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流光》 第1章 《锁流光》 作者:应语桦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1、引子 2150年。 我叫沈儇,二十岁,政府工作者,隶属空间科研站。 我的老板,也是我的导师,乃国宝级资深泰斗——邓建国博士。 邓建国博士声威赫赫,名望极高,上至同业先驱,下至后生晚辈,都对他津津乐道景仰不已,更在崇敬钦佩之余,恭称一声:邓老。 邓老之所以能成为邓老,全靠他在史实研究、挽救绝种生物与揭开世界之谜等领域的卓越贡献。 而他之所以能屡建奇功,最大功臣,便是他那毕生心血结晶:时间机‘流光’。 我常跟博士说,如果没有‘流光’,我一定不会选择跟他做事。 我是跳级生,十六岁大学毕业,十八岁念完双硕士,今年是我攻读phd最后一年。硕士毕业时,我就已被政府最强势的三大机构同时录用:除了本站,还有军事及医学科研站。 我对军事兴趣不大,对空间研究不多,因此从医是我当时首选——二十二世纪的社会虽已有治疗癌症的特效药,却仍不能彻底消灭癌细胞,所以我立志研究出一种能根治癌症的新药,造福全人类。 可邓老偏偏看中了我,一次又一次的找我谈,最后,我终于被他打动。 因为他说:“我可以让你穿越时空。” 想想,穿越时空!我可以去史前挖恐龙蛋拍侏罗纪大合集,也可以去古埃及探索金字塔的奥秘,若是兴起还能上历朝历代晃荡晃荡——对比一下各国皇帝与其肖像究竟差异几许。 多棒! 于是,我二话不说投到博士麾下,开始探索时空之旅,一年之内完成九项课题,其中七项为本站赢得国家年度荣誉勋章。 自此,空间科研站盛名远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诸多的课题及委托纷纷接踵而来,直将我的行程足排满至三年之后。 我很兴奋,博士也很兴奋。我说博士我对你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一泻千里连绵不绝,博士哈哈大笑三声说我们刀剑合璧强强联手自然天下无敌。 然,天有不测风云。 好景不长。 忽有一天,流光的光芒开始变弱了。紧接着,每启动一次,光芒就再微弱一分。 我和博士心知肚明,流光即将寿终正寝。 我皱眉,博士也皱眉,我们都拉了一张比煤还黑的脸,悲戚地望着眼前这为本站带来所有荣耀的时间机。 博士阴着脸:“没想到它这么短命。” 我沉痛道:“我们要节哀。” 博士老泪纵横道:“我不甘心。” 我泣不成声道:“我也一样。” 博士重重拍我肩膀:“所以一切都靠你了。” 我惊讶地收了泪:“啥?” 博士用一种极其信任的目光看着我,道:“你跑一趟‘尹辉王朝’,找到新能源,‘流光’就能活下去。” “‘淫秽王朝’?”我飞快搜索一遍历史知识,摇头道:“没听过。” 博士更正道:“‘尹辉’,不是‘淫秽’。此乃一四维空间,不存于历史,是以你不知晓。” 我警觉:“政府明文规定,禁入异次元。” 博士掏出一张纸,道:“我已得到特许令。” 我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因公事之故,特许空间科研站沈儇出入异次元。时效:一年。p.s.期间如有任何意外,后果自负。 我皱眉:“什么叫‘任何意外,后果自负’?我入政府员工全责保险。” 博士清清嗓子,道:“倘若从现在起停止‘流光‘运作的话,它还能再活一年。” 我挑眉:“停止运作?那我如何回来?” 博士看我一眼,道:“找到新能源,你自然就能回来了。” 我心一凛:“要是找不到呢?” 博士正色道:“阿儇,人生能有几回搏。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我绝对相信你。” 我断然道:“不去。”开玩笑,万一真回不来咋办?我可不能就这样出师未捷身先死。 博士劝诱道:“只要你将此事办好了,以你的表现,今年博士论文评选你稳拿第一。” 哗!论文第一就表示连升两级,我当下不作声。 博士乘胜追击:“薪水再翻三倍!” 哇!上道也,心动。不过还差一点。 于是我再接再厉:“记得你有套海边连体别墅从不对外开放。。。” 博士立马拍胸保证:“你若想去,随时可以!” “那艘‘伊丽莎白’号游艇。。。” “你尽管用!” “一言为定!”我们击掌为盟。 2、茶楼 我坐在“沁阳第一茶楼”临窗的雅座上。喝着第六壶茶水,吃着第五盘花生,上了四次厕所,擦过三回手巾。 这个第一茶楼生意爆好,简直人满为患。据说这里的茶水以天山上的泉水所泡,这里的糕点出自最纤美的玉手,这里的老板乃是某某权贵的小舅的儿子的老婆的表妹夫。。。总之,想要凑热闹,就一定要来这沁阳第一茶楼。墨客爱来这品茶作诗;商贾爱上这沾点酸气顺带谈个把生意;而市井小民则通常坐在外间大堂,拉开嗓子把东家长西家短都数个头头是道。 象我现在这样,脸朝窗外,貌似凝望远处杨柳堤岸湖光美景,耳朵可是想闲也闲不住。 “李家姑娘昨夜生了个大胖儿子,她公公可喜欢了,到底是头个男孙呀,听说满月就过户给那婴孩三座大宅院子~~~” “张家公子前日讨了第三房媳妇,不愧是钱员外的千金,光嫁妆就抬了十箱子,做足了排场呐~~~,把前两房都气炸拉~~~” “明晚就是怡翠院的赏‘花’大会了也!据闻,花会的主角,是个才艺双绝、貌若天仙的清倌,比以往的都出挑哩。当然是真的咯!城里大半的王公新贵都慕名捧场哪!你也想去?哈哈,算了吧,只怕现在已连站得地方都腾不出了呢!哎哟哟,可不是,这趟花妈妈可赚发咯~~~~” 现代狗仔队比之也不过如此也。 这个朝代的人,衣着打扮,风土人情,和朱允文那朝代差不多。对我而言倒方便,有了之前经验,不必担心生活不适应。 来了三天了。三天内,我跑遍了沁阳城大大小小的古玩店,期希可以得到点线索。博士不是说过,能源有着极其强烈的精气么。相信我若能接触到,一定会有感应。 我首先想到的就是玉器。玉灵性高,储藏能源的可能性比较大。 卖玉的掌柜见我颇识货的样子,眼光也高,以为遇上金主儿,差不多把陈年的破铜烂铁全拿了出来。晕呐,能源的精气我是没感受到,全谢了一头一脸不知流传了几朝几代的灰尘。 我决定放弃古董店改道茶楼,哪知枯坐一整日,亦无所获。 我无聊地吹气,将鬓旁的散发一圈圈地往外吹,连同无用的小道消息一块儿吹出窗去——哀叹哪,咋没一件是我想知道地? 当眼珠子转到第三百五十圈,我已差不多快睡着。 忽然,楼梯处产生异动。 但见一翠衫女子宛若出谷黄莺般娇呼一声,身子就要往楼梯下滚倒。 我就坐在楼梯右拐第一张桌子上,只要我略探身,便可抓住那女子的衣裳,继而将她一把拽回来。 我不是不想救她,我毕竟乃见义勇为路见不平的现代好市民,眼看美女落难,焉有袖手旁观之礼? 然,当我不经意地一抬眼瞥见楼梯下方正站着一位玉树临风俊雅飘逸风采翩翩的白衣公子,再不经意地一抬眼瞥见那翠衫女子脸若桃花,含羞带嗔,不偏不倚地向那白衣公子一头载过去的刹那,我改变了主意。 即便我是义薄云天古道热肠的江湖女侠,我也不能因为自己太急于救人而破坏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千古佳话。 