《过气花魁再就业》 第1节 本书由【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过气花魁再就业 作者:李浮安 文案: 简而言之就是过气花魁与太子爷的套路与反套路。 他身为王储身边无数女子皆是为权势曲意逢迎,她身在青楼被男人追逐也不过因名因色。两个不相信爱情的人走到一起相互试探,步步为营…… 前二十章左右基本为青楼日常,男女主角主甜微虐,保证坑品,结局已定,大大大的he。 内容标签:三教九流 女强 复仇虐渣 主角:程华韶 ┃ 配角:许优、蔡永义、童观姝 ===================== ☆、孕事 华韶是被人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 五岁那年的屠城持续了三天三夜,范围涉及包括曲禾镇在内的九个镇,埋葬着她所有亲友邻人的尸坑就在被重新修复的城墙脚下。随薜大人出游路过曲禾镇,远地迁徒而来的新民种地、采桑、纺织、贩商……一片祥和,好像曲禾镇原本就该这样,而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们掩埋在墙角,被无数路过的人踩踏着。 十六年过去了,当年的叛乱者坐稳天下命史官重新书写了那段历史,于是人们集体失忆般默契地没人提起那年的大屠杀,化为白骨的受害者不会说话,侥幸逃离的幸存者也许午夜梦回会听到至亲救命的惨叫和刀箭穿透人体的声音,可醒来生活还要继续,于是沉默,直到离世。 华韶闭上眼,站在城楼之上任冬风肆虐。 “咚咚咚!!!” 那一年屠城的战鼓声回荡在耳际。 “咚咚咚!!!” 被敲门声吵醒,华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窗外才现了微弱的天光,又是梦啊。 “谁啊?”自个儿喉咙里传来的低沉喑哑的声音吓了华韶一跳,想来是昨夜被客人们央着唱了太多曲的缘故,干咳了两声,感觉嗓子快要着火了。 门外没了动静。 “小菊?小菊?”华韶唤了几声无人应,起身倒了杯隔夜的茶水囫囵咽下,润了润嗓子复问道:“谁在敲门?” “姐姐,是我。” 门外年轻女子的声音柔弱无力带着哭腔。 “青荷?” 华韶打开门果然见小她两岁的青荷姑娘哭红了眼眶,初春的清晨寒意森森,却只胡乱披了件单薄的夏衫,发髻懒懒垂在左侧半露的香肩上。 “客人欺负你了?”华韶心疼地扶青荷去榻上躺着,拢上被子,坐在榻边紧握着青荷冰冷刺骨的双手:“要不要让小菊砌壶热茶来暖暖身子?” 青荷颓然地摇着头,华韶不确定她回答的是第一个问题还是第二个,一时无言。 尴尬着沉默了片刻。 “我很羡慕姐姐。”青荷缓缓开口道,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华韶,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滴落在织锦缎面的被子上,泪滴浸染在嫣红的被面像暗红的血渍。许是哭了太久,嘴唇因脱水有些干裂,青荷舔舔无半点血色的双唇继续道:“同样身处在这腌臜地儿,姐姐露个脸卖卖艺就可以赢得满堂喝彩,妈妈惯着您,客人们宠着您,姐妹们虽然嫉羡谁又敢当您面儿说什么?可是我呢?” 青荷挣脱被华韶握住的手捂面大哭道:“我受尽□□原想着攒钱早日赎身,谁曾想又摊上这种事儿……”越说越难过,担心吵醒还在熟睡的众人只得将脸埋进被子里。 “能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吗?”华韶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心底却升起一阵不可名状的内疚。“是……是客人有过分的要求吗?”华韶小心地问道。 “过分?呵呵……”青荷收起泪眼,冷笑直视华韶:“过分的要求只有在姐姐这里才成立,对于我,包括院里的其他姐妹们,什么事儿没做过?什么事儿不能做?不过定价多少的差别。就连身价仅次于您和欣儿姐姐,声称只卖艺不卖身的春夏秋冬四位姐姐,哪个不是权势之人的床榻常客?” 华韶被小丫头一顿数落心有不快,虽然委屈但看丫头从未有过的失态料想自己这点不快和青荷遭遇的事比起来必然算不得事儿。只得轻声安慰着:“姐姐纵然有千般不是也等咱先把跟前的坎儿过去再由着妹妹说好不好?” 青荷扑到华韶怀里,轻声啜泣,喃喃自语般:“三月未有月事了。” 华韶虽未猜到,也不很吃惊。玉香院是十里秦淮最昂贵的消遣处,姑娘们打小被买进来时就经过层层筛选,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照着官家小姐的规格请先生教养,吹拉弹唱更是样样不落,自然不似别处不入流的风月场单指着皮肉生意过活,但迎来送往间有的事儿难免。 “许是误会呢?” 姑娘们为了避免怀孕各出奇招,妈妈也为姑娘们随时备有熬好的汤药,久而久之身子大伤,月事数月一行也是常有的事。 青荷摇头道:“我也怀着侥幸期盼着也许不是呢?昨夜送恩客离开后吐了一夜未曾合眼,我心里害怕,天不亮请对街医馆的徐大夫瞧过了,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你记不记得因为小产去世的莲儿姐姐?我好害怕,以前听带我的娘姨说过,很多怀过的姑娘要么过不去这一劫流血不止而亡,要么活下来了人也废了……” 华韶打断她的话:“你和莲儿姐不一样。她是巴望着用肚子里刘家的种要挟刘仕良迎她进门,等到梦碎人醒孩子都大了才酿成惨剧。难道你想留下这个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的孩子?你一夜未眠先在我这儿睡下,好好歇息几日,妈妈那边我替你去说。”华韶扶青荷躺下,拿出丝巾替她擦掉手上脸上黏糊的泪渍,将的擦净的双手放进被子里,掖好被角,静静地守在床前看着她慢慢进入梦乡。 不觉间天已大亮,春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小菊端热水进房正欲叫醒华韶,只见自家小姐坐在榻边皱着眉头一脸愁容,见她进来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床上已经熟睡的青荷。主仆二人轻手轻脚地洗脸梳妆,直到走出房间将房门轻轻合上才敢喘口气。 “姑娘?”小菊一脸疑惑地望着华韶。 “暂时不要问发生了什么。我现在去找妈妈商量点事,你出门买点补身子的药食备着,另外托人去转告许公子今天我不方便见客。”华韶掏出一些散碎银子:“买药食剩下的银子留着给自个儿买些零嘴儿解解馋吧。” 十一岁的小菊还没开始窜个头,矮矮胖胖的活像立在菩萨身旁的童子,听到可以买零嘴儿,接过银子蹦跳着跑了出去。跑了没几步突然愣住了神,从听到可以买好吃的那刻起整个脑子被各种好吃的塞得满满的,姑娘吩咐要办的事儿反倒有些忘了。 傻愣着在原处杵着正回忆,后厨买菜回来的章大娘轻轻拧了一下小菊的胳膊:“傻丫头想啥勒?” 小菊木头木脑地没有反应过来。 章大娘从竹篮里拿出一颗澄黄的杏子塞到小菊嘴里:“尝尝甜不?” 小菊一口含住杏子,抱住章大娘含糊地说:“大娘,我想起来了。”说完又欢快的跑开了,远远的飘来一个字,“甜……” 章大娘看着小菊远处的矮小墩实的身影摇摇头:“伶伶俐俐的华韶姑娘咋摊上这么个傻丫头。” 鸨母已经醒了,端坐在镜前由着丫头环儿梳妆。房间里浓浓的香料味有些刺鼻。华韶克制住想掩鼻的冲动,笑脸盈盈地请安道:“妈妈怎起得这样早?” 鸨母左手在半空中温柔一转,指尖微翘递向华韶,华韶忙上前用手心托着。 “傻愣着干嘛?还不快给小姐看座。”鸨母怒斥完房里的新来的丫头珠儿,转眼却慈爱地望向华韶嗔怪道:“我家韶儿这么早来问安可不常见啊?” 华韶趁鸨母不注意冲环儿抱歉地笑了笑,坐下后仍旧托着鸨母的手,笑道:“是孩儿不孝,妈妈温柔慈爱定不会怪罪我的对不对。” “别贫了,一大早就来烦我不会只是过来陪我聊闲天儿的吧?”说话间鸨母细薄的嘴唇已被染成紫红色,脸被脂粉涂成无朝气的白,厚重昂贵的脂粉也填不满岁月留下的沟壑。华韶每每看到这个她称之为妈妈的中年女人总会想到自己的未来,正发着呆丫头们已经被打发出去了。鸨母起身亲自查看了一下房外确定四下无人,开门的间隙昨夜留宿的客人起轿回府的喧嚣声穿过门缝扑面而来,妇人进门转身故作妖娆地扭动肥硕的腰肢,食指和小拇指微微翘着扶着门框,“嗒”,关上了。 她没必要在华韶面前卖弄风骚,只是做惯了取悦男人的事,难免举手投足间都是风尘味。侧身在桌前坐下,自己倒了杯茶,尝了口太烫又放下。“说吧,看你吞吞吐吐半天。” 华韶把鸨母放下的茶杯端到左手,右手作扇状轻拂袅袅热气,待不那么烫了再递回鸨母手里。“倒没什么大事儿,青荷妹妹染了风寒可能要歇息几日,她身子不便出门,托我向妈妈告个假。” “嚯,秋龄攀上了高枝昨儿个才和我谈了赎身的事儿,你同欣儿心高气傲不愿委屈做那事儿,眼下青荷又……我玉香院还有多少拿得出手的姑娘?”鸨母再看华韶的目光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愠怒。 华韶被突如其来的喜讯冲昏了头,无视鸨母的怒气欣喜地问道:“妈妈方才说秋龄姐姐要赎身了?” “赎身?”鸨母冷笑道:“金主还没开口自己倒坐不住了,现眼的东西,我瞧着她那高枝儿未必牢靠,且看着吧。” 有管教新姑娘的老娘姨托环儿传话进来:“莺儿还是不肯吃东西,怎么打骂都没用。” “让她进来。”鸨母白了娘姨一眼,道:“一个野丫头就难住您老了?” 娘姨畏缩着回话道:“您说过莺儿这皮相十年难得一见的好,不许伤了身更不许花了脸,那丫头鬼灵精似的明白着,拿自个儿要挟老婆子。” 哭闹撒婆寻死觅活的女孩儿鸨母见了不少,烈性得真去寻死的还没遇到过。她摇头道:“韶儿啊,像你这般知礼识趣的姑娘是越来越少了。” 华韶上前扶着欲起身的鸨母:“姑娘家想心安理得吃下这碗饭总需要妈妈这样的长辈开解一下的,逼得太急出事就不好了。” 华韶惦记着青荷 ,原想早些地告退。鸨母要随老娘姨去后院柴房管教丫头,对华韶道:“你是过来人里拔尖儿的,一同去让小妮子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首次开文,小伙伴们踊跃评分留言就是对浮安最大的鼓励了。 每日00:00左右更新一次,不更新我是不会睡觉滴,哪怕稍有延误。 文笔情节方面第一次写长篇不足之处很多,还请大家多多指教!感谢大家的支持! ☆、挚友 门上铁铸的大锁锈迹斑驳。 老娘姨开门时手中不稳,锁“哐”地一声巨响,砸到石板地面上。“啊……”屋内传来女子微弱的惊吓,隐约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挪动的声音。 鸨母一个人进了昏暗的柴房,让随行的众人候在门外。 十三岁上下穿着粗布衣衫的莺儿瑟缩在墙角,刚买进来时洗了澡,在柴房关了几天又脏兮兮地像从泥地里挖出来的藕人儿。 “你害怕?”鸨母原生着气一路上想着要怎样收拾这个不实抬举的野丫头,一看莺儿尘土也遮不住的花容月貌,同为女子也生出了怜悯之心,当然最主要的是她不能和未来的摇钱树过不去。 鸨母走上前去蹲下,平视着女孩的目光,女孩背靠草垛已经无处可躲,鸨母能轻易的只手握住她纤瘦细小的双手:“太瘦了,该听话好好吃饭。” 蹲着太难受,她站起来缓缓对莺儿说道:“所有人都觉得我是见钱眼开的坏人,觉得我为了钱把好人家的女儿往火坑里推。谁又曾想过被送到我这儿的不是落到人贩子手里与家人离散就是被无力抚养的家人送过来换点银钱过活,有些姿色年纪尚小的我买了好吃好喝养着,争气些成了角儿还不是富贵荣华?姿色普通的愿做这个行当必然辛苦些,也可以解决温饱,再次些的哪怕收了给出了头的姑娘做使唤丫头总比流落在外饿死强吧?” 莺儿似听非听,眼睛不住地瞧着门外。 “那个漂亮姐姐……”小女孩的视线望向站在门外的华韶。 鸨母得意地笑道:“华韶姑娘同你一样也是被我买下凭本事熬出了头,现在何等的富贵荣华。” “我见过那个姐姐。”莺儿睁着大眼睛对鸨母道:“以前和奶奶一起在街边乞讨时见到过。” 去年发大水,在河心捕鱼的爹爹来不及上岸,母亲不堪重负丢下一老一小跟人跑了。奶奶和她为了活命沿江要饭,华韶十八岁那年的生日宴就办在江边的游船上,款款笑着被衣着鲜亮的红男绿女簇拥。莺儿当时还问奶奶:“河船上仙女一样的姐姐是公主殿下吗?”奶奶摇头说不知道,她馋眼还想多看一会儿,被清场的兵士撵了开去。 曾经惊艳了时光的仙女姐姐竟是青楼女子么? “我饿了。”小女孩舔着干涩的嘴唇可怜巴巴的望着鸨母。 “想通啦?”鸨母笑着扶起莺儿,替她摘去粘在发上的稻草:“收拾干净吃饱饭,姑娘要学的东西还多着捏!” 华韶刚离开鸨母出来就听人传许公子求见。房间里睡着青荷不便见客,只得将人请到湖心凉亭。远远望见一身青灰色长袍的男子手里拿着一个湛蓝的布包,兴冲冲地冲着自己的方向挥手。 “可累死我了。”许公子将布包“嘭”地一声放到石凳上,刚腾出手就拎起衣袖去擦额头上冒出的细汗。 华韶将丝帕递与他:“这点儿东西就累着您了,二十五岁的老爷们儿怎比足不出户的贵族小姐还娇气?” 许优神秘兮兮地说:“送你的礼物赶紧打开看看喜不喜欢。”华韶怕是恶作剧,里边儿又藏着一些恶心玩意儿站得更远了,打死不愿上前。许优单纯地眨巴着大眼睛,补充道:“这次保证不是蛇虫鼠蚁或者动物尸体一类的。” 其实许优也觉得每次捉弄华韶的招数太幼稚了,那些小东西他自己也恶心,可是华韶太好骗了,每一次都会上当,而且惊吓间会失态地冲过来紧紧抱住自己。他在她面前总是孩子的顽皮模样,好像不知道该怎样像成年人那般同华韶相处。 第2节 华韶还是不放心,狐疑地拈着拇指和食指,解开布包,看到里面的东西后露出了笑容:“是书啊。”又看了看封面,有些遗憾地说:“可是我已经有一套四书五经了。” 许优右嘴角扯到耳根,双睛眯缝坏笑着道:“你再看看?” 华韶随意翻开一页,才读了两行就把书扔向许优。许优大笑道:“这招如何,你以后哪怕当着众人也可大大方方地看,顺便向书中女子学习一些新奇招数嘛!费了好大劲儿才弄来的,珍藏哦。” 华韶面色绯红地喝道:“跟谁学的混帐主意,以为拿这些个脏东西能污我的眼,也不想想姐姐见过的世面比你个毛头小子多了不知多少。” 许优被华韶故作老手的稚嫩模样逗得差点笑趴在地,捂着肚子拆台道:“你碰过的男人还没我多吧,在我面前装什么身经百战。” 华韶脸羞得更红了:“谁爱听你那些房中事,再胡言乱语不理你了。”假作离去状许优才慌了神,哄着道:“韶儿妹妹,我来这儿一则是担心你是不是身体有恙才不方便见我,二则是有事相求。”许优扶华韶坐下,殷勤地捶着肩。 “嗯?堂堂许家二公子居然有求于人?”华韶忍住笑意固作严肃地说道:“我姑且听听看吧。” 许优低头伏在华韶耳边,轻声说着,湿热的气息吹进耳朵里,华韶不自在地扭动身子,用手推开男子白嫩俊俏中透着猥琐的脸:“你胡碴扎疼我脸了,凑得太近也听不清。” 许优环顾四周,小声地重复道:“我刚才说,可否借你亵衣一用。” 华韶惊得说不出话,半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怆然道:“许公子今日是铁了心寻奴婢开心了。” 男子看美人红了眼,忙解释道:“咱俩相识数年,除了偶尔玩笑逗弄你一下我何曾逾矩分毫?不过是我推了几门亲事,母亲又起了疑心。想藏女子亵衣在枕下不至于让人疑心到烟儿。” 华韶余怒未消:“不提良家女子,这十里秦淮莺莺燕燕何其多?或者吩咐下人去买件新的糊弄过去不就是了?还说不是有意折辱我?” 男子站在华韶身后,怀抱住她撒娇道:“韶儿妹妹,没有女子体香能糊弄住谁去?反倒生出许多疑心可怎么收场。再说了,我放枕下夜夜枕着睡觉的东西,那些烟花女子的私物我哪里瞧得上。” “我和她们是同类。看不上她们又怎的看得上我?”华韶止住嘴角不自觉浮现的笑意,继续逗弄着许优道。 男子自知说错话了,冲着湖心啐了一口道:“我一时失言,妹妹怎可拿自己和那些自甘堕落的女子相提并论,你身陷此地是不得已……” “都是不得已。”华韶没了笑意,面露哀伤之色,她握紧男子温热的手,道:“大家都是身不由己。我和她们的不同之处不过是有幸认识了你,这些年竭力保得我周全。你帮我太多,一件贴身衣物又算得了什么。我先回房,你坐这等着,小菊会把东西送过来。” 华韶正欲离开身后传来男子不怀好意的询问:“送妹妹的书呢?不带走么?” 华韶莞尔答道:“您自个儿留着慢慢参悟吧,实力不够也唯有仰仗技术了。” 许优拿着小菊送来的东西,一边回味着方才同华韶的玩笑话傻乐,一边慢悠悠踱着步子往外走,行至假山处恍惚间觉得对面走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假山遮挡着看不真切。待看清时已经无处可躲,他爹布政使许大人正同一个年轻姑娘有说有笑地走过来,然后,他爹也看到了他,尴尬地终止了同姑娘的话题。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二人都在思忖要不要假装不认识。 擦肩而过的瞬间,许老爷子这辈子从未如此害怕自己的儿子。但想到今日若失了气势往后准会被这小子取笑,不如大大方方地拿出做父亲的威严。 许优眼看就要成功逃脱了,身后传来父亲浑厚有力的喝斥声:“站住。” 姑娘识趣地先行一步。 许优回头朝父亲走,不敢抬眼,头几乎快缩进脖子里。不是怕被责骂,是怕一向自诩君子的父亲会难堪,毕竟在家训斥子女要恪守礼法时可是另一番模样。 不过许优还是低估了他父亲在官场上摸打滚爬数十载练就的强大意志。 许大人先声夺人:“又来找华韶姑娘?你在她屋里呆的时间倒多过了家里。” 许优不敢吱声。 许大人继续道:“给你张罗的几家小姐我看都挺好嘛,等你再成亲就不会迷恋烟花女子了。” 许优一脸坏笑的看着他爹:“您填房妾室那么多不也来了么?” 许大人干咳了一声,想赶紧结束话题,“你回家以后……” “您放心,保证什么都不说,以后在家中还有事儿指着您老呢。”许优狡黠地笑着道。 “恩恩,家去吧。” “您年纪大了小心身子,告辞了父亲。”许优毕恭毕敬地行罢礼大步出了玉香院。 “没大没小。”许大人不开心地嘟哝着。 深夜的许府安静得像一出没有对白的戏。 烟儿被许夫人差去办事才回府,刚回府就赶到许优处。 “少年今晚没宿在华韶姑娘处么?”烟儿伺候少爷沐浴时问道。 “我何曾常宿在韶儿处了?倒是你,累了一天早点歇息去,又过来干嘛?别的下人们没手没脚不成。” 烟儿往桶里倒着热水回道:“您沐浴不愿有生人在场,采萍姐姐配了人家后打小伺候您的可不只有我了么?” 许优抓住烟儿帮他解开腰带的手,“我自己来吧,同韶儿说过我有龙阳之癖后和你太亲近老觉得怪怪的。” “您别吓奴才,不过您要真的垂涎奴才的美貌,就遂了您的心吧。”话毕学着戏文里女子的调调,尖着嗓子道:“公子,与奴家共浴可好?” 许优啐道:“滚一边儿去,也不嫌恶心。” 烟儿哈哈笑着去了门外候着。 许优问道:“我不在的时候娘亲没有难为你吧?” “主子吩咐的事有什么难不难的,不过是让我去田里收些租子,还说要是我能干,以后不必伺候您了给我个管事的当。”烟儿见没了水声知许优不快,复又说道:“不过奴才蠢笨,除了伺候您做不来别的营生。” 屋内稀稀拉拉地又起了水声。 睡下后许优早早地打发了所有下人出去,吹灭了灯,屏息凝神,从枕下掏出华韶的贴身衣物。放在鼻下轻轻一嗅,有淡淡的少女的乳香和她常用的桂花香粉的味道。 他想起第一次见华韶。打小爱慕的人在新婚不久后病逝,无心再娶的他为了拒绝不断上门提亲的人家花重金买下了拥有玉香院史上最贵□□费的姑娘。办了宴席,常客们姑娘们纷纷在席间向他道贺。进房门,华韶身着盛装像新婚的女子那般端坐在床沿,精致的脸稚气未脱。有一刹那许优觉得今夜就是新婚之夜,本就不是多君子的人,即然花了钱就顺其自然做点什么也好。 或许当年真发生了些什么也不至于隐忍至今了,不愿意再娶,因为内心里总觉得四年前在玉香院已经娶过一个女人了,自她之后眼里容不下别人。他现在不敢碰她,不想以嫖客的身份占有她,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也不想碰别的女人,只能憋屈地在夜里想象着华韶白天的音容笑貌自己释放一下。 ☆、新人 莺儿来的第二日就名满玉香院。 华韶去看望青荷时,连躺了数日的青荷都知道了。 “听小丫头说院儿里新来了一个叫莺儿的长得甚是出众?” 华韶道:“嗯。何止出众,诗书上形容美人的词儿安她身上都不为过。” “真真美到这般了么?快带我瞧瞧去。”青荷欲起身。 华韶嗔怪道:“胡闹。药吃下去这么些天了也不见动静,你也不着急?身子要紧,真想瞧请她过来细细地给你瞧,美上天去也得叫你一声姐姐不是?” 青荷捂嘴笑道:“只怕很快就高攀不……”又大咳了几声,华韶替她顺了顺胸口:“怎咳得更厉害了?徐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怕伤我根基药量用得谨慎,早间加大剂量又服了一次,只有保不住的胎哪有滑不掉的?”想到孩子方才还乐呵呵的青荷开始不住地流泪:“姐姐,一条命啊!” 华韶怕说多错多反惹得她难过,“你别瞎想,身子保住了什么都会再有的。”正要留青荷好好歇息,撞见了来前探望的慧姑娘。 慧姑娘与青荷几乎同时进来的,同习同眠二人本该姐妹情深,不知怎的反成了冤家,两人性子都不坏,偏地走到一起就水火不容。 “你来干嘛?”青荷顾不得华韶在场,对门外的丫头吼道:“你是死的吗?什么人都敢放进来?” 慧姑娘没理青荷,向华韶请了礼:“姐姐好!” 华韶笑道:“你也来看望青荷妹妹吗?” 慧姑娘自己找地儿坐下,咯咯笑道:“相识多年,怕她悄无声息地没了失了尽姐妹本分的机会,路过这里顺道进来看看。” “小贱人你咒谁呢?”青荷气得想下床和来人掐一架。华韶按住蠢蠢欲动的青荷,一边充当和事佬劝慧姑娘道:“她好歹是病人,要斗嘴待她身子好些了再斗,别再扰她了。” 慧姑娘不客气地呛道:“一点小风寒可拦不住我们青荷娘子,喏~”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青釉的瓷瓶递给青荷,“着凉这许久也不见好,别恶化成不治之症死了给院儿里添晦气,我托恩客求的良药,没下毒。” 青荷撇过头不看,骂道:“你巴不得我死掉才好吧,谁敢用你的东西。” “知道我想你死啊?那你更不要遂我的意咯。”慧姑娘把东西塞给华韶,大摇大摆地出了房门。 华韶代青荷收下药,心中无奈,这两人呵。 这几日路过众人时华韶总觉得大家在背着她议论着什么,每次一走近就没了声儿,一走远又听到叽叽喳喳的声音。问小菊才知道,原来莺儿将取代她成为新一代花魁的传言已经传遍玉香院。其实哪有取不取代的,江山都会易主,何况一虚名? 说到花魁这一称号的由来。华韶并无倾城国色,更无超世之才。才貌俱佳的女子何其多,唯有她程华韶成了所有男人共同的梦。 而造梦者,就是她本人。 十三岁那年首经之后不久,妈妈告诉华韶明年要为她择日□□。 或许外人不相信,院儿里长大的姑娘教养森严,胜过平凡人家的姑娘甚至大家闺秀。鸨母怕手里未经人事的姑娘被不怀好意的人占了便宜,失了可观的□□费,出行会客都有人陪着,严管之下自然没有私相授受的事儿。除了琴棋书画曲艺谈吐,媚人之术虽然也会由有经验的娘姨或鸨母传授,不过对于男女之事总还懵懵懂懂,有种未知的恐惧。又因习了女四书等有了贞节之念,妓人何来的贞洁可言,于是好多女孩子矛盾着疑惧着因为一笔不多的钱被鸨母送到陌生男人的身下。这种事经历多了,也就忘了羞耻为何物了。 华韶想了很多:逃跑、自尽……可是她知道活下来有多不容易,知道玉香院外的生活比这里更加不堪。 又抵死不愿顺从,于是问鸨母如果可以另她多挣比□□费多出数倍的钱,愿不愿意帮她一把。 鸨母自然同意。在她眼里,玉香院来来往往白花花的姑娘们不是年轻鲜嫩可供享乐的肉体,而是行走着的真金白银。 华韶这个名字也是那年定下的,在那之前她在玉香院被人唤作小桃花。 自救计划是一年内成为艳绝秦淮的花魁。 她诗画不错,糊弄糊弄不识字的百姓还行,玉香院是秦淮第一大青楼,来消费的不是文人雅客就是士子官绅,在他们面前舞文弄墨要慎重。托人找仕途不如意的穷酸老秀才买了一大批提了诗文没有落款的画,支使的银钱是华韶向鸨母开了借据借来的。 之所以找那个老秀才是因为他那把年纪基本也告别烟花柳巷了,穷困到艰难维生的地步也进不了玉香院的门,应该不致于穿帮。否则酸腐的秀才先生看到自己毕生所学被青楼女子这般利用,非过来拼命不可。 又在鸨母的配合下在大厅两旁挂满了姑娘们的墨宝,除了华韶的都是真迹。一个老爷子积蓄了一生怨气的画作在姑娘们明艳稚嫩浓浓脂粉气的作品中格外引人注目。 有人开始好奇,哪个姑娘叫“程华韶”,怎么从未听过。 华韶依然是大家眼中的小桃花,除了狼狈为奸的鸨母没人知道答案。 画展持续数日,每日用不同的画作。 接下来是琴技。 在所有人好奇程华韶是何人时,鸨母在傍晚宾客最多时宣布,有请华韶姑娘。众人经过数日的好奇心折磨自然想一堵芳颜。 华韶只在二楼楼间立一屏风,盘腿坐在屏风之后,屏风上是雪落梅花的图案,清冷的画面里美人的身形影影绰绰。 琴声起。 你听过指甲划过瓷器的声音吗?尖锐又让人心痒难耐。 悦耳的琴声中夹杂着丝丝不易察觉的尖锐声,像指尖滑过心脏,让人猛得一颤。华韶把控着气氛和节奏,手指被琴弦割破往外渗着血,她不敢停,眼见着血随着手指的飞速游走染红了琴身。众人的心乘着琴声飞越山巅,倏忽直降到地面,被撩拨而起的□□也随着琴声起起落落。 曲毕。 华韶起身回房,手心一片粘湿,除了血,还有汗。 她回房时没有听到半点声响,没有掌声,没有尖叫,她以为自己完了。疲倦地瘫倒在床榻上,来不得处理伤口,由着血滴在被褥上。 第3节 轰然而至地喝彩声吓了她一大跳,鸨母兴冲冲地赶过来:“好多爷一掷千金想要见姑娘一面呢。” 华韶长嘘了一口气。 后来鸨母还是食言将她的第一夜公开售卖,所幸遇到的是许优。没有碰她,反倒听她哭诉了一夜。许优也同她交心,坦白自己是为了不让人发现他对男子的癖好才高调逛青楼,也是生平第一次踏足烟花之地。 华韶这些年为了维持名声,同男子亲近都是点到为止,越得不到的越好,碍于许家的势力或情面又没人敢对她硬来。她的花魁之名是靠手段得来的,莺儿不需要,她站在那里就是如梦似幻的存在。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有料到来得这么快。 青荷的房门关了好几天了。 “见着青荷姑娘了吗?”华韶焦急地问打探回来的小菊。 “见着了,见着了。”小菊回话道:“姑娘说没有大碍,身子好些了就来找您聊天儿。只是不知什么风寒这样厉害,把青荷姑娘折腾得生生瘦了一大圈。” “无碍就好。”华韶松了口气,抱着琵琶接着练习下月要在王府表演的曲目,咿咿呀呀,千回百转。 青荷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去。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外出晚归的华韶刚下车轿从后门正要回房歇息,撞见两个牛高马大的粗使仆役抬着一个麻袋路过。当时没有在意,第二天听鸨母向大家宣布青荷姑娘病重送去医馆休养了。华韶才明白过来,青荷没了。 姐妹之间缘深情浅的也无人再问。 只有慧姑娘像变了一个人,连同客人陪笑也是恹恹的,鸨母训了她好几次,客人当着众人面抬手给了她一巴掌:“一整天在大爷面前哭丧着个脸,家里死人啦?” 慧姑娘没有喊疼,只是无所顾忌地放声大哭。在楼上陪客的华韶听到动静赶过去解围,“公子消消气,我妹妹今天心情不好。” 客人见平日里用钱也买不来的华韶姑娘出面了,有些受宠若惊,“既然姑娘开口我也不好追究了,只是下月我府上要设宴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华韶会意道:“韶儿愿为公子的宾客献舞一曲替吾妹赔罪。” 华韶应酬完去看慧姑娘。 “华韶姐姐。” “嗯?”华韶替她擦抹消淤去肿的药膏。 “是因为我说了那些恶毒的话她才去的么?”慧姑娘两手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肉里。“可是真的只是玩笑话。” 华韶放在药膏抱住因悲伤颤抖着的慧姑娘:“姐姐知道,你其实是最心疼她的人,只是不知该怎样和她好好说话而已。” 女子命贱,青楼里的尤其。有许多莫名其妙就消失的女子,鸨母总说养病去了,回故乡了,赎身远走了…… 大家不说穿,但心里都明白人是没掉了。至于怎么没的,何时没的,与自己无关也不想去打听,身边的姑娘来了走了的都不奇怪。姑娘们紧守着自己的百宝箱,幻想着爱情,幻想着自由,苦苦忍受着不堪回首的每一天。 ☆、妹妹 玉香院有个规矩。 只买未成年的小娘子亲自教养长大,别的楼里混的姑娘哪怕有些名气也绝不收,自家姑娘因为各种原因出去了又想回来的也不看什么往日情分。 进玉香院难。 鸨母二十六岁那年朝廷下令取缔官妓,适逢所在的青楼倒闭,鸨母凭借同青楼背后老板的亲密关系,用不算昂贵的价格耗尽自己小半辈子的积蓄把玉香院的前身美凤楼盘了下来。自己的产业没有躲在身后指点盘剥的财主,于是尝遍身为青楼女子酸甜苦辣的她待手下姑娘不薄,同姑娘们按收益分帐,虽然到姑娘手里的钱比重很小,好歹有个盼头,姑娘们为了多分些银两工作也更加卖力。分帐比例分三等,一等是院儿里的活招牌,一般一至三人;二等是有些名气的小角儿,十至二十人;三等则是资质平平但是支撑着院儿里大部分业务的姑娘们了,数量足有五十至一百上下。 有别处的姑娘冲着玉香院的名气和公道的分帐想脱了身前来投靠的,鸨母一率不要。挖别人家姑娘与同行结下梁子不值当,不是看着长大的丫头人品性情也没底,不易管教,无端端生出许多祸事,索性通通不要。贩子手里若有姿色出挑的小娘子玉香院也很舍得出价,不过会问明孩子的来处,怕无意间收留罪家之女惹了官司或买了被拐的官家小姐麻烦更大。人贩子为了持续合作会据实相告,鸨母为了不至于断了姑娘的源头即使知道有官家女眷被拐也保持沉默,一来一往间无数家良家女子成为唯一的受害者。 出玉香院更难。 姑娘们的赎身价需同鸨母商议决定,鸨母放人所报的价算不得离谱,却也是拿着帐本比照着姑娘们的收入定的。除非有财大气粗的土财主为红颜怒砸重金,她轻易不放人,尤其是有些名气的角儿,养大一个姑娘,再捧成角儿所耗费的不只是大量的时间和金钱,最主要的是具有一定的偶然性,别的青楼有财主和官场势力撑腰,她没有。 出了又进的姑娘就从未有过了。所以秋龄同鸨母谈及赎身一事时鸨母再三提醒:“玉香院的门出去容易,姑娘想再进可就难了。” 年轻的姑娘们过了几年富贵生活就忘了自己是因着什么被卖进来的,陪着恩客们踏青宴客游山玩水,眼里见多了富贵人家小姐夫人的日常,便以为全天下都是那样的日子。 年少哪知世事多艰。 当赎身的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日趋壮大,秋龄觉得每日越发煎熬。应酬能推则推,实在推不掉的只好硬着头皮前去,内心里告诉自己,就快熬出头了,再忍忍。 林有财有几日未来了,好不容易见了秋龄,也没有再提起为她赎身的事儿。 秋龄坐到林有财怀里,手轻揪着他的胡须问道:“老爷前几日许给人家的事不作数了么?” 林有财捏着秋龄粉白的小脸道:“我怎不记得许过什么。” 秋龄从他怀里起身,丝帕甩了他一脸,嗔怪道:“才几日的工夫老爷就忘了?说过要赎人家安置在林府呢?” 林有财闻着丝帕沁人的馨香,一时情动拉过秋龄搂进怀里亲了一口道:“玩笑话哪作得真,我家可有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母夜叉,你水葱似的人儿进了林府还不知要被作践成什么样呢!” “那你忍心人家在玉香院被别人欺侮?”秋龄凄然地流着泪道:“前儿个作陪被灌多了酒差点让人欺负了去。” 林有财轻轻拍着秋龄的背,心疼地说:“你若真想离开玉香院,银钱方面我可以帮衬帮衬,旁的有心无力呀。” “能帮衬多少?”秋龄咬着手帕作可怜状。 林有财伸出五个手指,思忖了片刻又曲回了一个。 “四百两?”秋龄双眼放光惊声道。 林有财从兜里掏出两个拇指大的碎银,讪讪笑道:“四两。我夫人最近查帐查得严,以后怕连常看你也不能够了。” 秋龄一把推开林有财。 面无表情地冲着门外丫头道:“翠儿,送客。” 莺儿被鸨母安排在华韶院里的西厢房,华韶正午睡着,被瓷器打翻在地的碎裂声惊醒。 “小菊?” 华韶摸了摸刚睡醒有些微微发烫的面颊,屋里空无一人,这傻丫头,不找她的时候成日在你跟前说个不停让人没个清净,真要找她又不知野到什么地方去了。 “小菊?” 小胖丫头喘着粗气通红着个脸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慢着点儿。”华韶披了件湘妃色金线缠丝的纱衣,起身用茶水漱了漱口,“成日里慌慌张张的也不怕跌着。” 小菊仍大口喘着气,伸手接过华韶吐了漱口水的杯子。“莺儿姑娘搬到咱们院里了,姑娘要不要去瞧瞧?才被教养了俩月的功夫,活脱脱变了人似的。” 华韶疑惑到:“搬到咱们院儿里?妈妈知道我好清净,新来的姑娘难免练嗓子练曲的不便相处,不是把莺儿姑娘安置在了天井院二楼么?” 小菊摇头不知,疑惑地问:“姑娘不喜欢莺儿姑娘么?那请珠儿姐帮咱回个话?” “小丫头说话小心些,被人听了去生出闲言碎语的可怎么好?我没有不喜欢莺儿姑娘,她一进来就被送去学规矩,只去妈妈那里请安时在房里偶然见过数面,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一个人自在久了不习惯有人同住。” 华韶伸了个懒腰,“去打些水来我梳洗一下,人都搬来了情面上也总该去打个招呼。” 西厢房的门大开着,莺儿正赤着手同一个□□岁模样的小丫头一起蹲在地上捡瓷瓶的碎片。华韶静静走到二人身旁,单膝蹲地,掏出水青色的真丝手帕覆在手上,隔着手帕拾碎片。 莺儿见了华韶惊得瞪大了眼:“姑娘别动,仔细伤着手。” 华韶笑道:“你们才该小心,也不用手绢垫着些。” 莺儿红了脸:“我和艳儿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做惯了粗活没那么多讲究。只是粗手粗脚的打翻了东西还不知该怎么同妈妈交代呢。” “割着手还怎么弹琴执笔陪客呢?落下了疤又怎么办?”华韶牵起莺儿的手,小手指头笔直纤细,经过两个月的悉心保养水嫩嫩的,指甲也精心修剪过用蔻丹染成喜人的粉色。但还是能摸出掌心有层淡淡的茧,手背上有冻疮愈合后的小圆疤,所幸年轻女孩子好生养护着,身体后天留下的痕迹总会随着时间渐渐淡下去。 茧和疤都是苦难在皮肉上盛开的花,被血与汗浇灌着,经历过的人才明白个中滋味。 莺儿近乎贪婪地感受着被华韶握着的感觉,鼓起勇气恣意望着华韶未施脂粉的脸。她蹲在河边泥地里乞讨时遥望欣羡不已的仙子姐姐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温柔地握着她的手与她四目相对。 “打算一直让我站着么?”华韶被莺儿痴痴的模样逗乐了,打趣道。 “啊?还没收拾好,姑娘将就些坐。”莺儿扶华韶坐下后自己仍站在一旁。 华韶示意她坐下。“规矩是妈妈亲自教的吗?” “是。” “看样子还得劳烦妈妈再教教,没半点规矩。”华韶板起脸瞪着莺儿道。 莺儿吓得张大了嘴,赶紧站起身解释道:“才搬来忙乱了半日,因见姑娘在午睡不敢打扰才没去请安。”两只小手焦急不安着无所适从。 华韶崩不住噗嗤一声笑道:“一口一个姑娘姑娘的,按规矩该叫我一声姐姐才是。” 莺儿揪着的心这才放下,抿了抿嘴,小声叫道:“姐姐。” “听不清。”华韶看着莺儿急得胀红的脸疼惜又忍不住想捉弄,她有点明白许优同她开玩笑时的心情了,果真过瘾。 “姐姐。”莺儿提高了声音,少女特有的清丽嗓音回荡在屋子里,余韵悠长。 小菊同莺儿的小丫头去院子里扔碎片时也聊了起来。 “你叫什么?” 小丫头答道:“二丫。” 小菊接过二丫手里的两个大瓷片,说道:“二丫。你太小了我拿着吧。” 二丫亦步亦趋跟在小菊后面。 小菊继续说道:“这个院子里从没来过其他的姑娘,也没有女孩子和我做伴。你来了以后就是我妹妹了,有好吃的我会让你先吃,有好玩儿的和你一起玩。” 二丫笑着跟上来轻轻拉住小菊的衣角:“嗯嗯嗯!小菊姐姐。” 稍微熟络一些后华韶问道:“妈妈有没有给妹妹安排习琴练曲的功课?” 莺儿听鸨母说过华韶好静,于是照着妈妈教的回道:“妈妈知姐姐喜静,也是因我被吩咐只需重诗文不必学别的才让我住这儿的。” 华韶顿时明白了,莺儿进来的晚,来不及学会所有东西,倒不如只重诗文打造成才女,配上绝美的容颜不怕男人们不趋之若鹜。 玉香院一般不收十岁以上的女孩子,但莺儿的脸足够让人为她打破所有惯例。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0收0评外加新章个位数的点击 不哭不哭,默默单机中…… ☆、下毒 又有姑娘出事了。 自古青楼事非地,青荷的死大家暗里都知道明面上也算遮掩了过去。 九儿却是在客人身下抽搐了几下后突然僵着了,面色铁青,两只充血的眼球生生突着。受惊的客人来不及整理衣衫,狂叫着冲出了房门,嘴里大嚷:“出人命啦!出人命啦!” 于是玉香院里的姑娘、客人、杂役、丫头都知道九儿死了。 珠儿怯生生地回了鸨母:“太太,九儿姑娘去了。” 第4节 鸨母很是不喜欢珠儿这丫头,笨手笨脚反应迟钝,在人前也一幅经不住事儿的窝囊模样,没有看她,只是道:“我听到动静了。怎么没的?” “不……不知道。”珠儿一副失了魂的样儿,她听到动静随着众人去看了九儿姑娘,现在眨眼的瞬息间仿佛都能看到九儿姑娘暴突的眼珠。 鸨母鄙夷道:“这就把你吓住了?平日里看我□□姑娘怎就没有学着一点半点的?”又对站在一旁的环儿道:“环儿,吩咐众人清场,给客人们退钱致歉,倘若有闹事的,有些头脸的人物让华韶姑娘出面安抚一下,余的直接轰出去。” 然后瞪着珠儿道:“你随我去九儿姑娘房里。” 青荷没的时候鸨母并未难过多久,不过心疼辛苦养大的姑娘十几岁的年纪就没了,人命轻贱可是银钱金贵,可惜多于难过。 九儿三十多岁了,原也为她挣不了什么大钱。却是真的难过,一起在美凤楼里的时候九儿还是个刚入行的小丫头,后来盘下美凤楼更名为玉香院,好些姑娘趁乱或逃跑或换了背景更硬的东家,也有被赎或被美凤楼老板卖掉的。她盘下的只是美凤楼的楼,不包括楼里的姑娘。九儿无家可归求她收留,两个人苦苦支撑走过了玉香院最艰难的那些日子。 人无病无疾无痛无灾的怎会说没就没了?鸨母对于院里出的人命一向是息事宁人,死了人客人们谁还想来。所以私下里查清楚缘由只要不严重一般遮遮掩掩就过去了。小产、时疫哪怕是姑娘间的仇杀,一般查到始作俑者趁机敲诈一笔也作罢了。 九儿这事儿过不去。 房外姑娘丫头们挤作一团,见鸨母来了自动让开一条道。 鸨母见赤身躺在床上双手僵在半空的九儿,怒喝道:“请许大夫看过了吗?” 众人不吱声。 鸨母冷笑道:“没请大夫瞧过各位就认定九儿姑娘死了?许是能救活也救不活了。”她径直走到床前,脱下自己的外衫给九儿遮上,背对着门外看热闹的众人恨恨道:“你们日后死了光着被丢大街上也活该,也不知我怎么养出了你们这群没半点人性的货。” 深夜。 九儿的尸身仍在房里放着,鸨母不许人动,那般死相说不是被人所害谁会信?旁的倒也罢了,若是查出是院里的人内斗,她绝轻饶不了。 环儿给鸨母披上一件薄棉袍,道:“太太别坐着了,夜里冷,先睡下吧。” “许大夫看过没?”鸨母感觉自己才半日的功夫已经筋疲力尽,瘫坐在椅子上提不起气力。 环儿回道:“珠儿去医馆里问过了,许大夫去城外一户人家送药了,城门已关,怕是明日才能过来。” “城里那么多医馆,许大夫不在不能找别人么?”鸨母愤怒悲伤到极点,说出来的话却有气无力,平日里风风火火的精神气儿都随着九儿的死没了。 环儿道:“有好些大夫不愿……”,不敢再说下去只得恭立在一旁,等着鸨母发火。 “哼。”鸨母起身回床上半倚着:“都道是医者仁心,青楼女子的命就不是命了么?”她一时忘了自己如何管教不听话的姑娘,如何轻视与己无关的人命,只是控诉着鄙夷着这个残酷冷血的世道。 鸨母躺下合上眼,听着珠儿在门外回话:“天井院二楼的姑娘们想搬到后院别的姑娘院里暂住,说是害怕,托我来问问太太的意思。” 又听到环儿开门的声音,“嘘!太太都睡下了,明日再回话吧。” 鸨母心里恨着那群娇情又无情的女人,有丫头陪着能怕到哪里去,留下九儿一个人,她该多怕呀!使出最后的力气大吼道:“你们去通知所有姑娘,谁也不许搬。” 太累了,合上眼很快半梦半醒。 华韶已经睡下了听到有人敲门。 “是莺儿姑娘和二丫。”小菊点亮了灯。 华韶正要起身相迎,只是抱着被子的莺儿和二丫已经进来了。“姐姐快睡下,本来想自己睡的,想到九儿姐姐的事总睡不踏实。” 小菊接过莺儿的被子放到暖阁的榻上。 华韶招招手,莺儿去床边坐下:“吵醒姐姐了。” “不碍事,你和二丫都还是孩子,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华韶将莺儿拉到床上并排着躺下,道:“同我一起睡吧,让小菊和二丫睡暖阁,大家呆一块儿就不怕了。” 莺儿脱了衣服,抱着已经捂暖的华韶的身子,莺儿手掌的凉气透过薄薄的纱衣冰得华韶“嘶~”的一声。 莺儿咯咯咯地笑着,更紧地怀住华韶:“姐姐好暖和呀。” 华韶把小姑娘搂进怀里,闭上眼睛正要睡,突然睁眼笑道:“乖乖睡觉,手别乱动。” 莺儿嘻嘻笑着把手从华韶的胸口拿开,“姐姐和我的好不一样。”说完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华韶松开她转了个身道:“快睡。不听话撵你回自己屋里睡去。” 莺儿从被后贴过来,下巴抵在华韶的背上,沉沉睡去。 第二日玉香院大门紧闭。 许大夫一大早进城就被请过来,查看了九儿的面部和指甲后,神情凝重地对鸨母说道:“九儿姑娘恐是被人毒杀。” 鸨母脊背一凉,追问道:“先生可看出是何毒物么?” 许大夫摇摇头:“世间毒物万万种,毒症相似的也太多,无外伤,定是饮食内有毒,据死亡时辰来看,是午饭时被人下的毒。” 鸨母耐心听着。 “草菅人命的事不可姑息。”许大夫紧锁眉头道:“九儿姑娘太可惜了,前些日子还给我一笔药草钱,说是与其进香求神佛不如用香油钱买些实在药材救济百姓。老板娘,你家好几位姑娘格局颇大,命途多难仍怀悲悯之心,着实难得啊。” 两行清泪从鸨母苍白的脸上滑落,留下两道水迹。“先生仁心,我定会查出下手的歹毒之人,不让此等惨案再发生。” 鸨母要给诊金,许大夫执意不收,反倒掏出些许银两对鸨母道:“一点薄意。请好好安葬九儿姑娘吧,佳人已逝,可惜可惜啊!” 鸨母生平第一次同钱过不去,锁了院门。安排给九儿发了殡,埋在后山一片买下的林子里,立了墓。姑娘们不得随意外出,也叮嘱了众人留心每日的饮食茶饮。 不外出客人又进不来,姑娘们断了收入怨声载道,有些难听话被风吹到了鸨母的耳朵里。 鸨母吩咐道:“环儿,去告诉姑娘们,别光顾着急眼。抓不着害死九儿的人谁也别想踏出院门半步,想要银子就回忆一下九儿有没有结仇的客人或者周围有没有可疑的自家人。” 鸨母命所有人大厅集合,姑娘丫头娘姨杂役,尤其是后厨的所有人。不管原凶是谁,帮凶必然是院里人。 喜鹊以为九儿的死会很快过去。 快四十岁已近人老珠黄的女人,客人少,收费又低,凭着和鸨母多年的情分交给院儿里的份额也极少,原以为死就死了,视财如命的鸨母定会给个旁的理由敷衍过去。 她没想到的有三点。 一则毒发时间同预计的不一样,量也许太大了,本应在深夜睡觉时悄悄毒发身亡,结果午饭后不久众人皆在的时候出事了。 二则是没想到她临时接了个客人,于是毒发的事越闹得更大。 三则是太低估鸨母同她的老交情。 院里生意一断,鸨母有的是家底陪着姑娘们耗,姑娘们耗不起,容颜易逝,男人们也是三心二意,今天把你捧到心尖上,两日不见也许就迷上了别的楼里的姑娘。 本来事不关己的众人居然开始自发地合力找凶手,她也随着人潮出着不着边际的主意。“九儿姐姐会不会是自尽的呀?” 有人立马反驳道:“以九儿成天乐呵呵的好性子怎么可能?我倒觉得可能是得罪了某位客人的夫人或爱妾,被人下的毒。” 众人纷纷点头。有个在路上冲撞了官轿,被官太太命人掌过嘴的小丫头道:“有道理。那些宅院里的小姐太太们满嘴仁义道德礼义廉耻,其实最小性了,也心狠手辣。” 差不多已经认定是这个答案了,又有人以玩笑的语气说道:“也指不定就是咱院里人干得呢?” 喜鹊明知是玩笑话心还是猛地一跳,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僵住了。怕人疑心抢着转移话头:“姐妹家的,谁忍心下此毒手。”因为紧张语气有些不自然,然也没人在意。 除了站在暗处留意着众人的一个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趁元旦龟速码字一整天,好不容易码了一万字,然后第一次使用小黑屋的锁定功能,锁定了一万字和600分钟。额……好像是要同时满足两个条件才给解锁,于是折腾了半天把软件卸载了。 只是………… 真的木有人看文么………… ☆、聚会 三个女人一台戏,上百个女人挤挤攘攘地在大厅里窝了大半日,原来聊着凶手的事,话题慢慢地走偏了。 “春红姐,你今儿这妆真好看。” 春红不好意思地笑笑:“妹妹过誉了,明明平常得很。” 隔了好几人的秋龄大老远高声插了句:“所以春红姐为什么能成我们春夏秋冬四季佳人的头头,可不只是名字取得好,各位瞧瞧人家这时刻保持精致的作派,哪是我们这种九儿姐姐去世就无心收拾邋里邋遢就出门的人可比的。” 原本聚堆聊着闲天的众人安静下来,目光齐齐投向春红。 春红没有秋龄的牙尖嘴利,也不知道臭丫头抽什么风那么多浓妆艳抹的姑娘不说,单挑她的刺儿,转过头同夏月聊起来,故意不理。 秋龄觉得没趣也没再多言,安静了片刻的大厅又吵闹起来。 坐在角落不曾发过一言一语的华韶被吵得头疼,牵着莺儿回了后院。 待华韶走远后,有个穿着黄衣的女子压低了声音道:“花魁就是花魁,妈妈的话也可不听,走就走吧,连个招呼也不打。” 有个绿衣女子笑道:“见不惯自己也红成人家那样呗?真敢说当面儿呀,背后损人算什么本事?” 黄衣女子嘴角一挑,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你没看到她身旁那个小妖精,不是善茬,玉香院离变天不远了。她那心高气傲的劲儿能得意到何时?欣儿姐姐就是不爱争,要争还指不定头牌是谁。” 慧姑娘瞪了黄衣女子一眼:“是谁也不可能是你这种丑货,人丑心也恶,欣儿姐又不在,马屁拍得再好有什么用?” 黄衣女子腾地起身,“哟!花魁娘娘帮搭了你一把这么快就成她的狗腿子了?贱胚一个。呸。” 站在暗处的鸨母听不下去,走出来道:“越吵越没脸,什么浑话也不怕脏了口只顾往外喷,再让我知道你们姐妹不睦,自个儿来我院里领罚。” 鸨母冷森森地扫视了一圈众人。 喜鹊不确定是不是错觉,总感觉鸨母森冷的目光最后停在了她的身上。 鸨母问道:“有没有谁见过九儿姑娘和谁吵过架的?” 众人相互望了一圈,有人小声说:“有。” “大点声。”鸨母怒喝:“和谁?” 说话的人伸出手臂,指向春红。 春红有些后悔今天没有看看黄历了。原本挨她坐着的女人们都略微把身子往后躲了些,满脸恐惧,春红知道再沉默下去要出事了。只得反驳道:“那哪算是争吵,不过我做错事被九儿姐姐训了几句罢了。” 秋龄又补了一刀:“春红姐姐做错了何事惹得好性子的九儿姐姐都呆不住了?” 鸨母最恨手下的姑娘内斗,喝住秋龄:“我在问话你也是想多嘴就多嘴吗?还是以为成了角儿我就不敢罚你了?” 讨了没趣的秋龄悻悻地闭了嘴。 鸨母知道春红的性子,不再细问。转头看向眼神飘忽的喜鹊,喜鹊见鸨母又在看自己心一咯噔,身体抖了一下。 “都回去呆着吧!”鸨母说道:“定是外人做的,都小心些。” 喜鹊随着众人惴惴地回了房,事情好像是过去了,心里却总安定不下来。鸨母的眼神和九儿死去时的眼神一直交替着在脑海浮现,一刻也不敢闭眼。 夜里正强撑着不敢入睡,听到门外有动静。 “姑娘睡下了吗?” 小丫头开门见是鸨母的丫头环儿。 “这么晚了环儿姐姐有什么事吗?姑娘已经睡下了。” 环儿笑着道:“打扰喜鹊姑娘歇息了,我不找姑娘,找你。” 第5节 喜鹊自己呆着害怕,又不敢强留丫头,只得继续装睡。 待人走了睁开眼睛躺着,乏得熬不住了渐渐合了眼睡去。半夜,恍惚间听到门“吱呀”开了的声音,有阴森森的风从门口刮进来。喜鹊想丫头是皮又痒了,门都没关严实就急急忙忙走了。深吸口气壮壮胆披了件衣服走到门口,正关着门,突然冲进来两个大汉把她嘴捂住,往肩上一扛,一路扛出了玉香院。 在一个破败的民房里把她放下来,鸨母坐在正前方。 “听说。”鸨母缓缓说道:“九儿抢了你不少客。” 喜鹊环顾了一下周围,唯一可以出去的门口被两个大汉堵得死死的。只得乖乖回话道:“妈妈说笑了,客人喜欢哪个姑娘都随客人的意,哪有抢不抢的话。只能怪我自己不够好罢了。” 鸨母面不改色地说道:“你的丫头可不是这么说的。” 喜鹊在心里暗暗骂了那个不知好歹的臭丫头,硬着头皮死撑:“妈妈不会是怀疑我害的九儿姐姐吧?” 鸨母摇摇头:“你家丫头还说你私下找过蛇倌。”说完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唾沫星子,继续道:“我知道是你,你以为你毒打手下丫头的事我不知道?你以为丫头身上的伤好了心里会不记仇?非要我用刑才肯认么?” 喜鹊双膝无力地跪倒在地:“妈妈饶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话是没错。但你为了些个客人就能对姐妹下毒手?绑你出来是怕脏了我玉香院的地儿。动手吧。” 两个大汉听到命令走上前来一把将喜鹊掀翻在地,其中一人用脏布条堵上了嘴,另一人从腰间掏出皮鞭开始用力抽打,喜鹊没吃过什么痛,才打了两下就晕倒在地。 “拖去河里扔掉吧。”鸨母起身跨过喜鹊的身体,没再多看一眼。 喜鹊姑娘也不见了。 鸨母对众人说:“昨夜喜鹊偷跑了,必定是她下毒害人心虚跑路,大家大可以安心了。”又说:“玉香院多年未整修过了,趁这些日子找人来重装一下,去去晦气。” 一下少了三个姑娘,鸨母开始计划捧新人的事了。 莺儿被叫到鸨母房里。 “书读得如何了?” 莺儿随着华韶见了些场面也没似以前那般软懦,答道:“华韶姐姐教得好,妈妈给的书目已读了大半了。” 鸨母点点头:“妈妈我不通诗文,你作几首给先生瞧瞧去。” 华韶的成功给玉香院带来了极大的名声,也让鸨母看清了以色事人远不如让姑娘们才色艺德皆备来得长久。 鸨母握着莺儿的手,小姑娘家长得快,几月的功夫又出落得更好了。她满意地打量着眼前的玉人儿:“院儿里翻新完就安排你挂牌。” 莺儿面露惊恐之色,她对男女之事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 “求妈妈可怜,莺儿还小啊!” 鸨母伸手摸着她光滑精致地脸,不敢用力,像碰一件易碎的玉:“不需要行男女之实,露露脸,陪客人聊聊天喝喝茶就好,你也可以像你华韶姐姐欣儿姐姐那样随心挑选客人。如果客人出价太高你又不喜欢他,也要答应,但妈妈不会让你同客人独处身陷险境的。” 莺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还能住在华韶姐姐的院子里吗?”她担心地问道。 鸨母笑笑:“你是想住还是不想住啊?” “想。”莺儿小鸡啄米般地不住点头。 “那就住着。”鸨母小声对莺儿说:“你华韶姐姐能帮到你的地方多着呢。” 珠儿来报。 “太太,陈四带姑娘来了想让你看看。” 鸨母招手示意莺儿回房休息,对珠儿道:“让他带进来吧。” 人贩子陈四带着个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毡帽,手里拉着个四岁大的小女孩。 女孩水汪汪的眼睛在脏脏的小花脸上隔外引人注目。 吩咐珠儿把小丫头领到跟前,女孩子眼睛瞬间盈满了泪呆呆地不愿挪动。 珠儿哄道:“听话,去给太太瞧瞧。” 小女孩儿仍是受惊的小模样,不往前走反倒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后退着。 鸨母瞥了眼陈四:“待手里的丫头们好些,瞧给吓唬成什么样了?” 陈四脱下帽子,赔笑道:“太太说得是。可是现在的丫头年纪虽小,鬼脑筋可多着呢,一不留神就要跑,只得管严些了。” 鸨母自个儿起身走到小女孩跟前蹲下,捏住孩子的脸左右上下地看了看。“送给我是瞧模样的,怎不好好给洗把脸。” 陈四仍是憨憨笑着:“来不及,给您看完就得赶路了。” “赶路?”鸨母察觉出不对劲:“被官府的人盯上了?” “诶!有个小子逃出去报了官。” 鸨母回椅子上气定神闲地坐着,别人越急她越不急:“哪儿得来的丫头?” “北边儿闹旱,好多人家卖女娃的,看模样不错就给买下来了。”陈四又补充道:“可花了不少钱,从北边一路带过来,一路吃吃喝喝的花销,啧啧啧,比自个儿养个闺女还费银子。” “行啦!”鸨母打断他的话:“丫头模样不错。可是官府的人都盯上你们了,我也不想也自个儿找麻烦,你带回去吧。” 陈四慌了神,上前把小女孩一把拉到鸨母眼前:“别呀!您再仔细瞧瞧。” 鸨母没抬眼看,玩着手上的翠玉扳指。 僵持了片刻,陈四软下来,“您看着少给儿也成。” 鸨母起身送客道:“下次有新的再谈吧,不是钱的事儿,我怕麻烦。” “十两。”陈四道。 鸨母不为所动,执意送客。 “八两?您总不能让我赔本吧。”陈四有些急了。 鸨母掏出二两银子递给陈四:“大家老相识了,我现在不需要买丫头,只当是帮你个忙把人留下。你要觉得自己吃亏大可带上人就走,免得我一番好意还被你误会成小气。” 城郊茅屋里还有人等着他一并上路,带的人太多目标太大,只得咬咬牙道:“好吧。” 收了银子留下小女孩便火急火燎地去了。 环儿问道:“太太也不差那几两银子怎不肯与陈四行个方便?” 鸨母看着眼立在一旁无助的小丫头,道:“让他们卖上高价只会更变本加厉地拐了好人家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小黑屋锁了我一天,设置锁定的那个破分钟数要打字才会减少,于是我就把它卸载了。 今天想码字给装回来了,心想没事了吧。亲娘勒~又给我锁上了,分钟数还是干掉它时的那个数。 于是重复着关机、安全模式、卸载、重启…… 笨死我算了!!!