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檀的秘藏(小檀的迷藏)》 第1章 《小檀的秘藏》 作者:黄岑 声明:本书由奇书网()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 过午,阴雨绵绵。 湿暗的街道上行人稀疏,连带地,街旁商家的生意也显得冷冷清清。 当然,这家位于街心的雅致酒楼,即使平日总是高朋满座、人声鼎沸,但碰上这样的天气,店内的客人还是一下子少了好几成。 酒楼内,只余一桌靠窗的客人,所以掌柜和店小二们也难得的可以清闲一下。 除了雨滴落在屋瓦上、石地上的声音,店里坐在高台后的掌柜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算盘声、店小二走动的脚步声,气氛明显的十分宁静。不过,已经把这个月的帐算过第三遍的胖掌柜实在找不到其他事忙,于是半个时辰内的第五次,他又不动声色地把视线投向店内唯一的客人那边去。 呃……没办法!谁教他们现在只有这位客人,而且这位客人还很奇特—— 坐在窗边、手里不断以一柄小刀刻着一块小木头的,是个肤若凝脂、凤眼剑眉,却神色阴沉、全身散发着几分邪气的清瘦少女。 前天夜里,她便单身在店里投宿。虽然一名少女独自行旅在外不算稀奇,可接下来她在隔日一早酒楼才开始营业就坐在店内一整天,直到酒楼打烊关门,她再回客房;而这期间,除了偶尔停下片刻吃饭、喝茶,她似乎把所有心神全投注在手中的事上,就算她四周人声嘈杂、就算有人对她投以好奇怪异的眼光,她仍旧不为所动。 店里的伙计们自然对这位客人又惊又奇了起来。干劲十足、个性又好管闲事的小郭是第一个接待她的伙计,不过就连他也败在她的沉默与冷漠下。据他说,自他在前天夜里迎她进酒楼到他替她办妥住宿事宜、关上客房门,她只讲过唯一的一句话——一间客房。 至于其他人,那就更别说了。善于察言观色、以高服务效率着称的伙计们,只要客人的手一抬,就知道跑堂去换酒茶、撤餐饭,但他们却连听她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当然啦!在这间背后有硬台、名气又响亮的酒楼工作,大伙儿自恃见过的场面、人物不少,所以照理,他们实在不可能为一名这样的客人太大惊小怪,但偏偏莫名其妙的是,大家竟不约而同注意着她,暗自猜测起她的身分和目的…… 已经在酒楼住了两夜、坐了一天半的少女,虽然身上衣着普通,但她眉眼神情间那种生人勿近的气质,恐怕不是寻常人会有的。也或许就是少女少了她这年纪该有的娇甜无邪,有的却是深沉危险的气息,所以才让他们不自觉地把焦点放在她身上。 不过,就算没有人多嘴去问,阅人无数的他多少也看得出来,这位小姑娘绝不是闲着没事挑了他们的店坐下刻她的木头。她是在等人吧? 因为雨天,天色阴暗,店里已经点上了几盏灯。 雨声、明暗不定的光线、一室的静谧…… 就连掌柜的也要为这种适合睡觉的气氛打起呵欠来了。可他们的客人呢?却还是不受影响地继续刻她的木头。 掌柜的忍不住把视线从她低垂专注的脸庞移到她手中那块仍未成形的木头上。老实说,瞧她这两天老拿着那块木头在上面刻刻雕雕,就连他都很好奇她到底在刻什么。可是没想到看了快两天,他还是无法从那块木头上辨别出任一种形体。咳……不知道是他的领悟力差,还是人家姑娘的成果仍未展现出来? 这时,他的眼皮不由得一跳,精神上来了。因为他发现,本来一直低头做事的小姑娘,手上的动作忽然一停,接着慢慢抬头,朝他这方向的右后方盯去。 他微愕,不禁好奇地跟着转头—— 一个几乎悄无声息的高大人影在这同时从他后方的门大步跨进店厅。而当这英挺俊美得惊人的男人一进来,那清朗如泉的黑眼向他一瞥,他几乎是“刷”地一下立刻站起身。 “啊?老板,您回来了!”赶紧亮声问候。 男人只漫应一声,视线在整个店内逡巡一遍,自然也注意到靠窗那一桌唯一的客人了。 少女已经放下手中的刀和木头,正开始喝酒。她看也没看刚出现的男人。 不过,他却是敏锐地从她身上察觉出什么地黑眸微眯,可他的视线很快地便转回掌柜脸上。 “这几天酒楼还好吗?”例行公事。 许掌柜一边摇头表示没问题,一边将帐册交给他。“老板,有我们在,您放心。除了今天因为下雨客人比较少,咱们的酒楼可照旧生意兴隆得很。”唉!怎么老板刚好挑这个时候回来?虽然是天气的关系才导致整个店里只有一个客人,但让老板碰上这场面,面子总还是有些挂不住啊。 男人随手接过帐册,俊脸上扬起一抹尔雅微笑。“我知道,辛苦你们了。” 又和许掌柜聊了几句,在带着帐册回后面房间之前,他清澈藏神的眸光若有似无地掠过那仍坐在原位、面无表情看向窗外的喝酒少女一眼。 至于少女,则是在发觉他离开了后,这才缓缓转回头,接着收起刀和木头,便起身直往客房方向走。 许掌柜才送走主子,没想到那少女也忽然说走就走;有些意外她今天的提早散场,愣了一愣的他还是赶紧回过神来,朝经过他身前的她露出一口白牙。“姑娘,您要回房休息啦?” 令人意外地,少女竟偏头斜睐了他一眼。 而被她深邃如魅的眼一盯,毫无防备的许掌柜只感到头皮一阵麻,笑脸僵了住。不过她还是什么也没说的越过他离去。 这时,外面的雨势慢慢收住,天放晴了。 许掌柜怔怔看着那少女消失的方向,但已没有时间再让他发呆,因为开始有客人上门了。很快地,忙碌的工作让他一下子便忘了少女的事。 夜,降临。 夜再深。三更。 另一条街的一幢幽静屋宅,其中一间房的灯光熄了,整座宅子陷入完全的黑暗。屋里的人睡了。 时间,又过了一刻。 仿佛估量屋里的人睡得更熟了,一抹如幽灵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一直静静伫立的墙角,直掠往那最后熄灯的房。 一身深色衣的暗影伏在门板上仔细倾听房内的动静,等到确定里面的人睡了,身形细瘦的人影立刻轻易地撬开房门,接着小心翼翼地闪身入内。 除了由敞开的窗外传来的阵阵夜虫鸣叫声,房内一片静谧安宁。 人影丝毫不敢大意地在黑暗中朝屋里床榻的位置接近数步,直到依稀看得见床上躺着的人,人影马上住脚;然后下一刹,两束寒锐的刀光如电疾射向床榻。 也几乎在同一瞬间,原本该已熟睡的男人却忽地动手将身上的被子一扬,并且迅速翻身跃起。 “哼。”屋内响起男人的一声冷哼,同时由枕下抽出的长剑已然回击向暗杀者。 显然没料到自己竟会失手的黑影,只一转眼,就面临了男人的猛厉攻击,毫无顿错的空间;黑影一边往门外退,一边不停扬手朝男人射出一支又一支飞刀。 “叮、叮”之声在黑暗中不绝于耳。 黑影的暗器不断被男人手上的剑挡掉、击落,而黑影似乎也知道不用偷袭暗杀,自己的武功根本无法伤他分毫,所以在觑了一个间隙后,立即以最擅长的轻功遁走。 察觉到刺客意图的男人,在手中长剑只划破刺客衣服下摆、却还是让“她”逃开了后,倒是顿了步、收手,没有追上去。 伫立在院中,锐利的眸子紧盯着刺客跃过高墙而去的方向,他的剑眉微锁,俊脸表情莫测高深。 女人? 一个欲刺杀他、又敢不蒙面的刺客。好胆量! 石森树缓缓调匀气息,他清澈见底的眼瞳里渐渐现出一丝冷笑。 他见过那一张脸。 虽然刚才她的面部轮廓在黑暗中依稀可辨,但此刻他仅只稍加一想,便立刻将那张脸与他不久前才在酒楼见到的少女连结了起来…… 那双在黑夜中依然炽热狂放的眼睛、那股生人莫近的冷邪气势…… 是她吧? 是什么人会派她来刺杀他? 他知道对他有杀意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是敢只派这么一个小姑娘来下手,该说对方太小看他,或者小姑娘另有杀招?至于跟他有仇的,总不是她吧? 抬头看了刚从乌云后露出脸来的皎洁银月一眼,嘴角扬起清冽的微笑,接着他回身往屋里走。 清凉的夜风吹过,空气中尽是花的甜香。 就在才发生过短暂激战的墙外数十尺处,一抹暗影斜倚在树下,一双如狩猎般紧盯着那幢屋子不放的晶亮眼睛,其中有种困惑、低落的矛盾情绪闪过。 直到乌黑的夜空绽出月色银光,暗影才倏然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天,大亮。 清早的雅兴酒楼开店前,有个人影已坐在靠窗的位置吃着她的早膳。 为她端上早膳的店小二退开前忍不住多看了这昨天意外提早回房、让他们私下对她的状况东猜西想的小姑娘几眼。 “……呃……姑娘,您的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去替您请大夫来?”脱口而出。虽然这小姑娘阴阳怪气,让人难以亲近又不怎么和人说话,不过毕竟她也在他们店里连续待了好几天,会对她生出关切是很自然的。 少女举箸的动作一停,抬眸望向站在桌旁没走开的圆脸亲切店小二,出乎他意料地,开口了。 第2章 “饭。”一字。 店小二又惊又愣,一时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啊……什么?” 她冷眸一挑,把手中的空碗丢向他。“还有酒。快去!”完全不掩厌烦的语气。 店小二连发呆的时间都没有,反射动作地接住她丢来的碗,赶紧退下。“是……抱歉……我马上去替您端来。” 店里当然有人看到这一幕了。不过就连掌柜的也只是处变不惊地继续做自己的事,其余人则忙着打开店大门,开始招呼从外面进来的客人。反正天大地大,客人最大,他们连最过分的刁难都应付得来了,更何况这只是摆脸色给他们看的小场面。 很快地,少女桌上多了一碗热腾腾的白饭和一壶酒。 不过,她立刻察觉了不对劲。 替她摆上饭酒、接着施施然在她对面椅子坐下的当然不是店小二,而是一身神清气爽、俊挺耀眼的男子。 少女一抬眼,就看到毫不客气落坐在她前方、并且优雅笑望她的酒楼老板;他那仿佛识透了一切秘密的眼神和笑意让她的心口微荡了一下,不过她的表情并没有变。只瞧了他一眼,便自顾自地伸手将他放下的白饭拿起。 “这是你的刀吧?”像是将捡到的失物平安送回原主人手上的好心人一样,石森树将好几支看似普通、却寒气森森的锋利小刀放到她面前,然后开口问,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 她只睨了桌上的刀一眼,便继续吃她的饭。“是我的。”没否认。她若无其事、轻描淡写地回答。 这家伙也未免太有气魄了。 石森树没料到她竟敢直认不讳,有些诧讶。 睇着眼前少女毫不在意被揭穿刺客身分的冷静从容,他反而更觉得她目的不单纯。 指节间把玩着这足以令人致命的小刀,他直直盯进她的眼心,牲畜无害的笑里糅进了似有若无的冷度。“你知道,此刻你的命正掌握在我手上……” 她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接着还是不停地朝桌上的饭菜进攻,好像天底下再没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似。 看着她的不当回事,他挑起眉。不过,奇异地,她这一副毫不在意旁人的豪迈吃相,反倒让他眼底的寒意稍融。 “……店里的饭菜有这么好吃吗?”没押着她质问她刺杀他的事,他竟这么问她。 她正在扫荡最后一盘豆腐青菜汤,没空理他。 没想到他不但不在意,还扬手招来了店小二,要他准备两份早饭过来。 而早在他一来就直接找上少女、还仿佛和她相识已久地互动起始,一旁偷偷观察着的许掌柜一干人等,简直愈看愈目瞪口呆。虽然他们听不到老板和她说了什么,不过他捧着几把小刀放到小姑娘面前这举动,也未免太……太惊吓人了点。就算老板看人家小姑娘不顺眼,想赶她出去,也不必搞出这种场面吧? 他们向来知道老板为人温和,总是与人和善,而且就算他有点武功——从老板家出来的,当然没有人不会武功——他们却不曾见他施展过,店里当然就更没有他施展的机会了,所以他们也不清楚老板的武功厉不厉害,而此刻他竟忽然拿着小刀在小姑娘面前晃,难不成他们老板是想改行卖刀子?但令他们更加瞠目结舌的是,他似乎还打算和小姑娘一起吃早饭…… 酒楼的客人陆续增加,不过少有人知道店老板在这里,所以除了因为他俊朗的外型和温文儒雅的气质不时吸引姑娘家脸红偷瞄外,他并没有受到其他干扰。 她自然也听到他对店小二的吩咐了。直到这时,她才终于停下进食的动作,抬头向他看去。 石森树回视她的两眼中莫测藏神,但他脸上仍是笑意俊雅。 “因为你认为可以一次就达成任务,所以没想到应该要掩藏自己的容貌吗?”长臂一伸,再收回,桌上的刀已经消失无踪,他一边以慢悠悠的语调奇道。 她不吃了,动手拿起酒壶倒酒。显然她也早清楚他不会把她的刀还给她,所以她眼睛眨也不眨地让他又收掉她的刀。举杯,喝酒,她垂眸盯着他放在桌上、劲瘦修长的手指。 “我得让你知道,杀你的人是谁。”总算又开口了,但这意料外的答案,却令人哭笑不得又惊异。 挑眉,石森树也感到有趣了。“那么,你是谁?”顺着她的口风。 “小檀。”微撇唇,她说。 “小檀……”这是她的名? 这时,他的早膳来了。笑得一脸暧昧的店小二将他的早膳摆到桌上,再对他挤眉弄眼了一番才退开。 自称“小檀”的少女并没有发现店小二的表情,她放下酒杯,才又将视线移到他言笑晏晏的脸上。 “小檀,我跟你有仇吗?”没立刻动手用饭,石森树的语气仿佛两人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好不好。 “没有。”她竟难得地有问必答。 石森树柔笑似风。“所以,你只是被人派来的?那个人是谁?”问深了。 “嗤”的一声,她突然像听到什么好玩笑话一样地笑了出来。不过,即使她的笑只如昙花一现,石森树却意外被她那一刹间宛如阳光灿烂乍现的短暂神情弄得一怔。 也就在他稍失神的短短这一瞬,一道寒光同时射上他胸口…… 异变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也在电光石火之间结束——那一把暗算的小刀并没有达成目的,它被一面瓷碟挡下。“叮”的一声,挟着惊人力道的刀尖一半没入碟子中央,而抓起碟子的那只大掌主人,面不改色地缓缓用另一手将钉在其中的要命刀子给取下。 坐在他对面的暗算者,则微露挫折地略垂下眉。 她当然早知道他的武功深不可测,只是…… 她出手要暗杀石森树这一幕,其实除了他自己之外,旁桌的人根本没察觉任何异样,只不过他忽然拿着碟子和一把小刀在手上,多少引起某些经过他们这一桌旁的人侧目而已。 “为什么你得让我知道要杀我的人是你?”再把她的刀没收,石森树竟没事般地开始动手吃饭。 狐疑地盯着他惬意悠哉的神态,但很快地,她就明白自己一时很难再在男人身上找到下手的机会。 “……等我杀了你,我就告诉你。”扬唇,她邪佻又直接地回应他。然后,她把桌上的那杯酒喝完,留下一锭银子,离开。 他没阻止她。 没一会儿,那叫“小檀”的奇异少女身影便消失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 收回目光,石森树微微笑了,继续吃他的早饭,并且轻啜她没喝完的酒。 他这间店里的饭菜从未有人嫌弃过,但为什么就是她吃起来的样子,会让人觉得她吃的那一份才是人间美味? 眸光一闪,他起身往店后头走。 在她达成任务之前,他们肯定还会再见;至于她是谁派来的,他承认他是毫无头绪;因为敢这么光明正大挑明着要杀他的杀手,他还真是第一次碰到,因而,才意外地没动手抓住她…… 这还真不像他的作风啊。 没有其他人在旁,石森树俊脸上的谦和微笑面具卸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足以令对视者胆颤的粗猛嚣锐神色。 不过他这张真面目,某些人可是看熟了—— 夕阳才西下的朴实屋宅偏厅,几个高矮胖瘦、年纪不一的男人早已各自[奇書網整理提供]散坐在里面,还边聊天边喝酒吃点心,气氛显得高亢热络,似乎各为自己手边要务忙得差点妻离子散的男人们,终于找到人一吐近日苦水怨气,一时之间,他们还真忘了他们来到这儿聚会的目的,也忘了他们口中三句不离的某个冷血家伙随时有可能出现,有人甚至已经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他快两个月没抱到他的亲亲老婆,而这一切都是那个只会压榨他的某人害的—— “……我不要、我不甘心!她亲爱的老公我忍着相思之苦,忍痛离开她出门工作,她没给我个临别安慰也就罢了,更过分的是她竟然叫我没把帮主交代的事办完不准回去,你说这气不气人?”大块头几乎快吐血了。 “看样子,副首夫人从之前中了帮主的毒到现在都还未解。你没告诉她,帮主其实是个可怕的双面人吗?”算盘挂在胸前的同僚,语气毫无起伏地丢给他一点同情。 “我当然说啦!结果你猜她怎么回应我?”猛灌一大口酒。 一旁立刻有人把头凑过来。“我知道、我知道!林堂主说他夫人曾偷偷告诉他,副首夫人因为丈夫对帮主行抹黑之实,所以连半个月将丈夫拒在房门外。对吧?” “咦?有这回事?”“哈哈……不会吧?副首真的被夫人关在门外半个月?” 厅内所有人纷纷将注意力转到这桩受害事件上来,至于一时受到众人瞩目的大块头那方形黝黑的脸上根本看不出尴尬赭红的迹象,反倒还跳起来为爱妻辩解。 “喂!我老婆可是天下最聪明的女人,她其实只是稍微受到帮主的迷惑而已!” “对对对!不只是副首夫人,连我家那口子也‘稍微’被帮主迷惑了……”有人身有同感。 “我家女人……”“还有我娘啦……”“我妹妹她……”马上涌出一堆症状相似的受害家属。 听着忽然此起彼落的哀鸿遍野,有人倒偷偷吐口气。“呼!还好我还没娶老婆……真是好可怕……” “什么东西好可怕?”旁边有人忽然接口。 “当然是帮主……啊!”流畅地顺应,但接着立刻发出一声惨嚎,脸红了。“帮……帮主你、你……” 一屋子的男人早已因为发觉他的到来而聪明地闭嘴安静下来,只有这个一时大意的可怜家伙,得面对他那张俊若天神、却冷静沉稳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脸。 第3章 所幸,石森树并没有为难这年轻人太久,因为只盯了他一眼,他就把视线转向众人。 正经严肃的气氛立刻成形。 当然,就连原本大喊着不甘心的副首楼风,也收拾起装疯卖傻的神情,跟着冷峻威厉下来的气势可不亚于他的上头老大。 没错,除了是酒馆的老板,石森树另一个隐藏的身分,即是一帮之主。 近五年来,以护镳、押货,再以自域外供应马匹生意逐渐在江湖上崛起、并且事业版图火速扩展到其它领域的龙焰帮,正是他在暗中一步步经营出来的成果。但即使龙焰帮已经在江湖上站稳脚步、打出名号,在外面却除了主要的副首楼风、几位堂主广为人知,没有人知道帮主是谁。 这是他的意思。他还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的身分,尤其是大宅里的人。虽然初期他是为了怕老太婆去破坏,才一切保密;不过到了后来,他发现不曝光也有不曝光的好处,同时更有利于他做许多事,所以他反乐得当个幕后帮主。 “百巧和朗没来?”他随即注意到少了那两个。 楼风把一叠报告推给他。“那两个还在和南方那一批商队首领缠斗,不过应该快分出胜负了。这是他们陆续传回来的进展,你看看。” “他们需不需要其他人的协助?”接下,石森树旋即以最快的速度翻过一遍手里的资料,一会儿后,他抬起头来问向楼风。 “我问过了。那两个家伙叫我们不要碍事。”虽不服气,不过说到谈判这事,帮里确实很难找到胜过他们的人,所以他能对那两个嚣张的家伙怎样? 石森树颔首,表示明白。 接下来,其他人轮流将帮里各堂下的近况、问题一一提出,重要的事请示帮主决定,众人还讨论了将帮务往北拓展的计划。 这是龙焰帮一月一次的重点会议。替石森树身兼许多帮中要务的楼风,除了平日会将他手中汇整出来的报告帮务告知石森树,还得负责帮石森树掩护身分。因此,自称天下第一苦命人的他,另一项任务就是为石森树挡掉来自石天庄的众多耳目爪牙,好让他和其他人能顺利在这里见面开会……总之,别问他到底为龙焰帮做了多少事、白了多少头发,否则他会砍人。 时间已过了大半夜。 在一番马不停蹄的报告讨论后,这场会议终于接近结束。而等到石森树最后一声令下散会,所有人都大大地松了口气,还有人撑不住地当场摊在椅子上起不来了。 “喂!这小子是谁带来的?怎么这么不中用?”被踢了踢。 年轻人立刻跳起来。“啊?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诚惶诚恐、睡意全消。 “钟原,赵副堂主只是在跟你开玩笑。不过你要是累了,可以去隔壁房把我们刚才会议的资料整理整理,最好明天一早就把资料交给我。”楼风对他露出白森森的牙笑。 被叫钟原的年轻人一听,再看到老大根本一脸不爽的笑,立即一阵毛骨悚然。“呃……呵呵……我不累、我不累!不过我可以马上整理资料!”毫不犹豫地抱着几本册子,动作迅速俐落地往门外冲。 众人表情不一地看着这一幕。 “副首,你心情不好干嘛找个小孩子出气?”胸前挂着算盘的赵副堂主赵万钦摇摇头。 “你说谁心情不好?”虎目火花四射。 赵万钦同情地拍拍他的肩。“你就觉悟吧。副首夫人可是帮主的头号支持者,你千赶快把帮主交代的事办一办,恐怕夫人真的会不准你进门哦。” 正略略闭目沉思的石森树蓦地扬眉,睁眸斜睇向两人。“什么头号支持者?楼副首,是不是我交给你的事太多,导致夫人有所怨言?”认真细思他的工作内容。 楼风赶紧否认:“当然不是!帮主,她怎么可能抱怨我工作太多。其实我出门工作养家活口,她还很高兴呢。”老婆支持他,不怨他在外面的时间比在家里的时间多,他是应该庆幸得此明理贤妻啦,可是……唉!老婆崇拜帮主,他总不能跟帮主吃醋吧?事实上他也清楚,老婆真的只是单纯地敬慕帮主,还感激帮主竟把当时快饿死在路边的他找去当左右手,所以她才会这么甘愿地把他贡献出来替帮主作牛作马…… “是吗?”石森树没再多说什么,但他忽然抬头看了下外面的天色。“天还没亮,你们先在这里休息片刻再走。” 稍后,几乎所有人都移到隔壁房去,而石森树则继续留在厅里,等他把几个问题想通了后,才离开。 一直等在门外的楼风迎了上来。 “帮主,你明天是不是又要回石天庄?”走在石森树身后一步,他直言。 “嗯。”石森树的心情不无好坏地回应他。 沉默了一下,楼风才又开口:“其实你可以不用再回去面对那个人了。”多少清楚他与家里的关系,尤其是那个至今仍掌控庄内实权的老太婆——她将自己最痛恨见到的孙子派到远离大宅、甚至与大宅之下的事业几无关连的破败酒楼做事——在石森树前去整顿之前,它确实破败得让人摇头——她这不就是将他排除在大宅权力核心外的另一个证明吗?再加上她当初不存好心,硬把被前一个不成材孙子经营得摇摇欲坠的酒楼丢给他管理也就算了,竟还要求他必须在两个月内让酒楼转亏为盈,并且成为庆县有名的酒楼。 他全做到了,并且成功得让她更是恨得牙痒痒。 她心知肚明他的能力超过庄内所有人、甚至是她,所以才一直以各种手段想压下他,不愿让他出头;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她愈是这么做,就愈是激起他的斗志和反抗心,然后,他这地下帮主的事业也就愈做愈大…… 如果那个以正义之师自居的老太婆知道他是当今横跨黑白两道、除了偷拐抢骗,什么生意都做、还什么生意都赚钱的龙焰帮帮主,她会不会当场吐血不止? 虽然以当今龙焰帮的实力还不足以与百年武学世家、享誉江湖的大门派石天庄抗衡,但说起现在的龙焰帮,有谁不对它敬畏三分?所以石森树根本可以不用理会那老太婆了吧? 石森树笑了笑,俊眸冷凝。他当然知道楼风的意思,事实上他已对他提过两次了。 “如果那老太婆知道每见我一次就要短命三个月却还乐此不疲,你说找怎么能不成全一下老人家享受自虐的心愿?”偶尔回去斗斗那老太婆,看看那些叔伯长辈的尔虞我诈,稍稍调剂身心倒也满不错的。 楼风一怔,接着摇头,吐了口气。“原来你把回石天庄当作是在娱乐?看来我还真是多操这个心了。”有些搞清楚他了。 虽然他早知道在外人眼中温文和善的石森树实则叛逆反骨,在他的观念里也没有绝对的正义正非,但有时看到面前宛如天神般俊秀的人物砍起人来可以眼睛眨也不眨,暗算起对手可以冷酷无情得像地狱恶魔,他真会有种错乱的感觉,同时暗自庆幸他们不是敌人——他已经见过无数怎么死在石森树手上都不知道的烈士了。不过也就是因为他们这位帮主里外差异太大的双面性格让他怀疑,他到底是怎么在石天庄平安长大的啊?而且他都没被拆穿吗? 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楼风,至今还是猜不透这个谜底。 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荒僻的郊野外,隐约传来一阵呼救声。 不远处,正巧有一名骑士停下来休息听到了。 高大俊朗的骑士抬头看了看头顶太阳的位置,似在估量他若去多管闲事,他的时间会不会被耽误到?接着仿佛没问题了,他这才策马往呼救的方向疾驰而去。 很快地,他来到一个数名恶徒正在调戏一名美丽村姑的现场。 只见几个色心大起的持刀强盗围着不断求饶哭泣的村姑在淫笑,还有人已经动手去拉扯她身上的衣服,她愈害怕、哭得愈大声,那些男人就愈兴奋;而只顾着狎玩这快到嘴猎物的强盗们,根本没警觉危险的到来。一直到他们听到马儿的蹄踏声时已经来不及—— 利刀划过人身,惨叫。马儿铁蹄踢践、骨头碎裂声就在下一刻此起彼落、不曾间断。 再稍后,除了微弱的呻吟、断断续续的喘气,这个仿佛才刚被阎王之手挥过的地方,呈现暂时的死寂。 现场唯一完整的人大概只有那个被眼前哀鸿遍野景象吓得面色苍白、僵化成石像的村姑,和冷定地伫立在中间、收剑回鞘的俊挺男人。 地上,被男人的剑杀伤和马儿踢伤得差点全去掉半条命的强盗们,此时早已威风尽失,爬不起来、跑不掉的以恐惧的眼光看着这个忽然杀出来的煞神。 “……大……大侠……饶……饶命……”其中一个倒在男人脚边的强盗,怕被杀死,赶紧讨饶。 “大……大侠……我们……我们不敢了……”两条手臂像废了一样地在背后打了个结、趴在地上的独眼横肉强盗也哀嚎了。 “大侠……” 一时之间,求饶声四起。 而青衣男人只是将威凛凛的双目在他们脸上转了一圈,便令他们住了嘴,甚至连哼也不敢再哼一声。最后,他把视线停在那看来即使有些狼狈、却仍美得令人屏息的女孩身上。 他嘴角略微上弯,俊脸蓦地出现温暖和煦的笑。而他这一笑,也使得他原本如死神般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厉煞气跟着一扫而空。 被吓傻的姑娘更呆了。 就连地上那票被打爆的强盗也看得呆若木鸡,简直不敢相信有人可以变脸像翻书一样容易。 第4章 “姑娘,你还不快走。”低缓悦耳的声音提醒一直未有动作的受害者。 美丽村姑总算回过神了,见到救命恩人竟回头上了马背就要走,立刻急得跑上前。 “公子!公子……请您等等!”努力地追上他,她最后勇敢地伸手捉住他的衣袍下摆。仰起绝色、惹人怜爱的脸蛋,她的美眸神情尽是感激与激动。“您……您救了小女子一命,小女子还不知道恩人大名……” 男人低眸看了看她,在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下,似乎是对她起了点怜惜心。揉了揉自己又逐渐拢向中间的眉心,他终于道:“姑娘,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村姑面现惊喜。接下来,男人让她坐上马,自己则牵着骏马前行地一路护送她回山林另一头的家。 而这一路上,女孩子似乎慢慢忘记了刚才的惊险害怕,开始主动说起了自己的名字、本来要去另一村买布,却遇上那群强盗的事。至于男人则是不多话,甚至对于女孩子含羞带怯问他的名,他也只是淡淡一笑。她碰了软钉子,沉默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名唤“艾辰”的村姑将男人引导到清溪畔,便要求下马。 男人望了望四周,并没有发现附近有住家。但艾辰还是决定让他送到这里。 “公子,我家在前面小石林转个弯就到了……”看出他的怀疑,她赶紧解释。下了马,她却在男人点头表示了解、接着就要离去前,忽地又要伸手扯住他的衣袖。 