于是,本小姐又坐了回去,于是,俏佳人跌进了美公子的怀抱。 “秋姑娘。。。”白衣公子低呼一声。 哈哟,幸好没出手瓦,看,人家还是旧识呢! 我提了神,支头往那边望去,但见佳人似受惊过度,两眼合上,只余睫毛微微颤动。 就这样。。。晕了? 白衣公子微皱眉,面露难色。嘿嘿,这佳人就在怀中,又忽然不省人事,放手乎?不放手乎?都似不妥也。 小二凑上去,殷勤地道:“司马公子。。。不如就由我家小妹帮个手吧!” 白衣公子松口气,道:“甚好。多谢。”一旁一个梳了两条小辫子的圆脸小姑娘跑上来,伸手欲从那个司马公子手里接过那姓秋的姑娘。 孰料,圆脸女孩的手还没来得及够到秋姑娘的衣角,就‘哎哟’一声,退了回来。小二惊讶道:“怎么了?”圆脸小姑娘瞪大眼睛看着秋姑娘,支支吾吾地却不说话。 我眼尖,瞧见小姑娘脚上白袜处多了一块黑黑的印子。 耳边听得小二训斥道:“叫你办点小事儿也办不好,真没用!”小姑娘眼泪在眶内直打转,眼角瞅着那秋姑娘,想说又不敢说,满脸委屈。 喂喂喂,这好像有点过分了哦?主动要有限制,见好就得收是不是。我瞥一眼那白衣公子,他依旧姿势不变,轻扶秋姑娘,双手只触其肩膀,面上一片尴尬。 我站起,慢悠悠地朝楼梯口踱了过去。 第2章 经过他们身边时,我蓦地作惊吓状,一手指着秋姑娘的足下,大叫一声:“哇!好大的蟑螂!” ‘腾’一记,秋姑娘立马平地跃起,三步并两步跳上楼梯,抓住了围栏方才回头一探,花容失色道:“蟑螂?在哪?打死它快打死它!” 我蹲下,伸手在地板上作势一摸,抬头朝她笑道:“姑娘,对不住了,是我眼花,原来只是一块墨印。” 秋姑娘当场满脸黑线,狠狠瞪我一眼,视线扫过白衣公子时‘刷’一下满面通红。她又羞又窘地瞟了白衣公子一眼,跺跺脚,转身往楼上跑去。 我吐吐舌头,对一旁傻愣着的小二和圆脸姑娘笑道:“我要走了,请结帐。” 小二方才回过神来,瞧了眼我的台子,陪笑道:“多谢姑娘。十钱。” 我刚欲掏腰包,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抢先一步。 “不用找了。”白衣公子开口道。 “哎。”小二满脸堆笑,道:“谢司马公子。”说罢,拉着圆脸妹子退下楼去。 我回头,见白衣公子正望着我。我礼貌地道:“公子客气。” 司马公子微微一笑,略欠身道:“在下司马容。。。”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朗笑打断。循声望去,但见楼梯口跑上来一个皮肤白净手拿摇扇的少年,一见司马容便忙不迭赔礼道:“哎哟,刚出府就遇上绣庄送样货来,容兄你知我家那个齐总管是出了名的仔细审慎,这不,硬拖住我亲自过目落款。唉,我实在拿他没辙,不得不耽搁了一会儿。让容兄久等,小弟实在对不住哟!” 司马容笑道:“秋兄言重。在下也不过刚到而已。” 秋公子又道:“子言不耐等我,说要先来,容兄瞧见她没?” 司马容颔首道:“秋姑娘已入雅座。” 秋公子手执摇扇,春风满面地走上前来,眼光一扫瞥见我,顿时呆了一呆,失声道:“这位姑娘是。。。” 司马容看我一眼,含笑道:“司马容冒昧,方才正欲请教姑娘尊姓芳名?” “不敢。小女子姓沈名儇。”我朝他点点头,抬脚就要走,谁知那秋公子竟一步跨至我跟前拦住我去路。他向我揖了一揖,又抓起扇子摇两下,殷勤地笑道:“沈姑娘,区区秋子材,有幸结识姑娘,实乃毕生之荣幸。常言道相逢即是有缘,姑娘若不嫌弃,子材想邀请姑娘共坐品茗,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我斜睨一眼面前这片‘秋紫菜’,见他举手投足一派轻浮纨绔子弟样,暗骂一句‘登徒子’,冷淡回道:“秋公子盛情。不巧小女子还有要事待办,恕不奉陪。” “沈姑娘。。。”刚欲抬脚,身后又传来一声唤。我回头,看向司马容。他瞥一眼秋紫菜,略带歉意地道:“请恕我等冒犯。额。。。方才。。。多谢姑娘了。”他的目光定在我的脸上,恍如甘泉溪水,清透宁和。 我朝他点头一笑,走下楼去。 经过大堂时,听得桌间窃窃私语声: “司马公子真是不可多得的青年俊才呀,连像秋家兄妹这样的富豪之后都来不及巴结他哩。” “那还用说?这司马容可是相府大少爷,素来深得圣宠,为人处事又八面玲珑,朝廷哪个大官不给他三分颜面,何况秋家这样的商贾?若能打通相府这层关系,做起生意来不更如鱼得水么?!” “呵呵,就是就是。哎,你们刚才看见没有,秋家二小姐居然主动投怀送抱呢!” “哈哈,秋子言对司马大少钟情已久,这城里谁不知道谁不晓瓦?!” “我看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那倒未必。好歹秋家富可敌国,官场里头哪有不爱钱的。只要是人,谁跟银子过不去呀。。。” “。。。。。。” 3、夜探 我在街上转了两转,看见前头有座大庙,气势辉宏,颇为壮观。想起曾听客栈老板提过,这是尹辉朝最大也是最富盛名的寺庙:宗荣寺。 我跑到前门,却被几个带刀侍卫栏下了。其中一人喝道:“没看见城中告示么?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后日将至寺庙祭祀。这几天闭寺,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出入。” “祭祀?”我奇道。 “你是从外地来的吧?”侍卫上上下下打量我,道:“皇后娘娘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此祭拜佛祖,供奉舍利子,以佑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舍利子?我心中一动,口上赔礼道:“是是,小女子初到沁阳,不懂规矩,请官爷莫怪。”侍卫瞥我一眼,挥挥手让我离去。 我径直回了客栈,把小二叫上来,塞给他两大锭银子,将有关宗荣寺的一切都打听了个仔细。 宗荣寺,尹辉王朝香火最鼎盛的庙堂。国祭大典、新君登基、皇家法度,皆在此举行。除却有皇家排场的日子,平日香客络绎不绝,甚为朝内民众信奉。而多数香客,全冲着寺内灵物而去: 舍利子。 话说二十五年前,本朝皇帝亲手将舍利子供奉于宗荣寺内。当然,那时皇帝还不是皇帝,是二皇子。太子是大皇子。但太子向来体弱多病,长年缠绵病榻,极少过问朝中事务。先帝担忧太子的病情,只让他好生养病,任何劳心劳力的事儿,全权交了二皇子处理。说起这当今圣上,在昔日辅佐太子期间,就已展现了运筹帷幄、深谋远虑的才能。想那年洪水爆发,大河泛滥,自然灾害持续了整整三年,同时北方突厥一直对尹辉王朝虎视耽耽伺机而动,内忧加外患,令整个朝廷乃至民心皆惶惶不可终日。可这样艰难的局面,却偏没难倒这位二皇子。他亲自指挥军队与民众共同铸造河提,风里来雨里去马不停蹄日不间歇;同时在城内城外多处开仓赈济四散流亡的难民,只要有愿意从军的壮丁都派去大河修堤;灾害期间国库空虚他勒令自己府上生活一切从简,并拿出私蓄修建慈善堂专门收容流落街头的孤儿寡母,身子壮的就让做些农活,体弱的就做些缝缝补补的工作。