啊啊啊啊啊!!!!!! ☆、流言 王府设宴,虽然玉香院还未重新营业,之前姑娘们预定下的局还是要去的。 何况是王爷宴请贵客的大日子。 一早王府就派了马车来接,华韶临行前被鸨母叫住。 快要起行的华韶打起车帘问道:“妈妈还有要嘱咐的吗?” “带上莺儿一起见见世面吧。”鸨母让环儿去请莺儿小姐过来,有些抱歉地对华韶说:“我倒忘了今儿个是你去王府的日子,没叫小丫头准备好,耽误了你启程。” 自打莺儿搬到华韶院里,她就喜欢上那个丫头。明知鸨母有意栽培莺儿是为了替她的位置,还是乐意帮一把。姑娘家名气大些说话能有些分量,内里外里的日子也不至于太憋屈,自己不可能一直屹立不倒,反正都得有人站上去,是莺儿总好过旁人。 去王府的路上,莺儿紧张得一句话没说。 “今儿个怎么这么安静,倒不像你了。”华韶替她扶正发簪,理了理领角袖口:“紧张什么,王爷又不会吃人,有我在呢,别怕。” 莺儿嘟着嘴抱怨道:“不知道妈妈怎想的,非得让我去,我连王府什么样都没见过,做错事被杀头可怎么办?哎呀,姐姐,我要下车走回去。” 华韶被她逗乐了:“真不去啦?” “不去不去,宁愿走断腿不要被砍头。”莺儿把头扭过一边。 “果真是孩子心性。”华韶宠溺地戳戳她的鼻尖,宽慰道:“到了王府跟在我身后少说话就好。” 王府门前已经停满了各色马车,华韶的车一到管家娘子就跑过来道:“等姑娘好久了,怎得迟了这些?” 莺儿往华韶身后躲了躲,揪着帕子傻笑。 华韶笑着斜了她一眼,回管家娘子道:“起晚了些,还望王爷不会见怪。” 宴席设在园中,宾客差不多尽数到了。 华韶穿过众人走到王爷桌前,行了跪礼:“王爷万福。望王爷恕来迟之罪。” 莺儿也忙地跪下,低着头眼珠子低溜溜地转,偷瞅着周遭的富贵荣华。 王爷扶起华韶道:“听说玉香院出了事儿,还以为你不能来呢。”王爷看到跪着的莺儿,惊叹到:“这位小姑娘不曾见过呀?” 莺儿低头回道:“小女子商莺儿。” “好名字。”王爷哈哈大笑,“模样也好,起来吧,别跪着啦!” 华韶看到许优远远地冲她笑着,在王爷面前想笑又只能崩着个脸,同各位贵客大人们打完招呼才略得了些空。 许优看准机会找到华韶:“前些日子家里小的来传玉香院有姑娘出了事,我还担心了好久,后来打听才知不是你。可你们关门好些几日,见不着心里总不踏实。” “现在踏实了吧?”华韶笑道。 莺儿站在华韶身后,看着姐姐同眼前身形俊朗眉目生风的公子像友人般聊天,不敢插话只得静静听着。 许优一把拉过华韶的手:“这种场合我本来无意来的,听说王爷请的你才到了,果真见着了。” 吓得华韶大退一步,甩开他的手,“这么些人呢,你也不怕被许大人骂。” 提到自己老爹,许优乐了:“你是不知道,我父亲以后再管我可能比较难了。” “怎的了?”华韶不解。 许优正要说,有人来请华韶过去一下。 莺儿只道是痴痴地跟着,眼里却还用余光瞟了那位公子几眼。 她听闻过许优的大名。承揽下华韶姐姐的第一夜,自那之后再未找过别的姑娘,也凭着他父亲许大人和母亲银华郡主的势力,保护着华韶姐姐。 她跟着华韶姐姐见了许多人,所有人,包括王爷都会注意到自己,至少会问一句自己是谁。而她从见到那位许公子开始,对方没有瞧过她,正眼没有,余光也没有。所有的注意力全在华韶姐姐身上,所以她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看着他看着华韶姐姐。 听说许公子同府上的小厮有私情,对女人没兴趣,莺儿虽小,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往情深。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什么的,也就身为当局者的华韶姐姐会信吧。 莺儿坐在角落里看尽了华韶在人前的无限风光。 第6节 她喜欢这个姐姐,也羡慕着。 王府一行,莺儿认识了不少权贵,也认识了第一次触动她女儿家心思的男人。 几日的闭门谢客让春红很是不安。 “你说吴公子会不会再也不来了?”春红问丫头。 丫头摇头道:“吴公子虽不大来了,肯定是有事忙着心里还记挂着小姐的。” “那你说,这几日他有没有来过?”春红趴在桌上眼巴巴望着门口。 “关门谢客后公子老爷的来了不少人问,各个府上差来打探的下人很多,且是门房婆婆回的,不知道吴公子有没有来过。” 春红仍是趴着,心烦意乱地用指甲挠着桌面儿,丫头忙上前护住春红的手:“姑娘仔细着点,指甲断掉就不好看了。” 鸨母指挥着工匠将玉香院从里到外的翻修,正忙得连喝口茶水的功夫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个喝水的功夫,秋龄走过来,一脸神秘地说道:“妈妈猜猜看,我接来下要跟你说什么?” 鸨母差点一口茶水给她喷脸上,“我忙得脚不沾地,你帮不上忙倒也罢了,自个儿闲着无聊让我猜谜?” 秋龄也不难过,坚强地继续说道:“春红有姘头了。” 鸨母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看在秋龄业务能力尚可的份上千万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秋龄找死上瘾,嘴里仍是不停:“她那个常来的吴公子?听说早没钱了,春红还是隔三岔五地陪着呢,妈妈您说这种赔钱货咱家留着干啥?” 鸨母被她吵得烦了,护着春红道:“院儿里姑娘谁没几个熟客?你没有?客人一时短了银子就冷落人家?还要不要做生意了?有那嚼舌头的功夫不如练练嗓子看看书,不省心。” “真的。”秋龄还要说,被鸨母严厉的神色唬住了。 坚强的秋龄姑娘丝毫不泄气,经过口口相传把吴公子和春红的私情传得人尽皆知。 晚些时候闲言碎语就传到春红耳朵里,本就想着吴公子心里烦躁,被秋龄这一激,气得在房里大哭:“平日我总想着息事宁人,对她凡事能让则让,今儿个是要逼死我呀?谁是姘头?她床上那些男人哪个是她夫君不成?说我倒也罢了,连累着吴公子也遭了她的脏嘴。”越说越难受,趴在床上放声大哭。 丫头劝不住,也恨着秋龄:“谁没被她那张嘴糟践过?欣儿姐姐常外出的也逃不过,您和她无仇无怨还不是看您性子好不计较,摊上慧姑娘那样不愿低头的主试试?管叫她掉层皮。” 春红哭着听不进丫头说些什么,心里口里只惦念着吴公子:“要是被吴公子听到这些闲话再也不愿来了可怎么办?” 丫头拍着春红的背,“姑娘别胡思乱想,吴公子不会的。开业前处理好就是了,这次不要轻饶了她。” 若不是碍于姑娘越来越少,辛苦捧出来的成本太高,鸨母真想一巴掌把秋龄扇到天涯海角去,当环儿告诉她秋龄姑娘在院儿里传了春红姑娘好些闲话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老命快到头了。 “环儿。”她感激地看着自己手里从不惹事,聪明又贴心的丫头叹道:“倘有一日我也死了,定是被那帮不省心的小蹄子给故意气死的。” 环儿向着地面啐了三声:“太太别说晦气话,这几日事是多了些,姑娘们要传凭她们传好了,您有时间去安慰下春红姑娘就好。她脸皮薄,性子又弱,奴婢怕她会想不开。” “春红再没了我管叫秋龄那蹄子陪葬去。”鸨母扶额道:“头疼。” 环儿用手指帮鸨母按了按额头,问道:“太太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鸨母点点头。 环儿替鸨母把发饰都摘了,扶她躺下,自己坐在一旁继续帮她按头。“太太睡会儿吧,还有得忙呢!” 翠儿捂嘴笑着跑进屋。 秋龄伸直了脖子,问道:“什么情况?” “哭着呢!还没走到院儿里就听到有哭声,我悄悄站窗口下看了看,夏月姑娘和冬兰姑娘都在,连素来事不关己不出面的华韶姑娘和新来的小美人儿也在呢!” 秋龄翘起腿,嗑着瓜子儿道:“哼!院儿里有些脸面的倒都去了。只是凭她有多少人撑腰,坏了规矩就是坏了规矩。” 秋龄斜睨了一眼翠儿,说道:“她那个相好的,吴公子。呵呵,凭姑娘我看男人的眼光,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穷鬼加骗子。虽然我是想给她找点不痛快,也没准阴差阳错地反倒救了她一把呢?” 翠儿见过那位吴公子,相貌堂堂,温润有礼。听闻原本有些家底的,迷上春红姑娘后给败得差不多了。虽然秋龄是自家小姐,还是不得不感叹女人的嫉妒之心太可怕。 “姑娘,太太那边一直没吭声,这事也许就不了了之了吧!” 秋龄一挑眉,“怕什么,我还有后招。” “您怎么非得寻春红姑娘的不是呢?翠儿觉得她还蛮好相处的。”翠儿说完有些后悔,以她家姑娘的鸡肚肠子,怕要寻她的不是。 果然。 “她好相处?那和她作对的本姑娘就是难相处的咯?要不要回了太太让你去跟温柔善良的春红姑娘去呀?或者那个叫莺儿的小丫头也不错呢,她手下正好只有一个豆丁大的小屁孩儿,翠儿姑娘去了必定实权在握呀!” 翠儿不吱声由着她酸,现在顶嘴只会死得更难看。 “我为什么寻她的不是?有本事她就做得滴水不漏让我无话可说啊?” 春红房间里,闻讯而来的姐妹们围坐在床前。 夏月先开了口:“秋龄是什么样的人院儿里的姐妹们都清楚,别说你和吴公子没有私情,倘若有了也是一段佳话啊!” 冬兰也接话道:“是这个理。才子佳人的佳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臭不可闻,你何必难过呢,大家都向着你妈妈也不会难为你的。” 莺儿想安慰又不知道该说啥,眨巴着眼睛望着华韶。 华韶对于泣不成声的春红也无计可施,“妈妈肯定早听秋龄说过了,一直没有动静许是过去了。你这样伤伤心心地反让多事的人生了疑心,倒不如堂堂正正地该怎样还怎样。” 莺儿配合地点头:“华韶姐姐说得是。” 春红被众人说出了血性,抬起花了妆的脸咬牙切齿道:“这次断不会轻饶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起看到有小天使收藏了,不是单机好开心。 越写越觉得大纲细纲也控制不住那狂奔的剧情啊,我都快爱上鸨母这个角色了,本来想塑造成常见的妓院贪财小气刻薄的老板娘模样,现在觉得她人还挺好的,要不要写个关于鸨母的番外呀? ☆、反抗 翠儿正在后厨给秋龄张罗着饭:“秋龄姑娘说了,昨儿个的笋子有些老了,叶菜感觉不新鲜,鱼也腥得很……” 几位手里不停忙碌着的厨娘同章大娘偷偷使了个眼色,章大娘叹了口气道:“翠儿,连太太的食材也是一样的,秋龄姑娘跟着大老爷们吃刁了嘴我等老妈子的平常手艺做不出那些精致东西,姑娘爱吃自然好,倘不爱吃就不必吃了。” 小菊正好过来溜达蹭东西吃,无辜地对章大娘道:“秋龄姑娘说不好吃吗?我家小姐怎么没有说过?反正我最喜欢几位大娘的手艺了。”说完甜甜地张开嘴冲着章大娘。 章大娘宠溺地塞了一大块点心给她。 小菊嘴里被塞得满满的,模模糊糊地复述了华韶的话:“姑娘说天气热起来了,随便做样清淡东西就好,旁的您看着给就成,姑娘说不知道最近的时令蔬果是什么怕难为了几位大娘。” 有位新来的厨娘被小菊的话长了威风:“我来这不久就听说众姑娘里最得意的乃是华韶姑娘,要挑嘴也该是吃遍名馔珍馐的华韶姑娘挑吧,结果呢?反倒是名气越大的姑娘越和善,也难怪人家讨人喜欢了。” 翠儿因着秋龄又受了委屈,正气恼着加急了脚步往回赶,路遇春红派丫头来送信,邀她入夜去春红院里相见。 “臭丫头鬼鬼祟祟想什么呢?” 翠儿一不留神扯疼了秋龄的头发,秋龄骂道:“思春呢?做事儿也不留着点神。” 翠儿原想着把春红找她的事儿原原本本告诉秋龄,被她一骂又想起午间在后厨白白受了众人许多委屈倒横下了心,赔笑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姑娘这丝丝秀发哪怕掉了一根儿我拿这贱命也抵不上啊!” 秋龄狐疑地望着翠儿:“臭丫头今儿个嘴这样贫,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吧?” “哪敢嘛!”翠儿替她把发髻挽上,将花汁轻轻揉抹在发根,香味瞬时间飘散开来:“姑娘真香。” 秋龄对着铜镜满意地看着自己,用手摸了摸镶白玉的金珠步摇:“梳得不错。” 玉香院还是大门紧锁,没有半个客人,仅有的男人也就是几个杂役。秋龄懒怠惯了的,不出门不见客一般也不爱梳妆,听春红被人夸了后倒是勤快起来了,一天几套衣服的换,一套衣裳一套妆。 只是苦了翠儿了。别家姑娘的丫头们闲得无事在院子里扑蝶摘花,饮酒唱曲。华韶姑娘家的小菊又蠢又贪吃,就那样主子姑娘都不恼,还成天家哄着逗着,跟对亲妹妹似的。 再看看自己。人美心善的姑娘那么多,自己怎就贪上就这么个主子。 翠儿伺候秋龄睡下就赶去了隔壁春红院儿里。 春红正独自坐在游廊上等着她。 “姑娘。”翠儿看了眼黑糊糊几乎辨不清人影的院子扶春红往房间走,“怎不把灯点上?丫头呢?” 春红顺势抓着翠儿的手臂道:“有事想求妹妹帮我,怕被人看到你来我院里暗地里捅给秋龄姑娘给你惹下麻烦。” 翠儿装糊涂:“姑娘怎得这样伤心,遇到什么难事儿吗?” 春红轻哼一声,由翠儿扶了进了灯火明亮的房间,请翠儿坐下:“妹妹难道不知你家秋龄姑娘传了我什么好话不成?” 翠儿不语。 春红起身打开衣橱,拿出一个小匣子,又从匣子里拿出几件首饰和两大锭银子,轻轻放到翠儿跟前:“妹妹若帮我,这些都是妹妹的了。” 翠儿看着眼前金光灿烂的银钱珠宝,双眼放出了光。她跟着秋龄也算见过些珍宝,但那些都不属于她,红了的几位姑娘一高兴打发手下丫头都大大方方的,也只有她家那位,打碎了牙也不愿吐出两吊钱。 “姑娘这是?”翠儿嘴里对春红说着话,视红却一刻不愿从珠宝堆移开。 春红一看她那样儿就明白这事有戏,把珠宝堆往翠儿面前再一推,道:“妹妹大可放心收下,姐姐接下来要拜托妹妹的也不是什么难事。” 翠儿想把东西一股脑全揽进怀里,结结实实抱着才放心,又恐因小失大,只得细问道:“姑娘想让奴婢帮什么忙?” 春红瞧了眼门口窗外,将头靠近翠儿道:“你家姑娘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见不得人的事儿?” 翠儿放了心,看春红出手如此阔绰原以为要她帮着给秋龄下毒下蛊之类的,才犹犹豫豫不肯答应,虽然在心里已经想好了数十种毒物和秋龄的上百种死法,人命关天的事儿她还是不敢做。 “姑娘是指什么事儿?”翠儿掏出帕子将所有东西包好放进怀里。 她放了心,春红也放下了心。 “妹妹想起什么便说什么,就当咱姐妹二人聊聊天。”春红找了件厚外衫给翠儿披上,又给她倒上一杯热茶:“夜里凉,妹妹暖和些了再慢慢说。” 翠儿局促不安地看着春红忙碌,从未被姑娘体恤过的她鼻子有些泛酸。想到她家那位不是善茬的主又生了忧心,翠儿迟疑着道:“我知道姑娘想拿从我这儿听到的事对付秋龄姑娘。只是,若是我家那位这次不倒,定会知道是我说的,我怕是活不成了。若遂了您的意倒下了,我又该往何处去呢?秋龄姑娘再跋扈对我总算不好不坏,况且在几位红了的姑娘手下当差也不至于受气……” 春红点头道:“我明白。只要妹妹帮我,明儿个我去妈妈处就请她老人家把你指去华韶姑娘院里,那边院里的二丫还是个毛丫头,小菊又光长年纪不长脑子,有个利落的丫头主事也好让两位姑娘省点心。” 翠儿这才放了心。咽了口茶水,开始缓缓说起来,越说越觉得秋龄姑娘故事多,春红像听评书似的惊得合不上嘴,不住问道:“当真?她果然做了?菩萨啊……” 春红中途起身换了一次快燃尽的蜡烛,二人这一聊差不多聊到天亮。翠儿看天色显了白,起身告辞道:“我还得赶回去伺候那位冤家,先聊到这儿吧,春红姑娘也趁着空歇歇。”话毕起身将手帕里的东西塞进袖管里,双臂小心地抱在怀里离了春红处。 一宿未眠的春红竟无丝毫困意,她望着翠儿走去的秋龄院子的方向心里生出许多情绪,当她手里真的握有能让秋龄万劫不复的武器时又狠不下心用了。 秋龄半夜口渴唤了翠儿好几声不见人,去她房里查看床上的被子纹丝未动,猜着丫头大半夜不睡觉可能去哪些地儿,心里藏着事也睡不踏实,天还没大亮就坐在桌前候着翠儿了。 翠儿回房把宝贝们藏好,去后厨要了盆热水端着进了秋龄房间。 “回来啦!”秋龄斜了翠儿一眼。 翠儿心里一惊,强作镇定道:“姑娘怎不多睡会儿?起得这样早。” “哎哟!翠姑娘衣服都没换呀!”秋龄冷笑着继续酸酸地问着。 翠儿把脸盆放在木架上,站到秋龄身边低头请罪:“奴婢来迟了,请姑娘责罚。”说完去花瓶里取了立着的鸡毛掸子递给秋龄,伸出双手,闭上眼等着被打。 秋龄猛地一拍桌:“一晚上不见人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嘛去了,还不跪下?” 翠儿被唬得一颤,想是昨夜被人瞧见或是被秋龄跟踪了,认命的乖乖跪下。 秋龄一巴掌给翠儿圆白如皎月的脸盖上一个五指戳:“哼,明知我刚找了春红和男人有私的罪状,你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这种事……” 第7节 翠儿泪珠子不停落着,仍是不说话。 秋龄再一巴掌:“嘴还硬,非得我帮你说吗?” 翠儿正要说,只觉得被扇了一巴掌的脸疼得抽动了一下,秋龄只当臭丫头骨头硬,又是清脆地一巴掌:“说吧,和哪家的小厮鬼混上了?” 这次真的把翠儿吓住了,这是哪跟哪啊!“姑娘,我没有。” “哼,那你倒是说说你昨晚在哪过的夜啊?” 无数谎言从翠儿脑子里闪过,她闭上眼,说道:“在春红姑娘院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现在几个念头: 一、虽然是裸更但一定要坚持日更,虽然时间不太确定。 二、虽然越来越把控不住疯狂的剧情走向,可能到最后会发现书名、文案,甚至书籍分类都是错误的,但一定要完结。 三、写得烂就不怪没人看,要反思,再反思,加油!!! ☆、春秋 “你去她那儿干嘛?”秋龄右手握成了拳头,打量着翠儿殷红的脸。 翠儿起身,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道:“听说春红姑娘偷偷从院后门放了吴公子进来,太太明令禁止接客,奴婢昨儿个去守了一夜,想趁吴公子离开时抓个现行。” 秋龄细窄的小眼睛瞪得溜圆:“结果如何了?” 翠儿丧着脸摇摇头。 秋龄兴奋地站起来伸出指甲被凤仙花汁染得通红的手指捏了捏翠儿的脸蛋,把翠儿疼得五官拧在一起,“姑娘饶命,是翠儿没用。” “小祖宗,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秋龄尽力克制住想狂笑的心,拉起翠儿就走:“你刚回来,那位吴公子和春红缠绵了一夜肯定还睡着,你去春红院里守着,我这就去请妈妈,留神别让人跑了。” 翠儿乖巧地答应着,目送秋龄风风火火地奔往鸨母院里。 “妈妈。” 才走到院门秋龄就嚷起来,正在打扫院里落叶的环儿忙上前拦住秋龄:“太太这几日忙坏了,昨夜又睡得晚,还没醒呢,姑娘若有事可先告诉我,等太太醒了替您转告。” “十万火急的事,误了时辰环姑娘可担不起责任。”秋龄眉尾一挑,高昂着头绕过环儿直接推门进了房。“妈妈。” 鸨母年纪大了睡眠浅,秋龄在院里叫嚷时就被吵醒了,未曾睁眼原想等环儿打发她走可以接着再睡会儿,没想到臭丫头铁了心不让她有一天舒坦日子。 “妈妈,妈妈,出大事啦!”秋龄径直走到床前。 鸨母缓缓睁开眼,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静等着看秋龄又闹什么夭蛾子。 “春红姑娘不把妈妈放眼里,昨夜竟私自放吴公子进来过夜。” 鸨母这才起身,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秋龄有些得意。 “你怎么知道的?”鸨母还是信春红多过秋龄,春红那丫头老实,如此不知轻重的出格事做不出来。 “我房里的丫头翠儿昨夜路过春红院门瞧见的。” 鸨母仍是不信:“昨夜的事怎捱到今日才来报?” “怕扰了妈妈休息,也怕看走眼误会了春红姑娘。”秋龄语气不似刚才那样兴奋了,鸨母问不完的问题摆明了是怀疑她无中生有,“您若不信随我去看看便知。” “去吧!”鸨母披了衣裳来不及梳洗匆匆出了门,路上对秋龄训斥道:“你要真有心怕扰了我也不会这么早就过来了。”秋龄跟在身后不敢言语。 鸨母也想知道事情真相,若春红真做了糊涂事她必要重罚以立规矩,若是秋龄有意陷害,这爱生事的小蹄子她是不想留了。惹不尽的麻烦,理不完的糟心事,太折寿。 春红刚睡下就被浩浩荡荡闯进房间的人们吵醒。 “妈妈,出什么事了?”春红看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鸨母,赶忙起身请安。 “环儿,珠儿,看看去。”鸨母边说边环顾着房间。 春红疑惑地看着环儿珠儿翻箱倒柜,连床底下屏风后都不放过,小心地问鸨母:“妈妈找什么呢?” 鸨母顶着蓬乱的发,一脸严肃,“秋龄,告诉春红。” 秋龄卖关子道:“春红姑娘别装糊涂,马上就知道了。” 鸨母白了秋龄一眼:“我让你告诉她。” 秋龄这才说道:“翠儿看到你带吴公子回房过夜了,还不承认么?” 春红望了眼人群里面无表情的翠儿,更糊涂了。 忙活了半天的环儿珠儿来报:“太太,找遍了,没有。” 鸨母转身冰冰冰地望着秋龄:“大家伙一大早觉不能睡,事不能做地跟你过来,总得给个交待吧。” “妈妈,吴公子一定是趁我去找你的功夫逃掉了。”秋龄冲进人群中将翠儿拉到人前:“翠儿可以作证,她亲眼所见。” “翠儿,你说。”鸨母看着一脸惊慌失措模样的翠儿:“说实话不必害怕,更不许撒谎护着你家姑娘。” 翠儿扑通跪下,抱着鸨母的裙摆哭诉道:“太太,都是秋龄姑娘教我的,她害春红姑娘一次不成又生一计,奴婢不愿意撒谎陷害她就扇我。”翠儿可怜巴巴地用手捂着脸。 鸨母用手抬起翠儿的脸,果然有几道淡红的未褪尽的血印。“起来吧,让你跟了这么个蛇蝎心肠的主子是我对不住你,打今儿起你不必跟着她了,去华韶姑娘院里做事吧,那边正好缺个年纪大些的丫头。” 又抬手一巴掌打向秋龄,秋龄跌跌撞撞差点摔到地上。“把这黑了心的小蹄子给我关到柴房去,没我的允许不准送吃的。”鸨母将秋龄丢给下人婆子,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地离了春红的房间。 秋龄想骂翠儿,可是被人用抹布堵住了口,因愤怒而通红的眼一直望着翠儿,这个跟了她这么多年的丫头居然最想害她,最熟悉你的人带来的伤害也更为致命。 鸨母回屋继续躺下,合上眼试着再睡会儿,可被秋龄一扰,心总是静不下来。 “环儿,你说这事儿怎么办?” 珠儿闻声赶来,问道:“太太方才说什么?” 鸨母见是珠儿,不悦地问道:“环儿呢?” “环儿姐姐在院子里浇水。” “你是断了手脚吗?这种粗活晚进院的不去做,倒心安理得地呆在屋里子犯懒。” 珠儿脸上有些挂不住,转身跑去院里接过环儿手里的水壶。 “眼睛怎么红了?”环儿关切地问道。 珠儿摇摇头,挂着泪珠子对环儿说:“太太在找姐姐。” 鸨母看着珠儿跑着离开的背影骂道:“说你几句不爱听就跑,退下也不知道行礼,没半点规矩。” 环儿急急忙忙进来用帕子擦了手,替鸨母捶着背劝道:“太太忙不完的事,和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置什么气,听珠儿说您有事找我?” 鸨母待气顺了些,才想起来之前想问环儿的事:“秋龄那丫头,你看该怎么处置?” “捧出个姑娘不容易,秋龄姑娘虽爱搬弄事非,毕竟不至于像喜鹊姑娘那样狠心。太太惩罚一下,再宽慰宽慰春红姑娘便罢了吧。”环儿替鸨母按了按双肩:“太太该仔细些身体,最近听您说身上疼的地方越来越多了。” “放过她?”鸨母有些犹豫:“若饶了她这次再生事怎么办?别的姑娘们看秋龄陷害自家姐妹却平安无事争相效仿又怎么办?这一大院子的女人我还要不要管?”鸨母叹了口气,满心无奈。 “罢了。关她几日待开业就放出来吧!这些日子姑娘少了好些,禁不住再少了。”鸨母摁住环儿替她捏肩的手:“别按了,忙了一大早也歇会儿吧。” “我没事的。”环儿笑着拿开鸨母的手:“最辛苦的是太太。” 众人散去后,翠儿仍在春红屋里。 “怎么回事?”春红小声问道:“你怎么同秋龄说我让吴公子留宿。” 翠儿掏出手绢擦了下快要干掉的泪痕,笑道:“误会罢了。只是春红姑娘昨夜的东西可就白给啦,想来我告诉您的那些事是用不上了。” 春红也不知自己是开心更多还是担忧更多,“她不会有事吧?” “她可日夜盼着春红姑娘您有事呢!”翠儿笑着替春红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姑娘多担心自己吧,玉香院不像您想象的那么简单,昨晚我告诉您的事儿也不过冰山一角。” “什么意思?”春红回忆着翠儿昨夜说的话,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 “姑娘自己知道就好,我得去华韶姑娘院里请安了。”翠儿躬身道辞。 院子里青石板上有星星点点的雨渍,翠儿也不急,由着雨落在身上,雨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就淋湿了全身。有听到雨声起床开门的姑娘惊呼道:“姐妹们快看,下雨啦!” 大家被许久未至的雨天感染着,坐在廊前屋后赏着雨,雨落在青瓦红墙上,落在池塘的新荷上,落在抽了新芽的老树上,雨洗净了大地,连姑娘们觉得早已脏掉的身心也干净起来了。 雨季到了。春天也快到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要感谢收藏给评的小伙伴们,被鼓励后整个人充满了力量。我会努力讲完一个完整的故事,尽全力学习进步给你们更好的阅读体验。谢谢你们~ ☆、孤独 小菊粗短红润的小手像握笤帚那样握着墨条,往砚台里加水时没控制好力气,溅起的墨汁弄脏了衣服。华韶忙搁下手里正在写信的笔掏出丝绢替她擦,小菊往后躲着道:“小姐,衣服脏了擦不干净的,反倒把你的丝绢弄脏可不行。” “我说自己可以磨墨你非得帮忙,倒是越帮越忙了,赶紧回房换身衣服吧!”华韶好气又好笑地看着笨手笨脚的小胖丫头。 小菊看了看不大起眼的墨点,也笑了:“不碍事,雨越下越大,还得把花搬到廊下呢!” 翠儿站在华韶院里像刚从湖里捞起来似的,垂着的长发像湿海带挂在脸上,湿哒哒的衣服紧贴着身体,露出少女未成熟的曲线。不停下着的雨迷了眼,她看不清屋里的动静不敢轻举妄动吵到华韶,不想给未来主子留下不好的印象,跟着秋龄时已经与别院的姑娘丫头们生疏了许多。 “姑娘,你看那是谁?”小菊透过微开的窗看到院里树下站着的一动不动的人影。 华韶走到窗前细看后道:“小菊,快去拿把伞,是秋龄姑娘院里的翠儿。” 华韶的院子在玉香院的最里处,平日里外间或别院出了什么事她总是知道得最晚的,春红与秋龄的事动静虽大却是速战速决,外面刀光剑影,院子里的人们还是一片详和。 “怎不进屋,淋坏了可怎么办?”华韶用巾子替翠儿擦干脸上的雨水:“都打湿了,先去里间换件我的衣服再说话吧,再冻下去要生病了。小菊,带你翠儿姐姐去。” 翠儿呆立着由着小菊帮她把衣服穿上,她觉得华韶的衣服贴着肌肤的感觉很陌生,那种轻薄冰凉又能隔绝寒意的奇怪又舒服的触感她从未感受过,金贵的东西果然是好的。小菊替她穿好衣服,牵着她到桌前坐下,华韶已经倒好了茶水,“刚沏的茶,趁热喝点。” 见翠儿身子缓和些了,华韶才问道:“这么早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翠儿摇摇头:“太太指我来姑娘院里做事。” 华韶不解:“你过来?那秋龄姑娘怎么办?”跟了秋龄好些年的丫头,知道主子的喜好,也知道主子所有的秘密,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 “秋龄姑娘出事了。”翠儿缓缓道完缘由,“太太生了气,已经传令将秋龄姑娘关进柴房等候处置了。” 小菊插嘴道:“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和姑娘竟然不知道。” 翠儿很讨厌小丫头片子不懂规矩,主子听人回话时也敢插嘴,又不敢发作,只得回道:“事出突然。” 华韶有些犹豫,鸨母指派丫头时一般会同接手的姑娘商量,小菊虽说笨了点,但心肠好又忠心,翠儿的为人她不放心,就算以前的所作所为是被秋龄逼的,逼了这么些年,也多少沾染了秋龄的脾气秉□□。 “我院里事少,有小菊一个也够了。”华韶说出口方觉得话说得太直,又说道:“你跟着秋龄姑娘多年,是个能干的,倒不如去太太屋里,最近妈妈忙着玉香院的各种事也太辛苦了些。” 第8节 翠儿眉眼低垂:“我知道姑娘嫌我,以前跟着秋龄姑娘众姑娘的坏话没少说,缺德事也做过,可是我也不想的,您不知道秋龄姑娘常常关起门来毒打我……”说着吧嗒吧嗒开始落泪。 小菊急了,一边替翠儿擦眼泪一边劝华韶:“好姑娘,我以后少吃些,腾出的银钱给翠儿姐姐作工钱,您不收下她别的姑娘更养不起的。” “别哭了。”华韶看着翠儿思考了片刻:“既然妈妈发话了,就留下吧,只是我怕吵,屋里除了小菊不爱多留人,你帮帮外面的事就好,没事的时候大可回房歇着。” 翠儿跪下冲着华韶猛磕头:“谢谢姑娘,谢谢姑娘!那奴婢这就去收拾东西。” 华韶扶起她道:“倒不必费事搬过来,秋龄姑娘被关了禁闭,她院里空着也是空着,你仍住那儿,隔得也不算远,也许妈妈消了气又让你仍旧伺候秋龄姑娘,或是把你指给其他姑娘也未可知,搬来搬去的太麻烦了。” “秋龄姑娘再也容不下我了。”翠儿嘴角浮现凄然的笑意。 华韶不便接话,只道:“这几日也无事,你回去歇着吧。” 翠儿起身向华韶行礼:“天冷了姑娘也注意身体,衣服我洗好给您送过来。” 华韶让小菊拿来伞,将伞递到翠儿手里:“衣服你留着吧。仔细路滑。” 小菊送翠儿到院门口,笑着拉起翠儿的手:“翠儿姐姐,以后咱们就是自家人啦!” 翠儿松开小菊,礼貌地笑着道:“只怕华韶姑娘不这么想呢!我回去了,就送到这吧。”撑着伞独自穿过庭院、游廊、小径,推开空无一人的院门,走进自己阴暗的小房间,沾了雨天水气的被褥像空气一样潮湿,她能隐约听到别的院里嘻闹的声音,那些女人们浪荡的心随着一点春雨就荡漾起来。 翠儿第一次感受到孤独,在这个上百人的玉香院。 “以后不必同翠儿走得太近。”华韶冷冷地说。 小菊有些委屈,她家姑娘极少用这么冰冷的语气同她说话:“姑娘生小菊气了?可是为什么?” 华韶叹气道:“只怕她来了咱们会事非不断,离远些的好。” “那姑娘又留下她?您实在不乐意回了太太就好,太太什么事都依着您的。”小菊嘟着个嘴,有些埋怨华韶。 “我不要,太太定会把她指给莺儿姑娘,二丫年幼,莺儿马上要挂牌,用人的地方多着呢!”华韶耐心同小菊解释道:“可是翠儿是怎样的人这么些年明眼人也看出点东西了,难道还真信她是受秋龄迫害才不得已害人?莺儿年少单纯,二丫更是不懂事的小丫头片子一个,让她去了莺儿房里,没人镇着她指不定惹出什么大祸。你心里不爱存事儿,但求你乖乖听我几话好不好?” 小菊咬着下唇点点头。 “其一,我同你提及的事不许告诉她,其二,她让你做的事必须回过我,其三,我让你做的事不许躲懒交给她。咱们养着她,但避着她。” 小菊似懂非懂,只是隐约感觉到她和华韶关上门就开心自在的生活要变了。 华韶拿出方才写好的信交给小菊:“待雨势小些给许公子府上送去。” 秋龄嘴里的抹布已经被取出来了,但她不敢大声叫嚷,惹怒了门外的婆子们只会更惨,下一次塞到嘴里指不定是什么脏东西。抹布只在嘴里塞了一会儿,却带走了所有唾液,口渴得极了也顾不得许多,伸手去窗外接了些雨水总算把口润了润。雨天骤然降温,她穿得又不多,站在杂草堆旁望着脏兮兮的杂草,内心挣扎了一小会儿,一咬牙钻了进去,刻意不去在意草屑扎在身上的痒痛感和貌似活物爬过身体的幻觉。 人的适应能力是可怕的,前一刻还非真丝的被面不用,非雨前的龙井不喝,此刻么,只恨雨水不够多,只恨稻草不够厚,更恨自己没有早日看出翠儿那个贱人的祸害之心。 她窝在杂草中,望着窗外虔诚地对着阴雨绵绵的天空许下愿望:“大慈大悲的菩萨,让那些贱人全都去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收到好几个评论,超开心 然后专栏有了红戳戳,超开心 ☆、训话 次日傍晚时分,两个彪形大汉踢开了柴房的门。 秋龄正偎在杂草堆里香甜地睡着,梦里觉得整个人突然腾地飞到了半空,两只手臂被绳子绑着高高吊起,疼得睁开眼,才看清自己被两个大汉架着已经出了柴房,华贵的衣衫拖在泥地里,雨水冲刷着脸上的草屑。 她深知鸨母是怎样处理不听话的姑娘的。 “放开我。我要见妈妈。”秋龄几乎要哭出来。 大汉们不说话,一直把她拖到大厅正中扔在地上便离开了。蓬头垢面的秋龄抬起头这才看清院里所有人都在,身体蜷缩着不想与其中一人对视,她怕死,但这样当众出丑对她的伤害更大,人前风光了那么久,那么多被她欺凌过的人都光鲜的高高站在楼上俯视着狼狈不堪的她。她坐在地上,双臂抱紧膝盖,埋下头开始旁若无人的大哭。 站在楼上的鸨母由环儿扶着,缓缓走下楼,站到平日里姑娘们给宾客跳舞的高台上,大声道:“秋龄犯了什么事我想在场的众人有人清楚有人糊涂,今天我就当着你们把话挑明了,她——”鸨母大袖一甩,伸出有些苍老的手指向秋龄:“犯了两条大忌。无端挑事冤枉加害自家姐妹,屡传谣言坏我玉香院名声。”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安静点,听我说完。”鸨母嗓子因干燥有些撕裂,台下的环儿忙递上一杯水,鸨母喝完继续道:“自相残杀不用我多说,但名声一事,我打量着姑娘们会觉得青楼女子有什么名声可言?” 她转了一圈,目光略过每一个女人的脸,用更洪亮的声音道:“你们要时刻记着,挣这种钱也是凭自己的本事在挣,男人想要你们就得付出代价,要么是钱要么是感情,但感情真假难辩,所以不愿为你掏钱的男人也不值得你倒贴。被人花言巧语骗去白糟蹋是犯傻,与皮相尚可的烂货私通是犯贱。你们来我玉香院是因为犯贱么?不是,是时事所逼不给你们活路。” 站在华韶身旁的莺儿被鸨母说得红了眼眶,华韶将小丫头揽进怀里,四遭已有了女人们小声的啜泣声。 “我许你们一同分帐,是不想你们觉得进了青楼这辈子就完了,人总得有点盼头。我许你们热客,是不想你们连男女之情也在经年累月中淡化了,变得麻木无情。我许你们挑客,实在不乐意陪的客人不勉强你们,就是不想我手下的姑娘沦落得人尽可夫,陪男人这事儿你们没得选,但至少可以选择陪怎样的男人。只是我给你们留的最后一点脸面别自个儿给丢了,你们互相陷害的事,与人的私通的事,若有趁早收手,日子还长着,别让自个儿活得太不堪。”鸨母又看着缩成一团的秋龄道:“我这次当着众人的面饶了秋龄,是看在后果尚不严重,下次,但凡有不怕死要再犯的,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多不怕死。” 鸨母又环视了众人一圈,女人们用偷偷用帕子抹着眼泪的,有抱在一起哭作一团的,也有低头陷入沉思的。“都回去准备着些,别闲了几日骨头都懒了,打后天起正式开业。” 伴着纱裙拖在地上的沙沙声,金银玉器撞击的叮当声,众人的低语声,人群缓缓散去。秋龄仍埋着头坐在大厅中央,面如死色的翠儿也站在原地,由着人们擦肩而过时撞到她也不躲闪。秋龄平安无事,华韶离开前告诉她让她还是回去伺候秋龄,看来自己的死期是到了。 人群散尽后,她几乎是以赴死的心情一步步从二楼走下,短短的楼梯费了好长时间,仿佛在尽头等着她的是刀山火海。 她走近秋龄,手掌颤抖着轻轻摸着秋龄的肩,道:“我扶姑娘起来吧。” 秋龄听出了是翠儿的声音,只是再也提不起以往跋扈的气焰,她恨翠儿,也恨春红,可是身子累极之下连恨也是无力的。 主仆二人沉默着各怀心思回了院里。 到了房间,秋龄坐到床上拉过被子就要睡。翠儿轻声问道:“姑娘不洗洗身子么?” 秋龄无力地摇摇头,执拗地拉过被子躺到床上蜷起双腿背对着翠儿睡下去。 翠儿看着秋龄从未见过的可怜模样心不由自主地疼了一下,只是不知道养足精神的她会不会还是以前那个刻薄的秋龄姑娘。不过院里有人在的感觉真好,自己呆着的那一夜寂寞极了悄悄去柴房看过秋龄,看她像婴儿般窝在杂草堆里以往积累的厌恶也消了大半。 她替秋龄裹紧被子,关好门窗,回了自己更为潮湿的房间,奇怪的是今天倒不似昨天那般清冷了。 “给许公子的信送到了吗?”华韶用手指拨弄着箱子里的珠钗玉器。 小菊坐在华韶对面嗑着瓜子道:“让门婆子请了烟儿哥出来亲手交给他的。” “倒是怪了,许公子一向是当天回信的。你明日再帮我跑一趟,这事耽搁不得。”华韶拿起一个镶了白玉的金钗问小菊:“这个送给莺儿如何?” “好看。”小菊嘴边还残留着瓜子皮,忙着点头道:“姑娘对莺儿姑娘真好。” 华韶上前用食指摸了下小菊的鼻子,笑着道:“对你不好么?” “好好好。”小菊抱紧了怀里的瓜子蜜饯。 “放桌上又没人抢你的,别洒了弄得到处都是。”华韶合上箱子放回铜镜前,小菊起身跟过来:“姑娘让我放就好,怎么自己起身了?” 华韶看着小菊吃过蜜饯的黏糊的手指,打趣道:“还是不麻烦菊姑娘了。” 小菊气得一跺脚,华韶吓得往门口跑了几步道:“菊姑娘别动怒,震塌了屋子可不好。” 小菊气得背过身,“姑娘就知道欺负小菊。我专心吃东西去不想理你了。” 华韶扶着门边不顾形象地大笑着:“真生气怎么还有胃口吃?” 小菊往嘴里塞下一大颗蜜枣道:“生气了就得吃东西啊,当然难过也要吃,开心也要吃,无聊也要吃……” “饿了呢?”华韶仍逗着小菊。 小菊狡黠一笑道:“这样吃就不会有饿的时候了。” 说完二人一起放声大笑,过来串门的莺儿和二丫撑了伞走到门口,莺儿笑着问道:“姐姐和小菊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小菊听说二丫来了,抱起蜜饯盒子跑到门口,“咦,二丫,你怎么可以让莺儿姑娘撑伞啊?坏了规矩被太太看到会骂的。” 莺儿笑着替二丫解释道:“她这么小的个头,即便撑伞也遮不住我啊!” 小菊一吐舌,拉过二丫道:“快过来吃东西。” 莺儿佯装生气道:“小菊倒是真的心疼我家二丫,有好吃的也不舍得让我一同吃。” “莺儿姑娘和我们姑娘一起呆久了也学坏了,就知道打趣我,还是二丫妹妹好。”小菊和二丫对视一笑,和睦地坐在一起不理姑娘们。 “正要去找你呢!”华韶替莺儿放好伞,拍去肩上沾着的雨水,挽着手一起坐下。 华韶拿起桌上的金钗道:“匆忙之下没来得及找小匣子装上,东西倒是好的,送给你后天戴。” “后天……”愁云浮上莺儿的笑脸:“我还是害怕。” 华韶握着她的手,把金钗递过去,道:“只见客不陪客,提前多认识些公子也许能幸运躲过将来的……”华韶想说□□之事,在她心里仍觉得莺儿是个孩子,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极少人能如姐姐这般幸运遇到许公子那样的贵客。”莺儿极力掩饰表露在脸上的除了欣羡外的其它感情。 华韶开玩笑道:“许公子再好心也不在我这呀!” 莺儿张嘴想告诉华韶许公子是爱她的,因着私心改口问道:“那姐姐呢?” “什么?”华韶茫然地一抬眼。 “姐姐……”莺儿笑着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姐姐的心在哪呢?” 华韶起身凑到莺儿面前,右手环至莺儿雪白纤细的脖颈,有些暧昧地说:“我的心,全在妹妹这里。” 莺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脸到脖子却红成一片,她拿开华韶的手嗔怪道:“姐姐越来越没正形了,人家认真问她呢!” 华韶坐下,面色凝重地说:“不全是玩笑,我真的把你当亲妹妹,想尽力护你。给许公子写了信,托他后日多带些朋友捧你的场,如果有意外,也可以保你无恙。这钗子还是他送我的,说来惭愧,姐姐翻遍了箱子,也就这件尚算不俗,配得上妹妹的绝色。” “许公子要来?”莺儿攥紧了手里的金钗。“哎呀,姐姐就把话题扯开了,人家问你对许公子感觉如何呢?”莺儿不想辜负华韶对她的悉心照料,她喜欢华韶,也喜欢许公子,如果华韶也表露了心迹,她会放弃并极力促成二人。如果华韶无心……她紧张地望着华韶。 “当他是挚友。”华韶笑道,“更是恩人。”说完悠悠望向窗外。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上鸨母了肿么办~ ☆、宫里 开业的前一天,一行车轿浩浩荡荡地停在玉香院门前。 一匹白马上跳下来一个侍从模样的红衣男子,上前敲了敲玉香院紧闭的大门。 门婆子应声开门,看了眼前的阵势,识趣地回道:“各位爷,小店明儿个才开业,请老爷明日再来罢。” 红衣男子视线越过门婆子望向玉香院内,招了招手,上来一帮着红衣的人把门大打开,门婆子吓得跑进院里回鸨母。 又一个红衣人在车轿前跪下,从轿门里缓缓伸出一只着了长靴的短脚,踏在人背上,再缓缓落地。 只见来人五短身材,微胖,脸上坑洼泛红,一身绫罗绸缎,若无这一大帮随从,一眼远看去不过平常富商的打扮。 来人开口了:“秦淮河最红的姑娘就在这儿?” 低头替他搀着手的侍从回道:“回祖宗,是这儿了。” “扶咱家进去吧!” 门婆子慌慌张张跑到鸨母院里。 “太太,不好啦!” 第9节 鸨母正同环儿在院里散着步,闭上眼深吸口气,她这几日有些怕被人找,一找准没好事,从来没人大声喊过:太太,不好啦,天上掉下了金疙瘩把院子砸了个坑,太太,不好啦,地里长出个金葫芦把姑娘绊了个跟头。 全是糟心事,她有时倦了乏了真想撂挑子不做了,把玉香院卖掉,谁爱要谁要,她拿着钱买个田庄再买个孩子踏实过日子。可她舍不得,舍不得秦淮河的富贵荣华,热闹惯了真一个人呆着会寂寞的。白眼狼又多,养的孩子对她不好可怎么办,像这群不省心的女人似的。 “说吧!”鸨母认了命,活该操劳到死啊! “门口来了一帮官老爷,凶神恶煞的。”门婆子拿起袖管擦着汗。 鸨母也不着急:“告诉老爷们明日再来。” 门婆子快哭出来了:“我看那态势怕是京里来的。” “京里?”鸨母抓过门婆子:“你确定?” “不是很……不很确定……” 鸨母一把推开她,对环儿道:“去看看,是神是鬼也得打发了。” 大厅里一群人立在矮胖男人的身后,男人打量了一下崭新的玉香院:“地儿倒还不错,只是来了半日连壶茶水都没有算什么待客之道?” 身后一个红衣人对着空荡荡的玉香院吼道:“人呢?再不上茶把这破地方砸咯!” 男人瞪了红衣人一眼,红衣人低头不敢再多话。 鸨母扭着腰从后院急匆匆赶来:“哎哟,各位爷,怠慢了怠慢了。来人啊,给老爷们看茶。”一群男人没一个有半点胡茬,鸨母确定是宫里来的了。 男人打量着鸨母:“你是这里的老板娘?” “是是是。”鸨母恭敬的站在一侧。 “听说,这秦淮河最红的姑娘是你家的?”男人掏出雪白的手绢用食指擎着小心沾了沾嘴角的唾沫星子。 “不过老爷们抬举,得了些虚名罢了。”鸨母笑着,双手交错置于腹前。 男子微皱着眉头:“那姑娘叫什么来着?咱家……”意识到暴露了身份,改口道:“我,我倒是给忘了。” “华韶。程华韶。”鸨母的脸笑得有些僵了,又不敢放松,耳根前的两块肉开始犯疼,趁男人不注意动了动嘴,总算松快些。 “是这个名字。”男人点点头:“叫姑娘出来见见吧。” 鸨母将下人端来的茶双手递给男人:“老爷见谅,小店最近修缮,明日才正式开业,姑娘们暂时不见客。” 男人接过茶,闻了闻又放下了:“你能明日开,也能今日开,不过老板娘你一句话的事儿。”说完拿鱼泡似的两眼冷笑着久久盯了鸨母一眼。 身后的红衣人抖开披风,正欲拔出腰间的配剑,被男人挥手制止,训斥道:“咱们是礼仪之邦,好好说话,别像倭寇那帮没人性的畜牲似的,听不懂人话只能揍得他叫祖宗才有用。”男人笑着向鸨母致歉:“久闻华韶姑娘芳名,恰逢到南京办事,手下的人也来不及换身轻便衣服无意冲撞了老板娘。” 鸨母犹豫着道:“老爷言重了,只是,您看我叫别的姑娘来成吗?除了华韶那丫头,院里的姑娘随您挑选。” 男人收起笑脸,“我说得不够清楚吗?还是南北两地有语言障碍?” “主要这华韶姑娘,见客这事儿得她自个儿愿意。”鸨母额头开始冒汗。 “若姑娘不愿意,咱家只好叫几个手下人请姑娘移步了,只是这些人没轻没重的伤着了华韶姑娘就不好啦!”男人复笑着道“还是说劳烦老板娘去一趟?” “这……”鸨母低声对男人说:“您初来寒地不知道,华韶姑娘有金主保着的,我也勉强不得。” “哟!”男人来了兴致:“谁这么大口气啊?想独罢着花魁。” 鸨母用更小的声音道:“布政使许大人家的二公子。” “哈哈哈……”男人和身后的众人都笑了,“我还当是南京王府呢,原来是许大人家。” 鸨母继续道:“许公子也是银华郡主的儿子,嶟王爷唯一的外孙……” 男人笑着道:“不用拿嶟王爷压我,他老人家可不至于为了个青楼女子和私礼监翻脸,赶紧把姑娘叫出来见个面,耽误了咱家办差事的时辰只好对不住了。” “私礼监?”鸨母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公公息怒,贱民这就叫华韶过来。” “环儿?”华韶正看着书。 环儿喘着气道:“太太请您马上去大厅一趟,有宫里来的人要见您。” “宫里?”华韶不解。 “您快去吧,太太拖不住了,来了好多人。”环儿拉起华韶就走,小菊正要跟过来,华韶命她回房呆着,怕她笨头笨脑惹怒了来人自己保护不了她。 “华韶姑娘到了。”环儿站到华韶身后,鸨母将一脸错愕地华韶牵到男人跟前:“快向张公公问好。” 张公公拍手道:“名不虚传。华韶姑娘留下,余下的人都退下。”挥手命手下的人取出一包银子扔给鸨母:“你的人也带下去,别让咱家见到一个围观的人,偷听偷看的可以趁着这会子和耳朵眼睛道别了。” 鸨母不敢接银子:“公公亲临是贱民和丫头们的福气。” “给你就收下!”方才拔剑的红衣男子上前一步威胁道。 鸨母捧着银子带着环儿倒退着退下,假装看不见华韶求救的目光。 “青天白日的华韶姑娘怕什么?”张公公笑着道:“咱家这样的人还能对姑娘做什么不成?”说完笑着看了眼自己的两腿之间,华韶别过脸不去看。 “姑娘请坐吧。”张公公指着对面的椅子道。 华韶挺直了背坐下,微微颔首道:“谢公公。” “美。声音也美。我今天过来就是给姑娘打个招呼,等我办完南京的差事回京时带你一起上路。” “公公说笑吧?”华韶脑子里嗡的一声。 “咱家明儿个上路,今天过来验验货,没旁人在就给姑娘透个底,向我力荐姑娘的就是你们许公子的母亲,银华郡主。”张公公笑着看了眼华韶。“等明儿玉香院开业,我当着众人八抬大轿接你走,也算全了礼数。” “当然啦!你若还有别的想要的,尽管说,我差人准备就是。”张公公说得口干舌燥,有些嫌弃地喝了口面前的茶,润了下口便吐到地上:“涩。” “郡主为何……”华韶觉得天都塌了,若无许优的护佑舒心日子也算是到头了,更何况不知何时惹怒了银华郡主。 “她家公子啊,眼看着过几年都三十而立了,还是不肯成家,人官家小姐们听说他终日来玉香院找你,也不愿嫁。做母亲的心情你能体谅吧?郡主也愁啊,索性让我做次恶人把姑娘带走让公子死了这条心。” “奴婢若不肯呢?”华韶嫌恶地看了眼地上的流淌开的液体。 张公公打了个喷嚏,擦了鼻涕的手绢直接扔掉,刚好落在被吐掉的茶水上:“有几分胆色,只是不知刀横到姑娘这白玉似的脖子上时,姑娘又会说什么。” 华韶问张公公:“公公可曾娶妻?” “自然。” “那可曾纳妾。” 张公公有些得意:“十七房侍妾。” “华韶若去京,是第十八么?” “不不不。”张公公大笑道:“前几日见两江总督,他送了我一个,于情于理她都得在你前边。” 华韶起身站到张公公面前,俯视着他道:“华韶命苦,年幼时家乡遭了大灾被拐卖到玉香院,这命能捡回来不容易,只要能活下去华韶也不怕受些委屈。只是公公府里奴婢宁死也不愿去,半点希望也没有的日子怎么熬?听凭公公处置就是了。” 她转身欲走,背后传来张公公尖细的声音:“姑娘不愿意我就毁了这玉香院,人哪,不怕死没什么了不起的,没点在乎的东西才可怕。明日我还来,静待姑娘回话。” “来人哪!”张公公大喝一声,立在门外的一众红衣人得令冲进来。 “去巡抚衙门。”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在看的人儿没,空虚寂寞冷~ ☆、分别 华韶回到房时几乎要瘫软在地,小菊上前扶住她问道:“姑娘?” 华韶没有应声,她看了眼小菊,看了眼对面莺儿和二丫住的西厢,看了眼这座住了十几年让她百感交集的院子。玉香院。这个地方害了她们,也救了她们。 她没有勇气逃走,没有合法身份去了外面的世界根本没有办法正常生存,只能行乞或沦为私娼。也不敢寻死,活着再糟也糟不过死,活着只是觉得什么不好,死了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可如果真的随张公公去京城……她不指望许优为自己出头,他没理由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开罪许大人的同僚。 “小菊,明天我如果不在玉香院了,你就去回太太让她指你去跟着莺儿。” 小菊半蹲着替华韶擦鞋上的污泥:“姑娘别吓小菊,你为什么会不在?” “箱子里的东西你们几个分了便是,我在钱庄用许公子的名义还存下不少钱,若遇到良人你用来赎身也够了。”华韶坐望着荫翳的天空,几日不见太阳的影了。 “我不听。”小菊将华韶脏了的绣鞋脱下,往院里走去,抬手背对着华韶偷偷抹着眼泪。“听环儿姐姐说是宫里来的人,宫里的都是坏人,十几年前的屠城不也是那帮人做的么……” “闭嘴。我不在你身边也这么不顾后果的胡乱说么?玉香院的宾客杂,锦衣卫也有来的,让他们听去还要不要活了?”华韶不担心自己,只是放心不下三个小丫头。 那帮人走后鸨母到了华韶屋里,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张公公同你说什么了?” 华韶叹了口气道:“他说要带我去京城。” “那你的意思呢?”鸨母试探道,她想保护院里的姑娘,想保护自己的财产,但什么人惹得起什么人惹不起她还是拧得清的,牺牲华韶一人能保全玉香院已是万幸。 “人微言轻的哪有什么反抗的资格,随遇而安吧。”华韶没有看鸨母,仍痴痴望着天空道:“这阴雨连连不见天的日子连鸟儿都不飞动了,何况人呢!” 鸨母心里歉疚着不再说话。 “妈妈赶紧准备明日开业和莺儿挂牌的事吧!小菊,送妈妈出门。” 次日天未亮莺儿就被鸨母叫去房里嘱咐一番后盛装打扮好呆在天井院楼梯左侧的二楼房间,秋龄推病不愿见人,翠儿陪着秋龄,虽然二人已多日未正常说话了。 “姑娘若生气打我罚我便是,只要姑娘心里能好受些?”翠儿跪在秋龄床前。 “跪丧呢?”躺在床上的秋龄侧过脸面无表情看着翠儿:“你咒不死我的。”说完转身照常背对着翠儿:“我哪敢打您啊,回头您再去太太跟前演出苦肉计我就真的死定了,滚吧,别脏我的眼了。” 玉香院门前香车美轿停了一路,从院门口望到街尽头也望不到边。 鸨母亲自站在门口迎接久违的常客们。 “商老板,里面请。” “哎哟,李老爷,您又富态些了。” “有坐有坐,人再多您陈大人的专座还是得留着呀!” 鸨母扯出最大的笑脸迎接着光临的每个男人,直到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来人先打招呼了:“今儿个好热闹。” 鸨母有些不自在地问道:“许公子,是来同韶儿道别的么?” “道别?”许优一头雾水,“华韶姑娘要出远门?” 鸨母没回答,像蜂蝶扑向花丛般招呼着许优身后刚到的老爷公子们。 许优穿过众人径直奔向华韶院里,通往后院的甬道被两个大汉拦着:“公子,外客不许入院。” 许优心里着急,却也不想在华韶呆的地方坏了规矩,只得托了个丫头去院里传话。丫头腿脚挺快,不一会儿就跑过来回话了:“华韶姑娘让许公子先在厅里坐会儿。” 几个相熟的公子哥看到许优,冲他挥挥手,许优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吃了华韶姑娘的闭门羹?”一个身着靛蓝色绸袍的年轻男子道:“玉香院姑娘这么多,不要太死心眼嘛!” 第10节 另一个穿粉色长衫的公子一把揽过许优的肩,指着姑娘们挂名牌的地方道:“看,有新姑娘了,还挂在华韶姑娘身后,可见姿色不差。” 靛蓝色绸袍的男子问道:“这个角度看不太分明,什么名字?” “商莺儿。”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搭着,许优无心听,离开二人自己去角落处要了壶酒开始喝。 鸨母看有些份量的客人差不多来齐了,站上二楼,大声对众人道:“请各位公子老爷安静片刻。”大厅里寒暄调情的吵闹不停,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 鸨母正犯难时华韶出现在身后,一袭白色素衣,表情清冷得像神界不食烟火的仙子。许优最先注意到她,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最前面期待华韶能和自己的眼神接触一下。他想告诉华韶今日出门前被母亲拦着是使了好多计策才偷跑出来的,想告诉华韶他家又给他物色一家闺秀过几日要见面,不过他不会答应,想告诉华韶只是几日不见就好想她,然后开玩笑般问她自己会不会因为她转而爱上女人了。 华韶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冷若冰霜地站着,众人慢慢安静下来。 华韶这才笑了,用很用力很勉强地挤出的笑脸道:“今日是玉香院整修后再开业的日子,闭门多日怠慢了各位请多担待。” 底下的男人们没有说话,只是看华韶看得入了神。 “今日也是我的妹妹商莺儿挂牌的日子,有请莺儿姑娘。”华韶将目光投向自己右手边的房间,房里的莺儿听到华韶唤她,屏息凝神收起紧张纷乱的心绪,小心地走到台前。只是刚平复的心见到最前排伸直了脖子望着楼上的许优便乱了,虽然知道许优的视线不是向着自己,而是华韶。 华韶伸出手牵着莺儿,两个神仙般模样的人儿并立着,华韶搂住莺儿的肩,面朝众人轻声对莺儿说:“这是姐姐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莺儿没有听清,欲再问时只见华韶冲着楼下的众人深深鞠了一躬,这一躬,她的视线锁定着许优,而许优的视线不曾从华韶脸上移开片刻。 只是华韶心里还有一句话,她看了眼玉香院门口,但愿有机会亲口告诉他吧。 华韶一路挽着莺儿步下大厅,许优几个大步站到二人跟前。 莺儿脸一红。 华韶眼眶一红,有的话她没底气说出口,有的人从一开始就失去了爱人的资格,于是陪着他装傻充愣只当看不穿他和烟儿演的戏。