但男人却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手。 她的手扑了个空,愣了。 “那么,我告辞了。”像是没察觉到她的异样,他对她一抱拳,便转身直接跃上马背。 “公子!”艾辰及时叫住了他,也不知何时,她的汪汪大眼竟已蓄满了泪水。“公子,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请求您带我一起走?” 男人没料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不觉一怔。 “公子,我……我不能回家去……我爹娘想要将我卖给城里的曹嬷嬷,她……我知道她是专门将女孩子转卖进青楼妓院的人。公子,请您救救我,我不要被卖进青楼!”嘤嘤啜泣,她的眼泪终于溃堤了。 男人的目光一闪,这才明白她要他救的原因。 垂眸凝视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他不禁暗中叹了口气。 果然是一个麻烦。 “公子……您是个……大好人……您一定……一定肯救我……我求求您……我……我这就给您跪下……”哭红了眼、哽咽着,她最后甚至真的跪倒在地,只为了求他带她离开。 盯着她许久,最后,他总算有了动作…… 带着暑气的风吹过。 瞪着男人早已远去不见的方向,村姑美丽精致的脸庞上,柔弱的神情、怯怯可人的泪珠在瞬忽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咬牙切齿的忿忿不甘。 “可恶!他根本不是男人……”粗俗的咒骂声响彻溪岸,不绝于耳。 如果男人再回头,恐怕就连他也会对这吐出成串令人脸红心跳粗口的美丽姑娘、与他不相上下的双面人形象大感吃惊。不过他可是走得干脆俐落、头也不回啊。 倒是就在这时,另一个明显带着讥讽的声音忽然在她后方出现了。 “你也失败了。” 这声音的乍然出现,差点让她冷不防被自己的口水哽住、岔了气。她立刻转身,果然看到了那个老爱跟她作对、又讨人厌的臭丫头。 “你说什么?我哪里失败了?哼!刚才我只不过是对他牛刀小试,我都还没使出我的绝技……”气得脸上不小心出现几条皱纹,她死瞪着悠哉悠哉蹲坐在树上刻木头的臭丫头。 “是啊。所以那男人只丢下一把银子救济你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一刀捅中他的痛处。 艾辰脸色倏地铁青。这死丫头到底躲在这里观察多久了? “你还有脸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刺杀他失败!”马上反击。 浑身邪气的少女忽地停下手中旁人永远无法理解在刻什么的木头,挑眼向那老是很容易被她激怒的家伙瞟去,竟心情很好地咧咧嘴,笑了。“喂!我可是替你感到高兴的。你这堂堂男子要真是用你的美色诱惑石森树成功,我看你才让要去跳河吧?” 什么?男子?! 这美得几乎没一丝瑕疵的村姑,竟然是个男人?! 艾辰的一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小檀!”变回男声的大吼高亢尖锐。 少女,小檀,凉凉地看着他变脸,而她手中的小刀在她指间弹转自如。“恼羞成怒也改变不了你是男人的事实。喂,要不要我替你把身上的某个部位割掉,也许你还有机会变成女人……” 他气结地抹了抹脸,三两下就将易容的妆抹掉,恢复了他原本秀逸的娃娃脸。他指着树上的臭丫头。“我才怀疑你是不是女的!哼,我要告诉师母,你又口无遮拦!” 那个叫石森树的家伙也一定不是男人!枉费他安排了那场戏,还几乎要对他投怀送抱了,没想到他对他这即将被推入火坑的“美女”的表达同情法,竟只是丢给他几个臭钱,然后要“她”去把自己赎回来…… 混蛋!那家伙到底是看不上他易容后的美貌?还是他已经看出破绽? 他马上否决掉后者。不可能!他的易容术可是天下无双,这世上也只有几个人瞧得出破绽,所以,一定是那男人有毛病。不过,难不成是对女人没兴趣的毛病? “欸,我好怕。”嘴上随便敷衍他,小檀却在下一瞬凤目一眯,手中刀子几不着影地疾射向他。 他察觉到她的刀了,却来不及反应—— 刀子堪堪从他左耳边一吋旁划过。惊出了一身冷汗的他瞪着她。“臭丫头!你想害死奇*书*电&子^书我吗!”对这比他还会玩命的丫头,他可是自小恨得牙痒痒的。 “手滑。”丢下更令人想揍她的一句。 他额角的青筋暴凸,正待冲上前找她拚命,不料她却忽然没头没脑又说了一句:“谷主为什么要你去色诱石森树?” 呆了呆,他的思绪马上被她牵着走。“我怎么知道?她吃饱撑着吧。”还是要见识他的易容功力? 一身女装的他,不雅地两脚开开坐在地上,还一边撩起裙子扇风——他奶奶的!这什么鬼天气?怎么愈来愈热了! “她不是也要你去杀石森树?你知道为什么?”终于记起该对她发火的事了,但……算了,热耶! 小檀的眼里微光闪烁。沉默着。 艾辰倒是有话要说。“我真是搞不懂,那个姓石的到底有什么重要?她要玩可以玩别人嘛!比他有趣的家伙有一大串,她干嘛挑他给我们玩哪?”从来就不解她异于常人的脑袋构造,简直跟树上这尊不相上下。“喂!你们两个感情比较好,也许你知道……咦?人呢?”啐啐念着,抬头却发现树上的人不知何时已失去踪影,他错愕了下,然后摸摸鼻子,忍不住继续嘀咕:“你这家伙就是这样才讨人厌,明明知道一堆秘密,却只打算藏私,真是又自私又自大。哼哼,我们走着瞧,你以为只有你可以搞定那姓石的吗?” 石天庄。 百年武学世家、江湖中人人敬重尊崇的石天庄,近一、二十年来,庄中弟子人才辈出,或有在江湖武功排进前十名的大庄主石玉峰与其弟石玉虎,甚至几乎当上武林盟主的石玉麟。至于年轻一辈在江湖中活跃、崭露头角的也有好几个。不过石天庄更为外人津津乐道的,是以一介女流之姿,至今仍掌管着整个石天庄的正牌当家主母华太君。 据传三十年前,原本的石天庄庄主被人暗杀骤然过世,那时的石天庄也差点因此分崩离析;最后是庄主遗孀,也就是现在的华太君挺身而出,展现出令大男人也自叹弗如的魄力扛起整个庄内庄外事务,并且藉此将石天庄大大整顿一番。于是在短短的三年内,她不但让石天庄度过了崩散的危机,还找到了当初暗杀夫婿的组织,将之一举歼灭。自此,石天庄石夫人的名号便传遍江湖,也为她和石天庄赢得了众人的尊敬。 数十年下来,石天庄在她手中俨然已成了武林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和稳定中道的力量。尽管最近几年的华太君愈来愈少在武林的公开场合露面,山庄对外事务也似乎全放手让子孙辈去打点,不过许多人都知道,实际掌握石天庄大权的仍是她。 年轻时便展现刚烈强悍、嫉恶如仇性子的华太君,即使现在已到了鹤发年岁,其性情虽然已柔软了几分,不过她某些自有的坚持与顽固观念思想,却也常常令晚辈与下人们吃足苦头。 小时候的石森树,便是受害人之一。 至于现在的他嘛…… 通风凉爽、莲荷飘香的水亭内,他把酒楼的营运报告呈给坐在椅榻上的太君看。等到她鸡蛋里挑骨头、挑剔到最后终于没得再挑后,他仍是一派气定神闲地喝着下人倒的茶。 满头银发、一张被岁月刻划下痕迹,但还显得红润有光泽的清瘦面孔,再配上一身雍容庄严气派,很少人在她面前、在她的瞪视之下,还可以自在轻松得起来——这就是华太君,也就是石天庄的幕后当家主母、石森树的祖母。 她把帐册放下了,目光投向她这二子与那个女人所生的孙,看着他那张与其母几无肖似却同样俊美的脸孔,她的情绪便又无可抑制地涌现出一股深深的厌恶。 不过,他忽然似笑非笑、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的回视过来,立刻令她不愿服输地勉强将这情绪压下。 第5章 “嗯,可以了。”语气平淡得不露一丝真正的心思,可仍是不想轻易就放过他,她微垂眼、皮笑肉不笑地故意道:“森树,我这祖母把酒楼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交给你,是委屈你了吧?我明白,其实以你的才能,应该要有更大的发挥。可是你也知道,咱们石天庄其它事业都已经有你的伯叔和兄弟们接手经营,而你的武功也无法在江湖上和人一较长短……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不公平?你怨恨我吧?” 石森树俊秀的眉微蹙,表情显得惊讶。“太君,您折煞小孙了。为了山庄,您自有一番您的考量,若我是您,也许我会做得比您更残忍,所以我怎会怨恨您呢?”句句尊重,却又字字见血。 残忍? 华太君抬眼再盯向他,嘴角的笑意并没有达到眸心。“原来你觉得我是个残忍的老太婆。”挑他的语病。 石森树微哂。“老太婆?太君,您还不老,小孙可是天天祝祷您可以长命百岁,把咱们石天庄打造成天下第一庄,除了这话,小孙绝没别的意思。” 一老一少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无形的肃杀之气在刹间闪现、再消失。 心知肚明的两人又看了彼此一眼,接着是华太君先轻咳了声,挥了挥手。“你回来还没去向你爹请安吧?好了,你下去吧。”打发他。 每次和他谈话完,她总有一种筋疲力竭、精神严重耗弱的感觉,而且这种情形在最近几年愈来愈明显。他愈谦冲内敛,愈言笑晏晏,她愈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尽管她已经加了许多限制在他身上,但她可以清楚地察觉到,他根本不在乎她对他做了什么。也就是因为这样,她愈觉得他深沉可怕。 为什么他偏偏是那个贱女人生的?! 石森树不明白她此刻在想什么,不过倒很满意看见她脸上又多了一道皱纹的成果。 “太君,那么小孙先下去了,您歇息吧。”告退。 他退出水亭。曲桥上,已经有人在等着他。 “森树哥,我听下人说你已经回庄了,果然你头一个就跑来跟太君报到。”一个身形中等、国字脸的和善年轻人一见他出来,马上一边朝他招手、一边跑向他。 石森树对着跑到他身边来的四堂弟石先果湛然微笑。“原来你也回来了,我以为你还在外地做生意。” 说到做生意,石先果的表情稍稍暗郁了下来。他赶紧把他自小就最信赖的兄长拉离太君在的水亭远一点,这才敢叹口气,说实话。“森树哥,你别损我了,你也知道我对做生意根本没半点慧根,要不是靠着你暗中帮忙,我现在那能好好站在这里。”怕不是早就丢下那些他永远也搞不懂的生意逃跑,就是想到头炸掉暴毙了。 两人并肩而行。 “我也没帮上你什么忙。其实是太君和三叔对你期望比较高,反而造成你的压力,你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糟。”石森树安慰他。 石先果差点抱头唉叫。“才怪,我是很勉强才撑着的好不好!”他忍不住看着一脸轻松惬意的石森树。“要不然我跟你交换好了。我去你的酒楼当老板,你去帮我管商行。”异想天开。他想,坐在酒楼看顾客人总比面对一间大商行简单吧?而且那间酒楼原本就快被二堂哥弄倒了,就算它再倒一次,也只是重回它命运的轨道而已吧? 他的肩膀被拍了拍。“你的脑袋被太阳晒昏了吗?你以为太君和三叔会同意你把事关山庄经济命脉的商行交给我?而且你是以为在酒楼没那么多人盯着你,你就可以好好地画画是吗?”他哪会不知道他打的如意算盘。 石先果一呆!先是被说中心声地不好意思傻笑,接着想起什么地脸色凝肃起来。“……太君她明明知道你比任何人都适合管商行,可是她依然这么固执……”为他抱不平。为了那么多年前的事,而且又不是他做的错事,太君却一直将恨记在他身上,这未免也太没道理了。 不过他们的祖母本来就是个很固执己见的人,所以有时候对她说道理根本行不通。 就像他一样,明明他对做生意一窍不通,就只因为太君认为他尚是“可造之材”,因此就莫名其妙被派去管商行,害他安逸的日子自此一去不返……唉!如果可以选择,他其实只想当个以画糊口的平凡老百姓啊!他才不想生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家族里…… 石森树的俊颜有着令他捉摸不定的笑意。“别埋怨她,也别同情我。先果,这世上的事有时候不是你看到那么简单。”反而劝他。 石先果摇头。“我当然知道。我也知道你有很多事不会跟我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秘密,只是我还是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你们两个像真正的亲人。” 他挑眉。“你要我们手牵手吗?” 石先果又摇了摇头,瞟了他一眼,叹气了。“算了,当我没说。”有时候真不知道他这聪明过人的兄长是爱装傻还是温良恭俭让过了头。要是他受到这样不平等的对待,他肯定要赶快让自己的翅膀长硬,尽早飞走。哼哼!反正这天大地大,他就不信依森树哥的才能会没有他可以发挥的地方。 也或许他若脱离石天庄、脱离太君的制箍,早就在江湖上成名,或在商界扬名立万了——恰巧他是知道森树哥武功很不错的秘密的其中一人。 而说起武功,他又得为森树哥感到忿愤不平了。明明他们石天庄号称武学世家,学武练功自然是庄内每个男女老少必备的功课之一,但他们所有堂兄弟姊妹每个人都有师父,或专门的武师指导督促武功,只有森树哥是例外。那时年纪小不懂事的他,还天真地羡慕森树哥不用像他们一样过着每天从早到晚被操练、外加藤条炒肉丝的生活;一直到他长大了一点才明白,原来森树哥不是因为特别受太君疼爱才免去这些苦刑,真相反而是那样的讽刺伤人。 不过至今他还是搞不懂,既然太君没让他和其他人一样学武功,那他那一身深不可测的功夫又是从哪里偷学来的? 难不成是二伯父在晚上偷偷教他?可是……很听太君话的二伯父,应该不敢这么做吧? 看着森树哥淡雅漫步的昂藏身影,有时他会觉得,他眼中见到的森树哥不是真正的森树哥。森树哥,其实是一个谜团吧? 而他就是从一次无意中发现森树哥其实是个武林高手后,才突然有种他是个不简单的人物的强烈感觉。可是直到现在,森树哥除了对他笑着承认他的确会“一点”武功外,其它倒是没多透露什么……虽然他偶尔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他当作好兄弟,不过只要想想他在家里自小到大所受的差别待遇,甚至就连他的名字也没和他们一样照祖谱排名,他就不敢有所怨言了。 去见过自己的父亲和二娘后,石森树才一回到自己的房,就有人来敲门。 “五少爷,小婢千红。我家小姐要我端她为您做的凉枣汤过来给您。”门外,下女谦恭的声音响起。 石森树原本要解去外袍的手一停,皱眉。 小姐?谁? 只错愕了一刹,他立刻便想了起来。 拧了拧鼻梁,在走过去打开门前,他换上了一副温雅的表情。 “对不起,五少爷,您在休息了吗?”清秀的小婢一见到门后俊美的少爷,似乎有些害羞,说着,赶紧把手上的盘子端进房。 石森树看着这小婢,朗眸淡淡染笑。“你回去请你家小姐不必为我多费心了。” 放好了汤碗,千红退到门边。“不,五少爷,我家小姐是心甘情愿为您做这些的。她知道您回庄了,非常开心……”忙替自家小姐多说些话。 说起来真不知该说小姐太痴心太傻,还是这位五少爷太君子太无情,即使是瞎了眼的都看得出来小姐对他的专情用心,偏偏五少爷什么也不肯表示,亏小姐还不顾太君反对,执意喜欢上他呢。 石森树的神情温和。“承蒙小姐厚爱,不过在下福薄,恐怕会令小姐失望。” “五少爷……”千红还想再说。 “夜深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他以不会令人难堪的方式给了她一记软钉子。 关上房门,他还没回身,便已警觉到屋内一抹几不可辨的动静出现—— “很香的枣汤。”充满兴致的直爽女音乍响。 眉梢子一扬,石森树缓缓地转过身,既意外又不算意外的,他发现了那个不请自来的人影。 依旧一身深衣,发绑俐落长辫的清瘦少女,正安分地坐在桌前,安分地盯着桌上那一大碗凉枣汤瞧。 石森树有些惊讶地察觉,看见这样的她,令他真心地想笑。 而他也真的笑了。 “你今天不杀我了?”注意到她手中没刀没木头。 看来一向标榜戒备森严、可比皇宫的石天庄,这下破功了——她这不是来去自如? “还没找到机会。”她一双眼睛没离开过桌上的汤点,可看样子,她的模样却也不似在垂涎。 石森树毫不介意地走到她对面坐下。 “你想喝吗?”他问。 她忽地抬头看他,然后沉默着。 他回视她波澜不起、却又深邃灵动的眼。很难相信面前这既阴沉邪气又仿佛比任何人都还要真性情的少女,会是个杀手。但这世上,这样的杀手恐怕也算绝无仅有吧? “你真的是个杀手?”很少这么多话的他,对她又是一桩例外。 “不是。”没想到她竟然爽快回答。 石森树一呆!下一瞬间却还是将一把疾射上他胸口的飞刀给稳稳接住。 又一次下手失败的她,倒像从没出过那把刀地继续盯着他。 第6章 “小檀……”第一次被人耍弄到脑子打结。楼风他们要是看到他现在的表情,大概会笑到趴在地上。 “你到底要不要喝枣汤?”没料到她突然有些不耐烦地飞来这一问。 石森树轻扬眉毛,炯眸隐过异光;但他接着不疾不徐地动手将枣汤舀进了小瓷碗。 她专注地看着他的动作。 很快地,枣汤装满一碗。他把它移到她前方。“请用,别客气。”来者是客。 一撇嘴,她把双臂盘在胸前。“喂,你可不可以稍微装笨一点?” 唇角一哂。“抱歉,现在有太多人仰赖我生存,我不能这么早死。” “汤里的迷药对我没用。”那小子已经混进来了。 “原来你有同伙。”他意味深长地。其实是她对这碗凉枣汤的兴趣使他开始注意起它。他试探,得到了两个解答。 不否认,不承认,她表情不变地注视了他一眼后,便霍地起身,毫不迟疑地朝门口走。 打开他的房门,她大剌剌地从他眼前走出去,并且一下子消失无踪。 石森树没有阻拦她。 第二次放过这个欲杀他的“杀手”,他竟对她纵容,也似乎纵容得成习惯了…… 她不是杀手,所以,她只是客串角色喽? 放松下一直暗中紧绷的肌肉,他本来以为的几个可疑幕后操控者自动自他的名单中剔除;不过接下来,他竟完全无从猜测她来自何处,甚至她那一手飞刀和武功,也诡异得令他看不出出自何门何派。 舒了口气,站在廊上凝望着月色下、洒了层淡淡光彩的院子,他的思绪转到了先前和老太婆的会面上。 楼风说得没错,其实他早就可以不甩那老太婆,洒楼是好是坏、石天庄的兴衰成败和他也没有关系——他根本只是不想让她好过而已。只要他做得愈好,她的心情就愈不好;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愿承认他是她的孙子,只因为他娘在当年背叛了石天庄,让她难堪了。 对她来说,他是个既难堪又碍眼的存在。他的存在,仿佛时时在提醒她他母亲的背叛;所以他成了他母亲的代罪羔羊,所以她巴不得他从不曾出生过,所以,他有一个受尽羞辱的童年。不过,更令她气闷的是,他没有走上她计划中仇恨他娘、成了窝囊废的路。 老实说,他的确有一段时间处在差点放弃自己的状态,是某个人救了他。那个人不但让他知道他母亲会背叛的真相,还教了他一身武功和一切…… 就因为惧敬太君,连自己的亲爹也不会说、不会做的事,那个人却都代替他完成了。可是在他打下坚实的底子、足够自立后,那个人却连一句再见都没留下地从此消失——就好像他从不曾出现一样彻底地消失——那个时候,他刚好十五岁。 他不曾试图找过他、不曾试图挖掘他的身分,因为他曾经说过,只要他在江湖上有一番作为了,他就会来索取他应得的报酬。 他不在乎那个人是好人或恶人——事实上他自己也算不上善类——但对他来说,那个人却是很重要的人。虽然他的目标和那个人要他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目标不同,不过他不会忘了该给那个人的报酬——这也是他没离开石天庄的原因之一。 他在等着那个人来找他。 一大早,石先果就来找石森树吃早饭,顺便讨教商行的一堆问题。 石森树不负他所望地为他一一扫除难题。 再次见识到他超强可怕的精密思维,石先果也再次挫败地体认到天才与庸才的差别。 等到他把森树哥替他想到的解决方案记进册子里,总算可以放下纠缠他近一个月的困扰而松口气,他不由得“啪”一声趴在桌上。 “……老天爷……我终于可以不用继续头痛下去了……”解脱的呻吟。 石森树悠闲地举筷,开始祭他的五脏庙。“晚一点你不是就要回商行了?那就快吃饭吧。” 好羡慕他的悠哉。石先果叹口气,勉强坐直身,拿起碗筷。“森树哥,其实你有能力靠自己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大业,你根本就不用受太君钳制……”小小声地对他说。 唉!就算在自己家,他们也不得自由,还是得时时提防隔墙有耳啊。 而这就是石天庄。每个人都想在老太君面前争宠,每个人都希望分得最大利益……就连他爹也费尽心机与其他兄弟暗斗到几乎血溅八方,否则他这商行的主事之位是怎么来的? 呜……他根本就不想要这个位置啊!偏偏他就是抵挡不住娘的泪眼攻势…… 他不是第一次对石森树说这种话。留在这外人看来光鲜、实则乌烟瘴气的家里,根本只会埋没他的才能而已。 石森树当然明白他的好心。这庄里,大概也只有他敢这么建议他了。 “你不也可以?”他反而想扇动这眼眶快变成猫熊还硬撑着的家伙。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一边玩味道:“你比任何人都不适合待在这里,我猜你若再继续作牛作马下去,不出两年,你坟上的草大概会长得比我高了。” 一针见血! 石先果立刻垮下脸。不过他还没开口说,不远处就传来一道含讽带刺的声音—— “唷!我以为是哪个大人物来家里,才让咱们堂堂石天商行的当家一早就跑来晋见,原来是咱们石家的五少爷又回来了。” 石森树的表情没变,倒是石先果马上皱起眉,不悦地朝正往他们这头大摇大摆走来的家伙望去。 “二哥!”不掩对他的不满。 石天庄大庄主石玉峰的二儿子石先俊,一身白衣翩翩貌,还一边摇着绢扇地踏上了亭子。一上来,只瞄了一脸生气的石先果一眼,很快就将视线投向那令他打心底讨厌的石森树身上。 “怎么?太久没回家,忘了怎么叫人了?”抬高下巴,他从鼻子里哼出气。 就是石森树这张连他都被比下去的俊脸,还有他似乎永远都这么惬意自如的神态,令人忍不住想亲近又莫名其妙害怕靠近的奇特魅力……总之,他整个人就是让人大大地不爽。 “抱歉。也许是我一直没有自己有兄弟的感觉,所以才失礼了。二哥。”毫无动气迹象,石森树回给他一抹云淡风轻的微笑。 他的笑,实在很刺目——石先俊同时也不笨地听出他的笑里藏刀了。“哒”的一声,他合上扇子。“石森树,看来你很有自知之明,那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要是事情办完了,最好赶快滚离山庄。”在外的翩翩武公子形象于此时完全丢到一边。 “二哥,森树哥也是家里的一分子,他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你没有权力赶他走!”听不下去的石先果立刻跳出来说公道话。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石先俊恼喝他。“你这个家伙敢和他走这么近,当心太君把你这商行当家的位置摘下来!”不无恐吓意味。 又是一件恨事!本来他大哥是所有人中最有机会接下商行当家大位的人,没想到最后却被最没手腕、最没能力的钝家伙半路截走。哼!从这家伙接手之后,他们原本等着看他笑话、还准备随时接替他的位置,哪想到他竟能撑这么久!难不成真是他们看走眼了,还是他暗中有高人指点? “二哥,我不怕!”石先果正义凛然地回他。 “你!”石先俊失控地怒咆。 至于本是风暴中心的石森树,这时竟没事人似地悠哉地把饭吃完了。 “你们要不要喝口茶?”闲闲地插进一句。 原本对峙的两人一愣,接着同时把脸转向他。 “石森树!”咬牙切齿,石先俊踏上前一步,手中的扇柄指向他。 “不喝吗?”笑看着他,石森树俊眸掠过一抹诡焰。 石先俊一哼,扇子就在下一刹刺上前…… “……五哥!二哥、六哥!你们在做什么?”蓦地,一道娇婉的浅唤自亭子外传来。 石先俊一愣,硬生生收回力道,放下双臂,脸色倏地由白转红。而就在他转身面对来人之前,他清楚看到了石森树脸上出现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他的头皮在瞬间一悚,但他没时间想太多—— 一个丰姿绰约、清甜娇秀的女子,在小婢的搀扶下缓缓步至石阶下。她停下,没再上前,可她的澄眸在亭子上三个男人脸上转了一圈后,最后含羞带怯地垂下眼。 “嫣……嫣眉,你怎么来了?”其他两个人没说话,有些结巴着出声的是石先俊。 傅嫣眉的秀靥仍映着红晕,顿了一下,她终于把美目抬起,看向亭上的人。 “我……我只是想到园子这边散散步……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们了吗?”注意到桌上未用完的饭菜,她还是忍不住将视线往上移,凝望着石森树那张总是令她脸红心跳的俊颜。 石先俊立刻发现她盯视的目标和她脸上的羞赧神色,不禁握紧拳,脸色阴沉了下来。 石先果当然也看到了他们这位远房表妹为某人痴迷的表情了,而这个某人,则根本打算对人家的明显情意视而不见;还有另一个眼睛快喷火的某人…… 好危险的三角关系。 轻咳一声,他站起来,对傅嫣眉正色道:“对!我们三个在讨论一件很重要的事。”赶快把这颗炸弹先移走再说。 “啊?”傅嫣眉随即有些不知所措的窘住了。 但突然回过神来的石先俊马上偷瞪了他一眼,再转身,笑容满面地对她摇头。“没有。嫣眉妹妹,你别听他胡说,我们哪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讨论。你……你要不要上来坐坐? 第7章 啊!还是我陪你到附近走走,你不是要散步吗?”一想到身边的石森树,他又赶紧改口。 傅嫣眉贝齿咬着下唇,鼓起勇气,眼睛直视着仍坐在椅子上喝茶、没说话的石森树。 “我可以上去坐一会儿吗?”她问他。 而被彻底忽视的石先俊,脸都绿了。石先果则在心里叹口气——很好,炸弹引爆了。 石森树并没有拒绝她。“这儿谁都可以上来……”他起身,微微上扬的嘴角更凭添一股迷人的魅力。“请坐。” 接下来的时间,石森树的微笑,和他即使带着些许距离、但温柔儒雅的谈吐态度,再次将傅嫣眉的一颗芳心搅得不听使唤地乱跳,陷得更深了。 至于其他两个完全被当作背景的男人呢? 石先果是没差啦!但另一面背景颜色可是黑到不能再黑了…… 夜。 刚要回房的石森树,手才稍稍推开门,一道几不可辨的破风声在瞬间袭向他—— 连顿错的时间都没有,他在下一刹身形住侧边一偏,及时躲过了这记暗算。 稍后,他在房里找到了正大剌剌坐在小厅前喝闲茶的“刺客”。 盯了她亮到不可思议的双眸一眼,他这才走近,在她对面坐下。 这画面,简直就是昨晚的翻版。 “你要是没杀到我,会怎么样?”开门见山问了。老实说,有个阴魂不散、令人防不胜防的杀手随时在等着给他一刀,他再厉害,最后恐怕也会心神耗弱。 就算他对她有着莫名到连自己都不解的纵容,却也不能再这样下去。 小檀慢慢地喝着茶,好似很享受这茶的味道般,不过她眼里并没有享受的神情。 “我会怎么样又怎么样?”绕口令似,她像笑,也不像笑地说。 石森树的目光一锐。“看来,我们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杀意起。 毫无预兆地,连串飞刀向他身上袭去。 一时之间,房内刀鸣剑击之声不绝于耳。 不过这阵打斗声在忽然间开始,也在忽然间结束—— 两道人影同时住手,并且隔着一张桌子继续对峙。 一道轻巧的脚步声正接近房门,接着敲门声响起。 石森树和小檀仍紧紧盯着对方,没有人动。 门扉轻扫声连着一道娇脆的问候声传了进来。“五哥,我是嫣眉,你睡了吗?我替你送消夜来了……” 小檀几不可察地唇角略动,不过她手上对着他的刀还是没有收下。 至于石森树,全身肌肉仍紧绷着未松懈,但他回应外面的声音却听不出一丝异样。 “……对不起,我睡了。谢谢你,我明天再吃。” 牵牵唇角,小檀真的无声笑了。 石森树看着她脸上似狡邪似烂漫的笑,心竟微微一动,仿佛有某个久远久远前被遗忘的记忆就要浮现上来。 她笑,然后像解除战况般地把刀转回自己袖内,一屁股在地上坐下。 在眨眼间回过神的石森树,即使被她出人意料的举动再次弄得挑高眉,但他依旧戒备地凝视着她。 “啊……对……对不起……好……好吧……我……我……打扰五哥了。”略带哽咽和深深失望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来。 石森树蹙眉。 “慢着,请等一下!”只略一想,他蓦地出声向门外人道。 再对着她幽幽亮亮、宛如有火焰在烧着的眼瞳深看了一眼,他接着缓缓转过身,漫步朝房门口走去。 飞刀攻击并没有出现。 他步至门后,将房门打开了一半。 房门外,一个纤细娇柔的身影乖乖地站在那里等他;当她终于见到门后的他,赶紧朝他绽开又羞又充满歉意的笑脸。“五哥,我真的以为你还没休息,所以我才……啊!对不起,请你收下。”说着,忽然记起端在手上的消夜点心,赶忙递上前给他。 石森树收下。“嫣眉妹妹,以后别再为我忙这个了。”昨天的小婢肯定没有把他的话传达给她。 傅嫣眉眨眨秋水大眼。“我很乐意为你忙啊。”假装不懂他的意思。 他沉默了。 “五哥……”见他没说话,她的眼眶略红,忍不住上前一步。“我……难道你真的不喜欢我吗?”终于大胆直言了。 他却反而认真凝看着眼前这张快落泪的脸蛋。 似乎怕自己真被他拒绝了,豁出去了的傅嫣眉干脆扯住他的袖,勇敢地投入他的怀抱。“五哥……”低喊。 可没想到她连他的衣服都没触到,便忽然被一只坚定的大掌推移开。下一刻,她和他隔了半步距离地站着。 泪水决堤而下,羞愧的情绪将她狠狠击倒。“你……”透过泪眼看着他,但说不到一个字,她立刻转身要走,不过没想到脚下一个踉跄,扑跌向下—— “啊……”惊呼逸出口,可她预期自己会狼狈摔倒的惨状并没有发生,因为她的肩臂在倏忽间被一只大掌抓住,接着一股力道将她提起。 她知道是谁及时救了她,抽噎一声,忽地旋身,将所有羞耻抛却一边地张臂要抱住身后的男人。 但她还是失败了——似乎在她一动之间已察觉她意图的石森树,仍握着她肩未放的那一掌一钳紧,阻止了她的上前。 “嫣眉妹妹,你没事吧?”依然沉稳的温声问她。 垂头,她咬着下唇,眼中尽是不甘心又不相信的神情。不过,在抬头向他看去之前,她的眼色表情在一瞬间换成了泪眼迷蒙、凄楚可怜。 “……五哥……你……你是不是嫌弃我?你真的……不喜欢我吗?”颤抖着声音。 石森树的手已经放开了她,他仔细凝视着她泫然欲泣的脸,心绪仍是波澜未起。 “你回房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就会把这件事忘了。”语意深长。 眼泪随即自她眼角滑落。啜泣了一声,她赶紧低头,似乎想找帕子擦泪,却一时找不到,她又窘又急,这时,一只白帕递到她眼前。 她抬头看他,迟疑了一下,然后终于怯怯伸出手…… 不过瞬息间,异变乍起—— 正伸向他的纤手,掌间隐现寒光,一把匕首直刺向他毫无防备的心窝;而持刀刺杀他的娇柔女子,脸上原本的泪已消失无踪,表情也一转为杀气腾腾。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石森树的身形一闪,及时避过了“傅嫣眉”刺向他的一刀,并且回击了“她”一掌。 砰的一声,“傅嫣眉”的胸口中掌,直退了好几大步。 石森树正待跃上前捉住“她”,这时,他身后几道利刃破空声朝他袭来。他的眉一拧,下一瞬,他头也不回地以手中的盘子作为盾牌,挡掉了大部分的飞刀暗器,同时一个纵身,闪过了余下的刀。 空气在这瞬间变得死寂紧肃。 石森树站在庭阶下,全身散发着阴郁骇人的煞气。 那个差点以易容术骗过他的人,在另一波偷袭出现的同时早已趁机偷溜了,此刻,坐在廊下栏杆上与他对峙的,是不知是出手要杀他、还是要救那个冒牌货的小檀。 “因为我在这里,你才拒绝‘她’的投怀送抱吗?”她的神情略带可惜。 “‘她’就是你的同伙?”石森树寒着声音。 他从未见过如此出神入化、毫无破绽的易容术,刚才他根本未怀疑那个人不是傅嫣眉。 小檀有些无聊地把手中的小刀抛上抛下。“你为什么不干脆一点让我杀你一刀?”才不关心那家伙。 他冷峻花脸胧。“看来我得在今天将事情一次解决。” 接住刀,她回视他的眼也微光闪动。但忽然间,她嗤地笑了。 就连石森树也因为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而拢起眉。 “你这地方今晚还真热闹。要不要我等你?”心情好像不错,她很有义气地道。 他的眼光一瞬。虽然不明白她的意图,不过在察觉她似乎打算继续侍在这儿后,却没有说什么。 没一会儿,正牌的傅嫣眉与她的小婢千红出现了。 没想到一踏进后院就发现一抹轩昂身影,傅嫣眉先是一愣,接着在看清是石森树后,芳心立刻跳快,脚步乱了一下,可她赶紧深吸一口气,再莲步轻移至他身前。 “五哥,你在院子里做什么?赏月吗?”仰首看着他,她有些迷醉了。 石森树垂眸向她,淡淡似笑。“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除了服饰,刚才的冒牌货真的将她模仿得唯妙唯肖。不过,或许是他和傅嫣眉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就算“她”身上有与她不同的破绽,他恐怕也分辨不出来。 事实上,他对傅嫣眉一点感觉也没有,更何况她又是老太婆的人,她接近他,难道老太婆会不知情吗?或者老太婆想利用她来对他做什么? 尽管傅嫣眉确实是无辜又单纯,但只要一关系到老太婆,他就不可能只把她当成她。 “我……对了,我猜想五哥你应该还没睡,所以就去厨房弄了一点小酒小菜来……”赶忙要千红把酒菜端上前。她没忘了昨夜千红回去时转告的话,但她还是忍不住这么做。“五哥……啊?”眼角觑到一抹黑影,她转眸瞧去,却意外发现廊下竟坐着一抹模糊的身影,她吓了跳地轻呼出声。 主仆都看见了那个背着光、却依稀能让人辨出细瘦苗条的身影是个姑娘家。两人同时一呆,脸色古怪。 “……她……五哥……她是谁?”最后,傅嫣眉定了定神,知道那人影不是她见鬼了,她的心反而不安起来。 石森树向那正朝他笑得邪气的小檀淡瞟去一眼。 第8章 “她?没什么。” “我是要杀他的人。” 一句令主仆二人大惊的话,随同一记暗器打向她—— 石森树眼中寒光一锐,在倏忽间移到傅嫣眉前方,以袖震飞她的刀。 “小檀,你该走了。”虽察觉到她的力道不若真正在对付他时强硬,不过还是能伤人。他冷静地对她道。 她一哼声。“你怕我伤到她?”即使在她出刀时就预料到他会护人,但当真的看到,心里还真是怪不爽的。 石森树只是紧紧看着她。 小檀也盯向他,可一下子她便狡邪挑挑眉,接着二话不说跳下栏杆,返身往他房门走。“好,我回房等你,你快进来吧。”刻意丢下容易令人误解的话,她踏进他的房,还把门关上。 而完全没发现小檀出手的傅嫣眉,简直是以目瞪口呆的表情看着那似乎真与石森树关系匪浅的姑娘,就这样不避人耳目地走进他的房里。她的心一纠紧;不过更令她心痛的是,他竟完全没有反对的意思。 “……五哥,她……她……”大受震撼的她终于将视线由已经紧闭的房门收回来,转向石森树,希望他能主动对那姑娘与他的关系和她惊世骇俗的行径做出解释。 “抱歉,她刚才只是在跟你开玩笑,请你别在意她的话。”没想到石森树只是云淡风轻地道。 一时心慌意乱的傅嫣眉也只能忙摇头,往后退一步:“不……不会……五哥……我先回去了……”几乎说不出话来,勉强对他露出像快要哭出来的笑脸后,立刻转过身,步伐不稳地跑走。 至于手上仍捧着酒菜的千红,本来是马上就要跟上主子身后走,但她才走开一步,想想又停下,接着她转回来直接来到石森树身前,将酒菜递给他。“这是小姐的心意,请五少爷还是收下。”有些忿忿地大声说。 石森树扬眉,笑了。伸手接下。 千红一发现五少爷脸上温柔迷醉人的笑,原本满是愤慨不平的心马上奇异地被安抚住,心跳快了,红着脸地转身飞快跑开。 稍后,回到房里的石森树,果然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她早就溜走了。 放下手中的酒菜,他步至敞开的窗子前。 夜风徐徐,吹走了一室的暑意。 他的心,微掀波纹。 他没忘了稍早前脑中那一瞬间涌上来的浮光掠影…… 为什么忽然间他对她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她第一次跳出来要刺杀他之前,他是不是曾在哪儿见过她? 敛眉,他陷入了深思…… 一个浓眉大眼、肩上扛着刀的少年,大步走向正坐在场边看庄内弟子练武的俊美男子。 他很快地便停在男子身侧,并且一屁股地坐下。 “森树哥,太君要你请神偷徐百巧查查最近江湖上各大门派被偷去镇派奇*书*电&子^书之宝的事,你接不接?”一口气说出他被人叫来传的话。末了那句是他自己的意思。 石森树的目光仍是专注地看着广场中两名弟子的对打。 “太君怎么会知道我和徐百巧相识?”漫不经心似回应身边同父异母的弟弟石先竹。 “应该是六哥跟太君说的吧。前阵子青城派二掌门亲自来我们山庄请太君一起协助找出偷宝大盗,太君派了大伯父上青城,不过好像都没什么发现。六哥昨天无意间提到你跟神偷有交情,所以才把脑筋动到神偷头上。”毫不啰嗦地直述重点,石先竹大剌剌盯着这向来和他们有着无形距离、独来独往的大哥。“森树哥,你要帮太君办这事吗?” 他当然知道森树哥跟他们不亲的原因,但个性大而化之又醉心练武的他,对庄里这些过往恩怨根本没什么深刻感受。再说,森树哥才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对吧?其实他很佩服在这种艰困的环境下还能把自己照料得这么坚强的大哥,相对的,他们的爹可就显得软弱又无情啊。 “你以为太君会让人拒绝吗?”终于偏过头看他,石森树似玩笑般。 石先竹把刀子放下,咧咧嘴。“对啊,她可是唯我独尊的太君太后,有人不要命了才敢违抗老人家的旨意。” “小心点儿,当心这话传到她耳里。”反而提醒他。 嘿嘿笑着。“没事啦!我想她应该不会没听过有人这么说她,而且童言无忌嘛,她会很有度量原谅小孙的胡言乱语。”不过,胡言乱语完,他马上正经起来。“说真的,森树哥,你从来没有考虑过要报复太君、报复这个家吗?”好奇很久了。依一般正常人的角度来思考,会这么想是应当的吧?但老实说,他一直看不透这老是一脸柔和微笑的大哥,到底对这个家和其他人的真正想法是什么。 有人常觉得森树哥温文儒雅,好像很好欺负;不过在他看来,有时候这种人反而是最恐怖的。当然,不是说森树哥恐怖,可是他真的感觉森树哥根本不像他表现出来的简单——别问他为什么这么想,直觉吧,而且他的直觉通常很准。 没想到石森树倒直接给他答案。“想啊。” “哦?”一脸兴趣。“那你会怎么做?” 石森树对他露齿一笑。“我已经在做了。”其实他很喜欢这个没什么心机的弟弟。 “咦?真的吗?”石先竹没料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答案,惊讶极了。 不过他是怎么做的、又做了什么,不管石先竹如何追问,他终究还是没从他这位神秘的大哥口中问出一点蛛丝马迹。 再次日,石森树即将离开石天庄返回邻县的酒楼。 临走前,除了石先竹照例来送他外,这回连傅嫣眉也出来了。 石先竹简单地和自家大哥话别,便潇洒朝他挥挥手;倒是傅嫣眉,本来应该有一肚子的话要跟他说,可直到他高大的身影都离开她的视线了,她却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嫣眉姊,你是不是有重要的事要跟我大哥交代?要不要我去帮你追他回来?”忽然转头看到傅嫣眉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石先竹吓了一跳。 傅嫣眉赶忙摇头。“不……没有……” 又瞧了她一眼,石先竹耸耸肩。“好吧。”不多管闲事了。 在跟着他进门之前,傅嫣眉还是忍不住又回头向石森树离去的方向望去一眼…… 她是不是真该对他死心了?因为他对她根本没有一丝留恋。 难道他的心真的在昨夜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姑娘身上? 那个有些令人不寒而栗的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从昨夜到现在,她仍在挣扎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太君。也许,太君会知道那个姑娘是谁? 雨打芭蕉。 又是因雨而显得冷清的酒楼。 还有同样坐在靠窗边、拿着小刀在认真刻木头的少女。但这回不同的是,她有了同伴。 一个眉清目秀、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的阳光少年就坐在她对面。他似乎从坐下到现在,就一直叨叨絮絮和少女说着话,即使少女半句没回他一声,他却仍是很自得其乐地说个不停,偶尔,他还会因为说到开心处而哈哈大笑。 可从头到尾,少女根本不理他。 这一冷一热对比强烈的组合,当然吸引店内其他人的注目了。 不过说起来,现在店里除了掌柜的和几个装忙的店小二外,也只有他们这一桌和另一桌做和尚打扮的光头客人而已。 而正温吞吞地喝酒吃肉的俊朗年轻和尚,根本就没注意其他人地只专注在自己眼前的盘中飧上,因此严格来说,一直偷偷在观察那对青梅竹马似、却又不怎么搭轧的少年少女的“其他人”,其实就只掌柜的他们。 少年仍不嫌嘴酸地继续说他的第二十一个笑话。 这时,掌柜和店小二们忽然张大眼睛,就连那俊朗和尚也停下倒酒的动作,至于少女,则是手中的刀顿住—— 一个颀长人影气定神闲地在她左侧长椅上落坐,同时,一壶香气四溢的热茶和一碟茶点也放上了桌。 “先喝口茶润润喉,再吃个点心储备体力再继续聊吧,这位小兄弟。”石森树淡淡定定地对少年道。 少年一愕,总算停下一直不停的嘴巴,眨眨眼,努力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防备和震讶,马上对他泛开灿烂的笑脸。“谢谢你,你真是好心。”没拒绝地道谢,并且自己伸手倒茶。 哼!只有对面这臭丫头小气地不肯请他喝茶吃东西。 “我们又不是初次见面,别客气。”石森树不疾不徐地微笑说。 “噗!”少年冷不防一口茶喷出来,见鬼似地瞪着眼前笑得无害的男人。 少女早低下头继续刻她的木头,不理他的蠢行。 “小兄弟的易容术真是出神入化,在下佩服了。”更进一步踩中他的死穴。 “哇!”艾辰终于跳了起来,指着他。“你你……你怎么可能知道是我?!”既然他的易容术出神入化,他怎么可能认出是他? 石森树不吝指点他。“因为你看来是她唯一的同伴。”很简单。 懂了! 不过艾辰立刻又瞪大眼睛反驳:“谁是这臭丫头的同伴!呿,是她死缠着我才对!”不爽。更正。被他说得好像他是她的跟班一样! 石森树只是笑笑。 “所以,她给你惹了不少麻烦,很让你头痛吧?真是辛苦你了。”同情他似地道。 “对对对!你说得没错!这臭丫头自小就脾气古怪、阴阳怪气,要不是看在我比她大半个月的份上,我早就不想容忍她了……”大有要开始滔滔讲述两人恩怨情仇孽缘史的样子。 第9章 但,一个轻快愉悦的声音马上让他乖乖闭上嘴巴—— “也许你可以顺便容忍我把你的太长舌割掉。” 隔两桌的俊朗和尚很是欣赏地点头微笑,至于其他听到她这血腥内容的店小二则是吓得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再靠近他们那一桌偷听。 “你怪他做什么?因为他说了实话吗?”替他解围的是石森树。 小檀转眸向他,早识破他的不良居心。“你这么喜欢这小子,干脆送你养好了。” 马上有人抗议了。“喂!什么送人养?你把我当小狗啊!” “是笨狗。”直接唾弃。 “喂……”卷起袖子要上演阋墙战了。 她阴凉地朝他睨去一眼,马上就令他一阵毛骨悚然,当场钉在原地不敢乱动——啊!混蛋!他干嘛这样就怕她? “我数到三,你再不自动从我眼前消失,那就换我动手。一……”受够他的聒噪兼笨了。 艾辰恨恨地咬牙。他当然知道她是说真的,也知道当她心情不好时,对付人的手段有多惨绝人寰——包括对付他在内。 “二……”丧钟再敲。 她的第三声还没落下,某个人果然自她眼前消失—— 见他像逃难一样地往外狂奔离开,所有人简直看呆了。 只有她还是若无其事地继续玩她的刀和木头。 酒楼内有半刻的沉寂,不过很快地,其他人很快就回神醒来赶忙去做事,甚至连看完戏的俊朗和尚也回头再努力的吃吃喝喝,但她仍是有同伴的—— “你把他吓跑,是打算一个人解决我?”看了她手中依旧瞧不出形体的木头一眼,石森树仿佛时间很多地开始自己动手倒茶喝。 她没说话。正当他以为她不会说时,她却忽然开口:“我要杀你,他不是。” “他不是?”回想起少年易容成傅嫣眉时做的事……他确实是想杀他! 突然放下刀和木头,她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的脸,一副想看他反应的模样。 “他想要诱惑你。” “诱……”差点被吞下喉咙的茶呛到,石森树神色古怪地瞪着她。“你说什么?” 就连那俊朗和尚也一脸憋笑的表情。 “他想要诱惑你。”不介意再说一遍,她甚至撑起下巴欣赏起他微愠、尴尬又想砍人的神情。 缓缓吸气、再吐气,石森树将当时“她”的一举一动回想过一遍,然后,他的脸色更黑了。 虽然他的易容术让人完全察觉不出他不是本人、甚至不是女人的事实,但光想到那扮成女人的男人竟打算“诱惑”他,他就有股想把那小子追回来摇他脑袋的冲动。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个要杀他,一个要色诱他,偏偏想要杀他的是女人,想要色诱他的是男人!这两人的脑袋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对,是指使他们的人脑袋在想什么! 以食指敲敲自己的脸颊,她诡谲眯眼。“你的问题就像在问我,我为什么要杀你一样。” 盯视着她,他炯炯闪烁的眸掠过一丝冷芒。 她忽地对他咧出一抹黏腻可人的甜笑。“你决定要让我动手了吗?”她偶尔也可以很君子的。 这张漾笑的脸,他确实曾见过。 “杀了我,你就会开心吗?”他语气寻常。 他这意外的一问,意外的让她笑容一收,闪烁不定的凤目看着这男人专用来掩饰他真正情绪的温和无害笑脸,她当然知道这个男人是世上最危险的人,跟“温和无害”根本一点也扯不上边。 看了他这么多年,她难道还不清楚他吗? 但,为什么他会忽然如此问? “你可以自己找答案。”和这男人比脑力是最笨的事,而她不做笨事。兴趣被转移到桌上的食物,她不客气地拿起那一碟咸酥饼吃。 石森树没继续在这话题上打转,但也没离开,依旧坐在她身旁看着她大口吃饼;她甚至还叫饭菜叫酒,仿佛不将他的存在当回事。她开始专心地吃饭喝酒。 而她的细嚼慢咽、满足的表情,让人瞧着瞧着,便会油然生出一种想点和她同样的食物,试试看是不是真有那么好吃。 就连那和尚也觉得他刚刚已经饱了的肚子好像又饿起来了…… “百巧已经去查了。”挟着打呵欠的声音,出自光头和尚之口。 只手撑着下颔,石森树垂眸看着手中各门派失去的宝物名单。 武当的祖师爷剑、少林的易筋经、华山的玄天剑谱、青城的八卦玉,还有峨嵋的开山碑、丐帮的打狗棒、唐门的唤毒珠…… 所有被偷的东西,全是各派最重要的镇山宝。而且这些东西不见的时间几乎都在相隔不到两天之间,可见这是大规模有计划的集体下手行动。 到底是谁如此神通广大,竟能在同时间从戒备严密的各门派内将宝物偷到手,并且在当时没惊动到任何人? 因为实在太丢脸了,难怪在一开始时没有任何门派敢漏出风声,直到最近实在瞒不住了,事情才传开…… 本来这些窃案和他龙焰帮没有关系,但既然那老太婆“下令”给他,他就去办一办,至于最后要不要告之结果,就看他心情吧。 “……他一个人去就够了?”百巧和朗两人刚从南方回来,原本他并不打算立刻把这事交给百巧去忙,不过一听他说起这些窃案的徐百巧却自己技痒地接下任务就走。 “反正他那个人闲不下来,让他去忙得团团转他才高兴。”知他甚深的朗这么说。 先声明一下,虽然他剃光头,又穿着和尚的衣服,但他可不是和尚;他只不过是刚好顶上无毛,又觉得光头与和尚的衣服比较搭而已。 不过,他已经被误会得很习惯了,而且好处是,常常吃饭不用钱,所以他暂时不考虑“还俗”。 “我还没跟他说,是老太婆交代的事。”石森树一时没机会对他提到这事,他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幸好你没说。”朗又打了一个大呵欠。离开热得要命的南方,他现在却得应付这舒适宜人得教他老想打瞌睡的气候。 不行,他再去吃点东西提神好了。 一想到吃,他自然而然便想到傍晚那一幕—— “老大,那把吃东西当吃仙丹的小妞儿,真的对你有意思啊?”精神上来了一点。 石森树把名单丢到一边,倒酒轻酌。 “朗,你见过她吗?”喝下了半杯酒,他这才若有所思地开口问这常爱四处游荡,又有惊人过目不忘能力的下属兼好友。或许他会对她的面孔有印象。 朗嘻嘻笑了。“原来你还搞不清那小妞儿的来历。不过从和你有仇的人范围下手应该不难查。你没把她交给我们,是想自己来?”摸摸自己的光头,他的表情正经了一点点。“老大,我从没见你对敌人下手留情过,更何况那小妞儿还是要杀你的杀手,你不觉得你对她很偏心?难不成因为她是个小美人?”恍然大悟。 石森树眸光一闪。“小美人……” 点头如捣蒜。“对啦!我还没见过那么性格又自我到极点的小妞儿,难道你不觉得她美得很令人想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吗?”他也想享受被这种小美人追杀的滋味。 这时石森树的黑瞳闪着两簇奇异的火焰,他根本没听到朗在说什么,因为就在那一刹间,他的脑中灵光一现,终于联想起那一张脸蛋,他曾在哪里见过那一张脸蛋…… 他失神了。 难怪他会一时想不起她,那确实是一段很久以前的记忆…… 但现在为什么她会是奉命要杀他的人?难道指使她的人是…… 思及那个可能,他的心立时狠狠一震! 半个月后。 暗夜,雅兴酒楼一把无名火起。半夜起床巡视的店小二发现从厨房烧起的大火,立刻吓得边提水灭火边大声呼救;其他人听到呼叫声,全匆忙跑去加入灭火的行列。 但由厨房烧起的火还未灭,另一侧西厢房也紧跟着火苗窜烧。 就连住房的客人都吓得纷纷夺门而出。 一时之间,酒楼有半边全陷入了火海,甚至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态势,直到一群房客、左邻右舍都来帮忙灭火,又不断有援手来救援,一个时辰后,大火才终于被控制了下来。不过,酒楼最后还是有大半以上被烧毁了。 望着黑夜中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西侧厢房和大厅,所有店内的员工简直欲哭无泪。但是难过归难过,他们还是得打起精神赶快收拾残局。 这下看来,酒楼暂时得关门大吉了。 “……对了,老板人呢?他刚才不是跟着大家在救火?”许掌柜忽然想起大火的警示出现没多久,就在火场内外奔忙的人影。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根本没人发现老板的行踪。 许掌柜突地脸色大变。“糟了!老板不会是被呛昏在哪个角落……”立刻往仍是一团白烟弥漫、梁柱墙面摇摇欲坠的屋里冲。 其他人有的迟疑、有的不顾一切跟着掌柜身后去找人。 可是一直到天色大亮,他们除了在里面找到四个倒在两个不同地点的陌生人外,还是不见石森树的踪影。 那么,从火场消失的石森树,人究竟到哪里去了? 她冷静地将男人自即将倒塌的墙边拖出来,然后再继续把他拉到外面。 街道上,挤满一大群救火的、看热闹的人,根本不会有人特别注意到她似乎在抢救一名火场伤者的举动。 所以她一直将他拖到离开闹烘烘的酒楼不远处的一条暗静巷道内,这才放下他。 第10章 蹲下,她一手立刻从怀里掏出某件东西,另一手则去抓住刺进他胸口的刀柄。 深呼吸一口,正待拔出她亲手刺入他身体的那把刀,原本已昏迷的男人却在这时逸出一声呻吟,并且慢慢张开了眼睛。 就着巷子口传来的低淡灯火,他看清俯向他的这张脸蛋了。可同时,由胸口窜向全身的烧痛,却也令他猛然忆起连串的意外,和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你……”费心抵抗着心口的刺痛与又要开始模糊的意识,他咬紧牙关盯着她。 她果真毫不留情地对他下手了。 在他忙着捉纵火的歹徒时,消失半个月的她一出现就趁他分神那一刻朝他狠很刺来一刀。 小檀紧抿着双唇,眼神坚定地望进他的眸心。“别说话,别动。”下一瞬,她握住刀的手俐落迅速往上一提,而她的另一手也以同样的手法快速在他的伤口四周点穴,接着覆上一块早抹上药膏的丝帕。 闷哼一声,石森树随着她这下拔刀的动作面色一白,不过也很快地感觉到伤口接着被动了手脚,一阵奇异沁凉的触感立刻由中心向四肢百骸扩散。他原本的刺痛适时减轻了。 她在做什么?救他? 即使一身冷汗直流,他仍紧紧攫住她的一举一动不放。 “我以为你是要杀我……”他试图凝聚身上的力量。 她已经把他胸前衣服用刀子割开,继续仔细处理他的刀伤。闻言,她用没什么大不了的语气道:“我是要杀你,但是我又不能让你死。” “为什么?”是她的意思抑或是指使她的人?他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答案。 “大概有人讨厌你,但又舍不得你死吧。”不负责任的回答。 好了! 满意地看着被她包扎整齐的伤口,她就要起身。 但猛然间,她的一只手腕被捉住。 扬眉,她低下头,就与他不减鹰锐的目光撞个正着。 “把话说清楚。”强硬地。 其实依他此刻的力气,她可以轻易挣脱他,但她并没有这么做。眼光熠熠地回视他,她的唇边有着笑。“你找错人了,我不能和你把话说清楚。”她说的是实话。 石森树浅缓匀息,察觉身上的伤口虽仍隐隐抽颤,但已没有初时的痛。看来她果真一丝不苟地照着命令走,所以她这一刀即使差点要了他的命,却又留下足以让他活命的空间。 “我见过你。”话题一转,他开门见山道:“十年前,你曾经和那个人一起来过石天庄。” 那个授与他一身武艺、却从不肯透露身分的男人。 自他八岁起,那个总是满身风霜、却有一对柔暖眼睛的男人开始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每个月初的五天,他都会趁夜去他房里找他,然后将他带到郊外教他武功。这种情况不曾间断地持续到他十五岁,接着就像他来时的突然,他消失得无声无息。而她,就是在他离开的前一年,其中一次他不是独自来找他的特别状况。 那一次,他背上背了个已经睡着的小女孩来见他。那天晚上,他从头到尾没对他说他带来的小女孩是什么人,他把睡眠中的她放到一边,毫不受影响地继续督促他练武,和替他复习商经。一直到那一晚天快亮,他要送他回房了,她才张开眼睛醒来一会儿。 于是,他看到了一双美丽得像天上星星的眼睛,和她天真却又隐隐带着点邪气的笑脸…… 经过多次的见面,他才终于想起当年的小女孩,就是如今这个要杀他的杀手。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她和那个人的关系;不过如果她一直在他身边,难道她要杀他、再救他,也跟那个人有关系? 小檀呆了一呆,没想到他会记得她。 心情有些激荡,可是不全是因为他记得她,而是他提起的那个人…… “你想知道那个人怎么了?”眨眨眼,一下子平复下情绪,她低低地问。 他捉着她手的力道倏地一紧,不过他立刻察觉了,赶紧松手,同时放开了她。 “他……”语气有着难得的急切。 “他死了。”说着,她蓦地跳了起来,后退一步,低头看着表情既错愕又震惊的石森树,她摇头甩掉眼里落下的泪,再离开他一步。