当时的国力决不容战,但是突厥不可不防,二皇子忍痛将唯一胞妹韶云公主送往突厥和亲,借着姻亲关系缓和了战争的局势,为恢复国力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之后三年,风调雨顺,二皇子大力发展农业,把从前荒废的田野都开垦播种,倡导男耕女织,并将收容的少年征召入伍,编织成一支颇具规模的精锐部队,为朝廷效命。眼看着尹辉王朝一日比一日强盛,突厥再不敢轻言犯境,二十多年来都太太平平的守在北边,以礼相敬。从此,二皇子声誉大震,上至朝野下至平民百姓,无不称颂。一年之后,先帝病重,二皇子迎舍利子入宗庙为先皇连夜祈福,怎奈先帝仍撒手西去,临终遗诏,改传位于二皇子,封太子为顺亲王。无人异议。 看小二绘声绘色地描述当今圣上的仁德事迹,一脸景仰崇拜,仿佛亲眼所见的样子,便知道这个皇帝多得民心了。这些建功,怕也是小二从说书先生那听来的。 “姑娘初到沁阳吧!正赶巧了。后天太子陪皇后去宗庙祈福,听说鸾驾要从城中经过呢!到时候肯定排场很大很热闹,姑娘可要去看看哪!” “哦是么?”我微微一笑:“那倒真要去凑凑热闹了。” 不过,不是后天,而在今夜。 我学的是自由搏击,飞檐走壁这种事可不在行。曾经跟着朱允文学过一些轻功,说穿了也就是些呼吸吐纳的方法,无非让我百米跑快点,跳地更高更远些。 真到关键时候,我还得利用一下现代科技。 在宗庙外的千叶林停了步,打开我的百宝袋。 取出袖珍红外线望远镜一扫,门口的守卫十来个,放弃,偏门才两个,就打这里过!庙堂正厅副厅好似都没有人在,天助我也! 我戴上面巾,一提气,翻墙而入,同时,撒出一把迷魂粉,身子轻轻落地。 两个守卫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眼睛大睁,目光呆滞。 未免万一,我再上去点了他们的穴道。迷魂粉是博士发明的改良迷药,因对人体无什损害,药效也就只在一刻。 身后便是外堂,外堂之后是内厅,供香客家眷休憩用。内厅有十来间,尽头才是正厅―――供奉“舍利子”的地方。 一路无阻,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好运气!正当我要摸进正厅时,耳际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 我惊地心差点从喉咙口跳出。红外线咋没照到厅内有人呀!短短几分钟,从哪冒出来的?若非刚来,那就是鬼魂了。一想到这,背上顿时涌起一阵凉意。本小姐不怕恐龙不怕强盗不怕刀山油锅,惟独怕在暗黑寂静阴森无人的地方遇见孤魂野鬼。 摸着心口,强自镇定心神,鼓着勇气,朝门隙里头望去。 一个男子,负手而立,站在佛前,喃喃自语。只约莫听得他说:“父皇,你为何~~~” 他说父皇~~?瞧他年纪约二十几岁,那就是当今太子,尹君睿?深更半夜他在这干什么,不是后天才来祭拜么? 我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一动不动靠在门边。 只见他又伫了会,忽然转身往内堂走去。 月光散落在他转头的瞬间,我看清了他的样貌。 浓眉下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却闪亮如星,唇角线条坚毅,只微微一抿,便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样的人,便是当今太子,未来的天子。 见他缓步离去,我暗暗松了口气。也许今晚正是托这太子爷的福,才免去应付闲杂人等的功夫。 我静待了一会,确定四下再无旁人,便蹑手蹑脚地潜了进去。 第3章 绕道佛像前,我先恭恭敬敬地磕个响头,虔诚地拜了三拜,心中默念情非得已万望莫怪整三遍,才将魔爪伸向供奉于佛手之上的舍利子。 “盗贼也用得着拜佛祖么?” 背后传来一把冷得不能再冷的声音,我全身为之一僵。 听得尹君睿缓缓道:“谁派你来?偷取舍利子意欲何为?” 他的话语带着肃杀的气息。 身未转,形先动。一把迷魂粉从我袖中激射而出,直扑尹君睿门面。他微皱眉,闪退到门边,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金边折扇,一挥而就,将粉末皆数弹开。 趁这当口,我已将舍利子握在掌心。 “你以为你出的去么?”尹君睿站在门前,冷然道:“说出幕后指使你的人,留你全尸。” 废话!左右都是死,那我告诉你干吗?我嗤一声笑出来。 尹君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转瞬即逝,立刻回复到如黑墨如深潭的眼色。 “你倒是不怕死。”他向前一步,伸出手来:“舍利子。” 我把玩着舍利子,望着他笑道:“太子殿下若连护国佛珠都保不住,不知如何向圣上交代?” 他的眼中顿时燃起了一蔟火焰,面孔冰冷如霜:“你这是在找死。” “如果我还不想死呢?” 我轻轻一笑,扬起手,猛地使上全力将舍利子朝内堂掷去! 尹君睿一惊,果然立刻飞身去接。趁此,我毫不迟疑掠出门外,继而提气狂奔。 快接近偏门时,脑后传来一阵风声。我赶忙低头躲过一剑,反手握住匕首,挥向来人。匕首的锋利在夜空下划出一道闪亮的银光,照出来袭者的面容。 那人一身宝蓝长袍,英挺威武,一派将士风范。他手持一柄长刀,所挥之处,虎虎生风。 我左躲右闪,使出毕生轻功四处游走,但仍被刀风刮地双颊生疼,渐渐地,我开始呼吸急促,步伐紊乱,处于下风。 蓝衣人见我不济,丝毫不放松攻势,更步步紧逼,瞬间就将我笼罩在刀光之下。忽然他一个侧跃,挥刀横空劈来,我急忙下腰险险避过,正暗自松口气网,忽觉脸上一凉,抬手摸去,方知面巾已被挑掉。 我心下好不懊恼,早知道就别听博士啰嗦,管他什么枪械武器限制进入异次元的烂规矩,连同消音器一起带出来多好,不需一秒,就能把眼前的大苍蝇干掉。哼,他的刀再快,也快不过我的左轮! 我一边暗骂,一边向墙边挪去。在他刀尖快要指到我鼻子之际,我猛一后退贴住墙壁,掷出挥泪弹。蓝衣人没见过这玩意,只一愣,便立刻感觉到刺激气味,欲掩目,却已来不及。趁此当口,我一个纵身攀墙而上,跃至墙头之际再朝蓝衣人飞射一把金针。蓝衣人不料我暗器如此之多,又惊又恼,碍于双目受袭难以睁开,也不敢贸然来接,只得再退数步。 “放心,用清水洗眼便可。”我呵呵一笑,跃墙而下。 最后一瞥,方见尹君睿立在廊前,似已站了许久。 次日起身,我从头到脚由内而外地骨头酸痛。它麻麻的,这个国家的男人敢情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招招都往死里打,拿人当畜牲,还好我机灵,换了别人,脑袋早卸了。 着小二备了一大桶热水,散下花瓣,再加精油,一咕噜泡进去,舒舒服服地做了个古代桑拿,这才觉得四肢都活了回来。 换上一袭素衣,绾了个简单的发髻,托着腮,发了好一会呆。 小二进来换茶,叫我数声都没听见。 “我说姑娘,您要是闷,就去东城白桥逛逛吧。”小二见我不理,又建议道。 “那边有什么可看的?”我懒懒地问。 “这几天有风筝大会,城里的各个能手都在那处显手艺哪。”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小二自从收了我两大甸银子,就百般殷勤,城中任何大小消息的都往我这说。 “对了,今儿宗荣庙那儿有啥新鲜事儿没有?”昨晚一闹,我不相信没第四个人看到。 “没亚,太子和皇后明天才来哪!” 看来尹君睿并没大张旗鼓地通缉我?要不然就是他暗中派了人查?唉,怎么搞得,刚到这儿才几天,我就把最不该得罪的给得罪了。眼下博士已将流光关闭。我若找不到新能源便回不去。万一太子爷哪天拿我开刀,我不就如同蒸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哇? 还有那个舍利子,叫我空欢喜一场,好不失望。 宝物确是宝物,握在手心里又冷又热,好似蕴聚了武林高手修炼多年的内功一般。只可惜呀,俺脑袋里的能源芯片居然一点感应都没有,事实证明——它不是俺的那杯茶。 我一边摇头叹气,一边走上桥头。举目望去,莫说风筝,连人也没一个。这是哪呀?晕,刚才想地太入神,八成迷路了。 我只好又往来路回,才走了几步,忽然看见前方有一书生打扮的青年站在桥中央,身形笔直,双目凝视远方。 我松口气,忙上前:“呃,这位公子,请问。。。。” 话未出口,就见那书生向前纵身一跃,跳下湖去! 4、救火 这是唱的哪出呀? “喂!醒醒!听见没?”我噼里啪啦左右开弓赏了他十几记耳光,“少装死!才喝了几口水?!” 我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前后左右猛力摇晃。见鬼!要死就找个没人的地儿!好歹也别在我面前死! 那书生悠悠地回了魂,睁开眼,呆呆地看着我。半响,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一咕噜跳起来,身子一晃没能站稳,又往后倒去。 我忙扶住他:“别乱动!” 他用力推开我,扶着树干,一边喘气一边道:“救我作甚?我这般无用之人,死了干净!” 额。。。我双手覆额。是演戏吗?这场景、这台词,熟呀! 我摇头失笑道:“怎么没用了?” “我。。。我堂堂七尺男儿却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入虎口”,书生一脸悲愤,拳头紧握:“既无力回天,与其在这人世受尽煎熬,不如盼有朝一日黄泉路上作夫妻,奈何桥前结连理!” 殉情记? 怪不得眼熟阿,敢情是梁祝别版。男女相爱,因着门第或世代恩怨被旁人百般阻止,如今女的被逼另嫁他人,于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虽然老套,但从古至今千百年流传的戏码,即便现代,也不得不叫人竖起大拇指,夸一句: 经典。 我双手抱胸,正色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随意轻贱?一死了之就能解决问题么?不过令亲者恨仇者快罢了!” 书生一听,立马红了眼眶,咬唇不语。 我又絮絮叨叨说下去:“看情形你那心爱之人必是受制于人吧?她必是日夜盼着你能救她逃出生天吧?你死了,谁还能救她于水火?难不成你要她痛苦一生?又或者脖子一抹随你而去?” 书生眼圈越来越红,脸色愈来愈苍白,看着我,嘶哑地开口道:“我―――如何才能救得了她?他们人多势众,把她―――把她―――卖进―――勾栏里―――,说是今晚,就要寻个金主儿―――将她―――” 言未尽,已是泪如雨下。 噢,原来还不完全是我想的版本么! 见他哭地万般伤心,我一个头两个大!本小姐什么阵仗没见过,就是没试过安慰痛哭流涕的―――男人。我好不容易费尽唇舌说尽好话才勉强缓和住他的情绪,同时也从他断断续续的描述中,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他姓张名书言,是本城一名秀才,自幼丧父,家境清贫,与寡母相依为命。幸得恩师赏识,多番照顾,母子二人也终可安稳度日。期间更与恩师之女蔡云宁日久生情海誓山盟更私订终生,准备高举功名之时便是提亲迎娶之日。恩师与其母也是心照不宣暗中应允。孰料天有不测风云,恩师古道热肠为人作保,哪知友人竟背信弃义携款私逃,债主上门逼债,见恩师还不出钱来,竟抓了蔡小姐卖入青楼来抵。恩师早年丧妻,爱女甚深,受此打击,立时一病不起。寡母亦急地白了头发。张书生四处奔走筹钱,怎奈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端的是四处碰壁求告无门,连平日热络的亲朋,见蔡家落难,竟也立刻换了脸色,唯恐避之不及。眼见蔡小姐就要被人糟踏,看着恩师一日比一日虚弱,张书生深怨自己百无一用,这才发起了轻生的念头。 我听毕,沉吟一会,道:“蔡小姐便是今晚怡翠院‘赏花大会’的主角么?” “是。”书生悲叹一声。 那花妈妈事前做足宣传,摆明了要在蔡小姐身上狠捞一笔,如今整个沁阳城的新贵谁不知道今晚的盛宴?看来想要救她,我还得多费点心思。 “蔡小姐可有何心腹之人么?” 书生愣了愣,答:“云宁有一婢女名唤小叶,自小带在身边,虽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 他又重重叹口气:“那丫头倒难得。。。自云宁被带走,就一直徘徊在怡翠园外,不肯离去。” “找到她,来沁阳第一客栈找我。”我站起来:“事不宜迟,我们务必要抓紧时间。” “姑娘,你―――”书生怔怔地望着我。 我看着他,目光炯炯:“若想救你的心上人,就一切照我说的做。” 我先跑到市集,买了套老妪的衣服,又雇下一辆马车和一个老实的车夫。等回到客栈,书生和小叶已候在门口。 第4章 我把他们让进屋,刚关上房门,就听得身后‘扑通’一声,小叶已跪倒在地。 “你这是做什么?”我忙扶住她,想拉她起来,孰料小姑娘年纪虽轻,气力却不小,一时竟拉她不起。 “姑娘!求您救我家小姐!小叶甘愿做牛做马,报您大恩!”说罢,‘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我叹口气,拉她起来。见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这般忠心护主,不由心生三分好感。望着她闪着渴盼的双眼,我柔声道:“放心,一切有我。” “你先去吧。”我对书生说。 书生看了小叶一眼,向我点点头,便举步离开。临出门,忽然回身,向我恭恭敬敬一揖到底,方才退出门去。 “听书生说你一直在怡翠园外守候?”我问小叶。 她点点头。 “可有见到你家小姐?” 小叶神色一黯:“我求了他们好久,都不让见。也不知道小姐现在怎样了?”说罢,就转头抹泪。 “不必担心,今晚之前,蔡小姐定被照顾地好好的”,我话一转,“怡翠院的人可曾见过张大婶?” 小叶一怔,答:“小姐被带走之日,张大婶上街买菜未遇上,后来老爷病了,大婶日夜病前照顾也未离家半步。他们只识我和张公子。” “那就好。”我点点头,从自己的衣裳里捡了套较小的递给小叶:“你衣服脏了,换这身吧。”她接过衣服,吸吸鼻子,轻声道:“多谢姑娘。” 我对她一笑,走到里间,换上刚买的衣服,然后坐到梳妆镜前,一边用颜料在脸上勾画,一边说:“等会我们就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进去,把你家小姐带出来。” “能行吗?