她避开许优的目光,拉着莺儿要走,却被许优拉住:“听说你要远行。” “是。”华韶没有看他。 “何时回定下没?” “这次不回了。”华韶瞪大了眼强忍住快涌出的泪。 许优更紧地抓着华韶的手,不管她疼不疼,只是怕这一放手就再也见不到了。 华韶也反抓住许优的手,有了一丝安全感的许优这才把手松开些。华韶抓着许优的手,放到另一只手抓着的莺儿手里,笑着对许优说:“小妹莺儿还要烦许公子照应着点。” 莺儿的心跳到嗓子眼,她第一次感受到许优手心的温度,另人窒息的暖。 华韶拿出职业的笑脸,转过身开始向其他人介绍莺儿。 喧闹的玉香院,许优呆在原地望着华韶的背影,莺儿被许优牵着,站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 许优突然疯魔了一般撒开莺儿的手,上前当着众人将华韶拉到一旁。 “我不许你走,不管你要去哪和谁去。” 这或许是她认识许优以来听他说过的最严肃认真的话。 “这次连你也保不了我的。”华韶不想连累他,也怕他知道实情后放弃,倒不如什么都不说,心里还可以抱着若他知道定不会放弃自己的期望。 “谁?”许优怒目问道。 华韶不想提及银华郡主,摇摇头:“这次你听我句劝,不要插手了。” 喧嚷的大厅里响起了更大的吵闹声。 华韶看了眼门口,昨日的一行人已换了便装,张公公没有出现,一台红色大轿堵住了大厅门口。 随行的老婆子在便衣人的指引下找到华韶,对华韶行了个礼:“姑娘要不要回房换件喜庆些的衣服,着白有些不吉利啊!” 华韶没有说话,抬脚要走,许优挡到华韶身前:“你们哪的人?” 便衣人回道:“许公子让一步,华韶姑娘大喜的日子不要闹得不愉快。” “谁大喜的日子?我倒要看看有我在谁敢动她!”许优使用所有力气大喝道。 四周一片寂静。 莺儿被男人们簇拥在人群中,如同当年风光一时无两的华韶一般。看着这一幕,她突然希望华韶不要留下来,她不知道华韶离开玉香院将要面对的是什么生活,也不想知道了,只想她能离开玉香院,离开许优的生活。 商莺儿知道自己爱上了许优,只是不知道她爱上的其实是爱着华韶的那个许优。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不理我算了,我自己虐主角玩,哼哼哼~ ☆、劫道 “我敢。”在门外等得不耐烦的张公公对许优道。 寻欢的官场之人见了张公公两手垂立规避到一旁,平民们见官老爷都如此怕来人惶恐之下不敢再言语,埋头偷偷打量着眼前的局面。 张公公轻蔑地看了许优一眼:“来人啊,请许公子止步,带华韶姑娘走。” 华韶绕开许优主动走到轿前,担心再僵持下去会给许优带去麻烦,有他这份到最后都要保护自己的心也够余生回忆了。 几个便衣人在许优身前组成人墙,许优没来得及看华韶上轿便转身奔向了后院,一把撞开把守着甬道的大汉,一路跑到后门。 玉香院后门外巷道的斜对面有家生意常年冷清却永不倒闭的客栈,店小二正拿了草料喂门口拴着马,冲过来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解了缰绳骑上马便狂奔而去。 一切来得太快就像一阵风。 许优赶到家时许大人正被许夫人罚站。 “我真不是去玉香院啊!”许大人站在端坐的许夫人身前一脸委屈,“我好歹是朝廷官员一家之主,夫人也该给我留些体面才是,这种事儿怎可随意猜测?” “让下人和孩子们回避便是给老爷留了体面了,说道底人的体面不都是自己端言正行挣来的么?优儿无妻室,偶尔寻花问柳的我认了,家里的妹妹可是老爷自个儿要死要活非得迎进门的,现在又不喜欢了?你要真是去巡抚衙门议事便去吧,反正我派了下人在各大青楼门口守着。”许夫人用慈母般的语气训着眼前这个五十余岁还不懂事的夫君。 急忙赶回家的许优冲进房门来不及解释便跪到许夫人面前:“娘亲帮我。” 许夫人眉头一皱,她猜到宝贝儿子要说什么,只是恼恨拦不住让他出了门的下人们。 “快起来说话,地上凉。”她起身扶许优坐下,许大人不开心了,自己站了老半天媳妇也不心疼,自己找了个座坐下生闷气。 “来了一帮太监当着儿子的面前抢走了华韶。”许优焦急地望着屋外:“他们车马慢,现在肯定还在城里。” 许夫人掏出帕子替儿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珠,缓缓道:“优儿糊涂了,你只是那华韶姑娘的常客而已,人家姑娘又不是你的,何来的抢字一说。” “娘亲。”许优拉着许夫人的手急切地说:“您帮孩儿一把好不好,让那阉人放了华韶。” 许夫人仍是笑脸盈盈的慈爱模样:“你也太看重为娘了,司礼监的人连一品大员都得忍三分,何况我们这种隔了数代的皇亲。他若欺负的是你,我扔了这张老脸也饶不了他,可人家不过带走一个青楼女子,为个□□把事闹得也不怕旁人笑话。”许夫人把“□□”二字说得格外重。 许优怒而起身:“娘亲不帮我找王爷去。” “胡闹。”许夫人有了怒色,“你玩个女人还动真心了?再胡闹以后也别想出门,二十好几的人了,没有功名没有家室,我和你父亲若不在了你就眼看着许家没落下去不成?” “来人啊,送少爷老爷去书房呆着。” 许大人无端被儿子牵连向太太求情道:“夫人,为夫就不用去了吧?” 许夫人瞪了他一眼:“许明宪,儿子要出了书房半步,我拿你是问。” 华韶的车轿颠簸着向城外驶去,玉香院的宾客姐妹丫头仆役们站在门口目送着,站在楼上的鸨母道:“人都远去了,都回来吧。”鸨母看着华韶的车轿消失在街口拐角处,心里泛起一阵阵的疼,环儿递过来手绢:“太太别难受了,华韶姑娘心里肯定也舍不得您。” 鸨母拿过手帕拭掉眼泪,倔强地说:“我是心疼钱啊,区区几十两银子就把我的头牌接走了。哪里是舍不得那丫头,这院里的女人从良的嫁人的有谁舍不得我过?韶儿委屈不过是接他走的不是意中人,若抬了大轿来接的是如意郎君,只怕要嫌我贪财碍事了。” “好好好,我家太太最铁石心肠了。”环儿心疼地扶鸨母下到大厅,道:“欣儿姑娘快回来了,太□□心些,这一大院的人还指望着您哪!” 车马骤地停了。 华韶没坐稳身子朝前倒去,好在伸手够快扯住了大红的车帘,看窗外已是城郊了,能望到远山和山脚下的村落,城门被甩在身后,呆了十几年的南京城看起来熟悉又陌生。 “出什么事了?”华韶问婆子。 婆子伸头望了望前边张公公的车轿,回道:“前面突然停下了,老婆子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华韶心提到嗓子眼,莫不是……莫不是许优赶来了?她挣起身将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张望着车队的最前方。 身旁骑马的人都驱马冲到前端,人群遮住了视线,华韶隐隐可以听到骚乱声,她试图从混乱中分辨出许优的声音,可惜声音太杂了,唯一清晰的是护卫张公公的人拔刀的金属声。 华韶担心真的是许优带人来救她,怕两方起了冲突伤到许优,打开车帘,提起裙摆对驱车的人道:“我要下车。” 那人恭敬地说:“姑娘还是乖乖回去吧!”说完似不经意间亮了亮腰间的配剑:“若在下无意中伤到姑娘也不好向祖宗交待。” 前方的人马突然自动让开一条道,张公公被一个骑着马身着青蓝色布衣的人用绳子套着牵到华韶的轿前。 牵着张公公的是一个三十余岁长着大胡子一脸煤灰的男子,他紧紧牵着张公公对四周手按在刀上蠢蠢欲动的众人道:“谁敢再动一下,我要了这人的老命。” “退下。”张公公用手护着脖子对众人吼道。 男人身后跟着一群衣衫破烂肮脏胡子拉碴的老爷们儿。 “都安分些,把女人和钱都交出来。” 华韶死了心,没想到刚出城就遇上劫道的山贼,她想躲回车里,已经来不及了,布衣男子已经牵着张公公来到车前,一刀将挡在华韶与他之间有车帘砍下。 刀法利落。 布衣男子视线牢牢锁住华韶,浅笑着不说话,直到盯得华韶不自在想避开他的视线又无处可躲现出慌张模样。 “哈哈哈,华韶姑娘是害羞了么?”布衣男人坐在马上,俯身向华韶伸出手。 华韶吃惊问道:“你认得我?” “南京城里哪个男人不认得程华韶,不过我等穷酸之人进不得玉香院,无缘与姑娘相见罢了。” 华韶不敢伸手,观望着眼前的态势。 “姑娘,我求您走吧,您不下车这位爷是不会放过咱家的。”张公公试试将脖子上的绳子扯得松动些。 布衣男人又用力扯了一把:“闭嘴。”又冲华道温柔地说:“姑娘放心,仰慕姑娘芳名已久,今日听弟兄说这群误国误民的太监居然为非作歹欺负到姑娘头上,这才带上弟兄赶来。” 男人将手又向前伸了一点,男人厚实的手掌黑乎乎的,指甲里也有污垢,华韶伸出白润的手轻轻搭在男人手心,男人一把抓住,拎起华韶,搂住她的纤腰将人抱到胸前,华韶身子躲了躲,差点落下马去,男人更紧地搂住她安抚道:“姑娘别怕。”二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这车上的金银料想也知不是正路来的,弟兄们拿去分给穷苦人家,我送华韶姑娘回去。” 像做梦一般,华韶回头看着乖乖立在原地被劫掠的张公公一行人问布衣男子:“公子不怕被朝廷的人寻仇么?” 男人的脸离华韶的侧脸只有一掌不到的距离,鼻息和说话的温度传到耳朵里,那种感觉同许优耳语时的不安感有点不一样,她也说不出哪里一样。 “车上查到了阉人受贿欺瞒朝廷的证据,不然也不敢送姑娘回去。”男人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握住自己的大胡子扯下,现出清秀干净的面容:“再说了,他们也不知道去哪抓我啊!” 二人驶过城门,马儿转向通往玉香院的大道,华韶心渐渐安定下来。 许府里。 许明宪几乎要给儿子跪下了:“小祖宗,算爹求你,别再动出去的心思了。” 许优一把将书案上的古董瓷瓶摔碎。 许明宪正心疼着,见儿子已经用碎瓷片抵住脖子,冲屋外吼道:“去问问我娘亲她还要不要这个儿子?” 第11节 极少动手的许明宪上前一耳光打向许优:“被你娘宠得没天了,为了个青楼女子拿性命威胁父母?这种不孝不义的儿子我和你娘不要也罢。” 听到消息赶来的许夫人心疼地抱过许优,对许明宪吼道:“你打他干嘛?手里拿着锋利东西真的受伤怎么办?” 许明宪背后身去:“你就惯吧,惯出个眼里没爹没娘的祖宗。” 许优顾不得脸上疼,趁她娘开门的间隙冲了出去。 “还傻站着干嘛?找几个会功夫的跟出去看着少爷呀,少爷少了根头发你们也不必回来了。”许夫人心急地跟到大门口,宝贝儿子早没了影。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个打字正确率比较低的人,虽然成稿会再三校对难免会有错漏,所以有时复看发现时会改错。尽量挑发布新章节时改正,小伙伴们有发现影响阅读的错字也请留言指正,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说自己没有伪更…… ☆、回家 华韶与布衣男子快到南京城时城门已关,二人坐在马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原想着入夜前能送姑娘回去最好,回得迟了恐引人胡乱猜测于姑娘清誉有损。”男子掉转马头急行一段路,在一座茅屋前停下。“先在我这里将就一夜吧,天亮再送姑娘回去。” “清誉?”华韶心里像被寺院的晨钟猛得震了一下,一路上空空地颤着,没想到对于男人而言自己居然有清誉可言。 男子要将华韶抱下马,华韶委言推辞道:“不劳烦公子了。”优雅的拎起裙摆扶着马背纵身一跃,从没骑过马的华韶毫不意外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男子大笑着飞身下马,将马栓在屋前的槐树下,没有搭理丢脸地趴在地上宁死不肯起身的华韶,先行进屋点上了蜡烛。 华韶见男子进了屋才灰头土脸地拍拍身上的泥站起来。 孤男寡女对坐在木桌前不敢对视。有只小小的蛾子在二人之间围着烛火扑楞着,华韶看着蛾子自说自话般:“匆忙间还没来得及好好向公子道谢。” 男子起身走至灶台前,轻车熟路地倒了两碗水,有些羞赧地背对着华韶道:“若不是姑娘落难,我等劳苦百姓哪有幸与姑娘说上半句话。” 华韶起身接过男子手里的水,二人的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又触电般缩了回去,所幸碗没事。“公子说这话更是让小女子无地自容了?再光鲜也不过是他人席间玩物耳。何况那些流连烟花之地的官爷商贾有几个好的不成?” “许家公子呢?”男子喝下一整碗水:“听说唯一可以进华韶姑娘院里的男人只有许家公子一人。” 华韶红了脸,低头不言语。 “他对姑娘来说同别的富家子弟不一样?”男子追问道。 华韶避而不答:“公子倒是留意风月场中事。” “与姑娘有关的事我都留意。”男子自知说话唐突,打圆场道:“寒舍简陋,姑娘若困了好歹合合眼。” 华韶环顾着眼前的小茅屋,屋里只有一张竹篾编织而成床面上铺着破草席的床,草席下塞着薄薄的稻草。华韶谨慎地摇摇头:“我不困,公子若困了便睡罢。” “姑娘是嫌我家里太破旧,还是担心我趁姑娘睡着不老实?”男子手托着腮,脸上露出邪恶的表情:“不瞒姑娘说,没有赶上进城的时辰是因为我故意放慢了马的速度,救姑娘并非无所图,其实我……”男子作脱衣状,坏笑道:“垂涎姑娘美色许久了。” 华韶掩嘴笑道:“公子别闹了,真的好色之徒哪有您这样脸皮薄的。我还没怎么着呢,您倒先红了脸。” 男子摸了摸两颊,果然发烫。“姑娘歇下吧,我去门外守着。” 男子要走被华韶叫住。“夜里凉,外面露气又重。” 男子有些期待地等待着华韶的邀请,停在门口不愿再挪步。 华韶起身请男子坐下,天真地笑着道:“既然都不想睡,咱们聊着天等天亮吧。” “啥?” “公子贵姓?” “哈?姑娘真会聊天。” “说嘛!” “不说会怎样。” “那换个话题,看蔡公子已是而立之年怎还未娶妻?” “我错了。鄙姓蔡,字永义。” “公子以何谋生啊?” “等等。”蔡永义警觉起来:“姑娘知书答礼,怎聊起天来如此……”一时没想到形容的词,又把余下的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话咽了回去。 “那公子问我?”华韶心情莫名的好,别人话越多她越不爱搭茬,遇到蔡永义这样有些年岁的高大汉子还容易害差语塞的反而来了逗他的兴致。 “没什么好问的。姑娘睡会儿吧!” 华韶所有的事他都知道,还有什么问的必要呢? “姑娘到了。”蔡永义把马停在玉香院后门,手轻轻环住华韶的腰将她放下马,在华韶落地的瞬间挥手将她头上的玉簪取下藏到袖管里。 “蔡公子,若有来日,华韶必会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华韶在马前跪下。 “救命之恩?”蔡永义不解,“昨日那阉人要杀你不成?” “真随他去了余生和死也没什么两样。”华韶用漠然的语气道。 “那在下就告辞了,姑娘放心,那人定不敢再扰你。若姑娘再有麻烦托人去城外茅屋留下书信便可。”蔡永义拉转马头疾驰而去。 华韶起身欲追,但人已不见了。 小菊和鸨母在院里僵持着。 “你让不让开?”鸨母扶额叹气道,拿这一根筋的丫头完全没办法。“你守着华韶这些东西她也不会回来了。” 小菊拦在房间门口,赌气道:“小姐会回来的。” “我又不是想贪她的东西,现在把东西整理好差经商之人带去京里若那张公公待她不好也能解一时之需。”鸨母让珠儿把小菊弄开。 小菊总算没有白吃那么多东西,小小年纪却稳如磐石,环儿也上前帮着拉,小丫头纹丝不动。珠环二人无奈的看着鸨母,环儿劝道:“小菊不过任性些,华韶姑娘走了她心里难受,太太缓两日吧!” “罢了罢了,都是冤家。”鸨母转身要走,反正东西留在玉香院迟早是她的。正撞见回来的华韶,片刻间不敢相信,猛眨了眨眼,不是眼花。“韶儿?”鸨母踩着碎步上前抱着华韶道:“哎呀,真是韶儿回来啦。”冷漠惯了的鸨母竟当着众人红了眼眶。 “妈妈。”华韶无力地抬起手拍拍鸨母又放下了。 鸨母想起张公公,不安地问道:“你怎么回来的?张公公那里怎么交待?” 华韶知鸨母怕自己是逃回来的给玉香院招来祸端,撒谎道:“张公公故意在玉香院闹一场再放了我,权当卖给许家情面。” 鸨母放了心,“身上怎么脏成这样了,快去洗洗好好歇歇。” 西厢里的莺儿听到鸨母激动地唤华韶的名字心里一惊,没有看到人时还在安慰自己许是听岔了,直到二丫兴高采烈地来回:“华韶姑娘回来啦!姑娘要不要现在过去。” “迟些时候吧,让姐姐休息一下。”莺儿用力攥着华韶送的金钗,心底升起一股淡淡的恨意。 “你刚才和妈妈争什么呢?”只剩下与小菊二人时华韶问道。 小菊照实回话:“太太说要烦上京的商人把姑娘的东西带去,怕您在那位公公处受了委屈,短了吃穿。太太是好意,可小菊就是觉得姑娘会回来,所以拦着不让。” “好意?怕是未必。就算我不回来你也要把值钱的物件藏好,自己留着用别被旁人贪了去。”华韶在镜前取着发饰:“咦……我记得昨日戴了那根羊脂玉簪出门的。” “许是掉在路上了吧!”小菊围着华韶把发髻的角角落落瞧了个遍。 “也许吧!” “要不要差人去告诉许公子您回来了?”小菊替华韶把脏了的白衣换下。 华韶摇摇头:“以后许公子来我也不见。” 她得罪不起银华郡主,二人身份地位太悬殊,本就不可能有结果,再纠缠下去只会害了自己也误了他。 蔡永义送完华韶后到了城西一家占地极大的私人府邸。 昨日已经出城的张公公站在门口张望着,见了蔡永义马上上前跪在马前,蔡永义避开张公公,转身从另一边下马,责怪道:“一大把年纪的人又体胖,别动不动就跪啦!锦衣卫和司礼监的人走了?” “回主子,打发回衙门歇着了,府里人太多您行动起来也不方便。” “思虑周全,有赏。” “嗻……”张公公躬着身子扶蔡永义进门,问道:“主子昨夜进展如何?” 蔡永义啐道:“没脸的老东西,该不该问的都敢问?”边说过往府里走,脱下身上的布衣,由张公公伺候着换上鹅黄的绸缎中衣,再披了件黑色的丝绸外衫。 “听您的意思是没成啦!”张公公笑道,给蔡永义端来点心和茶。 蔡永义一夜没吃东西饿得不行,一口塞下一整个红豆糯米糍,张公公忙递上茶水:“主子慢着些,仔细噎着。” “不急。想睡她再难也不难不过一句话,我要的,是她的心。”蔡永义一扫昨夜与华韶相对时的羞涩姿态,塞满了东西的嘴冷哼道:“都说□□无情戏子无义,我倒要看看秦淮河上名号最响的□□会不会对一个穷小子动心。” ☆、赎身 许优回家时许府已掌上了灯。 马儿累得趴在马厩不愿动弹,喂草料也不肯吃。 大半日的时间里,许夫人几度怀疑在华韶事情上的处理方式错了,或许张公公提出想要那丫头时自己该为宝贝儿子争取一下,只要不娶进门想怎样由着他便是了。 “公子回来了。”门外的小厮跑进来报。 许夫人撇开想扶着自己的丫头婆子,往门外赶去,许优见了母亲所有的委屈一涌而上,几个大步扑到许夫人怀里。 “娘亲。”许优比许夫人足足高出两个头,却难过得像个受了欺负的孩子不顾众人在旁伏在母亲肩上大声痛哭:“她走了。” “那么喜欢么?”许夫人抱住儿子,“你难过几日,待遇到真心相爱的小姐便会好了。” 许优失望地松开母亲:“您早点歇息吧!” “这……”许夫人看着儿子回房的背影叹着气。 回房见了许明宪也没有好脸色:“咱儿子居然为了那种女人和我这个当娘的闹脾气。” 许明宪放下手中的公文,道:“别别别,您客气了,那祖宗是您亲手惯出来的,您居功至伟,我可不敢认这个儿子。” 许夫人气得更厉害了,起身捻灭了灯:“我睡觉了。” “哎呀!”许大人惊呼道:“我公事还没处理完呢!” “到书房去,别在这儿烦了。”许夫人背过身睡觉。 许大人知夫人是真动了气,摸黑到床上,哄道:“夫人。” 背后冷不丁传来许明宪肉麻的声音生生吓了许夫人一大跳:“你想吓死我给谁腾位置不成?” “说话越发难听了。”许大人不再理她。他想起去世多年的亡妻,那个随着银华郡主的出现意外猝死的性格温和品性良善的女人。可笑的是娶她时自己心里其实百般不愿意,待人真的去了倒一直惦念着。 玉香院里。 春红巴望了一下午,几近深夜才看到吴公子站在玉香院门口迟迟不愿进来。 第12节 春红叫丫头去请,丫头回话:“吴公子说很想小姐,但家道中落,前段日子情况更坏了,连进门的银子也没有了。” “你去我房里多取些银子给公子送去,请公子来院里说话。”春红远远望着春日寒夜只着了单衣的吴公子心疼得顾不上旁人,趁着鸨母不在的功夫回了房。在园子里小心地四下张望时正遇上往大厅里走着的秋龄同翠儿。 春红与翠儿对视了一眼,都莫名心虚起来。 秋龄笑脸相迎道:“春红姑娘不在前边儿陪客人急急忙忙回来干嘛呀!” 春红没理她,加快脚步往自家院里走去,一边走一边担心着吴公子进来时被秋龄看到又嚼舌头。 秋龄对着春红的背影啐道:“不要脸的浪蹄子,打量着谁不知道她是忙着偷人去似的。” 翠儿没有搭话。 秋龄将怒气转到翠儿身上:“把我说的话仔细记着,得了空赶紧去春红那里告我去,不要脸的东西。” 见了吴公子,春红忙递上提前烫好的汤婆子:“公子捂捂手,雨后几日回凉得比秋天时寒气还重了。” 吴公子接过汤婆子,道了谢。 春红转脸问丫头:“来的路上没遇到秋龄吧?” 丫头紧抿着嘴点点头。 春红放了心:“那就好,我是真怕她了。” 丫头开口解释道:“奴婢是说,遇到了。” 吴公子见二人神色不安,问道:“秋龄姑娘怎了?” 春红让丫头出去,对吴公子道明了原委。 吴公子愧疚地说:“也是怪我无用,连想见姑娘一面还得劳烦姑娘破费才进得这玉香院的门。” 春红这才想起来,关切地问道:“公子对丫头说前些日子情况又坏些了?” “嗯。”吴公子惆怅地说:“家中养不起下人,便把能卖的卖了,能送走的也都打发了,没人守屋,有一夜遭了贼,我宁死也舍不得当掉的祖辈传下来的几件值钱物件儿全被盗了去。” 春红吓了一跳。“被盗那日公子可在府上,没有受伤吧?”她上前拨开吴公子的衣袖衣领查看着问道。 公子放下汤婆子顺势将春红抱进怀里,没有回答春红关切的询问。 “公子会娶我吗?”春红问。 吴公子盯着春红的眼认真道:“娶。” “我攒够赎身的钱了。”春红挣开吴公子。 吴公子瞪大眼,“当真?” “嗯。” 当晚春红找到鸨母,鸨母看着春红面上泛起的潮红,有些不悦:“留谁在房里了?” 春红如实答道:“吴公子。” 鸨母动了气:“秋龄说你的话也不算冤枉,你现在还是我玉香院的人,那位吴公子早没钱了当我真不知道?倒赔了钱供男人消遣的事儿传出去丢的不只是你自个儿的脸。” 春红跪下。 鸨母像环儿使了个眼色,环儿上前扶春红坐到凳上:“这么晚了有事就说吧,我也乏了。” “回妈妈,我想赎身。”春红长话短说。 鸨母望了下周围忙着的下人们,姑娘赎身的事从来都是私下谈的,各人各价,被旁人听去了只会被后来的姑娘们压价,便道:“我知道了,你回房候着吧!” 大多青楼女子的归宿或做了压榨后辈年轻姑娘的老鸨,或是趁着年轻貌美攀上有钱有势的老爷公子做个不愁吃穿的姬妾,更多的在年华不再之后做了廉价的私娼,服侍的对象从王公富贾到平民商贩再到流氓乞丐。 极少有姑娘能像春红一样在二十三岁的大好年纪就恢复自由。 偶有恩客出手阔绰一掷千金为佳人,也不过是图一时欢娱,腻了倦了就弃之不理了。青楼出去的女子在世间无名份无家人无地位要怎样生存呢?倒头来无非两条路,寻死或再入火坑继续苟延残喘。春红不一样,她是靠着自己攒下的钱,攒下了赎金,也攒下了后半生的开支,只要节俭一些总是够的。她是俭省惯了的,即便身处纸醉金迷的富人贵族圈,春夏秋冬四姐妹里,她却是开销最小的一个。分到的银钱,客人赏赐的首饰,除却支使下人的小部分钱余下的都存下来了,好不容易才换来了今天。 当夜姐妹们听说她要赎身了都携礼相贺,只是假意多过真心,人只有在自己好过你许多时才会由衷地盼着你好,却又要你的处境不能好过她。 秋龄在房里摔东西泄愤,“她还真当出了玉香院能过上夫唱妇随的和美日子,瞧着吧,姓吴的我打眼一瞧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只她春红当个宝。” 翠儿习惯了秋龄嫉羡旁人时的言行,默默收拾着残局。 夜色更深了。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春红把眼前的木匣子揽到怀里抱得更紧些。 伴着开门声,鸨母大笑道:“贺喜春红姑娘了。” 春红请鸨母坐定,从胸前的木匣子里拿出两摞银票:“这是五百两,劳烦妈妈这些年的照顾,另外五十两是孩儿的心意,您别嫌少。” 鸨母没有伸手也没有说话,嘬起暗红的嘴唇往茶杯里吹着气,饮了一小口茶水才看向春红。“姑娘红了这些年倒是存下不少体己,你铁了心想走我留不住,只是楼下这些公子老爷不少可都是冲着您才来的,撑门脸的姑娘没了,春夏秋冬四季佳人的招牌也没了,五百五十两?姑娘,妈妈我倒给您五百两求您死了这份心成吗?” “可是之前霖儿姐姐赎身也不过三百两。”春红泪眼汪汪地望着鸨母,牙齿咬着樱红的下嘴唇,唇齿相接处现了淡淡的血色。 鸨母从袖口抽出丝绢捂嘴笑道:“楚楚可怜这招只对男人们有用,跟我装什么可怜。” “哦。”春红收起示弱的姿态,将银票放回匣子里,腰背挺直目光如炬:“我倒忘了,这些狐媚伎俩都是您教的,那就不必装了。”她顿了一顿,压低声音接着说道:“盐运司曹大人私吞赈灾银的事儿,他只对您说过吧?如果我把风声吹到素来同他不和的张大人耳朵里,您猜猜曹大人会怎么想?” 鸨母一时被吓得愣了神,半刻才反应过来:“我还当你老实时常怕你被别的姑娘欺负,也怪我眼拙小瞧姑娘了。竟敢偷听为娘说话?” “嘘~小心隔墙有耳,您老怎么光长体重不长记性啊!”春红冷哼一声,她无论怎样也不想再呆在这个地方,更不能容忍快要实现的愿望因为这个老女人的贪念落空,母女情长,至亲血肉尚能被亲生母亲卖掉,何况她和鸨母这种关系。 “一千两。”鸨母恨恨咬牙道,“不然我人财两空你也别想全身而退,没钱就安心做你的□□趁着年轻身子能承受多接客攒点钱,别年老色衰了指望我赏你口饭。” 春红气恼地打开匣子,将珠宝首饰和着银票碎银一股脑倒在桌上:“钱你都拿走,卖身契给我咱们两清。” ☆、脱身 鸨母起身笑道:“就等姑娘这句痛快话呢。”拍拍手,从门外进来两个五大三粗的粗使仆役:“春红姑娘让我都拿走,你俩再好好搜搜,别落下东西。” 两个大男人开始在姑娘家的房里翻箱倒柜,衣服、被子通通被扔到地上,针线盒、首饰盒,所有地方都被清空,连同姐妹们送的道别礼也被洗劫一空。 相处多年的娘姨和小丫头听到动静赶过来,见是鸨母在清帐,呆立在一旁低着头不敢言语。春红不怨她们,甚至不怨鸨母,只要用钱能换来美好的未来,怎么算都值了。 “妈妈。卖身契?”春红在门口拦住拿完东西要走的鸨母。 “这些东西我可以让你们留着自然也可以不让你们留着。干出偷听要挟那种事儿还指着我给你脸不成?你春红会翻脸,我也会。闪开,别逼我动手。” 春红被鸨母身后皱着眉头的大汉唬住了,心里害怕又不想就这么放弃触手可及的寻常日子。 “妈妈,您先让他们出去。”春红看了眼两个男人,又对自家娘姨丫头道:“也请你们回避一下吧。” 鸨母恐春红恼羞成怒与她独处会伤着自个儿,她这把老骨头可不是年轻姑娘的对手,便道:“有什么话当着众人不能说的?” “八年前那件事。” 鸨母上了年纪后记忆越发差了,在脑子里推算了半日,突然神色凝重:“你是说?” “我可以告诉妈妈事情经过,只要妈妈答应把卖身契给我。” “好,我答应你。”鸨母不怵,食言一次是食言,两次也是。 春红瞧了眼鸨母怀里抱着的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敢再信她,道:“妈妈还是先给我吧,反正玉香院里里外外都是您的人,没您发话我也跑不了。” 鸨母从袖口掏出一张纸像一些不入流的宾客那般沿着脖颈将卖身契塞到春红的里衣,笑着道:“总有一天你会怀念这个张张嘴或张张腿就能让你吃饱穿暖的地方。说吧。” 春红转过身,背过着男人们将硌着肌肤的纸取出叠好放入袖管,缓缓道:“八年前西院起火,一起学艺同吃同住的姑娘们一下没了好几个。” 鸨母退回房间坐下,凝视春红问道:“不是意外?” “是。也不是。”春红有些犹豫,可话以至此不说出实情自己断然无法脱身。“起火是意外,人没了却是人为。那年我十五岁,秋龄十四……” “又是那蹄子。”鸨母将怀里的值钱东西抱得更紧了,咬牙道:“你继续说。” “您说要选四个姑娘组春夏秋冬四季佳人,原本是没有秋龄的,她本名叫什么来着?我倒记不清了。” “绢子。”鸨母撇嘴道,这个名字她这辈子也很难忘了。 “对,绢子。记得那时是盛夏,西院柴房起火的时候我也在,大晌午的玉香院所有人,我们一群小丫头和天井院的姐姐们都在睡觉,火势已经蔓延到我们住的房间才有人发现,我当时被吓醒直接跑出院子寻水找人去了。秋龄逃出来时把房门别上了,天干物燥的,后来的事您也知道了,姑娘不够,您提了原本排位靠后的秋龄。” 鸨母沉默了。她一直很看重手下姑娘的品性,没想到一再出事,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自相残杀。 春红道:“妈妈,我可以离开了吗?” “你怎么知道的?”鸨母问道:“我怎么确定你不是记恨秋龄为了脱身反咬她一口?” “翠儿同我说的,她当时已经在伺候秋龄了,妈妈若不信可以传她来问话。”春红知道等待秋龄的结局,以前怕事怕得罪人也绝无害人之心,背后捅刀之事真的做下来了反倒没有想象中的良心不安,反而诡异地松了一口气,那等骇人之事若藏在心里数十年不与人说,只怕会噩梦不断。 鸨母对春红挥挥手,同秋龄的事比起来,春红确实算好的了,不惹事不闯祸对她也孝顺过,只不过在男人与她之间像所有女人那般选择了男人。 从玉香院出来时已近亥时,春红低着头避开前厅的吵嚷喧嚣,安静从后院偏门离开。娘姨和丫头帮她拧着行李直送到门外,白衣飘飘的吴公子看样子已等候多时,见三人出来一手扶着春红叮嘱她小心门槛,一手接过行李向老少仆人致谢道:“春红这些年幸得二位照拂,吴某不甚感激,这些银子不多,聊表心意,还请二位务必收下。” 春红含情脉脉地望着眼前不顾世俗阻力誓要娶她为妻的男人,夫唱妇随地劝道:“我攒下的银子全给了妈妈作赎金,你二人如同我的亲人,也未曾有一金半银留给你们,吴公子的好意就收下吧。”二人唯唯诺诺地收下银两,回去的路上还在不停感叹春红姑娘福泽深厚遇到了难得的好夫君。 在驶往吴公子家宅的马车上,春红憧憬着即将到来的婚姻生活,思忖着现在学女红还来不来得及,和妯娌之间要怎样相处,以后要育几儿几女。未来的生活有相爱的人,有她梦里梦到过无数次的平凡生活,感觉心轻飘飘得快要飞起来了,傻笑着幸福地依偎进吴公子的怀里。 吴公子将她从怀里推开,问道:“你刚才说攒下的银子都给了老鸨是什么意思?” 春红无奈叹气道:“妈妈临时变卦,把所有的银子都拿了去,我想着咱俩也不指着那些银子过活,一心急着脱身不想与她纠缠。相公会怪我么?” 吴公子扭头望向车窗外不再言语。 春红小心翼翼地宽慰道:“我不怕吃苦的,花钱也不多,相公别担心,钱还能再挣回来的嘛!”一边说一边将身子贴上前去,手搂着许公子的脖子索吻。 吴公子心烦地避开,仍不愿意看她,两人都沉默着。 又行了一里路的光景,吴公子猛地回头厉声质问道:“一个子儿也没留下全给老鸨子了?你不是说赎身后还可以剩好几百两吗?不是说咱俩省吃俭用够后半辈子的开销吗?钱呢?你他么没钱还要粘着我管我要口粮是吗?” 春红从未见过眼前男人如此粗鲁可怕的模样,吓得慌了神嘴巴翕动着却说不出话。男人用力摇着她的肩,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在你身上赌上了全部身家还欠下一大堆债务?你以为我在你身上的花的钱哪里来的?什么都没了我要你何用?啊?”一耳光打向春红,嘴里仍骂骂咧咧。 哑然失声的春红在尽力理解眼前的状况,她醒悟过来后突然伸出头冲着车夫大喝道:“停!” 车夫没有搭理她,吴公子伸手拽着她的头发把她拉进车厢。精心梳好的发乱作一团,春红感觉头顶有血渗出来,凉飕飕的,没有风冠霞帔,也没有新婚之夜,没有洞房花烛,更没有子孙满堂,她渐渐放弃了挣扎。二十年来习得的东西都是如何取悦男人,从来没人告诉她该如何反抗。 道旁杳无人烟,风掀开帘子,春红看到一片漆黑的夜,马车前摇曳的灯笼是黑夜中唯一的光亮。 车缓缓停靠在路边。春红几乎是被许公子硬拽下车的,右脚落在一颗尖立着的石子上差点没站稳摔倒在地,好在吴公子用力擒着她的胳膊才不至于受伤。被拽着托行了一小段路,三人留宿在一座破庙里。 吴公子用力将春红扔到地上,对车夫道:“慢慢享用,我身无分文,这算是车费了,我去外边帮你看着车马,手脚轻着点啊别玩坏了,还指着她生财呢。” 车夫急不可耐地爬到春红身上,不顾料峭的春寒迅速脱了个精/光。春红没有哀求,她经历过太多更糟的事儿。睁眼望着庙里高立的佛像,望着身上耸/动着的男人,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了。 他说好想有足够的钱可以赎出她让她不被别人欺负,还说他这一生最幸运的事便是遇着她,也曾说好想可以娶她为妻生生世世朝夕相处……她以为男人花重金买她一夜却不睡是爱她,以为卧病时男人的嘘寒问暖是爱她,结果自己在别人眼里还敌不过百两白银。 为何那些酸掉牙老掉渣的情话她会当真?因为没有人爱过她,更没有人想过要娶她,她不明白真的被人爱着是什么感觉。她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却是情场中的输家。 春红脑海中浮过一生中遇到的所有男人的模样,男人呵。 第13节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春红嘴里喃喃念着,她不信佛,只是想着若信了菩萨下一世投生时会不会好一些。 是夜,鸨母命人将玉香院里春红姑娘的牌子永久地摘下来了,忙着陪客的姐妹们都瞥见了那一幕。她们一个个收起一闪而过的哀愁,继续同恩客嬉笑怒骂着,用娇媚的笑容掩盖住悲伤。 梦想,在未能达成之前最是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三更,万字左右。 除了加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感谢愿意读文到此的小天使们了,爱你们~ ☆、秋龄 莺儿早早便醒了,叫过二丫问道:“华韶姑娘起了没?” 二丫跑出门向着北房望了望,登登登跑着小步回来答话道:“静悄悄的。” “受了惊也该多让姐姐休息会。”莺儿半倚在床边扶着额头:“头疼。” 二丫伸手在莺儿额头摸了摸,莺儿笑道:“小丫头还会看病不成,架势倒像是大人一般。”二丫傻笑道:“以前二丫若是头疼娘亲就是这么做的,先看看烫不烫。” “若是烫呢?”莺儿调皮地像病人询问郎中般逗着小丫头。 “若烫娘亲就抱着我,把家里所有能保暖的东西都给我披上,待不烫了便好了,生病时娘亲还会向邻居借来好吃的白面馍……” “去厨房拿些吃的过来吧。”莺儿不忍再听,穷人家的孩子生病可不只能熬着,哪有钱请大夫,再聊下去只会惹得二人难过。“多拿些你爱吃的。”莺儿叮嘱道。 二丫的小个子显得怀里抱着的竹盘格外大,她踮起脚张望着厨房灶台。 做饭的婆婆们笑着问道:“小丫头望啥哩?没有你家姑娘爱吃的么?” 二丫摇摇头:“莺儿姑娘说了,大娘们做啥便吃啥,能吃饱肚子已经是福分了,不可以挑嘴。” 一个正洗着菜的上了年轻的老婆婆笑道:“这新来的莺儿姑娘倒是把手下人教得好,丫头好做主子也必定是善心的。” 章大娘道:“被华韶姑娘带出来的娘子能差到哪里去?这人啊也得是同一性子才能聚堆儿。” “大娘是想说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吧?”二丫笑着道。 “小丫头倒有心读书,是个有出息的。”章大娘大笑道:“知书才能识礼。”章大娘从二丫手中接过竹盘,道:“想吃什么指给大娘看,大娘帮你盛。” 二丫指了两样菜,又些害羞地收回手。 “这哪够你们吃的?”说完又帮了挑了几样用碟子盛上小心地将竹盘交还二丫,“要不要帮你送过去?怪重的。” 二丫感激得猛摇头。 摇晃着用膝盖推开门,二丫吃力地将吃的放到桌上。 “慢点儿。”莺儿帮忙把东西接过来,“我得让妈妈再给个大些的丫头才行,有些事你做起来太吃力了,有旁人在我也不便帮你太多。” “姑娘是嫌弃我么?”二丫不安地看着莺儿忙前忙后布碗布筷。 “傻丫头,是心疼你,快坐下吃吧。” 主仆二人吃完饭正收捡东西时华韶不请自到。 “姐姐!”莺儿笑着上前迎道:“想让姐姐多休息一下还和二丫商量何时去请安妥当呢。” 华韶上前把刚齐了自己肩的莺儿拉住,温柔地说:“昨天你第一次见客,担心你受了委屈,醒了就过来看看,还好吧?” 莺儿点点头:“客人们还送了好些东西,待我也和善,都是看姐姐的面子。” 华韶捏捏莺儿樱红的小脸蛋道:“是你自己出息,长得美性格也好。你坐下,姐姐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莺儿顺从地点头坐到华韶身边。 “有些话妈妈应该教过你了,你别嫌姐姐啰嗦多嘴。时刻记住,咱们即便做了青楼女子也得立牌坊。你现在年幼,过两年妈妈肯定会让你接客,你趁着现在挣下名声,什么名声呢?高不可攀的名声。自己的处境再艰难在外人面前也不可露怯,露了怯态便谁都敢欺你了,身陷青楼若名声坏了,便谁都能……”华韶正说着突然看到莺儿手腕的红印:“这里怎么回事?” 莺儿撸下袖子遮掩着,甜甜笑着:“被喝醉的客人不小心抓红的。” “哎!”华韶心疼着悉心查看,恼怒道:“酒后言行有失的有几个是真醉,不过是借醉装疯罢了,打着黄汤的幌子就什么没皮没脸的事都做得了不成?” “姐姐别动气。”莺儿羞惭地低下头不敢看华韶恼怒的脸,她昨日还盼着华韶可以永远离开南京城。 “华韶姑娘。”环儿冲进莺儿房里,“华韶姑娘,可找着您了。去您屋外等了半日也不见人影,便猜到是在莺儿姑娘这里了。” “太太找我吗?”华韶起身,莺儿也随着华韶一并站起来。 “秋龄姑娘又被妈妈抓起来了。”环儿有些无奈:“这次太太面色平静,怕是要出大事。” “找我干嘛?”华韶不解。 环儿焦急道:“想请您去劝劝太太,连翠儿也被绑了,太太不让惊动其她姑娘,只有求您了。” “秋龄姑娘肯定是做了错事才被妈妈罚的,我何必去。欺负春红姐的事还没过去多久呢,为了院儿里往后太太平平的,妈妈做得没错。”华韶坐下道:“不值得帮的人我不帮。” “怕是要出人命。”环儿快急哭了:“翠儿不过错跟了主子,秋龄姑娘再错也不干她的事啊。” “院里出的人命还少么?”华韶叹气道:“我同你去看看再说吧。” 莺儿要跟去被华韶拦住:“乖乖同小菊二丫呆在房里,这种浑水别趟。” 秋龄和翠儿被绑在鸨母院子里,并排着跪着。 翠儿磕头求情道:“太太,奴婢真的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鸨母回头找环儿,找了半日不见人影,铁着脸问珠儿道:“你环儿姐姐呢?” 珠儿摇头。 “那你去把院门关上,别让这两个贱人扰了旁人。” 珠儿拉门时环儿带着华韶过来了。 鸨母皱眉:“环儿,你把韶儿找来干嘛?” 华韶看了眼院里跪着的二人,替环儿辩解道:“昨日回来没能和妈妈好好说句话,早上过来请安遇着环儿便一起来了。秋龄姐姐又怎么了?” “又?”秋龄侧目怒视华韶:“听到风声来看我笑话的是吧?” 华韶懒得答理她,倒是翠儿扑到华韶跟前不停地磕头:“姑娘看在我伺候过您的份上救救我吧。” “坐下吧。”鸨母向华韶招手:“过来听听这俩做得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翠儿指着秋龄对鸨母道:“奴婢真的不是同谋,都是姑娘自己做的,借着火势把姑娘们关在房里活活看着她们被烧死,秋龄姑娘一次大醉后向我说起的。之所以瞒了这么久,也是害怕,不听话都会被毒打,如果胆敢出卖她定会被活活打死的。” 秋娘冲着翠儿吐了一口口水,“主意是我的,事儿可是你做下的。我成了角儿你没得着半点好不成?自己不成器还不是只有指望着我,现在倒有脸把所有事都栽在我身上了。” 鸨母看向翠儿,“不是同谋,那你怎么知道得那样详细?春红可说是你告诉她的。”鸨母厌恶二人互相推诿的态度,做都做了却不敢认。 翠儿嘶声力竭地嚎道:“太太,您想想,若这事儿同我有半分干系我敢告诉春红姑娘么?翠儿虽然蠢笨也不至于自寻死路啊!” “韶儿觉得呢?”鸨母问华韶。 华韶劝道:“人命官司是大事儿,玉香院好不容易新开业不能再闹出去了。” 鸨母点点头,“那你说怎么处置她俩?” 华韶望了眼翠儿,翠儿红着眼用乞求的眼神回望着她,华韶动了恻隐之心:“不管这事儿翠儿有没有份,说到底也是跟的主子不好,秋龄姑娘吩咐的事儿她也不敢违逆。” 翠儿的眼神变为感激。 “翠儿可以留着做粗使,若有合适的买主卖掉于她于咱们都好。至于秋龄姑娘……”华韶看向秋龄,秋龄昂着头冷笑着道:“相煎何太急,过了几天好日子真当自己是主子了不成,今儿个我栽了,过不久就轮到你了,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华韶微笑着恭敬地向鸨母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过这么放过她未免对受害的姐姐们太不公平。卖去流云馆吧。” 流云馆是只做皮肉生意的,达官显贵根本不愿踏足。而且远离玉香院,若无人声张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新来的姑娘是玉香院四季佳人之一。 秋龄试图挣脱绑着双手的绳索,冲着华韶叫骂道:“平日里装清高装心善,心毒起来也不输我啊!” “对你这般歹毒之人还留情不成?”鸨母替华韶回骂道:“不配为人的东西。”鸨母对环儿道:“叫人来把这蹄子偷偷扔出去,尽量卖个高价。把翠儿解开扔去杂事房做苦役。” “韶儿,昨日你受了惊妈妈不曾问你。”鸨母拉过华韶的手:“要不要差人请许公子过来,我设宴替你向他郑重道个谢,毕竟托了人家的脸面才得以脱身的。” 华韶摇头:“妈妈不必为我烦心了,下次再见许公子我会好好致谢的。” “好吧。人是越发少了,也不知欣儿何时才能回来。” “快了罢。”华韶躺倒在椅子上冲鸨母撒娇道:“今天日头真好,想赖在妈妈院里了怎么办?” 鸨母拿帕子替她遮住阳光道:“想呆多久便呆多久,只是仔细晒坏了。” 华韶也拿出帕子替鸨母遮阳道:“也就妈妈最心疼我。倒是有些想春红姐姐了,记得刚来时没少被姐姐照顾。” “已经不是玉香院的人想她做什么。”鸨母抚摸着手腕上镶嵌着红宝石的金镯子,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金光夺目的镯子在透过树隙而来的阳光照射下刺得人眼睛疼。 华韶识得这个东西,据说是某位官爷召春红姐去府上助兴时赏赐的赠物之一。说是唱曲助兴,却过了数日才把人放回来,回来后的春红姐休息了许久才又挂牌,没人知道她那几夜经历了什么,也没人去问,答案也许比众人的猜测更为糟糕,好在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妈妈,倘有一日我遇到心上人了……”华韶换了玩笑的口气:“要用多少金银才可以赎身啊?” 鸨母避而不答,拉过华韶的手:“妈妈我还想留你在身边一直陪着呢!” 华韶没有再接话,躺了半晌直到被晒得晕晕的,谢绝了鸨母留饭的好意由珠儿扶着回了院,小菊跑过来要说什么,见珠儿在欲言又止。待珠儿离开后才凑到耳边悄声对华韶道:“有位公子托人给姑娘带了信。” 小菊像审视做了错事的孩子般满脸疑问地望着华韶等她解释。 “我看看。”华韶伸出手。 “看什么?”小菊不解。 “信啊?”华韶将摊开手掌又伸了伸。 “哦哦。”小菊从怀里掏出一叠布裹着的东西。 华韶谨慎地回房关上门才展开。 是她掉落的玉簪,还有几行字。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华韶红了脸,将字条藏到手心。 “信里说啥?姑娘你有心上人了可要告诉我。”小菊不开心地看着华韶暗喜的神色。 “没事。那位公子差来的人走了吗?” “给完信就走了。” “那你叫人帮我办件事。”华韶展开纸砚正要下笔,“小菊你帮我去厨房端些果子来,被日头晒了半日倒有些渴了。” 小菊嘟嘴道:“人家又不傻,姑娘要避着我就避着我嘛,何必拿差事遮掩。” 第14节 华韶拿起笔,想了想还是将笔搁下了。 将玉簪和字条收回箱栊放好,却看到箱栊里厚厚的那叠,这些年许优叫人送来的每一封信。 ☆、童家 许府设宴。 请了按察使童大人和巡抚大人的家眷来府上。 许优一脸不乐地坐在席间,他母亲不断冲他使眼色,让他同童家小姐多说说话。 童家大小姐十七八岁的年纪,教养很好,笑着同许家几位小姐聊着天,许优架不住母亲一直唠叨,向童大人敬酒道:“伯父家的千金已二十出头了,又出落得仙女一般,怎还未许配人家?” 许夫人咬牙在心里骂儿子是不是疯了,这种场合说话也没个轻重。替童家小姐解围道:“这么好的姑娘自然对夫君婆家得挑剔一点,若无配得上的不嫁也罢……” 童家小姐羞红着脸,众人投来的同情怜悯的目光让她在席间有些坐不住了。 童大人和巡抚大人也是一脸不悦,怪许大人这儿子被宠得失了礼数,碍于银华郡主的面子又不好多说。巡抚大人的夫人深受郡主之托帮腔道:“这俩人都还没个着落,不如许大人和童大人亲上加亲可好?” 许夫人趁势推一把:“只要两个小儿愿意,我们做父母也算了了桩心事。只是怕童大人嫌弃我这儿子不听话爱惹事,年纪不小了也没个前程。” 童夫人道:“郡主言重了,我家这丫头脾气也倔着呢,还得劳郡主费心帮着管教一二。” 三家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这门亲事已经定下了。 当事的二人再未交谈半句话,尴尬着刻意不去看对方。 饭后童家小姐避开众人去了园子里透气。 许优离席叫上烟儿道:“随我来。” 许夫人瞥见许优跟着童小姐去了园子里,欣慰地对童大人童夫人更加亲近,就差没叫亲家了。 快进到园子时,许优叮嘱道:“还是老办法。” 烟儿有些迟疑:“公子,不妥吧。老爷太太们都在呢,咱俩这样恶心一个未出阁的官家小姐,事情闹大了您倒没事,太太不会放过我的。” “出事了我顶着。”许优强拽着烟儿走进园子里,看到前方的童小姐,给烟儿使了个眼色。 烟了叹了口气,背靠在假山的斜面上,对许优道:“来吧。您快着点儿,小的怕忍不住吐出来。” “瞧把你美的。”许优一手按住烟儿,摆好架势等着童家小姐走近。 “差不多了。”烟儿提醒许优。 许优含情脉脉地望着烟儿,把嘴凑上去尽量大声地低语道:“我只爱你一个,除了你我谁都不要,有你陪我就够了,舍不得娶妻纳妾惹你难过,有再多的事我会抗着,你只需要乖乖呆在我身边便足够了。” 烟儿拿眼瞟了眼童家小姐和贴身丫环受惊的神色,那丫环看起来比童小姐小几岁的光景,看到几乎贴在一起的两个男人,吓得躲到小姐身后。童家小姐也被吓得说不出话,甚至忘了捂眼,主仆二人傻站在原地尽量理解眼前的状况。 “小姐。”丫环玉圆鼓起勇气站到童小姐身前,拿出绢子替小姐捂住眼道:“我们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女孩子细腻绵软的声线绕进烟儿的心里,烟儿脸上起了红晕,一把推开许优道:“公子,你喝醉了。” 许优楞了神,这和商量好的不一样啊。 烟儿痴痴望着童小姐的丫环玉圆,解释道:“我家公子席间多喝了些酒,让两位受惊了,小姐回席吧,我这就扶公子回房歇息。”话似对童小姐说的,眼睛却片刻不离玉圆。 许优望着一起从小长大风雨同舟帮他背了无数黑锅的小伙伴这来势汹涌的背叛,难以置信,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 “你为了女人就不顾我的死活啦?”许优在房间里生着气。 烟儿赔笑着,“告诉您一个好消息算将功抵过还不成吗?” 许优问道:“什么事?” “华韶姑娘没被接走,消息早传开了,但夫人让大家伙瞒着不许告诉您。”烟儿望了眼窗户,把声音放得极轻道。 “当真?”许优腾地起身。“那张公公怎会同意放人?” “千真万确。怎样放的我不知道,可能得您当面去问华韶姑娘了。” “走。去玉香院。” “夫人不许您去,而且说若放任您不经她同意便出门轻饶不了我。”烟儿板着脸拦住许优,又换了笑脸道:“烦公子想个不会连累小的挨骂的出门法子吧。” 童观姝在回家的马车上对母亲道:“女儿知道自己年纪大了,可那许公子……” 童夫人心疼地说:“你爹爹来南京上任不久,若能和许家结上亲对咱童家是大好事。只是我今日见了那许家公子也不满意,纨绔子弟的浪荡模样,想来传闻他久眠烟花柳巷的事也不是空穴来风了。” “您替我告诉爹爹,若还心疼我半分就别把我扔给那种人。若真嫁不出去他又不想留我在童家,我便做姑子去。”童观姝说到伤心处眼泪止不住地留。 童夫人叹气道:“你别难过,婚姻大事也是两家的事,咱家不愿意这事也成不了。” 晚上童夫人原想和童大人商量一下,转达一下女儿的意见,然而晚饭后童大人便去了九姨太房里,次日一早又去了衙门,未能见上一面。 过了这几日童夫人总算终于得着机会。 “姝儿的意思,可否在许家公子外另择?”童夫人小心问道。 童大人眉头紧锁:“她怎么了?” “老爷也看到了,那许家公子……” 童大人打断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轮到她挑剔了。那许家夫人可是嶟王爷的爱女银华郡主,许公子又是许家独子,前程能差到哪里去?她一把年纪了人家不挑她都是好的。” “听说那许公子娶过一次妻了,又常去青楼……”童夫人壮着胆子为女儿争取。 “那又如何?又不是过去做小,还委屈了她不成,若嫡出的女儿不止她一个我倒也不必费心抬举她了。男人去青楼逢场作戏而已,又不会影响过日子。”童大人对童夫人招手道:“你回你屋吧,别烦我了。” 童夫人将还未说完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只恨自己不争气,娘家失了势,夫君又被狐媚东西迷得不辩事非,才让亲生女儿也跟着受了委屈。 出了童大人的房没有回去,改道去了童观姝房里。 “娘亲和爹爹说了么?”童观姝扶母亲在榻上坐下,奉上茶关切地问道。 童夫人没忍住落了泪,“说了。都是娘亲没用。” 童观姝深知他爹的为人,也猜到了结果,替她娘擦去眼泪道:“娘亲,我嫁。” 童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姝儿你刚才说什么?” “若是真的非嫁不可我嫁便是了。”童观姝心疼地替她娘亲拭着泪,自己也红了眼:“我进了权势之家,爹爹顾忌着些也不至于让姨娘们尊卑不分地欺负您。” “姝儿。”童夫人哭得更厉害了:“娘亲这一辈子快看到头了,可是你日子还长着,我想你能嫁个知心疼人的好郎君,娘亲听父母的话成了攀附别人的工具,到头来吃尽苦头,绝不能让你走娘亲的老路。” 母女二人相拥哭着。 屋外传来一个尖厉的女声:“嚎丧呢,吵得小少爷睡不着。要哭回你娘家祖坟上哭去,在那里嚎死了也没人答理你。” 童观姝恨恨地看着门外九姨娘的身影,低声对她母亲道:“书香之家进了这等泼皮小人也是不幸,母亲再忍耐些时日,女儿会保护您的。” ☆、欣儿 玉香院的二小姐欣儿姑娘回南京城时惊动了全城。 十几辆马车,数以百计一身盔甲的骑兵和上千军纪严明的步兵紧紧相随,冯将军的帅旗随风飘荡着。 蔡永义站在茶楼上看着街上浩荡庞大的车队,问店小二道。 “小二,又无战事,哪里来的这么多兵士?” 店小二望了一眼,摇头道:“太平年月突然出现这么多官爷倒是怪事,不过坐在头辆马车的小姐我倒识得,玉香院的欣儿姑娘嘛,一年多未见过了,听说随某位将军去了边疆。” 蔡永义点点头。边疆将军中姓冯的,蔡永义冷笑着饮下一口酒,心里暗笑冯楚雄逛个青楼也如此高调也算名不虚传,这欣儿姑娘又是何方神圣。念及于此丢下一颗碎银便下楼想跟着车队去看看热闹,身后跟着他的几个男人劝道:“车多人杂,主子还是别去了吧。” 蔡永义笑着步入挤攘的人群。 马车停在玉香院门口,欣儿坐在车轿上,一袭红衣映得施了淡淡脂粉的脸更加白润,街道巷口早聚满了人,玉香院的人们也挤在门口,连平日不大出门的华韶听说欣儿回来也在迎接的众人中占了个可以一眼看到门口的好位置。 冯将军拉住欲下车的欣儿,笑着走到轿下伸出双手。欣儿甜甜笑着伸出手,被孔武有力的冯将军一把横抱在怀里。 “别脏了鞋。”冯将军宠溺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佳人向玉香院走去。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 百姓和随行的军士都起着哄,哦哦地吼着。 人群中的蔡永义嗤笑一声,正要离去,看到玉香院门口像孩子般踮着脚张望的华韶。 虚荣的女人果然都很吃这一套,恨不得让全世界都注意着自己的某段小情感,肤浅至极。 “主子要回去了?”跟着蔡永义的其中一人问道。 走出人群蔡永义低声道:“查查姓冯的,有什么罪状都记上,带着朝廷的兵士护送青楼女子算一条,假公济私。”竟比自己勾搭女子的作派还高调,断不可忍。 “是。” 冯将军将羞得抬不起头的欣儿直接抱回房,叫来鸨母吩咐道:“我还要有一场大仗要打,趁着这次回来采买粮草顺便送欣儿回来,你再替我照料些日子。”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摞银票:“这些银子你抚养欣儿长大也该得,多出的那部分是不想让人看轻了她,姑娘们的赎身价最高的必须是欣儿。” 鸨母弯腰低头心花怒放地接过银票,嘴里道:“将军太客气了,遇到您是我们家欣儿的福气。” 将军用指食指和中指扣了扣桌子道:“已经不是你家的了。”转头含情脉脉看着欣儿道:“是我冯家的。这些日子你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好好歇息。”说完不怀好意地冲欣儿一笑:“待我回来又要劳累了。” 若不是被人看着欣儿真想猛捶男人泄愤,当着这么些人也不正经地逗她。欣儿将头埋在冯将军的胸/口,呢喃着:“我等你回来。” 冯将军心里蠢蠢欲动,众人注视下又不敢做太亲昵的动作,屋外将士们还等着也没办法过夜了,心一横将欣儿推开道:“行程匆忙,余生漫漫不差这几日,娘子保重。” 一句娘子差点惹得女人们疯狂尖叫。 快走出门口时,冯将军对屋内一脸艳羡的女人们道:“若我回来知道欣儿受了半点委屈……”说着拔出腰间配剑,刀光一闪,门口的珠帘散落一地:“你们当同此物一般。” “啊啊啊……好帅啊……” 将军离开后与欣儿交好的姑娘们围在欣儿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终于按捺不住压抑了半天的尖叫声。 “以前总觉得华韶姐姐是福气最好的了,现在看看冯将军对欣儿姐姐……感觉自己这一世白活了。” 欣儿这才注意到一路没见到华韶,便问道:“韶儿呢?出去了么?” 华韶在人堆里被挤得找不着北,好在小菊有神力,一路披荆斩棘开道,带着她总算挤过看热闹的女人们到了旁人轻易进不来的后院。 “华韶姑娘。”冯将军在后院石径见了华韶礼貌地招呼道。 “将军。”华韶行礼。 “想当年我还吃过姑娘的闭门羹呢,哈哈。”将军从身上掏出一把镶了猫眼石的匕首。 第15节 华韶吓得连连退后几步:“将军还记恨小女子么?” 冯将军大笑道:“你和欣儿情同姐妹,若不是被你拒了我也不会带欣儿走,也算是无心之媒了,收下吧,请酒时你也必须到场啊,你的琴音真是一绝,不像欣儿笨手笨脚的,哈哈哈。” 华韶收下匕首,问道:“请酒?” “喜酒啊。” “将军不怕别人闲话么?” “我冯楚雄这辈子何曾在意过那些庸人之言,但若敢让那些不干不净的话进了欣儿耳朵……”冯将军还要说,被进来催促启程的手下带走了。 “改日再聊,改日再聊。”冯将军匆忙离开玉香院,华韶低身行礼目送他离开。 “正找你呢,二人却在这里背着我说话。”欣儿突然从华韶身后探出身来,吓了华韶一跳。 “不过同你家将军闲话几句也吃醋么?”华韶转身一把抱住欣儿:“可想你了,你不在的时候玉香院出了好些事。” “哎,听姐妹们说了些。”二人手挽手在园子里散步着说话。 华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你要不要休息下?边疆清苦,又赶了这么老远的路。” 欣儿摇头道:“想和你说说话,将军忙,这一年多我都没有个说知心话的人,快被闷死了。听说你差点被司礼监的接走?怎么招惹上他们的?” 华韶拉着欣儿往湖心亭走,“哪是招惹,整日里抛头露面的难免有些麻烦。”怕气氛太沉重转开话题道:“以后不用怕啦,拜托你家冯将军照拂下小女子嘛!” 欣儿笑不出来:“若真是司礼监的人,将军也帮不上多大忙的,外臣哪有内臣得圣心啊。倒不如你们许优靠得住,同圣上的关系虽远了些,好歹是皇亲。” “又胡说,怎么就是我家的了。”想起许优,华韶的神色暗了下去。 欣儿心细如丝,自然发现了:“怎了?吵架啦?” 华韶摇摇头,“我防人之心太重,只有同你是无话不说。其实张公公那件事,是银华郡主的意思。” 欣儿看了看二人身后,确定无人跟来才问道:“许夫人?” “恩。因为许优一直不肯再成亲,于是让张公公接我走。” 欣儿撇嘴道,“她个做母亲的也是糊涂,自家儿子不好女色的事看不出来么?” 华韶没有答话。 “怎么我听妈妈的意思是看许家的情面放的你?”欣儿有些糊涂了,原本赶路就头痛欲裂,一回来自己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一碴接一碴的来更加剧了头痛。 “说来话长。”华韶搪塞着。 欣儿眼睛亮了:“有故事嘛,反正我要呆好些日子呢,妹妹慢慢说。” “偏不。”华韶扶欣儿坐下,看着湖里的荷叶道:“每次逛到这儿总会想起青荷。” “青荷?”欣儿一时想不起来。 华韶提醒道:“比我小两岁下巴尖尖的那个女孩子,还绣过一把扇子送你呢,记起来没?” 欣儿有些惭愧地说:“记得记得。平日里脸上总哀哀切切的小姑娘,不怎么见她笑过。” 华韶不住地叹气:“若日子好熬些也可以像别的女孩那般开开心心的。” “又让你躲过去了。”欣儿嗔怪道。 “什么?” “你怎么回来的啊?” 华韶笑道:“飞回来的,像那檐角的燕子那样。” “欣儿姐……”华韶静静地同欣儿坐着,看着亭外静谧的山水突然想放下所有防备,她闭上眼,自言自语般:“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在亭子角落作窝的燕子叫了几声,欣儿没听清,问道:“你刚才说你有喜什么?不要吓我。” 华韶睁开眼,抿嘴笑道:“我说,我终于有喜酒可以喝了。” 欣儿别过身去,从脸到脖子根瞬间变得通红。 “姐姐?” “我没你这样的妹妹。” “哎,有了将军当然不想要我这个妹妹啦。” 欣儿转过身来捏着华韶的嘴道:“嘴越来越厉害了,你不也有妹妹了么?” 华韶拿开欣儿的手:“你说莺儿啊?你身子若不乏我呆会叫她去房里陪你说会子话呀?特别漂亮的小姑娘,嘴也甜。” “哟哟哟,提起你的莺儿妹妹就夸得没个完了,我倒要看看,是谁夺了我在华韶姑娘心里的宠爱。” 作者有话要说:  珰铛铛…答应的三更完工,码字码得肩疼,下一本书一定要存全稿,存全稿,然后任性加更,哼~ ☆、借粮 晚饭时分许夫人在饭桌上冷不丁对许优说道:“你知道程华韶回玉香院的事了。” 许优瞪向侍立在门口的烟儿,烟儿微微摇头否认。许优打量了屋里站了一圈的下人们,将筷子搁下,问道:“您找人监视我?” 许夫人替儿子将摆歪的筷子放正,道:“家里人多口杂,哪有瞒得住的事儿。为娘是拿你没法子了,但要狠下心想收拾个青楼女子还是费不了多少力气的,你对童家大小姐热心些,乖乖成了家我也许可以答应买那丫头给你做侍妾。” 许优不说话。 “但成亲之前不许你再见她,否则我让她离开此地永远回不来。”许夫人面有怒色。 许优拿起筷子,温顺地道:“母亲大人也是为了儿子好,那我明日就邀童家小姐去湖上泛舟。” 许夫人蓦地抬头:“好啊,我命人租个大些的游船,你俩好好聊聊,在父母跟前确实很多话不便说。”许夫人觉得自己当奶奶的愿望快要成真了,童家小姐虽年纪大些,但自己儿子也不小了,算得上门当户对,她对儿媳妇的要求随着许优的一再拖延,随着她宝贝儿子的名声越来越坏,如今只要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她便同意。 “好,都听母亲的。” 怕连累府上的下人,许优托了好友派他家府内的丫环去玉香院给华韶送信,邀她明日前往船上相见。若可以见华韶又不必连累烟儿,见那位童小姐几面又如何。 送信的丫头在华韶院门口张望时被莺儿瞧见了。“谁鬼鬼祟祟躲在那里?”天已开始黑了,院里灯火淡淡的,看不分明。 丫头吓了一跳,畏畏缩缩走进院里,道:“许家少爷托我给华韶姑娘带封信。” 莺儿鼻头一酸,很平常的事心却揪着的疼,总听人说心动,心疼,真的体会了,才明白这些不是形容而是事实,但凡与某个人有关的哪怕再微小的事也可以让你发狂。莺儿强笑着上前道:“姐姐还在休息,我替你给她吧。” 丫头有些犹豫,但见莺儿从华韶院里的西厢出来,必定是可靠的,也乐得把差事交出去,痛痛快快把信掏出来道:“有劳姑娘了,请勿必在入夜之前转交给华韶姑娘。” 莺儿拿着信目送丫头离开,一动不动站在院里,手里捏着那个厚实的信封,许公子定是写了好多好多吧。 敲响华韶的房门。 开门的是欣儿,莺儿一早出门陪客人游湖,对玉香院欣儿姑娘今日归来的盛况也有所耳闻,只是来玉香院来得晚,并不认得欣儿。 华韶慢了几步迎到门口道:“正说你呢,快见过你欣儿姐姐。” 倒是欣儿先接过话:“这就是你一直念叨着的宝贝妹妹啊?仔细来灯前给姐姐瞧瞧。” 莺儿将信藏到袖里,对欣儿笑着却用余光瞟着华韶。 华韶看她的眼神仍是当初那般,比亲姐姐还要慈爱,欣儿也是一脸宠爱的拉过莺儿细瞧道:“韶儿刚来时,我就觉得气度不似寻常女子,已觉惊艳了,今日瞧了莺儿……” 华韶假装吃醋道:“瞧了莺儿便没我什么事了。” 二人嘻笑间莺儿只字未语,只是笑着,像在客人面前那般甜美又疏离的笑,浅笑着不露齿,嘴角提起微妙的角度。 华韶觉出不对劲,拉了拉欣儿的手。 欣儿也没了笑意:“遇到不开心的事了么?” 华韶扶莺儿坐下,一脸心疼地问道:“在客人那里受了委屈?若是被欺负了尽可告诉姐姐。” 莺儿摇着头,将嘴角尽力扯出最大的弧度,从袖间取出许优的信,笑着道:“许公子托人给姐姐的信,送信的丫头一直在门外不敢进来,我就多事替姐姐带过来了。” 从华韶处出来时莺儿仍是笑着的,笑着笑着眼泪喷涌而出,过来接她回房的二丫瞧见慌了神,她还从未见自家姑娘哭过,平日里总是笑着的,跑着小碎步跟上莺儿的脚步,问道:“姑娘怎么哭了?” 莺儿回房将房门合上,蹲在地上悄声大哭。 二丫一个未懂事的小丫头没了主意,莺儿就坐在房门前的地上又没办法出去向华韶姑娘和小菊姐姐求助。 莺儿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什么,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许公子根本不知道,即便知道了也不在乎。华韶姐姐对自己又那样好,连鸨母也顺着她,好像事事都顺心,可就是突然觉得委屈,想好好哭一场。 江苏巡抚唐大人端坐在中堂之上。 唐府管家的在门外禀道:“夫人托奴才过来问问老爷还要不要回府用膳?” 唐大人点头道:“要。不过让她们先吃不必等我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去的。” 坐在一侧的童大人焦急地说:“也不知突然刮起的哪阵风,隔得比天远的祖宗们都来了,那两拨宫里来的还在衙门耗着,又来个更棘手的。这么多人在南京城白吃白住也就罢了,居然还要粮草。” 唐大人叹了口气,问道:“浙江那边怎么说?” 童大人道:“说是拿不出多少,得等到秋收后了。咱们存粮也不多啊,去年发大水赈灾,存下的粮没了衙门还欠下不少富户的钱粮,朝廷说算是皇上借的,边境乱了这些年打仗早把国库打空了,谁知道何时能还上。咱们好不容易捱过秋收,收上来的粮食还了富户本就没有多少,还要备着天灾,总不能让百姓把粮种也交出来吧,闹了饥荒出了乱子还不是只有我俩担着。” “他来要粮是朝廷的旨意还是……”唐大人若有所思。 “听说是军情紧急,之前差人来领军需被地方官员互相推诿,这次没有等到朝廷的旨意就来了。” 唐大人起身,背过手,斩钉截铁地道:“那我们也不借,推给浙江。边疆若平定有功的是他冯楚雄,与咱们无关,可若是在咱们的辖地出了乱子,朝廷定会拿我二人开刀以平民愤。边疆离我地千里之遥,乱也乱不过来。” “来啦来啦。”屋外有人来报:“冯将军的车马到了。” 二人整理了下官服官帽,去了衙门口。 冯楚雄随着二人进了巡抚衙门大堂,坐下后用手拍了拍椅子的扶手,环视了一圈屋内的陈设,大笑着对二人道::“都是好东西啊,沙场上呆久了倒呆不惯这般华美的地方。” 唐大人也笑了:“将军说笑了,这些东西没几个值钱的,不过仿得真了些。” “哦?”冯楚雄伸手拿起身旁桌案上的一座玉雕:“我是个粗人,若不小心摔了大人的东西……”说话间手轻抖了一下,唐大人心疼地注视着玉雕。 冯楚雄笑得更大声了,将东西放下,直言道:“大人能给多少粮草?” 童大人照着之前与唐大人商定的办法回了冯楚雄:“江苏也穷啊,抵御外敌是国策,是与我朝子民生计息息相关的大事,但凡能帮自然义不容辞……” “童大人说个数吧,都是旧识了,不用在我面前哭穷。”冯楚雄没耐心听这帮人废话。 唐大人接过童大人的话,问道:“不知冯将军这次来可有圣谕?” 冯楚雄早猜到二人会拿此事作文章,“若是没有呢?” 唐童二人相视一笑,唐大人心里有了底气:“若有,吾等没有拿出足够的粮草给将军便是抗旨。若是没有,吾等只有对不住将军了,有心无力啊!没有皇上的圣旨将官库之粮挪作他用会被杀头的。” 冯楚雄一个箭步上去,将身上藏着的短刀架在唐大人的脖子上:“巡抚大人,我现在再问您,借不借?你觉得是京城的刀快还是我的刀快?” 童大人吓得软了腿脚,没站稳跌坐在椅子上指着冯楚雄怒斥道:“没有王法了,你敢威胁朝廷命官?来人啊!” 第16节 “想拼拼谁的兵多,谁的将猛么?” 童大人乖乖闭了嘴。 冯楚雄收起短刀,对巡抚大人道:“大人怕死?将士们也怕,你们饮酒闲聊看戏听曲的功夫,多少将士正在为了你们的太平日子卖着命,我已快马向朝廷上奏,前线军情耽搁不起,两位大人想置身事外?若因为粮草短缺这一仗败了,我冯楚雄自会向圣上请罪,并带上两位大人同行。” 唐大人被狠吓了一遭,气得说不出话,但看冯楚雄这不依不饶的样子,只得妥协:“我尽力而为,你杀了我江苏也只能拿出这么些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星期天加班回得晚,差点没赶上更新。向刷新过等我的小伙伴道歉,更得太晚了。突然心虚,会不会根本没人等我ヽ(●??Д‘?●)???呜哇~! ☆、相会(一) 处理完公事天已黑尽,冯楚雄这两日忙得几乎未曾合眼,总算把军需的事解决了。明日一早就要启程,战场上虽有跟随他多年的将领们撑着,可粮草之事耽误不得。 驱车赶往玉香院,赶马的手下有些担心:“将军再熬下去会出事的,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 冯楚雄揉了揉眼睛,“先过去看看,若她已睡下了我再回去。我半个时辰后还未出来你们就回去休息吧,明日寅时来接我。” 晚上的玉香院正是客来客往之时。 冯楚雄的车轿刚停靠就引来一群人侧目,他只当没看见,大大方方地向欣儿院里直行而去,倒是在门外等候的手下被人盯得有些不自在。 院里静悄悄的,有个老婆子在给院里的灯添油。 “你家姑娘呢?”冯楚雄寻了半日不见人影,房门又紧锁,遂问道。 老婆子躬身答道:“回将军,姑娘嫌这里冷清,这几日都歇在华韶姑娘院里的。要不要老奴过去替将军传个话?” 冯楚雄摆摆手:“不必,想来她也歇下了,你明日不必告诉她我来过。” “来都来了怎么还不告诉我?”欣儿笑着从院门进来。 本被困意折磨得提不起精神的冯楚雄瞪大了眼,上前一把将欣儿用力抱进怀里道:“明早就要走,还以为见不上了。怎回来了?” “将军,疼。”欣儿疼得缩成一团:“哪能一直赖在华韶妹妹那里,扰了两日成宿地聊天害她都没机会睡个好觉。” 冯楚雄连忙放开,心疼地问道:“是我手太重还是那里又犯疼了?成宿聊天?那你岂不是也没怎么睡?” 欣儿待痛感过去些了,假装若无其事地回道:“伤都好那么久了怎会犯疼?我回来的路上睡了一路,躺着反倒觉得乏累。” 冯楚雄强忍着想把美人每时每刻都搂在怀里的冲动轻轻扶着欣儿回了房,跟着欣儿的丫头知趣地留在门外。 “眼睛怎么这样红?”欣儿近房才看清男人布满红血丝的眼。 冯楚雄眨了眨酸胀的双眼,笑着道:“睡得少了些,在路上多睡会就好了。” 欣儿转身去铺好床,上前替冯楚雄宽衣:“现在就睡吧,不是说明儿一早要启程么!” 冯楚雄抱住欣儿道:“娘子这么心急呀?” “将军。”欣儿眉头皱起却藏不住眼角的笑意:“不许瞎想。” “已经开始想了怎么办?”冯楚雄将欣儿抵到床前,暧昧地说:“无时无刻不在想。” 欣儿意乱情迷之际冯楚雄却松开了她,自己钻到被子里,像孩子般央求道:“我睡觉不老实总掉下床去,可不可以睡里面?” “将军喜欢就好。”欣儿也和衣躺下,男人贴过来将她揽进怀里,问道:“真的要睡了吗?” 欣儿背对着男人,将男人的手放在腰间,轻声道,“将军听话些,快睡吧。” 男人的手不老实地将欣儿的衣服褪去了一些,欣儿紧张地问道:“将军不是说要等到洞房之夜才……” 冯楚雄粗砺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欣儿脊背间的一道拇指长的疤痕,那是被敌人袭营时欣儿替他挡下的暗箭,心疼得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些:“恩。我不着急。现在都后悔以前要你的时候把你当作青楼女子看待,而不是爱人,对不起。” “将军无需自责。”欣儿背对着男人偷偷抹眼泪,安慰冯楚雄道:“是欣儿仰慕将军自愿的,我不知道战场上那么凶险,以为自己永远回不来了,只要那次我把您当作夫君便够了。” “嗯。等我回来。” 刀砍进肉里不哼一声,杀敌千百不眨一眼的冯楚雄在一个女人身后流下眼来。 天气晴好。 许优正要乘轿出门,烟儿守在轿前恳求道:“公子,让奴才一同去吧。” “不用,你在家好好歇歇,我娘亲最近忙着对付我也没找你的麻烦,安心在府里歇着吧。”边说边示意车夫启程。 烟儿拉住车夫手里的鞭子,“求公子了,您出门身边总得有个知情知性的奴才伺候吧?” “敢拦我?”许优怒视烟儿。 烟儿这才不情不愿地松了手,乖乖躲到道旁。 车却迟迟不走,“咦?那丫头叫什么来着?”许优勾起右嘴角调笑道。 烟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说道:“玉圆。” “我都没说是哪个丫头,你就玉圆玉圆的唤个不停,啧啧!”许优往车里坐了坐,让出一截位置道:“上来吧!” “奴才脚快,跟得上。”烟儿心花怒放地跑了几步,“您看,快吧?” 许优嫌弃地看着烟儿陷入爱恋的傻瓜模样,道:“又不是坐不下,没旁人看着你怕啥?再磨磨蹭蹭不带你了。” 烟儿几个大步跳上车,乖乖坐定:“遵命。” 童观姝怕去得比许优早了被人看轻,梳妆好在院里坐着和姐妹丫头们聊着天,童大人听说女儿还没出门急得跑到后院。 “小姑奶奶,眼瞧着太阳都快落山了,您还坐得住啊?” 童大人这几日对女儿和原配夫人的态度大有好转,任着九房里那位变着花样挑唆也没说过重话,许府对这门亲事比他童家还上心,以后有的是指望着女儿拉他一把的时候。 童观姝起身行礼:“爹爹,才巳时啊。” “那又如何?轿子都备好了,赶紧去吧,还让许公子一直等着不成?” 童观姝在父亲的督促下不情不愿上了轿。 她还是去早了,许家的游船的停在岸边,主人家还未到,她和丫头也不便上船,只得回了轿里等着。 快午时时丫头禀道:“许公子到了。” “童小姐这么早就到了啊?”许优一张臭嘴仍是不留半分情面,故意在路上耽搁许久就为了有机会说出这一句。 “公子误会了,我也刚到。” 童观姝与许优在岸边对视着,互相看不顺眼。 “上床吧。”许优侧身让道。 童观姝羞红了脸,忍着怒气道:“公子口误了。” 许优佯作不知:“啊?我刚说什么了?” 童观姝面红耳赤道:“你……你方才……”未出阁的女儿家,别说从嘴里吐着那俩字,只是在脑子里过遍都觉得脏了心。 “童小姐请上船,总不能一直站这儿吧!”许优作了请的手势。 碍着父亲,为了母亲,童观姝只得依从。 许优在岸边张望了片刻,转身上船,对船家叮嘱道:“先别离岸,还有客人要来。” 烟儿也张望着,向着船里童小姐的身边,玉圆没来,是个不认识的丫头。一脸不开心地守在许优身边,崩着个脸。 公子小姐在矮几前对坐下后,童观姝问道:“许公子在等人?” 许优有些心不在焉,同华韶约好的午时,这都午时一刻了还不见人影,没有听到童观姝说话。 童观姝讨了没趣自己喝着茶水转脸望着平静的水面。 烟儿怕童小姐尴尬赶紧接过话:“回童小姐,是在等人。” 童观姝对烟儿笑笑:“你不是那日园子里……” “是是是。”烟儿点头道:“小姐好记性,只是那日陪着小姐的好像不是今日这位姐姐。” 童观姝同烟儿聊起来:“那日陪我的是玉圆,昨夜病了今早也不见好,就留她在家养病了。” 烟儿关切地问道:“可看过郎中了?怎么说的?有无大碍。” 童观姝替玉圆谢道:“烦劳挂心了,着凉腹痛,休养几日就会大好的。” 烟儿仍是不放心:“我们府上有位常来的大夫医术很好,若需要小姐尽可差小的去请。” 童观姝原以为有怎样的主子便有怎样的奴才,也不知这许家公子哪里来的运气,下人竟有这样的悲悯之心。 华韶原不打算再见许优,可即使不见也需要为别人这些年的照顾好好致个谢,纠结再三还是赴了游船之约。 ☆、相会(二) 华韶下了车轿在岸边张望着,小菊指了指左边道:“姑娘看,许公子府上的车轿。” 许优从船上跳上岸,几乎是狂奔着跑向华韶,正午的烈日刺得眼花,灼热的午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视线里所有的景物都模糊起来,只有华韶消瘦的身影随着自己的靠近越来越清晰。 华韶也看到他了,眼眶热热的。来不及深吸口气平平呼吸,已被突然而至的男人紧紧抱住。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许优第一次释放出自己的感情,用尽所有力气抱着华韶,仿佛来往侧目的人们,仿佛天地江海湖川这瞬间都不存在了。 华韶靠在许优肩上,掏出手绢沾了沾眼角涌出的泪:“干嘛说对不起?你又不欠我什么。” “答应过要保护你的。”许优话语间带着哭腔。 华韶轻轻推开道,心疼地问:“怎么哭了?” 许优用手摸了摸眼下的泪,“高兴。你眼眶怎红了?” “太阳刺眼。”华韶笑道。 “快随我上船说话。”许优牵着华韶往游船走去。 小菊开开心心跟在身后,看到烟儿也在蹦得老高招手道:“烟儿哥。” 烟儿也迎出来,待程许二人进舱后,伸手扶住小胖丫头:“小菊,轻点跳,别踩翻船让大家都落水哦。” 小菊皱鼻嘟嘴,撒开烟儿的手,故意猛地一跳。 船微微一震,把站在船头的船家唬了一跳,“小姑娘好功夫,老头子还纳罕这湖面哪来的巨浪。” 众人笑了。 第17节 华韶转身笑瞪着小菊道:“别调皮,小心掉下去。” 童观姝从二人相拥相牵相伴进船,一直注视着。 已经进船舱了许优还舍不得放手,倒是华韶见了童观姝挣开许优,有些醋意地问道:“和这位小姐有约又找我做什么?还不快介绍一下。” 童观姝起身,华韶也赶紧起身互相行礼。 许优一改家中人前的玩劣性子,在华韶跟前像被驯服的小羊羔,指着童观姝道:“这是按察使童大人府上的千金,叫……”许优一时记不得。 童观姝笑着对华韶道:“姑娘叫我观姝就好。” “观姝小姐,叫我华韶便是。”华韶牵着观姝一并坐下:“许公子没说你们有约,会不会打扰到两位?”说完坏笑着看了许优一眼。 许优怕华韶误会,赶紧撇清:“我请童家小姐就是为了能见你一面,母亲不许我去找你。” 童观姝尴尬得想躲进水里避会儿。 华韶眉头微蹙:“当着童小姐的面呢胡说什么?既然许夫人说了公子该听话才是。” “不要,我想你。”许优眯眼笑瞧着华韶,直瞧得华韶红了脸才作罢。 童观姝被腻歪地用手绢不住往脖子扇着风。船已渐渐往湖心去,童观姝看着越来越远的岸,突然好想自己那个不怎么温馨的家。 华韶看到童观姝的那刻就猜到许优的父母又在为他的亲事动心思了,而这位童小姐很可能是未来许府的少夫人。她试图制止喋喋不休的许优,也刻意与许优保持距离,可惜用处不大,许优仍是一心在她身上。 “你被接走那日我追出去好远,找了许久都不见你们一行人半点踪影,真的以为永远失去你了。”许优委屈地说着,突然想起心中的疑问便随口问道:“张公公最后怎么放你回来的?” 华韶道:“能回来便很好了,不想再回忆。” 许优点点头,正要再说话被华韶打断,华韶转向童观姝问道:“童小姐是刚来南京么?” 童观姝微微颔首道:“随家父上任才过来的。” “许公子思虑不周,今日与小姐同行的事华韶会保密的,定不污小姐清名。” 童观姝被华韶这话弄糊涂了:“姝儿不明?” “我是玉香院的人,小姐刚来南京又是大户人家的闺秀定然没有听说过。青楼。”华韶低下了头,她原以为自己对青楼女子的身份早已安之若素,真见了童观姝这样的大家闺秀,还是会自惭形秽。佛家总说众生平等,在死面前或许是,生却未必。至少在许优面前,她连爱他的资格也没有。 许优不悦:“不许你自轻自贱,童小姐若怕污了清名这就送她回府便是。”说完嫌恶地看向童观姝,仿佛是她引起华韶伤心似的。 “所谓清名若这么轻易便污了,不要也罢。”童观姝不理许优的视线,倒是对华韶生出几分心疼:“我不过有幸生在官家,日子也不似姑娘所认为的那般好。”童观姝面露苦色,继续道:“说起来我随爹爹迁居多处,也交识了不少所谓大家闺秀,其中不乏善妒恶毒之人,友人相交,不问出身不问去路,现下脾性相投便好。若要羞惭,也该是以青楼之名疑心姑娘品性的浅目之人。” 华韶感激地望着童家小姐,许优也对童观姝少了几分敌意。 “以后若姑娘公子有需要姝儿的地方,直言便是。”童观姝拉起华韶的手:“家父同许公子长辈有意撮合我二人,今日见姑娘与许公子如斯情深,姝儿定会竭力成全的。” 许优浑身燥热,辩驳道:“童小姐误会了。” 华韶也附合道:“许公子于我有恩,既然许夫人不愿我与许公子再相见以后也难再见了。何况……”华韶几乎哽咽着望着许优道:“何况华韶已有意中人。”话毕从桌上抓起酒自斟满满一杯,一饮而尽:“这杯谢许公子多年来对华韶的照拂。”又倒满第二杯再饮尽道:“这杯祝二位早结良缘。” 拿起酒壶又想再倒时被许优抓住手。 像她离开玉香院那日那般紧紧抓着不愿松开。 “意中人?怎么从未听你说过?”他隐忍多年是想等自己有能力可以许给华韶未来时再坦露真心,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爱上别人。 华韶掰开许优的手,手背上有许优指节留下的鲜红的指印,她抓起酒壶,对着壶口将余下的酒咕咚咽下,借着酒劲笑着对童观姝道:“这一杯,敬我自己,愿我能与意中人长相厮守,童小姐许公子,酒没了,您二位以茶代酒陪我如何?” 许优只觉得有把锈迹斑斑刃口残缺的刀在心上来回胡乱割砍,钝钝的疼。从心口升起的酸楚感一直,涌向全身,涌到眼眶。 “是谁?”一股从未有过的敌意吞噬着许优。 “有便是有,与公子何干?”华韶第一次觉得酒真的是个好东西,连心也可以麻痹。这样和许优道别或许是最好的,她睁大迷蒙的眼,看着怒不可遏攥紧拳头随时会爆发的许优,忍住想哭的冲动,用最后的理智望着他,像此生最后一眼般细细瞧着他的眉眼牢牢记在心上。她不敢说自己也悄悄喜欢了他好多年,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黄昏时分,船再次靠岸。童小姐和小菊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华韶,许优冲二人道:“我来吧。” 话毕抱起华韶,往岸边许府的车轿走去。 “烟儿,你和小菊坐韶儿的车去玉香院等我。”又向童观姝道:“童小姐,告辞。” 许优不苟言笑的样子让童观姝觉得陌生,默默守护这么多年,童观姝笑望着许优抱着华韶离开的背影,谁会想到这么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居然是痴情种。 在车上,许优将华韶横抱着搂在怀里,对车夫道:“行慢些。” 华韶迷迷糊糊地抬着看见许优的下巴,她像孩子那般伸手摸了摸,咯咯咯傻笑起来。 许优看着怀里的人,嗔怪道:“喝这么多做什么?” “开心。”华韶伸手揪住许优的衣领,呓语般。 许优想起酒后吐真言的传闻,小心试探道:“真有意中人了么?” “嗯。”华韶在许优怀里摇头晃脑,一点头差点从许优怀里滑掉。 许优抱得更紧些,平了平剧烈跳动的心,问道:“是我么?” 华韶大着舌头,撒娇道:“不知道,你是谁?” “傻瓜。我是你未来的夫君。” 他心里一酸,流着泪望着华韶醉后殷红的唇,俯下身,犹豫了片刻,在额头轻轻吻下。 ☆、端午 张公公拖着臃肿的身子,屁颠颠跑到内厅道:“主子,差去的奴才回来了。” 蔡永义怒目道:“还是没有么?” 张公公畏惧地往后躲了躲:“没……没有,找遍了。” 自从将玉簪归还华韶后蔡永义这些日子已差人去茅屋查看过无数次,说好的定会报答救命之恩呢,倒是报啊!收了情诗竟一声不吭,好歹也是他第一次为女人做那种肉麻之事。 “果然薄情寡义。”蔡永义有些不耻:“若救下的她是俊朗的富家公子还不知多殷勤呢!” 张公公劝解道:“主子,您奉了圣命来查江苏的帐目,何必费时同一青楼女子较劲呢,随她去吧。玉香院外监视的奴才们带来的消息,昨儿个晚饭时分是银华郡主的公子抱着那丫头回去的,听说喝得烂醉,成天在男人堆里厮混的丫头哪有时间想您嘛!” “许优?他对那丫头倒够专情的。”蔡永义回忆道,“我上次来南京他还是个孩子模样,竟也到玩女人的年纪了。” 张公公叹气道:“上次来已是十七年前了,那时许家少爷八岁,您也才十二岁。” “那时圣上还不是……”张公公意识到自己失言,忙住了嘴。 “你是不是想说那时我父皇还只是王爷。”蔡永义瞪向张公公。 张公公忙跪下俯身在地,求饶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当今圣上乃天选之真龙。” “京里快马传信来母亲病重,明日我启程回京,你留在南京,督促锦衣卫抓紧查办巡抚衙门的案子,那丫头若有信你差人快马带去京师。”蔡永义伸了个懒腰,“还有传下消息告诉那帮常去玉香院的,我没回来之前谁也不许碰那丫头,也不许找她麻烦。” “许家少爷呢?”张公公问道。 “至于我那侄子么,堂姐会管教的。” 连夜赶路,到了宫里见到他母后康贵妃。 康贵妃正在拉着宫女们在院里包粽子,太监匆匆忙跑进来撞倒了小宫女清洗箸叶的水。 “慌什么?”康贵妃也不恼,仍是慢腾腾地用木勺舀起混好的湿米,裹好用棉线缠住。 “太子爷到宫门口了。” 康贵妃湿着手,站起来慌了神,“快来人去拦着啊!” 化名为蔡永义的当朝太子爷心系生母,回宫后先向皇后娘娘请过安便赶过来了。 宫院里的宫女太监和正中间的康贵妃都尴尬地呆立在原地。 蔡永义生了气:“母亲,解释一下吧。” 康贵妃放下手里才包了一半的粽子,“为娘真的病了,这两日才好些,劳太子爷挂念着。” 蔡永义打量着下人们:“你们说!不是重病么?” 众人吞吞吐吐。 康贵妃上前拉过太子爷:“娘亲无病你倒不甘心不成?明儿就是端午了,刚好你回来可以一起过节,见过你父皇没?” “父皇出猎去了。”蔡永义扶他母亲坐下:“母亲以后不可胡闹,南下是为父皇办事,一来一去又耽误下多少功夫?” 康贵妃命众人退下,拉过蔡永义进屋,边走边说:“病是真的,没那么严重罢了。” “咳疾还不见好么?”蔡永义忧心问道:“太医怎么说?” “前些日子咳了点血,我是真怕见不上你才急着唤你回来,太医也说只能调养,是好是坏看天意。”康贵妃说话间又轻轻咳了两声,怕儿子担心闭嘴尽力压着,只是压不住。 蔡永义替娘亲拍了拍背,“若有病全凭天意还养着太医院那群奴才做什么?母亲好好歇着,盛暑天儿包什么粽子。” “奴才们哪有你母亲的手艺合你胃口,呆会儿回太子府多带些去,让府上的人也都尝尝。” 康贵妃有些乏了,想送蔡永义出门。 “母亲睡下吧,难得回来多陪您一会儿。”他搬了椅子坐到床上,拿起折扇轻轻替康贵妃扇着风,不时问道:“若太凉了母亲就说,儿子手重,别着凉了。” 康贵妃躺下,面向着儿子不闭眼,问道:“还不打算娶妻么?” “又来了。”蔡永义叹气道:“您知道我为什么越跑越远了吧?每次见您或父皇总唠叨这句。” “知道你不爱听,可你是要替皇室绵延子孙的,身在皇家身不由己的事何其多,为娘不想勉强你娶不喜欢的女子作妻子,可若你能早日为皇上生个小皇孙,皇储的位置便更稳了。听你外公来信说了些朝堂之上的风声,于你很是不利。” 蔡永义替他母亲合上眼,哄道:“睡会罢,您照顾好自己身体就,旁的事我会同外公舅舅商议着办的。” 童观姝回到家,她父亲把她叫去书房问道:“同许家少爷聊了半日结果如何?” 童观姝不敢说亲事已无望,敷衍道:“许公子为人比传言中好很多。” 童大人看女儿似乎动了心思,自豪地道:“为父还会害了你不成?替你挑的当然都是拔尖的。” 童观姝勉强笑笑:“女儿知道。” 童大人从书架上取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些玉石金簪:“这些东西你拿去,好歹打扮打扮,别太素了。你也累了,早点回房歇息吧。” 九姨娘正好找童大人撞到童观姝,嗤笑一声道:“也不知跟哪学的狐媚伎俩这么快攀上了许家。” 虽已出了书房门还是被童大人听到了,童大夫追出门把九姨娘拉进房关上门,一耳光扇过去,怒斥道:“敢再多嘴坏了姝儿名声让这门亲事黄了,我饶不了你。” 童观姝拿着沉甸甸的盒子心事重重地回了房,许优那里是条死路,她和她娘又该何去何从? 华韶同欣儿忙了半日,看着桌上堆得满满当当的粽子对视而笑。 华韶让小菊拿来几个竹篮,装了满满几篮子道:“这个等莺儿姑娘回来送去她房里,这个给妈妈房里送去,这些个是冬兰、夏月同慧姑娘的,还有……” 欣儿埋怨道:“众人都有,我帮了你半日倒落了个两手空不成。” 第18节 华韶笑道:“不仅粽子不给你,连你人也不让走,就在我院里等莺儿回来咱几个还热闹些。” 欣儿指着多出的一篮粽子道:“那这又是谁的?” 华韶笑着不说话。 “给你家许优留的啊?” 华韶笑着,却有丝不易察觉的哀伤:“许府哪差这点东西。” “那是谁的?”欣儿恍然大悟,不再追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你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瞧你坏笑的样子。” 小菊在一旁看得糊涂,嘟哝着:“两位姑娘有事尽瞒着我们。” 欣儿的丫头竺子把小菊拉到一旁道:“姑娘们说悄悄话,咱有秘密也不告诉她们。” 小菊傻呆呆地凑过耳去。 竺子这般那般说了许多,欣儿笑着问道:“你俩偷偷嘀咕什么呢?” 竺子得意地对欣儿姑娘道:“姑娘若想知道只能拿秘密换。” 小菊一脸懵懂,“可是竺子姐姐,你啥都没说啊?” 竺子被气哭了,假装不理小菊:“我没你这种傻妹妹。” 小菊追上去继续问竺子是什么秘密,两个小丫头追逐打闹着跑去了别处。华韶和欣儿笑得弯下腰,半天停不下来。 笑罢,欣儿突然有些忧心地说:“最近莺儿几乎天天赴会,倒是你,以前的常客们都不大来了。” 华韶还在笑着:“多好,乐得清闲。” “你能奢能俭,我倒不担心你生活,再不济还有我呢!只是怕妈妈见你许久没有生意动歪心思,将军离得远,你和许公子也断了来往,若真出事可怎么办?” 华韶明白欣儿指什么,心内不安也不曾表现出来,“客人们找不找主动权又不在我这里,岂不是只能随缘?姐姐不用替我担心,我心里有打算的。” 事实是她除了越花越少的积蓄,什么都没有,没有主意没有靠山,渐渐地,连那点赖以维生的名声也随着新人登场淡下去。 ☆、两个男人 许优自从玉香院归来已几日不思饮食了。 门未锁,许夫人推门而入,许优躺在床上,不过几日的功夫已消瘦了许多。许夫人心疼得顾不上骂他,也不敢怨他拿童小姐做幌子背地和玉香院那丫头私会。 烟儿替许夫人抬来椅子。 “娘亲不是不愿意替你买她进门伺候你,只是以前怕她辱没了许家门楣,现在即便娘亲愿意,也动不得她了。”许夫人叹气道,“优儿听话,吃些东西好不好?” 许优痴痴盯着床幔顶,茫然地摇摇头。 他守了七年。总觉得横亘在他与华韶二人的是俗世俗事俗人俗念,那些都可以克服或者干脆不去在乎,可是现在他连等待的资格也失去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向母亲描述现在自己心如死灰的感受,他知道自己该孝义两全,为国出力敬孝双亲,只是此刻他心空得连自己都顾不上了。 许夫人拿过下人递过来的沾了水的毛巾,轻轻在许优干裂的唇上沾了沾,毛巾勾起一片死皮,渗出血。 许优无知无觉般一动不动躺着。 “我败给你了。”许夫人放下毛巾,因心疼含着眼泪道:“你想怎样都行,娘亲只求你为了我们别这么作践自己。你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那丫头知道吗?在乎吗?受伤的只有我和你父亲。” 许优幽幽转过头,破声大哭道:“她有意中人了。” 许夫人更恨华韶了,只怪自己儿子不争气偏中了那女人的毒,见儿子愿意开口只得压下怒火安慰道:“优儿不难过,凭她喜欢谁,你和她多年的感情,努力追过来便是了。” 许优挣扎着起身。 许夫人上前扶起他,冲烟儿骂道:“呆站着装死人呢?还不赶紧过来扶少爷。” 又命丫头去传饭:“只要软和的粥,少爷许久没吃东西肠胃禁不住折腾。” 许优喝下三碗粥,许夫人在一旁看着都担心儿子被撑坏:“少吃些,待缓过来了再好好吃把力气补回来。” “娘亲。你答应赎韶儿的事可当真?” 许夫人推托道:“若你们情投意和,娘亲便依你,但强买人家姑娘的缺德事我不做。” “好。”许优咽下嘴里塞满的粥,发狠道:“我听您和爹爹的,参加乡试,自己挣下功名迎娶华韶。” 司礼监的小太监拎着一篮东西到了城西府邸。 “什么东西?”张公公拿开遮住篮子的布。“粽子?”张公公地将布盖上,骂道:“你小子倒省事,往年间都是送银子,今年就送这么一篮粽子,拿进去吧!” 小太监道:“回祖宗,这是华韶姑娘亲自送去茅屋的,姑娘还在茅屋等了好些时辰,久不见人才走了。” 张公公来了精神:“这东西易坏,赶紧快马加鞭给主子送去吧,他可眼巴巴盼了些日子。华韶姑娘等了半日的事也交待出去,主子会高兴的。” “祖宗,您说主子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小太监问道。 张公公一脚踢过去道:“主子的事也是你这狗奴才能碎嘴的,打发了差事还不去办等什么?等我替你去?” 小太监刚跑了几步,张公公又把他叫回来,回房里拿出一个锦盒:“托人一并带回宫里给老祖宗,就说是我这个做儿子的孝敬他的节礼,皇上那儿还得托他老人家为主子时刻言语着。” 小太监领命跑开了。 蔡永义在太子府上练着箭,守门的奴才战战兢兢躲着箭矢,沿着院子边进来报:“禀主子,有南京快马来的消息。” 蔡永义嘴角一挑,女人么,不过这般。 高仰起头,道:“让那人进来。” 一路不停换马狂奔而来的人向太子跪着双手向太子府的奴才呈递过一封书函。 蔡永义撕开,只是看背面的墨迹便在心中赞叹道:“字倒有几分男儿风采,不俗。”阅了第一行心便凉了下来。 是锦衣卫的工作进度汇报。 他拿起弓箭,射向箭靶,一连数箭,全精确巧妙地绕开了靶子,四散落在院子里。 “不练了。”蔡永义负气道。 南京那边陆续来了好几个消息,独独没有那个女人的,她莫不是忘了自己吧? 蔡永义突然有些难过。 褪去太子爷光环的自己对女人果然毫无吸引力么? 端午后转眼便是盛夏,他去南京的差事因为康贵妃病情加重耽搁下来。 蔡永义在太子府上的日子越来越少,基本宿在宫中,白天进后宫在床前不眠不休守着生母,入夜待母亲睡下后再离开。后宫不许成年男眷踏足,皇上念在儿子孝义难得,随着康贵妃病情愈重渐渐下不得床,夜里也咳得睡不着,特准了他侍立于生母榻前,诸事先放一放。 病来如山倒,康贵妃苦熬了月余总算是过了这关。 蔡永义放下心回府处理公事没几日便又收到南京的急信,然而几番期待失望期待失望期待绝望的反复折腾下,他已不会再紧张了。 下人们掩鼻抱着一个篮子。 “什么东西?”蔡永义问道。 “南京张公公托人加急送来的东西,主子没发话奴才没敢看,只是有一股恶臭,主子不要靠太近。”下人们离太子爷远远地回话道。 “送信的人呢?找他来回话。” “暑气重,来时差点晕过去,奴才让人扶去房里喝点水歇着了。” “这堆臭东西扔掉吧!我隔老远都闻到了。”蔡永义离开有余味的正厅,到了外面园子里,对奴才道:“也歇得差不多了,叫那人过来回话。” “嗻——” 南京来的人见了蔡永义跪下道:“奴才回主子话。” 蔡永义嫌弃地问:“那堆臭东西是什么玩意儿?” 来人回道:“玉香院华韶姑娘端午那日送去茅屋的粽子,虽是生米,在炎夏捂了月余,腐坏后发出的臭味。” “除了粽子呢?”蔡永义因生母身体阴郁了许多的心总算敞亮了一点,至少证明自己还是有魅力的,嘴角浮现出笑意又怕被下人们发现,仍骄傲地高昂着头:“旁的东西也呈上来吧!” 来人茫然道:“旁的东西?奴才不知主子指的什么。” “信,字条,或者些旁的?难不成只有这一篮粽子?” 来人道:“奴才不知道,这就去篮子里查看一下!” 送信的人同几个小太监把扔掉的篮子捡回来,所有角角落落翻找了无数次。互相推托着无人敢去禀报,最后还是送信的壮着胆子回了太子爷:“主子,找遍了,没有。” 蔡永义觉得不可能,他那首情诗不管是回是拒总有个结果吧。“莫不是你们这些奴才们粗心给弄丢了吧?” 奴人匍匐在地,送信的道:“真的没有,华韶姑娘端午那日去茅屋除了送粽子还等了主子好些时辰,天晚无人才回的,只留下粽子。” 蔡永义问道:“她自己送去的?还等了我许久?” “是。” “都退下吧。”蔡永义走了几步,对身后跟着的贴身太监道:“把那篮子捡回来。” “主子,都臭掉了还留着作甚?” “粽子臭了,篮子不能洗洗?懒奴才,快去。”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开始进入女主的感情线了。 开了个自嗨的现言新坑,小伙伴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感觉在把自己逼死的路上越走越远…… ☆、闭门羹 收到臭粽子之后不久蔡永义便打点好东西再度起程去往南京。 到了府邸换下华服,拎着华韶那个从南京送到北京,再从北京千里迢迢带回南京的竹篮。 张公公将太子爷换下的衣服抱在怀里,问道:“主子这是要去玉香院?歇歇再去吧,华韶姑娘就在那儿又没人和您抢,照您的吩咐不许旁人找她作陪,这些日子闲着呢。” 蔡永义不愿承认,只交待道:“好好办你的差,别多话。” 穿着粗衣,拎着竹篮,乖巧地站在玉香院后门,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太子爷活像个逛市集的小媳妇。时不时探头往里面望望,心里恼恨传话的丫头腿脚怎么这么慢。 日头越来越烈,他几乎想放弃装穷拿着银子从正门风风光光进去了。 第19节 回话的丫头这时候跑过来:“公子,华韶姑娘说现在不便见客,改日亲自登门拜访。” 他!是被拒了么? “你有没有说明白我是谁?”蔡永义擦了把额头不断冒出的汗追问道。 小丫头点点头:“说了的,好像许公子在姑娘房里,就是许大人家的二公子。”小丫头提到许优时一脸你知趣些的得意模样,打量了一下寒碜的蔡永义,深色粗衣不透风,捂出一身汗显得格外狼狈。 “篮子我帮您还给华韶姑娘吧。”丫头伸出手,几乎是从不愿松手的男人手里把篮子抢过去的。 门砰地关上。 太子爷生气了。自己英俊威武,还于她有恩,竟然为了旁的男人让恩人吃闭门羹。 许优一连几日来玉香院找华韶,华韶推各种理由不愿相见,躲在院里不肯出去。 小菊时不时去院门外瞧,再回来禀给华韶:“许公子还在院外守着,姑娘当真不见么?” 华韶透过微微打开的窗望着院门口,初夏林木稀疏,烈日直直地照着每个角落,许优就曝晒在华韶门前,不吼不叫,也不强闯。 莺儿回来时正遇到许优。忙从二丫手里接过纸伞自个儿亲自擎着踮着脚,将伞移到许优头顶:“公子进去说话吧!” 许优摇摇头,被晒得有些恍惚,一时没有认出莺儿,待清醒些才看清眼前盛装的小丫头是华韶院里的人。他将伞推给莺儿:“劳你帮我转告韶儿,即便不见也给个理由,我等她回话。” 莺儿心疼着加快脚步敲响了华韶的房门。 “姐姐,姐姐。” 华韶知莺儿是当说客的,开门道:“我看到了。借妹妹伞一用。” 当华韶撑着伞出现在许优面前时,许优居然有种自己犯错被赦免的狂喜,他接过伞将伞身向华韶倾去:“日头毒,出来接我做什么,让小菊传个话便是了。” 华韶目视前方,漠然地说:“进去说吧。” “好。你愿意见我怎样都好。”许优已几日不曾笑过了,见到华韶明明很开心,笑起来鼻头却一阵阵犯酸。 莺儿往自家西厢走去,回身掩门时眼瞧着二人进了房关上门,进了门坐到窗前,呆呆看着华韶的房门,只希望能在许优离开时多看他一眼。 屋里的陈设还是没变,许优接过华韶端来的水,润了润口。 “有了意中人便要与友人断了往来么?”意中人三个字从许优自己嘴里说出来心里一阵难受。 华韶替他打着扇:“你和童小姐的亲事若定下来,我也不必避着你了。” “关她什么事?”许优从未在华韶面前聊过别的女人,也不想聊。 “若整日来我这里,哪家小姐愿意嫁给你?总不能一直不成亲吧?”华韶说话间视线转往别处,不去看许优。 许优想反驳想告诉华韶自己一直在等她,又怕太唐突反惹得她再也不愿见自己,只得把在心底藏了七年之久的那些话再埋到最底处。勉强笑道:“我正试着和童家小姐相处,只是同她独处太多若亲事黄了会坏了人家小姐名声。你俩也投契,倒不如以后见她你也一起,给我出出主意什么的。” 华韶怕与许优走太近再惹来祸端,也深知自己同他没有未来,一直劝他娶妻娶妻,可是当许优真的要放下她去接受别的姑娘时,她不确定心里的酸楚之感是失去爱慕者的失落,还是失去爱人的心痛。 “我哪能出什么主意。”华韶也笑笑:“只是怕在场会误你俩的事。” 许优像从前那般起身从华韶手里抢过扇子,玩笑道:“你总比我了解女人吧,若我看走眼娶了个悍妻余生不就苦了去了?我就只与你相熟,姑娘又英勇威猛不输男子,哪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 华韶伸手要打他,被许优一闪躲开了。 “刚说你威猛就动上手了。现在可以告诉我意中人是谁了吧?”许优仍是笑着,心里翻江倒海,却面色如镜。 “秘密。”她从许优手里抢过扇子道:“干嘛老抢我东西?” “我在想,你同童小姐双宿双栖的你家烟儿可怎么办?”华韶调笑道。 许优一把将华韶拽到怀里:“我若说我只喜欢女子呢?你怕不怕?” “怕什么?”华韶任由许优抱着,她知道这样亲密无间的日子快到头了,“喜欢女子才好,总不能委屈了童小姐。”想到许优也会像这样抱着别人,华韶便窒息般的难受,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他和别的女人会发生比同她亲密万倍的那些事。 许优不喜欢华韶任他抱着牵着不躲开,总觉得自己在她眼中是挚友是兄长,唯独不被当作男人看待。 蔡永义回去时一肚子气。 偏偏张公公还不识趣地问道:“主子这么快就回来啦?华韶姑娘没有留您用午饭?” “老阉货,再多嘴撵你回京去。” 张公公笑道:“主子您这不是自讨苦吃吗?依老奴看,找人把那丫头掳来睡一夜多打发些银子便是了,何苦陪她演这出戏。” 蔡永义玩着手心冰凉的玉玦,冷笑着道:“那丫头是死是活全看她自个儿了,若有些情义,我保她余生富贵无虞,若又是个无情无义的□□,也不配活在这世上了。” 张公公叹气道:“主子还记恨那个女人么?” “死了的人记她作甚?”蔡永义手上一用力,玉玦碎成两片。 张公公忙上前查看:“主子没有伤到手吧?哎呀,是奴才的不是,就不该提那个灾星。” 蔡永义挥手将碎玉扔到地上,对张公公道:“我乏了。” ☆、有一点动心 生了几天闷气已经在脑子里让华韶死了无数次的太子爷,听到下面的人来报华韶去了茅屋。 “哼!不去。”蔡永义仍是翻着帐册。 张公公笑着问:“主子真不去?” 蔡永义看了看近晚的天气,起身正要更衣。张公公使坏问道:“主子这是要去哪?” “哪都不去,让那臭丫头也尝尝等人的滋味。”蔡永义又坐下,心却静不下来,看着帐册上的数字脑子里一团乱。 “那您可要失望了,听说华韶姑娘去找您见您不再便回了,并未等。” 蔡永义手握紧了手中的册子,瞪了张公公一眼:“你笑啥?” 张公公憋笑跪地回道:“奴才不敢。” “死奴才等着看我笑话是吧?你明天让人给那丫头找点麻烦。” 张公公不解:“主子魅力无边,何苦让奴才们掺和。” 蔡永义将手里的东西掷向张公公,骂道:“你是越老越不怕死了,阴阳怪气些什么。” 张公公冲上前去小心地将册子拾起:“主子打骂奴才都好,别拿这东西撒气,国库还指着它们呢。只是主子,您在华韶姑娘那里,到底是要证明自己不用凭太子爷的贵重身分也有足够征服姑娘的魅力,还是想证明妓人无情?若华韶姑娘对您动了真心您又该如何呢?” 蔡永义没有说话。 华韶数月未有宾客点牌子了。鸨母原以为是世道不好,穷人们唯生艰难,想必有钱的老爷们日子也紧巴。可莺儿的主顾们络绎不绝,银子纷纷洒洒不曾断过。思量了许久,鸨母看出了门道,不是世道不好,是华韶名气被莺儿打压,而要价却最高。 “韶儿,妈妈同你商量个事。”鸨母亲自将莺儿送出去赴会后找到华韶。 “妈妈请说。”华韶正同小菊在院里的树下望着树上聒噪的蝉伤脑筋。 鸨母也被夏蝉吵得头疼:“果然吵,你是不是又睡不好了?” 华韶笑道:“我时间多,想睡随时躺下便是,只是莺儿太忙,难得可以多睡会儿偏偏这些恼人的小东西没片刻安静。” “难为你心疼她。妈妈要同你说的正是生意的事。”鸨母让几个丫头都去院门外候着,接着道:“韶儿你也几月未有人找了。” 华韶低下头,她知道鸨母迟早会发难,也不吃惊。鸨母急,她心里也急,一直吃老本能吃几日,做这行能挣钱的也就那么几年。“韶儿对不住妈妈栽培。” 鸨母摇摇头:“我在想,是不是可以把价适当降降?” 华韶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降价不只是赚得钱少些那么简单,也意味着她苦心经营的形象在坍塌,一旦降了一次,便会一降再降,永远起不来了。 鸨母问询道:“你觉得呢?” “妈妈再给我一些时间可以吗?降价可图的不过短利,我想想办法。”华韶虽这么说着,底气却不足,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 当次日便有人出原价点华韶作陪时,鸨母还以为是华韶又有了什么起死回生的点子,还同环儿聊起:“要说聪明劲,在我手里呆过的丫头还得数韶儿。” 环儿从珠儿手里接过刚从井里捞出的冰西瓜切成小块,用细签子挑着籽,“可不是,奴婢也看过些伶俐的姑娘,不过是些女儿家的小心机,心眼子一多人也坏了心,华韶姑娘是大智。也就是出身不好,若生在好些的人家定是个有大出息的。”将挑完籽的西瓜递给鸨母:“太太快吃,迟些便不凉了。” “这次的瓜倒很甜,不似上次的还有白瓤。”鸨母指着珠儿道:“你。井里余下的给欣儿姑娘华韶姑娘莺儿姑娘各送一个去。” “回太太,井里只有两个了。”珠儿向环儿投去“姐姐救我”的可怜目光。 环儿接过话:“莺儿姑娘还没回来,先给那两位姑娘送去,我呆会再找那瓜农多买些。” “你去作什么?”鸨母瞪了眼环儿:“手下这些小丫头懒怠的小姐脾气都是你给惯的。”说完用更凶狠的目光瞪向珠儿:“你去。” 珠儿委屈着跑了出去,跑了一半想起忘了问鸨母要银子,又回来,环儿怕珠儿又被骂,已拿着银子跟了出来,心疼地叮嘱:“叫人一起去,你一个人哪里拿得动。” 华韶几乎有些感激这位如及时雨般突然出现的客人,以前只觉得寻欢的男人可恶,于是去宴会的时候多,单独作陪都是能推便推。 客人坐在大厅里饮茶,华韶由小菊搀着过来道了万福。 客人闻声转过头,笑了。 华韶惊得瞪大了眼:“蔡……” 蔡永义看了看四下,作了个嘘的手势。他原想找手下欺负华韶再来出英雄救美,可一想到男人欺负女人无非打骂或轻薄,无论哪个他心里都硌应。 华韶高兴得藏不住笑意,低声道:“这里人多眼杂,公子请随我来。” 蔡永义原以为华韶要请他去房里,脸上虽害羞着,心里却暗骂道:“果然一看有些钱银便殷勤了。” 谁知华韶只是请他去园子里的石桌坐下叙旧,连院门也没入。 小菊嘟嘴看着二人的熟络模样有些难过,自家姑娘开始瞒着自己了,这位公子竟提都未向她提过。 “怎么客人竟是蔡公子?”华韶没功夫在意小菊的小情绪,藏不住眼角的笑意问道。 蔡永义看了看四周,有些不自在地道:“姑娘端午送粽之情蔡某人还未回礼,忙了些日子,眼瞧都备着过中秋了才闲下来。” 华韶让小菊回避了。 小丫头嘴嘟得更厉害了。 “自己回房里拿些散银买吃的去。”华韶看出小丫头不开心,只好哄道。 小菊更不开心:“人家都是大人了,姑娘还当孩子般拿吃食哄。” 华韶问道:“你不想吃便算了,快回去。” “偏吃。” 蔡永义看着小菊离开时的任性样子,叹道:“这小丫头脾气倒大,你太惯了吧。” 华韶见了蔡永义莫明地就是开心,难得可以不再端着,大笑道:“都是命苦的孩子,做事又辛苦,我再不宠着些怎么行。” “我上次去公子处看陈设您好像一个人住,所以才想着送些自家包的粽子,全个节日的意思。” 第20节 “姑娘费心了。” 蔡永义正襟危坐的样子逗笑了华韶。 “公子不自在?” 蔡永义指了指身上的衣服道:“来玉香院见姑娘不想穿得太寒酸,可这绸衣滑溜溜地总觉得没布衣的真实感。” 华韶这才想起来问:“公子想见我递个信进来便是,这么多银子用去做什么不好呢?” 蔡永义见华韶一直笑脸盈盈,话也多起来:“经商挣了些银钱,听说姑娘最近不太被客人照顾了,怕你在这里受老鸨子的气,便打肿脸充胖子一次。再说,我还没来过,也算开开眼。” “恩公的好意华韶心领了。”华韶将头上的金簪取下递与蔡永义:“恩公若花钱见华韶便是把华韶当青楼女子消遣了,我可把恩公当朋友呢。” 蔡永义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华韶又劝道:“上次听说恩公来还过篮子,不过有人在不便相见,一直觉得内疚。若恩公再如此,华韶便更不敢给您添麻烦了。” “怎么一口一个恩公的这么生分,倒比叫蔡公子还生分了,姑娘以后唤我朝润便好。” “朝润公子。哈哈,好。” “姑娘倒是爱笑。” 华韶拿着帕子捂嘴道:“失仪了。”装不了一会儿,又噗嗤笑出声。 蔡永义从玉香院出来时几近日落,他不太记得同华韶聊了些什么,只觉得时间不知不觉便过去,想起她努力忍住笑意的模样笑意竟不觉间浮上嘴角。 意识到自己在傻笑的太子爷,感觉心被缠住了,担心自己会在她之先便动了心。摇摇头往府邸骑马疾驰而去,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在胸口摸了摸。簪子还在,这簪子比他所付的银子贵了许多,她莫不是在暗示些什么吗?不用钱银而用贴身之物,难道是信物? ☆、身为父母官 锦衣卫在南京城昼伏夜出了好长一段时间,悉心打探着江苏巡抚衙门那堆烂帐的相关消息。 宵禁之后万籁俱寂,灯火一盏接一盏地暗下去。 粮食大商王老富正拿着帐房记的细帐熬夜整理当天的帐目,被从天而将的几个黑衣人捂住嘴,大绑在椅子上。来不及呼救,来不及挣扎,反应过来时自己已是他人瓮中之鳖。 王老富以为自己是遇到强盗了,朝右侧的大柜子伸伸头,期待用背着媳妇藏在那里的私房银作救命钱。 锦衣卫没理他,掏出腰牌在他眼前停留了数秒。 王老富傻眼了,他没想到自己遇到的是比强盗可怕万倍的人。 “松开你以后,要是敢咋呼天亮之前必灭你满门。”为首的锦衣卫道。 王老富不住地点头,五十岁的年纪,经历过战火饥荒,好不容易发了些国难财过了几天舒坦日子,眼看着便到头了。 被绑之人裆下留出的温热液体发出阵阵骚臭味,黑衣人纷纷捂住嘴。为首的向后面的跟班招招手:“你来审。”自己掩鼻躲到了后面。 “昨年南京城大灾,听说王老板发了不少财啊?”黑衣人问道。 王老富不敢有欺瞒,都在家里直接被捆上了,定是被人抓住了实证,狡辩除了激怒这群阎王毫无用处。乖乖坦白道:“小民拿的都是小头,粮食是我去外省运的,高价倒卖坑灾民的事都是几位大人做下的呀!赚下的钱差不多都给了大人们。” “哪几位呀?”黑衣人从王老富的桌案上拿起纸笔,准备录供。 “小民不敢说。”王老富哀求道:“若是被大人们知道我松了口,我这把老命不要也罢,只是可怜了合家老小啊!大人们定会寻仇的。” 黑衣人拔出亮铮铮的刀剑,在烛光下挥舞道:“若不说,只怕你王家几十口人活不过今晚。” “说说说,只求官爷可怜可怜我一家,别将此事声张出去。” 