“他死了。你知道这样就够了。” 听到愈来愈近呼唤他的声音,又凝望了地上正试图撑起自己的男人最后一眼,她硬下心肠,转身,足下一点,跃上邻舍的高墙,将身影投向黑暗中…… 花花草草谷。 顾名思义,这是个四季绽放花草、美丽如仙境的山谷。同时,它也是个秘境。 不过,此山谷原本不叫花花草草谷,只是几年前山谷之主换成了现任主人,它也就被很随意地改成了这个名。至于原因,据说只是因为当时新任谷主无聊到把谷里所有下人、猫狗的名全换新仍嫌不过瘾,最后干脆把脑筋动到竖立湖心中央、拥有百年悠久历史、无可撼动的大石碑上。 而当大石碑上的名被划去,一夕之间换上“花花草草谷”时,看到这面新碑名的谷中人至少有一半当场昏倒;至于剩下的另一半,也几乎和昏倒相去不远。 总而言之,新任谷主说了,她的山谷就要叫花花草草谷,敢抗议者,拖出去斩了。于是……如此、这般…… 与世隔绝的山谷中,一面澄清如镜的太湖位居正中央,其余各有几栋或隐或现于树影花丛间的奇巧建筑物分散不同方位。 此刻,是清晨时分。云雾在谷中缥缈未散,所以山谷美得更像梦境。 微风吹过,雾开了;微风吹过,平静的翠湖轻掀波褶;微风吹过,一个大剌剌躺在湖畔草地上的人影,睡得更安稳了。 仿佛是这阵子以来所能睡过最安适的一觉,所以少女睡得很深很沉。不过她这老是不睡自己的床、却爱睡屋外的行径,可让想找她的人又是一番劳碌搜寻。 最后,在下人的通报下终于找到湖边来的高壮人影,等他一眼见着不知已在这里睡多久的小檀时,他的浓眉不禁皱了皱。 凝视着她双眸紧闭,天真无邪似的睡颜一会儿,他又猛地回过神。 叹了口气,他在她身侧蹲下,唤她:“小檀……小檀你醒醒……” 眉心揪了一下,她其实早就醒了。 “我都回来了,就不能让我好好睡个觉吗……”继续闭着眼睛,她沙哑着爱困嗓音。 没错,她回来了。她一刀杀了石森树,又救活他,所以她完成任务地回谷了。可是她心烦。为什么他要认出她?明明都是十年前的事了,他竟还记得! 还有,她也是。 可恶!害她头一次尝到什么叫愧疚的滋味。师父吩咐她要将他当自家亲人看待,但她现在这谷主师姊却把她推去对他下手……虽然她怀疑谷主师姊又在算计什么,不过对谷主的命令只能照办的她,最后还是去杀了他…… 可谷主师姊叫她做的这些事,别说师娘知道了会吓到气昏倒,恐怕就连已经仙逝多年的师父也会从地下跳起来吧? 这就更加深了她的怀疑。 明明谷主师姊爱他爱得很,偏偏却狠得下心对他下手? 她真的不清楚谷主师姊到底在想什么,而她也不肯告诉她,但她没有真的要他死,至少她可以断定她没有疯。 在她刺下那一刀时,石森树一瞬间苍白的脸色,至今还像幽魂一样在她脑中盘旋不去;这就是她已经回来好几天了,却还是没真正睡多少时间的原因。 管释夏自然也发现她眼睛下方的阴影了,但他只能摇摇头。“谷主又有事要你去办,你还是快起来吧。” 心中立刻有种不好的预感。小檀突地张眼、从地上翻身坐起。“又没好事了?”反应直接。 以前他们这些人几乎只是各做各的事,很少互相干涉,更别说有人会搬出谷主之名指挥其他人去做事,不过这个情况在欧玄燕派她去杀石森树之后就改变了…… 现在她上瘾了是吧? “我不知道。不过她已经把要你办的事写在纸条上,还有几样东西全在你房里了。”管释夏也不明白最近的欧玄燕怎么会突然把小檀派去和石森树正面接触,而且中途还叫个艾辰去捣蛋。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事她打算瞒着师娘。 她的眼神闪烁。“……你真的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又是不能让师娘听到的事吗?”慢慢站起来。 “你自己去看。”他没有答案。 柔和的晨曦,遍洒在百花盛开的美丽山谷中。 看完手中纸条上的交代,视线再移到一旁的“礼物”上,小檀原本不怎么爽快的脸上,这时也出现了一抹兴味盎然的表情。 原来是要她去送礼。 好啊。 近一个月前被人刻意纵火焚烧而半毁歇业的雅兴酒楼,至今仍处在缓速重建的状态。但即使如此,酒楼也已接近八成的完工。而它崭新漂亮的门面还不时吸引路过行人的注意,当然也有不少酒楼的顾客会频频过来询问仍住在里面帮忙整理的掌柜、店小二们何时重新开张。不过这问题却连掌柜的也没有答案,因为他们的老板最近行踪成谜,除了半个月前派人发给他们所有人两个月的薪饷、交代他们慢慢来之外,从此再无消息。 许掌柜对于老板的失踪自然是心急又茫然。因为快一个月前的这场火,他们虽然在现场意外抓到四个被打昏呛昏的纵火嫌疑犯,但老板当时身受刀伤在外面的巷子被找到,大家就一阵人心惶惶了;没想到接着之后,老板只简短表示将整顿酒楼的事交给他处理,自此就没再出现在他们眼前,所以,就连他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回应客人的问题。 第11章 可是盯着那个得不到答案、二话不说就走的客人背影,许掌柜也不由得愣了半晌。 他当然还记得她。 那个曾在他们店里坐上整天,刻木头、脾气古怪又寡言,却让老板另眼相看的奇异少女。 她也在找老板? 最后他脸上出现了一种理所当然的笑意——看来他家老板的迷人魅力果然所向披靡,就连这个看似冷漠的小姑娘的芳心也被打动啦。 至于小檀,则根本不知道许掌柜会想到哪里去,一知道石森树自那天大火之后就没再回来这里,她一点也没有其它特别的念头——只要了解他的双重面具、双重身分,他有可能随时放掉对他而言是束缚的酒楼,就不觉突然了。 不过那男人有可能会忽然断绝与石天庄的关系吗?如果真是这样…… 那么她特地送来的这份“大礼”,可就很难打动他了。 搔搔自己的脸蛋,她现在的难题是——她到底得从他的哪一个窝开始找人? 细泉由山石间飞泻而下,一潭清澈见底的池水,便这么出现在隐密的后山之中。 水花溅起。这时一个半身精瘦赤裸的男人,从深潜的水底冒出水面。 呼气、抹抹脸上的水珠;但在下一瞬间,他已经警觉到岸边有异样,倏地全身紧绷,并且偏头看向动静处,利剑般扫掠去一眼;可在刹那间映入他眼帘的熟悉淡影,随即令他放松所有戒备,朗眉一挑,脸上原本刚硬的线条蓦地变得柔和。 “喂!你还真难找!”坐在岸边一块圆石上的小檀,一脸昏沉又疲累地瞪着让她连跑了好几个地方都扑空的男人,劈头就是迁怒。 虽然他几个或明或暗的落脚处对她来说早已不是秘密,但偶尔她想单凭自己的力量在他躲起来的时候找出他,还是得费一番工夫。 而这个位于他创立的龙焰帮总坛的后山,她以前是来过,只不过在这里和他面对面接触倒是第一次。 若不是谷主师姊最近行径大变,他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有她的存在。 她并不在意他知不知道她这个人——本来她是这么想的,可自从他莫名其妙认出她,害她对他产生愧疚的那一刻起,她便再也跳不回原本纯然旁观者的角色。 难找? 石森树被她这抱怨弄得啼笑皆非。或者该说,她能直接来到他面前而完全未惊动到其他人,这除了证明她令他惊异的能耐外,他没想到经过一个多月前的那场异变之后,他们还会再见面。 其实他不是没有预感会再见到她,但他却不曾想到会在帮总坛、在这种状况下…… “你还是找到我了。”回应她,他慢慢地往岸边游近。 他的衣服就在她右侧伸手可及的地上。 意识到他即将而来的举动,她却仍是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看着他愈来愈接近、看着他脸上似有若无的坏笑,然后,再看着他一身匀称结实的男性身躯逐渐浮出水面…… 不过,最后她并没有机会观赏完全程,因为那男人忽地朝她弹来一颗石子似的暗器——她反射动作地头一偏,闪过;而等她再转回前方,那根本不打算让人看的男人已经上了岸,并且正在穿上他已经取到手的衣服。 她环起手臂,不以为然地挑挑眉。“我不介意你把我当男人。” 石森树很快地着装完毕,闻言,他侧回身垂睇向她。“我介意你将我当女人。”正经般地回她。 愣了愣,接着她噗哧地笑了出来。而她这一笑,也使她的脸庞忽地奇*书*电&子^书灿亮起来,一扫她原来偏邪冷的神色。 “有哪个瞎子曾把你当女人?”极坦直。这男人虽然有张俊美的脸,却绝不是那种阴柔的俊美,相反的,他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强烈慑人的魁伟存在感,恐怕还会让人忘了他的脸长什么样。 他随意地在她左前侧的石上坐下,意态闲适地与她对望。“是还没有人这么不要命过。”声音柔和悦耳。“你呢?你今天来找我,难道是又有不一样的任务了?” 小檀脸上的笑意一敛,但另一丝狡狯的笑却跃上她的眸心。“你不怕我是再来杀你?” “是吗?”仍未穿上鞋的双脚安逸地在草地上交叉,他挑高一边眉,不痛不痒地反问。 他令人捉摸不着真正心思的回应,她也并不觉意外。“不是。但有人要我送几样礼物来和你交换一件东西。”不拖泥带水。 “交换东西?”他不掩讶然,可目光随即若有所思下来。“你的那个人,难道也是要你来杀我、又救我的同一个人?”思路清晰敏捷。他当然明白她不会无缘无故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没错。”干脆给他答案。 “那个人,跟十年前教导我的恩人有什么关系?”他问得直接。 “不知道。”她可不是来和他叙旧的。将肩上的袋子放在膝上,她随便从里面掏出一本蓝皮老旧的薄册子。“你认得这个东西吧?”不怕他抢地丢给他。 石森树接下,而当他垂眸发现手中纸质脆弱得简直一碰就要成灰的册子上,一行写着——玄天剑谱——的大字时,他先是一怔,然后眼光刹地犀锐起来。 很快将这本“玄天剑谱”翻过一遍后,他再抬眸,定定凝视住她。“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华山的玄天剑谱,正是前阵子失去宝物的各派名单其中之一。如果他的粗略检视没错,这本被她随便从身上拿出来的册子,十之八九就是被偷的玄天剑谱。 面对他的惊疑,小檀拍了拍膝上的袋子,满不在意地道:“不只你手上那个,我这里还有好几样你应该也会有兴趣的东西,好像有珠子、玉啊、经书什么的,其它几个比较笨重的我没带在身边。”黑眸渐渐诡灿了起来。“有人非要用这些来跟你换一样东西不可。” 唐门的唤毒珠、青城的八卦玉、少林的易筋经——光知道这几项窃物在她手上就够了。 石森树没想到能在同时间造成各大门派损失惨重的神秘偷盗者竟与她有关系,而此刻,这些赃物就在她手中,她还准备拿它们跟他交易。 在他们的人那样大费周章地偷来各项宝物后,最后竟只是要拿来跟他交换一样东西,恐怕事情不是这么单纯吧? “我不需要这些偷来的东西。”他把剑谱还给她。 她收过手,也随意翻弄着这对她来说没任何意义的破旧册子。“你不问我要和你交换什么?”似笑非笑。 他的神色敏锐。“我若是不换呢?”先不问她要换什么,他已嗅到其中隐约的不怀好意。 “那我就把这些礼物送到石天庄。” 他的眉峰微耸,心一动。难道她打算…… “你大概猜到了……”小檀捕捉到他眉间细微的表情了。她可从不敢小觑这男人可怕惊人的睿智。“石天庄会变成偷这些东西的小偷,而且百口莫辩。”她说得很轻松。 石森树紧紧盯着她,神情讳莫如深。 “你以为我做不到?”挑衅。 “……我相信你做得到,但为什么要这么做?”听不出情绪的冷静语气。 眨眨眼,她把袋子又甩回肩上。“不知道。我只负责完成任务。”起身。 可就在电光石火之间,她被点了穴,一时动弹不得。但她看着石森树,邪佻地勾勾唇角。“你制住我,石天庄有那些东西的消息明天就会传遍整个武林,也许你可以好好利用我给石天庄一个重击……还是你下不了手?” 他听出来了。半俯身向她,精炯的黑瞳钉进她的眸心。“你对我的事似乎非常了解……你一直在调查我吗?或者是那个在幕后指使你的人?”能懂得利用他和石天庄之间矛盾心结的人,确实也只有对石天庄和他十分清楚的人才办得到……看来,他不知道已被他们在暗中监视多久了。 是敌是友? “这个重要吗?”哼了哼,提醒他:“你最好赶快做决定到底是要解救石天庄,还是让我帮你忙。” “帮我忙?”她这句话像是忽然取悦了他,他逸出一声轻笑。“既然你这么好心想‘帮我忙’,那么我若不让你帮,简直就是不知好歹了。” “我会把这当作是你的回答。”她认真地。 轻扬眉毛,他倏地出手解开她的穴道。 小檀愣了愣,不过仍坐在原地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石森树的神色从容。“你非要用它们和我交换的,是什么东西?”沉声问。 白皙的脸上浮现狡狯的神情,她倒没问他是不是又改变了主意,只是爽快回他:“石玉!” 闻言,他的表情立刻一锐。“你说的石玉,该不会是……” “华太君身上的石玉。”她不怀好意地接口。 这下,他心中的惊疑更甚了。“为什么要那块玉?”她不要别的,竟只要那块不值钱的玉。 “它是你们石家的传家石,对华太君来说应该很重要。你想,她会为了保住石天庄乖乖交出石玉,还是宁愿毁去石天庄也要留下石玉?”她叹了口气,一副替他头痛的模样。“喂!你确定你真的要选这个?那个老太婆恐怕会以为是你勾结外人要威胁她,甚至想趁机毁掉石家报仇喔。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他深邃而敏利的眼光投向她。“不论是要我袖手旁观还是答应交出石玉,它们的结果无疑都会加速我和石家的绝裂,这就是你的目的?”在她一说出石玉时,他便立即看出这一点了。 她没否认。“你把酒楼丢下不管,不就表示你准备和石家一刀两断了? 第12章 难道不是?”以为她捉到这男人的心思了。 时候还没到——石森树当然没对她说出这句话。 他对石天庄、对老太婆虽然存有深深的痛恶与恼恨,不过他对她的反叛报复并不是以摧毁为目的,而是他早就在做的,以自己的力量打出属于他的天下——所以,在他还未正式脱离石天庄之前,石天庄的安危对他来说仍是一种责任。 也就是如此,石天庄最近另一件门下弟子频遭不明人士袭击的事件,他才会暗中派人调查。 老太婆近来可说是忙得焦头烂额了。 至于眼前这又蹦出来的妮子丢给他的难题,看来他并没有其它的选择—— “你只要得到石玉就够了?”他平静地反问。 小檀一听就懂了。她跳了起来,往后退。“那就祝你成功啦!”心情不无好坏地朝他一挥手。 “慢着!”在她转身要走的同时,他突地出声唤住她。 她回头,只见石森树悠然从她身侧漫步走过。“我带你出去。” 她没拒绝。 不过她跟在石森树身后从后山直走到龙焰帮大门外,所到之处皆引得龙焰帮人不安骚动——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通过层层戒备的明兵喑哨,也没有人知道她来多久了,最后,甚至连关在屋里忙着处理成堆公事的楼风也被惊动了。 他及时在她大摇大摆要跨出总坛大门前出现,并拦住她。 “帮主,她就是上回把你刺伤的杀手对不对?你怎么可以放她逃了?”声若洪钟的楼风虎目大睁地瞪着这一身邪冷阴沉的少女。他一听属下来报告无端与帮主现身帮中的小姑娘特徽,马上就联想到朗说的人,和她做的事。 石森树一个多月前在酒楼起火时,竟被乘隙而人的女杀手刺伤、几乎没命这件事,把所有人吓得心脏只差没停止跳动,没想到现在这杀手竟敢大剌剌踩到他们地盘上! 更让他瞠目结舌的是石森树的反应—— “她只是来拜访我的客人,别对人家无礼。”石森树冷静地睨了他一眼。 “可是她……”楼风眉一耸,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却仍企图留下她。 小檀一脸的风凉。“依你们这种程度的守卫,哪天我来把你们的头摘了,你们都还不知不觉。” 踩中痛处! 想到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里,连同楼风在内的其他人脸色全一下铁灰。 看也没看他们,她偏头对着石森树撇撇嘴。“没事,我走了。” 没人敢挡她。很快地,她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眼前。 她一离开,石森树立即转身往回走。 回过神的楼风赶忙跟上去。“帮主,你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溜进来的?”既然她已经被当成“客人”嚣张地走了,他也只好退而求其次,想办法对帮中的安全漏洞进行补救。 明白他的紧张,石森树倒不想加重他的工作负担。“这事交给百巧就行了。你先替我把他找回来,告诉他不用查被偷的宝物了。”一边吩咐下去:“还有,我要立刻回石天庄一趟,有什么事你再带口信给我。” 数日后,他再次回到石天庄,并且对华太君直言要她身上的石玉。 果然,他的要求和解释马上引发华太君的猜疑。 “……你说,那个偷了各派宝物的人要你拿那些东西来和我交换石玉,否则要将偷的宝物栽赃给我们山庄?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所言是真是假?还有,那个人又如何会找上你?她为何不干脆找我?”直视着眼前不卑不亢的石森树,她发出连串疑问。 “我不知道。或许她怕来找你,进得来、出不去,所以才找上我。”他慎重似地道。 他没说出那个人是小檀。基于某种私心,他暂时将她隐藏起来。 老太婆或明或暗地派人监视着他,所以她可以知道他许多事,却也有更多的事是她不知道的。至于曾在酒楼和庄里出现过的小檀,一定会有人向她报告,因此他替偷宝人弄个虚虚实实的身分,也编了个真真假假的故事。不过最重要的目的,他还是必须从她手中拿到石玉。 华太君无法从他话中找出破绽;而事实上,她也震惊了。 那将各派宝物偷走的组织,和她石天庄究竟有何深仇大恨,竟想用这方法陷石天庄于万劫不复?但那些人若要毁了石天庄,又何必用那些宝物来交换她手中区区一块石玉? 石玉是她自上一任石天庄主,也就是她公公手上接过的石家传家之宝,对她和石家庄子孙来说,它珍贵无比;但对外人而言,它根本没什么价值,所以她才不得不对那些要胁者起了强烈的疑心……事实上,她怀疑的对象就是在她面前的石森树。 他比任何人都更有勾结外人来对付她的理由。 她怎么想、怎么看,都觉得他是最可疑的。 他说的,他的武功比不过那个跑来威胁他的女人……但是,他有头脑——从很久以前她就在防他了,但她还是清楚地了解他的骢明才智是没有人压得下的。 他暗中指点先果的经商之道,她难道会不知道! “你凭什么要我相信她手中真有那些宝物?你见过了?”眼中精明严厉的光芒一闪。 她看出了这场战役是针对她而来,但他真有参与其中吗? 若他是老太婆,他也会这么怀疑——石森树自然看得出她在猜忌什么。情绪无波地,他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 “这是青城的八卦玉。”那妮子大方送他当证物用的。 下人将玉拿上前给华太君。 华太君取过,仔细翻看过一遍,而她愈瞧,表情愈沉重严肃。最后,她深吸一口气,抑不住脸上的惊骇神色。 “真是八卦玉!”她确定了。 石森树沉静如水。“那么太君想怎么做?” 华太君微怔,盯着他的平静,不禁暗暗握拳。她突地反将问题丢给他。“你觉得我应该要怎么做?” 他轻扬眉,一副讶异的模样。“太君,当然是您作主了。这等事关我山庄存亡的大事,小孙怎出得了主意。”推得一干二净。反正他都已被钉上嫌疑犯、共谋的标签了,他说的话她会听才有鬼。 稍晚,石家所有重要成员被华太君紧急召集起来。 当然,石森树并不在家族重要成员之内,但他早已不在乎—— “森树……”一个苍老、粗哑声音叫着他的名。 石森树不动声色地将看完的字条移到灯烛上,一边微笑抬头望向朝亭子这里走来的雄壮身影。“爹,是你。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纸张很快就被火苗吞噬,化作灰烬。 石天庄的二主子、石森树的亲爹石玉群,以有些迟疑的步伐迈上了石阶,然后终于和他面对面,“我……对……我还没睡……”在自己孩子面前,石玉群不由自主地局促着。 “爹,请坐。”石森树反而气定神闲地对他道。 石玉群慢慢坐下。 石森树倒了一杯酒给他。 他拿起酒,喝着。 石森树也享受似地轻啜杯中物,没催问他来的目的。 沉默了一会儿,石玉群显得愈来愈不自在了。把最后一口酒喝完后,他清了清喉咙,小心翼翼地将视线移到他这大儿子脸上。虽然他不想想起,可森树这张承袭他母亲、但并非肖似他母亲美貌的脸,还是勾起了他对他母亲的伤怀与对他的歉疚。 他当然清楚,因为他的懦弱,他把他们母子俩害得有多惨。也因此,在儿子面前,他总会不自觉地紧张心怯,就像现在这样。他也明白对儿子来说,他根本不是个值得尊敬的父亲。 其实他到现在还肯喊他一声爹,他已感到不可思议了…… 清清喉咙,咳了咳,不过他的话还是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石森树又缓缓替他把酒斟满。“爹,你想说什么,直管说吧。”淡淡从容的笑意不减,他漫道。 停了一下,拿起酒又猛灌了两口,石玉群这才像有了勇气似地开口:“太君跟我们说起各派宝物和那偷盗者的交换条件了。森树,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和那些人有勾结?”握拳,屏气看着他。 石森树早预料到他来找他定是为了这事,所以并不意外。 “是太君要你问的?”不关痛痒。 “太君是没有要我问,但我想知道是不是你……”他喘了口气。 石森树可以想见,在其他人质疑责难的眼光下,当时他有多难立难安了——还真是难为了他。 “如果真是我呢?”他有些恶劣地直想狠狠踩他一脚。 石玉群立刻信以为真。“啊?什么……你……”像被烫到一样差点跳起来。 石森树静静看着他,“你也认为弄垮石天庄,是我应该会做的事,嗯?” “……森树……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没用……”他面色如灰。 石森树对他早已没有期待,更不相信什么血浓于水的亲情屁话。他脸上的笑更深更柔煦了。 “爹,如果我们断绝父子关系,你是不是会好过一点?”他突地温声低缓道。 石玉群立即一阵错愕。“森……森树……你怎么会……说这种话……”结结巴巴。 凝视着他脸上掩不住仓皇又震惊的表情,石森树的长指在石桌上悠然交搭。 “糟糕,我会被拖累,太君会责骂我……这不是你的心里话吗?”无视自己亲爹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他毫不在意地徐道:“为了这件事而断绝父子关系,我想会比较简单,你要不要试试?爹……” 最后,有人被他吓得颤危危地走了。 第13章 另一抹影子幽魂一样地闪上亭子。 石森树毫不意外她的出现。他的眉头动也没动一下。 坐在他对座的小檀,自己动手拿桌上的空杯子倒酒喝,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他凝看着她惹人喜爱的脸蛋、却不怎么惹人喜爱的神情,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你快达成目的了。”没问她来了多久,他不愠不火、似笑非笑。 小檀反瞪他。“你要断绝父子关系干我何事?”喝酒、喝酒。 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是啊,你比较想看到的是石天庄和我断绝关系的戏码吧?” 她不理他,专心解她的渴。不过她很快就发现,酒没了。 “喂!怎么就这一点酒?”不满地敲着空酒瓶。 挑眉,他现在才发现自己眼前多了个酒鬼。“小姑娘,你有心事吗?要不要说出来让本公子替你指点指点迷津?”揶揄。 不敲了,她把酒瓶丢开,撑肘只手托着下巴,眼睛闪亮亮地直视着他。“我是小人物,没你大人物的繁重心事……看来你真的快被踢出家门了,好可怜。”不负责任的同情。 石森树简直啼笑皆非。“你这个把我害惨的罪魁祸首,是最没有资格说这种话的吧?” 到底谁是加害人、谁是被害者啊。 她轻晃脑袋,分得可仔细了。“我只是奉命行事,罪魁祸首我没份,你别瞪我。” “所以你真的不是幕后指使者?”他确定了。 “我没那么无聊。”她怀疑谷主师姊因为没事做才把脑筋动到他身上。不过她既然很闲,干嘛不自己动手,却偏偏把事情全交给她? 最想见他的不就是她自己吗? 他瞧她说得如此轻松、不在意,就可以知道来追杀他、栽赃他这些事,她似乎做得很开心,并且乐在其中。 她,连同上回出现与她同伙的少年,再加上偷走各派宝物的人,看起来和她一起的人全身怀绝技,这江湖上,有哪个帮派能教出这些技艺各异的高手? “你从哪里来?”他突然问。 “花花草草谷。”没想到她竟答得爽快。 没预料到她会给答案的他愣了一愣。不过…… 花花草草谷?! 这又是什么门派? 他皱紧眉头看着她不像开玩笑的神情。“花花草草谷?这是你门派的称呼,还是哪个山谷的名?”江湖上的大派小帮加起来多如繁星,即使是知江湖事不算少的他也很难一一记得,但若江湖中真有这样一个名叫“花花草草谷”的奇特组织,他听过肯定忘不了。 所以,是他没听过的名了。 “谷主师姊自己取的,我们就跟着这么叫……”像回答了他的问题,又像把问题搞复杂了,但她哪管!“喂!我这次的任务不是杀你,你不用防着我了,你的房间可以借我睡吧?”这里的草皮没花花草草谷的柔软,树也没花花草草谷的香,晚上的星星更没花花草草谷的多又亮,睡在外面只会让她更累更想飞奔回去而已,所以她干脆决定眼不见为净,找个地方窝。 石森树跟上她跳跃式的思考。 借他的房间? 他这才注意到她眼底稍露的倦色。他好笑,立刻起身。“你想睡,我可以带你到客房去好好休息……”没想到她会对他做出这种意外的要求。不过,她不会是把他这儿当成酒楼那里了吧? 小檀走在他身侧,闷不吭声。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夜风徐徐。 她从没想过和另一个人悠哉散步这种事,但现在才走着走着,她倒莫名其妙觉得悠哉起来……忍不住偏头看向身边跟她一起走着的男人—— 或许是因为他吧,这个她看了十年的男人,是让她有了悠哉心情的原因。 察觉到她的注视了,石森树回头,立刻攫获她紧盯的目光。挑眉,他的心一动。 “……十年前那一晚之后,你便忘记我了?”低问。 小檀眼眨也不眨地迎接他炙人的视线,但她一下子就沉默地转回头。 要让他知道这十年来她一直在“监视”着他,根本没有忘记他的机会,他应该高兴不起来吧? 石森树没在意她的反应,云淡风轻的一笑。“也对。当时你还那么小,怎可能会记得如此多年前的事……” 她抿紧了唇。可忽然地,她离开他身边往另一侧大步走去。 石森树一怔、停步,看着她就这样直直地走到他房门前,开门,进去。 小檀头也没回地往房里走,然后在后头找到床,脱了鞋、爬上床,倒头就睡。 而跟着进来的石森树没想到她是说真的。见她毫不犹豫、并且毫无戒心地霸占他床榻的举动,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但他并未阻止。 她一躺上床,眼睛一闭,就再也没有其它动静。 他漫步至床边,立即发现她果真睡着了。 炯眸幽光微闪,他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她是不是忘了自己是来威胁他的人?竟胆敢在他面前全无防备,难道她就不怕他反过来制住她? 还有……莫非她也忘了自己是个姑娘家,而他是男人? 不由得伸指揉了揉自己正开始打结的眉心,但他蓦地失笑了。 不对!是他忘了她不是寻常姑娘家,一般世俗的规范套在她身上根本不适用。 叹气、摇头,又凝视着这张与十年前记忆中的小脸蛋相符的白净脸庞一下,思绪汹涌的他,最后还是收回眼光,很自然地动手替她掩上薄被后,吹了桌上灯烛,转身走出房。 充满他气息的房间床铺,似乎对她有着某种安抚作用——在他身后,床上的小檀依然睡得既深又沉…… 隔日。 华太君做出了以石玉换各派被偷宝物的决定。