我求了他们好几天,他们一点都不肯通融呢!”小叶换毕衣裳,走了进来。 只见她‘阿’一声捂住嘴,眼如铜铃般瞪地老大,满眼不置信地看着我。 我笑笑不语。调了点比肤色略深一点的色料,仔仔细细地在眉头眼角脸颊都添加若干细纹。既然是中年妇人,双手自然也不可能白净。我亦分别在两手背涂上色料并勾勒经络,使其看上去臃肿而褶皱。 最后,我盘起头发并包上一块粗布头巾,便大功告成了。 转过头,朝着仍然处在震惊中的小叶促狭一笑,道:“我们出发吧!” 怡翠楼前,守门大汉一见小叶便上前来赶。 “叫你走怎么还来!烦不烦呀!去去去,别老碍大爷清静!”说罢,竟伸手来推。 我不动声色将小叶往后一拉,避开了那只肥肥的脏手。大汉推了空,手旋在半当儿,顿时有些恼羞成怒。眼见他涨红了脸,似要发作,我一步上前,将一锭银子往他落空的手中一塞,满脸陪笑道:“这位大爷,您行行好,让我们娘俩给蔡小姐送个行吧!过了今晚,小姐也就不是咱家的人了,以后还不知能不能再见哪!不瞒您说,蔡小姐亲娘死的早,这么多年都是我照料着,求您好歹行个方便,让我说上几句嘱咐话,也不枉我们母女一场了!”说完,低头沾了唾沫在手绢上,往脸上随意拂了两下,压低了嗓子略带点哭腔道:“大爷您一看就是心善之人,也定能体谅我这做娘的苦心哪!”说着,又塞过去一锭银子。 那大汉被我这么一说,脸色早已缓下,见元宝一个接一个地送到手上,立马眉开眼笑:“大婶您真是明白人!蔡小姐有您照料,那是福气啊!您跟我来,这边走。” 呵呵,求饶有啥用?银子才是硬道理! 小叶在一旁早已看得目瞪口呆,被我扯了一把,才回过神来。 我们跟着大汉绕过花厅,上了二楼。大汉在最里头的一间花房前停了下来。 他左顾右盼好一会,才回头对我悄声道:“大婶,这蔡小姐可是被严加看管的,你可得快点,我也是担着干系哪!” 我忙谢过,再塞过去一锭银子,大汉笑眯眯地连声道了谢,便识趣退下。 我与小叶一起推门而入。 屋子里自是美轮美奂,芙蓉帐,鸳鸯被,雕花铜镜,连茶杯也是上好的瓷器。 正当我暗自感叹着这个风流销金窝,内厢突然传来一把清脆的女声:“我已说过,要我登台,就等着为我收尸吧!” “小姐!”小叶一阵激动,低呼出声。 帘子被一只玉手撩开,一个聘婷少女迈了出来。 哗!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朱,身形苗条,气质清新。什么叫做古典美女?见这位便知!难怪张书呆为她寻死觅活。 小叶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她的手:“小姐,你可有受苦?” 蔡小姐惊疑不定地看着小叶,再看看我:“你们,这,怎么进来的?” 小叶一边掉泪一边道:“小姐,你快随我走吧,这位是沈姑娘,她救了张少爷,是她,带我救你来了!” 蔡小姐一听‘张少爷’三字,脸色顿时煞白:“他,他怎么样了?他,可还好?” 我瞥了眼门外,打断她们:“你若再不走,他便如何也好不了了。” 蔡小姐一脸狐疑地看着我。她方才听小叶称我‘沈姑娘’已甚为不解,单看我外貌,根本是个中年妇人。 我一笑,掏出手绢,缓缓擦去脸上的妆容。她大吃一惊,张嘴看牢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叶握着她的手,异常坚定地说:“沈姑娘是奇人,定能助小姐脱离苦海!” 蔡小姐看看小叶,再看看我,一咬牙,下定决心道:“小女子就一切拜托姑娘了!” 我二话不说立刻叫她换上我的衣裳,并把她妆扮成我方才的模样。怕她露出马脚,又向小叶嘱咐再三,并取出一把银票塞她怀里。 “马车就停在我客栈之前,这会儿书生该已接了令尊和张大婶候在那了,你们速去会合,一刻也莫耽搁,立刻出城!只要等到入夜关了城门,他们想追也至少得等到明天早上!我会尽量在此拖延时间,马车上已备了三天的干粮和水,你们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蔡小姐感激涕零地望着我,满眼噙泪,拉着小叶,盈盈下拜。 我轻轻地扶起她,柔声道:“小姐多保重。快走吧!从此山高水远,后会有期了!” 蔡小姐含泪点头,哽咽道:“我知姑娘非寻常女子,云宁有幸得姑娘仗义相助此乃上苍垂怜于我!姑娘大恩大德,云宁惟有来世再报!” 5、替身 我靠在窗边,微掀开帘子,向外头望去。 不一会,便看见蔡小姐和小叶随着那大汉出了怡翠园。两主仆照我嘱咐的,朝客栈的方向去了。 我松口气。剩下,便是拖延时间了。 对着镜子,我清雅淡妆,微点朱唇。拢住脑后一撮秀发,轻轻挽起,编了个精致但略松的发髻,且小心地留了刘海,垂至眼帘。我打开桌上的首饰盒,挑了副银丝线坠水滴的耳环戴上。 蔡小姐与我身材相似,她的衣裳穿我身上刚刚好。恰巧她也似与我一般喜素色,衣服上绣着淡淡的玉兰花,十分雅致。 我正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装扮,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娇俏的笑声。 “哟!蔡小姐阿―――今儿可是准备好了?姐姐我―――已然等不及看你这绝色美女―――怎么抢尽风头啦!” 我眉头微皱,刚思忖着该如何应对这不速之客,就听得‘吱呀’一声,那女子竟擅自推门闯了进来! 我忙躲到屏风之后。 “哎哟我说妹妹呀,都快当媳妇了―――还装什么臊呀!呵呵,这一个月来整个园内园外可都―――都只捧着你一个人,想必心底早乐坏了吧!”那女子说着,一边娇笑一边喘气。她踉踉跄跄地朝我走来,人未至屏风,一股酒气已熏地我想吐。 敢情是某朵花儿因蔡小姐失了宠,借酒劲找碴来了?据守门大汉说,对蔡小姐的看管是花妈妈亲自下的令,除花妈妈自个儿,谁也不准接近蔡小姐。她倒好胆子,不怕花妈妈的家法。想来也是平日骄纵惯了的红角儿,心态委实难以平衡,这才胆敢放肆。 “你,你别以为会―――卖弄点墨水就了不起了!哼!我告诉你,你也就红个今晚!这园子的风头―――还归我花艳红!” 我‘噗哧’一声笑,转了出去,眯眯眼看着她道:“艳红姑娘既这般自信,又何必来寻我晦气?” 她一见到我,立马呆住了,两眼直直地愣愣地看着我。 我一笑,轻扬衣袖,向她拂去。 花艳红被我点了睡穴,身子软软地摊下来,我接住她,只见她嘴唇微动,犹自低喃道:“他们―――都说你长得美―――我还不信―――” 我把她放倒在床上,脸朝里,盖上被子,放下床幔。 “姑娘怎么还磨蹭着?时辰快到了,来来来,快随妈妈我出去大厅吧!多少人正等着心焦哪!”一把响亮到刺耳的女声传了进来。 花妈妈催命来了。 我不动声色,抽了条纱巾掩在面上,转过身去,低垂了头,作娇羞状。 “哎哟哟!”,只听得花妈妈笑嚷道:“我的好姑娘,你可真是仙女下凡哟!这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样准叫那些爷欢喜得紧!姑娘阿,不是我说你,你早这样多好啊,以你的才情样貌,定能找户顶有钱的人家!纵然是做个填房,也比在这园子里成天卖笑强呀!告诉你,今儿呀来了好多金主儿,不过你不用紧张,一切有妈妈在!妈妈我到时候定给你选个最贴心的―――” 我跟在花妈妈后面走着,心里早已骂遍她祖宗十八代。