问话的黑衣人抬起一脚踢向王老富的下腹,骂道:“你还敢提条件?快说。” 王老富只觉五脏俱损,骨头都折了几根,疼得说不出话。黑衣人见王老富不说话只当他是嘴硬,又是一脚冲着心窝就去。如此往复。王老富怕被活活打死,忍痛道:“官爷饶命,是童大人命小民去买的粮,先借给灾民,待秋收后灾民要以三倍价偿还,若还不上便掳其子女或侵占其房屋田产用于抵债。” “只有按察使童大人?仔细别人没护着把自个儿搭进去。” 王老富一直被盘问到三更时分。 怕抓了他打草惊蛇,锦衣卫只威胁一番便放了。 王老富洗了身子换好干净衣服,回房正要躺下,被媳妇一脚踢下床:“说是查帐?什么帐值得你查到三更天的?会女人去了吧。” 平日里软弱的王老富来了脾气:“臭婆娘,咱们要大祸临头了你知不知道。” “怎么了?”王老富媳妇起身问道。 王老富不敢多言语,怕妇道人家嘴不严实把事传出去反倒连累家人。 “睡吧,祸来了有我抗着也轮不着你。” 蔡永义向回禀的锦衣卫问道:“姓王的怎么说?” “都招了。衙门联合粮商,每石粮食以两三倍的价钱借给灾民,以朝廷名义发放的赈灾粮也是收息借给百姓的。” “上下通吃,也不怕撑死。”蔡永义将线人抄录的帐册副本递给锦衣卫:“把地方官惹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这里也没那么安全,这些东西你先妥善保管。以招出来的情况看,还有没有清白的官员?” “巡抚衙门从上到下基本没一个干净的。”之前领头的黑衣人答道。 “许家呢?” 他父亲能打下江山,老皇叔嶟王爷功不可没,蔡永义不想因地方上的事让宫里与嶟王府闹不愉快,只盼着他那位堂姐夫眼皮没那么浅。 锦衣卫的话让蔡永义放了心:“许大人有包庇之嫌,不过并未贪图百姓和朝廷的钱粮。” 银华郡主丰厚的陪嫁够许家用几代了,自然犯不着贪。但官员俸禄就那么点,养衙门养家院,偶尔还要做做上头派来的钦差的接待工作,不贪确实无力支撑官场之上的庞大开销。 只是趁火打劫把主意打到老百姓的救命粮上便不能姑息了,蔡永义知道自己是未来的天子,天下万万人的天父,官欺民,欺的都是他未来的子民。 “要上报宫里吗?”晚些时候张公公问蔡永义。 蔡永义想了想,摇摇头:“手里的证据先压着,送到宫里没准被彭阁老那帮人把黑说成白的,再背地里使些招,只怕这事到父皇那里连提也不便提了。” 张公公不明白:“主子担心彭阁老会插手这件事?可唐大人和童大人并不是彭阁老派系的,何苦护着他们呢?” “是官皆贪,不过视良心贪多贪少的问题。有些官员尚存了一丁半点夫子的仁义之训,于是自个儿心里有杆称,什么可以贪什么不可以贪,可是归根结底,都不干净。这次查江苏的帐,连带着浙江福建也别想跑,环环相扣,事迟早要扯到京里。彭阁老不怕唐童这种人倒台,怕的是父皇铁了心肃清贪腐之风,连累到他在内阁的地位,你以为彭家那么多处大宅子全凭俸禄和父皇的恩赏买得起?” 玉香院里,鸨母眼瞧着华韶有了客人,以为情况会好转。谁知蔡姓公子之后,华韶又成了无人问津的空头花魁。最烦人的是,没生意倒罢了,人还生了大病。 几日的高烧将华韶折磨得神志不清,眼睛疼得睁不开,稍试着睁开眼泪便流出来。额头烫手,连鼻息都是烫的,烧红的脸久久不退。 小菊从未见华韶病得这样厉害过,对街医馆的许大夫又不在,小丫头着急地去西厢想找莺儿拿个主意。偏偏商莺儿新人正得意,十日倒有九日不在玉香院。回了鸨母,鸨母只让赶紧去请大夫,小菊傻头傻脑冲上街正遇到负笈行医的游方郎中,病急乱投医,也不管医术如何便请了进来。 这郎中并非本地人,也不认得华韶,只是见了床上无力躺着脸颊绯红的女子甚是美艳,又打量着是青楼女子,即便被轻薄也闹不出什么名堂,便起了色心。 无奈小菊一直跑前跑后的伺候不曾得着机会。 “先生,我家姑娘这是什么病症啊?”小菊用热毛巾轻轻给华韶擦着额头和鼻尖不断渗出的汗。 郎中望着美人鲜妍如画中花的面容,胡诌道:“不知小姐是不是吃了凉性的东西,又受了暑气,一时体内湿热之气郁结不得散,才起了热症。” 小菊听不懂,只是问:“先生可有药方可治?姑娘已这样昏沉两日有余了,人都瘦了几圈。”小菊说着便要哭出来。 郎中借口可能会风水不好,要看看房屋风水,走出屋去四下看了看,发现诺大的院子似乎只住了这主仆二人,色心之下有了色胆,只消打发掉这个碍事的毛丫头便能与美人同赴极乐了。 被脑子里的画面勾了魂,郎中无耻笑着对小菊道:“药方我倒是有,保你家小姐今夜之后便可大好,不过要劳烦小娘子先去买种药草缓解小姐的不适。” 小菊一听可以让华韶舒服些,忙点头:“先生只管说,小菊拼了命也会买回来。” 憨厚单纯的小菊果拿着写了药草名的方子急匆匆跑出了院门,留下毫无反抗之力的华韶同人面兽心的所谓“郎中”。 ☆、人渣 华韶朦胧间觉得有只手在解自己的衣衫,本以为是小菊替她散散身子的热气,努力睁眼却见眼前一脸猥琐模样的男人似是方才替她诊脉的郎中。 “小菊。”华韶见屋里不见小丫头的人影,而自己连挣扎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吓得大声求救:“来人啊!来人啊!!!” 病弱之人连嘶声力竭的呼救声都没有丝毫力气,莫说传出院子,声音从床前传到门口便渐渐淡去了。美人娇柔动听的声音反倒引得那郎中春情荡漾,怕跑腿的小丫头随时会回来,飞快剥着自己的衣服。 华韶用尽全身力气将床头几案的古董瓷瓶一把打翻在地。 这声音将正在脱衣的男人吓了一大跳,也惊到了路过院门口的许明宪。 许明宪正同相好的姑娘漫步山水楼阁间,听到华韶院里传来器物与地面的撞击声。以为自己儿子也在,怕又发生青楼父子相遇的尴尬之景,轻手轻脚走到院门前偷看。 这一看不要紧,走近竟听到华韶姑娘微弱的呼救声。 许明宪也知道这华韶姑娘清高,除了自家那个混帐儿子,别的男人别说房门,连院门也进不去。当下认定是许优那个混小子仗势欺人了,自从因为华韶的事情几番折腾后,那小子有性情大变的倾向。 许明宪拿起院门竖放着的粘蝉的长棍便大步冲进华韶院里,同行的姑娘也疾步跟上。 “混蛋玩意儿,竟欺负起姑娘家来了,给我滚出来。”许明宪大拍着房门怒吼道,一面隔空安慰华韶:“华韶姑娘别怕,这小子的爹娘还没死呢。” 华韶听出是许大人的声音,大声疾呼:“大人救救我。” 郎中见状,扑上去捂住华韶的嘴。 许明宪见许优久不开门,一脚将门踢开。 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一个上身赤祼的陌生男人伏在衣衫不整的华韶身上,华韶的嘴被男人用力捂着,通红的眼里涌出泪。 许明宪反应过来忙转过身去,对同行的姑娘道:“你快去前门把许府的家丁唤来。” 怕华韶被伤,又怕失礼,许明宪尽量把视线集中在男人身上,刻意模糊掉华韶的身影,大喝一声冲过去就是一棍。 每一棍都结结实实打在郎中的皮肉上,郎中抄起凳子反击,许明宪退出房门,将战场引到院中远离华韶。 “你嫖你的,管老子的闲事干嘛。”郎中一面防着许明宪的长棍,一面抱怨道,脚往院门的方向移步,他听到眼前手执长棍的人已经让人去找帮手了,若再不逃走只怕要吃官司。 眼瞧着郎中就要溜出院门,许明宪慌了,若让此人逃到人群中便难办了,即便抓到人华韶姑娘的名声也难保。 正巧此时小菊拿着药草急急忙忙跑回来了。 许明宪大喝:“丫头,拦住此人,他妄辱你家小姐。” 小菊脑子转得慢,但对许大人的印象一直很好,听大人发话,挥起一拳砸向迎面冲过来的赤身郎中。 郎中只觉得如开山石斧迎头劈来一般,脑子“嗡嗡”几声就失去了知觉。 等小菊喘了几口气,明白许大人所指何事时,悲愤与内疚之心同起,咆哮着一脚踢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 许府的家人也被许大人的相好带到了。 许明宪发令道:“别进院门脏了姑娘地方,将此人拖回衙门关起来便是,手脚轻声不许惊扰了玉香院众人。” 又转身对小菊道:“小丫头快进去看看你家姑娘。” 第21节 小菊哇地哭出来,向许大人道:“我家姑娘病了两日了,请不到好大夫,都是我不好,找了这么个禽兽害姑娘陷险。” “病了?我说如此无力呢。你别急着哭,我这就回府传我府上的大夫过来给华韶姑娘看看。”许明宪许久不练功夫,猛然间大动一阵居然喘上了。 回府刚把事安排下,便听司礼监的公公来请:“张公公请诸位大人衙门议事。” “张公公?”许明宪心还因惊吓劳累突突跳着,缓了缓呼吸复问道:“公公可知是什么事?” “奴才只是当差的,哪知大人们之间要商议何等大事。请许大人移步吧。” 听这公公阴阳怪气的模样,许明宪便是来者不善。只有两种情况,要么京里来大人物了,要么他许明宪被人抓住把柄了。 朝堂之上,蔡永义坐在正堂之上。 堂下左右坐了唐童二人和盐运司曹大人。 许明宪已多年未见当朝太子,见唐童曹三人端坐的谨慎模样也知来头不小。悄声向巡抚大人递眼色道:“何方神圣。” 唐大人往天指了指。 许明宪估摸着来人的年纪,心里有了底:“臣江苏布政使许明宪叩见太子殿下。” 蔡永义笑着命许明宪起身。他两次来南京,明面上的事都是张公公出面张罗,私底下要查访的事也有锦衣卫,自己留在暗处观察南京衙门数月,静观其动。 “我这次是奉了圣上之命来查访的。”蔡永义直言道:“来此地也有些日子了,该我知道的不该我知道的东西都知道一点。” 童大人性格懦弱,已吓得发抖,唐大人见下属没出息的样子叹了口气。心里想着,知道又无实证别说太子,哪怕圣上也拿他们无招。“属下不明,还请太子殿下直言。” 蔡永义大笑道:“有的话明面上说开了只怕咱们都没退路了。”蔡永义起身走至堂中,对四人道:“朝中局势想必诸位也有所耳闻,彭氏一派执意打压我。孰不知,我和圣上都是流着皇家的骨血,异体同心,打压我便是忤逆圣意,便是乱纲弄权,有谋反之心。” 几个除了吃喝玩乐并无其它爱好,更对国家大事民计民生谈不上关心的官老爷,被太子这一席要人性命的肺腑之言吓得魂不附体,都不敢接话。 得罪太子爷是死,得罪彭阁老也是死啊! “不说去年赈灾钱粮一事,也不提这些年你们代朝廷供给边塞的军需。”蔡永义嘴上说着像利刃般刺剐着四人的话,脸上却是温和的笑意。“咱们只需要对对这些年江苏上缴朝廷税银的糊涂帐,便足够南京到以下各州郡衙门里里外外换个天了。” 四人起身跪地,不敢不认,更不敢认。 蔡永义上前一一扶起四人,“在座的诸位按年纪论都是朝润的长辈兄长,莫拘礼,不过闲话几句嘛!” “天下是朱家的天下,不是彭家的。”蔡永义返身坐上正堂,惊堂木一拍。 众人吓得一颤。 “大人们过去若有一时糊涂做下不当之事,决心改正还是朝廷的人才,百姓的父母官。此事圣上会不会追查到底要看我怎么复命,而我的态度要看大人们怎么回应了。” 蔡永义话锋一转:“听说南京城内美食美人美景都是一绝,不如烦请大人们作陪,明日一同出游如何?” 四人恭送蔡永义离开后,返身回至堂中商议。 许明宪叹气道:“几位做得太过了,薅羊毛便薅羊毛,把圣上产毛的羊都给害死了朝廷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曹大人暴脾气,揶揄道:“许大人说得轻巧,你做了郡主额附成了皇亲自然不屑这些碎银铜板,我们难道还敢指着微薄的俸禄养家糊口不成?” 唐大人怕以曹大人的脾气惹怒了许明宪,逼得他反水,忙劝道:“人家许大人并不是说咱们捞些油水有错,只是灾情一事死了不少人,事是闹大了。” “不过皇上也是深谋远虑,秋收未到,灾民们的还粮还没见着影呢,赈灾军需咱们自掏腰包私底里垫下多少?眼看着要回本盈利了,朝廷这个节骨眼上发难着实是高招。”童大人叹气道:“只怕我等这次是真遇到麻烦了。” “我看不见得。”唐大人指了指出门的方向:“太子爷的意思你们没听明白?现在朝中局势于他不利,虽立了储,可皇上子嗣众多,太子爷又非皇后所出,母亲康贵妃的娘家尚武不尚文,在朝中话语权并不大。阉党权势被内阁压制,彭阁老又是万岁爷的太傅,阁老家的嫡亲外孙女孙妃生的小皇子也成年了,层层关系掂量下来,龙椅上那位仙逝后,还不一定是谁的天下呢。” “唐大人的意思是?”童大人问道。 “太子爷这是以帐相要,拉我们上船呢!”唐大人扣扣桌道。 曹大人多嘴道:“还是许大人轻松,不用挑边站,定是力挺太子爷咯。” 许大人骂道:“我许明宪食君之禄,诚如太子所言,天下是朱家的天下,只要没有易主,安心做你的臣子便是。” 唐大人挺许大人道:“曹大人糊涂,许大人与我二人相识多年,不图钱银之利替我们瞒了这些年,还不是看在同窗同仕的情分。” 童大人叹道:“我来南京不足两年,偏偏上了几位的贼船啊!” “少了你的好处不曾?”唐大人骂道,“反正我瞧太子的意思,只要咱们与彭阁老划清界线,成为太子一党,这事也闹不出风浪,以后咱们在京里也算是有人罩着了。” “那明日请太子出游?”童大人问:“是费银些还是节俭些?” “一切从俭。”许明宪断言:“太子爷什么场面没见过,不过想看看几位的改过之心罢了。依我看,趁着宫里的人都在南京,赶紧施行些良政,抚慰民心,平息动乱,让太子爷安心,也让圣上放心。” 唐大人:“有道理。” 童大人:“有道理。” 曹大人:“哼!”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两天后总算好些了,今天极其享受的码了一天字,卡文的时候内疚得不敢看评论,谢谢所有还在看文的小伙伴~ ☆、各有各的心思 蔡永义打扮得雍容华贵,乘着大轿去了湖边。 只见几位大人们站在岸边候着,一条古朴简约的游船停靠在一旁,船上有一个姿色平庸的乐人弹着琴,舱中茶案上简单摆了几色果子点心。 蔡永义笑着同大人们上了船,身手了得的锦衣卫紧紧跟在身后。谁也不敢保证气急败坏的群臣会不会把知情的太子爷扔进水里,再上奏朝廷为让太子溺水而亡的过失请罪。 “这穷是装给我看的么?”太子哈哈笑着打量着游船,戏谑道:“只怕秦淮河上姑娘们载客的船也比咱们奢靡十数倍不止了。” 曹大人瞪了瞪许大人,似在埋怨:看看你出的馊主意。 许明宪恭手道:“禀殿下,经昨夜殿下一番金玉良言的点醒,百姓有难便是微臣及同僚的错。已着手制定一些惠民政策,官库空虚,若有需要,臣下们身为父母官即便用家财也当帮百姓度过此关。” 蔡永义摆摆手:“今儿个在船上的都不是外人,几位大人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们辖地的百姓当然该你们操心。但还有一点,官官相互层层盘剥的事你我都知道,圣上也不糊涂,但剥得国库亏空,不止宫里,连我太子府都推崇节俭数年……” 曹大人这才摸清楚太子爷的真正来意。 百姓重要,但只要安抚好不出乱子便够了,关键还是不能穷了皇家的腰包。 “我明日启程回京复命。”离开回府前太子爷同诸人道。 “你说太子爷这是什么意思?”童大人问曹大人。 曹大人冷笑一声道:“还能什么意思?让吐出点东西来呗,各位若要自保趁夜收拾东西送去吧,留财不留命,留命不留财。” “这……”童大人不平道:“几位大人捞了多年油水家底厚着,我上次赴任的地方可是个没有半点油水的苦差事,这一吐忙了一年多忙了个啥嘛?” 唐大人不放心,问许明宪:“郡主有没有见过太子爷,可有漏出什么风声?” 许明宪摇摇头:“妇人能有什么风声,太子来南京的事所有人都瞒着呢。” 蔡永义坐着,更鼓敲了一声又一声,连张公公都打哈欠了:“主子睡会吧。” “你若困了便去睡,谁强留你伺候不曾?”蔡永义被传染得也打了个哈欠,问道:“还没人来么?” “派了人通宵守着的,来了定会报的。”张公公背过身去饮了几口茶水。 蔡永义望着大门口的方向:“那几位倒是沉得住气。” 立马有小太监来回话:“主子,来人了。” “谁?” “一个小县丞。一大箱东西呢。”太监跪着道。 “消息传得这样快?今晚要大丰收了,命人取册子一一记上,别错漏了,辜负别人一番苦心。”蔡永义冲张公公笑道:“谁能想到差事这样容易?” 天亮以后。三进院的城西府邸里里外外都堆满了大木箱。太监们把箱子一一展开,将昨夜记的名录递上。 “这些个东西,连宫里都少见。”蔡永义指着遍地珍宝对张公公道:“比起人家,我那太子府可太穷酸了。” 张公公道:“官场不正之风已是顽疾,虽一次不能除尽,大闹一场让旁人忌惮些也能有些威慑作用。” 蔡永义细细察看着名册上那些或眼熟或陌生的名字,和一笔笔触目惊心的巨额财富。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照线人所给的帐目,今日院中的东西不足一成,百姓们饿死冻死,被逼得卖儿卖女揭竿而起。这些人,剥皮噬骨死不足惜。”蔡永义不知怎么突然想到华韶,他不知道华韶家乡是遭了何灾,但不用脑子也能猜到定是遇上了不顾平民死活的狗官才流落青楼。 他对青楼女子的厌恶之心,竟淡了下去,百姓遭难,朱家人罪不容辞。 童大人心疼地看着家中空出一大片的小金库,太子爷这一招,连别的同僚的皮毛都伤不到,自己却是元气大伤啊。现在只能盼着和许家的亲事顺利,太太平平在任上多捞几年,捞出个富贵安祥的晚年。 正难受着,有小丫头敲门:“禀老爷,九太太打了姝小姐,正扬言要连太太一起打呢!” 童大人一扶额:“反了她了。带我过去。”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童夫人同许夫人这些日子走得格外近,按理说家丑不可外扬,两个妇人几杯酒下肚一番相见恨晚,互诉衷肠。 童夫人便说了:“姐姐不知。我家老爷领过门的那几个女人,有个格外厉害的,别看别人一口一句童夫人地叫着,冷暖自知啊!” 许夫人见有八卦也来了兴致,追问道:“哪个狐媚东西这样猖狂?狠狠治治她,实在不行办了扔出去。你是正妻,别放不下官家小姐的作派,对付那种人手段就得毒些。” “老爷护着呢,我能怎么办?”童夫人一边落泪一边期期艾艾地说着。 两个妇人谈论半日得出两个结论:男人糊涂,贱人该死。 有了银华郡主承诺撑腰,童夫人回府后趁着酒劲直接冲到九房院里打起来,听到消息的童观姝赶去护下母亲,自己不是个会动手,生生被打了好几下。 童大人到时,九房那边乱作一团,坐在地上撒酒疯胡言乱语的正室,被打得蓬头垢面没个千金样的嫡长女,张牙舞爪撒泼叫嚣的妾室,还有一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子下人。 童大人将女儿一把拉到身后护住,按住九姨娘挥舞的手:“闹够了没有。” 童观姝躲在父亲身后委屈地哭着,童大人回头看着女儿眼角被指甲盖划破的血痕,一耳光打向九姨娘:“以为生了个儿子便是主子了?连夫人小姐都敢打,下一个挨你巴掌的是不是我啊?来人啊,把这泼妇给我拖下去。” 九姨娘咆哮道:“老爷,是那臭婆娘先动手,你却护着她们。” 九姨娘替他产下唯一的宝贝儿子,已经没有多余价值,不过看在孩子和她姿色的份上宠了些,越给脸越不要脸的女人也不必惯着了。 被许夫人相中的嫡亲大女儿才是他童家的未来,若因容貌伤了被人嫌弃,九房那个女人也不必活了。 小菊哭着冲进房里时华韶正用颤抖无力的手系着衣衫。 “姑娘,我来吧!”小菊将药草扔到地上,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替华韶将衣服理好,被子盖上。 华韶望着地上的药草,想起方才之事又伤了心,本就红肿得桃子般的眼睛又湿了。 小菊难得地看了次眼色,俯身拾起药草,扔去院子里,又嫌不解气,转身去小厨房塞进炉子里,看着东西燃成灰烬才作罢。 “姑娘,许大人说会请他们府上的大夫过来瞧的,听说医术特别好。”小菊回房跪在床前用沾湿的毛巾替华韶擦脸擦手。 “跪着作什么?”华韶摸了摸小菊的头:“起来坐着吧,我病了你连片刻歇息也不曾,累坏了反倒要我拖着这病身子伺候你?” 小菊摇头:“我没事,我对不起姑娘,等姑娘大好了再打我骂我,先跪罚着等您好起来。” 华韶拉着床幔,拼尽力气要起身。 第22节 小菊忙站起来道:“姑娘要什么东西让小菊拿便好,静躺着吧。” “你替我烧些热水,我想洗洗身子。”华韶无力地坐在床沿,双足耷拉着:“脏!” “小菊给您擦身子好不好?” 华韶无力地摇头:“扶我去沐浴吧。” 许大人在巡抚衙门议事完回家,叫过儿子道:“你得空去看看华韶姑娘。” 许优很费解,父亲不是一直不愿自己常往玉香院跑吗,虽然园中那次偶遇让父子二人在女人的问题上有了一点点默契,许优还是觉得反常,“出什么事了?” “你不是说要赢得佳人心么?成日呆在家里只怕姑娘都跟人跑了。” 许优以为父亲是听到或看到华韶与她那位心心念念的意中人的消息,问道:“父亲是不是知道什么?” 许明宪叹气道:“你退下吧,为父今日太累了。” 许优欲再问,却被父亲推出门外。 ☆、许家少夫人会是谁呢 本想在家几日潜心读书,听父亲一说华韶似乎有事便什么都看不进去了,许优衣服都来不及换便乘轿赶往玉香院。 华韶经大夫看过,服下药已睡下了。 小菊抱着棍子守在房门,像威武的门神般,心里打定了主意若再有人来犯,她定叫他有来无回。 许优进来时,小菊条件反射地拎起棍子摆出架势,待许优走近才放下心来。 “姑娘已经睡下了。”小菊轻声向许优解释。 许优被小菊感染得也不敢大声说话,悄声问:“韶儿还好么?” 小菊只当许大人已将事情原委告诉许优,便骂道:“那个臭男人脏得我家姑娘一直犯恶心,本就不能受凉,还带病洗了数次澡,药吃吃吐吐折腾了好些次好不容易才睡下。” 许优心一沉,战战兢兢问道:“韶儿她?” 小菊被自己气哭了:“都怪我,怪我听那混人的话丢下重病的姑娘一人在屋里出去买什么破药草……”说着便大哭起来。 许优心里又急又气更多的是心疼,以华韶的心气他担心她会想不开。 “韶儿病得很重么?何时病的?” 小菊擦擦眼泪:“公子府上的高大夫来瞧过了,说无碍,吃过药睡一觉便会好许多。” “高大夫?” “多亏了许大人,公子一家都是大善人。” 许优同小菊一起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不忍弄出一点动静。许优在床前坐下,看着床上躺着的华韶,眼皮猛跳着,不知丫头又梦到什么可怕的事了。知道她在梦境里难受,又不想吵醒,只得握住华韶的手。 “那人抓住没?”许优问小菊。 “被许大人关进牢里了。” 许优玩世不恭却不曾倚势做下半点恶事,他握紧华韶的手,暗暗做下两个决定。 “你醒啦。”许优守了华韶一天一夜:“难得见你睡得这样沉。” “何时来的?”华韶将手从许优手心抽出,摸了摸额头:“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没那么烫了?” 许优起身,将额头贴着华韶的额头道:“我手凉,只怕看不出来。是不烫了。” 华韶推开许优,“又胡闹什么,你手凉我唤小菊来便是。” 许优望了望门口,小菊还在小厨房熬药,许优劝道:“小菊这丫头虽无坏心对你也忠心不二,但太蠢笨了些,早些换了吧。或者留着她,再寻个得力机灵能管事的。” 华韶还不知道许优听闻了昨日之事,只当小菊又笨手笨脚惹恼了许优:“你看着她长大的,哪怕一时有事恼了你我替你训她便是,怎说这么重的话?” “随口说说。”许优看了看院门口:“门口也请几个力气大些的婆子看着吧,玉香院人来人往乱糟糟的,进了闲人冲撞了你可怎么好。还有门窗,等你出门时我找匠人来加固一下,世道这样乱,只遮风挡雨哪里够。还有……” 华韶握紧了被角,泪汪汪地道:“你都知道了。” 许优心里一疼,温柔笑着:“只恨自己知道得晚了。你不必太难过,有我呢。”说完搂过华韶:“不许瞎想犯糊涂。” 华韶推开许优:“哪里至于这样严重了,不过恶心些日子便淡忘了。以前陪客时也遇到过欺负人的,只是众人都在不至于像昨日那样危险。” “他没?你没被……” 华韶无力地小拳头砸向许优:“想什么呢?不过多亏许大人及时出现,不然……” 许优又将华韶紧紧搂进怀里:“吓死我了。” 华韶伤感地拍拍许优坚实的背,“我没事。” 童大人不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系于太子爷的心情之上。 叫过童观姝吩咐道:“同许家的婚事要抓紧定下来,最好年前便择日成亲。” 许家背景硬,在这件事上也算干净,同许家攀上亲家,便是同皇上攀上亲戚,到时候真东窗事发也好有个靠山。 童观姝已许久未见许优了,上次见面还是带着华韶一起去踏青。许优摆明了眼里容不下任何女人,痴心等着华韶,而华韶一直装傻也不知为哪般。 “怎么突然这样急?” 童大人不敢同女眷提及官场之事,只得将理由归咎于女儿:“你若及笄不久便罢了,明年便十九了,不早些将亲事定下来,若许家食言你还当自己能嫁得到这样好的夫家么?” 童观姝被她爹爹说得恼红了脸,想顶嘴为了娘亲都忍下来了。“亲事不是女儿一个人点头便能作数的,许家公子我又勉强不了。” “勉强不了不会想法子?”童大人觉得自己这女儿白读了那些多诗书,脑子一点都不灵光,悉心开解道:“你可以邀他同游,灌醉酒将生米煮成熟饭嘛!” “爹爹!”童观姝被父亲这一番辱没礼教毫无廉耻的话震惊了。“您若为了攀上许家这门亲事要做到这般地步,只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好了。” 童大人也知自己一时心急说重了话:“为父的意思是,你可以稍微主动一点嘛。”见女儿不开窍只得实言相告:“老实告诉你吧,京里派了了不得的人来查你父亲了。若失了许家这门亲,别说荣华富贵,只怕这一家老小一个都逃不掉全得发配。” “爹爹犯下什么事了么?” “你以为你那些好吃好穿好用的东西哪里来的?享了福也得出点力,你自己看着办吧,不心疼我也想想你母亲。” 童观姝不敢说自己除了近日并未得着什么好的东西,以前有好的也早被九房等抢去了,哪轮得到她和母亲。 许优第一次踏足监牢。 还未进门便闻到里面传来的恶臭,烟儿劝道:“公子有事吩咐我们去办便是,何苦遭这些罪呢?” 许优掏出被香熏过的帕子掩鼻,被当差的带着继续往里走。 当差地低眉顺眼地指着一间关了五六个犯人的牢房对许优道:“许少爷,那个上身赤着的,额前肿了一大块的便是了。” 许优冲烟儿招招手,烟儿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道:“劳烦官爷了。” 当差的收下银子,叫了几个衙役把牢门打开,两个不安分地想往外冲,便几个乱棍打回去了。只把那郎中提出来,押跪在许优面前,为防伤人替他上了镣铐。 许优望了眼周围拥挤的牢房,少的关了三四个,多的竟关了十余人,便问当差的:“每个牢房怎关了这么多人?” 当差的回道:“饥荒年月,闹事的多,偷鸡摸狗劫道抢人者也多,咱这里算少了,各县衙门关的人更多。” “这便是我父亲下令关押的那人?”许优抬着头眼往下轻瞟了一眼。 当差的道:“回公子,这就是了。” 那人虽色胆包天,也是个没骨气的,被打了几顿早没了血性,磕头求饶道:“公子饶命,小人不知冒犯的是您相中的贵人,瞎了狗眼,公子饶命啊!” 许优有一瞬间真的想作罢了,但想起华韶被惊吓的怜人模样顿时狠下心,“不必杀,挖个坑活埋了吧,也不劳烦各位立案宗,牢里死个人也是寻常事不是?” “是是是。”当差的将人拖了下去。 那人被拖行时翻脸骂道:“不过险些碰了个人尽可夫的女表子而已,偏你们这些有钱有势的睡得,老子又睡不得不成?” “停。”许优被骂华韶的那番话彻底激怒。“舌头割了,省得这些浑话传出去。下面给他割了,省得死了到地府还祸害姑娘家。眼也剜了,姑娘被他这脏眼瞧上一眼都是受辱……” 许优见不得血,带着烟儿绕过那人出了牢。 外面空气清新,初秋稀稀落落的蝉鸣盖过了那人的惨叫声。 烟儿被许优暴戾的一面吓住了,紧紧跟在身后不敢多言,许优察觉出烟儿的恐惧,问道:“觉得我残忍?” 烟儿否认道:“公子没做错,若对那种人轻惩,只怕会真的发生惨剧。华韶姑娘那样好的人,将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烟儿叹气道:“只是,奴才怕是有几日噩梦要做了。” 许优嫌弃道:“没出息的东西。” 烟儿转来话题:“童小姐来信要请您同游。” “整天童小姐童小姐的,你不就惦记着人家的丫头,巴望着我和姝儿多见面好全你的心愿么?不去,韶儿身子未好吹不得风,你代我回了她吧。” “童小姐只请了公子又没请华韶姑娘,公子看不出童小姐的用意?” “什么用意?” “依奴才看,童小姐对公子有意。” “滚一边儿去,你这么能干帮我看看韶儿呢?” “华韶姑娘么……”烟儿思忖了片刻,谨慎地说:“怕是也有。” 许优心中暗喜,嘴里却硬着:“依你的话全南京城所有的姑娘小姐都对我有意思。” 烟儿道:“公子爱信不信。” “信。那你说说,怎看出来的?” “当局者迷,华韶姑娘看公子的眼神让人怪心疼。”烟儿不愿再多话。 许优不懂烟儿心疼的点在哪,只是从旁人口中得知华韶于自己有意,更是坚定了信念。 许明宪对与童家的亲事一向不太热心,只是她夫人觉得童家小姐甚好,自己的儿子又不是个成气候的,也不反对。 但太子的出现,让许明宪想与童家划清界线了。 “与童家的亲事不妥。”夜间许明宪对银华郡主道。 “我瞧着童家的丫头很好,性子淡淡的是个会持家的。”银华郡主取下嵌了血玉的缨络放回匣子。 许明宪瞧着硕大的珠子刺眼:“不常见你戴这个,今日可见了什么人?” 许夫人道:“你以为宅院深深我们妇道人家便事事不知么?听说太子爷来了南京,今儿刚去拜见了。” “我要同你说的正是此事。”许明宪起身将门窗细察了一遍才道:“衙门犯下的那些亏心事被圣上盯上了。” “啊?太子爷说他是嫌皇城烦闷,南下散心来着。” “你也信?是受了圣命来查我们的。”许明宪一脸惆怅地放下手中的书卷。 第23节 “你又不曾贪公家分毫,怕什么?” “可童家贪了啊。而且去年刚到任上便犯下大罪,你觉得皇上能轻饶?” “我听唐夫人童夫人的意思,此事已经安然度过了,难道又起了什么风浪?” “未必。总之离童家丫头远些,别把自个儿搭进去,老岳父年事已高,还能关照你我几年?儿子又是个不成器的,咱们只有靠自己啊!” ☆、袒露心事 华韶差点出事的消息隔了几日才传到蔡永义耳朵里。 “就在玉香院自家房里?”蔡永义冷笑道:“这天下还有安全的地方么,女子在自家养病也能遇上歹人。” “那人呢?” 张公公答道:“听说许大人出现把人救下来了,犯事的也被抓去牢里待审。” “杀了他。”蔡永义云淡风轻地说。 “许家公子已下手了。”张公公回道。 “我这小侄子有意思。” “何止有意思,您让奴才带走华韶那日,许公子那股子执着的痴情模样,连我这阉人都动容了。” 蔡永义斜瞪了张公公一眼:“你是怪我强拆有情人么?” “奴才不敢,只是我跟着您呆在南京这些日子,也听了华韶姑娘不少传闻,和死去的那个女人根本不是同类,主子的心结,也不该找华韶姑娘这样的人去解。” 蔡永义动了下不再招惹华韶的念头,心却莫名其妙地痛了一下,心乱起来,一旦打消这个念头心便再度安定下来。 “许家小儿对她痴情一片,她却未必,你瞧着吧。”蔡永义沉浸在自己编造的理由之中不愿清醒。 “那个……她病好些了吗?”蔡永义板着脸问道。 张公公笑着回道:“主子放心,前些日子没事了。”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蔡永义写着上奏朝廷的奏疏,却不知不觉在纸上落下“华韶”二字。反应过来只得将纸揉去,从头书写。“找几个有些拳脚的女武夫安□□去,游戏结束之前她可不能因为意外退场。” “已派下去了。”张公公看着太子长大的,对他的那些小心思洞若观火。 蔡永义赞赏道:“我还未说公公便知我所想了,信不信你这样机敏的人在我父皇跟前活不过一个时辰。”说完又瞪过去。 张公公哈哈笑着求饶道:“主子仁善,不与老奴计较罢了。依老奴看,您要真喜欢华韶姑娘,直接接到别院住着便是了。” “滚!”蔡永义一脚踢向张公公:“差人送去京里,直接交给父皇,静待圣上旨意吧,让那些蛀虫多活几日。” “主子明智。这事断不可图节省时间绕过圣上,圣上心思细密,只怕误会您急于掌权。”张公公接过奏疏,夸赞道。 被人夸了蔡永义却开心不起来,“我又不傻。冯楚雄那种糊涂的粗人一旦功成,这些年犯下的桩桩件件事都是大逆不道,圣上都忍着等他失去价值再慢慢清算呢。” “冯将军够骁勇也够忠心,只是太傲了。” 蔡永义冷笑道:“忠不忠心是一回事,圣上觉得你够不够忠是另一回事。对了,这次看看南京有什么好玩的东西,让人一并给我妹妹带些去,上次回去便吵个不停,嫌弃我什么都不给她带发了好一通脾气。” “哈哈,敢公然嫌弃主子的怕是只有朝纯公主了。” 蔡永义第无数次瞪向张公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公公如此心灰意冷对人生失去希望,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死,本王都想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成全你了。” 张公公捂住嘴,拿着东西拖着胖乎乎的身子恭敬退下,在门槛处一不留神差点倒栽下去,吓得蔡永义冲过想接住他。张公公扶着门边挣扎了几下硬是站住了,讪讪笑着:“那奴才退下了,主子不必送了。” 蔡永义拿起东西要扔他,张公公已逃远了。 宫里才四岁的朝纯公主听说皇兄给自己捎了东西,拉着小宫女欢欢喜喜偷偷跑去了大殿。皇帝正听太子派回的人回话,瞥见了大殿背后探头探脑的小丫头。 “朝纯,怎么跑过来了?快到父皇这里。”已五十多岁皇帝冲着小女儿招着手。 回命的人乖乖噤声,趁公主出现才得空吸了几口气,在圣上面前大气都不敢喘,快憋死了。 “父皇,他们说皇兄给我带东西了。”小公主说话奶声奶气的,颤颤崴崴跑着扑进父亲的怀里。 “哈哈哈,外人听了还以为朕委屈了宝贝女儿呢,还是说你哥哥给的便比父皇给的好不成?”皇帝把女儿抱在怀里,对来人说:“太子给公主捎的东西呢?” 那人回道:“原也有皇后娘娘同贵妃娘娘的东西,奴才便托宫里的嬷嬷将公主的东西带去康贵妃宫里了。” “母亲妹妹们都有,只有我这个作父亲惹人嫌。朝纯,父亲被嫌弃了怎么办?”皇帝拿满是胡须的脸去蹭小女儿。 朝纯公主笑着推开皇帝,笑着跑开:“去找娘亲咯。” 皇帝一脸慈爱笑看着小女儿远去的身影。 待公主和宫女走远了,来人拿出一厚摞册子,对圣上道:“太子殿下给圣上的东西在这里。” 司礼监大太监徐冲命道:“呈上来吧。” 皇帝翻了下册子,笑意渐渐退去,将册子扔到一旁对来人说:“告诉太子爷,这事办得好,朕要赏他。还有周围几个大省都仔细查查,江苏这帮人先不动,以后一起收拾。” 只剩下徐冲时,徐冲对圣上道:“主子,奴才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讲。”皇帝眉头紧皱,不等徐冲说话便龙颜大怒:“瞧瞧这些人心有多大?民不聊生他们不管,只顾着在任上捞银子,跟比赛谁捞得更多似的。” “南京许家也在册上么?”徐冲问道。 皇帝道:“一时没看见,即便有,别说是堂侄女,就是朕的亲骨肉也饶不了他。” “陛下有没有想过,若这次查贪腐各省衙门主事的都牵涉其中,该如何?那么多的差事总得有人做吧。”徐冲有些担心,担心自己与地方官私下的银钱来往也浮上水面,已给张松传信过去,拦着些太子殿下,别把浑水越搅越浑。 “重者杀之,轻者留用观察。”每次一出事需要用银子所有人都向他哭穷,到头来最穷的是他这个皇帝,是千千万万勤劳苦命的平民百姓。 “那若此事牵连到京里的人呢?”徐冲顿了顿,道:“彭阁老可有不少门生是一省之长。” “阁老?”皇帝冷笑着道:“做下了就不要怕认。”突然把视线转向徐冲道:“此事同你也有干系吧?” 徐冲跪下回话道:“奴才不敢,主子给奴才的恩赏奴才到死也用不完了,何苦摊上那些事。若此事查出来老奴牵涉其中,任凭主子罚。” “起来吧。真收了下面的人点东西也没什么,慌什么。”皇帝闭目叹息道:“难呐!” 蔡永义挑了个日子,二去玉香院。 “姑娘不请我去院里坐坐么?”湖边蚊虫多扰得蔡永义心烦。 “小菊,去拿香来焚上。”华韶笑盈盈地吩咐下去,一边用团扇替蔡永义扇着,阵阵香风袭来。 “我要离开南京几日,姑娘好好照顾自己。”蔡永义看了眼在附近扫地浇花的几个熟面孔,放了心。这次去查办其它闹民乱的几省,归期未可知。 “公子。”华韶从袖中掏出一道符文:“近日不顺,才去庙里求的,也替公子求了一个,既然要出远门便带上吧。” 蔡永义将符文收到放在胸前,低声道:“谢谢。” 华韶仍是明媚如花的笑着:“公子算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的男性友人了。” “姑娘结识的公子何其多,蔡某人算什么。” “我对他们而言不过是玩物罢了,同家里摆着的器物,院里种着的花草并无差别。公子却不一样,待我像常人。”华韶淡然道:“不过我也只当别人是金主,并未交心,也不奇怪了。” “许公子呢?” 华韶看四下无人,鼓起勇气道:“我并未当他是友人。” “那当什么?” “爱人。”华韶脱口而出,心里突然畅快起来,她压抑太久真的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周围的人都认得许优,也只有眼前的友人与许优无交集了。 蔡永义的心,一沉,再沉,继续下落,直到在谷底摔成碎片。 ☆、相爱 “不过蔡公子。”华韶将话题从许优身上转开,问道:“看公子也是寻常人家,怎可以频频来往于玉香院,莫不是……” 蔡永义心里乱成为团浆糊,顾不上听华韶说话。 “公子是不是与官府有瓜葛?”华韶问道。 蔡永义这才清醒,解释道:“姑娘高看了,蔡某并不是官场之人,不过前些日子贩商赚了些散银。” 华韶捂嘴偷笑:“倒是我误会了,想着公子救我那日的场景,还以为您是劫富济贫的侠义人士。”说完指了指玉香院门楼的方向:“大厅那边为朝廷当差的不少,若公子真是韶儿所想之人,小心些便好。官府无能,凭一己之力有济世之心的义士值得敬重。” “姑娘因何事流落至此地的?” 华韶没回答,抻着脖子望了望:“小丫头越来越懒了,拿个东西也耽搁了这许久。” 莺儿越来越忙,在玉香院的时间本来就少,加上华韶房里要不就有欣儿,要不便是有许优,长此以往与华韶已不似以前那般相好了。 中秋节近。 莺儿同二丫将客人送的所有东西倒在桌上,挑选着。 “怎么这个也倒腾出来了?”莺儿心疼地将华韶送她的那支钗子从金光闪闪的首饰堆里拾出来,小心地藏好对二丫道:“别的都可,这支不许你动。” 二丫笑道:“华韶姑娘送姑娘的好看东西那样多,也不知为何姑娘最宝贝这个。” 莺儿红了脸,转开话题:“帮我出出主意,中秋送姐姐什么好?”莺儿伸出细长柔嫩的手指,挑挑捡捡。“这支红宝石珠钗倒够贵重,只是配色有些俗。白玉镶银这支清雅,玉又不是好玉,值不起价……” “姑娘送的华韶姑娘必然喜欢。何况华韶姑娘什么稀罕物件没见过,二丫倒觉得,带些别致的点心果品和华韶姑娘欣儿姑娘聚聚就很好了,我也怪想小菊姐姐的。”二丫看着琳琅的好东西不明白自家姑娘有什么好纠结的。 莺儿有些难过地说:“虽然姐姐不说,我也知道她生意清冷大半年了,以她的清高性子,我给银子她必不肯要,也许还觉得我有些名气就得意轻看她也不一定。只能逢节时多送些可以折现的东西给她备着,妈妈在我面前明里暗里抱怨姐姐好几次了,能帮便帮吧。”边说边将自己最珍视的几件东西找来锦盒装上。“你明日赶早去备些好吃的,明晚的应酬我都推了,一并过去乐乐吧。” 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门口徘徊了许久,门婆子嫌他碍事,上前问询:“公子何事?” 男人衣衫破旧,往富丽堂皇的玉香院门楼里望了一眼,躬身小声说道:“烦老人家传个话,我想找欣儿姑娘。” 门婆子笑着回道:“公子要失望了,欣儿姑娘不见客,也不是玉香院的姑娘了,只是暂居此处的贵人。” 男人慌忙摆手,“我知道,不敢存那种心思。不瞒老人家,我家乃是欣儿姑娘的亲戚。” 门婆子有些怀疑,又怕因无礼真的怠慢了欣儿姑娘的亲戚,冯将军离开前威胁的话言犹在耳。 “公子稍候,我这就去请欣儿姑娘。” 怕挡了进进出出贵人们的道惹来祸,男人远远退离玉香院门口,向街角叉手站着的妇人走去。 “我一老爷们儿,不方便去姑娘院里谈话,呆会儿那婆子带欣儿姑娘出来你赶紧过去,知道该怎么说吧?”男人拉了女人一把。 女人往地上啐了口口水,骂骂咧咧:“我不去。什么肮脏地儿你也让我去?任它玉香院再贵气名声再大,任她欣儿姑娘再有钱还找了个什么大将军,出来卖的就是出来卖的,你也不怕坏了女儿的名声,找这种亲戚帮忙。” 男人扬了扬手,要不是看人来人往真想揍过去:“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你还嫌人家,人家还认咱这门亲就感恩戴德吧,不想回家当着闺女的面吃板子就乖乖过去。” 门婆子找到欣儿:“禀姑娘,有个男人说是您家亲戚,守在门口想见您一面。” 第24节 欣儿见多了这种人,不靠谱的对她一无所知也敢上门认亲,想骗些银子花。靠谱些的不过是小时见过她的邻人或者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这种一般体谅着父辈间相识,又度日艰难,会给些银子。 欣儿让小丫头取来十两银子,对门婆子说:“嬷嬷是玉香院的老人了,看着我长大的,我家的底细您也清楚,若那人说得出我父母之名便将银子给他吧。” 门婆子把银子揣进怀里,到了门口冲男人招招手:“姑娘说家人皆故去了,见了亲人倒惹得想起故去的长辈伤心一场,请回吧。” 回家路上女人有些得意地说:“还说是亲戚呢,面都不肯见。” 男人烦燥地抓了抓头发:“明日再来,带些东西送进去,她总不至于这么驳咱的面子吧,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也不能委屈咱家妮子。” 中秋之夜,许优心神不宁地陪着父母妹妹们用过饭,便装肚子疼回了房。 “外面有人守着没?”许优躺在椅子上装模作样地捂着肚子。 烟儿开门正要查看,差点撞上担心儿子跟过来的许夫人。 “优儿,先忍着,娘亲找人请大夫了。”许夫人心疼地拍着儿子的背:“让你不要喝凉的桂花酒非不听,夜里风大吃了生冷东西不疼才奇怪。” 许优本没事,被母亲一顿唠叨倒真的觉得腹痛了。 “不用请大夫,我躺会就好,娘亲不吵我还好得快些。”许优透过开着门看着已升至半空的月,半刻也坐不住了。 许夫人有些难过不舍地为儿子关上房门,临离开前反复叮嘱:“要疼得厉害了便说,别傻忍着。” 许优抽出手挥了挥,待许夫人走远后对烟儿使了个眼色。 烟儿摇摇头,双手交叉在胸前死死捂住领口。 “脱。”许优没功夫耗着了:“还要我帮你脱不成?” 烟儿闭着眼,紧紧抿着嘴,背过身去脱去外衣,正要把里衣也脱掉,背后传来许优嫌弃的声音:“停。脱上瘾了?把我衣服换上去床上躺着,有人进来哼叽几声应付过去就行。” “公子不用奴才陪您去?” “大过节地让你在院外候着?我还是积点德吧。”许优一翻身从窗户跑向院墙,踏着早就搭好的架子翻墙而出,没有惊动下人,自己骑马去了玉香院。 华韶守着已经冰凉的点心和温了无数次的酒,向小菊确认道:“许公子是说要过来吧?会不会你听错了?” 小菊眼瞪着天回忆了半晌,认真道:“不记得了。” 主仆二人正打算开吃,听到门外有动静,许优几乎是半跑着进来的。 “急什么,来不了叫下人传个话便是。”华韶扶他坐下,随手递上倒好的酒,待许优要饮下时才反应过来:“别喝,是酒,我去倒茶来。” 许优嗓子干得冒烟,一口饮尽,喘了几口气才好些了,“怕误了时辰你都睡下了。” “你一早便说要过来,欣儿姐被我请去妈妈院里过节了,莺儿被人请了去现在还没回来。”华韶将酒烫上,劝许优道:“中秋团圆夜,该陪着家人的,慌慌张张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许优拿起一块桃酥喂给华韶,“这不正陪着吗?”华韶往后一躲还是没能躲开,只得胀红着脸乖乖张嘴接住。 “又说胡话了。” “你在此地无亲无故的怕你伤心过来看看。”又顿了顿道:“你是真的不知道我的心意,还是怕我负你?”许优望着华韶,自斟了一杯酒一口饮下。 华韶上前握住许优的手拦道:“你酒量不好,少喝点。” “我同母亲说好,考取功名便替你赎身娶你过门。”许优放下平日的玩闹样子,双眸如渊地深情凝视着华韶:“你愿意吗?” “许夫人她同意?那姝儿与你的亲事?”华韶突然闭了口,为想当然地觉得自己是正妻的想法而羞愧。 许优却说:“父亲私下找我谈过,因为官场之事,让我与童小姐不必走太近。这才敢跟你提及此事,我知道你有意中人,所以心里很慌,我怕……”许优又连喝数杯酒,壮壮胆继续道:“我许优鸣誓,此生只要你程华韶一人。” 华韶立在屋中泣不成声,许优喝太多有些头晕,颤抖着起身将华韶揽进怀里:“哭什么,若不愿意不会逼你的。”用拇指替华韶拭去眼泪。 “好。”华韶哽咽着说。 许优以为自己听错,忙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华韶抱紧许优,说:“我等你。” 莺儿原本是想推了应酬好好歇息一日的,被鸨母半哄半骗着还是去了大半日,深夜才乘车轿回来。简单梳洗了便同二丫笑嘻嘻拎着东西去了北房,见里面灯还亮着,莺儿轻手轻脚地拉着二丫:“小点声,呆会儿突然出现吓她们一跳。” 走近房门时听到许优说话的声音,莺儿招手让二丫先拿着东西回去,自己守在门外听着,越听越难过。 她听到许优说:“我差不多也该回了,你早些睡吧,要读书只怕不能常来了。” 华韶拉着许优不愿放手:“烟儿在院外候着么?” “没,我自己骑马过来的。” “喝了这么多哪能骑马,就在这里睡下吧。”华韶若无其事地转身去铺床。 幸福来得太突然,许优完全来不及准备,好歹该早几日吃些大补的汤药,或者少喝些酒:“会不会太快?”许优嘴上推脱着,手却开始解衣衫。 华韶笑着铺好床,扶许优躺下:“我去莺儿那里烦她一夜,你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伙伴们春节快乐,鸡年大吉!!! 姑娘们又老了一岁啊,少看文多撩汉^_^ ☆、大祸之前 莺儿趁华韶准备出门的间隙匆忙回了西厢。 二丫正坐在屋里吃东西,见了莺儿有些内疚,停下正在咀嚼的嘴:“姑娘,我实在饿了……” 莺儿摇摇头:“没事,陪我跑了大半日,我还能在席上吃点东西填肚子,你一直忙着难得清净下来,都拿回自己房里慢慢吃吧。” 二丫出去没多久,传来华韶的敲门声:“妹妹在吗?” 莺儿心里难受想以累了已睡下作借口,又怕华韶回自己房里同许优一室而眠,那样只会搅得自己心里更不安,只得开了门,强颜欢笑将华韶迎进来:“刚回来,还和二丫商量要去姐姐屋里蹭蹭节日的热闹呢,哪知左右耽搁回来时太晚了怕扰了姐姐。” “是我要扰你啦!”华韶满面春风,根本抑制不住满脸的笑意,伸手轻轻刮了下莺儿的鼻尖:“姐姐今晚睡你屋可不可以?” 莺儿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笑盈盈搀着华韶,她很少见华韶这样开心过,或许华韶的幸福就是自己应当放弃对许公子妄念最好的理由吧。 许优躺在华韶床上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睡不着,酒劲上来头晕晕的,闭上眼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不断变小,空旷的四周萦绕着华韶的香味,一夜无眠。 鸨母一大早亲自给莺儿送东西来,见华韶也在笑着让环儿把东西递过去:“正好韶儿也在,昨儿个夜里和欣儿聊至深夜,我这个做妈妈的也没有尽到本分,虽然晚了些,这些东西你俩收下别怪妈妈。” 许优宿醉,加之本就醒着的,听到院里有动静,大大方方地收拾停当出了房门。本就是华韶的常客,鸨母没在意,华韶却羞得不敢看他,莺儿偷偷用余光望着许优,突突跳着的心一阵凉一阵疼,脸上却不敢表露出任何痕迹。 “许公子这是要回府?”鸨母拿出几盒月饼包好递给许优:“托老师傅定做的冰皮鸳鸯馅的月饼,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图个节日的意思,许公子莫嫌弃。” 许优也不客气,接过来道:“鸳鸯馅?可是红绿豆蜜沙各半做的?好意头。”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华韶。 “替她赎身没问题,娶她万万不可?”许夫人压低声音在房中与许明宪商量:“你也帮我劝劝儿子啊,上次优儿不食不语好几日,心疼得我再也不敢因为那个臭丫头训他了。” 许明宪帮嘴道:“自古才子配佳人,那华韶姑娘虽身陷青楼,也是品性高洁的烈性女子,配咱这一无是处的混帐儿子太有余了。” 许夫人斜睨着许明宪:“你父子俩都不是好东西,天下好人家的女儿都死了不成?堂堂许府少奶奶非得找个青楼女子。” “当朝的颜妃娘娘也是青楼出身,不也是才色俱佳俘获圣心得宠多年么?”许明宪不愿将人分等相待,据理辩驳道。 “封妃又如何?也是妾。你可听说过哪朝皇后娘娘是混迹青楼的?既然你拿颜妃娘娘做例子,好啊,我成全优儿,让她做妾,但只能做侍妾,若是贵妾你不要老脸我还怕旁人笑话呢。” 许明宪假装没听见。许夫人自顾自地道:“那丫头若真对优儿有心不是贪附权势,只要能侍奉在侧做妻做妾有何不同?” “只怕你的宝贝儿子不会依你。”许明宪笑道。 许夫人一挥手将帕子扔到许明宪脸上:“你倒当自己外人一般,难道丢的不是你许家的脸?” 蔡永义回南京后开始着手处理官府那群蛀虫,上疏朝廷派了接替上任的官员后,便悄无声息地将贪没财物最多的几十个官员押进大牢。 第一个进去的便是童大人。 那日童大人一大早去了衙门便再也没回来,直到第四天家里人才发现不对劲,刚开始有人向童夫人报:“老爷一夜未归。” 童夫人习以为常了:“定是眠在别处了,以后这种事不必报给我。” 又过了两日还不见童大人踪影,童夫人和家中几个姨太太这才开始担心,都觉得自家老爷肯定是被某个狐狸精缠了好几日舍不得回家,只怕又有新人要入府了,个个如临大敌。 童夫人好不容易把九房的打压下去,眼看又要来个十妹妹怎能不心慌。 第四天,南京城里别的官员也未归家的消息传到消息闭塞的童府,全家人这才意识到:出大事了。 童家刚来南京,相熟的几家除了许家通通遭了殃,童夫人带着家中女眷围坐在大堂之上。 九姨娘最为着急,她母家势弱,若是童大人倒下了,只留下一个未及岁的小奶娃给她,到时不知该怎么办。 “太太,您与姝小姐不是与银华郡主私交甚好么?要不要请许家帮忙求求情,他们家好歹是皇亲。”九姨娘抱着啼哭不止的儿子,平生第一次用如此恭敬的语气同童夫人说话。 童夫人是个没主意的,只得问童观姝:“姝儿,你性子稳重,依你看呢?” 合家老少主仆都望向大小姐。 童观姝咬着嘴唇,环顾了愁眉不展的一大家子,道:“先等官府的消息吧。” 太子爷在巡抚衙门设堂,将所有官员挨个过了一遍,没有用刑,只是差人将每人说的话与钱粮数字细细记录下来再进行比对。大人们也没有进牢里蹲着,而是体面的在衙门里安排了厢房,只是私下禁止见面串门拉家常。 张公公早早便收到徐冲的密信,要他拦着些太子爷,别让司礼监的烂帐也浮上来脏了圣上的眼。 太子爷却毫无顾忌,自家后院进了贼当然抓得格外卖力,晚上熬夜对供词时,张公公替太子爷掌着灯,突然问道:“主子打算怎么处理此事?” “什么意思?”疲备到极点的太子爷用力眨了眨胀痛的双眼抬头问道。 “朝中官员势力盘根错节,主子要为‘以后’着想啊!”张公公暗示道。 太子爷知道说的是皇储之事:“你怕我得罪太多人,被人拉下马丢了储位?” 张公公低着头,眼睛往上瞟着,观察着太子爷的表情变化:“奴才不敢,奴才只是觉得与其得罪那么多人,不如适当惩戒笼络人心……” 见太子爷面有愠色,张公公立刻识趣地跪在地上磕头:“奴才多嘴了,跪求主子罚。” 太子爷嘴角轻扬:“起来吧,往后有公公跪的时候呢。”说着将一叠抄录的口供甩到张公公脸上。 张公公不敢起身,在地上爬着捡起纸看了看,立马在坚硬的地板上又磕了十数个响头:“这是那帮奸人的栽赃之词啊,望主子明察。” 太子爷蔑笑一声,又扔下更多的纸,或近或远地散落在屋里。 张公公随手捡起几张。 “总不至于所有人被问话前都串供吧?即便串供,怎偏串了与司礼监有关的部分?”蔡永义上前扶起张公公:“你于本王有恩,不至于为了这个重罚你,好自为之吧!” 张公公抬手擦额头不断渗出的汗,壮着胆子说:“谢主子。只是关于徐公公的……” “我不会瞒着父皇,至于徐公公的下场,看他在父皇心中的份量了。”太子爷用朱笔在口供上批注着,边写边问:“我不在的日子南京可有发生什么事?” “传闻……许家公子准备赎娶华韶姑娘。” 男子握笔的手颤抖了一下,朱笔在口供纸上落下一个重重的墨点,鲜红的墨点晕开,浸染了两个字。 “你明日同我去一趟许府,备上厚礼给我那侄儿道贺去。” 第25节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今晚评论的宝宝有红包哦~ 准备吃年夜饭啦~让肥肉肉来得更猛烈些吧! ☆、情敌相见 兴奋得睡不着的华韶央着小菊在院里陪着说话。 “假如我要离开玉香院,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走?”华韶娇羞地扯着手里的巾子,支支吾吾地说。 小菊没见自家姑娘这样别扭过,往嘴里塞了瓣桔子问道:“能问问姑娘要去哪再回答么?” “总不能一辈子呆在这里呀,现在几乎没有客人找我了,与其坐吃山空不如趁早打算。”华韶没有办法向小菊描述自己暗暗喜欢又怕拖累压抑了多年的感情,而对方竟同自己有一样的心意。有什么比你爱的人也正爱着你还要幸运的事? 小菊想到要离开玉香院自然开心,可又有些犯愁:“姑娘去哪我去哪,只是您给我的月钱都吃东西花掉了,一时拿不出赎身的钱,可不可以先借姑娘的,以后慢慢还?” “这个你不必担心。” 主仆二人正聊着,只见城西升起一道明晃晃的光,小菊指着越来越亮的光对华韶说:“小姐快看那边,还未到年关,已经有人放烟花了,好漂亮呀!” “烟花?”华韶被小菊掺着站到园里的巨石上张望着,“我看不似烟花,像是起火了,这个点都睡熟了,但愿人没有事吧。” 蔡永义听到激烈的撞门声,习惯性起身拿起床头挂着的宝剑,警觉地问:“谁?” “太子,府里着火了。”门外的人声音焦急。 蔡永义戳开与门相对那面的窗纸,未见有火光,只有淡淡的烟味飘进来。 “你是我府里的?怎从未听过你的声音?”府里就留了几个贴身伺候的小太监和几个防身的锦衣卫,都是在太子府办差多年的人,熟识得很。蔡永义将衣衫系紧,执剑立于门后。 门外的人没有回话,蔡永义正打算开门一察究竟。门“砰”地一声被撞倒在地,若不是他闪躲及时,只怕已经被压在门板之下做了冤魂。 