她将石玉交给石森树,却是有条件地要他必须查出偷宝物盗贼的身分——她分明是故意给他出难题,同时也证明了她在怀疑他。 石森树装出一脸难色地表示自己只会管理酒楼,哪对付得了那些武功高强的盗贼。 华太君于是顺势将石先俊派去帮他。 当然,任谁都心知肚明,石先俊美其名是被太君派去帮石森树追查那些盗贼,事实上监视他才是主要任务。 石森树并不在意身边多了个跟屁虫,也明白老太婆的用意。而石先俊既然是要来“帮他忙”的,他自然乐得轻松—— 小檀在隔日一早便不见人影,所以他也就干脆不动声色地动身回酒楼。 她想要拿走石玉,自然就会出现,是吧? 雅兴酒楼。 早已整建完毕、整个焕然一新的酒楼,在半个月前石天庄那边下来一道命令后,即使名义上的老板石森树不在,它还是风风光光地重新开张了。 开张后的洒楼依旧生意兴隆、座无虚席。 而酒楼的许掌柜、店小二们根本不知道石森树已经回来了。是因眼前这位穿着一身白衣、手中摇扇、气势高傲的公子报上名后,他们才发觉这位白衣公子是来自石天庄的二少爷。众人赶忙将他请到特别的二楼厢房雅座款待。然后,他们才终于知道,他是同老板从石天庄一起回来的。 有些激动又惊喜的许掌柜立刻借口告退,趁空飞奔到后头老板专用的房间找人。 “啊!老板!您可终于回来了!”忘了礼数,“啪”的一声打开未上锁的房门,一见到坐在长书桌后认真翻帐册的熟悉身影,许掌柜差点为之涕泪纵横。 石森树的头抬也没抬。“嗯,前面这么忙,你是在给我趁机偷懒吗?” 许掌柜赶紧立正站挺。“当然没有!老板,您不在的时候,我们可是更加紧努力做事。”喊冤完,顿了下,他忍不住问了:“老板,这一个半月您究竟是跑哪儿去了?我们还以为您要丢下酒楼不回来了。”搞得他们人心惶惶。 停下振笔疾书的手,石森树背靠向椅背,嘴角扬起清冽微笑,看向这对酒楼鞠躬尽瘁、对他忠心不贰的许掌柜。 “我不是已经先发了两个月的薪饷给大家,而且要你们慢慢整理酒楼,不用急?我不过是去办点事,迟些回来而已。”轻描淡写带过。 事实上,除了去追查那些之后被逃掉的纵火犯身分,他还干脆趁酒楼无法营业的时间,回帮里专心处理一些非他不可的事情。当然,在监视他的人看来,他比较像是不负责任丢下酒楼、跑去游山玩水吧? 这种每年以游山玩水之名掩护行帮中公务之实的事,他总会做上几次,所以老太婆的那些人早已见惯,只不过这回的时间拉得较长,不知所措的倒是许掌柜他们。 不过既然许掌柜都来了,他也就顺便交代几件事情给他办。最后在他都吩咐完了、许掌柜要出去前,他又叫住了他。 “你知道庄里的二少爷来了吧?替我好好招待他,别怠慢了。” 许掌柜心领神会,立刻笑咪咪地下去办事。 而他一走,躲在后头的光头男人便慢条斯理地坐回原位,继续吃吃喝喝。 “帮主,要招待你家里那位二少爷的事,我可不可以参一脚?”吐出鸡骨头,朗笑咪咪地自动请缨。 “那种小事其他人来就好。”睨他,石森树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他。“你去替我查一个地方。”要借重朗挖掘江湖上奇闻秘事的能力。 立刻抛开要让那一直很令人手痒的家伙裸奔上街的邪恶计划,朗的眼睛一亮。“你要查什么?”有事玩了! “花花草草谷。” “花……咦?花花草草谷?江湖上有这么……好笑的地名吗?” 第14章 噗地笑出声。 一记冷眼扫射过去。“如果查不到,那你这块‘江湖通’的招牌最好就拿去当柴烧了。” 一愣,朗脸上的笑立刻神奇地收敛,换上专业正经的表情。“花花草草谷是吧?行,属下马上去查。”说完,不见人影。 管它花花草草谷,还是草草花花谷,只要有名字落在他手上,就不信它还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仗着自己是酒楼幕后大老板的二少爷,还有对石森树的新仇旧恨,石先俊先是对酒楼的酒菜百般挑剔,再对每个店内的人事事找碴,总之,才到这里半天的石先俊,已经把所有人都叫来骂过一轮,把酒楼搞得鸡飞狗跳、怨气冲天了。不过在稍晚,石先俊也尝到了衰神上身的滋味…… 到了傍晚,经历了踩到未修缮完的地板扭伤脚、被不知从哪里来的毒蜂螫满脸、喝酒呛到直打嗝了一个时辰才止……等等大大小小衰事,石先俊原本的一张俊脸已经肿得像猪头,吓坏不少老弱妇孺,原本的气焰高张也委靡了八分,不敢见人的他暂时躲到了房间里。 而终于忙完手边事的石森树,在听完许掌柜的报备后,原本想去探视他,却吃了闭门羹。 不想被石森树看到他现在的模样、不想让他有机会取笑他,石先俊死也不把房门打开。 当晚,恼羞成怒的石先俊似乎偷偷跑走了。 可他真会走得如此干脆又随便吗? 探知他动向的石森树倒是不动声色地任他去演戏。 天几乎快亮了,他才回到离酒楼几条街外的房子。不过,他才一推开[奇書網整理提供]房门,马上就警觉里面有人。 力量在瞬间布满全身,但一抹因浓睡而沙哑的喃音随即令他完全放下戒备—— “你回来了……床……再借我睡一会儿……”之后,再无声息。 石森树当然认出这个声音了——平复胸口的驿动,他缓步进房,再走近床前。藉着窗外微微亮的天色,他发现了再次将他的床侵占了的小檀。 一点也不姑娘家地手脚大张睡着,心口随着呼吸规律地起伏,一脸的安适恬然……由种种迹象看来,显然她已经来了不止一时半刻了。 第二次了。 他是不是不该太大惊小怪了? 揉着额角,又看了她一眼后,他走到后面换了件舒适的家居长袍,再步至窗下的椅榻坐下,闭眼假寐…… 屋内,宁静安详。屋外,天亮了。 床那边傅来一个翻身的声音,石森树便已睁开了眼睛。 而醒来的小檀,正坐在床上向他望来。 清澈清醒的灿眸和她脸上的愉快满足,显示了她此刻的精神状态——她睡饱了。 “床还你。”开口第一句。跟着,她像猫一样地跃下床。 他用手随意抹了一下脸,看着她又生动起来的身影,微微一笑,毫无倦色。“你不是来找我要东西?” 瞄了他一眼,她开始俐落迅速地编整自己的头发。“我不能来找你玩?”兴之所至。 “随时欢迎。”好整以暇。 霸占他的床,成为第一个在他床上睡到天亮的女人……这家伙似乎有愈来愈嚣张的趋势——石森树发现了。 很快便束好一头长发,她向他走去,停在他身前,脸上多了抹明显的不怀好意。“随时欢迎?”这男人好像愈来愈不把她的出现当回事了。“哼!你明明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真正的他。 石森树的深眸掠过一丝异采。“看来你真的很了解我。”笑意未褪。“为什么?是因为你要杀我,所以对我做足了功课,还是在更早之前,你就在调查我?”倾向后者。不管她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经过十年她又再次出现,安排这些事的人绝不可能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小檀盯着他的笑脸。“你的东西准备好了?”不给他答案。 他却一点也不意外她的反覆无常。二话不说,从怀里将石玉掏了出来。 她立刻把目光转移到他掌心那块看来毫不起眼、青色带黑泽的玉面上。 她朝他伸出手。 石森树神态安适,毫不迟疑地将石玉放到她手上。 小檀不客气地收下,接着后退一步。 “你不留下来吃早饭?”发现她的意图,他问了这么一句。 愣了愣,但她立刻对他作了个鬼脸。“每回见到我都没好事,你应该巴不得我快滚才对吧?”挥手,她已经走到门后。“东西在隔壁,你自己去点收。”开门,走人。 看着她的身影很快消失无踪,石森树又静静坐了一会儿才有动作——收起怡然的神色,起身往门外步去。 巴不得她快滚? 他看起来像是一副不想再见到她的表情吗? 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脸,可他的黑眸却忽然变得精炯锋利。 难道这十年来,他一直在他们的监视下? 就近在隔一条街的客栈住下的石先俊,没想到石森树会出现在他面前,而且还气定神闲地将一袋东西丢给他便直接要走。 石先俊直觉跳开、回过神,赶紧喝住他:“你……喂!你给我站住!你在干什么?”虽然震惊自己的行踪被识破,但他更不爽的是石森树这目中无人的态度。 石森树停步,回头朝他似笑非笑。“二哥,你去我住的地方埋伏两天,累了吧?” 石先俊一骇,没想到他竟然知道! “辛苦你了,二哥。那么现在就麻烦你把袋子里的宝物送回去给太君。”交代给他。 石先俊总算明白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他不禁大惊。“你什么时候拿到这些宝物的?!我怎么没看到那些盗贼?!”气急败坏,接着对他的疑心又起。如果那些盗贼真的出现和他交换宝物,凭他们布在酒楼的眼线和他的武功,怎么会察觉不到这事?所以,太君怀疑他勾结外人是真的? 石森树瞧他的眼神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故意叹了口气。“原来你没看到,难怪我一直等不到二哥你出来帮我对付那些人……不过幸好他们真的拿了石玉、把各派宝物放了就走。” 听起来真像一篇鬼话!但石先俊却没戳破他,心思快转,接着他忽然笑道:“我看这些宝物应该由我们一起送回去才对。你是得回宝物的大功臣,那些失去宝物的各大门派一定也很想认识你这个大英雄,你不回去怎么行。” 哪会不清楚他的主意。石森树看着他的笑。“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回去只是浪费我的时间。大功臣、大英雄就让你去当吧。” 趁他一呆,石森树闪身走人。 客栈外,一名瘦小精干的壮年人见他出来,随即迎了上去。 “帮主,你可以把这事交给我就好了。”没能进去顺便将那比鼠辈还鼠辈的小子整上一回真是可惜。 石森树看了徐百巧一眼,在街道上漫步前行。 “你人追丢了?”石先俊的事已经被抛到天边去,他没让徐百巧转移目标。 小眼睛乱转了一圈,神偷徐百巧没得避,最后只好呵呵干笑两声,承认了。“是。那位小姑娘的轻功极佳,警觉心也很高,就连我都没想过竟有人可以逃过我的追踪。”既佩服又惊叹。帮主到底是打哪儿找来这等对手的? 本来以为凭藉徐百巧的跟踪术可以找出小檀的来处,看来这招行不通——石森树摇头,俊颜略现笑意。“算了,其实这也是意料中的事。”没怪徐百巧。想到另有一事,他的神色很快严肃下。“石天庄人最近频遭袭击的事,有查出什么眉目?” 他早得到石天庄在外的弟子和庄业近来常被人暗中偷袭、并且一件大过一件的消息,虽然他没有插手的打算,不过在帮中的探子追查别人家机密、却意外拦截到一封写着攻击石天庄商行的密件后,他才首次出手暗中破坏——而那是为了先果。 有人计划要杀掉石家的商行当家,他只好破例出手;而他这一破例,却也替自己惹来了麻烦。被他所救的石先果由其他人叫他的那一声“帮主”中,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然后他更由楼风的出现而联结起他的身分即是龙焰帮那个从不曾露面的神秘帮主。兴奋过度的石先果接着整整缠了楼风和其他人两天,要从他们那里打探出他们创帮的经过;被问怕了的楼风他们最后将石先果丢给他,没想到以为他基于石家人的关系而救了他的石先果,竟要他帮忙查是什么人在策划对石家不利的事…… 他不想浪费气力管这件事。 既然被石先果知道他一直隐藏的身分了,他也就干脆摊开来讲——对于解救石天庄的事,他没兴趣。 而石先果自然也明白他比庄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有资格袖手旁观,毕竟石家负他太多。不过说起来,他们石家好手如云,其实并不一定要他出手才行……是他忽然得知他的身分,一时太激动了才没想这么多——他很快释怀。 石先果后来被送走,反而是石森树在一番深虑过后,将追查石天庄遇袭的事交办下去。 身为帮中探子首的徐百巧,当然是负责此事的人。 他面色一整。“虽然我这里还需要一点时间确定,但若依照弟兄们送来的讯息研判,这事可能是十三寨下的手。而且我有证据显示,之前酒楼被纵火也跟十三寨有关系……” 半个月后。石天庄。 因为各派宝物被偷而差点被牵扯进去的石天庄,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近三个月以来,不断被人用各种手段骚扰,甚至对石天庄弟子与产业造成伤害,华太君终于忍无可忍地召回庄内重要儿孙、弟子干部,展开反制。 第15章 毕竟石天庄在江湖上名声烜赫,若教人知道他们拿这些跳梁小丑没办法,他们的颜面以后要往哪儿摆? 会议上,被华太君派去调查的石家四庄主石玉虎,一说出“十三寨”这三个字,现场立刻一阵惊骇。 十三寨?!江湖上最恶名昭彰的盗匪帮寨!石天庄什么时候和它有了过节? 所有人齐皱起眉,尤其是早已从石玉虎那边得到这消息的华太君。 “太君,这怎么会……”石玉麟首先沉不住气,因为先果不久前在商行才差点被人下药掳走,商行也被一群凶神恶煞半夜丢火球几乎酿成大灾,所以他的感受当然是最深刻的。只是他想也没想到,那些人会是十三寨的人。 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什么勾当都干得出来,而且还懂得毁尸灭迹的十三寨,几乎就是一群恶徒的组合。早在许多年前,江湖上的名门正派便因为十三寨的寨主连续在江湖上犯下奸淫名门闺女等令人发指的恶事,才联手剿灭它。可是没想到才隔没三年,换了个寨主的十三寨再度死灰复燃,他们继续打着十三寨的招牌无恶不作,势力甚至愈来愈庞大…… 底下的众人也交头接耳地讨论着。 华太君的白眉一舒,神情冷静。她只一抬掌,所有人立刻静默下来。 视线在全场转过一周,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石玉麟脸上。 “区区几个歹徒就可以将石天庄商行的当家掳走,看来我们这商行当家的人选势必得重新思量了。”她不怒而威。 先果出事后几天才来向她报告,虽然他说当时是正巧去商行找他的森树救了他,但她怀疑武功平平的森树怎么有办法将他自一群恶徒手中救走,偏偏先果以一句“我当时昏迷了,什么也不知道”带过。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的她,更不可能去问森树——他要存心骗她,恐怕什么把柄也不会被她捉到。这只有更加深她对他的怀疑。 即使她还没无理到去怀疑石森树会勾结十三寨的人,不过上回那些宝物的事,他的解释仍无法让她相信他,而现在他的“恰好经过救了先果”的事件,又一次突显他似乎完全脱出她掌控的事实。 她很清楚,她派在他周旁监视他举动的人,必定忽略了某些连他们也看不到的漏洞,否则,她对他不应该会有那种愈来愈难懂的无力感。 华太君此话一出,在场众人表情各异。 受到最大惊吓的是石玉麟。他的脸色一青。“太君,先果当时只是一时不察受到暗算,我想这无关他掌理商行的能力……” “不,这当然有关系了!”马上有人接口,那是石玉峰,也就是山庄的大庄主。“身为商行的当家,不只要领导商行,武功和应变能力更应该在考虑之列,否则哪一天再发生同样的状况,谁敢保证商行不会因为当家的无力保护而蒙受巨大损失。”精辟分析,说得不少人纷纷点头。 “但我认为当家的最重要的还是脑袋!”石玉麟当然明白要比武功,先果根本赢不过庄中几个人,所以他赶紧反击回去。当初为了这个商行当家的位置,他和大哥在暗地里争得你死我活,后来好不容易才把这位置抢到手,现在怎么可能轻易就将它让出去,更别说是让给已和他成为死对头的大哥了。 石玉峰暗中狠瞪了他一眼。 石玉麟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其他人对这场争夺战自然不陌生,只是多数人都明白自身实力比不过老人和老三,所以他们很久以前就选择做壁上观,没想到石先果出了这事,太君的一句话又让两人重燃战火。 华太君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的斗争,也清楚她这句话说出来的后果,不过她思虑的只有关于谁才是最适任的问题。 无视那两人的敌视,她忽然威棱棱地看向一直没出声的石先果,沉声问:“你有什么意见?” 众人立刻愣住,全都望向石先果。至于石先果,自然也呆了呆,但他立刻回过神来,在太君锐利的视线下,他先是屏住一下气息,接着才慢吞吞地开口:“我觉得……我的确不够资格再待在商行。” “先果!你在胡说什么?!”一旁的石玉麟怒斥,差点要跳过去封住他的嘴巴。 华太君朝他瞟去凌厉的一眼,接着又马上转回石先果身上。 “你认为自己不够资格,那么这家里上下,你说说看有谁可以承担商行当家之位?”好奇年轻一辈的眼光。 石先果没想到太君真的在问他意见。当作没看见对面拚命对他挤眼暗示的父亲,他深吸了一口气,回视向太君,终于大着胆子提出来:“森树哥。” 他这话一出口,有人立刻倒抽一口气,也有人瞠目结舌,不过在一阵极短的时间内,现场弥漫一种诡谲死寂的气氛。 没有人说话,甚至也没有几个人敢看向太君。 而石先果可也是鼓足了勇气才敢说,所以他既然说了,就没有缩回去的打算。 “是您问我意见的。我认为森树哥是庄中的一分子,若他有能力掌理商行,为什么太君不能将他列为考虑的人选?”一口气说出来。 “太君,小孩子不懂事,请您原谅他的多嘴……”石玉麟深恐他这番话得罪太君,赶紧为他做补救。 华太君看也没看他,仍盯着有勇气在她面前替石森树发声的石先果。她的神情平静得让众人更觉心惊胆战。 “森树是吗?”不冷不热地说出他的名,她的精眸有抹异光掠过。“你从何确定他有掌理一家大商行的能力?” “因为他……”因为他是龙焰帮帮主的话差点脱口而出——石先果及时住口,这才没泄露森树哥还不打算公开的秘密。在太君精明又怀疑的目光下,他几乎毫无停顿地继续道:“能把当初快倒掉的酒楼救起来,还依照和太君的约定,让它成为县城最好的酒楼,由此可见他的能力并不输给我们任何人。”愈说愈振振有辞。 他也知道森树哥是龙焰帮帮主之事若被揭穿了,太君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他赶出庄,甚至断绝关系。因为太君有着嫉恶如仇、是非分明的刚烈性子,而龙焰帮虽然已经是江湖上令人不敢小觑的大帮派,但它横跨黑白两道、亦正亦邪的行事作风,根本就是太君口中的黑帮,所以…… 他怀疑,森树哥把事业做大到黑道去,是不是故意要把太君气死? 说不定,森树哥正高兴地等着和石天庄脱离关系的日子到来呢。 本来他以前是觉得森树哥把才能浪费在庄里、酒楼太可惜,也曾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劝过森树哥到外闯出一番自己的事业,不过没想到他还真是替森树哥多操心了……唉!现在的情况反而是,他怕森树哥会就此毫不留恋地切断和家里的一切联系…… 如果太君能重视森树哥,能考虑让他掌理商行,或许他就不会愈来愈不把家当家了。可是显然太君直到现在还不愿意放下对森树哥生母的怒恨,不原谅她当年抛夫弃子、差点令山庄蒙羞的往事—— “别再说了。”华太君依然脸色平静,可她冷淡的语气却足以令所有人噤若寒蝉。“我庄内所有人都可以竞逐商行当家之位,除了他。” 石先果张口欲言,但在他爹对他拚命使眼色的状况下,他也只好暗叹了口气,勉强将到嘴的话吞回去。 太君这边顽固地听不下任何人的话,看来他最好再去找森树哥谈谈了…… 许掌柜把帐册拿进房间给石森树。等他将酒楼近日管理的问题照例向老板报告完了,公事处理毕,他立刻收拾起一脸的正经,换上了欣悦的神情。 “嗯……咳!老板,虽然小的知道您向来不大爱说自己的事,不过这回您也未免太不够意思了,怎么连这天大的喜事都不让我们知道?”小小埋怨。 正低头翻帐册的石森树闻言,眉峰微拢,手上的动作停下,抬头,立即发现许掌柜脸上不寻常的兴奋。 “喜事?你在说什么?”捕捉到这关键字,他冷静反问。 他这平静的反应却更令许掌柜以为他是不想说。不过许掌柜还是笑容不减。“好了,老板,反正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你想瞒也瞒不住。恭喜你了,老板。” 他这左一句喜事、右一句恭喜,终于让石森树察觉事情大大的不对劲。看来,有人背着他在暗地里做了什么事。 没多久,他总算从许掌柜口中知道——他要成亲了。 一弄清楚这桩关于他喜事的来源,他反而一点都不意外了。 那老太婆是嫌日子太好过是吗? 石森树初听到这莫名其妙的消息时的诧异心情很快转为冷定,同时明白这经由石天庄那边传来的讯息,也只有出自老太婆的授意才有可能传出山庄…… 不管她是为了什么原因忽然片面宣告他和傅嫣眉的婚约,总不可能是为他好吧? “许掌柜,让我猜猜看,告诉你这个消息的,是不是小朱?”思路清晰明朗。他微勾起唇角,没回应许掌柜的恭喜,反而像是极感兴趣似地问道。 许掌柜愣了愣,然后惊讶。“您怎么知道?” 他俊颜上迷人的笑意扩大。“没什么。只是身为我的手下,我对你们所有人的大小事自然了解得多一点,我是个好老板,不是吗?” “……咦?喔……是啊。”许掌柜如梦初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眼前明明宛如春风和煦的老板,却令人有种无端发毛的恐怖感觉耶。 正午,阳光炽热。几乎教人想躲进地底下的太热天,却偏偏有人一边哼着曲儿、一边弯身摘花,仿佛完全不把上头的大太阳看在眼底的悠闲。 第16章 不过,同样在这片花海的数尺外、两棵相倚的松树荫下,则是另一个快睡倒的人影。 轻松的哼曲儿声逐渐接近树旁,然后,一大把刚被摘下的各式鲜花哗啦啦往树下睡掉的人身上丢下。 至于被莫名其妙“倾倒”鲜花的少女,早已睁开了一双半困半醒的凤眼,睨向正对她笑咪咪的祸首。 “……你这些花不是要摘给师娘?”坐起,身上的花全落到一旁,她用力一甩头,清醒七分了。 绝色得足以倾国倾城的白衫女子笑脸收起,瞪了她一眼。“你还敢说!你害我心情不好,摘起来的这些花也跟着变丑了,哪能给我娘!” 小檀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我刚才什么话也没说,你自己心情不好关我啥事?”她摘她的花、她睡她的觉,她这也碍着人了? 欧玄燕随手拨开垂落肩上的发。“是吗?”伸出莲足踢了踢她。“我可是确定我心情不好是因为你。艾辰那小子说你一回来就老是在睡睡睡,我派你去办的事有这么累人?” “……你可以自己去试试。”看着她,小檀的黑眸狡黠地眯起。“你不是很想见他?去见一见那个你又气又爱的男人,省得我必须一直替你看着他,最近还得劳碌命地在外面东奔西跑。你不知道,这真的很累耶!”回来都半个月了,她还没完全恢复精神。 欧玄燕美目瞬了瞬,接着二话不说转身走开几步,回到烈日下,继续摘花朵。 小檀也若无其事地双手环胸,朝她说想说的话。“师父是怕惹师娘伤心才从来不提他的事,可师父也是因为师娘,才会在十多年前教他武功,成为他口中的‘恩师’。虽然我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让我发现他的秘密,还把看守他、再让你知道他的事的任务交代给我,不过师父仙逝,你对他的关注倒也不曾减低,所以我一直以为你很快就会和他相认……” “笨蛋。”没想到欧玄燕蓦地轻笑一声,弯身迷醉似地闻着花香,视线并没有向她望去。“我的身分要是曝光了哪还有得玩?而且现在精采有趣的才正要开始呢。”脑子里早有了另一个计划。 听她掩不住兴高采烈的语气,小檀却无端地背脊泛凉——这跟前两次她交代任务给她的不妙征兆一模一样。 “啧!这种事会说好玩的也只有你。”嘴里忍不住嘀咕。 “小檀……”一声甜得腻人的呼唤传来。 头皮发麻。“喂!你若是想要玩有趣的,可以找艾辰那小子,他很闲。” “哼!他已经在石森树身上栽两次了,我当然只能信任你。小檀……”在那头朝她漾出一抹无敌的媚笑。 小檀面无表情地瞪着她。 “说吧,你又想做什么了?” 欧玄燕乌亮的黑眸闪过一丝奇异诡谲的光。她笑笑地朝小檀招了招手…… 日偏西。 小树林前,一场激烈的厮杀刚结束。原本要偷袭落单目标的这一批盗匪,反而被要偷袭的对象和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几个壮汉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 七个盗匪此刻全被制住;当他们看到那正朝他们踱近的高大身影时,向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的他们,不禁机伶伶地打着冷颤。 这个男人,根本是煞神! 上头不是说这个男人是石家最没有威胁、最好解决的一个?骗人! 想到刚才他出手的狠厉,毫不犹豫地砍掉两个人的手脚,那比他们上头主子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恐怖手段,有人开始簌簌发抖。 有着一张俊美无匹的脸,全身上下却迸射出一股骇人煞气的男人,在这批全摊软在地的歹徒前方停步,目光如炬地在他们脸上转了一圈,接着忽然将手中的长剑往其中一人肩上直刺去—— “哇!大侠饶命!”已经被打废两条腿的尖脸年轻人一声惨叫。 不过他所预期的痛并没有出现……只见剑光一闪,他肩上的衣服被削开一大片。 “是十三寨。”一旁正一脚踩着一名盗匪脑袋的大块头壮汉瞧了他肩上露出的血色“十三”刺青立刻哼道。 其他三名漠子则静默警戒地分站在距一步的地方,一边紧盯着这些没长眼的家伙。 俊美男人慢慢收回剑,冷眸则钉在那个尖脸年轻人脸上。“上回烧了酒楼大概觉得还不过瘾,这次是直接想再抓个石家人挑战石天庄报复的速度吧?” 楼风脚下一用力,地上盗匪的颈子传来清楚“喀啦”一声,人即昏死过去。“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置?”没想到正要赶来和他会合就碰上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啧!他都还没流到汗就玩完了。 石森树的唇角略略上弯,但看在被他冰冷眼珠紧盯着的盗匪眼中,却直像是恶魔的笑。“这样吧,听说十三寨抓到人通常都是男的割舌、女的奸淫,我看这两个一起来好了。” 楼风面不改色。“是。”抽出腰间匕首。 这下,还没昏的四个盗匪一听之下,脸色死灰,其中两个更是吓得尿了出来。 “啊……饶……饶命……大……大侠……”一时之间求饶声四起。 就在楼风拿着匕首朝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瘦子凑近时,他忽然眼睛翻白,真的吓昏过去了。 这时,原本冷看着尖脸年轻人没再说话的石森树,乍地微扬眉。“这里先交给你!”留下一句,身形在众人眼前一闪而逝。 楼风只一愣,抬头发现他去的方向后,马上知道有人要被“处理”了。 数十尺外,隐密的树丛下,一个以为自己躲得天衣无缝的身影,正透过树叶间隙观看那边的后续发展,没想到本来背对着这里的石森树突地在场中失去踪影。 呆了呆,他以为是自己遗漏了什么,赶紧小心地再把隐碍视线的树丛拨开一点。 “你在找什么?我吗?”一道凉凉的低嗓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身后。 他大惊,猛地转过身。而当石森树温文尔雅的身影果真站在离他三步外的地方,他那厉煞尽除的优雅微笑映入他眼中时,他无法克制地倒抽一口气,无法克制地抖了一下。 “你……你……”一时说不出话来。 石森树连俊眸也染着笑意。“二哥,你怎么躲在这里呢?怕发现别人的秘密会被断手断脚吗?” 石先俊打了个寒颤,想到刚才自己看到的景象了。他真的没想到会在无意间看见那一幕……他更没想到,石森树竟然会有这样惊人的身手。 他们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你……你打算杀我灭口?”石先俊忽然全身戒备起来。虽然不相信他敢这么做,但才刚见识过他出手狠辣,所以他现在不怎么敢确定这件事了。而且……就他以前曾经说的,他们从不把彼此当兄弟过吧? 