看着她那肥胖的身躯随着夸张的肢体动作连带屁股一同不停地晃荡,我就恨不得往上踹几脚,再赏她一百记耳光。 第5章 花妈妈将我带到后台,嘱我小坐一会,自己屁颠屁颠地走到前头去了。 外厅乐声阵阵,十分热闹。我偷偷朝帘子外望去,台上有一皮肤白皙的绿衣女子水袖纷飞,轻歌曼舞,煞是好看。台下约莫十来张桌子,座无虚席,光看打扮穿着,便知都是有点来头的。 咦?右边桌上的好象打哪见过?只见一位少年郎,微眯眼作陶醉状,手中一柄折扇摇阿摇地,唯恐不这么样旁人就不知道他乃一介浊世翩翩佳公子。 汗,好一个秋紫菜,茶楼一别,妓院又见,咱们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哇。噫,他今日也不是一个人来么,旁边还有一位,难道是。。。? 我正定睛望去想分辨那人是否就是司马容,那人却猛地回过头,眼睛对上了我的。 一般的面如冠玉,容貌俊美。却不是那司马容。 司马容气质温和,举止儒雅,眼神清泓似水,而此人,却双目炙热,似有熊熊烈火在双瞳中燃烧。 他朝我这边望来,表情若有所思。我连忙掉开视线,不敢再看他。 这一转头,左方后侧最后一张桌子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桌只坐了一人,披深色斗篷。因相隔较远,看不真切样貌。只见他自斟自饮,低垂头,并不与旁人说话。 正纳闷,台上乐声嘎然而止。我一眼瞄去,乐师和绿衣女子都已不见。花妈妈一人站在正中,帕子一挥,满脸堆笑地道:“各位大爷官人,今儿晚上多谢你们赏面来捧我们云宁姑娘的场子!想来大家都早已听说,我们云宁姑娘乃深闺佳丽,出自名门,不但长得国色天香,而且还精通琴棋书画,端的是要貌有貌要才有才!” 挺会做广告么,这下我身价又涨了不少吧? 花妈妈笑盈盈地向我处丢个眼色,招招手道:“来来来,云宁阿,到妈妈这儿来,给各位官人见个礼吧!" 死老鸨,笑成那样,怎么看都像是:"来呀,这就给你们验验货!" 我由婢女搀扶着,缓缓走上台去.四周一下子变得静悄悄地,方才的喝茶声嘀咕声全没了,静地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跳. 各种纷杂的眼光铺天盖地地笼罩在我的身上,有好奇的、探究的、惊艳的、玩味的,还有某道夹杂着一丝火热的目光从右方扫来. 正当我被看得不耐烦的时候,花妈妈又道:"云宁姑娘深居闺中,洁身自好,分外自律自重自爱,所以今晚只有得花标者,方能揭下姑娘面纱,真正一睹芳容。” 我暗笑,这点倒正和我意。 台下又是一阵骚动,传来许多窃窃私语声。忽而有人叫道:"什么美女才女呀,言过其实了吧?我看哪,才及不上花艳红姑娘一半风情呢!"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脑满肥肠富贾打扮的中年男子满脸不在乎地嘟囔着. 哎哟,敢情是那花艳红的粉丝,为她叫屈来了. 花妈妈忙打圆场道:"我们怡翠园的姑娘哪个不美呀!自然是各有千秋,呵呵,各有千秋嘛!" 那胖子‘哼’一声道:“我看艳红姑娘就是比她强!不信哪,也把艳红姑娘请出来,大家比划比划呀!” 他一说完,台下一些人竟也跟着起哄。花妈妈忙说了好些场面话,连番赔笑,可台下起哄的人越来越多,一时之间,花妈妈的高分贝竟盖不过台下的闹声。 我心一沉,花艳红此刻正躺在我的床上,万一他们真要找她出场,岂不穿帮? “所谓各花入各眼。艳红姑娘以曲闻名,众人皆知。只是云宁的才艺与艳红姑娘略有不同,不知各位客官可有兴趣品评品评?” 我一开口,台下安静了一大半。百来双眼睛齐刷刷望向我。 我低低嘱咐了花妈妈几句,花妈妈饶是一愣,却也点点头。不一会,她便叫人搬来一张空白屏风,再挪了张桌子靠近屏风,桌上摆齐砚台笔墨。花妈妈递给我一条三尺彩带。她有点担心地看看我,我朝她一笑,示意她暂时退下。花妈妈终于没说什么,站到了一边。 我从袖中抽出一张乐谱,递给乐师,并嘱咐了鼓手几句。他们一见乐谱,皆露惊诧之色,随即马上半是欣喜半是激动地点点头。 最后,我挑了根最粗壮的毛笔,掂了掂,将彩带系于笔尾。 台下人皆好奇地指指点点。我恍若未闻,转头对乐师和鼓手微微颔首。 鼓声起,犹如雷动。乐师及时跟进,铮铮不绝,琴音却不似方才柔情似水,而转为高亢明亮,激奋人心。我一个旋身,笔掷出,于墨坛中一滚,向屏风挥去! 台下传来一阵抽气声。我目不斜视,足下轻点,配合节奏,该扭腰就扭腰,该旋身就旋身,该抬腿就抬腿,跟紧拍子,一节不差。小朱说过,这画屏哪,除了需纯熟内功心法,还有一样至关重要,就是得养眼。而所谓养眼,可不光指笔画精妙更指舞者之风姿神采。所以,表情一定要轻松欢愉,眼波一定要娇俏明媚,衣袖一定得挥地轻舞飞扬。 最后一笔,我左脚略退小步,手势则微微往前一送,该刹,笔墨归位,鼓乐齐收。 我舒出一口气,抚了抚渐松的发髻,这才发觉,额上已渗出点点密汗。 回头看那屏风之上,赫然一幅凤凰图。只见那凤凰张开双翼,似欲飞出屏风而来。眉眼一点,目中含嗔,仿若人间神态。 全场鸦雀无声。想要喝茶的人忘了喝茶;正摇扇子的不知何时把扇子摇到了地上;更有人,似自我开始画屏便一口气提着,直到此时,才大幅度地呼吸吐纳。 先前的那个胖子早已伫成一尊雕像,这会儿,竟神经质地擦起汗来。 他们个个瞪大了眼,瞠目结舌地看着我。 嘿嘿,知道我是有备而来的吧?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想我当初一番苦练,可没少挨小朱的骂。 花妈妈毕竟是见惯大场面的,震惊之后,最快反应过来的就是她。只见她满面春风笑如璨花,道:“呵呵,各位爷,我花妈妈可没诓你们吧!你们倒是说说,可有再见过比这云宁姑娘更妙的女子?” 我淡淡一笑,抬眼间,看见一片蓝色衣角从左后方飘了出去。 6、周旋 按花妈妈的意思,我暂先回了屋里。 不用说,接下来只需她个人表演即可―――拍卖大会,价高者得。 我望了望窗外,夜幕渐深,新月升起。 城门关闭于日落时分,想必蔡家一行已出了关外。当然,能多拖得一刻多为他们争取一点赶路时间也是好的。 我落下窗帘,再把灯芯拨拨弱,屋里顿时昏暗了不少。接着把香炉挪到门背后,点燃香蕈。 弄完,我擦净手坐下,泡杯茶,再从怀里摸出一小瓶,微仰头,滴了两滴透明液体于口中,匝巴几下,这才端起茶杯,悠悠地啜着。 不知道最后是哪个客人得标呢?台下来人大都非富即贵,很有一掷千金之势―――当然是谁并不重要,对我来说结果都一样:撂倒他! 只是想到有某个肥婆子在中间捞足油水,赚尽不义之财,心里就极度不爽。我暗下决心,将来有机会,必不忘好好‘招呼’花妈妈一回。 “嘟嘟嘟”,一阵敲门声传来,我回过神,看见门外映出一高大一矮胖两个身影。 听得门外传来花妈妈的笑语声:“咳哟哟,我的好姑娘呀,瞧妈妈给你带谁来了!妈妈早就说了,咱云宁姑娘一看就是个有福之人,这不,连咱丞相府的二少爷都瞧上你呀!” 咳。。。我一口茶差点噎不下去,脑中立时晃过一双炙热的眼睛。 不会这么巧吧?我暗叫不妙。 “烈少爷呀,妈妈我就不多叨扰你们啦!所谓春霄一刻值千金―――哎哟哟您看您这是―――嗬嗬烈少爷就是大方的主儿―――”,花妈妈似笑地好一会儿合不拢嘴,末了又对我说道:“云宁阿,那妈妈就先回了,好好侍候烈公子啊?!” 