一群蒙面黑衣人踏门而入,发现门后的太子爷提起刀便是一顿乱砍,门外守夜的两个小太监不知何时被人割开咽喉倒在血泊之中,从正门望去才看到前院和左右偏院冲天的火光,身处的房间被火包围着。 太子爷自幼习武,但黑衣人胜在人多,只能一面东接西挡勉强支撑,一面冲着外面大喊:“来人啊!都死了吗!” 他不确定守在府中的太监和锦衣卫是不是全部遇难,天高皇帝远,除了自救别无他法,若死在刀下,自己的死因传到京里只怕会变成逃跑不及被意外而起的火灾烧死。 激战良久,太子爷觉得右臂越来越重,拿着剑如同举着千金鼎一般,飞身几脚将眼前的一众黑衣人踢倒,趁空换了左手,只是不惯用左手使剑,不得已又换了疲累的右手。他有几次都想放弃抵抗了,门外无人响应,纠缠了这么久歹徒只死了两个,还有四个围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绝望之际,两个锦衣卫飞墙而入,飞速冲进房里,轻松几招便解决了所有人。 “怎么才来?”蔡永义将剑扔下,靠在墙上呼吸困难。 锦衣卫来不及行礼,一人一边架起太子爷便飞出院子,到了长街才跪地请罪:“院里几处失火,门被行刺的人堵死了,只得先送主子出来,属下们救驾来迟自当领罚。” “几处失火?帐本和罪供全没了?”蔡永义看着熊熊燃烧蔓延至整个府院的大火厉声质问。 “主子放心,东西被公公们抬去藏在地窖了,都在。” 听锦衣卫的人提起公公,蔡永义才想起来张公公他们还没出来:“张公公他们是不是还在里面?不去救人在这傻跪着干嘛?” 张公公跑着小碎步从街头过来,擦了擦脸上的黑灰跪下行礼:“谢主子关心,奴才没事。” “你倒是跑得快。”蔡永义一脚踢翻停在街边的推车,对跪在面前的众人怒声道:“彻查此事,想也知道是那帮蛀虫垂死挣扎之计,查出来是谁,诛十族。” 有血滴落在张公公膝前的地面上,在夜里像墨迹一般。 “主子受伤了。”张公公起身掏出帕子要替蔡永义缠手臂,被一把推开。 “明天开始刑审巡抚衙门那帮人,有嘴硬的只管上刑,多翻翻古时有关刑罚的书,所有旧招新招都试一遍不怕不开口,若有人熬不住审死了通通算我的。”蔡永义心中的怒火比眼前的火烧得还旺。 “那主子今晚是去客栈将就一夜吗?”张公公不死心,执意用帕子缠住了蔡永义流血的右臂。 “去许府。快马去巡抚衙门调兵,锦衣卫立马过来护送本王去许府,那群不要命的没准还有后招,留下一队人马守着府里地窖的证据。”又对张公公道:“你速速去找人来灭火,明日调集工匠将里里外外整修一遍。” 提前传话的小太监去了许府,已经熟睡的人们被一一叫醒,银华郡主赶紧叫丫头为自己梳妆,连许优也换好盛装站在父母身后恭敬地候在许府大门前。 一脸狼狈的太子爷被境况更糟糕的张公公小心搀扶着,下车便同许夫人笑着道:“是不是传话的奴才胡说什么了?半夜造访堂姐府中本就唐突,又惹得全府上下为了我一人睡不好觉更过意不去了。” 若不是陪行的阵势,许夫人差点没认出这黑不溜秋衣衫破烂的男子是当朝太子爷。 “殿下这是?”许夫人见太子爷受了伤赶紧命人去请太夫。 “府中失火,冬日里天干物燥的,奴才们太大意闯下大祸。一时没有合适的住处,可能要在堂姐府上打扰些日子了。”说着从众人让开的道中进入许府,路过许优面前时转头深深看了一眼,许优避开不与太子对视,将头埋得更低些。 许夫人让下人们带太子的随行人员去梳洗安置了,亲自给上好药换好衣服的太子爷倒上茶:“殿下也早些歇息吧。” 蔡永义望了望站在远处的许优道:“不睡了,自家人不必客套,大家都去休息吧。” 许优忍着哈欠,行了礼正要回房,被蔡永义叫住。“这是贤侄吧?” 许夫人将许优拉到太子跟前:“快拜见太子殿下。” 蔡永义扶住要下跪的许优,道:“我与贤侄多年未见,不如留下陪我闲聊片刻如何?” “遵命。”许优一板一眼地恭手而立。 倒是蔡永义表现得格外亲热:“莫拘礼,来来来,快坐下说话。” 像寻常长辈同晚辈那般聊了聊几句闲话后,蔡永义话锋一转:“不瞒贤侄,本王虽来南京不久,也听说一些您和秦淮花魁华韶姑娘的风流韵事,才子佳人定会成为传世美谈啊。” 听人提起华韶许优不自觉含笑回道:“她是佳人,我却不是才子。说来惭愧,几番考功名,到现在也只是个秀才。” “贤侄过谦了。”蔡永义劝道:“若贤侄对姑娘真心实意怎不带回府中,倒让姑娘仍是流落烟花之地?难道只是玩玩而已?” 许优看母亲已走远,太子与自己都是男人又年纪相近,便坦诚道:“我有意名谋正娶迎韶儿进门,只是娘亲不许。” 蔡永义笑着:“贤侄糊涂。” “小侄不解,还请殿下明示。” “堂姐无非一时不愿意你娶华韶姑娘,但你可以找个借口先将人接回府中啊!”蔡永义拍了拍许优的肩,“世人对青楼出生的女子都有偏见,若这华韶姑娘值得贤侄倾一生相待,定非寻常女子,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久了,没准堂姐就不反对啦!” 许优起身躬身致谢:“谢殿下点醒。我果然是蠢笨之人,竟不懂迂回之计。” ☆、为母之心 第二日太子爷早起与银华郡主一家一起用早膳。 “贤侄呢?”太子爷见只有许大人和许夫人,不禁问道。 “一大早就不知野到哪里去了。”许夫人摇摇头:“儿子越大我们做爹娘的说的话越是不中用。” 太子爷倒对许优又多出几分羡慕,生在富贵之家不愁衣食,父疼母爱受尽万般宠爱,儿时捉鸟摸鱼,大了与姑娘风花雪月,不必像自己从一出身开始就经历弱肉强食勾心斗角,眼看大势已定,却只是苦难的开始,还有为家为国操不完的心呐! 衙门这几日事多,也缺个主事的,许大人匆匆吃完便告辞去办公事:“殿下要一同前去么?” 太子爷摆摆手:“许大人先请吧,不过今日巡抚衙门可能会比较吵闹,您不必太在意。” 饭后太子爷只留下银华郡主,“堂姐,听说贤侄与玉香院的华韶姑娘两情相悦?” 许夫人吓得起身回道:“回禀殿下,张公公已经同我打过招呼了,小儿不是有意招惹殿下看上的姑娘的。” 太子爷扶起面色苍白的堂姐,替许优说道:“不过一个青楼女子而已,贤侄与她相识多年又是互生情愫。唉!我不过在张公公面前夸了那丫头几句,他竟自作主张胆敢对堂姐不敬,回去定要好好罚他。” 许夫人不敢说话,呆呆立着。 “我的意思是,您不如先顺了贤侄的意免得为了个青楼女子伤了母子之情,等那丫头进了许府,您让她呆不下去便是。”太子爷笑着拉许夫人坐下:“男人嘛!得不到的都觉着好,真的整天在跟前晃悠,不出几日便觉得腻味了,您说呢?” “烦殿下为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挂心了。” 太子爷开玩笑似地问道:“说起来怎不见别的公子小姐?莫不得我在您府上惊扰让家人们觉得拘束吧?” “您小时候也来过的,怎么会?”许夫人回话时瞥见了门外鬼鬼祟祟的五丫头许芩伶。 “伶儿?躲在门外张望什么,太子爷在此也敢放肆?”许夫人很瞧不上六房生的这个小狐狸精,虽有几分姿色却长着一脸尖嘴猴腮的刻薄相。 太子爷帮着打圆场:“小姑娘家的难免淘气,堂姐莫动气。” 许芩伶骄矜地踏着小碎步,短短一段路竟挪移了半刻之久,进门后冲着太子爷屈膝,眉梢一挑,眼波一转,咿咿呀呀用蚊子似的声音道:“小女伶儿,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太子爷没拿正眼瞧,手冲着声音的方向挥了挥。 许芩伶讨了没趣正要转身走,被太子爷叫住:“等等。” 许芩伶笑着转过身,未语脸先红:“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爷这才抬眼瞧了瞧眼前的女子,面露不悦:“不必同你嫡母请安便要退下了么?那你过来此处是为何?偷听本王同郡主说话,还是想卖弄姿色混个太子妃做做啊?” 许芩伶吓得扑通跪地:“女儿给太太请安。” 许夫人嫌她丢人,挥手让她赶紧下去。只是太子爷在自己面前一向算是有礼的,今日却当着她的面在许府训诫未出阁的小姐。许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得笑着向太子爷赔罪:“家里的丫头没教养好,让您看笑话了,这也是为何不敢让别的孩子过来,怕没大小小地冲撞了您。” 太子爷也笑了:“堂姐勿要多心,只是本王实在见不得目无尊长之事,方才这一唐突只怕以后您府上的人都得避着我了,哈哈!” 许芩伶哭着回到她生母院里:“看你出的馊主意,讨了殿下嫌,只怕以后更瞧不上我了。” 她母亲周氏不以为然:“你拜见太子殿下的时候太太也在?” “嗯。”许芩伶恨恨地说:“就是因为没向她请安才惹了太子殿下生气。” “下次你趁没人的时候再假装偶遇太子殿下,诚恳些为今日之事道歉。”周氏继续绣着手里的被褥,针随着手指在布面上上下下完全不被女儿打断。 “不去。丢不起这人。”许芩伶赌气不看她母亲。 “丢人?这可是未来的万岁爷,太太一直不喜欢咱娘俩,你以为你以后能嫁到什么好人家?与其以后给别人做小,不如伺候万岁爷,能生下皇嗣母亲日子也能好过些。”周氏压低声音指了指院外:“别房的丫头看上太子的可不少,都想着趁太子在府上这段时间勾搭上呢,你不抓住这次机会以后想翻身也没可能了。” 许芩仱想了想太子爷英俊的脸,嘴角一笑:“听母亲的,大不了豁出去一次。” 许优外出归来再向母亲提及为华韶赎身之事时竟出乎意料地顺利。 “您真同意?” “同意,但娶她得等你考取进士之后,在那之前我可以把她当干女儿一般好好养在许府。”许夫人拿出一摞银票:“不是娶亲,不必大张旗鼓的,低调些将人接过来便是,我会命下人给她收拾好住处。” “娘亲。”许优冲上去用力抱住母亲,感动得快哭出来了:“谢谢您,我和韶儿会一辈子孝顺您的。” 许夫人正想顺着儿子的话说几句感言,许优早撒开她出门奔往玉香院。 儿大不中留啊!敢把儿子从她身边抢走的狐媚东西必须得好好收拾。 许优、华韶与鸨母坐在桌前。 许优将两千两银票推给鸨母:“老板娘,收下吧。” 鸨母没有伸手,只是这次不是嫌少,她望着华韶眼眶一热,对许优道:“这银子给韶儿吧,算是我这个做娘的给的嫁妆,您府上宅院深深,韶儿有些银钱傍身日子该会好过些。” 华韶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中年女人是她那个见钱眼开的妈妈,许优也呆住了,早知这么容易也不必为了银子和母亲软磨硬泡这么久了。 第26节 鸨母转过头,偷偷抹了抹眼泪,对许优继续道:“这丫头伶俐,对我也孝顺,老实说这些日子我也无数次嫌她没出息没客人不能为玉香院赚钱。但说开了……”鸨母哽咽着:“玉香院能有今日的名气也是多亏了她,若是过去了过得不好,只管回来,玉香院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鸨母伸手紧紧抓着华韶的手,泣不成声。 华韶心底一热,此刻她真切地感受到母女之情,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竟真的像嫁女儿那般舍不得自己离开。 “娘。”华韶哭着上前抱住鸨母:“我会常回来看您的。” 鸨母啜泣着猛摇头:“从了良好好过日子,正经人家的姑娘谁没事往青楼跑的?也不怕被别人看笑话,过去便不必再来了。” 华韶起身,端端地在鸨母跟前磕下三个响头,许优也在华韶身旁跪下,为了爱人放下公子哥的身段,对这个在烟花柳巷里挣扎了一生的女人恭敬叩首。 鸨母扶起二人,起身向门外走去,候在门旁的环儿赶紧上前扶住无力的鸨母,问道:“太太怎么了?” 鸨母用食指戳了戳心脏的地方:“疼。” “那我现在去请大夫。”环儿道。鸨母拉住环儿,摇摇头:“不必了,扶我回房吧。” 这些日子动了气或者走得急了些都会胸前发闷,心口剧疼,虽不知是什么病症,鸨母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于是看人看事不再似之前那样苛刻。人这辈子走到头了才会明白富贵荣花是虚的,金银财宝华屋美厦也是虚的,越来越能清晰感受到的反而是以前毫不在意的关于情感的那点东西。 “快过冬了,从我那里支些银子给境况不好的姑娘丫头添件厚衣服。” “好。”环儿小心扶着鸨母,答应着。 ☆、道别 许优将痛哭不止地华韶抱在怀里,任由爱人的泪水浸透衣衫,柔声宽慰着:“不哭了,该开心你妈妈是真心待你呀!母亲已经叫人收拾住处,过两日便可过去了,你也趁这个机会和姐妹们好好道个别。” 华韶啜泣着道:“我可以带小菊一起过去吗?” “当然可以。”许优不喜欢小菊的笨,但华韶在许府有自己亲自照料着,再多支些伶俐的丫头便是了,笨就笨些吧,总不忍教韶儿去了许家除了他一人便再无倚靠。 也不知哪里走漏的风声,鸨母分文未取便让华韶姑娘脱了娼籍的事竟在玉香院内传开了,有不知深浅的姑娘竟抱着侥幸之心叩响了正在养病的鸨母的房门。 环儿开门见是花容姑娘,拉下了脸:“太太在养病,姑娘不论何事,改日再来吧。”说完便要强关门。 这花容姑娘是谁?当日在大厅背着华韶酸言酸语的黄衣女子便是此人,蛇蝎心肠不弱于被鸨母清理掉的二位,但没有那二人的魄力,只是嘴上厉害,倒不曾犯下伤天害理之事。 花容将大白萝卜似的手臂伸在两扇门之间,环儿心善,怕真的伤到人便停住了关门的动作。 “环儿姐姐通融通融,我打扰妈妈片刻便出。”说着竟一面假意笑着一面将环儿从门口推开,轻手轻脚地走进鸨母安睡的屋里。 毫无生气甚至有些死亡味道的空气让花容心底升起一阵寒意,为了自己的未来只好忍住不适壮着胆坐到鸨母身边,匆忙跟来的环儿怕花容唐突吓到鸨母,只得上前在鸨母耳畔低语道:“太太,花容姑娘来了。” 鸨母并未真的睡着,只是近日连睁着眼也觉得累不能支,于是除非必要一概合着眼养神,只是这精神越养越散,越养越没力气。 “何事?”鸨母的声音如撕开竹篾时的破裂声般刺耳又无力。 环儿见鸨母还能有点中气厉声相待,上前将鸨母扶起倚靠在床沿,一脸不满地对花容说:“姑娘有事赶紧回吧,莫耽搁久了误太太歇息。” 花容看了看环儿欲言又止。 “没有她听不得的事,说吧!”鸨母轻轻拍了拍环儿替她盖被的手,用尽力气冲环儿一笑。 青楼本就是薄情寡义之地,自己能得着这么一个善良能干又忠心的丫头只怕全是前半辈子所受之苦修来的福分。 “听说华韶姑娘要离院……”花容仍是不痛不快的糟心样,东扯西扯只不说正题。 鸨母懒得搭话,睁累了眼又闭闭,时听时不听。 “女儿也想。”花容试探着看了眼憔悴的鸨母。 环儿见鸨母闭目养神,代为问道:“姑娘想什么?赎身么?” 花容挣扎了片刻便厚颜道:“与其说赎身,不若说离院更为妥帖。我们不比人家花魁娘娘,露脸一场宴会够我们劳苦几月了,挣得少可交给院里的比例却是一样的。当然,妈妈对女儿们有养育之恩,给多少都是应该的,只是都是妈妈的女儿,也恳请妈妈可怜可怜我……” 鸨母挥手制止,这些酸不溜秋的话听着就让人反胃。若换了她以前的脾气,这一挥手定是落在这妖妇令人可憎的脸上,而不是眼前的空气中。 环儿一直守在近身,上前替鸨母拍拍背,继而厉声责问花容:“你就只看到华韶姑娘为自己挣得多,却不看人家为玉香院挣得更多,若不是她的花魁名头,咱玉香院能有那么多慕名而来的贵人?华韶姑娘不见的客还不是落到你们这些人手里,吃干抹净赚了满盆,又眼红太太与华韶姑娘的情分。只是花容姑娘,情分都是自己挣下的,自己没出息倒想一个子儿不出离开玉香院么?” 花容气得红了脸,不顾鸨母在场指着环儿道:“我刚进府娘姨就教了太太定下的规距,做丫头婆子的万事得敬姑娘三分,虽都是命苦之人,也有福薄缘厚。如今妈妈尚在场,你竟打断主子说话,冲撞姑娘家?”撒泼完又期期艾艾地扑倒在鸨母床前佯作大哭状:“妈妈,您看看您房里的丫头。” 鸨母拼尽力气挣起身,揪着花容的头发将她扔到地上,吐了口唾沫道:“老娘能抬举你也能毁了你,我房里的丫头也是你能说的?环儿。” 环儿怕气着鸨母忙上前劝慰。 鸨母不听,“这骚蹄子不是想离院么?成全她,打发出去贱卖掉,老娘也不差她那几个卖身钱,卖多卖少不拘,别找太仁厚的下家便好。” 环儿心软,没有应话,还想上去劝解几句:不过口角之争没必要把花容的一辈子都搭进去。鸨母与环儿相处多年,自然知道跟前丫头的心思,径直躺下合眼装睡。 花容被吓得不浅,放声大哭着求饶,见鸨母背转身不为所动心灰意冷之下开始破口大骂,这下连环儿也忍不得了,怕吵着太太,赶紧传人来将花容拖了下去。 待环儿办完事回来,鸨母才转过身交待道:“若还有骚蹄子眼红华韶的,只管让人拉出去,不必回我。” 欣儿几乎要失态惊叫,缓了好几口气才压住内心的欣喜之情问道:“当真?你还瞒我,说对许优无意呢?也不想想自己平时清高冷待人的性子却由着那许优百般亲昵。” 华韶从脸颊红到耳根:“莫取笑我了,不奢望郡主会真心同意我二人相守,只想珍视当下。” “还以为你会明哲保身!”欣儿越瞧害羞的韶儿越觉得有趣,更起了逗弄的兴味:“为了那许优竟顾不得自个儿么?” “姐姐愿舍命为将军挡暗剑,战场上朝不保夕也情愿委身将军,必然能体会我的心情。”华韶双手置于膝上,端坐着与欣儿谈心:“我也挣扎过,想委屈些安稳度日,不去招惹世族甚至皇家的人。以前畏首畏尾,怕伤及自身,更怕累及于他。” 欣儿蹙眉点头,华韶的心思她都懂。 “可那日苦苦坚守的清白之身差点毁于奸人。”华韶咬牙道:“按说青楼女子无论清白与否,在旁人眼里早已不洁,可我当时是真害怕,后来细细体味才明白过来自己在怕什么,才明白过来自己远离男人们又在等什么。”华韶明眸一转,坚定地说:“在等他。” 被勾起伤心事,欣儿用帕子抹着眼泪道:“我明白妹妹的心,当日战场上情势瞬息万变,说来不怕妹妹耻笑,我与将军第一夜是我主动去的他军营,怕若来日败了,自己落入贼寇之手失了身,倒不如趁着时光正好与爱慕之人……”欣儿闭了口。 华韶上前拉住欣儿,搓着她的手道:“生如浮萍,哪敢奢望有什么太平日子,咱们看开些,不奢求永久,但不负韶华。” 二人越聊越伤心,欣儿借机转开话题:“倒是妈妈此番行事出乎我所料。” “不提倒罢了。我今晨去看她,病好像又重了些,往日雷霆手段的人竟连句全乎话也难说了,看着让人心疼。”华韶听到院里有走动的声音,起身推窗望了望,向欣儿道:“是莺儿回来了。” “你俩倒不似从前那般亲厚了,莫不是我回来的缘故吧?”欣儿笑道:“想来莺儿早恼我了,一回来便把你强占了去。” 华韶没笑,反而有些凄然之色:“许是我想多了,总觉得她处处疏远我。如今她凭着绝色之姿艳压秦淮,而我也成了被人弃之不理的花魁,她在外我居内越发见不着面说不上话。” “你也不是会嫉羡虚名之人,怎说这话?” “有点痛心。若真因我失势她得势便疏远于我,痛心自己识人不明。若不是因这,我却想不到有做错什么让她刻意避我,更觉痛心。不过身边人缘来缘去也无妨,只盼她日后顺遂些便够了。” 有敲门声,华韶自嘲:“说不得,一说便来了。” 开门却并不是莺儿,乃是慧姑娘,手里拿着贺礼。见了华韶便笑开了:“过来沾沾姐姐的喜气,听说您要搬去许府?” 慧姑娘性格爽朗,声音洪亮,这一句结结实实飘去了莺儿房里。正在替莺儿更衣的二丫停下手,酸楚地望了眼自家姑娘,她已经知道莺儿姑娘对许公子存有爱慕之心,只是那又如何呢? “小姐,我们也去看看吧。”二丫有些犹豫:“我想和小菊姐姐说说话,她应该也会跟着华韶姑娘离开的……” 莺儿已经释怀许多了,虽还不能将许优视作寻常男子对待,对华韶的嫉妒之心还是被二人的姐妹之情冲淡了。莞尔笑道:“姐姐大喜,当然要去贺贺,只怕以后见面的机会不多了。” 华韶和慧姑娘在门口寒喧起来。 “妹妹也没什么好东西,姐姐莫嫌弃。”慧姑娘递上手中的锦盒。 华韶并未打开,只亲热地上前挽住慧姑娘的手:“我还没走呢,你倒开始和我生分了。” 二人寒喧间莺儿同二丫走过来。欣儿也凑到门口,笑着拉众人进屋:“这下热闹了,都杵在门口作什么,进来说话。” 几个女人一番寒喧,深夜才各自回房。 ☆、入府 许府派了马车来接华韶,下人帮着华韶将东西搬上后面的马车,许优紧紧拉着华韶的手立在一旁看着众人忙碌,嘴一直笑咧着未曾合上过。 “傻乐什么?”华韶用指尖戳了戳许优只有一个的笑窝。 许优嘿嘿傻笑几声,看着冷落的门口道:“你那些姐妹们怎不过来送送?” “离别不过徒增伤感,趁天色还早离开免得打扰她们休息,与交好的几个姐妹都留有书信的。”华韶也被许优的傻样逗笑了,聊及伤感之事也是笑意满盈。 莺儿虽知今日正午要去赴宴,昨晚还是控制不住翻腾的内心一夜没睡,天不亮就隐约听着北房有收拾东西的声音。虽然华韶让众人手脚轻些,然而搬重物难免有磕碰。莺儿换好衣服站在暗处无声看着,轻叹了数声,见许优与华韶相挽着走出院里,不知不觉跟了上去,牢牢盯着许优的背影。此日之后,莫说还有没有机会见面,即便再见许优,也是华韶的许优。不是她的。 “夫人,有件事要提前告诉你。”许优扶华韶上车时叮嘱道。 华韶坐下后假装生气扭过脸去,脸上却是笑着的:“胡叫什么,也不怕旁人听着笑话。” “现在又没旁人。” 车夫伤感地回头望了眼自家公子,一脸您当我是空气吗的忧郁神情。 “被你打断竟忘了正事。”许优片刻不离地将华韶的双手握在手心,极尽温柔地说:“太子爷如今暂住在府上,你若瞧见比我略年长些的男子便是了,说起来咱们能在一起也多亏了太子爷。” “当朝太子?”华韶迅速收起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笑着说:“放心吧,我不会失了礼数的。” 车停靠在许府偏门,没有人迎接,路过遇到的丫环仆人只垂手道了句:少爷!竟都当华韶不存在一般。 一想也知是母亲发下令。内疚之下许优更握了华韶的手,满腔怒火正要向奴才们发作被华韶拦了下来,凑近许优低语道:“公子若为我闹得合家不宁,只怕许府更容不下我。” “当着众人面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还当在我许府是在青楼呢?”许夫人眉头紧锁看向儿子身旁站着的漂亮女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华韶想挣开被许优握住的手向许夫人行礼,许优攥得更紧了,冲他母亲道:“韶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有何不可?母亲若不能好好待她,不如将我二人一并赶走大家都落个清净。” 许明宪的小妾庶女们躲在暗处嗑着瓜子儿乐呵呵看着眼前的奇景,连老爷也压不住的银华郡主被宝贝儿子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许夫人不忍真的逼走许优,态度软和下来,语气有些伤心:“还未过门便向着她,若真娶了只怕这家里没我半点位置了。” 许优叹了口气,和华韶并肩走到许夫人跟前:“韶儿,向娘亲行礼。” 华韶大大方方屈膝行礼道:“民女程华韶拜见郡主。” 不敢明面上做得太过,要折腾华韶也只敢背着儿子,许夫人假笑着扶起华韶:“是个有规矩的丫头,莫叫郡主那么生疏,以后叫我夫人便是。来人啊,带华韶姑娘去伶姑娘院里,伶儿一个人住诺大个院子太冷清。” 许优劝阻:“家里没有空的院子了么?” 许夫人上前悄悄同儿子道:“不过暂住,以后还不是要搬去你院子,你妹妹和她作伴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许夫人太知道许芩伶是怎样的人了,送去她院里,只怕不用自己动手华韶也呆不了三天。 安顿下来后华韶却觉得自己仍是飘着的,像被整个世界隔离般,陌生的庭院,陌生的下人,陌生的许家人,许优住在遥远的前院,眼下能说两句话的也只有傻头傻脑的小菊。 “这房间竟比咱们院子还大些。”小菊新奇地四处串遛。 华韶招手示意小菊到跟前说话,道:“这里不比玉香院,得罪了谁都会闯上大祸,许公子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你我,咱们自个儿留神些。” 小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蔡永义百无聊赖地在巡抚衙门院里踱步,所有被从厢房里“请”来的官员一排排绑跪在院中,甚是壮观。 许明宪刻意不理昔日同僚们投来的求救目光,蔡永义笑着对许明宪道:“京里派来的新任官员陆续到了些,这里交给本王便是,许大人先去接待着,我片刻便去。” 第27节 见识过锦衣卫用刑时的惨状,许明宪乐得避开,怎么说也是朝夕相处多年的同僚,实在不忍心看他们遭罪,那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惨叫太钻心。 “前夜本王府上的那场大火,查出指使之人没有?”蔡永义坐到一方躺椅里,慢慢悠悠问用刑的锦衣卫。 “禀主子,还没。”锦衣卫答后有些胆怯往后略微一缩。 “那就继续审。”蔡永义闭目养神,一字一顿地大声道:“往死里审。” 眼前一片求饶之声,都大呼冤枉。 唐大人被折腾这许久早没了半条命,喘着大气毫无半点生气地哭求道:“谁做的认下吧,何苦拉着大家伙儿陪葬。” 多人附和:“是啊,认下吧,再熬下去谁也活不了。” 曹大人开口了:“殿下,是童大人。” 蔡永义睁开眼在人群里找到童大人,直勾着眼盯去。 奄奄一息的童大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诬蔑之词吓得回了魂,碍于手脚被绑,只得向远远的曹大人吐去几口血水,道:“我与你有何仇怨要这样害我?殿下,冤枉啊!”话毕想磕头,一头栽地,手被反缚在身后,挣扎了半日也起不来,最后只得锦衣卫上前扶一把。 曹大人被疼晕了头,补充道:“我是说寻阳县丞童浩大人。” 童大人转身望了眼跪在身后不远处的亲侄子童浩,童浩并未喊冤,只是本着“我死你也别想活”的人生信条,笑着道:“是我的主意,不过递消息出去的可是唐巡抚的亲信,雇凶的银钱也有赵大人一份……”须臾便将这院中下跪之人咬死大半。他决意刺杀太子时便想开了,不成功便成仁,既已失败性命不保是预料中事。 唐巡抚对此事丝毫不知,无奈审讯之地在巡抚衙门,伺候的下人见钱眼开犯下死罪自己作为前任主子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同样觉得遭遇灭顶之灾的还有童大人,伴随着太子爷对童浩的一句话:“有些血性。刺杀本太子,意图消毁罪证,再加上之前犯下的种种,诛九族不为过吧?”童浩是个不要命的,受惊的童大人却立时吓晕过去。 许府晚饭时分。 许优擅自欲拉华韶一同入坐,许夫人压住心底腾腾而起的怒火:“太子殿下要一同用膳,休得胡闹,又不是正主入什么席。” “娘亲这是在提醒我不必等来年秋试,应立马迎娶韶儿,唯有做了少夫人在咱们府上才不会被下人们轻看,不会被娘亲羞辱么?”许优死死护住华韶。 华韶含情望向眼前的男人,感戴他的心意,只是这份心意也许会弄巧成拙让她在许府的日子越来越艰难,她分明看到许夫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杀念。 “太子殿下不是俗人,不会轻看韶儿,不瞒娘亲,我敢接韶儿入府还多亏了太子殿下提点。”许忧不理会母亲愤怒的视线,将华韶摁在自己身旁坐下,悄悄拍了拍掌中女子冰凉的手。 三人僵持间太子爷与许明宪忙完公事一并回了府。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爷马上要掉马甲了,keke~ ☆、你好,我是太子 华韶拘谨地坐在席间,突然见许夫人和许优起身也赶紧跟着站起来。 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走在许明宪前面,进来时笑着对三人道:“说了勿拘礼,大家快坐。” 华韶瞟了一眼轮廓便猜到此人是许优提及的当朝太子,眼睑低垂不敢细看,更不敢直视。 太子爷进门时便看到紧挨许优站着有些无手足无措的华韶,主动招呼道:“这位便是华韶姑娘吧?果然玉人仙姿,难怪能另贤侄魂牵梦萦。” 许夫人扯扯嘴角,无心谈笑。 华韶听到耳熟的声音传来,这才抬头朝来人看去,这一看心猛地一震,奋力压下心中的种种疑惑不露声色地道了谢。 席间许优亲热地替华韶布菜:“在自家别拘束。” 许夫人一个白眼翻上天,碍着太子在场又不好发作。 华韶食不知味,脑子里全是随张公公上京时半路被救下的情形,冷冷看向太子爷,语气平静有礼:“不知太子爷可识得司礼监张公公?” 太子爷笑笑:“张公公就在太子府上办差,当然识得。”说完意味深长地冲华韶一笑。 华韶瞥见许夫人神色不悦,不敢再多话。 许芩伶拿了几只簪钗对着铜镜比划,懒洋洋地问丫头红儿:“听说太太把玉香院来的那个塞咱院里来了,我不在的时候可有来请安?” 红儿摇摇头:“未听丫头们提过”。 “现在在房里?”许芩伶神色鄙夷,“太太也够毒辣的,我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和青楼女子住一块儿,不是存了心想毁我名节么?” 红儿替许芩伶将镜前杂乱的头饰收进匣子里,有些不平地道:“不在。刚被二少爷接去前厅和夫人老爷太子殿下一同用晚膳了。” “太太能忍?”许芩伶惊得说不出话,程华韶进府时的情形她也躲在人群里看了,依太太当时的态度摆明了容不下她啊! “不能忍又如何?上次二少爷不吃不睡把她急成什么样了,二少爷这脾气也是老爷夫人宠出来的,只能顺毛捋。”红儿看许芩伶打扮得比白日间更光彩照人,有些不解:“小姐这大晚上的打扮给谁看呢?” 许芩伶面色含春笑了笑没说话。 晚饭后送走太子爷,许优被许明宪留下说话。 待伺候的下人们全退下只剩了一家三口时才低声问道:“那童家小姐没有再找你吧?她堂兄闯下大祸,你听为父一句劝,好好与华韶在一起,莫招惹童家的人。” 许优点头道:“父亲放心。那件事会牵连到童小姐么?”许优曾带着华韶与童观姝外出过几次,虽无爱慕之心,也有友人之谊。 “何止。”许明宪叹气对许夫人道:“刚才殿下在我不便说,你莫要对华韶有成见,那样才色的姑娘若是出身好些咱许家还不一定求得着。儿子满意就好,虽无身份背景却也不是官司缠身,想开些吧!” 许夫人拗不过父子二人,只得道:“好。反正丢的是你们许家的脸。” 许优开心地上前抱了下许夫人,乖巧地行礼告退:“那儿子去书房温习了。” 太子爷尾随在华韶身后,趁无人注意将华韶拉到角落,捂住她的嘴,暧昧地在耳边叮嘱道:“别叫,有几句话想同姑娘解释。” 华韶怕被人看到惹出事端只得马上点头。 小菊也被太子的侍从控制住,眼瞧着自家姑娘从眼前一闪就不见了人影却不敢吱声。 “初遇那日隐瞒身份实有苦衷。”太子松开华韶,在黑暗中与华韶相对立着,缓缓道:“我知道堂姐托张公公带你回京的事,有心帮忙又碍于在南京有公事在身不敢暴露行迹才演了那一出。” “张公公既是太子府的人,殿下私底下交待下去不就无事了么?”华韶仍旧心存疑窦,她不明白为何堂堂太子要与她周旋,若张公公之事是局,目的何在?若不是局,疑点又如何解释? 太子苦笑着看了眼周围,以极轻极轻的声音说:“姑娘能问出这话想来是不清楚当下朝局如何。如今司礼监的势力之大,除了父皇已无人能压制了。隐瞒身份的对象其实不是姑娘,是张公公,他是掌印太监徐冲安插在太子府的细作,林林总总千丝万缕,不敢与姑娘说太细。说来惭愧,我这太子当得远没有大家想象的那样风光自在,其实更羡慕你们许优那样的人生。”最后一句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谎言与真实参半,他望着华韶直视自己的发亮的双眼,竟在不经意间说出了真心话。 华韶看眼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储君流露出为难神色竟有些心疼,跪下告罪道:“是民女多疑了,殿下于华韶之大恩誓莫敢忘。” 太子欲扶起华韶,华韶避嫌往后躲了躲。 “本王是真心仰慕姑娘,还请姑娘不要因为俗世身份疏远于我。位高权重责任大,然而可交心倾诉的只有姑娘一人……”太子双肩渐渐地垂下去:“只怕今日后连姑娘也不肯听我说话了。” “不会。太子于民女有大恩,您若想找人说话了随时找我便是。”华韶从角落中走到院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暗处说话恐惹人闲话,那民女告退了。” 小菊见失踪的小姐突然冒了出来赶紧跑了几步跟上去,之前主子们用饭时她守在门外没留神看太子爷,这一看竟吓得说不出话,指着太子爷咿咿呀呀半天说不出话。 华韶将小菊停在半空的手摁下:“不得无礼,还不跪见太子殿下?” 小菊傻楞着跪下,太子朗声笑着道:“既是旧识何需多礼,小丫头起来说话吧。” 听到风声的许芩伶躲在远处目睹了一切。华韶回房路过她身旁时赶忙闪进树影之下,待华韶远去了才加快脚步追上太子,然后假装无意撞见般在太子身后行礼道:“参见殿下。” 太子转身见下跪的人拎着灯笼,借着火光才看清是许大人的某个女儿:“何事?” “那日殿下教训臣女教训得是……” 之后的话传到太子爷耳朵里全成了聒噪的嗡嗡声,他不耐烦地大袖一挥:“本王与许大人还有要事相商,要反省自个儿回屋反省去,要正言行去你母亲面前表现去。”说完不再搭理跪在眼前一脸委屈的人,转身疾步离去。 许芩伶带着一肚子火回到房里,问红儿:“她晚饭后可有过来?” “小姐是问谁?”红儿将灯笼吹灭放到一旁。 “玉香院的。”许芩伶几口茶水咽下还是浇不灭心中怒火。 红儿这才明白过来:“没有,看样子已经睡下了。” “睡下?没那么容易,来我院里住着还当自己是主子不成?”许芩伶换下因向太子下跪而脏掉的衣服,从头到脚盛装打扮好后对红儿道:“跟我走。” 红儿比许芩伶年长几岁,在内宅斗争中也混成了老油子,劝道:“姑娘要去为难她?奴婢觉得不妥,二少爷为了她连太太都敢顶撞,您若挑起事端吃亏的只会是咱们。” 许芩伶冷静了片刻,她担心的倒不是她那痴情种哥哥,而是方才在程华韶面前威严全无的太子殿下。 “明的不行就暗的,反正许府没她的位置。”她原只想把华韶从她院里撵出去,谁接手无所谓,不碍她的眼就行。今日见太子待华韶与待自己态度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便起了嫉恨之心,誓要将此人赶出许家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无力加更,对不起诸位了 ☆、官家小姐 第二日一早主仆二人正在屋内坐着闲话,小菊叩响了门。 “哪位?”红儿起身开门见是华韶与小菊,笑脸相迎问询道:“姑娘起得这样早有何事?” 华韶命小菊将准备的礼物递与红儿,道:“昨儿刚搬来贵府一直忙到半夜,看伶妹妹已睡下不便打扰,今日才得着机会过来打个招呼,住在伶妹妹院里多有叨扰。” 许芩伶在屋内跷腿听着动静,被那两声“伶妹妹”恶心得坐不住了,正欲冲过来舌战被眼尖的红儿瞥见,怕事闹大慌忙关门送客:“我家小姐还没起,姑娘的心意奴婢会代为转达的。” 一关门就腾出手拦住来势汹汹的许芩伶:“我的大小姐,您这袖子上撸眼珠一瞪的架势是要做什么?” 许芩伶冲门口啐道:“真会抬举自个儿,‘伶妹妹?’谁是她妹妹?玉香院那帮□□间的称谓也用到本小姐头上了,莫说哥哥还没娶她过门,就算娶了,我也不认这个嫂子。” “嘘嘘嘘——”红儿轻轻捂住自家小姐那张惹祸的嘴:“小点声,也不怕被旁人听了去挑起事非。在许家有太太压着,庶出的小姐们有哪房日子好过?老爷只有二少爷一个儿子,您就算出阁了也免不了有指着母家指着少爷的时候,万不可因小失大。” 红儿将华韶所赠之物递上:“小姐要不要打开看看?” 许芩伶拿过来用力砸在地上:“谁稀罕她的东西。” 木匣被摔开,里面的物件散落一下,一小盒香粉露了一点,整个屋子片刻之间盈满香味。 红儿躬身将东西拾起,捡时忍不住赞叹道:“小姐来看看,都是好东西。” 许家的经济大权牢牢掌控在许夫人手上,几房姨娘和庶出小姐们的月银都有定例,敢对许夫人予取予求的也只有二少爷许优,就连许大人但凡有大点的开销都得看夫人脸色。是以许芩伶虽贵为许家小姐,日子过得并不宽裕。 许芩伶余光瞥见了那些她长这么大莫说用,连见也少见的稀罕物件,打心底里眼红嘴上仍是嫌弃着:“出卖皮相得来的东西再稀罕也入不了本小姐的眼。” “那奴婢拿去扔掉。”红儿一只脚已踏出房门,正疑惑自家小姐怎不拦着,身后传来许芩伶的声音:“扔什么?被人瞧见又是我的错处了。” 许芩伶神秘兮兮地对红儿道:“请廖全过来一趟,我保准让她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老爷太太一直不待见廖家人,您……” “我是越来越叫不动你了?”许芩伶小眼圆睁,本就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张公公将修复太子宅邸的事安排下去便赶到许府伺候。 “你来干嘛?”太子爷皱眉看着立在一旁的张公公不喜反怒。 “奴才怕小的们不懂事伺候不好,主子交待的事儿吩咐下去便过来了。”边说过上前要替太子爷更衣。 第28节 太子爷手一抬:“地下埋着的那些东西给我守好了比什么都重要,赶紧回去看着。”边说边将外衣脱下。 “主子放心,命人日夜守着的,一只蚊子也进不去。”张公公接下太子爷自己脱下的衣服,笑着向煮茶的炉子里加了些香木。 太子爷怒目道:“让你回去看着。” 守在门口的小太监摆手冲张公公使了个眼色,张公公只得听命退出门去,掩上门问小太监:“主子怎么了?” 小太监将张公公引到一旁,低声回道:“祖宗您忙着修缮之事有所不知,玉香院那位搬进许府了。” “我说呢,主子执意要撵我走。要我出面作恶,事毕又嫌弃我碍事了。主子将她接进来的?”张公公掏出绢子擦掉被吓出的冷汗,自打贪没之事败露后在太子爷跟前总觉得心虚,伴君如伴虎,储君亦是君呀! 小太监望了眼太子房中无动静才小声答道:“许公子接来的,还是主子出的主意。” 张公公摇摇头:“华韶姑娘也是命苦之人,前人种下的苦果却要她来偿,都是妓人,咱家阅人无数,华韶姑娘与那人哪里是同类?” 小太监呲声一笑:“主子又陷进去了还浑不自知,祖宗,您说咱家主子是不是有啥特殊癖好啊?怎独独对青楼女子格外上心呢?” 张公公一巴掌打向小太监的头顶,骂道:“活腻味了?敢背地里嚼主子舌头。” 门“吱呀”一声打开,将窃窃私语的二人吓得魂不附体。只着了里衣的太子爷站在门口对张公公吩咐道:“所有帐目本王心里有数,你好好办差别犯糊涂,与私礼监有关的东西必须完完整整递交圣上。” 张公公跪地领命,悄声离开许府。 童夫人在家守了几日只等来了童大人及诸位涉案官员在巡抚衙门被刑讯的消息。夫君待自己与女儿算不得好,但没了一家之主这家也撑不下去了。更糟糕的是,不过一日的功夫又来了消息,童浩命人火烧太子府,还派了江湖流寇行刺,太子殿下一怒之下上奏圣上要诛童家九族。 “姝儿。”童夫人抱着宝贝女儿哭得哀切:“咱们得想办法捱过这一劫啊!” 童观姝轻拍着母亲的背柔声安慰,心里却没有半点主意。 倒是童夫人突然停了哭声,将眼泪擦干,拉起女儿的手道:“娘亲思来想去有一计可依,只是……” “娘亲说吧。”童观姝看母亲为难的神色已猜到了七八分,所谓的良计不过是拿她一人去换合家平安罢了。不想让母亲更加难受,挤出笑颜道:“若能救出父亲保全童家让娘亲余生安泰,姝儿做什么都可以。” 童夫人被女儿这一说更羞愧了,当即否了自己的糊涂心思,奈不住女儿逼问,只得说了:“娘亲想你同我去一趟许府。” 果然猜中了。童观姝倒有些安心,许优无论如何不算是糟糕的选择。 “听说太子爷暂住在许府……”童夫人咽下了后半句话。 “母亲?”童观姝顿觉羞愤难当。 不久前父亲为了攀附许家可以让她撕掉脸皮主动与许优亲近,如今母亲又为了保全童家让她去取悦太子。与许优之事无论乐意与否总算是男婚女嫁,不悖常伦,与太子……童观姝不敢再往下细想。 此一去无非两种结果。 被看上,牺牲这副皮肉保住童家。看不上,尊严亦会被践踏入泥。无论何种结果都是绝路,此生再也抬不起头面对世人。 童夫人命人打来水,同香料一起熬煮过的水馥郁馨香,手执木勺淋着水为女儿净身净脸。 童观姝出浴更衣,坐在镜前,由着母亲亲手为她梳发上妆。恍惚间有下一刻便要盛装入殓的感觉,雪白的脸,腥红的唇,若这一刻能安然死去就好了。 “我的好姝儿。”童夫人含泪捧着女儿明艳却透着凄然之色的脸,心疼地劝道:“娘亲一时糊涂,咱们不去了。” 童观姝淡淡笑着:“若放任童家被问斩,或者圣上贤明轻判抄家流放,咱们母女二人将要面对的生活只会更加不堪。当朝太子正值盛年,且传言文德武功。女儿不觉得委屈,只怕殿下根本看不上我。” 许夫人在厨房忙着亲手给用功读书的宝贝儿子做点心,有下人来回话:“夫人,童夫人和童小姐求见。” 许夫人沉思片刻道:“说我不在。” 下人迟疑着不肯离开。 “去呀!”许夫人催促着,手里揉着面道:“以后若再来也推说我不在”。 下人这才道:“回禀夫人,人已经进来了,在前厅候着。” ☆、求情 童家母女相依着立在前厅,有丫环上茶,童夫人卑弱地上前接过茶杯道:“劳烦姑娘了。” “母亲坐下吧!”童观姝从童夫人手中接过茶杯放下。 童夫人摆摆手:“郡主来了见咱们坐着看着不诚心,此事若有郡主帮忙也不必委屈你了,娘亲心疼。” 许夫人净手后赶过来,见母女二人仍站着朗声招呼道:“怎不坐下?在后厨忙活想给我家优儿做点吃食才耽搁了这许久,让二位久等了。”话毕上前扶童夫人,眼前的妇人早已不见往日丰腴之姿,手臂干瘦得只手可握:“才多久不见竟消瘦了这么多?” 童观姝双膝跪地端端正正给许夫人行了个大礼:“姝儿向郡主请安。” 许夫人看以往素色示人的童观姝打扮得格外艳丽,夸赞道:“童小姐倒比上次见面更漂亮了,现下童大人身陷囹圄,也难为童小姐还有装扮之心。” 童观姝胀红了脸,摸了摸滚烫的双颊无地自容。 “我家老爷一时糊涂犯下重罪,还望郡主在太子殿下跟前帮忙求求情。”童夫人不顾有下人在场跪地乞求道。上一次相见她还同许夫人亲热得以姐妹相称,今日一见许夫人对姝儿的态度便明白了,童氏一门如今是人人避而远之的罪臣之家,许家没有将她们撵出去已是看了往日情分。 许夫人坐于上座,睥睨眼前跪着的二人道:“不是我狠心不帮二位,只是童大人犯下的是重罪,是惊动朝廷的大案,我一个深宅妇人哪敢妄议政事?有十个头也不够砍的。更何况?”许夫人叹了口气,“童浩那厮妄图纵火烧除罪证不说,还胆敢行刺储君,我身为太子爷的嫡亲堂姐,眼瞧着他险些遇害还帮凶手求情不成?咱们相识一场,若有银钱上的难处只管说,我定竭力相帮。朝邦大事,不是你我一介妇人可以多嘴的,回去吧!” 说完起身命人送客,不顾身后二人的呼唤回厨房继续做糕点。 小菊来许府后除了华韶房里,呆得最久的便是许家厨房,为了吃食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哄得几位大娘疼她像疼亲闺女一般。小菊又在厨房花言巧语骗点心时许夫人来了,知道许夫人不喜自家姑娘怕给华韶惹麻烦躲到灶前埋头当烧火丫头,后来有人报童家母女来了,许夫人前脚离开小菊后脚便奔回华韶处:“姑娘姑娘,童夫人和姝儿小姐来许府了。” “姝儿?”华韶放下暖手炉,将面前的书本合上,有些不安地问小菊:“此来可是因为与许公子的亲事?” 小菊习惯性摇头,反正华韶问她任何问题十有□□是摇头作答。 “陪我去看看。” 主仆二人在游廊里坐等着,望着前厅的方向等童家母女出来。 童观姝扶着因跪太久双足发麻步履蹒跚的母亲向许府大门走去,迎面撞见华韶,惊得差点叫出声来,收起颓然的神色强颜笑着问华韶:“韶姐姐来找许公子?” 华韶略一迟疑,然后直视童观姝的眼:“我暂住在许府。” 童观姝没有察觉到华韶几乎弱不可闻的敌意,将童夫人送上车轿时道:“母亲先回吧!”说话时有百般意味地紧紧握了握母亲冰冷的手,然后转身回许府与华韶叙旧。 “我整日愁烦家父的事竟不知你与许公子好事将近,快仔细同我说说。” 华韶问道:“你和童夫人来许府所为何事?是为亲事么……” “我哪有那么不自量力,许优眼里除了你哪还容得下别人?此来原想求郡主替父亲求求情的。” “那件事闹得满城风雨我也有所耳闻,这里说话不方便,妹妹随我去房里慢叙吧!” 安下心来的华韶挽着童观姝往后院走着,小菊突然笑道:“烟儿哥不在书房陪许公子怎在这儿?” 烟儿俯身见过华韶童观姝,却一直拿眼瞟着跟在童观姝身后的玉圆。 “少爷交待了差事我笨手笨脚的办不了,来请华韶姑娘帮忙出个主意。” “什么差事?”华韶问道。 “打络子。” “那么多使唤丫头怎么偏偏难为你?”华韶有些抱歉地笑道:“可我就小菊一个丫头,力大无穷做细活却不行,你家少爷要什么样的你告诉我,我打好让小菊给你送去。” 童观姝早察觉了这烟儿对自家丫头玉圆格外上心,便道:“正好我要同韶姐姐说话,玉圆去帮帮烟儿哥。” 华韶许久不见童观姝也想把小菊打发走:“小菊去向你玉圆姐姐学着些,我也想和姝儿说几句体己话。” 三人行至耳房,烟儿拿出一堆子金珠玉髓和各色丝线:“烦劳玉圆姑娘了。” 玉圆是个话不多的,微笑接过东西问明了许公子的要求便开始忙活起来,烟儿在一旁不住地夸赞手巧,小菊也凑过来看热闹。 “玉圆姐姐好厉害。”小菊看着渐渐成型的缨络禁不住鼓掌。 玉圆浅笑着一面打一面向小菊讲解,小菊似懂非懂边听边问,二人聊得起兴烟儿半句话也插不进去,看着聒噪的小菊又好气又好笑。 “小菊。”烟儿走远一些后向小菊招手。 “啥事烟儿哥?” 烟儿掏出一粒碎银:“饿了吧?拿去买些好吃的。” 小菊摇摇头:“不饿,刚在厨房大娘们给了好多好吃的。” “你不饿你玉圆姐姐饿啊,听话,快些去?”小菊已跑出门时烟儿又大声嘱咐道:“路滑,快着点。” 烟儿打发走小菊将屋里的炭盆生上火,搬到玉圆跟前:“天越发冷了,姑娘手僵了就烤烤火再做,我家少爷好说话,不用急着给他的。” 玉圆简单谢过后继续低头专心致志打络子,不再说话。 冬日里风大,一进房华韶便将自个儿的暖炉让给童观姝抱着:“妹妹出门怎么不带暖手的,冻坏了可怎么办?” 童观姝冲冰凉的双手哈了几口声:“不碍事的。不过姐姐和许公子有情人能终成眷属真的太好了。”她由衷地替华韶感到高兴。 “未必。”华韶用依然陌生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有一日算一日,所谓的将来不也是眼下这一日日拼凑而成的么?” “姐姐该对许公子有些信心。” “不提我了,令尊的事如何了?我太久不赴宴竟觉得与世隔绝般,那件事也只是听人零星提过几句。” “我那堂兄童浩买凶行刺太子殿下差点成功,听说殿下欲上奏朝廷诛童家九族。” “你是说太子殿下差点被害?”华韶脑中浮现出昨夜男人笑意盈然的脸,和他所说的朝局险恶之类的话,此刻才有些体会到殿下言及位高之艰所指为何。 “我那堂兄碎尸万段也是轻的。”童观姝愤恨至极地控诉道:“他被我父亲提拔去做县丞至今上任不足两年,该县十之五六田产尽数归他名下。去年全省灾情严重,尤以寻阳县最甚,为了吞并良田置百姓生死于不顾,以救灾粮相要,逼迫百姓以田契作为借粮的抵押才答应发粮,百姓哪里还得起,田地被收妻儿被卖,走投无数的百姓拿起农具奋力反抗。”童观姝越说越气,眼中涌出热泪道:“他竟像对太子那般联合山匪趁夜屠村,火烧村舍上百,伤亡以万计,被告到衙门我那糊涂父亲怕担举荐失误之责都给压了下来。” “屠村”二字闪过华韶脑海,让她心里一颤。 收起飘远的思绪给童观姝递上丝绢:“他死不足惜,可怜了家人亲友恐被圣上迁怒。” “太子可住在府上?”童观姝哭了一会儿才想起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华韶点头。 “姐姐可与太子殿下打过照面?” 华韶再点头。 “郡主怕被连累不想牵涉此事我和母亲能理解。但为了童家上百口人的生死存亡,我想去求见太子殿下,还望姐姐引路。” ☆、割肉疗伤 华韶不是爱多事的人,打从进玉香院起一直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世格言,但凡有可能给自己惹来麻烦的事绝不轻易插手。 但她欣赏童观姝的为人,此事又与童家众人生死相关,只得应承下来。 第29节 说来也巧,每日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的太子爷因为手臂是被萃毒的刀剑所伤,几日之后伤口非但不见好还化了脓,疼得受不了只得将诸事先行放下,传了大夫来瞧。 大夫奉命赶来将裹在伤口的布拆开,看着乌黑的脓血和散发着恶臭的腐肉便明白了,跪在地上求太子爷饶命:“奴才该死,竟不知殿下除了刀伤还中了剧毒,贻误殿下伤情万死难辞其咎。” 太子爷忍痛挥手道:“起来吧,这毒无色无味,莫说你,新伤口只怕连神仙也看不出中了毒。不怪你。” 大夫谢过恩,仔细检查了伤口道:“所幸毒未侵骨,只需把腐肉割尽,再敷上解毒的药粉过些日子便无事了。” 太子爷嫌恶地看了眼令人作呕的伤口,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割肉?” “唯有此法,若不除尽待毒物扩散开就严重了。” “疼……疼吗?”太子爷有些胆寒,知道这个问题又怂又无知还是问了。 “昔年有关云长刮骨疗毒仍能言笑自若,殿下乃我朝储君天命少龙,再疼也能忍过去的。”大夫打开医箱,开始炙烤刀具。 太子爷看着寒光森森的刀口,后悔没有趁机发落这个老头子,还敢拿关羽压他,关羽不怕疼难道世人都不怕疼了?还什么天命少龙,你割圣上的肉真龙天子也疼啊!肉体凡胎的常人,有几个能忍受那种苦痛?但别人话已放那了,太子爷不敢失了皇家威严,牙一咬心一横:“动手吧,利落点。” 大夫笑道:“殿下放心,不会多疼的。”说着在太子爷肩部扎下几根银针,又在伤口洒上一些麻醉用的药粉。 原本剧痛不已的伤口一阵酥麻后失去了知觉。 “先生不愧为当世名医。”太子用手戳了下溃烂的伤口,果然一点也不疼了,狂跳不止的心这才放下来。安心只持续了数秒,随着大夫手起刀落。 “啊啊啊啊啊……” 凄烈的惨叫声划破长空,正走向太子住所的华韶童观姝二人被吓得止步望天。 “妹妹,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乌鸦?”童观姝不确定。 太子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在空中胡乱抓着,想抓着个什么东西转移那钻心烧肺的痛感,伺候的小太监看懂主子的意思献出手臂。 大夫怕太子爷乱动,用长布条将伤手紧紧绑缚在桌案上,不顾太子爷痛苦地扭曲身体奋力挣扎,冷静细致地一刀刀将腐肉剔尽,又将依附在骨头上的残肉也细心剔除,然后不急不徐地用水冲净伤口,上解□□粉,最后用干净的棉布包扎好。 太子爷早没了挣扎的力气,双目放空呆坐着任由大夫宰割,只残留一个意识:待伤大好后定要叫这老头子把自己所受之痛悉数享受一遍。 “好了。”大夫满意地看着包扎得整齐漂亮的伤口。“殿下近日应注意少用伤臂,饮食清淡些,天冷伤口愈合缓慢,奴才会定时过来给您换药。”说完跪着行毕礼退下了。 留下目光呆滞,涕泗横流的太子殿下。 “你下去吧!”太子爷命小太监退下,不想自己的狼狈模样被人看着笑话。 小太监站着不走,小心翼翼提醒:“主子,奴才的手。” 太子爷这才意识到小太监的手还被自己当救命稻草一样狠命抓着,小太监怕事得了令一溜烟躲了出去。 华韶到太子爷住所时让童观姝先候在门外,自己走到门前正要敲门见门虚掩着,轻轻叩门道:“民女程华韶求见太子殿下。” 太子爷起身想找帕子擦擦疼歪的嘴角边漏出的口水,脚疼得抽筋,没站稳倒在地上,伤臂也磕到椅腿。 “啊啊啊…………嘶……” 华韶听到动静顾不得许多冲进门,映入眼帘的是半祼蜷曲在地上抽搐不止的太子爷,还有沿着桌案不停往下滴的鲜血。 “殿下。”华韶上前将太子扶到榻上坐下,掏出绢子替他把脸擦干净。 被百般折磨的太子爷像看到久见相逢的亲人般委屈地扑进华韶怀里哭诉道:“太疼了,那死老头还骗我说不疼,本王练武杀敌受伤无数,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疼的。” 华韶双手悬在空中,面对怀中男人赤祼的上身躲也不是抱也不是,看到缠着布条的手臂才醒悟过来:“殿下受伤了?” 痛的感觉慢慢消散,太子爷向华韶描述了遇刺那夜的景象。 “下毒?”华韶心疼地替太子爷披上外衣,心里恨极了童浩,又为童观姝捏了把汗,伤得这样重饶他是圣人也会生气。“下人们呢?殿下行动不便怎不留个伺候的?” 太子爷被华韶扶着躺下,“你找我所为何事?” “等您伤好再说,民女不打扰了。”华韶替伤者盖上被子起身告退。 “我不想被奴才们看到这个样子,你留下来照顾我。” 华韶想到等候在门外的童观姝,想推辞,面对男人眼泪汪汪的双眼又软下心来:“遵命!民女出去交待两句便进来。” 童观姝听不到屋里二人的对话,望着门口耐心等待,趁着四下无人对着院里的水缸整了整衣冠发饰,又用手帕将脸上过于俗艳的绯色胭脂匀了匀。想到要出卖色相停下手,心底升起一阵驱之不尽的寒意。 “妹妹。”华韶出来后将童观姝拉到院门口悄悄说话:“行刺那夜太子殿下被毒剑所伤,如今旧伤复发,刚被大夫医治实在不是求情的好时候。” “这……”童观姝深知擅自闯入只会惹得太子殿下更生气,但求情之事一拖再拖只会拖到圣谕传达无可挽回的地步,踯躅半晌道:“那我过几日再来。” “我就不送妹妹了。”华韶确定童观姝已走远才转身进入太子房中。 大夫医术确实不错,割肉那阵剧痛缓和过来便无事了,华韶再进去太子爷早没了刚才哭泣时的可怜模样,穿好衣服面无表情地半倚在榻上。见了华韶有些心虚地嘱咐道:“刚才本王失态了,还望姑娘保密。” 华韶点头道:“请殿下放心。”说完俯身将屋内打翻的桌椅扶起摆正,又拿起抹布将桌案上的血迹擦干净,收拾停当后对太子爷行礼道:“既然殿下已无事……” 太子爷打断道:“只你我二人时不用遵君民之礼。”说着拍拍所躺的床榻:“坐过来说会儿话吧,咱们也许久没有聊天了。” 华韶将房门关上,抬椅子过去相隔了些许距离坐在榻边,笑着问道:“蔡公子想聊什么?” “哈哈。”太子爷被自己胡诌的假名字逗乐了:“还是这样与姑娘说话自在。不过原以为姑娘淡泊一切不屑于进许府,没想到竟同意了。” “淡泊一切?”华韶捂着嘴笑了:“公子真的误会了,我这人贪生怕死贪图名利,淡泊二字真当不起。” “怎么说?”太子爷难掩那副果不其然的失望神情。 “我若真如公子所言待诸事诸人皆云淡风轻,哪能混成昔日秦淮花魁。命贱如草芥,生而不易,所以惜命。有了名气方有话语权,方可自保,所以惜名。至于钱财,无钱寸步难行,我也看重。我会看淡的只有那些够不着的东西,比如权势比如亲情。” “那许优对姑娘而言是够得着的那种还是够不着的那种?”聊得入神竟然忘了疼痛,太子爷坐得更正了些,兴味满满地期待着华韶的答案。 华韶面露羞色,坦坦荡荡地答道:“他于我,是不在乎结果只想拼尽全力去珍惜的那种,是明知够不着也不自量力想试试才甘心的那种。