石森树脸上的笑意不减。“我杀你有什么好处?不过,若是你觉得活得不耐烦,想要有人替你解决,我倒是可以代劳。” 他早就发现在十三寨人围上来时,石先俊就出现了。不过即使知道石先俊就在这里看着,他还是没刻意隐藏自己的身手——距离他和老太婆、石家摊牌的时间也快到了,他不再顾忌了。 闻言,石先俊的脸色微变,反射动作地向后退了一步。费力沉住气,他试图冷静一点。“石森树,你要是让太君知道这件事,她一定会立刻把你赶出家门,还有……你跟嫣眉的婚事也会被取消……”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语调略显高亢。 他就是为了嫣眉才打算在石森树回庄的路上拦截下他的。 “你说的没错。”他不必费神也可以察觉石先俊在想什么。“所以你若不想要你的嫣眉妹妹和我成亲,最好是赶快回去揭穿我的秘密。”一下子挑中他的弱点。 但没想到他的直截了当反倒引起石先俊的猜疑。“你在打什么主意?”根本不相信他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果然是个多疑的家伙。 石森树蓦地沉下脸,朝他跨出一步。“是吗?原来还是让你发现了。”冷冷道。 他还没接近,石先俊便警觉地往旁边窜开。 “石森树,我警告你,从今以后最好别再踏进山庄一步!”一边丢下这句话,一边逃得无影无踪。 楼风很快地飞奔过来。他当然看到石先俊逃走的身影了。他微诧地望向石森树。“帮主,你没阻止他?”那小子看到这一切了吧? 他的视线悠然从远方收回来,斜睐了楼风一眼,从容一笑,迈步离开。“你不是一直期盼我早点让石家扫地出门?说不定你的愿望可以达成了。” 楼风一怔,但随即明白他的意思,赶紧追上他的步伐。“帮主,你不会是故意的吧?”虽然他是真的希望帮主可以尽早脱离石天庄回帮中,光明正大当他的帮主,不过要是真被那老太婆用踢的踢出来,那他们龙焰帮的面子要往哪儿摆? 他开始动起脑筋来。 石森树回到原地,一见到那几个十三寨的人昏迷的昏迷、被点穴的被点穴,一个个全被捆在地上,他一脸寻常。 “有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 楼风的思绪立刻转回来。“没有。这几个家伙的武功只比普通人好一点,看来派他们来的人并没有对你太防备,所以这些人也只是十三寨里的小角色,知道得并不多。” 咳!帮主可真是把石天庄中不受重用重视的少爷角色扮演得可圈可点啊,连要攻击石家人的敌手都只派这等货色来。 稍晚,那几个人被丢进树林子里,而石森树则依原定计划和楼风他们往十里外、龙焰帮设有分舵的小镇前行。 第17章 数日后。 如期回石天庄的石森树,一踏进门便得到不少人或真诚或虚伪的恭喜声。 华太君突如其来将极宠爱的傅嫣眉许配给她向来不喜的石森树这事,虽然令所有人大吃一惊、又嫉又羡,不过众人都心知肚明,太君会下此决定,背后原因绝不单纯,也因此大部分的人都对此事抱持着看好戏的心态。而且在庄里,每个人都知道石先俊一直很喜欢傅嫣眉,偏偏傅嫣眉眼中只有石森树,所以就有好事者在猜,不知道二公子有没有勇气挑战太君的决定,将傅嫣眉从五公子手中抢回来? 华太君正在大厅接待几位掌门。 几位掌门是为了前阵子自家宝物被石天庄找到送回的事亲自登门道谢。他们当然不知道自家宝物的失窃与找回,和华太君给他们的解释根本毫无关联。 事实上,华太君早已告诫庄中少数知情的弟子,不许将真相泄露出去。即使她对石森树心存怀疑,但为了维护石家的声誉,她不容任何一丝关于“石家勾结外人盗宝”这种流言传出江湖。 几位掌门也为了数桩武林大事和她交换起意见,更有消息灵通的其中两位掌门关切起最近石天庄频遭十三寨袭击之事。 相较于前面大厅的凝重肃穆,石森树房中的气氛则显得很紧张。 “什么?二哥他看见你把十三寨的人打倒的现场了?”听石森树轻描淡写地提起,刚知道他回来就马上跑来找他的石先果,想到的是石先俊发现石森树隐瞒自己武功的后果——更何况森树哥的武功路数根本不属于石家,若是二哥仔细看,就一定会察觉这一点——他头痛了! 石森树把酒楼的帐册放到桌上。“他看见了。” “你……就这样放他走?”石先果握拳、瞪大眼睛。 石森树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难不成你要我杀他灭口?”干嘛他们都要他用这一招? 石先果倒吸一口气,但马上摇头,他眉头开始打结。“可是……二哥回来了这么多天,好像一点异样也没有,就连太君也是……他应该还没跟其他人说这件事……”比任何人都讨厌森树哥的二哥,这次竟会忍着没揭发他的秘密?嗯,有鬼!不过他忽然因为想到另一件事而差点跳起来。“啊!他……他还知道你是龙焰帮帮主的事吗?”额头稍冒汗。“他没发现楼副首的身分,他没听到他叫你帮主吧?你不会自己告诉他你的身分吧?”所以二哥才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一想到这事曝光会对庄里造成的冲击,石先果真的开始头痛了。 “不当商行主事后,你好像很闲?”被他杞人忧天的表情弄得好笑,石森树倒了杯茶给他。 石先果愣了愣,接着叹气。“森树哥,如果我有你一半这种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功力,我大概还能继续待在那个位置上。”会佩服他到五体投地不是没有道理的。 虽然那一天他爹很努力要保住他商行主事之位,但大概是他出言力挺森树哥的言论真把太君惹恼了,最后还是被撤换下来。不过直到现在,太君仍未公布新主事的人选,所以商行的事暂时由太君亲自操持。 老实说,卸掉这重担,他是轻松得不得了。但唯一的问题是,他爹娘为了此事已经气得至今都不理他。唉! “所以,二哥还不知道你的身分对不对?”他赶紧又将话题转回来。这可关系到森树哥会不会被太君赶出家门的严重大事,他自然得提防着。 就算二哥去告密说森树哥会武功,应该还不至于让太君太捉狂,但龙焰帮[奇書網整理提供]帮主这事就大条了。 虽然对森树哥来说,石天庄根本不是个值得他留恋的家,可是他当然希望森树哥和他永远是一家人。 石森树的回答令石先果暂时松了口气。“他还没机会知道就逃了。” “……森树哥,二哥很喜欢嫣眉,我看你还是要小心他一点。”顿了顿,他忍不住提醒。 是啊,还有他和嫣眉的亲事。太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问也没问过森树哥的意思,便独断独行地向所有人宣布他们的亲事,并且还将婚期订在三个月之后,这摆明了就是不给他退路嘛。 他实在看不出森树哥对嫣眉有意思,倒是二哥向来态度积极,所有人都知道最喜欢她的是二哥……太君不会是故意要让他们两个打起来吧? 石森树听出他话里的含意,指节在帐册边缘划过,犹是气定神闲。“我知道该怎么做。” 忍不到一下,石先果还是好奇了。“森树哥,你想做什么?” 眼中异光一闪,石森树玩味地莞尔,却让石先果莫名心惊胆跳了起来。 “别担心,我做的事,至多也只是让你恶梦成真而已,太君总不至于会让我毁了石天庄。” 夕阳西下前,华太君将石森树召过去。 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华太君一如往常地听取石森树对酒楼管理的所有报告,也一如往常地对细节严厉挑剔。 石森树一一从容应付。 一个时辰后,这段例行公事总算结束。 但经过这冗长又耗神的交手,即使脸上已略见疲态,华太君还是接下去对石森树直言道:“我已经替你订下嫣眉的亲事了。” 石森树起身的动作毫无迟滞。“我知道。不过太君将嫣眉许配给您最不喜爱的孙子,您不觉得可惜了吗?”回望向她的黑眸还是笑。 他清朗刺人的眼神仍旧令她不舒服,因为这使她想起那女人看着她时的眼睛。她暗自平复微起伏的情绪。“你不愿接受?” “如果我说是呢?”反答。 华太君的眼光一锐,毫不犹豫。“那么你就不用回酒楼了。”意即他将失去酒楼的经营者之位。 他的唇角微微上勾。“我娶嫣眉,对你来说真有这么重要?” “儿孙接受长辈的婚配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何况嫣眉娴淑乖巧,你对嫣眉还有哪里不满意?”没正面回应他,倒拿出长辈的权威。“要娶嫣眉还是放弃酒楼,你自己应该可以做出决定。” 前阵子宝物的事,和先果大胆在会议上直陈要将商行主事之位让给他的事,再次令她警觉到他对她和山庄的潜在威胁,而这也促使她思考起要如何才能确实掌控他的问题;后来,她想到了嫣眉——让嫣眉成为他的妻子,不失为一个上策。当然,她承认自己利用了嫣眉,但她其实不也是在成全她的心愿? 他说的没错,将她钟爱的外侄孙女嫁给他是可惜,但纵容他逐步羽翼渐丰脱出她的手掌心,她更无法安心。 说到这里,不让他有机会拒绝,她挥手要他退下。 石森树无言地静静伫立了下,接着什么也没说地退出房。 不过,他没想到自己才踏出太君房里,院子里一抹他意想不到的娇瘦人影便朝他绽开灿烂的笑。 “森树哥,这些人怎么都不相信我是你的未婚妻?你快跟他们说嘛。”边撒娇抱怨,边投进他的胸怀。 石森树的俊眸掩过一丝愕讶,可原本足够轻易阻止她这举动的他,就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发现了她眼心的狡邪,下一刹,他的怀里就这么多了一副柔软的娇躯。 两个送她进来的下人和两名刚巧要替太君端晚膳过来的丫鬟全看到了这一幕,他们全目瞪口呆了。尤其是接下来,当他们发现这对五少爷投怀送抱的白皙少女,不但没被他推开,他还宠溺似的一笑,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就往院子外走。 一直到两人身影消失在眼前,他们这才如梦初醒、面面相觑。 什么?!她真是五少爷的未婚妻?!那……那嫣眉小姐呢? 没多久,石森树的地下未婚妻直杀到家里找他的大八卦,立刻如火燎原般传遍整个山庄。 至于忽然平空多了个“未婚妻”的石森树呢? 握着小檀的手,石森树一直将两人带离众人的视线才放开她。 这有好一阵子不见的妮子突然跑来演这出戏,他可以想见她又有什么新任务在身了。但是……扮他的未婚妻? “这回你又被编派了什么任务?”他低头凝视这个每回出现总会带给他不同感受的少女。 刚才她娇柔的身躯贴在他怀里的感觉,竟还未消失。 而全然不知自己的举动已把这男人的心扰动了的小檀,抬眸迎视他,神情毫不扭捏。“你看到了,我现在是你的未婚妻。”不禁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没想到你这回会这么配合,我以为要把你摆平还得费一番工夫呢。” 他挑眉。“但我现任不缺未婚妻。” “我知道,傅嫣眉。”就是这样,谷主师姊才又有新游戏。她对他挑战地邪邪一笑。“但你一点也不想听从那老太婆的安排,是吗?我帮你。” 他很快明白。“我看你是来搞破坏的吧。” 帮?其实他很清楚,她从一开始就存心不良,次次行动背后的目的,几乎全是针对加深他和老太婆、石家之间的裂痕在做。某个人,很期待他和石家断绝关系吗?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小檀倒爽快承认。 盯着她兴致勃勃的脸蛋,他的深眸隐过一丝异光。“那个人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那个花花草草谷的主人?” 她眼睛眨也不眨。“你以后一定会见到她。” “‘他’是谁?跟十年前的那个人有关系吗?”他冷静问。 “有。”看在他今天这么配合的份上,她大方地解答他的疑问。接着,她忽然挨近他,揽抱住他一边的臂膀。 这时,两名路过的庄中年轻弟子眼中的景象,便是高大的石森树亲密地揽着一名看不清面貌的娇瘦姑娘低首亲密私语。 第18章 两个人同时止步,神情一阵尴尬。 啊!原来他对嫣眉小姐也不是没意思嘛。 不过当那两人有了动静,石森树忽然朝他们这里望来一眼,他们立刻不自在地赶紧把视线移开。可就在他们又忍不住偷偷转回头、向那两人瞄去时,却发现两人漫步走远的背影,而且,走在前面的“嫣眉小姐”还大胆地拉着石森树的手。 他们一直看着,直到那两人的影子很快在转角消失,才把眼光转回来。但突然地,其中一人满是疑惑地开口了:“那个……嫣眉小姐的身形有这么瘦吗?” 身材曼妙有致的嫣眉小姐什么时候高度变矮、线条变直了? 然后,隔了一顿茶余饭后,他们才知道——原来不是嫣眉小姐变了,而是石森树身边的姑娘根本就不是嫣眉小姐。 于是,有关石森树和那个说身材没身材、说脸蛋没脸蛋的地下未婚妻之间的流言愈滚愈大,大到连五少爷的正牌未婚妻都听到了…… 夜里。 下人才进后院的房间收拾晚膳过后的碗盘出来,在房门外面就被一名一脸严肃的大丫头扯到一边去问话。 “五少爷房里,是不是还有另一个姑娘?”千红早就打听到石森树吩咐的晚膳份量多加了一人份、多了副碗筷;现在她的视线一扫到被收出来的碗筷果然有两副,不禁暗咬了咬牙。 下人当然认得她是嫣眉小姐身边的丫头,所以愣了愣,还是点点头。“呃……是。”老实说。 “他们一起在房里用饭?”千红晚上听到下人间流传的耳语,本来还不敢相信,更不敢立刻告诉小姐,但随着那两人回后院房间就没再出现的消息出来,她终于不得不正视这些八卦的可靠性,所以开始替小姐紧张的她,最后还是去向小姐报备了这些事。而初时很震惊的小姐,在慢慢回复平静后,反而没有多说什么地依然如常前往太君的别苑,要去伺候太君用晚膳。 她替小姐抱不平,所以才决定自己来这一趟。 捧着盘子的下人自然也知道今天传得很厉害的八卦,至于他看到的事嘛……呃……他该不该说? “……应该是吧……”他只负责进去收碗盘,哪知道他们是一起吃、还是分开吃? 千红一看他闪烁的眼神,就知道他一定还见到了什么。 “这位小哥……”身段放软,她忽然对他笑笑,暗示——“你应该知道我家小姐即使还没和五少爷成亲,但她可是太君最疼爱的小姐,你说在这庄里,谁是最大的?” “……当然是太君。” “所以你不用管五少爷对你说什么,你告诉我他和那个女人在房里的事。” “……呃……五少爷其实什么都没说啊。”嘀咕。 一呆,但她不管,催促他:“好!这不重要,快说!” 下人眨眨眼,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吞吞吐吐说了。“我……其实我只是不小心瞄到一下下……那个……那个……帘子后面……那姑娘好像正坐在……五少爷腿上……我只看到这个……”这就够他脸红心跳地赶紧转回头、收了东西快快走。 千红瞪大眼睛,更加不平了。 “可恶!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竟敢勾引五少爷!”咬牙恼怒。 相较于屋外的义愤填膺,屋内的人可舒懒得很。 石森树将外面的对话一字不漏地接收了,而他的目光则一直没从小檀身上移开。 她正大剌剌地占着他的床睡觉。 打算彻底施行她的破坏任务,刚才故意做了一下戏给下人看后,她就直接从他身上跳到床上,才一眨眼的工夫,便已跌进梦乡。 毫无防备。 凝视着她的睡颜,他脑中此刻真的只有这四个字。 很难相信这妮子是一开始不时拿着飞刀要追杀他的杀手。 外面忽然安静下来。那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 石森树不觉冷然勾唇。 即使是个小贱婢,也知道仗势欺人的手段……不过,她倒也把在石天庄的生存规则掌握得很好。 心思在顷刻间转回。他起身,悄步至她恬然睡着的床畔。半俯下身,眸一瞬,他伸长臂,大掌慢慢欺上她雪白的脖颈。 理智告诉他,他不该太信任她——指间力道渐渐收拢…… 由她颈脉间平稳传上他掌心的跳动,仿佛也与他胸口下的心跳速率一致,他诧异地失了下神,接着轻轻松开手指。 收回手,他直起身,换成揉捏自己隐隐作痛的额际。 糟糕!对她的仁慈真的变成了习惯,现在则是习惯成了自然……他根本很难再对她做出冷静的判断与处理。 缓缓舒了口气,他却皱眉盯着她安心到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睡态。 这小丫头,霸占他床的举动也未免太习惯了吧? 他闭了闭眸,慢慢平复莫名悸动的心绪。离开床边,他回到一旁的长榻上盘腿坐下。 不管她这次出现的真正目的是不是真如她说的,但她一来就把庄里搞得流言乱窜、鸡飞狗跳倒是事实。不过她这回不顾自己名节编造他未婚妻的身分,又不避讳让所有人知道她和他同住一房,难道那个指使她的人竟要她牺牲到这地步? 心口的气血又在翻涌了,他勉强将它压下。 听着床上她平稳的呼息,他很快便跟着平静下来。 翌日,天色初亮。 耳边听着仿佛从远方隐隐传来的说话声,她慢慢张开眼睛醒来。 陌生的房间,却有属于那男人熟悉的气息。她当然记得自己已经来到他身边,她当然没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 男人低沉温雅的声音停下,然后几不可辨的沉稳脚步往她的方向移近。 深吸一口气,她终于睡了个好觉。而且她知道她总算能睡好觉的原因是因为他。 掀开被,从床上坐起,刚好与踏进卧室的男人打上照面。 看到他,她的心情忽然好到不行,不吝于给他一个甜甜的灿笑。“早!今天天气很好,对吧?” 没想到一进来就见她笑脸相迎,石森树愣了愣,接着也回她气定神闲一笑。“对。”虽然她在他床上醒来已不是第一次,不过他却是直到这一刻才突然察觉,她不只是“小檀”,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姑娘家。 一会儿后,小檀已经洗好脸。不等石森树招呼,她自动在他对座坐下。桌上早已摆了几样清淡又丰盛的粥菜,她被香味勾引得饥肠辘辘。 毫不客气地开始动手享用她在石天庄的第一顿早饭,她吃得津津有味。 至于石森树则是一边用饭、一边享受地看着她吃饭。 小檀当然也发现他的注视了,不过她是直到把自己喂饱、吃到心满意足了,才放下碗筷,邪气蛮横的神色重染上眉梢,她盯上他。“要是别人敢在我吃饭的时候一直看着我,我早就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了。” “所以没有人告诉你,看你吃饭好像是吃到了人间美味,不知不觉就让人食欲大增?”搁下筷子,石森树竟意外高兴他不是她口中的别人。 她反而一呆,但白皙的脸庞立刻写满莫名其妙,嗤道:“吃饭不就吃饭,哪有看着我吃就特别美味的?见鬼了。”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她其实很意外。 石森树微微一笑,还想再说什么,但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五少爷。”下人恭谨的在外面叫唤。 “什么事?”笑容敛起,石森树出声。 “太君请您到前厅去。”下人回。 他挑眉。“我知道了。” 下人的脚步很快离开。 小檀的眼神也跟着诡迷了起来,她的视线一直在他脸上。“你要被打屁股了?”幸灾乐祸。 他起身。低眸睇了她一眼,唇角勾勒出不怀好意的笑。“是吗?那么你这个更该被打屁股的丫头呢?”并不在意老太婆要找他为何事。 邪笑,她跳起来,走到他身边、勾住他一只臂膀。“好,走吧。”赶紧完成谷主师姊的最终目的,这样她就不必老是被她呼来唤去跑任务。 最近她怪到一出谷就得靠接近这男人身边才有好眠,所以她最好还是安安稳稳待在谷中,说不定这怪毛病只是她一时错乱什么的…… 石森树也明白她的用意。至于她这毫不害臊地接近他的举动…… 他纵容她了。 大厅。坐在上座的华太君正和几位准备打道回府的掌门闲谈着,然后,两道人影徐徐从外面走进来。 华太君首先发现石森树,和走在他身侧的陌生少女。她的眉头一蹙,眼神精锐了起来。 其他人也很快察觉到进来的两人了。几个掌门看到俊美无俦、气度沉凝的石森树,眼睛均不由得一亮,不过他们当然也同时见着了在他身边那浑身上下充满邪气的少女了。不禁有些愕异。 “太君,各位掌门叔伯。”卓然立定厅中,石森树有礼地对众人问候。 他自然知道这几个掌门的来访,不过他倒意外老太婆会把他叫到这场合来。 几位掌门也纷纷回礼。至于华太君,在初时的惊恼过后,神色早已恢复原本的平静寻常。 从昨晚至今,关于他和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自称是他未婚妻的女人的传言,她全听到了。但不管他是玩真的、玩假的,原本她都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她还没说话,他倒公然把那女人带来了。 哼!怎么?开始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这位就是老身所说的小孙森树,让各位掌门见笑了。”在众人面前,她未失大家长的风范,喜怒不形于色地将石森树介绍给众掌门。 第19章 “原来就是这位贤侄替我们寻回了宝物。我在此代表整个青城派向你道谢了。”青城掌门率先起身朝石森树抱拳致上谢意。 其他各派掌门也纷纷跟他表达同样的感激。 昨天在他们的追问下,华太君才轻描淡写地说起各派被盗失的宝物是由她一名孙辈因为恰巧与神偷认识,才经由神偷找回宝物的事,于是他们才请求华太君让他们当面向他道谢。 “石天庄人才辈出、个个在江湖上成就不凡,想必森树贤侄也很得太君的调教、器重。”武当掌门眯眼、抚须,对眼前这根骨奇佳、气宇轩昂的石森树很是赞赏。 虽然石家这孙公子他是第一次见到,“石森树”这名字在江湖上也不见经传,不过他相信这孙公子绝非池中之物。 其他人也不由得点头同意。 华太君微微扯动嘴角,客套道:“各位掌门别把个晚辈捧太高了,他还得多磨练磨练呢。” “那是你对他太不公平了。”一个直率的声音忽然接在她之后响起。 众人错愕,立刻把目光投向说出这话的少女。 华太君的脸色微青,目光如炬地盯向这胆敢口出此言的丫头。但当她发现那丫头竟毫无惧意、甚至用一种近乎挑衅的眼神直视着她时,她的下颚绷紧,不怒反笑。 “说得好。偶尔我也觉得随着我的年纪愈来愈大,就愈无力把每个小辈都照顾到,所以才会惹来一些怨言……”姜是老的辣,她这几句自承老迈,反而突显少女的无礼。 而还没搞清楚她们关系的几位掌门,则一时有些尴尬地不知道该不该出声。 “太君,您大人有大量,别在意小孩子说的话。”石森树适时替他们解了围。“太君、各位掌门叔伯,你们慢慢聊,我们先下去了。”他温文有礼地说着,然后毫不避讳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握住小檀的手,将她带离大厅。 直到两人的身影在大厅外消失,像要把这稍僵凝的气氛冲散,和石天庄交往较密切的青城掌门随即哈哈笑道:“年轻人还真是很有朝气是不是?对了,我听说你最近似乎就是要替森树贤侄办喜事,就是这小两口吧?恭喜你!” 其他人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事,也连忙出声道贺。 华太君错愕,要否认已来不及。她捺着胸口益发高张的火气,勉强对众掌门端出笑脸…… 小檀毫不在乎别人看她时的惊讶和嫌恶眼光。 一句话就把老太婆堵得差点下不了台,她还想再加把劲看能不能让她当场血脉爆掉,哪知道他一下子就拉着她退场了。 对两名经过的下女对她指指点点视而不见,她跃上栏杆坐着。 石森树停下步伐,偏头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继续留在这里?”只经过刚才那短暂的交锋,她就真实感受到老太婆对他不着痕迹、却扎扎实实的压制手段。那老太婆还真是小心眼到有够彻底啊!但她更不懂石森树了。依他现在的武功,只要轻轻一下就能扳倒那老太婆;再依他现在的龙焰帮帮主身分,搬出来肯定砸死大半石天庄的人,他干嘛还要定时回来看她脸色?他自虐啊? 石森树笑笑,反将她一军:“你不是什么都知道?” 呼吸顿了一下,她环起双臂。“谁说我什么都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 “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妻’。”似戏谑。 她反应很快。“意思是,我不知道的秘密,你会告诉我?”原来这身分这么好用。但她也想到他另一个“官方”未婚妻了……她该不会也享有这种特权吧? 虽然知道他跟那姓傅的女人事实上没什么交集,不过那女人先她一步占据的地位、他至今还没明确拒绝掉那女人的事实,让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感到不爽快。 未婚妻啊…… 本来她也没想到他会真的乖乖任她挂着这块未婚妻的招牌在这里四处嚣张,更没想过这身分背后真正的意义,她只是照着谷主师姊的指示要打坏老太婆的如意算盘而已…… 石森树轻易就察觉她忽然阴沉下来的脸色。“我出生还未满月,我娘就抛下我跟别的男人私奔了。这个秘密,你知道吧?” 她恶劣的心情依旧,哼他。“这个哪叫秘密!你娘会抛下你,是因为老太婆对她的诬陷和你爹的软弱无能,而那个‘别的男人’只是刚好出现将她带走,要不是老太婆把你藏起来,你娘一定会带着你一起离开。”这是石天庄里一桩公开的秘密。 石森树淡道:“我却是直到八岁才知道我娘的事,然后到十五岁才明白我听到的关于我娘抛下我的真相,和其他人告诉我的都不同。我那时终于了解老太婆对待我不同于其他兄弟的原因。” 眸光闪了闪,她忍不住放下手,身子倾向他一些,仔细注视着他平静无波的眼,顿了一下,才有些生硬地道:“你没恨你娘吧?” “你很同情她?”反问。注意到她的眼神语气,他略起疑心。 “对。”不否认。这有什么不对?她当然要同情“她”。“她是你娘耶。” “又不是你娘,你干嘛这么激动?”挑拨。 “因为她是我……”及时住口,差点说溜嘴。 “她是你什么?”一手压上她的肩,一手扶住她转开的头,他嚣猛精眸钉进她闪烁不定的眼心。“小檀,把话说完。她是你什么人?你见过她?你还知道什么事?”不急切,却一声沉过一声。 她身上果然藏着秘密。但他不知道的是,她的秘密里,或许也包含着他娘的秘密。 其实他从未放弃过寻找娘亲的行踪。从他明白她受的委屈的那一刻起,他便发誓要用尽自己的一切力量找出她,不管她是生是死。而在他创立龙焰帮后,这件任务便交给了徐百巧,不曾中断过。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别说是她的人了,他甚至连曾听过她、见过她的人都不曾遇过;他以为,也许这一生都不可能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她的事,可是没想到他要的答案就近在咫尺…… 被他钉住,一时动弹不得,她这才首次亲身领教了属于这男人的强悍。 “……你想害死我?”终于开口,却是哼声。 石森树握住她细肩的指掌力道一紧。“这么说,你真的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她还活着……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就不能笨一点吗?双手抵在他胸前推着他,她又不是故意要吊他胃口。“喂,你再不冷静一下,那个……那个傅家小姐会被你吓跑哦。”眼前不小心瞄到一个走近的人影,转眸再看一眼,她的语调冷了下来。 这时他也发觉到朝这里走来的傅嫣眉和她的丫鬟了,但他并没有立刻放开小檀,眸底反而闪着恶意地慢慢俯身向她,压低嗓音,他道:“对了,吓跑她正好,你不就是要来破坏我和她的婚事……” 他想做什么? 见他的脸靠她愈来愈近,她的心脏不由得猛跳着。但下一刹,她却趁他的手稍松开力道时,猛地用力,一举将他推开。 她的身形一下子跃到廊道的另一边,离了他十四、五步远。 而故意放过她的石森树则在她逃离后,站直身,似笑非笑地看向正对着他作鬼脸的小檀。 