说罢,花妈妈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门被推开,一角淡紫的袍子飘了进来。 他反手关上门,却不上前,就站在门口,双目依然似方才般炙热,此刻更是直接地不带任何掩饰地看着我,不发一言。 我亦不示弱,镇静地回望他。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看了好一会。 忽然,他咧嘴笑起来,声音低沉而磁性,开口道:“你不是蔡小姐。” 我心里‘咯噔’一记,表面仍若无其事:“公子何出此言?” “蔡云宁从不敢像你这般看着我。而且,”他嘴角擒一抹笑:“听秋子材说,姑娘的身形样貌极像他认识的一位姑娘。” 呵,我差点把那秋大公子给忘了。他倒和你们两兄弟都走地挺近么~~~ 慢慢慢,他刚说蔡云宁从不敢这样看着他―――这么说,他也认识蔡家人且素有来往? 接到我询问的目光,司马烈微微点头,道:“我素来仰慕蔡老先生的才学,少时也曾幸得蔡老先生指点。我丞相府上的字画也有不少是出自蔡老先生之手。” 他这么一说我倒来气了。既然有这层关系在,那你司马烈也算得蔡老先生半个门生吧,怎么不早早来救?好歹是个丞相公子,手下能差遣的何止百人,总比我容易比我风险指数低吧?偏等到蔡小姐入了虎口,才一副英雄救美的样子―――难不成想叫蔡小姐感激涕零以身相许阿?思及此,倒不无可能。以蔡小姐的品貌,再看看这司马烈,两人倒也算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不过可惜了,襄王有心神女无梦,人家心有所属,你就甭忙活了。 第6章 “蔡小姐呢?”他目光灼灼,向我走来。 哼哼。原形毕露了吧。 “烈公子,奴家实在听不懂您说什么?”我依旧保持着自然的笑容,坐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脑中飞快地闪着念头。 看他举手投足不起风声,我便知道他会武功,且必定在我之上。 唉!我暗叹一口气。说到底,这几天里遇见的人,除了不会武功的,哪个武功不是在我之上啊?真的不是我太差,而是他们功夫太好了。在我那社会,我的擒拿本事也算一流吧,可到了这儿,估计能挤进三流就很不错了。突然想起那晚宗荣寺内和蓝衣人一路纠缠,至今仍令我心有余悸。那时可真险呀,后想起来,只觉得脖子上凉凉地,要是当初一个不小心少闪一毫米,那把明晃晃的大刀只需轻轻一划。。。。。。我不禁打个寒颤。 “怕了?”他冷哼一声。 我从心里恶狠狠地白他一眼。不过瞧他一脸蓄势待发的神情,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一点点怕。万一被他知道我不但送走了蔡小姐还让她和她的情郎双宿双飞―――保不定他恼羞成怒当场把我脖子给抹了―――在这月黑风高四下无人之夜,很有可能啊,而且这个司马烈看起来脾气不大好,和他哥哥司马容简直来自两个星球。 面对司马容的时候,我丝毫不担心。司马容不会带给任何人威胁感。 我咬咬牙,不断地对自己说,记得一定要放低姿态,能放多低就放多低。以往的经验告诉我,在这以男权为尊的古代社会,男人都很喜欢看到女人对自己俯首称臣五体投地地膜拜―――这从很大程度上满足了他们的虚荣心和征服欲。在他们眼中,女人,亦是猎物的一种。 但同时,也会大大降低他们的戒心。 我深深吸一口气,努力复努力培养情绪,再抬首时,已是两眼擒泪,满目委屈。 司马烈一愣,眼光闪烁古怪地看着我。 我轻轻除下面纱,规规矩矩,向他福下身去。 借行礼下蹲之势,我暗暗运气调息使得气血稍稍倒流,这样便显得脸色略微苍白。而表情则是柔地不能再柔,眼中还适时地展现出一丝惊惶。 在准备演说之前,先咽了口唾沫润润嗓子,继而以生平最温软地嗓音缓缓道来:“事及此,奴家也不敢再隐瞒烈公子。奴家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颠沛流离,四处为家。半年前,辗转来到沁阳,本想做个小本买卖图了生计,也好就此安顿下来。熟料不出一个月母亲便染上疾病,所有积蓄都不够治病,正当奴家走投无路之际,蔡老先生经过,见我和寡母孤苦无依,不说二话慷慨解囊,救我母亲一命!奴家感激蔡老先生滴水之恩,一直盼望有朝一日能涌泉相报,此番蔡家落难,焉有袖手旁观之礼?” 我一口气说完,语气自然顺畅且可谓句句真情流露.偷眼望去,只见司马烈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隔了好一会。他忽然道:“说辞不错”。他坐下来,自顾自倒杯茶,闲闲问道:“那你又是怎么混进园子来的?” 我忙答:“还不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买通门人呗!” 这可是大实话。 “哦,你很有胆色嘛”,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倒真难为你了。” 我心头有点发毛,低着头干笑两声:“烈公子过奖了,奴家不敢当。” 他看着我,手里握着杯子,慢慢转着。我兀自低头,不敢去看他。 半晌,他放下杯子,站了起来。 我正疑惑他究竟想怎样,他突然身形一动,欺近我身前,我心下一骇,本能起身后退,双臂却被他牢牢箍住,反剪身后。我吃痛,欲挣脱,岂料对方臂力惊人,竟制得我丝毫动弹不得。他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迫我抬头看他。 他的双目充斥着霸气和点点星火,眼神在我脸上游移,嘴角微扬,带着丝略微邪气的笑,道:“四处为家?你倒是说两句关外话来听听?才来半年?沁阳话就说地一点口音都没有?蔡老先生在何时何地给你娘治病?大夫叫什么?全都说来给我听听!” 我倒抽一口冷气。他目光如炬,咄咄逼人:“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么?一个弱女会有这等机智谋略,混进园子偷龙转凤,站在花台上无半分惧色还能边跳边画凤凰图?”,他厉声道:“说!蔡老先生一家现身在何处?你究竟是谁?” 他的力道渐渐加重,我疼得直冒冷汗。先前的害怕担忧渐渐被怒气所取代,罢罢罢,既然大家撕破了脸,那就没什么好装得了。 我朝他冷笑一声,面上再无娇弱之色,嘴巴更是噼里啪啦动起来:“哼,好啊!丞相府的二少爷竟然是此等欺凌妇孺之流,小女子真是大开眼界哇!不过很可惜,人家蔡小姐自有良人,没把你放在心上。好心奉劝少爷一句,莫做无用之功,徒劳失了体面。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人家不喜欢你,你再死缠烂打有什么意思,传出去恐怕也有损丞相府的名声......”,只见他的脸色又青又白难看到了极点,我熟若无赌,仍自管自说下去:“虽然你看上去不至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但也能勉强算个半表人材,加上你父兄在朝野中的权势地位,自然会有世家千金强强联手,这辈子也绝不会打光棍没人要,人家好歹要给丞相府几分薄面!