公子有这样的人么?” “有过。”太子爷笑着。 华韶也回了个浅浅笑,并没有追问,不管太子殿下以何种姿态待她,太子就是太子,不该知道的事不要多嘴,她必须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 二人聊至晚饭时分一起去的饭厅。 许优看着华韶开心地跑过来:“我下午谴丫头去你院里找你,小菊和你都不在。” 华韶不顾太子爷递过来的幽幽视线,对许优道:“姝儿过来,我和她多说了几句记了时辰。” 聊到童家许优看母亲和太子脸色突变笑了笑没再接话。 入夜后红儿把廖全从后门请到许芩伶房里。 ☆、一辈子 这廖全是许芩伶生母二姐的长子,家中是卖药材营生的,但盈利手法极其卑劣,通俗来说一句话:给病再给药。先想办法在城里闹出某种病症,再推出提前调配好的解药狠捞一笔。若只是赚取些银子也罢了,只是得病的百姓有医治不及时者,有穷得拿不出一个铜板者,都成了廖家发家之路上的冤魂。 廖全边听许芩伶絮叨边在屋里转悠,看到华韶所赠的木匣子眼睛一亮,拿起一枚玉扳指对着烛光看了下纹理:“表妹,你还有这样的好东西?正好你外甥女前不久满月宴,表哥当你随的礼带走啦!”说完就将东西塞进荷包。 “你闺女的随礼我已经给过了。” “你堂堂许家小姐,也是做姨母的人了,咋恁小家子气呢?”廖全溜达着在果盘里拿起一颗青枣咬了一口便随手扔到地上。 许芩伶有事相求不敢与自家这个无赖表哥翻脸,压着怒火问道:“交待你的事听清楚没?” “听清楚了。”廖全伸出小拇指用长指甲剃着牙问道:“听是听清楚了,但有几个问题。” “你问吧!”许芩伶别过脸不去看男人的邋遢模样。 “这程华韶我知道,玉香院的花魁嘛,想当年老子砸下重金不过想请她赏脸一起吃顿饭竟然被拒绝了。她与你哥那点破事全南京城的人都知道,对她下手,你哥追究起来算谁的?”廖全坐下吊儿郎当地抖着腿问道。 “你备下东西,我找人下手,连累不了你,真闹大了我好歹是他妹妹,难道会为了个青楼女子不顾兄妹之情?他狠得下心父亲也不会同意。” “好。第二,若伤及旁人闯下大祸,比如暂居许府的太子殿下或许家三位正主,又当如何?”廖全敲着桌子:“我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和皇家过不去啊。” “说了不会连累你,而且我下手有轻重,伤不了旁人。”许芩伶有些不耐烦。 廖全慢条斯理地继续问道:“第三,帮你这么大的忙我有什么好处?你有多少家底我还不知道?”廖全露出□□:“还是说要用其它方法补偿我?” 许芩伶命红儿回避,对廖全道:“别的补偿?哼!可以呀,不如你直接差人把她掳走得了,带出许府还不是全凭你处置,你得了人我亦省心,两全齐美。” “别介。你们府上里里外外全是太子爷的人,我活腻味啦?”廖全咂咂嘴:“还是说回钱的事吧!” “钱好说,她出事后带过来的金银玉器咱俩对分,人住在我府上,趁乱把值钱东西拿走还不是轻而易举。” 廖全略一思忖道:“行。你要哪种?有解药的还是没解药的?” 许芩伶莞尔一笑:“能让人满身溃烂的索命□□,解药就不必了,要解我又何必忙活这一场。” “你等我消息吧!”廖全离开时又随手顺走几件东西。惹得许芩伶在他离开后当着红儿的面骂了很久:“泼皮无赖,他家里也不差这点东西非得贪便宜。” “小姐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混蛋,何苦去招惹。”红儿拿着湿抹布把廖全坐过站过的地儿都擦了一遍。 许芩伶待气平了些向红儿问道:“玉香院的最近有什么动静?” “晚饭后去了两个新丫头,不像咱们府上的人,想是二少爷为她新买的。” “你平日没事多和那两个新来的走动走动,探探底,最好能为我们所用。我那不成器的哥哥对父母姐妹哪里用过半点心思?全用到那女人身上了。” 华韶看着眼前的两个比自己还年长些的丫头,问道:“是许公子派你们来的么?” “回姑娘,是太子殿下指我二人过来伺候的。” “请问两位怎么称呼?”华韶信不过外人,房里突然来了陌生人只觉得不安,之前许优要给她送丫环被她回绝了,觉得有小菊一人伺候已足够,人多口杂事非多,不如清净些好。如今太子送来的人总不好差去做粗使,只得硬着头皮收下来。 个子高些的丫头回话道:“我叫阿蛮,这是我姐姐阿远。” 华韶向二人点头笑道:“我这里平日也没有什么差使,不敢拂太子一番好意,两位在此处随意些就好。” “是。” “我清净惯了,也不喜房里人多,有事我会叫小菊唤你们,无事不必过来。” “是。” 两人退出房出去,各自睡下又是一夜。 玉香院里鸨母已油尽灯枯,撑着病体瘫倒在躺椅里,莺儿垂手立在鸨母身前,静听吩咐。 “环儿,把库房钥匙拿过来。” 鸨母颤抖着将一大串钥匙交到莺儿手里:“本想留给华韶那丫头,她寻了好去处只怕也瞧不上我这点东西。如今你是玉香院的头牌,也在韶儿那里受教过,心气脾性都很像她,给你我也放心。我死后……” 环儿抹着泪道:“太太莫胡说,您会没事的。” 鸨母咳了两声,喘了好几口气才再度开口:“听我说完,若不交待仔细就走了我死不瞑目。莺儿,你仔细听着。玉香院你若愿意便撑下去,若不愿意要变卖也随你,只一条,院里的女人们你不许为难,要走的给她们银子送走便是。” 莺儿不停点头。 鸨母拉过环儿:“丫头啊,我为你和珠儿都备有嫁妆,在库房里装好箱贴了封条的,卖身契也在里面,等我的后事了了好好找户人家吧!” 第30节 连一直对偏心的鸨母不满的珠儿也落下泪来,她平日里说话做事都被太太嫌弃,竟没想到太太临走前还念着替自己筹划好将来。 “我还没死。”鸨母依旧嫌弃地对抽泣的珠儿喝斥道:“别丧眉丧眼的徒增晦气。” 只是这次珠儿不委屈,心里也没有一丝怨恨。 “太太若还有吩咐,需要把大家叫过来么?”环儿看着鸨母的精神气渐渐散去,哽咽着问道。 鸨母摆摆手,“人啊,把一辈子想得太长了。”然后合上眼自言自语般:“忙碌了一世没有享过一天福眼瞧着就走到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有丢丢短,不是有意敷衍答应小天使的三更,今日想写的东西写完了实在只有这么多。 明天开始要上班啦,早点睡觉去。 ☆、去世了 鸨母合上眼后没有再睁开,环儿终于按捺不住放声大哭,自打鸨母病后她怕让病人忧心,每每伤心都是背着众人在角落偷抹几把眼泪。鸨母要她亲自照料,院里一大摊子事要她代为操心。心力交瘁这些日子不觉得累不觉得苦,更谈不上委屈,但鸨母双眼一合她便觉得支撑自己的那股力量瞬间没了,不顾一切放下平日里的稳重模样撕心裂肺地哀嚎痛哭。 莺儿捂住环儿的嘴,小声着道:“环姐姐听。” 躺椅中的妇人起了微微的鼾声,胸口不明显地起伏着。环儿揪着的心哭然松快了,挂着泪珠笑起来,让珠儿拿来锦被给鸨母盖上,自己搬来火炉守在一旁。 院里的女人们接到信齐集鸨母院外,莺儿怕众人吵吵嚷嚷的惊扰了鸨母歇息,让珠儿和二丫陪着出了院门,留下环儿在房内照料。 “各位姐姐。”手执钥匙的莺儿拿出大人模样威严地说道:“妈妈睡下了,我们出去说话吧!” 女人们见莺儿拿着鸨母视为性命的库房钥匙觉得顶在头上的天顷刻间塌了,当家的倒下了,她们这一大帮人要何去何从?各人打算着各人的将来,心里纷乱却不敢吱声,悄声悄息乖乖跟着莺儿去了大厅。欣儿这几日身子也不爽利,一直在屋里呆着不大外出,听到自家院外有人群嘈杂的脚步声,被丫头扶着跟出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莺儿妹妹,出什么事了?”欣儿叫住走在最前头的莺儿。 “妈妈身子更不好了,我正要同姐姐们去大厅议事,欣儿姐姐要来么?”莺儿和玉香院众人一样,不敢把欣儿当自己人,只当是暂住此处的将军夫人。 欣儿点点头,忍着不适跟过去。 穿红着绿的女人们自己抬了座椅围着舞池坐下,没有人闲谈,场面肃穆寂静。 莺儿沉重地迈步走上台,看着眼前坐立的女人们,缓缓道:“有几件事想同姐姐们商量,若妈妈痊愈了只当我没说过,若妈妈去了。”莺儿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绝然地道:“妈妈已经交待让我接手玉香院,各位姐姐要走的,玉香院会归还卖身契并赠银两若干,各寻各的去处。若有愿意留下来的,卖身契也会归还,以后各位与玉香院的分帐照旧例。” 夏月打断莺儿:“妹妹给众姐妹透个底,妈妈到底如何了?怕扰了妈妈,没有传话我们也不敢过去看望。” 莺儿没有直接回答:“大夫只让好生静养着。”然后将视线从夏月身上转向众人:“既然夏月姐姐问到了,我也不怕犯忌讳,看样子妈妈能好的可能性不大,各位是去是留趁早考虑吧,要走的来我房里登记一下。” “这几日要关门吗?”有个小丫头怯生生地问。 “自然!若一切照旧岂不是对妈妈大不敬?各位姐姐若有空去寺庙里为妈妈求个平安福吧!莺儿在此谢过了。”莺儿从台上下来后扔下窃窃私语的众人去了库房。 成箱的帐册,古旧的家具器物,一小箱金条,两大箱白银,一大箱珠宝玉器,还有一捆银票。莺儿无需细点也知道这些东西她此生也用不尽,“妈妈存下这么多家产?” 珠儿抬了根凳子,伸直了手从柜子顶端拿下一个精美的木匣:“不止,这个才是太太最宝贝的。” 莺儿拿出钥匙,挑出最小的一把一试,果然开了。一匣子的契约书,田契房契和玉香院几乎所有人的卖身契。 “我先心里有个数,回妈妈那里听听还有没有别的吩咐吧!” 一个时辰以后,日近黄昏,鸨母似醒非醒地睁开眼,梦呓般对环儿道:“把九儿叫过来,我有话要同她说。” “九儿姑娘?”环儿思量着该怎么回答,总不至于对重病之人直言她心里挂念的人早死了吧。 “阿余,快去。秦少爷给我回信了,让她来看。”鸨母微眯的双眼闪出明亮的光。 环儿知道阿余是太太以前在美凤楼时的丫环,至于什么秦少爷,闻所未闻。可以确定的是鸨母病糊涂了。 鸨母突然不再催促环儿,目光悠悠望着前方:“他说要娶妻以后不会再来了。”两行泪顺着鸨母苍老的脸留进耳蜗,最后凝结在耳垂,像一对精美剔透的耳饰。 “太太。”环儿流着泪往渐渐冷却的火炉内添了一把新炭,余烬的最后一点火星被新炭敲碎,熄灭。 鸨母再度合上眼,这一次没能醒过来。 莺儿拿着装契约的盒子,正打算等鸨母醒来问问遣散银是众人一样,还是依循旁的什么标准。 “妈妈还未醒么?”莺儿看着鸨母挂着泪痕的沉睡的脸问道。 环儿在鸨母身旁跪下,庄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磕得发髻凌乱额头现出淡淡伤痕。然后站起来对莺儿道:“回姑娘,太太去了。” 虽然打起十二分精神,拼尽全力应对所有状况,年幼的莺儿还是觉得力不从心。欣儿病得更重了,不思饮食,人消瘦得不成样子。 早已焦头烂额的莺儿要操办鸨母发丧之事,又不敢让欣儿出半分差错,冯将军是嗜血食肉的野兽,不是吃草咽菜的小白兔。莺儿扶额道:“把全南京城的大夫都找来也得把欣儿姐的病看好。” 二丫解释道:“请了大夫的,欣儿姑娘不愿瞧。” “不瞧也得瞧,待我把妈妈的后事安排妥当去守着她,哪怕跪下求她也得把病治了。”莺儿委屈地红了眼眶:“怎么会这么难?每天处理不完的事,根本看不到尽头。” 毕竟只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在几日琐事的强压下像孩子般嘤嘤哭起来。 “太太给您留下那么多东西,姑娘为何还要苦苦支撑呢?”更为年幼的二丫想不明白自家姑娘何苦揽下这个烂摊子。 莺儿向二丫分析道:“这几日有几个过来打招呼打算离开的?卖身契书如妈妈所交待的已归还众人,真正离开的却没有几个。你看夏冬二位姐姐,银子早攒足了,也没有说要离开只是知会了不再接客。更别提别的姑娘丫头们,离开这里她们怎么过活?青楼女子能嫁得到多好的夫家?玉香院对大家而言早已是家一般的存在了,虽然很多人不愿意承认。” “妈妈交给我的不是银子,是担子。咱们不能只顾自己活得好,得让这一大家子都好好活下去。”莺儿擦干眼泪重振精神,让二丫把丫头婆子们传进来,将事一一交待下去。 “你去通知姑娘们安抚好熟客,这次关门会比上次更久一点。” “你们六个负责采买丧事用品,所有支使银钱拿了明细条子来我这里领。” “你们两个……” 等莺儿交待完毕后,二丫问道:“要不要差人去许府通知华韶姑娘?” 莺儿恼恨地一拍桌案道:“我竟忙得忘了此事,如今妈妈已去了才告诉姐姐,只怕她会恨我了。二丫你亲自去一趟,来不来是华韶姐姐事,我们要尽到本分。” ☆、回家(一) 寒冬腊月,许芩伶让红儿没事就去后门守着,连着守了几日,都快等得心灰意冷了东西还没到。 四小姐许千芸房里的丫头竹枝抱了新衣料经过后门,看着被冻得脸红手肿的红儿心疼地上前问道:“大寒天红儿姐在这风口立着作甚?” 红儿不敢答话,以进为退反问道:“府上过冬的料子发下来了?怎么从外面回来的?” 竹枝掩藏不住得意的神色:“嗳!我家小姐的大表哥孙公子前年不是中了贡士么,在官场上一切如意最近又连升了两级,公子打小最疼我家小姐了,常常往家里寄东西,姐姐也知道三姨娘的父母谢老爷夫妇二人一向克勤克俭,家里也没有个下人伺候,小姐收到孙公子的信才命我去取的。” “恭喜四小姐了。”红儿笑着避开让手里抱着满满当当时兴花色布料的竹枝过去,心里为自家小姐鸣不平,同样都是表哥,差得也太多了吧。 那位谢公子红儿有所耳闻,双亲亡故后年幼的他被外公谢老爷带回家教养,四小姐孝顺常去看望外公外婆,所以与这大表哥的感情格外好。说起来谢氏一门虽是寒门,也算是诗书之家,家教甚严,当年四小姐的生母爱慕许大人,铁了心要进许府为已有银华郡主的许大人做妾,为此事差点与母家断了往来,也是生了四小姐许千芸后关系才缓和了些。 “那我先回去啦!红儿姐你仔细着凉。” 红儿又与竹枝客套了几句,作别后继续站在风口凝望远方。 次日,许芩伶照旧在早饭后打发红儿去后门,红儿觉得自己快被冻傻了,穿得再多也抵挡不了刺骨寒风,试图劝解道:“小姐,我在那里站了这几日只怕早有人起了疑心,不如我们等着廖公子送过来岂不更稳妥?” 许芩伶摇头:“若是他自己来当然好,若是派了别的人带过来呢?找不到咱们将东西交托给他人只怕还没动手咱们就完了。” 许芩伶对她那混蛋表哥果然了解,廖全为了撇清干系买通一个小叫花子把东西送到许府,一个小小的极其简陋的白色药包。还好红儿一直守着,未让小叫花接触旁人。 “廖全亲自送过来的?没让其他人瞧见吧?”许芩伶怕无意中沾染毒物让红儿用帕子垫着手小心打开纸包。 是一小撮血红色的药粉。 “一个小叫花子送来的。”红儿将纸包小心合上。 “果不其然,那个蠢货为了自保也不怕会害了我。”许芩伶掩鼻走得远远的,对红儿吩咐道:“赶紧用热水洗洗手,帕子莫再用了,扔进炉子里烧掉。” 红儿照吩咐行事完才问道:“小姐,这是什么东西?” “吃了会拉肚子的药,好好收起来吧!” 在脑海中已经想象过无数次拿到□□后要怎么收拾那个女人,只是当所有一切真的准备就绪时她又怕了。她做过最恶毒的事不过是在父亲面前撒谎将与母亲不合的新姨娘诬赖得体无完肤,比如背地里折磨府上年幼的小姐,骂太太抠唆小气,骂二少爷败坏家风……还骂许明宪风流成性…… 所告之事半实半虚,事都是真的,只是骂那些话的人不是新姨娘而是她的生母。新姨娘打那之后再入不了许明宪的眼,更是被太太打压得没个人样。那年她才七岁,如今十年过去了,那位新姨娘坟头的草早已及腰。膝下未育有一子半女就失了夫君宠爱,又被有权有势的正室各种挑刺为难,母家贫寒,慢慢的连下人也敢给她使脸色下绊子,那件事后不到半年就病故了。 人虽死了,许芩伶不觉得是自己的错,童言无忌,害死新姨娘的是那些不辩事非的人和突然而至的疾病,自己不过挑个头而已,一开始又不知道她会死。 许芩伶知道自己算不得良善之人,在许府这种除了太太谁也说不上话的地界,善良不会为你赢得佳誉,只会让你任人宰割。 善良是需要实力的,而她碰巧没有。 可是杀人不一样,不仅要坏,还要够胆。 许芩伶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小小教训华韶一番将她撵出自己院里便作罢,当然最好能撵出许府赶回玉香院,让太子爷的跟前只有自己一人。 二丫在后门等许府的人路过,等了半天才遇到一个倒泔水的老妇。 “婆婆,可不可以烦您帮忙带个话给华韶姑娘?” 老婆婆见小丫头小小年纪又格外有礼貌,将泔水桶放到一旁问道:“丫头叫什么啊?” “二丫。您告诉华韶姑娘身边的小菊姐姐她就知道了。” 老婆婆直起腰,反手捶了捶酸痛的地方,对二丫道:“那你帮我看着桶,姑娘住伶姑娘院里,一去一来可得费些时候,老婆子年纪大了腿脚慢。” “谢谢婆婆。”看老婆婆走远二丫使出全身力气走一步歇一步地拎着桶将泔水倒掉,又在河边将桶洗干净,怕误事急急忙忙跑回来在后门乖乖候着。 等了许久才见到又胖了一圈的小菊。二丫差点没认出来,愣了片刻冲过去紧紧抱住小菊,将头埋在小菊敦实的身上一个劲亲热地唤着:“小菊姐姐,小菊姐姐,人家可想你了。” “丫头,我桶呢?”老婆婆看着二人的亲热模样禁不住笑了:“正是好时候呀,想当年我也有个好姐妹,还同对方的孩子定下娃娃亲呢!” 二丫松开小菊将桶亲手交到老婆婆手上,用小奶声甜甜地问道:“那位婆婆也在这里做事么?” 老婆婆摇摇头:“早没了,四十多年前就没啦!”看到手里干干净净的桶,摸着二丫的头夸道:“替婆婆倒了?难为小丫头啦,累坏了吧?” 二丫摇摇头,道别了老婆婆随小菊去了华韶房里。 小菊像在玉香院时那般,将自己攒着藏着的所有吃食全寻了出来,堆在桌上对二丫道:“妹妹先歇会吃点东西。” 华韶吃惊地看着小菊像变戏法一样上蹿下跳从屋里犄角旮旯不断搜寻出各种食物,大笑着:“藏得这样好,怕我吃你的不成?” 小菊认真地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把吃的全放一处我没个节制半日功夫便吃完了,分开放就能每次控制住只吃一个地方的,吃完再换个地方。”说完得意地笑了。 “二丫必定以为我亏待了你小菊姐姐吧,跟着我连东西也得省着吃。”华韶难得见到故人心情格外好,掩嘴同二丫说笑。 二丫也打趣道:“若不拦着些只怕有再多银子也不够小菊姐姐吃的。” “二丫!!!”小菊假装生气要把吃的收起来,哄得二丫赶紧道歉赔不是,许久未见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房里追逐打闹起来。 华韶想起正事,这才伸手拦住跑得气喘的二丫问道:“说起来你大老远跑一趟只是为了看看我们还是莺儿有什么事找我?” 二丫收起笑脸,面露悲色:“亏得姑娘提醒,差点又把正事给忘了,太太前几日去了,我家姑娘忙着玉香院一大摊子事竟忘了告诉您,让我过来问问您要不要回去吊唁。” 第31节 华韶没有说话,她知道自打她离开鸨母便病了,想着冬日里年纪大了身子着凉抱恙也是寻常事,过几日便回去看看她,只是没想到这一病竟是天人永隔。华韶将溢出的泪抹掉,没有丝毫犹豫地说:“自然要去的。我是被妈妈带大的,母亲故去做女儿的怎能不在灵前尽孝?何况出了这么大的事莺儿也忙不过来。” “还有欣儿姑娘也病了,一直不肯看大夫,我们姑娘的意思是若您回去一定要帮忙劝劝欣儿姑娘。” “欣儿也病了?”经鸨母一事华韶再不敢小视身边之人的病痛,立即起身对小菊道:“收拾好东西即刻便走。” “要不要回许夫人?”小菊问道。 “不必多事,回了只怕走不掉,从后门偷偷走,离开前你给烟儿哥说一声,请他转告许公子这几日帮我遮掩一二。” 许优正在读书,听到敲门声。 “谁?” “公子,是我。” “滚。” 许优知道烟儿肯定又是为那件事来烦他,最近宁愿一直躲在书房也不想见他,帮不上也不敢帮,只能窝囊地躲着了。 “华韶姑娘有话要我转告。” 许优放下书册起身开门,怒色道:“敢诓骗我就告诉玉圆那丫头你与我厮混之事。” 烟儿皱眉:“我与公子何时……哎!算了,我知道您不想掺和童家的事,莫说玉圆,童小姐与您和华韶姑娘交好您都不愿出手,何况一个丫环。” 许优脸上挂不住,不乐意再听,正要关门被烟儿一手挡住:“华韶姑娘真有话要转告您,玉香院的老板娘过世,她和小菊回去吊唁要耽搁几日。怕太太那边问起让您帮忙应付一下。”说完不待许优让他退下便转身离开,他与许优一同长大的,像这样不顾主仆之礼还是头一次。 许优心有愧疚,不敢多问,关上门来用书卷将心中的种种情绪压下去。 阿远在暗处眼看着华韶三人偷偷离开,对阿蛮道:“你赶紧跟过去,姑娘有半点差池没法向主子交待,等主子回来我去回过话后便去找你。” 阿蛮略一点头,转身便飞上房檐在屋宇间穿行,尾随三人到了玉香院。 ☆、回家(二) 昔日风光迤逦的玉香院白幡飘荡,平日里男人们喝酒取乐的大厅设成了灵堂,鸨母入殓后的棺椁就停放在舞池正中央,女人们褪去华衣美饰只身着素色麻衣像寻常女子一般无半点风尘之态,在灵前跪着哭着叹着。其中不乏被鸨母的亲信壮汉用武力收拾过的,被鸨母亲手拿藤条痛打过的姑娘丫头也不在少数。 只是在亡人面前,似乎所有不愉快的过往都不值一提,她曾经刻薄待人手段残暴又如何呢?你不能同死人计较,只能说服自己忘却或原谅。她解脱了,你还要在人世遭受磨难,唯有千方百计放下过去让自己心里好过些。 停灵七日间没有外客来访,吊唁的只有玉香院的姑娘仆役们。莺儿有条不紊地安排众人布置好灵堂,让大家数人为伴在夜间轮流守灵,一切井然有序,明日便是出殡的日子。 在人群中穿梭忙碌地莺儿看到匆忙而至的华韶,放下手中诸事迎过去,声音沙哑地俯身道:“妹妹无能,没能让姐姐见到妈妈最后一面。” 华韶扶起莺儿:“是我不够关心妈妈,明知她病了也不回来看看。”又心疼地打量着眼前憔悴的小人儿:“累坏了吧,听二丫说妈妈临走前把所有事都交到你身上了,做姐姐的也没能及时回来为你分担。” 莺儿本就在苦苦强撑,一见了疼爱自己的姐姐再也忍不住,委屈的泪水汹涌而出,姐妹俩越说越伤心,抱头痛哭起来。好在灵前众人皆是哀色,并不惹眼。 “韶儿回来啦,快去请她过来。”欣儿坐在角落的椅子里,挣扎着要起身,无奈腰背酸麻,略一动弹腹中便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只能让丫头过去传话。 莺儿见欣儿家丫头走过来,才想起要托华韶之事:“姐姐,欣儿姐姐生病许久不见好,又死活不肯让大夫瞧,帮我劝劝她好不好?” 华韶眉头紧蹙,对莺儿道:“你忙你的事不必陪我,又不是外客,欣儿姐那边交给我。” “哪里难受?”华韶走过去按住扭身挣扎的欣儿,蹲在她身前一脸担心地询问:“怎不愿瞧大夫?” “我知道自己哪里不好,不必瞧。你这次回来要呆多久?”欣儿拉起华韶让丫头再搬了椅子过来。 “我不坐了,姐姐若撑不住就早些回房。莺儿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过去帮帮她,呆会儿再陪你说话。” 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有华韶帮忙莺儿总算得了些空,和华韶一起送体力不支的欣儿回房。 “姐姐快劝劝欣儿姐。”莺儿委屈地躲到华韶身旁抱怨,像从前与华韶朝夕相处时那般依赖着她。欣儿是玉香院以前的红人,更是未来的将军夫人,又与自己相识日短交情浅淡,华韶走后她要忙着陪客与欣儿更加疏远了。当得知欣儿生病不肯瞧大夫时又急又无能为力,好在如今华韶姐姐回来了。 欣儿有些抱歉地低下头:“是我不好,莺儿妹妹这么忙还要担心我。” “知道咱们担心你就乖乖看大夫。”华韶不容欣儿辩解对小菊道:“赶紧去请许大夫过来给姐姐瞧瞧。” 欣儿强忍着头晕恶心的不适,挣起身子对华韶道:“我不看。”这三个字用尽全身力气洪亮又绝决。 华韶第一次见欣儿发这么大脾气,满心疑惑,略一想便明白了。 只怕此次欣儿自己感觉到时日无多,不看大夫想瞒着大家。想到欣儿有可能在鸨母之后不久也离开,华韶一下哭了出来,竭力劝道:“姐姐听我一次好不好,再可怕的病症大夫没开口自己就放弃了可怎么行?你走了我怎么办?玉香院的姐妹们又如何向冯将军交待?” 欣儿知道华韶误会了,碍于众人在场又不便明说,看着华韶欲言又止好几次。莺儿陪客久了自然会察言观色,招呼众人:“韶儿姐姐难得回来,让她们二人好好聊聊吧,你们随我去前院帮忙。” 欣儿有些感激又有些抱歉地冲莺儿笑笑,莺儿也回了个理解的笑容。 待无人时欣儿悄声对华韶说:“我没病。倒是你有事了。” 华韶不解,还在难过地哭着。 欣儿伸手替她抹掉眼泪,道:“等我说完再哭。” 华韶果然止住了哭声,抽噎着静静等待欣儿开口。 “你要做姨母了。怕此事张扬出去传到将军那里,他在前线凶险异常,万万不能分心。”欣儿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笑着说道。 华韶一愣,反应过来时由大哭转为大笑,用手心轻轻碰了下欣儿有些微隆起的肚子,又紧张地缩回手,哭哭笑笑像疯子般。 “许大夫是谨慎之人,信得过的。该安胎该食补没有大夫指点怎么行?” “我谁都信不过。”欣儿凄然地笑着:“如今世上,我只信你和将军。” 红儿在院里浆洗许芩伶染了血的中裤,手里的捣衣杵有节奏地举起下落,眼睛却一直瞟着华韶所住的屋子。 从昨夜开始房里就没了动静,一整夜连灯都没有亮起过。闲得只剩下大把时间的许芩伶除了去太太房里晨昏定省,连生母处也不大去,整天偷瞧着华韶房里的一举一动,盼着能抓到了不得的把柄。 苍天不负她的一片痴心,还真给等着了。 红儿晾好衣服后回房向许芩伶禀道:“小姐猜得没错,日上三竿了没办点动静,不止不见华韶姑娘,伺候她的三个丫头也没了影。” 许芩伶狂笑着对红儿道:“给本小姐更衣,找太太去。” 许夫人半倚在美人榻上和房里的丫头们说话,说到有趣处正笑着。有丫头来回:“太太,伶姑娘来了。” “又来做什么?”许夫人收起笑脸:“让她回去,每日早晚过来烦我已经很闹心了,真孝顺早十几年做什么去了?只会在老爷面前装乖卖傻,底子里是什么货色我还看不出来?贱人生贱种,和她娘一样的德性。” 许芩伶已立在门口,嫡母话里的每个字变成烧红的铁针一根接一根扎进心里,这些话她不是第一次听,但每次听都有不一样的难受。 拾起笑脸,将心底涌起的所有情绪强压下去,闯进门对许夫人道:“太太。” “是伶儿呀,一早请过安了又来我这里做什么?”许夫人闭上眼不想看许芩伶,她是许家主母,不管心里怎么想,私底下如何行事,再不情愿明面上也得全了许家人的面子。 许芩伶道:“住我院里的华韶姑娘,两日不见人影了。” 许夫人双眼一瞪:“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好好在我许家呆着竟蒸发了不成。” “听说回玉香院了。”许芩伶花了血本才找到一个目睹华韶一行人离开许府驱车前往玉香院方向的仆人,细查之下知道是老鸨子过世,只是她害人的说话艺术,除了真假掺半增加可性度,还有一条便是说一半留一半。告知不利于谋害对象的一半,余下的一半让听话者自行想象,既能自保又能达到目的。 许夫人不敢与儿子正面冲突,这华韶又是个守规矩的,搬进许府以来莫说没有半点错处,凡是接触过的小姐丫环除了许芩伶房里没有不说她好的,唯一不足也就是性子冷淡了些。她也在等待,等待一个可以堂堂正正当着儿子面将华韶这个让许家清誉蒙尘的罪人赶出去的机会。 “坐过来说话。”许夫人笑意盈盈拉许芩伶坐在身旁,像慈母般问道:“咱们家伶儿是个有分寸的,她程华韶进了许府在外人眼中就是咱们许家的人,回玉香院折的可是许家列祖列宗的脸面。既然她离不开玉香院,我看在优儿看重她的份上不会因此事责罚她,反倒要成全她,那么喜欢就永留在玉香院不必回来了。” 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女人在面对共同的敌人时和解了。 许芩伶不放心地追问道:“若哥哥问起怎么办?” “就说程华韶恋栈烟花之地,不是良配。若进许府安安分分拿出大家闺秀的样子倒罢了,全南京城都知道优儿来日要娶她为妻还敢踏足腌臜地儿辱没许氏家风,不怪我容不下她。”许夫人笑着对许芩伶道:“是我不好,让我家伶儿与那等不入流的人合住。” 许芩伶懂事地摇头,反倒劝慰许夫人:“谁能想到她无半点从良之心,辜负了哥哥痴情一片。” “来人啊!请少爷过来。” “那女儿先告退了,若哥哥知道我状告程华韶……”许芩伶有些胆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许优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真的失去过什么。真闹大了也得是太太在前面顶着,自己深藏功名安静看戏就好。 “去吧。”许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亲人(一) 许优巴不得一有机会就与华韶耳鬓厮磨,拿烟儿作借口与华韶拉手拥抱,除了圆房差不多能做不能做的都做了,华韶早已属意于他对此事也是装糊涂的默许态度。人们印象中风流成性举止轻佻的许优却不愿意与除了华韶外的女人有任何接触,打小近身伺候他的都是烟儿,服侍他的女孩们连自家少爷的手也只是不小心碰到过。 大宅里伺候少爷的有些头脸的丫头少不得盼着有朝一日能被主子瞧上做个通房,许优身旁新去的丫头起先不知少爷秉性,还眼巴巴往上凑,日子久了也渐渐地死了那份心,只是有些嘴毒的传出话去说许家二少爷不好女色,成日与小厮烟儿关上门胡来。传得许优都差点当了真,好长时间无法正视烟儿。 许夫人为此事没少找烟儿的麻烦,许优初去玉香院许夫人是支持的,华韶第一夜的天价还是许夫人自己从嫁妆里划拨的银子。若儿子真对女人失了兴致许家香火就完了,她可忍不了那些妾室产下男孩儿。 于是许夫人房里的小丫头阿水领了差事却不敢打扰正在刻苦读书的二少爷,找到正在院中打扫落叶的烟儿道:“烟儿哥,太太请少爷过去一趟。” 烟儿不大乐意主动去见许优,许优也乐得避开,情愿万事自己动手也不想看着烟儿忍受折磨又无能为力。 一阵风吹过,干枯的残叶伴着冬日的微风密密麻麻地下落。烟儿看着落叶的树,不知怎的想到落发的老人,进而想到死亡,再想到生死未知的童家。童家主子尚且保不住,何况玉圆一个小丫环。烟儿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般,敷衍道:“少爷在书房,你自己去吧。” “我……”阿水想说自己害怕,可是烟儿已扔下笤帚转身离开,小丫头只得壮着胆子去了书房。 “少爷。”阿水的声音怯怯的,用中指骨节轻轻叩了下门,然后安静等了半天没有响动。骨节的力量略加重了些,再唤道:“少爷,太太请您过去一下。” 许优起身开门见是阿水,随口问道:“母亲有没有说因为何事?” 阿水顿了顿,然后避开许优的视线微微摇了摇头。 “看来你是知道了,说吧!”许优伸了个懒腰,襟口被胸膛撑开露出一丝□□。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看向许优的阿水被自己脑海中的想象臊红了脸,赶忙别过脸去答话:“像是……像是为了华韶姑娘之事,少爷您别让太太知道是我说的。” “放心,那你可知是因为韶儿的什么事?”许优整理好衣衫,走出书房,阿水忙上前将门合上,弯腰走几步跑几步地紧跟在许优身后道:“姑娘回玉香院了。” 许优点点头,振作精神准备面对来自母亲的狂风暴雨。 “程华韶回玉香院了。”许夫人见了儿子也不寒喧,直言道:“做出此等丢人之举,我这里是容不下她了。” “韶儿同我说了的,她与老板娘情同母女,母亲过世,做女儿的赶回去尽孝丢人之处何在?若母亲果真容不下她,我另寻处宅子与她搬出去便是,我一个大男人挣钱养媳妇的能力还是有的。”许优早料到母亲的态度,只站在门口回话不愿进去。 许夫人被许优气急了,怒斥道:“你不用为她辩解,也犯不着威胁我,娘亲今日把话扔在这儿,丫头婆子们既在也都听着,这许府有我一日就没有她程华韶的立足之地。你不孝,为了个青楼女子便要舍下双亲,想走便走我绝不拦你,我和你父亲只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许优正要顶嘴,抬头见母亲已泪留满面,心下一软,那些差一点便说出口的伤人之言被咽了回去。许优叹了口气,进屋单膝跪在母亲榻前轻声道:“儿子本以为,择妻之事上您会真心希望我幸福,而不是为了所谓门当户对让儿子与一个不爱的女人相对一世。” “我何时说过门当户对?你看上的哪怕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儿呢?你喜欢程华韶纳她为妾娘亲也不会说什么,正妻万万不可。你怪我怨我都好,要娶她等我死了以后吧!”许夫人被气得头疼,招手道:“退下吧。” 许优站起身,用酸麻的双腿强支着全身,尽力缓和神色对许夫人道:“若纳韶儿为妾母亲就真的答应么?保证不会像此前那样食言?” “你娶妻产下嫡长子后再纳她我绝不拦你,娘亲对天鸣誓。”许夫人不敢把儿子逼得太狠,见给了台阶赶紧顺势而下。 “好。”许优决然道。 许夫人刚才还差点气急攻心,见儿子这么好说话开心得从美人榻上站起来抱住儿子,殷切地问询道:“当真?那我得开始物色人家了。” 第32节 许优凑近母亲耳边,缓缓吐出一句话:“儿子定终身不娶侍立母亲左右。”这句话将许夫人气得差点倒地不起,许优温柔地扶母亲躺下,为难地劝解道:“您莫动气,我不娶她也不会娶别人,您试着慢慢接受吧!” 玉香院里来了客人。 鸨母出殡,女人们大多都跟去了,有孕不能出行的欣儿和留在院里伺候她的华韶没有去。守门的婆子跑进来向躺在床上的欣儿禀道:“姑娘,他们又来了?” 华韶放下端着的补药碗,问门婆子:“谁又来了?” 门婆子回道:“据说是欣儿姑娘的亲戚,来了几次姑娘身子不适都被我给回绝了,尝着甜头了竟然隔三岔五的来打秋风。” 华韶疑惑着问欣儿:“亲戚?怎从未听你提起过?” 欣儿难受的症状已好了许多,躺在床上手里也不得闲,一针一线绣着小孩子穿的肚兜,停了手上的功夫笑着对华韶说道:“我也不记得有这门亲戚,许是远亲,日子过得太艰难才来认我,不然正经人家谁情愿与咱们牵扯上,左不过给些银子能帮一点是一点罢了。” 门婆子有些心虚,欣儿确实都给了银子,只是那些银子从未到过来访之人手上。于是第二次第三次……当那个男人再带着他媳妇来认亲时,门婆子怕私吞银子之事败露,没有再报给欣儿,自作主张厉声打发了,谁知这俩人格外顽强,一副不见正主不罢休的倔模样。 “去回了吧!”华韶让小菊回自家院里取些银子:“你和婆婆一同去看看,问问是什么事?” 门婆子不愿小菊同去,正好欣儿也拦住华韶:“何苦那么麻烦让小菊跑一趟,咱姐妹二人还分你我不成?妹妹的心意我领了,银子就近在我这里拿就好。” 门婆子赶紧帮腔:“欣儿姑娘说得在理,不劳烦小菊跑一趟,我反正要过去的。” 华韶只得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喜欢这个字数,看着都开心 ☆、亲人(二)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由于尚未通过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如果您已经享有了【邀您评审】的权限,您可以登录主站自由参与评审,以加快被屏蔽文章的解开速度,审核正确还有晋江点赠送。 以下状态的章节不会被屏蔽: 1、章节最后更新时间在7天内,且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章节; 2、vip文章中,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其他所有v章、非v章节; 3、其他已经审核通过的章节。 lt返回gt ☆、受罚(一) “是想请您把九妞带在身边,哪怕做个粗使丫头呢,只要离开乡里那些谣言便伤不到她的,我夫家几代皆是贫苦之家,妯娌亲戚自个儿家里那点事尚且顾不过来,思来想去也只有姑娘您混得体面有能力帮搭一把了。”妇人又欲下跪,被欣儿及时止住。 “进玉香院?”欣儿有些犹豫,抬脸看了看华韶。 华韶会意后开口劝道:“大嫂子的心情咱们都是女人自然明白,只怕来了咱们这里对九妞妹妹更不好,弄巧成拙误她终身可怎么办?” 妇人明白华韶所指,有求于人不敢把话说得太直白,只是坚决地对欣儿说:“都知道姑娘您是要去将军府的,我家那丫头子手脚没有姑娘们精细,却是个能出力的,姑娘只当救救我们一家,收下她吧!” “倒不是难事。只是为了九妞妹妹好,还请您过些日子再送她过来吧。”欣儿所指的过些日子自然是指与冯楚雄的婚期,她不想让好人家的女儿趟上玉香院的浑水误了名节,也担心不熟识的丫头在跟前伺候害了肚子里的孩子。 冯楚雄四月前平定了战事,骑快马赶回南京想着早日迎娶欣儿,成亲诸事都已秘密安排妥当,却在好事将近时接到朝廷的急诏,班师回朝的大军押送的俘虏收买了营里的官兵,部分将士的突然倒戈导致胜利之师军心大乱。 匆忙间冯楚雄与欣儿去拜了城南的月老祠,夜里共眠全了夫妻之实,第二日便拖着疲累到极点的身躯匆匆上路,欣儿劳累一夜后睡得很沉,醒来四已不见男人踪影。 便是那一夜让欣儿有了身孕,也从冯楚雄口中得知朝中针对他的人很多,杀机甚至可能蔓延到玉香院。在玉香院见多了女人间的勾心斗角,欣儿本就多疑的心因着孩子的降临更加不安了。 “既是亲戚以后要常走动才好,我这几日病体缠绵,就不久留您了。” 妇人见欣儿有送客之意,不敢多耽搁怕惹人嫌恶,识趣地起身告辞。 出了门向男人走去。走远了男人才问道:“姑娘怎么说?成还是不成?” 妇人点点头,复又摇摇头。 “到底成没成啊?”男人有些不耐烦。 “姑娘答应了,但要过些日子再送咱家丫头子过来。”妇人快走几步,男人也加快了脚步跟着,二人想在天黑之前赶到离城很远的家中。 华韶看欣儿睡下才赶去自家院里与送殡归来的莺儿议事,如鸨母生前承诺的那般,北房的陈设还是如从前那般,从院里到屋里都打扫得干净净像给自己时刻备着。 小菊也感叹道:“还是这里好。” 披麻戴孝的莺儿望着归来的两位故人也是一番感慨。 “妹妹以后如何打算?”华韶替莺儿褪下麻衣,又唤小菊打来热水,亲手拧了热帕子递过去。 莺儿细细地擦过脸才道:“我年纪轻又无理事的本事,一切依照着妈妈定下的规矩先撑下去吧。” “还做那生意?姐姐们是什么意思?”华韶坐下耐心听莺儿说。 “除了秋冬二位姐姐,还有十余位攒了些本钱的姐姐过来打过招呼了,不愿再接客。其实我也担心,姐姐们手拿着卖身契现在还愿意留在玉香院,无非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依靠,一旦有了去处随时都会走,女儿家若不是无路可退谁会愿意做那种营生?而且像妈妈那样悉心培养一个姑娘也得费好些功夫,人手青黄不接,客人又不是只有玉香院一个消遣的地方,一不乐意只怕再也不会登门了。”莺儿孩童般纯净的双眸竟然有了一丝沧桑。 华韶叹气道:“你倒是想得周全,可有办法?” 莺儿摇头,嘟着嘴有些委屈地抱怨道:“姐姐若能在旁帮我就好了。” 华韶许久未见莺儿如此可怜又可爱的模样,温柔地起身将莺儿揽进怀里,心疼地说:“姐姐一直都在的。关门这几日你先把手中的事理顺,我也得回许府了,晚了恐给许优添麻烦。若有事想找我出主意让二丫带个话过来便是,或者咱们姐妹二人外出约个去处细细合计。” 莺儿顺从地点点头。 又在玉香院呆了一日,将欣儿嘱托给莺儿后华韶像离开时那般打算偷偷从许府后门溜回房里。 许夫人日日派了人在所有小门守着,就等着这一天。 “姑娘请留步。”许夫人的乳娘曾嬷嬷早差了人在街口报信,一得信就赶过来候在门后拦住华韶的去路。 这曾嬷嬷是看着银华郡主长大的,连许夫人都得敬让她三分,老人家没有得脸忘本,平日里对主子恪守本分,对下人们也和和气气的,越是如此越让人心甘情愿地信服于她。 “嬷嬷。”华韶立定,笑着向曾嬷嬷请安。 曾嬷嬷并未回礼,她打心眼里没把华韶当未来主子,许优是她接生的,从小到大被宠着的小少爷怎么能娶一个青楼女子?曾嬷嬷客套地笑了笑,对华韶道:“姑娘这是打哪儿回来啊?” 华韶见这阵势,知道此去玉香院的事被人拿住了要大做文章,坦言道:“回玉香院悼念亡母。” “姑娘重情对玉香院的人事念念不忘情有可原,只是那里终究不是正经女子应该踏足的地儿。请姑娘随老身走一趟吧,太太有请。”曾嬷嬷侧身让路。 小菊害怕地拉了拉华韶的衣角,华韶抓住小菊厚实的小短手,低声安慰道:“你先回房等我。” 许夫人针对的是华韶,曾嬷嬷也不屑于为难一个小丫环,只带着华韶去了。 许芩伶听红儿说华韶被请去了太太房里,乐得狂笑不止。 “小姐要去看热闹么?”红儿从衣橱里取来墨色大麾。 许芩伶摆手道:“不急,等人多了咱们再去。她前脚刚被抓咱们后脚就到,是不是有点太刻意了?哈哈哈哈哈……” “您小点声,恐路过的人听到生疑。” 经红儿提醒许芩伶才收了声,继续哑声大笑。 “太太,曾嬷嬷带华韶姑娘来了。”许夫人房里在外间伺候的小丫头带话进来禀道。 许夫人皱眉道:“把人带进来,你送嬷嬷回房歇息,寒冬腊月的为了个小蹄子辛苦她老人家了。” 曾嬷嬷并未回房,而是亲自领了华韶进来,她深知自家郡主是个口硬心软的,若少爷得了信过来闹上一场,只怕此事起不了多大风浪。 “您老怎么来了?”许夫人拿掉盖在膝上的薄褥,起身迎到,亲自扶曾嬷嬷在自己身旁坐下。 曾嬷嬷深知主仆有别,自己若逾矩长不了多少脸,却会让主家失了威严,恭言谢绝后仍像往常那般抬了个小杌子坐下。 华韶立在门口,喜怒不形于色,静静地等着。 许夫人与曾嬷嬷又嘘寒问暖了好一阵,只当华韶不存在一般刻意冷落。曾嬷嬷明白许夫人的意图,虽不满华韶也不想这么目中无人地折腾人,就事论事便好,遂提醒道:“太太,先处理华韶姑娘的事吧!” 许夫人眼都没抬,不想再多看华韶一眼,对手下的丫头婆子吩咐道:“程华韶有辱许氏一族家风,打八十大板以正府中之人言行,以堵坊间悠悠众口,打完扔回玉香院就是了,不必再回我。” “太太。”曾嬷嬷与许夫人同心同德,都想撵华韶出去,但一个弱不禁风连重物也未曾拎过的娇艳女子别说八十大板,二十大板也可能要人性命。“罚太多了。”曾嬷嬷低声提醒。 许夫人不怎么重罚下人,许府做事的人碍于嶟王爷府的威势,没有不知死活敢忤逆主母的,下人偶有不是,许夫人一般也是罚掉月银便作罢,错处大一些的罚跪已是极限了。所以她对打人没有太清晰的概念,听了曾嬷嬷提醒面上有些挂不住,又不肯承认自己错了,嘴硬道:“我说八十就是八十,一下也不许少,拉下去吧!” 华韶没有哭着跪地求饶,也没有据理辩争,只是道:“这罚我领。只是许夫人说我辱没许家门风我却不认,我不是许家人,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闻讯而来的许优站在门口正听到这一句,心急地把华韶死死护在身后,怕所爱之人在母亲的日日薄待中连带着对无能的自己也心灰意冷。 许夫人没有料到儿子会来,早发话下去任何人不许给少爷传话,只是不知哪个不要命的报了信,免不了又是一次母子大战。 “她做错事为娘的还不能略施惩戒了?许府还没轮到你当家,请少爷回房呆着,男儿家成日插手后宅之事像个什么话。”许夫人铁了心要断了宝贝儿子的念想。 华韶本还坚硬如铁的心看到身前男人因飞奔急喘微耸的肩头时彻底融化了,不忍害得许优母子离心,华韶将身前之人轻轻推开,冷着脸问许夫人:“动手吧,快晌午了莫耽误了各位吃饭。” “你们是当我死了吗?”许优对领命上前拉华韶的下人咆哮道:“动她先动我。” ☆、受罚(二) 华韶强忍住眼中汹涌欲出的泪,冲着许优的背影轻声道:“公子还不明白么?您母亲已经努力迁就你只是仍旧容不下我。若公子为了我成了忤逆母亲的不忠不孝之人,作为魁首的我又当如何自处?请让开吧!” 许夫人见她这副识大体的模样倒有些心软,心想着要不将人撵回去便罢了,真打出毛病只怕儿子这辈子也不可能原谅自己。正要发话为华韶减去刑罚,许芩伶来了。 穿过人群踱步到许夫人身边低声撺掇道:“母亲莫心软,下手重些让她记恨咱家必然会心寒离开哥哥。” 许优隔了几步距离并未听清庶妹所言,但以他对自己这个妹妹的了解也知不是好话,厉声质问道:“你又在嚼什么舌头?” 许芩伶知有许夫人撑腰,在众人面前又占理,壮着胆子道:“哥哥好糊涂,她住在我院里,又与玉香院那种地方牵扯不清的,不知内情的人不一定怎么想我呢?” 堵在门口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声援道:“苦了伶姑娘了。” “糊涂的是伶姑娘吧,女子若身端言正德行高洁还怕被人拖累不成?”华韶怒视许芩伶厉声道。她实在不明白与自己并无瓜葛的许芩伶为何也要过来踩上几脚。 站在人群中目光灼热牢牢注视着华韶的阿蛮与阿远略一对视,二人悄悄退出人群,前往太子房中。 “主子呢?”阿蛮问正在洗扫的小太监。 小太监回道:“急赶着到私宅那边与张公公议事去了。” “你去找主子,我去后院看着免防事情闹大。”阿远对阿蛮道。 阿蛮不敢耽搁,加快了脚步匆匆赶往私宅。 张公公像找不着方向的蚂蚁,在院子里不安地来回踱步。 “公公,主子呢?”从房檐突然飞至张公公身后的阿蛮焦急问道。 张公公被猛地一吓,差点一口气堵着没上来抽死过去:“臭丫头,神出鬼没的。不守着华韶姑娘找主子干嘛?” 第33节 “郡主要罚姑娘,奴婢来问问主子的意思,此事要不要管?” “主子回京了。”张公公额间阴云密布。 “那您觉得要不要插手此事?” “你倒是聪明,一句话把错全推到咱家身上了。自己看着办吧,只是莫伤了郡主颜面,也莫让华韶姑娘伤重了。” 阿蛮带着张公公无半点帮助的吩咐回了许府。 许府中,红儿见小姐被程华韶当众责问替主子心有不甘,回房取了藏在橱柜顶上的红色粉末偷偷潜进华韶房里。 小菊担心自家姑娘,早跟去了太太院门口张望,一时间许芩伶的院中竟空无一人。 红儿把药粉均匀洒在华韶房中的茶水里,又端起茶壶晃了晃,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回人群中继续看戏。 “怎么还不动手?”许夫人对下人道。 许优也针锋相对:“谁敢碰她一下,我定要你们以命相抵。” 许夫人看着迟疑的下人们,起身从房中拿过鸡毛掸子,上前对着华韶的背部便是重重的一下,又对许优道:“滚开,我本想打她几下略施惩戒,惹急了为娘我这就让她香消玉殒。” 华韶快咬碎一口银牙才忍住没有叫出来,将痛生生咽下。 许夫人一连又是好几下,但娇生惯养的郡主能有多大力气,华韶忍了几下倒渐渐麻木了,即使皮开肉绽也并不觉得多疼。 许优不敢再惹怒母亲,怕真的因为自己的一时意气害了华韶,只得流着心疼的热泪在母亲跟前跪下重重嗑了一个头,然后起身摘下华韶发间的金簪,用尖锐的簪尾对着自己的腕间威吓道:“儿子来世再为娘亲尽孝。” 话毕用金簪对着腕部一扎,血喷溅出来。 许优下手有轻重,只想让华韶免受皮肉之苦并不打算真死,扎得并不深,他知道自己若是真的出事母亲更不会饶过华韶。 本还在气头上的许夫人被儿子四溅的血吓得愣了神,丢下鸡毛掸子,对围观的众人道:“愣着干嘛?快去请大夫。” 顾不得搭理华韶,转身抱着儿子痛哭至失声。 回家吃午饭的许明宪从回府后几乎没见到人,问了个老婆子才知道都聚集在大房院里。赶到后场面早已混乱不堪,倒在血泊中的儿子,脊背伤痕累累血染纱衣的华韶,放声大哭的妻子,还有乱成一锅粥的众人。 许明宪不明白发生了何事,见没有个主事的只得开始善后,蹲身拿出巾子将儿子的腕部系紧,又对人群中的小菊道:“扶你家姑娘回房歇息,我马上让大夫前去查看。” 小菊忙跑过来要扶华韶回房,华韶淡淡地摇了摇头,屹立在喧嚷的人群中,内心孤独地望着许优。她知道他尽力了,只是有的鸿沟似乎不是爱能填平的。 许府众人围着许优忙乱起来,渐渐地在华韶与许优之间形成一堵厚厚的人墙。 只有小菊陪在自己身边,华韶擦干满溢而出的泪对小菊道:“走吧!” 身后的人声越来越远,前路一片寂静,华韶忘了火辣疼痛着的背部,心里一片荒芜。 回家被小菊伺候着换了衣服正要躺下,小菊倒了杯茶水:“我方才回来时新沏的,姑娘润润口。” 华韶摇摇头,捂着被子沉沉睡去,合眼前对小菊道:“若大夫过来替我回绝便好,轻伤无碍。” 小菊替华韶掖好被角,坐到一旁守着没再说话。 太子爷收到京里来的消息,妹妹朝纯公主受了重伤性命危在旦夕。信上并未详说因何受伤,但金枝玉叶千娇万宠的公主受危及性命之伤,不必细想也知内情不会太简单。 担心母亲与妹妹被人迫害,加之贪腐之事差不多已结案,只待圣上拟旨定罪即可,便丢下手中诸事连夜赶往宫中。 累死快马数匹后终于回到母妹身边。 康贵妃殿中,朝纯正在熟睡,脸上还有未散的暗青色的淤伤,原来娇嫩光滑的小脸满是疤痕,伸出被子的小手有个手指竟坏了半个指甲。 太子爷忍住内心的暴怒,将母亲扶出妹妹房中,以尽量和缓的语气问道:“有没有查出谁干的?可有治罪?” 康贵妃摒退左右,在受伤的女儿面前坚强了许久的她见到可以依靠的儿子终于忍不住哭出来。 太子爷柔声安慰道:“母亲莫哭,圣上怎么说?” “你父皇差人查过了,是彭妃所出的小皇子犯下的,皇上说念在孩童无辜,又是打闹时出的意外,只罚了彭妃教养不善之责禁足一月。”康贵妃攥紧了手中的巾子,差点将数层薄纱揉碎,愤愤道:“平日里对朝纯万般宠爱,如今女儿伤得这样重也不见皇上深究,除了事发之日甚至连看望也不曾有过。” 太子爷双目生出两团熊熊烈火,愤然道:“皇子少寡,圣上必然舍不得重罚,我却舍得。无辜的孩童能伤人这么重?朝纯性子好,哪里与姊妹兄弟大吵过。若那顽童是无心,心肠歹毒至此留着也是祸害人间。若是有心针对朝纯,我必会查出幕后主使,届时只怕一条小儿的人命不够他们偿还的。您安心看护妹妹,余下的事交与我。” 太子回宫探望母妹的第二日,彭妃之子七皇子溺水而亡。 彭妃痛哭着差人带信给父亲彭阁老。言辞中确定是太子为妹妹朝纯公主受伤一事刻意报复,托父亲细查此事,顺带查查太子还有没有其它可供利用的把柄,等拿稳了罪证一并告到皇上跟前去。 虽然皇储已定下多年,但亲外孙七皇子的出世还是让彭阁老动了歪心思,当今圣上是拭兄篡位,历史再重演一遍并不难,如果处理的手段再圆润些,甚至可以让外孙明正言顺承继大统。 而七皇子的夭亡给了年迈的彭阁老当头一棒。 “朱朝润是活腻了。”彭阁老手执女儿信件的双手气得颤抖。 “您消消气。”侍书郎周游陵劝解道:“他是当朝太子,下一任君王,咱们能奈他如何?也怪小皇子太顽劣,把朝纯公主伤得那样重惹怒了这小阎王。” “太子?哼!”彭阁老冷声道,:“圣上的位置尚不见得多稳呢,他又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十几年前圣上起兵夺位时随军立了些战功才被册了太子,能册便能废,能废亦能立。” “不知圣上对此事是什么态度?”周游陵转移话题试图打断老师的狂妄之言。 谁知彭阁老态度更为嚣张:“他能因为我孙儿不计较朝纯公主一事,自然也能为了朱朝润无视我孙儿之死。我已安插人去宫里查证,就算找不出证据我也能从天上摘下证据让他付出代价。” 南京城内许府。许优将手伸给大夫包扎,虚弱地对母亲道:“您能不能为了我不再难为她?儿子不能没有母亲,也不能没有她。” 许夫人点头道:“都依你,优儿,都依你。” 许优这才安心睡过去。 华韶从午时一直沉睡至第二日清晨方醒,背上的血迹染污了床褥,小菊趴在桌案上睡着了。华韶将脏了的褥子换下,又取来袍子给小菊披上,顾不得疼痛的身躯开始收拾行李。 近晌午才将东西收装好,今日难得的有太阳,华韶大打开窗户,晒了会子暖洋洋的冬日午间的阳光,对小菊道:“懒丫头,快过来晒会儿太阳,然后找几辆马车咱们收拾东西回家。” 小菊仍是躺着,华韶又唤了几声才觉出不对劲,上前抬起小菊的头,被吓得惊声大叫。 凄厉的叫声惊起了院中树间的鸟鹊。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未码完要收拾去上班鸟,晚上更 ☆、小菊 小菊似乎没了呼吸,不过一夜的光景面部已有溃烂之势。华韶来不及更衣便冲出房门求救,她经历过太多生离死别。屠城时失去了所有亲人,但年幼时的丧亲之痛如渐渐远去的记忆一般模糊。在玉香院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姑娘来了又倏忽去了,只是从未像今日这般揪心难过过。她真心将小菊当亲妹妹看待,为她打算好了将来,幻想的关于未来的所有美好生活也都有小菊那活泼可爱的样子。 心像被人剜掉了一大块肉一般,空落落的。 最先听到华韶尖叫声的自然是住在一起许芩伶和红儿。 “她一惊一乍干嘛呢?”许芩伶嫌弃地向华韶屋子的方向望了望,抱怨道:“一大早就见她收拾东西了,怎么还不走?想等哥哥醒过来再央求她留下不成?狐媚东西。”许芩伶啐了一口。 红儿正要将窗户关严,隔绝华韶房里尖锐的杂音,许芩伶拦住道:“刚才跑出去的是她?出什么事了跟疯婆子似的到处乱窜。” 华韶在许府四处奔走,求告遇见的每一个人帮她请大夫。只是昨日许夫人如何待华韶众人已看得清清楚楚,不想多事惹怒主母,都绕路躲着她。 无奈之下华韶只得去了许优院里,许夫人许大人和大夫都在那里守了一夜。 华韶进门便对许夫人跪地磕头道:“许夫人,求您让大夫过去看看小菊。” 昨日百般刁难也面无惧色的女子竟为了房中下人甘愿对自己屈膝,许夫人都忍不住有点喜欢她了:“起来说话,在病人跟前跪着不吉利。” 睡得迷糊的许优一听华韶的声音便清醒过来,收起虚弱模样,强打精神起身问道:“小菊怎么了?” 华韶泪水涟涟,慌乱地摇头,又转身向大夫磕头道:“求求您救救小菊。” 许优望着华韶出了神,初次见面求自己放过她时亦是这副让人揪心的可怜模样,于是从那日起便发誓再也不要她现出那种神情。 他差点做到了,这些年来事事护着依着,只是如今又见华韶绝望无助的眼神,念及昨日之事自责得无地自容,心内暗忖道:终究还是没能保护好她么! 许优挣起身拉着华韶冲出门对大夫道:“快随我来。”华韶冰冷纤细的手指被他攥在手心里,顺从地跟在他的身后,若非急着赶去救人,许优甚至想就这样拉着华韶的手一直走下去,直到尽头。 回房后华韶同许夫人的丫环一起小心地将小菊抬到床上,大夫细细察看面色后断言道:“小丫头救不过来了。” 许夫人被眼前可怕的景象吓得避到门外,留在屋内的许明宪追问道:“能查出是什么病症来势如此凶猛么?” “看样子十有八九是中毒,小丫头生前可吃过什么东西?”大夫拿出银针在小菊唇角溢出的秽物上一试,道:“果然。” 华韶泣声问道:“先生怀疑是小菊混吃了东西导致中毒?” “不。是想查明是谁下的毒,此物非寻常□□,别说已耽搁了一夜,就是当场发现也神仙难救。”大夫摇头叹道:“可见下毒之人心肠之毒。” “下毒?”许明宪愕然。他那夫人虽然蛮横无理些,治府也算清明,赏罚买卖都在明处。