然后,一声迟疑的轻唤声自他左侧传来:“……五哥。” 对他作完鬼脸的家伙立刻不负责任地走人——他微拧了拧眉,接着转过身面向来人。 “嫣眉妹妹,有什么事?”换上了儒雅微笑的面具,他有礼、却明显有着距离地问候着。 站在阶下的傅嫣眉仰起脸蛋看着他,神情我见犹怜,启唇欲言,但她又是一下停顿,接着终于像是又鼓起勇气,轻轻细细地开口了:“五哥,刚才……刚才那位姑娘,你们……你们真的是……” 她当然看到那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一幕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石森树对哪个姑娘这样亲密过,没想到方才竟会恰巧让她亲眼看见…… 原来传言是真的! 原来他真的在疯狂迷恋着另一个姑娘! 不管是那位姑娘自己大胆地追来庄里找他,或是他要她来的,他们在一起总是事实,是吗? 她的身子现在仍在微微颤抖着,她的手心还在冒着冷汗,她想试着若无其事一点,但真的好难办到。 石森树知道她没错过刚才的画面,也知道她想问什么。 “嫣眉妹妹,我至多只能把你当成妹妹。”一句话,清楚却残忍。 傅嫣眉的面色倏地雪白,一颗泪珠立刻沿着脸颊滑下。“……可……可是……我从来就不想当你的妹妹……你应该早就知道我对你……我对你的喜欢……”呜咽一声,捂住自己的唇。她终于不顾一切地将对他的感情说出口了。 “对不起。”他只能说抱歉。 她的泪流得更快了。“……但太君……已经将我许配给你……就算……就算你现在只能……只能将我当作……妹妹也没关系……我……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努力撑住自己,她非把自己的心意表达给他知道不可。 一旁的千红赶紧扶着她。她有些气愤地看着这为了那不知打哪儿来的野女人而打算辜负她家小姐的五少爷。 石森树冷静地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心中还是生不出一丝波动。 他没有对其他人仁慈的本钱,就算是女人也一样。如果他不是很早就学会冷酷无情,或许今天他根本不可能站在她面前。 她喜欢他?如果她看清楚真正的他后,还敢这么说吗? 眼前蓦地闪过一抹既邪气又率直的笑,他原本硬酷的心奇异地稍稍被融开了一角。 第20章 “你喜欢我,可是你知道太君不喜欢我,她把你许配给我,你以为她会是为你好吗?”他的脸上早已没有了笑容,连眼神也是。“我不想害你。”说完这句,他举步就走。 他这句“不想害你”,反而将她刺得更痛——傅嫣眉一见他走,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他,却扑了个空。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愈走愈远,她急了。 “你是不是因为她……你是为了……那个姑娘对吗?”朝他身后追喊出声。 她根本不相信石森树会对她如此无情,那么他这么冷酷地拒绝她、甚至连一点机会也不给她,难道不是为了另一个人? 他听到了,可他的步伐不曾稍顿。 小檀? 没有人发现,他的唇畔忽然浮现一丝愉悦的笑意。 波光粼粼,斜阳余晖映照在池塘上。 她一脸木然地立在池畔,呆望着池水。就当她的美目渐渐泌出一种悲凄惨烈的神情,接着就要再往前踏上一步时,她身后突地出现一个阴阴凉凉的声音—— “喂,你到底要跳水还是要走开快决定,你站在那边很碍眼。” 傅嫣眉立刻倒吸一口气,同时下意识转过身,循着声,她却是好一会儿才在一排石林缝隙间发现那一颗露出的后脑勺。 望向那里,她不禁咬紧下唇。她以为没有其他人在这儿…… 而她……她竟发觉她要投水自尽的意图? 傅嫣眉原本坚决的心,这时反而因为这人的出声意外慌了。 “……你……你说什么?你是谁?”反射地否认。这人的无礼也令她起疑了。虽然她不是庄里的人,但在这里,即使是庄主他们对她也礼遇有加,更别说下面的人谁敢逾矩。可这人,竟说她碍眼?! “你到底死不死?!”不耐烦。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这人,竟然不将别人的生死当回事…… “你……你不是庄里的人?”想及这可能,她立即防备了起来。而被这么一惊扰,她一时竟也忘了自己原来要自尽的决心。 那颗头颅忽地消失在石林后。傅嫣眉美眸圆睁,可下一刹,她只觉前面有抹影子一闪,她一吓,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她忘了身后就是池塘。这一退,她便瞬间一脚踩空,向后跌进水里。 “啊!救……”没想到自己会落水,傅嫣眉惊呼,身子随即往下沉,不会泅水的她恐惧地挣扎着。 池水灌进她的口鼻,死亡的阴影攫住她,就在她感觉自己快溺毙时,忽然察觉自己的一只手被抓住…… 有人将她抓住、拉出水面。 “咳……咳咳……”重新接触到新鲜的空气,被救出水的傅嫣眉狼狈地猛咳着,也大口地呼吸着。等到她好不容易慢慢回复了正常的呼息,仍抖个不停的她这才透过朦胧的视线发现自己是被一个姑娘所救。 颤着手抹开脸上不断淌落的水珠,她终于清楚地看见,这还抓着她一只手臂的,是一个陌生的少女——一个面无表情、眉眼之间却尽是令人想打寒颤的邪魅气息陌生少女。 她一时惊愣了住。 蹲在池边,小檀直盯着已经呆掉的傅嫣眉,忽地心情不错地扬唇,对着还在水里的傅嫣眉恶意道:“糟糕!我忘了你本来就要跳水,竟然把你的乐趣打断了……” 察觉少女要松开手,傅嫣眉回过神,直觉伸手回抓住她。意外经历了刚才的可怕折磨,她现在根本不敢再有那念头。 她忽然认出这个声音了。 看着少女毫不温暖的眼睛,她还是拉下脸请求她了:“请你……救我上去。” 小檀好奇。“喂,你不死了?” 啧!她还以为她的死意坚决,没想到她才尝了一下苦就又重燃求生意志。可见她根本没被伤到非死不可的地步嘛。 “……我……”傅嫣眉听她开口又是“死”,不禁打了个冷颤。 “因为石森树不要你,所以你才想死吗?” 在石天庄里游荡了半天,她就是还没决定离开。 本来谷主师姊给她的任务,足要她破坏石森树和傅嫣眉的婚约,所以她一来就直接向石天庄的人表明她的身分,还大剌剌抢占石森树身边的位置;不过她没多久便发现,根本不必她出来破坏,他就能自己搞定。 看来他早已经有了打算。 谷主师姊的愿望快达成了。 所以,她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她是这么想……若是之前的她,或许早就二话不说地走了,不过现在她却还在这里…… 为什么? 老实说,连她自己也搞不懂她还留在石天庄的目的,但她倒可以确定,她愈来愈不想从他眼前消失。 她的话立刻让傅嫣眉又惊又骇,她脸色发白。“你……”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是我的。”小檀嘴角上弯的弧度扩大,挑衅地直言道。 傅嫣眉的心一跳。“什么?你……”她是谁?竟敢说石森树是她的?!可忽然地,关于石森树与“她”的流言、和稍早她亲眼见到他们亲密的那一幕跃上她脑海。她知道眼前这狂妄的少女是谁了—— 她浑身一震,瞠大眸。“你是五哥他的……”失声,她咬住唇。 “未婚妻。”没想到小檀竟毫不害臊地替她接口。 傅嫣眉喘了口气,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摇头。“不……我才是他的未婚妻。”反驳她。 “他根本不喜欢你。”狠狠踩中她的弱点。 她的面色更苍白了,身子重重地抖颤着,但在这少女面前,她努力要恢复冷静。“他……他会和我成亲……我……我不管……不管他喜不喜欢我……就算他讨厌我也没关系……”想到他残忍无情的那些话了,可此刻的她不愿示弱。 “呵!你的脸皮还真厚。”睨她,小檀突地一脸地不怀好意。“你忘了,你的命在我手上,竟然还敢跟我抢人?” 发觉到她似乎想甩掉她——傅嫣眉惊惧地更加用力抓紧她的手。“你……你想做什么?” “嫣眉!”这时,一个焦急的大喊猛地自不远处爆响。 小檀挑眉,而傅嫣眉也立刻认出这声音了。她一喜,转头朝左侧望去。“二哥!快救我……”大喊。 小檀淡哼,冷不防将手抽开,向后一跃。 傅嫣眉惊恐地尖叫一声,飞掠而至的石先俊在下一刹便已抓住她,接着将她整个人从水里拖抱上来。 将全身湿透、不停颤抖的她放在地上,石先俊赶紧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衣罩住她,一边低声安抚她:“没事了……嫣眉,你没事了……” 石先俊凑巧要去她住的小楼找她,却扑了空,没想到竟连她的随身丫头也在那时才发现自家小姐不在房里。似乎怕她受了什么刺激去寻短的丫头吓得忙找人,直到那时,他才终于从丫头口中得知石森树亲口拒绝与她成亲的事。他一听,自然窃喜不已。不过他真的没想到自己竟会发现在这里落水的她。此刻他也吓到了。 只是,他并没有遗漏刚才看到的景象,所以当他一把将她救上岸后,他马上警戒地把视线转向正要走开的人影。 “站住!我有话要问你!”他叫住她。 他知道这个瘦小却满身说不出邪气的少女是谁。自从她主动跑来黏住石森树开始,他就在暗中注意她了。对他来说,不管她和石森树是什么关系,她的出现无疑更加深太君的恼怒。 他一直在找要将石森树狠狠报复回去的时机。 虽然他不知道那天石森树为什么会放了他,但他清楚绝不是为了兄弟之情,所以他更不会放过这个能够威胁他的机会。本来他已经计划若石森树还没有自知之明地主动和太君解除与嫣眉的婚事,他便要对太君说出他的秘密。是这个少女的出现暂时令他延后计划。 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她刚才的举动…… 小檀走她的。 “你站住!”石先俊恼喝。若不是还顾虑仍坐在地上不断发抖的嫣眉,他早就上前抓人了。 一束暗器倏地朝他的方向袭来,他反应很快地在同时间抱住嫣眉卧倒——锐利的寒光堪堪从他头顶划过,“登”的一声,不远处的柳树干上多了一柄飞刀。 他看见了。面色一变。 月初上。夜降临。 原本尚称平静的石天庄却忽然因为一桩谋害未遂事件而大大骚动了起来。不过才一个时辰的时间,傅嫣眉小姐在园子被石森树那位假未婚妻推入池塘、差点溺水的消息就由她住的小楼传出,接着很快传遍整个山庄。由于有不少下人亲眼目睹二少爷搀扶着全身湿透狼狈、不停发抖的傅嫣眉回房,所以更加没人怀疑此事的真实性。 所有责难的目光全集中到石森树身上。 当然,就连华太君也接到下人的报告了。她震怒了。先到傅嫣眉住的地方看过她,从她惊魂未定的口中问出她果真差点被害的经过后,马上差人去找石森树。 至于一直被石先果拉着下棋、看画的石森树,则是在晚饭前意外从下人的窃窃私语中得知小檀闯的祸事。 原来,她还没离开——这是他初听到有关她讯息的第一个念头。知道她仍在庄里的某个角落,他宽慰地笑了。但对于她是不是真有对傅嫣眉动手……依她喜怒阴晴不定的性子,他实在不敢对她的清白做保证,她确实有可能做这事,不过,为什么?这才是他想弄清楚的。 小檀自上午傅嫣眉出现后就失去了踪影,所以他才有了她又像以前一样离开的预期心理,但这一回,他十分明白他对她再次自他身边离去的心情不同于以往。 第21章 这一回,他不想让她走。 对她,他有了留人的念头,且这念头强烈到令他想忽视都难。至于这代表的意义是什么,他心里倒多少有了底。所以,他确实很高兴她还在山庄里——尽管她是惹了大麻烦出来才让他确认她的行踪,但他真的高兴。 至于这个麻烦嘛…… 面对眼前一脸冷沉森严的华太君,他依旧一贯的意态自若、不疾不徐。 “我相信她不会无缘无故去伤害焉眉,太君。我会找她好好把这件事问清楚。” “她现在人在哪里,我要你把人交出来。”毫无讨价还价的空间。 她已经下令所有人将那小蹄子找出来,没想到到现在都还没有人发现她的行踪。她怀疑,是他把她藏起来。 据她不久前得到的讯息,她才知道那个叫“小檀”的少女最近曾在酒楼出没,所以石森树和她是在那时认识的;不过却没有人知道她又怎么会忽然和他感情发展迅速到成了他认可的“未婚妻”……果然,她对他的监视一直有漏洞在。他甚至没让她发现那小蹄子对他的重要性,不是吗? 石森树眸中锐光一闪而逝,但他的神态仍是气定神闲。“太君只听过嫣眉的说辞,可也该听听小檀的,或许实情并不是我们看见的这样。” “你的意思是,嫣眉说谎骗我?她会自己去跳水,然后将这事诬赖给那个女人?”怒上眉梢。 “或许小檀也会对我说谎。”隐叹。 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华太君压下怒气,对他下达最后通牒:“把她赶出山庄或是交给我处置,你只能选一个。” 他真的叹气了。“看来我别无选择了,是吧?”意味深长。 傅嫣眉的说法,和华太君的一样。 石森树去找她对证过一遍,却从她略紧张不自在的神态,和奇+書*網一旁仍陪着她的石先俊冷静到不寻常的回话中找到了蛛丝马迹。 果然,她没有说出全部的事实。 莫测高深地看了傅嫣眉含幽带怨的脸蛋一眼,他大步离开她房里。 夜更深。 黑暗中传来一声几不可辨的动静,立刻让床上原本熟睡的男人在瞬间醒来,但他仍是动也没动。 轻到不能再轻的脚步声毫不犹豫地接近床的方向,就在他认出属于她的呼息的同时,一具躯体躺在了他身侧。 他慢慢张开眼睛。 她想做什么? 身侧的人儿出人意料地悄悄爬上了他的床,在他的床榻占了一角,便像完成了任务,接着,平稳的呼吸声在他耳畔轻响。 他转过头,小檀那张安稳睡着的小脸立刻进入他的视线。 微微拧眉,他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妮子,到底是习惯他的床了,还是习惯他的人? 凝视着她,他一点也不意外自己心口急速涌上某种近乎宠溺的柔情。 她看起来似乎是玩累了。 他想让她继续睡,可他还是得狠下心。 伸出手,他轻拍她的脸颊,低唤:“小檀……小檀,醒醒,先别睡……” 她悠悠转醒,张开惺忪的眸,即使一时无法看清俯近她的这张脸庞,她当然知道是他;他的味道、他的体温一直包围着她,这是她最后还是投降地回来有他在的地方才能闭上眼睡觉的原因。 她当然清楚她这习惯很糟糕,不过一时戒不掉啊。 “嗯……我……吵醒你了?”只要一睡上他的床,她就完全松懈下来。但她倒是还没时间研究,到底是他的床特别好用?还是因为他的关系…… 她不是故意的,但她不知道她这副半睡半醒的慵懒模样,已经在倏?间将这张床的主人的心彻底攻陷——石森树瞬也不瞬地凝睇着她,稍嫌浓哑的嗓音里有着一丝无奈。“你真的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家半夜爬上一个大男人的床的后果?” 眨了眨眼,她的神情渐渐变得清醒了,唇角蓦地勾出一抹兴味盎然的笑痕。“原来,你有把我当作女孩子……”做她想做的事——她伸长臂、向上勾抱住他强壮的颈项,再将他拉低向她,她的晶眸闪闪发亮。“你不让我睡,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吧?”呼吸着他的气息,她的心在狂跳。但她可不知道害臊这回事啊。 同时也就在这闪电般的一刹,她明白了一件事—— 她的大胆举动,却没让石森树失去自制力。回应着她的笑的,是他脸上依旧冷静的表情。“这倒是意外。你提醒我该请你告诉我,傍晚在园子池塘那边发生的事,你一定也清楚自己被整个山庄的人通缉了吧?小檀,不管你说什么,我听。” 回视他炯炯闪烁的黑眸,她的笑意不减。“我说什么,你都信?” “你当然可以对我说谎,至少我已经知道对我说谎的不只你一个。”话中有话。 她微怔。接着,忽然松开勾住他的双臂,改推开他。不过,他却反而长臂往她的肩后一揽,将她从床上勾抱起来,坐着。 “我会继续留在石天庄,其中一个原因是为了想要测试她到底到何时才能拆穿我的伪装、看出我的真面目,没想到一直到现在,她还是捉不到我的把柄。老实说,我已经对她失去耐性了。”他忽然把话题转到这里。 被他勾抱起来,小檀倒没抗议,但原本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人挖起来,那可就别太指望她会规规矩矩地坐。趁他说话,她身子一歪,便软靠在他胸膛前,再调整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她简直将他胸怀当暖被窝了。 石森树也没料到自己的胸膛一下子就被侵占,但他任她去。 “原来你图谋了这么久,打算报复她的手段就是让她知道自己老了、没用了,接着气到暴毙。”脑袋仍在运转,她可没被他的男色迷晕,但反应的确慢了一点点没错。 他淡淡一笑,很自然地手臂轻柔地拥着她,毫不意外她娇暖的身子有多适合他的怀抱。 “其实我也该感谢她,若不是有她,我也不是今天的我。”年少时期对她的叛逆、怨气,早已经因为自己向外扩展的功业而消磨不少;而且他清楚,其实对她最狠的报复,就是他的成功。“这是我回石家的最后一趟。”语气平常。 小檀打了两个呵欠。她是没想过会和他这样“谈心”啦,但这感觉还不坏;因为她忽然发现他的怀抱靠起来很舒服,舒服到令人想一直赖下去。 难怪她会有种想独占他的念头。 怎么?她不能独占这个男人吗? 也许,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这么想了…… “什么时候走?”毫不拐弯抹角,她问得直截了当。 一直垂眸凝视着她困懒的表情,他忍不住抬起长指怜惜地划过她的眉。“你……要不要跟我走?”若他这一放手,她还会再出现吗? 朗追查她口中的“花花草草谷”已经有了进展。这世上确实有个花花草草谷,有一些来自那里的人曾在江湖上活动;朗锁定了几个可疑的人,他似乎很有信心从那些人身上追出答案。所以在这之前,他能对她的行踪怎么办?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也有决定把某个女人永远留在身边的欲望。 呆了下,她的意识清醒了三分。终于抬眼望向他,与他紧紧对视了好一会儿,然后她把目光转开,恢复一脸想睡的表情。 “我可不可以睡了?”没回答他的问题,她渴望地看向一旁的枕头。 轻扬眉,眸底闪过异光,他什么也没说地松开放在她腰际的臂;而她则立刻迫不及待地离开他的怀抱、身子朝床榻一躺,满足得差点要呻吟出声。 虽然这男人的胸膛很舒服,但是真要睡觉还是床比较好吧…… 闭上眼睛,她也同时察觉他跟着在她身边躺下。 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感觉几乎将她淹没,依顺那股并不令她排斥的感觉,她一个翻身便贴紧着他,将手圈在他腰上,脸颊抵着他的肩臂,满意地叹了口气,在他的体温与气息下,她很快地沉入梦乡。 而她这随心的举动却苦了石森树。 原本他已打算将床让给她,他再去椅榻上睡,不过现在…… 静静地看着黑暗中她安怡的睡颜一会儿,最后他倾前在她柔软的唇上印下一吻—— “……嗯,你忘了,我不是个君子……”哑喃。 天初亮,就有人来敲石森树的房门。 早醒来的石森树已听到外面不寻常的动静。 “五少爷,您醒了吗?太君要见您。”下人在门外喊着。 没想到老太婆会亲自过来——分辨出刚才接近门外的脚步声其中一个属于她——他勾唇。看来有事发生了。 卧房传来一声动静。他回头,刚睡醒、显得精神饱满、心情很好的小檀朝他走近。 他给了她一抹愉快的微笑,再步向门后。 她当然也听到喊门的声音了。一边动手编起一头长发,一边看着他。“找麻烦来的?”眼睛发亮。 回头又凝了在清晨光线下、看来慵懒诱人的妮子一眼,他的笑意一转深敛。“也许你猜对了。”话落,他打开了房门。 门开,异变陡起——门外,一记大拐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朝他袭来。 石森树闪过,但存心逼他使出真功夫的龙头拐在连连向他狂扫了四、五招之后,才猛然收手。 冷定在门后,石森树的气息依然未见一丝紊乱。至于一来就朝他几记凌厉招呼的华太君,此时则急遽喘了几下,才终于回复平稳的呼吸。 两人毫不松懈地盯视着彼此,气氛呈现一阵骇人的紧绷。 在门外的众人,没人敢动一下。 第22章 其实就连他们也被石森树气沉神定地接下太君攻势的身手给吓住了。因为即使是女流之辈的太君,一身武功也不容各派掌门小觑,更何况庄中许多弟子的功夫还是她亲手调教出来的;虽然她已经很久没在小辈面前用武,但所有人都知道能够在太君手下轻松走过三招根本是个难关,没想到现在在大家印象中本来应该只有防身功夫、过不了太君半招的石森树,竟然轻易在太君杖下全身而退…… 他们全瞠目结舌了。 至于华太君,在确定石森树的武功果然比她所想的更深不可测之后,一身怒气反而转为戒慎。看来,她真的养了一头猛虎在身边而不自觉。 若不是先俊昨晚跑来告诉她这件事,她还会被他骗多久? “是谁教你这身武功的?”已从他刚才的回招之间看出他的武功路数完全不属于石家,但她一时之间却想不透他怎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学成一身惊人的武艺。 “是我师父。”石森树还未出声,倒是一抹邪蛮的脆音由他身后传出。他眸心异光一闪。 华太君既惊且疑的视线直射向在他房内的少女。 “你师父?他是什么人?”没料到这和他牵扯在一起的少女,竟与他有这层关系。 小檀闲凉地喝了几口茶,然后才心情很好地又开口了:“我师父就是我师父,也是他师父,反正你不想教他武功,我师父就做做好事收了他当徒弟,你不高兴啊?” 华太君面色难看,无法从这古怪的少女语中辨出真假,她立刻将目光转回石森树。 “她说的是真的?” 石森树沉定。“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知道这是叛庄之罪!”华太君一顿龙头拐,叱喝道。 未经长辈准许向其它门派学艺本就是武林大忌,依家规,对他最重的处置可将他永远逐出家门。 他豁朗冷澈地看进她眼中。“那又如何?” 没料到他的反应竟如此冷静,令华太君反而被他这神态慑住。但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她很快便回过神。“我可以给你一个认错反省的机会。”这个时候放他出去,不知道他会对庄里做出什么事,她冷道。 “不用了。”一口回绝,在众人惊诧的眼光下,他侧身朝房里的小檀招招手。“我们走吧。” 小檀立刻跳起来,跑到他身边。 他带着她经过华太君面前,毫不迟疑往外走。 而众人被他全身散发出不同于以往的冷迫气势震慑住,下意识为他让出了一条路。 没想到他如此无视她的存在,竟敢说走就走!华太君脸色铁青,凌厉地对着毫无所惧、愈走愈远的石森树沉喝道:“今天只要你一踏出石家大门,就永远不准再回来!” 众人大气不敢喘地看向太君,又看向那似乎一点也没回头打算的石森树。 石森树当真没再回头地踏出石天庄大门。 而他和太君、和石家绝裂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山庄—— 风和日丽,两匹载着一男一女的骏马往郊外奔驰。夜晚,两人抵达下一个城镇。 男人直接挑了镇上其中一间客栈住下。 他才一进房没多久,立刻就有几个高矮胖瘦不一的汉子,像和他早约好似地进来见他。 “帮主。”领着手下的陈副堂主先朝坐在桌前等他们的石森树抱拳。 石森树挥手要他们坐下。 “帮主,我们原本以为你会早一点过来。”陈善笑道。 他们昨天才接获帮主要经过分舵附近的消息,所以赶紧把握机会要向帮主请示和报告一些公事。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石森树颔首,很快便和他们把所有公事一一讨论、解决掉。接着,他们也把他要的消息带来。 “这是今早副首才令人快马传到分舵的……”陈善将两张资料放到他前面。“十三寨最近又在蠢蠢欲动,他们应该已经锁定了石家下一个攻击的目标。” 他仔细将两张资料看过一遍。即使资料中透露的讯息关乎石天庄某个人的生死、甚至十三寨与另一个门派之间的牵连,他的面色依然变也未变。 “帮主,你打算警告石天庄吗?”陈善小心翼翼地问。 他们当然清楚帮主与石家的关系,也因此帮主才会对攻击石家的十三寨投以注意,不过他倒无法猜测帮主的真正心思,他到底是会帮石家、还是冷眼旁观?毕竟现在帮主已经和石家没有关系,就算石天庄被灭了,也不关帮主的事。 没错!发生在石天庄的事,他们立刻就掌握到了。自然他们也知道,与帮主同行、现在正在隔壁房的姑娘是什么人。 现在最高兴的人大概就是副首了。因为他终于有时间回去抱老婆。 石森树已胸有定见。“你们就去对石家下一次警告,听不听随他们。” 陈善明白了。 离开前,他不禁多嘴地问:“帮主,那位小檀姑娘,真的是我们未来的帮主夫人吗?”那姑娘在石家自称是帮主的未婚妻,也没见帮主反对,而且帮主似乎还打算把她带回总坛,难怪大家会好奇了。 石森树愣了愣,随即一哂,起身,率先往房外走去。“去办你们的事吧。” 他根本还未想到这件事。 帮主夫人?小檀吗? 他的表情忽然多了层深思。 回到隔壁房,当他发现桌上的饭菜已经被吃了一半,但房内却空无一人时,他的心稍紧;接着,他冷静地又退出房,脚步转往客房四周,没多久,在前面的小园子里找到她。 正坐在石椅上,就着月色低头刻着手中小木块的小檀,马上就察觉到他的接近。停手,她抬头向他看去。 石森树一步一步走向她。“外面比较凉吗?你已经吃饱了?”语气寻常。 小檀承认,当她一抬头就看见毫不迟疑朝她走来的石森树时,心中原本的烦闷立刻一扫而空。她笑了。 “还没吃饱。我本来想全部吃完,不过我怕你说我太不够意思,只好留一半给你。”似真似假地回他。 来到她身前,他二话不说便弯身将她拉了起来。 小檀被他拉着走。“喂喂……你要做什么?” “吃饭。我叫小二再加饭菜过来。”他当真。 “骗你的,我吃饱了、吃饱了!”没想到他还真要再叫她吃,她赶忙把自己钉在原地。 石森树停住脚,回头,却没放开握住她的手。“那陪我吃吧。”声音意外的温柔。 忍不住揉揉鼻子,受不了这男人专注盯着人请求的眼神,小檀认命地小叹一声。 一会儿,回到房里的石森树开始祭他的五脏庙,小檀则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刻她的木头。 明明她已经完成任务,明明她早就该回谷了,可是她竟然到现在还在这里跟这男人厮混!她到底是什么地方失控了? 有点唾弃自己。 手上稍用力,她差点划到自己的掌心。顿住,她喃喃诅咒。 “怎么了?”发现她瞪着自己手上的刀和木头咕哝喃念,石森树放下碗筷,有些好笑地问。 一停,接着她立刻抬头瞟向罪魁祸首。 “……你是不是不会再回石天庄?” 眸心倏地掩过一抹诡谲光芒。他模棱两可。“很难说。” “你不是和石家断绝关系了?”不满意。 “是没错。不过没人能预料到未来会发生什么事。”盯着她。“你这么在意这件事?” 放弃地把刀子和木头收起来,她走到他身边坐下,自己动手倒酒。连喝下两杯酒,她才停手,抬头对他泛出灿烂的笑脸。 “好了!我不管你和石家以后还有没有关系,反正她已经达到目的、替师娘出一口气了,我要回去了。”说得干脆,而她也很干脆地站起来往外面走去。 她的手被钳住,走不得。 石森树湖水般深沉宁静的黑眸望入她眼中。“为什么我的事跟你的‘师娘’有关系?”从她的话中意外得到某些重要的讯息。他的思绪快速转动。 她说的“他”,应该就是她一直说的花花草草谷的谷主,而“他”以让他和石家断绝关系为目的,为的就是替她口中的“师娘”出口气? 她叫的“师娘”,应该就是十年前教他武功的那个人——也是她的师父——的妻子吧? 今天早上她终于在太君面前透露,那个人是她的师父。 对他太松懈戒心,所以她又不小心说出不该说的。她没逃避他的眼睛。“你可不可以忘了我说过的话?”噘嘴。 “让我知道秘密,你会受罚?” “……不会。”她摇头。“但是她们还不想让你知道秘密。” 手稍使力,她便落坐在他膝上。 她张大眼睛看着这笑得有些坏的男人。 石森树一只手臂圈住她的腰,一只手伸过去倒酒。 “喂!你以为把我灌醉就可以问出秘密吗?”一时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她哼了哼。 他把酒杯慢慢凑近自己嘴边,享受地啜饮着。“那么如果我只是想要把你留下呢?” “要我留下?”没想到他会开口留她,她的心一跳。 “你任务完成了,非回去不可?”环在她腰际的手臂缓缓收拢,他又倒了杯酒。 察觉到他的举动了,她双手抓住了他的臂膀。“我想回去。”故意挑战他。为什么他要她留下,她就得留下?再说,他有什么理由要她留下? 因为秘密吗? 他微笑,把斟满酒的酒杯放到她唇边。“我要你留下,因为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第23章 他的人?! 小檀差点为之失笑。“喂喂!什么时候我变成你的人了?你不会是说‘未婚妻’这件事吧?”酒香扑鼻,她干脆真的喝了两口,当作解渴。 “不只。还有这个……”移开杯子,他忽地倾前封住她的檀口樱唇。 她一怔,刹间,他的气息已侵入她口中。接下来,却是她不想推开他…… 稍后,差点一发不可收拾的热火燎原及时被挣回理智的男人勉强控制住——放开她的唇,将她压在他仍急遽起伏的胸前;他将脸埋在她的肩窝间,努力克制身下被她狠狠勾起的欲望。 小檀从来没想过这男人会有这么狂暴又温柔的亲吻,而她也不知道自己竟会对他如此有感觉。她的头还在晕、身子还在发烫,就连她的呼吸也还在促快着,但她想笑。 这个男人,她喜欢! 一会儿,两人恢复正常的吐纳频率,却还是没人破坏这亲密宁静气氛地开口说话。 她环抱着这男人的腰,一时半刻也舍不得放手。可是呢…… “……你要我留下,是因为你喜欢我吗?”问清楚。 “嗯。”温热的吐息随着他的说话在她耳后骚扰着,她忍不住缩了缩肩。但没想到他一声轻笑,接着她颈侧的肌肤被噬咬了一口。 低呼!她当然知道是他的杰作,脸蛋莫名冲上一股燥热,她放开他,改推捶他的胸膛。“喂!你欺负人……”恼嗔。 “小檀,我喜欢你,喜欢到不愿放你离开,喜欢到非将你永远留在身边不可……”醇厚的低嗓魅惑住她,她不由得屏住呼吸,怔然看着眼前这张对着她柔情微笑的俊脸。“我不管你是谁、你从哪里来,我喜欢的就只是你。” 好不容易,她回过神,喘了口气。她终于明白,笑意在她脸上扩散,然后她呵呵地笑出声。 主动伸手勾揽住他的脖颈,她闪闪发亮的眼睛凑到他的眼前。“我也喜欢你。”宣布,接着换她侵袭他的唇。 这次,灾情一发不可收拾。石森树再无力阻止要她的欲望…… 初入秋。 石天庄的二庄主和六少爷在外被十三寨人攻击,造成一死一重伤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江湖,整个江湖为之震惊骚动。震怒的华太君正式向十三寨宣战。 风雨欲来…… 龙焰帮总坛。 半天的重要干部会议终于结束。一出房厅,几个接获工作指示的堂主立刻匆匆忙忙下去办事,只有一两个人留下来向石森树报告刚自外面接到的消息。 一桩是石天庄被十三寨攻击的死亡名单又增加一个——石玉群。原本他那时是重伤被送回山庄,不过他终究没有熬过身上严重的伤势,在昨晚去世。 楼风这消息一说出来,厅里的气氛立刻变得有些凝肃。 他和朗都看着石森树,两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对他说一句——节哀顺变。 石玉群,石森树的亲爹。虽然对他来说,自小到大有这父亲跟没有都一样,不过毕竟那个人是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亲爹,现在他人死了,他应该多少会做点什么吧?楼风和朗继续等待他的回应。 至于石森树,虽然之前在得到他爹遭受攻击、性命垂危时,多少已有他熬不过的心理准备,但此刻当事情真的发生了,他心中的震荡仍无法很快平复。 意识到楼风两人的关切眼神,他收回心神、深深吐了口气,表情回复平静。 “我知道了。”没多作表示。 楼风顿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了:“你要回石天庄奔丧吗?” 他的目光一锐,脸上现出嘲意。“老太婆已经放话永远不准我踏进石家一步,你说呢?” 楼风不禁搔搔下巴。“对耶!而且你最近开始以龙焰帮帮主的身分在江湖上曝光,华太君应该也注意到了这事,你现在要是回去,搞不好要多弄出一条人命。”被气死的老人。 石森树终于结束隐瞒身分的日子,在一个月前正式回到龙焰帮。而帮里虽然没到对外张灯结彩、大肆宣传的地步,不过帮中上下每个人脸上表情都写满了欣喜;更多的是原本不知道自家神秘帮主身分的部属,直到这时才总算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 总之,龙焰帮帮主原来是石天庄五少爷的消息已经在江湖上渐渐传开。当然,石家也不可能错过这道与他们自身有关的震撼消息。 石家近来可真谓是多事之秋啊。 “还有一件事。”朗接手转移话题。“我已经查出花花草草谷在什么地方了。”还真是费尽千辛万苦才终于挖出来的。 石森树挑眉。 朗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光头,吹了下口哨。“而且你们一定猜不到,花花草草谷以前的名号有多吓死人——圣王谷。难怪我以前怎么查都查不到这个地方,原来花花草草谷就是五十多年前名震天下的圣王谷。” 圣王谷?! 就连石森树和楼风也被这名字震慑了。 五十多年前,武林因为一件传言能使人起死回生的秘宝而陷入长期动荡,各派之间更因此掀起阵阵腥风血雨的争夺战。当然,邪教黑道都加入了战局,还趁机在江湖上兴风作浪,那长达五年的时间,简直是武林史上最黑暗混乱的时期。一直到有一天,二十个正派邪教的掌门教主忽然集体被绑架失踪;五天后,惊魂未定被放回去的各派掌门这才陆陆续续说出他们经历的事—— 原来,莫名其妙被迷昏绑走的他们,一醒来就发现他们全置身在一处陌生又奇妙的美丽山谷中。后来,一名魁伟如天神般的半百老者出现,他将所有人梦寐以求、争夺了几年的宝物就这么放在他们中间。众人自然第一时间就伸手去抢宝物,不过没有人可以抢到手,因为老者只出手便把宝物收走,那时众人才猛然惊觉老者竟是个不世出的绝代高手。 二十个各派掌门教主竟无人躲得过被他点穴的下场。 而二十个人,在接下来的三天,开始被老者以抽签方式挑出来对打。 他说,要把宝物给最后的胜利者。 二十个人不得不打,也被燃起好胜地一定要打。于是,二十个人打了三天三夜,最后的胜利者出现了。但这个人却没有得到宝物——老者在这个人面前、在其他十九个人面前,笑咪咪地将宝物毁了。 整个武林为此震荡了几年、多少人为此家破人亡的宝物,就这样在他的手中灰飞烟灭。 没有人得到宝物;也没有人知道老者的身分。 但因为立在谷里湖心的一块石碑上“圣王谷”三个字,从此“圣王谷”的名号响遍武林。 接下来的几年间,偶尔偶尔,总会有人再莫名其妙被“请”到圣王谷去,同样是那个亦正亦邪的老者招待进谷的人,虽然不一定是夺宝、江湖大仇杀人之类的大事,不过只要有某些人被请进圣王谷,之后的武林总会维持很长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一直到二十年前,江湖上再没有听说有人进去圣王谷过。慢慢的,有关圣王谷的奇特事迹也就无人再提起…… 朗确实是江湖通。不过就连他也没想到,他查的花花草草谷竟会跟二十多年前的圣王谷有关联。 那个传奇的圣王谷。 不会吧?那位现在正赖在他们帮里、脾气古怪的小檀姑娘就来自圣王谷?这么说,原来他们帮主的武功就是圣王谷的武功? 哇!难怪到现在都没人看得出来帮主的武学门派出自何处! 事情变得更有趣了。 闪闪发亮、寒气逼人的小刀一字排开摆在地上。 盘腿坐着,她开始一把一把地磨着刀。专注地、宝贝地,她甚至连阳光慢慢移过来、晒得她脸蛋发红也没放下手上的刀。 一会儿,有人端了茶过来。“小姐,请用茶。”女婢怯怯的声音。 小檀没应她,继续磨刀霍霍。 把茶放在她身旁,女婢赶忙溜走。 两天前,不知道哪里惹这位小姐生气的秋月,被她的飞刀削去一大段头发,吓得秋月从此不敢出现在她飞刀的射击范围之内。 所以一看到这些刀,她当然也很怕。 至于小檀,根本不知道有人来了又走。事实上,只要一拿起她这些宝贝刀,她马上就可以进入浑然忘我的状态;更何况这几把刀还是石森树托铁匠特地替她打造的,她可爱不释手得很。 光线再一吋吋西移。 这时,一抹身影跟着移到她身前。 小檀磨刀的动作蓦地一停。 男人蹲下,皱眉看着她抬起的脸蛋,伸手向她,他修长的手指抚过她泛着红潮的颊。 “怎么不躲进凉爽一点的地方?”不是责备的语气。 回过神,她抬头看了看斜一边的太阳,再耸耸肩、对他勾勾唇。“就快好了。”低头,她磨着最后一把刀。 石森树凝视着她毫不受惊扰的动作,没说什么。 稍后,她把刀子全部磨好,再仔细收进小袋的工作一结束,石森树立刻拉着她站起来。 小檀没有拒绝地被他握着手,往园子的凉亭上走。 亭子的石桌上,两碗凉凉的莲子汤已经在等着他们。 小檀眼睛一亮,抢着坐下椅子,捧起碗便舀了一大口吃。 “欸……好凉!”满足地吁出一声长叹。 石森树跟着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吃喝的开心表情,他的嘴角泛出了宠溺的笑。 “别吃太多,等会儿还要吃晚饭。”提醒她。 她三两下就将一碗莲子汤全部解决,接着还垂涎地瞄着他面前完全没动的那一碗。“很渴……”可怜兮兮的。 第24章 他揉揉眉角,叹气,最后还是把他那碗莲子汤移到她面前。 她冲着他甜甜一笑,马上低头朝莲子汤进攻。 凉风徐徐,满园枝叶轻摇。 一直微笑地看着眼前人儿大剌剌的吃喝,石森树忽然在这时开口问道:“你觉得我再过一阵子上门提亲可好?” 什么?提什么? 刚好把最后一口凉汤吞下肚,小檀一时没听清楚他说什么。放下匙碗,她抬起头。“你说……” “你觉得我再过一阵子上门提亲可好?”用自己的袖替她揩去嘴角的汤渍,他一字不漏地重复一次。 呆住。提亲?! 回望着他笑笑的脸,她卡住的脑袋终于慢慢恢复运转。“上门?提亲?你说的不会是……我们要成亲这个意思吧?”心脏跳快了一下。 “我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当然应该要成亲。”没有给她模糊的空间。 她叫了起来:“我哪有跟你在一起很久!”别诓她。“而且我什么时候有说要跟你成亲?”很确定没有。 含笑的眸光锐利了一点点。“难道你把我吃干抹净了还不想负责任?” 吃干?抹净?负责任? 瞪大眼睛,小檀总算慢半拍地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喂!”咬牙,一拳打过去。 拳头立刻沦陷敌人巨掌中。 “把人家吃干抹净的是你吧?”一拳再过去。 两只手通通被接收。 “所以要负责任的是我。”身分之一是成功奸商的男人笑得温和无害。 耳根子热烫着,她直直瞪着这个忽然赖皮起来的男人。“我不要你负责任!” “那么是你要对我负责任?”微眯眼。 终于明白他就是吃定她了! 她想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我喜欢和你在一起、你也喜欢和我在一起,这样还不够吗?”恼。撼动不了他!可恶!师父干嘛把他的武功教得这么好!还有他的奸诈,不会也是师父教的吧?臭师父!“喂!你要不要去洗个脸、冷静一下?”先脱离他的魔掌再说。 早知道沾上他会惹上这种事,她当初就该离他远一点。老实说,她长这么大,脑子里压根儿就没想过“成亲”这两个字。过上他,她知道她的生活中多了点什么,她的心情也是。但……但还不至于到这辈子都把自己拴在他身边吧? 在一个男人身边一辈子这件事她没有概念,不过她想,她怎么可能受得了! 一辈子耶…… 他垂眸盯着她努力挣扎的手,脸上的笑渐渐敛起。“只是在一起还不够。你不了解我的不安吧?” “你……不安?”忽然静止住,像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一样地紧盯着他的脸,她有些傻了。 视线缓缓上移,他最后攫住她的目光。蓦然一刹,他的声音微哑:“对你来说,我或许只是你一时兴起想要在一起的男人。可是对我来说,你是我这辈子唯一想要在一起的女人——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别……”放开她的手,他抬指,温柔轻抚着她娇嫩的脸蛋。“我可以留住你的人,但是你的心在我这里吗?” 胸口像被什么狠狠地重击了一下。她怔怔地看着他。 这个男人,他……他怎么能说得出这样的话!他怎么能让她……让她…… 毫无预兆地,两滴泪水从她眼角落下。 她一吓,低头瞪着凑巧落在他指尖的泪水。 “咦?我……”有些手足无措地,泪水竟掉得更急更快。但下一瞬,他忽然将她拉过去、再把她紧紧揽到胸前。 初时,她的全身僵硬着,不过他熟悉的体息一泌入她的心腔,她便立刻松懈了下来。轻喘了口气,回抱住他,她把自己满是泪水的脸埋在他宽阔的肩头。 不敢动地抱着他,一会儿后,她莫名其妙的泪慢慢止住了。但她的心,却还在悸动着。 吸吸鼻子,她不敢把抬起来。“……你的衣服被我弄湿了……”可耻的鼻音。 “没关系。”体贴。 “我不是在哭。”赶紧声明。“我只是……眼泪忽然自己掉下来嘛……”好蹩脚的解释。 “好好,我知道了。”轻拍她的背。 当她是小奶娃哦? 尽管嘴里这么嘀咕,但她还是受他的安抚,舒服地叹口气,呃……刚才他们在讨论什么来着? 眉一皱。她想起来了——还有她刚才的心痛…… “……我……要是我不想对你负责,我还可不可以和你在一起?”一团混乱思绪中唯一清楚的思绪。 男人叹气了。“小檀……” “怎样?”身体又开始紧绷起来。 大掌轻柔地揉着她的背。“好,我不逼你,你想这样,就暂时这样吧。” 得到他的承诺了,但她却没有很开心的感觉——忽然心头一阵闷。她在他肩头磨蹭了一下,然后从他怀里坐直身,一双被泪水洗过的清澈眼睛毫不逃避地看进他的黑瞳。“我要跟你说清楚这件事。我不是一时兴起才和你在一起,你也不是我一时兴起的对象……”手指忍不住在他坚毅的下巴划过。“这十年来,我一直看着你,只是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亲手触摸到你……”或许这十年来,他的身影已经一点一滴侵入她的心,他的喜怒哀乐也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所以她才会不知不觉地愈靠他愈近,才会不断想从他身上要更多。就算现在她在他身边紧紧抱着他了,还是无法满足她这颗愈来愈贪婪的心。 没错,她承认她很贪婪。她贪婪地想要得到他的人、他的心、他的一切,她贪婪地想要独占他。这怎么可能只是一时的兴起? 让他知道她对他的喜欢有多贪婪,他还会这样说吗? 她真的说了。在他耳边喃喃说了许多许多的话,对他的想要、对他的贪婪…… 而他听着,安静的听着,专心的听着,最后最后,他宠爱深情地吻住了她重复说着“喜欢你”的小嘴…… 一张纸和一块木头雕刻静静地搁放在他的枕边——那个原本她睡着的位置。 扶着沉重的头,石森树一醒来就发现留在他身边的东西,立刻知道昨夜她对他下了药。 坐起,他垂眸看着手中的字条和木刻,俊美刚棱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纸上,没有字,却画着一棵檀树。木头,精采细密地雕刻成一朵花,一朵檀树之花。 然后,他笑了。 这就是她的心意? 檀与树,她与他,终于开花了吗? 石天庄,气氛一片哀凄低迷。几日下来,不断有各派的江湖人来到石二庄主与石六少爷的灵前吊祭,其中不乏朝廷高官显要。 不过,就在今天,一名穿着一身素衣、绝艳高贵到令人不由自主屏息的中年妇女和随身两名同样让人侧目的姑娘一出现在山庄,立刻引发庄内人和其他前来吊祭的人们注意。 有人认出了其中那满身邪气的姑娘,正是前阵子冒充石五少爷的未婚妻、在庄内闹了一阵,还把傅小姐推入池塘的少女;但也有人认出那高贵美妇的脸孔了…… 阵阵不敢置信的抽气声出自几个年长的石家人,他们呆看着那美妇领着两人,神态端凝肃穆地走到石玉群的灵堂前上香。 有人回过神,马上去通报太君。 美妇人上香吊祭过,眼神尽显感伤地在灵堂前方稍多伫足了一下,但也只这短暂的时间让她对“他”道别,她接着轻轻叹口气,转身离开。 灵堂外,有人已经在等着她们。 “太君要你过去。”石天庄的大庄主石玉峰掩去眼底的震惊,以不容她拒绝的生硬口气道。 美妇人愣了愣,但还是叫了他一声:“大伯。” 石玉峰似被她这一唤撼动了一下,不过他的表情依然刚硬严刻。“你早就不是石家人了,别叫我大伯。”大步走向前。 抿唇,她却是淡然一笑。“也对。” 她要跟上去,她身后和她面貌肖似、同样绝色无双的女子上前一步勾住她的手。“娘,你来祭拜这个人已经算是对他仁至义尽了,那个老太婆你何必理她?” 美妇人,也就是二十多年前离开石家、石玉群的前任妻子、石森树的亲娘李芳兰,她回眸瞥了她与后来丈夫——圣王谷谷主欧靖深——所生的爱女欧玄燕一眼,含着薄恼。“你还说!若不是你自作主张生出那么多事,还把老太婆的东西骗来,我哪用得着去送还给她。” 站在前头等她们的石玉峰当然也听到她们的对话了。但……老太婆?她竟然直呼太君老太婆? 石玉峰的眉角微微抽搐。 反正已经东窗事发,欧玄燕更不用顾忌了。“可你也不必亲自拿去给她。更何况你不说,她哪知道东西是你女儿我去给她骗来的?”改撒娇。“而且人家也是想替你出口气,谁教她以前对你那么坏,帮你惩罚一下坏老太婆,本来就是女儿该做的事嘛。”理由充足。 受不了贴心女儿的撒娇,当人娘的态度软化了一点。“可是你也不该把你大哥牵扯进去。你瞧你竟把他害得被逐出家门,这下我更不敢与他相认了。”叹气。本来就因为觉得愧对他,这才苦苦强忍着思念二十多年不敢去见他,也担心他不谅解她,想让他干脆以为她死了,但现在被女儿这一搅闹,她哪还压抑得住想立刻飞奔去见他的心啊!更何况这另一个她视为女儿的孩子正和他感情热烈进展中……唉呀!害她最近开始在烦恼,她到底是要以“娘”的身分和他相见好,还是“丈母娘”? 女儿对为娘的笑得开怀又诡诈。“娘是觉得大哥待在这里,把老太婆惊得短命了十年还不够吗? 第25章 我想大哥才不会怪我,他会更感谢我才对。再说,我还制造机会把一直躲在暗处暗恋他十年的丫头送给他夹去配,这样他还不满意哦?” 本来一直在忍耐着这对母女一黏在一起、打开话匣子就浑然忘我的小檀,听到这里,忍耐的细索终于崩断。 “要不要我搬两张椅子,再泡壶茶,好让你们继续聊家务事?”凉凉地出声。 母女俩同时闭上嘴巴,接着满脸反省地转向她。 “呃……啊……对不起。”欧玄燕挤眉弄眼。 “……对了,我们一开始是说到什么?噢,抱歉!我忘了还有人在等我们。”李芳兰不好意思了。 等在前头、不小心听了一堆八卦内容的石玉峰早已脸色铁青。 不过,更令他错愕的是,李芳兰走向他来,不是要跟他去见太君,而是伸手将一个锦囊交给他,说了句:“请你替我还给老太婆。”之后,转身就拉着两个姑娘从容离开。 呆立在原地半天,石玉峰完全忘了要反应…… 阴雨绵绵。 龙焰帮的总坛迎来了三名贵客。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位绝艳的美妇人一见到石森树,便一个上前抱住他不放,接下来则是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众人一开始傻眼,跟着在明白她的身分后,所有奇+書*網人立刻恍然大悟,赶紧将私密空间让给正在相认的一家人。 小檀加入了他们。她默默地和他们一起退出房。 师娘终于决定来见他了。 那一天,她是忽然决定想暂时离开石森树身边的。 老实说,待在他身边愈久,她就愈觉得安心、愈觉得依恋,却也愈觉得……害怕。没错,害怕。她害怕将他的微笑、他的声音、他的拥抱、他的存在,当作理所当然;但如果有一天、如果下一刻,她失去了这个理所当然,她会怎么样?对他,她已经要得太多、陷得太深;她知道,或许失去他,她会连呼吸都困难,所以,她突然异想天开地想阻上自己对他的贪婪。所以她想,她应该试着不要再靠他太近、试着离开他一段距离,也许,她会猛然地清醒过来,猛然察觉自己对他只是一种肤浅的眷恋…… 于是,她决定走了。但为了怕自己走不了,才在他身上下了点药。至于她留给他的纸条和木刻,她也只是想,代表她和他。如果他愿意等,或许她和他之间真的会有花开的一天…… 可她并没有时间多想,也没有离开太远,就在回谷的路途上,便接获师娘和谷主师姊要前往石天庄的讯息。而现在,她跟着她们回来了。所以她当初离开他时的雄心壮志嘛…… 一阵水波荡漾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惊醒。可她还没转过身,一副精壮赤裸的怀臂已经把她从背后整个圈抱住。 “嗯,在等我?”低沉的磁音在她耳根子后响起。 没回头,她让自己的背靠着他的胸膛,有些慵懒。 “师娘哭了多久?”一手拿过巾子。 “半个时辰。”叹气。 “见到亲娘的感觉如何?”拿起他一只手臂,开始替他刷洗。 “心情复杂。”高兴、激动、伤感……他掏掏耳朵。“不过她向来都这么爱哭吗?”没想到分别二十多年,从未见过的亲娘会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更没想到她就是小檀的师娘。原来当初带走他娘的男人,跟教他武功的男人是同一个。 她一直在圣王谷中,难怪他完全找不到她。 知道她二十多年来都过得很好,他很欣慰;至于她哭,是因为她的关系才让他在石家饱受折磨欺负,他倒真的没有怪她的意思。 刷完这手换另一手。“没有。我从没见师娘哭过。”她也被师娘吓了一跳。“……那多了一个妹妹的感觉呢?” 他想了想。“还没什么感觉。”瞒着亲娘一手策划所有事,他这新妹妹是个既任性又有脑袋的丫头。原来,她就是花花草草谷的谷主。 她转到他身后,开始替他刷背。 他享受地闭上眸。 “小檀,我很高兴见到她们。” “嗯。” “我更高兴你回来了。” “……” “所以我跟她们谈了和你的婚事。” 刷背的力道稍猛。沉默。 “小檀,我不再不安了,因为我已经收到你的心……” “我的……心?”垂下手。 从喉咙逸出一声朗笑,他蓦地探臂,将她捞到他身前来,让她坐在他的腿上,他的眼睛看着她的眼睛。 “那朵花。”提醒她,声音微沙嘎。“我把它当成了你送我的订情信物。你想反对?”凝视着她被水温薰得白里透红的肌肤,她回望着他的蒙胧晶眸,他身下的欲望开始蠢蠢欲动。 而他身体的反应,她立刻察觉到了,脸蛋更见绯红,她轻咬着下唇。“……那不是……”被他灼热的凝视弄得脑袋全然空白,又羞又恼,她干脆推开他往池岸逃。她这样很难跟他说话啦! 不过她没逃成功。下一刹,她的腰际就被一只铁臂勾住、拖回。接下来的时间,她更是没有机会说上一句完整的话…… 更晚更晚的夜。 他将被子轻轻掩在她就快沉沉睡去的身躯上,再将她揽进自己怀里。 她还没完全睡去,挣扎着张开快垂下的眼皮,瞪住他的下巴。“……把那朵花还给我……” “不行。哪有送人东西再要回的。”低下头,他对她笑得宠纵。“要不,我也送你一样东西。你有没有想要什么?” 像是终于撑不住地慢慢闭上眼睛,她咕哝:“……不要……可恶……一定要……拿回来……”旋即无声。 凝睇着她的睡颜,他的笑淡淡收敛。 “你什么都不要,我却想把我的所有都给你……你呀,我该拿你的不要怎么办……”溺爱地亲吻她的唇角,他叹息了。 三个月后。 在华太君的指挥下,十三寨被石天庄和其它门派联手围剿。两天后,十三寨的寨主被众人从秘道揪出,而为求活命的他,终于对众人说出了一个大秘密。原来,十三寨针对石天庄的一切行动全是受叶家门的门主指使。因为叶家门门主叶啸国的独子,几年前恋上石天庄四小姐不成,羞怒之下自尽身亡,所以为了替爱子出气,叶啸国找上了十三寨,给了他们一大笔好处,要他们对付石家人。 十三寨寨主这秘密一道出,立刻震惊所有人。 叶家门,在武林中几乎与石天庄齐名、分庭抗礼的南方大家——谁会相信叶家门主竟会与十三寨勾结,进而使出这些攻击的手段? 不过十三寨主的信誓旦旦和摆在眼前的证据,都令人不得不相信这桩震撼江湖的事实。 接下来,因为石天庄和叶家门的急遽对立,原本就不平静的江湖更不平静了…… 云开雾散。一块孤悬高山岩的平整巨石上,一男一女正悠闲的喝着茶。 温暖的阳光洒下,男人眺望脚下碧波点点的太湖与铺在谷中五彩缤纷的花花草草,不由得搔搔下巴,了然笑了。“难怪她要把它改叫花花草草谷……” 美艳妇人一双眼睛倒像是要填补错过时光般地不曾从他脸上移开。她也无奈地笑笑。“玄燕这丫头自小就古灵精怪得连我这作娘的都拿她没办法,唯一管得住她的爹偏偏被病魔拖走了,所以她这继任谷主才开始胡天胡地……”还把主意动到他身上。 明白她仍在对玄燕派小檀对他所做的所有事感到歉疚,他的目光一柔。“娘,其实我很感谢玄燕。要不是她,恐怕我到现在还见不到您。” 李芳兰微怔,接着总算同意地边叹气边点头。“是啊,我也明白她的用心,而且……”突然露出意想不到的笑容。“你还因此和小檀在一起了……啊!”终于忆起他这三个月来第二次回谷的目的了。“对了,你说那丫头又不声不响丢下你跑了?” 石森树一脸镇定。“艾辰说她没回来。” “小辰又在捉弄你了。” “释夏说有看见她回来。” “他已经去帮你找了吧?” 慢慢替她再倒上茶。“小檀又拒绝我的求亲了。”语气平常。 “啊!好可惜。我帮她准备好的新嫁衣又要搁着了。”她可是一直在等着小檀当她的媳妇儿呢。 回望着她惋惜的表情,石森树反而微微一笑。“总会用上的。至少她现在待在我身边的时间比以前长了……而且我还发现了她一个秘密。” “咦?小檀的秘密……” 得到管释夏的通报,石森树在小檀屋后的一棵树上找到她。 趴在树枝上的小檀睡得正安稳,却让他看得心惊胆颤。 足下一点,他轻易跃上树身。再回到地面时,他怀臂中已经多了一具细瘦的娇躯。 怀中人儿被惊醒了,但她还没睁开眼睛就知道是他——舒懒地叹了一口气,双手下意识地揽上他的颈项。 “……你都没别的事做吗?”他这回来得未免也太神速了,真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帮主。 抱着她一起坐在落英缤纷的草地上,他垂睇着她慢慢张开的清澈澄眸。 “我刚好到附近处理几件事。”一群人还在分舵等着他。“你呢?怎么偏要自找苦吃?”拇指抚过她眼底下仍依稀可辨的淡淡暗影。 皱皱眉,她捉下他的手。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怀疑……是你对我下了毒。”睨他。 他的眸心有笑意。“我很乐意成为你失眠时的解药。”她的失眠秘密不小心被他发现了。 只要离开花花草草谷,她就很难睡得安稳,甚至还会出现整夜睁眼到天亮的状况。 第26章 后来后来,她很意外地察觉只有他在的地方,她的“认床症”竟不药而愈,于是,占据他的床、赖着他睡就变成了她在外的习惯。不过这件事她根本不想让他知道,因为很丢脸。 可是没想到最近问题更大了——她现在就算回谷了,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那么好眠……而且这个时候……混蛋!这个男人才一靠近,她那不知道失踪多久的美妙睡意就立刻悄悄降临…… 毒药……解药…… 心眼一转,她蓦地邪气朝他扬唇。 “怎么办?为了睡,我好像很难离开你了。” “只是为了睡?”浓烈凝眸。 又被他看穿了!可她反而开怀放声大笑起来。 其实,对这个男人,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好多好多事想做,毕竟和他玩了这么久的迷藏,她只有一辈子的时间怎么够…… 一会儿,像是终于笑够、情绪抒发得差不多了,她忽然紧紧圈抱住他的脖颈,将自己的唇停在他的唇上,在主动侵袭上他之前,她低笑地说了—— “还有……为了你。”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