后宅妇人不睦也不过嚼嚼舌头,互传些闲言碎语,这样惨烈的命案许府还是头一茬。 许优看着跪在小菊遗体前痛哭的华韶,冷眼望了下门外的母亲,嘴角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讥笑。 许夫人知儿子这是怀疑上自己了,摆手否认。 许优没再看她。 许明宪内疚地对华韶道:“在我们府里出的人命,本官定会还姑娘真相。” “在韶儿房里下毒,冲着谁显而易见。”许优咬牙道:“还能有谁,能随意进出的当然是府里的人,一个个全抓起来盘问便是。” 自家院里出了这样的惊天大事许芩伶自然要旁观,本来没怎么在意,哪知红儿突然恍恍惚惚地问道:“小姐,那个红色的药包……真的只会让人腹泻不止么?” “什么药包?”待问出口许芩伶才想起来红儿问的是当日托廖全递进来的东西,吓得将红儿拉回自家房里关起门来诘问道:“是你干的?” 红儿早吓得双脚瘫软,扶了门框缓缓滑落到地上,自暴自弃地答道:“我以为那药真如小姐所说,想捉弄一下她俩。” “若被父亲哥哥知道,咱俩必死无疑。”许芩伶犹记得许优方才因愤怒而腥红的眼,他肯定以为是有人要害程华韶性命,那副誓要与天下为敌的无所畏惧的浑人模样,许芩伶只是想想都胆寒。她嘱咐红儿道:“咱们只当不知道,无论谁问起都别认,胆子大些,不等人来盘问自个儿先怵了乱了阵脚可怎么行?” 红儿点头。 小菊的葬礼办得沉默而盛大。 华韶自小菊离开后便不言不笑,许优不敢同她说话,也是因为自己将华韶接进许府才让她受尽母亲责难,更险些搭上性命。加之小菊的离世,许优明白自己如今对于华韶而言比仇人好不了多少。 许夫人一改常态,安葬好小菊后热切地替华韶装点东西,华韶回玉香院当日许家人都在正门送别。内疚不安的许夫人还赠了华韶几车财物,虽然华韶没要。 “许公子就送到这里吧!小女子不敢在贵府久住,凶手之事还要劳您多费心,有消息也烦托人告诉我一声。”华韶避开许优两步远,冷淡地说道。 许优心如死灰,对于过去短短的日子发生的事有些惶惑,唯一清醒明白的一点是,拜他人所赐自己已经永远失去华韶了。 “华韶姑娘回来了。”二丫向莺儿禀道。 许府将小菊之死瞒得严实,玉香院的人并未得到半点消息。 莺儿与二丫还兴高采烈跑去前门接人。见只有华韶一人下车,二丫笑嘻嘻地问道:“小菊姐姐呢,莫不是又贪嘴买吃食去了吧?” 华韶惨然一笑,对二人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提亲 第34节 欣儿挺着稍显的孕肚,听说华韶搬回来了藏不住欣喜之情加快脚步赶去莺儿院里。 华韶正在房中与莺儿二丫抱作一团大哭,三个女人的哭声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着。 “韶儿。”欣儿的笑容僵在脸上,疑惑地望着泪水滂沱的三人。 见了欣儿三人像商量好的一般同时止住了哭声,华韶抬手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迹,笑着道:“姐姐过来做什么,正商量着要去看你呢!” 眼看着肚子一天天隆起,刚开始还以吃胖了为由糊弄过去,后来欣儿也不瞒着莺儿了,将怀孕之事据实相告。如今的玉香院是莺儿当家,瞒谁也不能瞒她,只是不到最后关口死活不肯让大夫瞧,不敢扎针不敢服药,索性查看医书自调自理。 莺儿上前搀扶道:“姐姐好好养身子,这么冷的天也不多穿点。”说话间已将自己的袍子脱下给欣儿披上。 “你们哭什么?我听说韶儿搬回来了,刚过来就见你们哭成一团。” “小菊姐姐去了。”二丫忍不住捂脸大哭。 华韶顾不上伤心,怕欣儿情绪起伏太大动了胎气,上前牢牢将她扶稳。莺儿恼怒地喝斥二丫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欣儿姑娘有身孕,小菊的事就不能缓些日子再说吗?” 欣儿木然地僵在原地,泪大颗大颗的落下。 “怎么……怎么……就……”欣儿哽咽着说不出话。 “被人毒害的,是我害了小菊,分明是冲着我来的却害了她。”才止住哭的华韶又伤了心,隐忍地低声啜泣。 “知道是谁做的么?”欣儿很快恢复了平静,倒不是与小菊不够亲厚,她与华韶一起长大一起成名,又一起退离人前,同华韶一样很是疼爱年幼贪吃的小菊。只是在战场上见惯了人与人之间血刃相见的厮杀,日子久了也于女子的柔顺中多了几分将士的冷冽。 华韶摇头,略迟疑后道:“我怀疑是银华郡主。” 众人愕然。 华韶冷静分析道:“那日我从玉香院回许府,刚踏进门就被许夫人的人带去问话,说我败坏许家门风要当着众人面重罚我。小菊原是被我差回房间等着的,放心不下我又跟了过来。定是有人趁着房里无人时在食物里下了药,我回去时太累了没有吃东西直睡到第二日方醒,小菊守着我饿了可能吃了些,便……” “她罚你了?那定是她做的,拆散你和许优不成起了杀念。”欣儿搂过华韶上下前后地看了一遍。手碰到华韶的背时,未愈的伤痕疼得华韶轻微抽搐了一下。 都是女人在场,欣儿愤怒地轻轻解开华韶的衣衫,被背上紫红色的鞭痕骇到了。“她……”欣儿气得说不出话。 莺儿不敢再看,对二丫道:“马上差人去买最好的创药,快!”她本以为有许优的疼爱,华韶搬去许府定是诸事顺遂,整日与心上人情意绵绵,谁知竟受到这样的冷待。曾支撑她从众多不为人道的苦难中坚持下来,抱着一线希望耐心等待属于自己的有情人的美好梦境被打碎了。 连许优那样有心的人也不可依,莺儿一时间看不到前路。 “不能就这么算了。”欣儿咬牙替华韶整理好衣衫。 “姐姐是要与郡主对抗……”莺儿毕竟年轻,对于权势滔天的皇家心有畏惧。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欣儿天不怕地不怕的无畏模样竟有几分像张狂无惧冯楚雄。 华韶摇头:“若最后查出来真是郡主做的,我不会再追究。是我对不住小菊,不能为她报仇雪恨。但我还有你们,决不能因为我的事再害了你们。” 三个女人又哭了一会儿,待情绪平复些了,莺儿唤来几个年长的丫头们帮着替华韶归置行李。鸨母手下的几个壮汉被莺儿发了银子打发出去了,如今的玉香院只有相依为命的女人们。 欣儿想搭把手,却被强摁到榻上躺着歇息了。华韶与莺儿同丫头们一起搬着重物,身子劳累后伤心也淡了些。 童观姝几次登门欲求见太子殿下都被许府的人请了回去,童大人已同别的犯官一起被押送京师,眼瞧着圣谕就快下来了,童观姝连太子的面都没见上,更别提求情之事了。 童家人正焦急无措间有仆人来传话:“太太,大小姐,许大人家的二少爷在门外求见。” 童夫人赶紧梳洗更衣领着家眷去迎接,到了正门,只见许优盛装立在门口,身后有仆人抬着几大箱子东西。 “公子这是……”童夫人有些云里雾里的。 “小侄此番前来是向伯母提亲的,我与姝儿情投意合,请伯母成全,礼数不周之处还望伯母见谅。”许优不容分说地大手一挥,命人将东西抬进童府。 童府正厅。童夫人让女眷仆妇都退下,只留了许优和童观姝说话。 “许公子是何时与我家姝儿……”童夫人有些难以启齿,转头看了眼神色茫然的女儿,二人定亲之事早已作罢,如今私相授受总不是多光彩的事。 童观姝也是一头雾水,看只有母亲并无旁人在场便直言问许优道:“你这又是闹的哪出?无聊了见我家落难过来寻开心?” 童夫人拦着童观姝:“姝儿,好好说话。” 许优起身霸道地凑近童观姝耳边低语道:“小姐若成了许家儿媳,或可借我外祖父之势保全童家。” “我是想救童家,但背弃姐妹的事我做不出来,你起这样的糊涂心思对得起韶儿么?”童观姝不全是为华韶不平,更恼恨的是许优莫名其妙的嚣张态度,一副吃定她了的模样。 许优再如何自暴自弃华韶仍是他的软肋,只听到这两字便神色一软,复又恢复平静递给童观姝一张写了日期时辰的红纸,低声冷言道:“已择定良日,若愿意就准备好登喜轿。至于韶儿,我与她再无可能。” 无心再多言,许优对童夫人恭身行礼告退道:“伯母,小侄告退。” 童观姝看着屋里的东西,委屈得哭着对母亲道:“您没听到他刚才对女儿说什么。” 童夫人听到了,却不敢答话,观察着女儿的态度。 “我死也不嫁他。”童观姝咬牙。 “听说太子殿下回京了。咱们除了许家还能指望谁呢?这一劫熬不过去,一家老小都得给你父亲陪葬。”童夫人想到往后面露死色,拉下老脸劝女儿道:“你是明媒正娶嫁过去的,况且你也说过,那许优人不坏……姝儿……”童夫人见女儿面色有些松动,不敢多言怕惹怒了她反倒坏事。 “果然如许优料定那般,我没有选择。”童观姝闭上眼叹了口气。 她承认自己以前羡慕过许优待华韶时的痴情模样,只是他所有的深情全给了华韶,再匀不出半分给自己。童观姝不知华韶与他是因何分开,但她知道许优没有真正得到的华韶不会被遗忘,只会幻化成未尽的梦,并且那个梦境会随着岁月的流逝目趋完美。 ☆、新生活 在华韶离开后许优第一次叩响了母亲的房门。 “谁啊?”许夫人几次想找儿子解释,都被烟儿拦住了,懒懒地靠在椅上整日整日地不说话。几日未见宝贝儿子悔得许夫人想屈尊亲自登门把华韶再求过来,然而除非小菊能起死回生,否则她不会原谅许家。 那日送别华韶后,许优找到表情冷淡的烟儿:“你帮我一个忙,我帮你救玉圆。” 蔫悄了多日的烟儿猛地来了精神,赌咒鸣誓道:“只要您说,我豁出命去也得替您办咯!” 许优面色凝重,反悔道:“记错了,是两个忙。” 烟儿并不介意,只问是何事。 “其一,我母亲若是来找我想办法替我回绝。其二,毒害华韶的定是府中人,幕后指使是谁我心里有数,是谁亲手下的药你在府里交好的人多替我多打听打听,必须查出来。”许优看烟儿未经考虑便点头应承,为让他安心又道:“我过几日便上童家提亲,玉圆定会作为陪嫁丫头进许府。童家之事若波及许府,你与玉圆共存亡,我也算是尽力了。” 烟儿知道许优此举并不是为了自己,只是有些不解:“公子为何要娶童小姐?” 许优朝玉香院的方向遥望道:“拉人陪葬。” 向童家提亲后许优径直去了许夫人房前,伸手叩门。听母亲问是谁,没搭理开门询问的丫头,推门而入后不待许夫人说话,便道:“我去童家提过亲了,您开始筹备张罗着吧!” “童家?”许夫人忽觉一道闪电轰鸣而下直劈脑门:“童浩暗杀太子你怎么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招惹他们?” “托母亲的福,儿子现在无牵无挂没什么害怕的。此番前来不是让您拿主意的,不过知会一声而已,事在必行由不得您与父亲。”许优甩袖而出,不再像往常那般对母亲行礼。 “疯了。都疯了。”许夫人瘫坐回椅子上。对手下的丫头道:“快拿纸笔来,我要给父王写信。” 华韶回玉香院的第三日阿蛮与阿远两姐妹拎着行李找上门,门婆子将二人带至管家的莺儿面前。 “姑娘,这二位要见华韶姑娘。” 莺儿打量了二位一眼,觉得陌生便问道:“二位是?” 阿远恭敬答话:“回姑娘话,我二人乃太子殿下指给华韶姑娘的奴婢。” “宫里来的贵人?”莺儿赶紧起身让坐,对身旁的二丫道:“快去请姐姐过来。” 阿远拦住二丫道:“不劳烦小娘子了,哪有主子来见奴婢的道理,姑娘指个道便好,我们可以自己去。” “也好。我也有事要与姐姐商量,与两位贵人一起去吧!姐姐与我同院而居,住北房那边,不远的。”莺儿在房中处理了大半日的杂事,来不及梳妆就出门去往华韶处。 华韶受莺儿所托,在核对玉香院自鸨母过世后的帐目明细进帐开销。熬疼了眼,正欲闭眼歇上片刻时响起叩门的声音。 “是莺儿吗?”华韶起身相迎,开门见果然是莺儿便笑道:“就知道是你。” 莺儿拉着华韶的手,闪身现出身后的阿蛮阿远二人对华韶笑着道:“姐姐快看谁来了。” “阿蛮阿远!”华韶掩饰不住吃惊:“你们怎么来了?” 阿蛮在暗处看护华韶多日,清楚玉香院的角角落落。让莺儿指道不过是走个过场,一进华韶屋便像回家一般轻车熟路地将行李放置好。然后回话道:“我二人是殿下指给姑娘的,如今姑娘回来我们当然要过来伺候。” “玉香院是青楼你们不便久留,我会给太子殿下去信请罪,咱们的缘分到此为止吧。”华韶怕连累二人,俯身将阿远的包袱抱起递还给她。 “殿下回京了,咱俩若离了姑娘未尽服侍之责便是抗命,会杀头的。”从刀光剑影中厮杀过来的阿蛮在一旁楚楚可怜眼中含泪地巴巴望着华韶。 阿远就势将包袱一扔,有些无赖地帮言道:“反正都是死,不如了断在姑娘手里还可免了受刑之苦。” 莺儿听信了二人之言,向华韶求情:“玉香院人丁凋敝,这几日又走了不少姐妹……” “好。”华韶宠溺地看着莺儿,又突然露出伤感之色,嗓音有些沙哑:“小菊没了后我一个人呆着总觉得寂寥,以后您二位与我一同吃住,待太子殿下来南京再做打算可好?” “是。”阿远给阿蛮使了个眼色,二人相视一笑。 “以前怕热闹,总喜欢越静越好,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现下玉香院静悄悄的倒觉得不是个滋味。”华韶垂目浅笑,一眨眼睫毛染上星星点点般细碎的泪珠。 莺儿知她是思念小菊那一刻不停的聒噪又动了伤心,不敢明言怕惹得华韶更难过,只得拿琐事去填满她的心绪。 “我打算过些日子正式营业,客人们喜新厌旧,耽搁太久只怕玉香院会被遗忘。”莺儿坐下仰头对华韶道。 阿远阿蛮知两位姑娘要谈正事,知趣地拿着各自的行李去耳房安顿下来。二丫也乖巧地跟过去道:“我给两位姐姐搭把手,有不知道的都可以问我哦!”说完得意地一笑,有种媳妇终于熬成婆的成就感。 华韶将整理好的帐册递与莺儿:“院子里人多开销大,关门后每日只出不进,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只是仍要重操旧业出卖皮相挣男人钱么?” “我也不想,姐妹们也都不愿意,只是大家伙自小学的都是那些东西,不走此路还能以何谋生呢?”莺儿为难地翻看帐册,心里愁云更重。不管鸨母留下怎样的金山银山,也禁不住这样大的开销。 以前玉香院的女人们总觉得鸨母贪财,一本万利,姑娘们的辛苦钱大半被妈妈收走,余下的还要供自己和手下仆人的开销。再采买些脂粉衣裳精致小物便剩不下什么了。 如今莺儿持家才深刻领会到鸨母的本事,与一家之主的不易。 华韶低头沉思,趁莺儿不留意掏出巾子擦掉因思念小菊而落的泪,抬头道:“挣女人钱如何?” “女人钱?”莺儿瞪大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加班回家有点晚,写得不多,请见谅! ☆、迎亲 华韶点头道:“对。女人钱。” 见莺儿仍是一脸疑惑遂解释道:“十里秦淮男人们的寻欢之地俯拾皆是,而女人们呢?幸运的能有机会偶尔与三五好友外出游玩,绝大部分女子一辈子都困囿于宅院之中,且少有跨越阶层的好友,官女民女商女婢女所识之人皆是同个小圈子的。见识接触的面太窄,读再多书眼界格局也有限。” “还是没明白姐姐的意思。是要把玉香院变成女人的‘玉香院’?妈妈给的古籍上倒是见过有妇人花费银子与女子寻欢的。”莺儿被脑中的画面羞红了脸,支吾道:“怎么能让姐妹们去伺候女人……” 华韶听到最后才明白小丫头误会了,羞恼地打断莺儿,笑道:“鬼灵精,看那些东西作什么。我的意思是将玉香院打造成女人们共用的公馆,每日举办不同的活动,至于入馆费么,不想因钱银将苦寒之家的女子拒之门外,又得想办法将玉香院支撑下去。咱们再商量罢!” 第35节 “可行吗?”莺儿有些担心,她没见过华韶所描述的地方。 “不行也得行,断不可走回老路。我倒觉得大有可为,咱们的优势是什么?了解男人。这南京城内的男人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是什么品性姐妹们比谁都清楚,因错信了媒婆的花言巧语嫁给无才无德的人误了终身的女子不在少数。”华韶一脸憧憬地对莺儿道:“身为女子才知女子之艰,此举不只是为了谋生,还想让姑娘们互相帮扶把日子过得轻松些。” 莺儿大概知道了华韶的用意,小鸡啄米似的一个劲地点头道:“我都听姐姐的,誓与姐姐一条心。” 许优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大红喜袍面无表情地去往童府迎亲。 童观姝坐在闺房之中,看着镜子里鲜艳而陌生的脸沉默着。九姨娘将儿子丢给婆子看着,一大早便来了大房院里帮忙,一改往日的刻薄模样,殷勤地为童观姝贴上花钿道:“姑娘真美,姑爷瞧见了只怕魂都得丢咯。” 童观姝没有答话。 “咱家也是有福的,老爷闯下大祸就结上了郡主家这样显赫的贵亲。”九姨娘只顾着为寻到靠山而开心,没有留意到童观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一直木头般任凭众人梳洗打扮的童观姝斜睨了九姨娘一眼,她与母亲受过的委屈仍旧历历在目。 “我离开童家后,若听到你对我母亲不敬——”童观姝双眼一瞪道:“以后童家只当没你这个人。”话语冰凉,吓得九姨娘心底一寒,忙点头哈腰地赔罪:“是是是。我与小儿还指望着小姐呢!” 不到四十的童夫人已现了老态,听到女儿的话别过脸去默默垂泪。 许府到童府本不必经过玉香院,许优固执地领着随行众人改道绕远从玉香院门前的大街经过。 锣声阵阵,门婆子见许优这迎亲的驾势,又驻足在玉香院门前,华韶与许优的□□南京城内谁人不晓,更别说从前日日见许优来去的门婆子。 一溜烟跑到华韶房里报喜。 “给姑娘贺喜了。”门婆子在门外高声道。 华韶正与莺儿说话,阿远开门问道:“贺什么喜?” “许公子过来迎亲啦!那排场……” 阿远消息灵通,人离开了许府,耳目却未断过。许优要迎娶童观姝一事,虽未张扬得人尽皆知,在许府内也起了挺大的风浪。姨娘小姐丫环仆役人人自危,都怕被童家摊上的两桩大案连累。 “嘘!”阿远让门婆子闭嘴,将她拉到院门口说话道:“许公子要迎娶的是童家大小姐,这事我们刻意瞒着姑娘的怕惹她伤心,您倒好,居然连贺喜的话也说出来了。” 门婆子自知惹了祸,伸直了脖子往华韶的屋子瞧了瞧,见没有动静才放了心。感激地对阿远道:“幸亏是姑娘开的门,老婆子闹笑话不要紧,被华韶姑娘误会我故意气她可怎么好?” 阿远送走门婆子后回到房。 “刚才说话的是谁啊?”莺儿问道:“怎么不进来?” 阿远一时接不上话。 街上的锣鼓声稀稀落落地传进院子,华韶听了一会儿,笑道:“也不知是哪家娶亲,动静这样大。” 阿远脸色暗下去,端起桌上的茶壶对两位姑娘道:“茶凉了,我续些水去。” “咱们去瞧瞧吧,也沾沾喜气。”莺儿放下正在记录华韶所述的新院规的笔,起身拉着华韶往外走。 阿远想拦又觉得太刻意,料到场面太揪心不敢跟过去。 许优在玉香院前停了片刻正要起行。瞧见了在大厅中远远望向自己的华韶,华韶攥紧了莺儿的手,痴痴地与许优遥遥对视。 然后像完全不在意似的,大步走到门前:“恭喜公子,华韶承蒙你照拂多年,您成亲我怎么也该道声喜,可巧竟遇上了。” 莺儿暗中买通人在许府打探小菊遇害一事的真相,便也知道许优要迎娶童家大小姐,一直有意瞒着华韶,却不想今日撞上了。悔得想时光倒流,如果可以她绝不会提议来看这个糟心的热闹。 许优勒住欲行的马儿,不顾围观指点嘲笑的众人,对华韶道:“只要你说话,我即刻回家。我妻子那个位置,只要你还愿意要,我给你留一辈子。” 莺儿冷笑一声。突然对默默爱慕着的许优生出厌恶之感。 不是为华韶,更不是为自己。许优与华韶相爱却不能厮守故然可悲可叹,可即将过门的童家小姐呢?为了挽留华韶把另一个无辜女子的自尊当着全南京城人的面踩碎在脚下,要何等自私之人才能做出此种行径。 对许优的厌恶渐渐转变成对自己识人不明的恶心,莺儿不止一次想象过只要能与许优在一起,哪怕做妾,哪怕无名无分,只要能在一起她便知足了。如今看即将成为许家少夫人的童家大小姐的境遇,莺儿再度冷笑。 她向往的是一个能像许优对待华韶那般待自己的爱人,不是许优。 华韶鼻子泛酸,怕被许优扰乱的心控制不住眼中含着的泪,没有说话,转身回房。 她听到马儿奔跑的踢踏声,迎亲队伍渐渐远去的脚步声,重新响起的热闹的锣鼓声,还有自己的心在黑夜中慢慢坠落的风声。 华韶确定许优看不见自己后身体像被人抽去魂魄般瘫倒在后园的石径,缓缓合上眼昏睡过去。 醒来后第一句话便是问守在身旁的莺儿:“妹妹。你可知道他要娶的人是谁?” “嗯,听人说是童家大小姐。”莺儿担心地握住华韶的手:“姐姐别难过。” “不难过,哪有明知没有未来还强占着别人的道理,他与姝儿,很般配。”华韶语气淡淡的,却不知咬着后槽吐出的字句出卖了她的真心。 童家眼着接亲的吉日将过,差了仆人去道上打探许优怎么还不来。 仆人有些结巴地看着眼盖上盖头的自家小姐道:“姑爷绕道去玉香院了,说了好些不入耳的混话。” “他说什么了?”童观姝脸藏在红盖头下冷声问。 “说……说只要华韶姑娘乐意,他一辈子不娶妻等她云云……” 童夫人见女儿受如此大辱,气愤地一把掀掉童观姝的盖头道:“不嫁了,大喜之日就这样欺负人。” 童观姝俯身拾起盖头,自己盖上道:“晚些就晚些,我们等他便是了。只要能救了合家性命我不要这脸皮又有何妨?” 以九姨娘为首的女人们原还有嗤笑之意,听童观姝这么说都低下了头。 皇城内太子府上来了客人。 一个老妇领着一个十来岁的幼童嚷着要见太子爷。 门口的侍卫问老妇:“你是何人?报上名来,若真是殿下的旧识便罢,若是胡闹的刁民,你二人就要换换口味吃几天牢饭了。” 另外一个待卫规劝道:“说话客气些,怎么也是老人家,万一真是主子的贵客我看你怎么收场。”说完笑着问老妇:“老人家,您叫什么,我帮您传话去。” 老妇人感动得猛作揖道:“谢谢官爷。您问问太子殿下可还记得日月河畔的林咏珍?” 侍卫尽责地进去传话。 太子爷正眉头紧皱读着阿远的来信,见信上说华韶经历的种种,甚至差点命丧许府,竟没来由地动了气。 心里惦记一个女人久了自己也辨不明是真心还是假意,只知道很在乎。除了母亲妹妹,如今世上的人他似乎只在乎她。 而他当日接近华韶只是想验证那人的那句话是对是错。 十二年前那个教坊司的官妓咬着他的耳垂戏谑地说:您难道相信妓人会有真心么? ☆、往事 “主子,门外有位老婆婆找您,问您可还记得日月河畔的林咏珍。”侍卫站在屋外问太子。 朱朝润将阿远的来信放下,神色不安地冲出房门揪着侍卫的衣领问道:“你方才说谁?” 侍卫不敢挣扎,声音低了下去,含糊地说:“林……林咏珍。” “让那人进来。”朱朝润松开侍卫,回厅中座上端坐等待,下意识地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衫。 捡回了一条命的侍卫赶紧跑到门口对老妇道:“太子殿下让您进去说话。” 之前趾高气扬的另一个侍卫以为自己一不留神开罪了太子爷的贵客,殷勤地为二人开路道:“哎哟!您老人家留意脚下,小心门槛。” 老妇堂皇地连连点头。 小男孩紧紧拉着老妇的手,被太子府富丽堂皇的景象吓得畏足不前。老妇用力扯了扯他,低声劝道:“怕什么,往后还要住这里的,别在太子殿下面前露怯,太小家子气会被嫌弃的。” 小男孩脚步犹疑,瞪着红肿的双眼对老妇道:“婆婆,林儿害怕,咱们不去了好不好?” 老妇冲停住脚步等他二人的侍卫抱歉地笑了笑,将十来岁的男童抱进怀里跟上侍卫的脚步。 “我来抱小公子吧,您年纪大了。”侍卫伸出双臂欲接过孩子。 老妇不答话,抱着孩子脚下几个大步蹬到侍卫前边去。 侍卫心服口服地赞叹了几句老当益壮的话,将二人带至太子房前,回禀道:“主子,人带来了。” 朱朝润抬眼看了看立在门口的二人。 见太子沉默不语,老妇竟也不怵,放下怀中的男童,将他的头按着跪地行礼道:“草民刘氏参见太子殿下。” “你认识林咏珍?”太子这才开口问道。 “回禀殿下,林姑娘离开京城后买了处宅子住下,老奴是姑娘所雇的仆妇。”老妇头紧紧贴着太子府冰凉的石砌地面,不敢与太子对视。 “哦?她居然没死吗?”朱朝润看了眼侍卫腰间的佩剑,眼中滑过一丝寒光。 “姑娘知道自己被二皇子利用,便假死为您解困。” 若是十年前的朱朝润听到这话,只怕会感动得无以复加,倾尽全力也会把如此“重情重义”的女子揽入太子府悉心照料,日子久了旧情复燃厮守一生亦指日可待。 可是十年前的那件事差点害得他丢掉册封不久的储君之位,也让母亲被禁足宫中受尽宫人冷落在刺骨寒冬炭火不足染上顽疾。 事件的始终他早已查明。如今母亲的咳血之症时至今日也常常复发,若当年他倒下了,心爱的小妹朝纯也不可能出世,母亲恐怕也会因救治不当早早离世。 朱朝润突然希望老妇所言为实,那人若真的还活着就太好了。 他定要将她剥皮噬骨,慢慢折磨至死。她当年如何“有情有义”,他必十倍百倍奉还。 “这小儿是她儿子?”朱朝润想到折磨林咏珍的画面心情大好,起身上前半蹲着与小儿平视,笑着逗弄:“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啊?” 老妇以为太子是喜欢小公子的乖巧,手摸在孩子肩头用暗劲催促他快些答话。 男童乖乖回话:“我叫朱忆林,今年就有十岁了。” “倒是与皇家同宗,皆是朱氏呢!”朱朝润朗声大笑。 老妇看二人其乐融融,便大胆插话道:“林儿公子是您的骨肉。当年我家姑娘逃出宫时已有身孕,怕连累您便逃了出去独自将小公子抚养长大……” 朱朝润突然起身大笑。 老妇也陪着笑,男童不明就里,看婆婆笑了也露出僵硬的笑容。 “我的骨肉?”无论记忆多么久远,他有没有沾过那个女人的身子自己还是记得的,“林咏珍是这么告诉你的?”朱朝润笑着笑着突然神情僵硬,对侍卫道:“将这胡言乱语的老东西还有这个不知是谁种下的野种关到私牢,定要逼问出林咏珍现在何处,是死是活。” 侍卫得令后将惊愕的二人带着下去。 朱朝润追出来叮嘱道:“此二人在太子府的消息不可外传。” 当年之事圣上替他瞒下来了,二皇子在宫中被人杀害,林咏珍也被秘密处死。事情既已平息又何必再起风浪,朝局不稳,朱朝润心下疑惧此中有诈。 对对侍卫下令道:“问不出话就处理掉,手脚干净点。” 侍卫一头雾水,只得听令,收起方才对二人的客气模样,一脚将老妇踢倒在地:“快走。” 第36节 小男孩吓得不清,止不住地大声哭嚎。侍卫将孩子抱起,用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叫来同伴押送老妇,一行人往地牢走去。 许夫人心情复杂地接过童观姝递上的茶,当着众人面强挤出笑容,茶水入口觉得过于苦涩,不知是茶太浓还是心境使然,只轻轻舔了舔便放下了。 许优满心满脸皆是华韶方才所言,心思并未在婚礼上,稍微回过神来时已被众人簇拥着与童观姝一起被送入洞房。 烛火摇曳,许优心情愁闷在席间多喝了些酒,回到房中酒劲上脑走路已是摇摇晃晃。 童观姝早将盖头丢到一边,以防卫姿态抬了椅子隔床榻远远地坐着。 醉醺醺的许优摇晃着走到桌前,一手撑着桌面一手颤抖着倒了杯茶饮下。然后走到童观姝近前痞笑道:“夫人,咱们该睡下了。” 童观姝冷笑着起身推开许优,抬起椅子咣当一声砸到地上,椅子腿呈楔形断裂开,断口锋利。 “怎么?我若碰你便要自残相要挟?”许优被那声音一惊酒已醒了小半,冷笑着与童观姝对峙:“都嫁进许家了,伺候我便是你份内事。” 童观姝握紧手中的半截木棍。 许优不再戏弄她,转身去衣橱中取出被褥铺在地上,神情落寞地背对着神经紧绷的童观姝,突然用格外温柔无力的声音说着:“我与韶儿相识的第一夜,也像今日这般红烛高挂。众人皆道我新婚燕尔,我却觉得已与她厮守多年。” 童观姝无力地丢下断椅子,今日一过她便要与许优一世纠缠。而他却仍旧念着华韶,提亲时念叨,迎亲时念叨,连洞房花烛夜脑子里也全是华韶。 “许优,我虽为救童家才答应嫁你为妻,也曾奢望过木已成舟便好好过活,想着你再爱华韶,与我相敬如宾总是不难的。” 童观姝自顾自说话,已躺在地铺上的许优忽然忆起什么,起身对床榻上翻找,从枕下取出从华韶那里要来的亵衣紧抱在怀里。 许优哭了一夜。童观姝也哭了一夜。二人虽远远隔着也怕被对方听到,都压制住哭声默默流泪。 坐在马车里遥遥望着许优将童观姝迎进家门的华韶回到玉香院后也哭了一整夜。 那老妇与男童被清理掉后的又一日。 换班的新任侍卫不知此前老妇携男童来访之时,向太子禀报道:“主子,门外一个老妇人牵着个半大小儿说要见您,问你可还记得日月河的林咏珍。” 朱朝润一听这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确定侍卫来报之前那二人嘴硬已被处理掉。今日上门的又是谁?疑惑间跟着侍卫去了门口。 ☆、儿子孙子 今日的老妇与那日根本不是同一人,身形比之前那个更为壮硕些。身旁的小孩虽也是十来岁的模样,亦不是同一个。 二人见了太子在门前端端跪下,老妇道:“民妇刘氏送小公子前来与您父子相认。” 此事太过诡异,朱朝润已经确定自己被人下套了,只是明里暗里与他为敌的人太多,思来想去也拿不准罪魁是谁。担心在太子府门口叫嚷什么私生子之类的会引人侧目,急忙唤二人进府回话。 似乎之前二人的销声匿迹并未引起新来二人的怀疑,老妇乖乖低头,手牵着孩子跟着朱朝润进了太子府。 朱朝润看着堂下眼神无辜的二人,脑子疯狂转动着,百思不得其解。怕说多错多被人拿住把柄,只得静观其变。 那妇人果如前日老妇一样的说辞,当说道林咏珍独自将朱忆林抚养长大时,朱朝润顺着话茬问道:“整整十年,若真是本王的骨肉她为何不亲自带孩子过来相认?” “如果不是姑娘突然病重定不会冒险让您与公子相认,她一直深爱着您,若非不得已必不舍得给您带来麻烦。姑娘也是无力再照顾小公子,眼看身子熬不过这关才将事情原委告知民妇,托民妇带小公子前来,并求您看在昔日情分上将公子养大成人。”老妇人对答如流,竟不需回忆思考一般。 “朱忆林……”朱朝润才回过味来,这名字取得够不要脸的。 “你家姑娘没告诉你我并未碰过她么?”朱朝润有些恶趣味地想看对方能把瞎话圆到何时。 哪知妇人并没有表现出他所期待的惊慌之态,仍是无半刻犹疑地答道:“姑娘知道您会生疑,特意嘱咐过若您问起此事……”妇人回头望了眼守在门外的侍卫,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太子爷一眼。 朱朝润挥手对侍卫道:“先退下。” 他知道此二人不是善类,但凭一个老妇和一个幼童之力能奈他何? 妇人见旁人都退下后才接着说道:“十年前有一夜您酒醉宿在姑娘房里,第二日方走。不知您可还记得?” 朱朝润心里一慌。他当然记得,当时他被父皇误会,母亲又因替他求情被禁足,苦闷之下喝多了闯入自己为林咏珍购置的京郊别苑。他记得自己分明是与她和衣睡下的,并未发生什么,第二日醒来时也是衣衫齐整的模样难道酣睡之日被她……朱朝润只觉浑身一麻,胃底泛起一阵恶心。 妇人继续道:“便是那夜了。” “谁派你们来的?”朱朝润被往事搅得失去所有耐心,目光冷冽,杀气四溢。 “民妇一开始便说了,是林姑娘差我来的。”老妇低头作答。 朱朝润已乱了心神,“她病重也离不得你照顾,你先回去吧。这孩子留下便是。” 老妇应声后倒退而出,孩子依恋地唤她:“婆婆 ,不要丢下我。” 老妇不为所动,瞪了小孩一眼,小孩害怕地跪在原地不敢再吱声。 前脚妇人刚走,后脚朱朝润便派了武艺高强的亲信暗地里跟了过去。 如今房中只剩下太子爷与满脸惊惧的小孩。 “过来说话。”朱朝润伸出右手,修长身躯的黑影笼罩着双膝跪地的男孩。 孩子温顺地起身,走到朱朝润跟前。 那老妇城府颇深,怎么也问不出头绪,倒不如从小孩下手,教得再滴水不漏终究只是个孩子。 朱朝润假意慈爱地问道:“是谁让你过来的?又是谁教你们的那些话?” 男孩咬了咬嘴唇,望着朱朝润内含暗焰的笑眼,语气坚定地道:“是娘亲。” “那咱们就聊聊你娘亲吧!”朱朝润转身将房门关上,屋子立时暗了许多。朱朝润又将遮窗的竹帘放下,整个屋子不见一丝光亮。最后不很熟念地点上火光腥红的蜡烛,烛光闪烁,将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如怪兽一般。 男孩恐惧的神情更甚。朱朝润趁他心神不宁时追问道:“你娘亲患的是何病症?” “去岁寒气侵体伤了根本,又日日不思饮食,加之染上痨症……”男孩说到此处竟挤出两滴热泪。 朱朝润差点没忍住拊掌赞叹,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机,长大了要祸害人间对他而言岂不是易无反掌,断不能让他长大。因要杀他而有些许歉意的太子爷对男孩露出更加温馨的笑容道:“那你带我去看看你娘亲吧?” “您千金之躯,娘亲的病会传染的。”男孩可能过来一路上太久没饮水,渐渐挤不出眼泪。 “会传染?她莫不是把染上痨病的你派来害我的吧?”朱朝润唇角一勾笑,掏出随身短剑蹲身将剑尖抵在男孩的脖颈。 男孩吓得倒在地上,脚尖疯狂蹬踏着冰凉的地面,四肢撑地,飞速往门口倒退。 “知道害我是什么罪么?”朱朝润继续威胁:“是死罪。我最后再问你一遍,谁派你们过来的?有何目的?” 男孩没有说话。 朱朝润又道:“犟着不说话?非要逼我对你一个小孩子上酷刑么?你听过受刑之人的惨叫声么?那叫一个锥心。” 正当朱朝润以为自己已经攻破对方心理防线时,男孩突然不再害怕,站起来一步步向朱朝润靠近,目光悲伤又残忍,然后向朱朝润猛冲过去,稚嫩的脖子被短剑洞穿。隐约听到男孩在临死前轻声唤了句“娘亲”。 血溅了朱朝润一身,温热黏腻的鲜血顺着男孩的脖颈潺潺流到朱朝润因惊吓而颤抖的右手。 他茫然的松开手,男孩轰然倒地。 彭阁老欢喜的听探子汇报太子府的情形。 “第二位小公子进去后也没再出来,太子府里的密探见夜里太子房中抬出来一个大木箱,跟过去看清了,是小公子的尸身,剑刺穿了脖子。” “是他亲手杀的?”彭阁老脸上的笑意始终不曾消散。 “当时房中只有太子与小公子,不可能是别人。”探子笃定地回话道。 彭阁老笑得更欢快了:“我只知道他心狠手辣,却没想到连小孩子也下得去手,禽兽不如啊!禽兽不如啊!” 同在房中的周游陵按捺住心中不快,若太子是禽兽不如,那逼自己亲孙子去送死的彭阁老又是什么东西。深吸数口气,才能勉强以尽量平缓的语气问彭阁老:“怎么说也是您老的亲孙子,代价会不会太大了……” 彭阁老笑容僵住,没有看周游陵,淡淡地说道:“老三在外招惹生下的野种有什么资格做我彭家的后人?我大可让别家年纪相仿的孩童去,让老三的野种去就是想除掉他们,看着就心烦。我没少为了他夺□□女的事被弹劾,玩玩也罢了,竟生出那么多野种。” 又转脸对探子道:“再找个得力的婆子带个老三家的小子去,把那小子的生母拿捏在手不怕不听话。我必要把他朱朝润逼疯不可,能弄倒他莫说野生的孙子,亲生的儿子我也豁得出去。”彭阁老幻想出太子爷精神失常后的疯癫模样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探子有些为难地道:“三少爷家已经没有十来岁的公子了。” “女孩也行。”彭阁老鄙夷地皱眉:“或者大些小些都无碍。” 周游陵从彭阁老处出来,找到探子道:“可知小公子被扔在何处?” 探子知道周侍郎是阁老一手提拔上来的,为人可靠深得阁老信任,故实言相告:“小公子被太子府的人送去远山好好安葬了。” 周游陵心想太子倒是个仁善的,却不敢当着彭阁老的人夸赞死敌,不过心中暗赏。 作者有话要说:  有宝宝反应男女主角互动太少,我也知道可是真的无能为力,便连回复的勇气也没了。 我的爱情观可能比较极端,陪我们走到最后的那人有很大可能不是各自第一个爱的人,不是最爱的,甚至不是最后爱的。小说毕竟要理想主义一点,华韶与太子是对方最爱最后爱的对我来说便足够了。 他俩都已经是过了青涩年纪的人,我想让二人各自经历种种后再相遇相爱,知道自己要什么后的选择对我来说也许更为动人一些吧! ☆、状告太子 城郊某处小宅院中,一个头发蓬乱满身伤痕的女人被几个壮妇松开绑在身上的绳索和塞满了一嘴的布条。 “你们把我家志儿带去哪里了?”妇人刚能说话便哀声唤着儿子的名字:“志儿?志儿?” 一个壮妇有些歉疚地道:“我们也是办差的,看在咱们都是为人母的份上我给你指条路。” 妇人安静下来,抹一抹血泪模糊的脸,急切地问道:“我的志儿在哪?” “多的话我也不敢同你说,你只需知道我们几个皆是太子府的奴婢便是了。识相些就认命罢,别再把自个儿搭进去,我家主子莫说要你儿子的性命,哪怕是要你的,要你全家的,也只得乖乖亲手奉上不是?”壮妇神色中难掩得意,见妇人面如死灰,语气温和了些:“节哀顺便,你身子还年轻,再生个孩子不难的。” “节什么哀?”妇人哀声恸哭:“我家志儿到底出什么事了?求求您告诉我好不好。” “你家小儿不会再回来了。” 壮妇收起绳具,拍了拍妇人因抽泣而耸动的肩臂,叹了口气同另几个壮妇一起离开。 妇人不顾身上有伤,未在家中作任何停留,径直找去了彭府。 在彭府角门处拦处一个脚步匆忙的小厮,哀求道:“大哥,麻烦你向三爷通报一声。” “你谁啊?”小厮皱眉看着眼前一脸血污衣衫凌乱的女人。 “我……”妇人不知该如何表明自己的身份,考虑了一下道:“我本是卖油郎赵五家的媳妇。” 这小厮正好是在彭家三少爷院里做事的,虽未见过妇人,但一听来人说自己原是谁谁家的媳妇便猜到是自家主子为非作歹造下的孽了。 “你且等着吧!”小厮同情地望了眼妇人,转身跑回彭府禀报。 巧在今日彭家老三并未在家,小厮找寻了半日不见正主便将妇人来访之事告知了彭老三的媳妇三奶奶。 “那不要脸的还敢找上门来?”三奶奶闭目凝神缓声问道。 无论她男人在外作下再多孽,她始终认为上了他男人床的女人都是不要脸的狐狸精,不管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第37节 “太太您要见见她么?小的瞧她一声血污许是遇上大事了。”小厮看三奶奶脸色不悦,不再多言。 “撵走!哪有功夫见她,遇事找老爷,她把自己当什么了?彭家人?真是笑话,不过是个被爷玩过扔掉的小玩意儿而已。”三奶奶仍是合着双目。 小厮退下去,找到妇人耐心劝她离开。 “大哥,我儿子被人掳走了,他好歹也是三爷的骨肉,怪我刚才没说明白,再劳烦您跑一趟好不好?”妇人流泪央求。 小厮于心不忍,劝道:“你若执意不走招来别的人,便不会像我这样好言好语相劝了。老实告诉你吧,我方才去寻了,今儿三爷不在府上。” “那大哥可知三爷何时回么?” “咱家三爷啥样的人你也知道,去哪里去多久总没个定数。” 妇人绝望地离开彭府,并不往家的方向走,胡乱在街上晃荡着,如游魂一般。 不知怎的就走到太子府门前。 彭家三少爷十余年前拭夫夺妻将她霸占,现在相依为命的儿子又失踪。妇人救子心切,不要命一般地往太子府里冲,被侍卫合力拦住。 “哪来的疯婆子,再胡闹别怪小爷刀剑无眼。”侍卫一把将妇人扔到地上,怒喝道。 妇人顾不上被地面擦破的皮肤与浑身刀锥般的疼痛,在太子府门前磕着头大声乞求:“求太子殿下放我儿子一条生路。” 渐渐地在太子爷所在的大街远远地聚了堆指点围观的百姓。 侍卫怕情形恶化,不敢擅自作主,跑进府中禀报。 朱朝润一听又有人来,脸色一暗。那死在太子府中的孩子虽是自戕,总是经了自己的手,上次来的孩子虽是他下的令,并未亲自动手,内疚不似这次这样深。 面对老弱妇孺,再冷酷无情的人也会动恻隐之心,何况他并非无情之人。太子爷最近心情爽利不起来,跟着那老婆子的亲信回来禀报的消息不仅没让他安心一点,反倒又添了许多愁绪。 据亲信回禀,那老婆子离了太子府后租了辆马车赶往城郊一处宅院。有个病弱的妇人在门口张望,老婆子下车后携了那妇人一并进了院里。亲信所描述那妇人的长相,竟与朱朝润脑海深处印刻的那个女人有□□分相似。 “不见。撵走。”朱朝润冲侍卫道。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除了上朝与看望母亲妹妹,不想再见任何人。 妇人被赶走的第二日,朝堂之上。 君臣议完事快散朝时,刑部尚书邹银突然高声道:“微臣奏请陛下调查太子殿下残害童子一事。”说完愤怒无比地看了眼朱朝润。 原本静静站着的彭阁老缓缓开口对邹银道:“邹大人慎言,诬告太子殿下可是死罪。” 他的直系门生也出言指责邹银胡说八道。 邹银揎袍跪地,言之凿凿:“被害男童的生母谢氏已状告到刑部。”又转头望着彭阁老:“说起来,死的还是彭大人的亲孙子呢。” 彭阁老气得胡子狂颤,指着邹银大骂道:“好你个邹银,竟咒我孙儿们,妄图挑拨我与太子殿下。” 朱朝润听着二人言语往来,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可惜明白得太晚。 万岁爷斜身躺在龙椅上微眯着眼,听二人争吵愈甚,道:“静!” 朝堂上瞬间鸦雀无声,邹银将已经吐露到唇齿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差点呛着。 “阁老。你可有孙儿失踪?”万岁爷问。 彭阁老躬身答道:“未曾听说。” “可见邹尚书言之不实。”万岁爷正要下旨发落邹银为儿子正名。 邹银适时磕头,面不改色地继续道:“臣句句属实。谢氏所出男童是彭阁老家三少爷与外妇所生,并不住在彭府,阁老自然不知。臣已差人查访太子府那条街的商户,不止一人见过两个男童被人带进太子府再没出来。早有传闻太子府中暗炼丹药,没想到竟这般伤天害理用童子做药引。” “太子,你说。”万岁爷看向站在殿前的儿子。 朱朝润跪地回话:“儿臣无罪。” 玉香院改名了。门口高悬着的烫金大字“玉香院”换成了古色古香的“红馆”二字。新的院规也当着众人宣布,莺儿在大厅召集所有姐妹,拿出鸨母从前的气势道:“姐妹们如今并无卖身契在身,以后众姐妹再无姑娘丫头之别,都以姐妹之礼相处。但无规矩不成方圆,虽是姐妹有的事也要早些言明。” 二丫看莺儿脸色忙递上厚厚一摞纸,这些是她与华韶商量许多才定下来的。 “红馆为女子公馆,只接待女客。客人入馆需交定额的入馆费,极为有才之人另议。众姐妹中有善琴善棋善歌善舞的,才能相似者可结伴划院而居建立私馆,馆名自定,教授女客,客人为所为才艺所纳银钱教授之人与红馆分帐。馆内每月举办三次才艺展,参赛者不拘院内人还是院外客,那三日本馆对全南京城开放,但进馆需交纳入门费……” 莺儿念毕,台下一片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懒作者最近在办离职,抱歉更新太少。 本月底此书会完结,结局已定,大家可以28号回来一口气看完。 ☆、最终章 锦衣卫指挥使跪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央,万岁爷盘膝聚气坐在正殿之上,双目微睁,问道:“太子那事查得如何了?” 指挥使面无表情地俯身答话:“回陛下,彭阁老的孙儿确实被人带进太子府,之后便失了音信。” “太子果真在用童子暗炼丹药?”万岁爷眼睛又睁得大了些。 “若真有其事太子府里的安插了那么多宫人定会听闻一二。” “那他杀彭阁老孙子干嘛?”万岁爷皱眉道,后又舒展开:“是了。他那么疼朝纯怎么可能不迁怒于彭家,只是没想到他狠辣到对幼童下手,朕怎敢放心把江山交到他手上?为了替妹妹出气便能置大局于不顾?” 指挥使不敢妄议,只静静跪着等待主子示下。 “小皇子溺水之事是不是也是太子做的?” 指挥使道:“是。” “死了也好。彭家得了小皇子后心思便活泛起来了,断了他们的念想也好。”万岁爷闭上眼沉思,没再说话。 “大臣们闹得厉害。”指挥使跪得双膝酸麻,小心提醒道:“陛下的意思是……” “你先下去吧!”万岁爷挥挥手,对躲在帘幕之后的女人道:“出来吧,躲了半日也不嫌憋得慌。” 女子唯唯诺诺低顺着眉眼走到万岁爷身旁跪下:“太子殿下之事是彭阁老的苦肉计。” “你一深宫妇人不要插手朝廷之事。”万岁爷面露不悦。 女子低垂着头并不知道男人动了气,仍是道:“以前在别苑伺候过我的丫头前两日来找我,说彭阁老找她问了好些关于我的事,问完想杀人灭口被她逃出来了。” “又关你什么事?” “彭阁老让他的孙儿假称我与……我与太子之子,这才激怒殿下动了杀念。”女子眼眶一热,怕被发现越发不敢抬头。 万岁爷起身,伸手捏住女子精致的脸庞,望着她泪水迷朦的双眼道:“你哭了?” “臣妾不敢。”女子咬唇道。 “他恨你,不过总算没忘了你。”万岁爷唇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不过你与他果真是清白的么?” “臣妾万死不敢欺君,臣妾与太子。”女子声音重重地顿了顿:“并未有过肌肤之亲。” 万岁爷松开女子绕开她走向后殿,脚步声越来越远。 女子颓然瘫坐在大殿之上,空旷的大殿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十二年前朱朝润因军功显赫被破格立为当朝太子,年长无能的二皇子心有不甘,悉心谋划将教坊司中姿色绝艳的妓人林咏珍谴去暗中勾引太子。在二人互生情愫后又以林咏珍尚在人世的妹妹之性命相要,威逼她献身圣上,再谣传太子为了心爱之人有拭父篡位之心。 彼时圣上坐拥天下不过短短四五年,又是从自家兄弟中强夺来的江山,正是疑心最重的时候。听闻此言不待查明便将爱妃康氏禁足,太子也被软禁太子府听候发落。 眼瞧着太子要被废位,身处巨浪中心的林咏珍与太子话别后入宫面圣,将二皇子所作所为据实相告。圣上爱慕林咏珍的美色,将她藏在宫中暗纳为妃,觉得夺人所爱对儿子心有愧疚将兴风作浪的二皇子赐死,也将此事压了下去。 林咏珍曾问万岁爷为何要杀二皇子,当时万岁爷说:“我若死了你觉得他会伤心难过吗?不会。只会兄弟相残,与太子争夺皇位。自朕坐拥天下,最危险便是那几个虎视眈眈的儿子。” 父子俩,儿子感激父亲保全之恩,父亲亦对儿子心存愧疚。二人多年来其乐融融,恶人只有她林咏珍。女子回到寝宫,几日后听闻太子之事已平息,将宫人赶出后一把火烧了宫苑。 此生挚爱恨自己到那般田地,再苦熬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十年前她与他惜别,在他耳语低语:“您难道相信妓人会有真心么?”她看到他因心寒而落下的两滴泪,他却没有看到她转身后因为心痛的泪如雨下。十年过去了,她还爱他,他却恨及了她。 挣扎数日,朱朝润还是让派去跟踪婆子之人带路去找哪个酷似某个女人的妇人。 在门外马车中暗中等待了半日,才见一个身娇体弱的妇人拿了菜篮子走向集市。只远远望了眼妇人的背影,便确定不是自己所想之人。 “回去吧!”朱朝润对仆人道。 身旁的亲信问道:“要不要把那婆子和女人抓起来拷问?” “不必了。”朱朝润闭目养神,这几日耗费了太多心神,身心俱疲。 父皇找他私下谈过,他知道是彭阁老搞得鬼,但碍于彭家在朝中盘根错节的庞大势力顾虑重重。况且彭家死了孙子是事实,孩子是被太子府所害也是事实,事情闹大了只会对身为储君的自己不利。圣上的手腕之高,只一个眼神便暗示了彭阁老,邹银立马改口称误查冤枉了太子殿下,自个儿在御前领了罪。 红馆开门那日,童观姝收到华韶的帖子。 玉圆凑过头去看:“华韶姑娘说什么了?” 童观姝难得地展开笑颜道:“她们那儿改成女子会馆了,韶儿问我能不能过去撑个场面。” “去哪?”许优突然从门外进来。 童观姝假装没听见,转头对玉圆道:“准备些礼品,咱们明日早些去。”贪没之案已下了旨意,圣上将一众犯官发配到苦寒之地,并缴没犯官家财充归国库,并不曾难为家属,童浩及个别罪孽深重的被处以极刑。 元气大伤的童家急需许家的帮扶,童观姝深知这一点,所以对许大人许夫人格外孝顺,与许优相比倒显得亲女儿一般。只是她无论如何对许优热切不起来,许优对她也是视若无睹的冷淡态度,若不是听她提起华韶只怕也不会主动搭话。 第二日童观姝与玉圆正吩咐好马车要出门,在门口遇到打扮得富贵无双的许夫人。 “母亲要去哪?”童观姝笑着上前问询。 银华郡主看了眼玉圆手中拎着的贺礼,问儿媳:“你又是去哪?” “红馆。”童观姝有些担心婆婆的态度,多嘴解释道:“韶儿新开业,只接女客,玉香院更名后不再是青楼了……”华韶辱/没许家门风被赶走一事让她心有余悸。 “既如此,一同去吧!”银华郡主没有理会儿媳疑惑的目光,先行上车,童观姝忙上前与丫头一起搀扶着。 玉香院曾是男人的风流地,在女人眼中风评极差,改道易帜后并未吸引来多少女客,许家婆媳二人到时门口极为冷清。 在大厅迎客的华韶见到童观姝感激得上前招呼,见了童观姝身旁的银华郡主并不吃惊,灿然一笑道:“夫人也来了。” 童观姝被华韶对自家婆婆的亲热态度弄迷糊了,又不敢发问,只得忍着。 “不欢迎?”银华郡主拉着华韶找了个显眼的位置坐下。 “哪里的话,您一出面,我们这生意路子便打开了。”华韶为银华郡主斟好茶。 小菊被害一事的真凶是银华郡主查出来的,杖毙了下药之人丫头红儿,将供药之人廖全关入监牢,就连许大人的亲闺女伶姑娘也被打了个半死。 银华郡主亲自将华韶接去许府将此事内情明白相告,放下身段亲声致歉,二人聊了许久后竟互相欣赏成为忘年好友。若不是银华郡主对儿媳妇太满意,少不得要劝华韶不计前嫌与许优再续前缘。 然而人生充满了差错与意外。许夫人的善意来得太迟,华韶没有办法忘记小菊之死,更没有办法因为自己陷童观姝于绝境。 “可不止我。”银华郡主神秘一笑:“你今天可要忙坏了。” 红馆开门第一日,南京城内但凡有些头脸的女人们都在银华郡主之后不久到了。红馆入馆门槛高,入馆之人若非世家贵女便是当世才女,一时成为追逐时尚的南京女子的集会盛地。 冯楚雄大胜而归,领了皇命去京城领赏,却被皇上掳去军权。 第38节 无权一身轻的冯楚雄快马赶回南京,正好遇上欣儿分娩在即。二人的小闺女出世后,满月酒与婚宴一并办的。欣儿搬去了冯府,却还是成日往红馆跑,竟像不曾离开一般。 一年后。 一个布衣打扮的男子手牵着一个小女孩站在京城新开业的红馆门前。 “司琴陪着小姐进去。”男子对一个丫头吩咐道,又蹲下身满眼怜爱地对小女孩道:“哥哥只能陪你到这里了,进去以后乖乖的不许任性。” 小女孩调皮地冲男子一眨眼,跑到门前踮着脚,高高举着手对守立在红馆门口的女子递上自己的名帖。 阿蛮瞧小女孩乖巧可爱,又有些脸熟,一抬眼瞧见了远处的太子爷。顿时猜到了小女孩的身份,正要下跪行礼被男子威严的目光止住了。 阿蛮让门另一旁的九儿送小贵客进去,自己走到太子爷身边道:“主子。” “这声名远播的女子会馆竟是你们的?”太子爷掩藏不住惊讶之色。 “华韶姑娘的主意,让无家可归的女子们有个正当营生,也让女客们有个见面聊天的去处。”阿蛮开心地解释道。 朱朝润一直想着去南京看看,一事接一事地忙一直不得空。父皇病重,他代理国事。要收拾彭党和别的皇子党,要收归军权,治农治商。别说远行,连出宫一趟也是沾了妹妹朝纯公主的面子才偷得半日闲。 “主子要不要进去坐坐?”阿蛮道。 “红馆不是只接女客么?我一去岂不坏了规矩。” “姑娘的院子是单隔出去的,从后门进去不碍事。”阿蛮忽然觉出不妥,主子是万金之躯,哪能走什么后门。 朱朝润并不介意,浅笑道:“带路吧!” 华韶正陪女客人聊着天,一起商量着几日后的才艺大会,阿蛮来请她:“姑娘,您有客人到了,在后院等着。” 回话后阿蛮并未跟去,仍是去了正门守着。 华韶还来不及问阿蛮客人是谁,为何不从前门进入,就见到了背手而立的布衣男子。 “公子?”华韶脱口而出,又慌忙改口道:“民女参见太子殿下。” 朱朝润笑盈盈地转身,见到久违的华韶的脸竟生出许多感动之情,深情道:“故人初见若如此生分还怎么聊下去?”说完请华韶一同在院中石凳坐下。 春日的微风拂面,那种许久不曾有过的心安之感让朱朝润忍不住傻笑。 华韶拿帕子擦了擦脸:“我脸上花了不曾,打从我进来您一直在笑。” 朱朝润摇头:“再见姑娘开心罢了。” “陛下言重了。”华韶指了指自己的手臂,问道:“您这里可好些了?” “早大好了。”说完抡了抡曾经受伤的胳膊以辅证所言不假。“以后不许叫我殿下。”朱朝润收起笑意严肃说道。 “太子殿下?” “不许。” “恩公?” “不许。” “公子……”华韶小心试探。 朱朝润略一思忖,道:“不许。” “那……”华韶有些犯难,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还能怎么称呼? 朱朝润道:“承继父皇之责治理国事以后本来就没个说话的人,若连你也生疏于我……”男子苦笑。 “朝润?”华韶豁出脑袋大胆试探。 朱朝润摇头:“帝王之名岂可直呼?传到那些老头子耳朵里会惹来大祸的。” 华韶吓得脸色发紫,哆嗦着要求饶,心下感叹果然帝王之心难测。 谁料朱朝润认真道:“叫我永义便好。人前我是太子朱朝润,姑娘面前我便是平头百姓蔡永义。” 华韶愣着不知该以何话作答。 “朝中事繁,咱们改日再聊。” 自那日后太子爷隔三差五便从后门偷溜进华韶院中闲聊半日。 又半年,先帝重病不治而亡,新帝即位。 朱朝润同往常那样找到华韶,一开口便是君王之态:“程华韶听旨。” 本来轻松自在的华韶被这突如其来的圣旨吓得魂不附体。 生疏地跪地听旨。 “朕。”朱朝润有些紧张地吐出这个权势与责任并重的字,柔声道:“朕……” 华韶跪了许久见天子不说话,偷偷抬头,只见男人面色通红。 “朕想娶你为后。”朱朝润手心汗湿,竟比登基大典时还要紧张,心急速跳动着,等待着华韶的答案。 华韶跪在地上,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新帝:“民女曾是青楼女子……” 不待华韶说完新帝便打断道:“这是朕的天下,况且你今日在名门贵女之中声名更盛,无需看轻自己。那群老臣以我无妻室子嗣为由,让我立弟弟老十一为储君。为争皇后之位,重臣之间勾心斗角,争相送女入宫。反正无后不得安宁,倒不如找自己喜欢的。” 华韶脑子里一团乱。 新帝又道:“姑娘若拒绝,我只能在那些重臣之女中选一个相伴终生……” 华韶想象了一下别的女人陪在朱朝润身边的情景,心生厌恶,伏腰磕头道:“民女程华韶接旨。” “当真?” “如今姐妹安好,我输得起。”华韶望着新帝的目光坚毅:“十六年前曲禾镇被屠城,我侥幸活命流落青楼,贪生怕死活到现在,也该任性一次了。” “曲禾镇?”新帝回忆着这个有些熟悉的地名,那一年守城之军换去戎装,身着寻常百姓的衣服混入居民之中再伺机反抗,朱朝润所率之军损失惨重。为了顺利奔赴京师,年少为将的他下令屠城。不分军民,不留一物。 新帝汗毛一竖,上前紧紧搂住华韶道:“你与我共治天下,让苍生安享太平。” 作者有话要说:  写在最后: 不管以后写再多文,对此书的内疚一定是最深的。 没有做人设,凭着开篇一句话便匆匆开文,被编编认领后粗粗设了大纲,却又在叙述时偏离了主线。再写,再偏离,如此反复。 我能就此书的不足写出长篇大论,所以对于坚持看到结局的宝宝们格外感激。我不敢说自己从来没有敷衍塞责过,但哪怕有些匆忙地完结了这个故事,还是很开心,它教会我的关于写故事的种种经验终生受用。 一个月后4月1日会开新坑,大家有时间可以过来看看合不合胃口,吸取教训全文存稿中。 再一次谢谢每一位看到这里的小天使,是你们善意的鼓励支撑一个菜鸟作者坚持到现在,并将一直坚持下去。 本书由【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