只是少爷的脾气得好生改改,别动不动就三吆五喝六斤叫八斤,你也是个读过圣贤书的人吧?不知道身为男子该有的气度风度深度么?看来你是不知道的了。俗话说,人没有知识也要有常识没有常识也得常看电视......” 额。。。这个说偏了,这里还没有电视。 “你给我闭嘴!”他暴喝一声,震地我耳膜嗡嗡作响。感觉他握着我下巴的手竟有些微颤抖,天哪,他该不会这样就被气疯了吧? 怪不得叫司马烈,脾气还真挺暴烈。气吧!气吧!我暗暗阴笑,我就是要你气,你气地七窍生烟最好! 他脸色越来越苍白,紧接着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整个人似站不稳般微微摇晃,他原本抓着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慢慢放松,到最后终于放弃了对我的钳制,踉跄后退两步,一手按胸大口喘气一手撑着桌子支持身体。 “烈公子未免太容易激动了,这样对身子可不好,伤肝损脾哪!”我重新坐下,好整以暇地喝着方才只动了一半的茶水。 “你下毒?”他惊怒交加,顿时醒觉地看向自己的杯子,再一个回头瞪着门后的薰香。 嗬嗬嗬。我一脸奸计得逞地坏笑。 迷魂粉若散于空气中,只能令人有片刻的迷离,但若融于水,再配合迷迭熏香,药性则能增强十倍。中招的人不但全身酸软使不出力,还会渴睡―――没十来个钟头醒不过来。我自然事先服了解药。那透明液体是博士自薄荷叶中提炼的汁液,再加入金银花、冰片、桔梗、甘草等数十味药材研制而成。对于一般的毒,只需一、两滴,便显疗效。 迷魂粉和迷迭香的一大好处乃无色无味,即使内功深厚的高手也不能轻易分辨得出来。不过这个配方也有个极大的缺点,就是起效太慢,没一时三刻起不了作用。所以我故意出言相激使他发飚,目的就是要加快他体内气血运行的速度,促使药性提前发作。 这个司马烈,竟敢对我动粗!想起来就火大。不过对于他一下子就洞穿我的谎言可见他还是相当聪明地―――不是我自夸,我的演技着实不赖,至少用这招曾经成功解围n多次。 难得认栽―――他精,可我也不笨,预先留了一手。 “烈公子不必担心,不过是点迷药而已,死不了”,我眯着眼看他:“公子方才标花花了几钱呀?” “一万银。”他神志似渐渐模糊,下意识地答我。 “这么贵啊?!”,我夸张一呼,随即道:“那奴家真得好生侍候公子了!公子放心,这一万银无论如何也不会叫公子打了水漂的。” 司马烈闻言,抬头警戒地看着我。 我奸笑,起身走到他跟前,不由分说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拽到床前,掀开帷幔,将他推倒在花艳红身边。 只见司马烈胸口剧烈起伏,他看了眼身侧的花艳红,双目似喷出火来死死瞪着我。我敢说,如果眼光可以杀人,呵呵,我就跟进了碎纸机的废纸无异。 我不怕死地朝他眨眨眼,以一种暧昧的语调说道:“烈公子,花妈妈说了,春霄一刻值千金,你可得抓紧时间噢!相信以你的功力,定能在天亮之前恢复吧”,我故意瞟了花艳红一眼,掩唇笑道:“这艳红姑娘怎么说也是怡翠园的头挑人才,容貌虽不及蔡小姐,可也绝委屈不了你!” “你。。。你好大的胆子”,他已七荤八素上气不接下气,但眼神依然恶狠狠地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从没有人。。。敢对我这般无礼,你。。。可莫要后悔。。。” “呵呵烈公子我好怕哟”,我嬉皮笑脸道:“只是小女子什么美味都尝过,就是不识这‘后悔’的滋味。。。我可是期待哦!” 司马烈已没力气再说话了,他正渐渐被睡意所笼罩,但是他的双眸始终闪耀着炙热的火焰,当我离开之时,依然能清晰地感到他的目光穿透了床幔,直直钉在我身后,如芒在背。 7、赔罪 折腾了一晚上,回到客栈,已累地直不起腰来,我往床上一扑,倒头就睡。 睡梦中,只见自己不断地被猛兽追逐。我拼命跑拼命跑,可身后的黑影却似鬼魅一般跟着,怎么甩也甩不掉。 第7章 我摸出匕首,刺向黑影,谁料那黑影动作比我更快,一闪身灵活地避开刀锋,瞬间疾伸爪子扣住我的手腕。慌乱中我腾出另一只手,随手抓去,没想到这一抓竟被我扯下一片黑布来。眼前顿时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庞,清峻的脸、温和中夹杂着一丝清冷的眼,朝我微笑着。我松口气,原来是司马容啊~~~我刚想发作质问他为何吓唬我,司马容的脸却突然变了―――三分俊美三分邪气,双眼却如岩浆迸发般燃烧着熊熊火焰,突然眼前一晃,那张脸凑到我鼻尖处,朝我‘喝喝’狞笑―――司马烈! 我大骇,不知哪来的力气,硬生生挣脱了他的掌控,转身便发足狂奔。不知跑了多久,忽然脚底一个踩空,我重重地跌倒在地。正当摔地眦牙裂齿,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我如见救星般抬头:“救命!后面有怪物~~~”他蹲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漆黑的眼珠冰冷地无一丝暖意―――。我惊呼,再也顾不得痛,慌忙爬起跌跌撞撞地后退。 这时,一把钢刀毫无声息地架到了我的脖子上。蓝衣人一脸肃杀道:“殿下,可要就地正法?” 我再也忍不住,尖声大叫道:“博士?博士?快让我回去!” 就像是响应我的召唤般,眼前忽然光亮一片,无数的光线交错缠绕,织成一张网。 “流光!”我惊喜万分地叫道。突然想起自己正被挟制,可眼下一扫,钢刀、蓝衣人、尹君睿竟都已不见。我顾不得诧异,铆足全力向流光奔去。蓦地,传来博士的声音:“流光已消耗殆尽,就此终结。。。”“不要!”我站在光线中抱头大喊,却听不见自己说话。 一切的一切,都被一个犹如海啸地震般的巨响所淹没,天地万物似碎成了一片一片。我浑身都不再有任何知觉,只道自己正沉沉地向黑暗中坠落,耳边风声呼呼,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身后,是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哇―――!!!”我大叫一声,惊醒。衣服贴在背上,已然湿透。 我跳下床,抓起茶壶,连倒三大杯,咕噜咕噜地牛饮。凉凉的茶水似一口清泉般从胸中流淌而下,顿令我感觉舒服不少,方才急促的心跳也渐渐平稳下来。 这个地方,尽是些怪人。连我自己都开始有点神经兮兮,最好快点找到能源回家去,少逗留为妙。 洗过澡,换上干净的衣裳,总算觉得精神恢复了些。我有洁癖,不论何时何地都喜欢把自个儿弄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在现代,我每天洗两次澡换三趟内衣,到这儿之后已经将就很多了。但还是事先买了几十套衣裳―――方便天天换。倒是那秀庄的老板娘以为我做服装批发,旁敲侧击地打探我出货的下家,想起来就好笑。 在房里转了会,也没什么可干,决定出去透透气。 街上很热闹,两旁边摆了不少卖小玩意儿的摊子,我饶有兴味地边走边看。忽然闻到一阵香味,寻着味儿找去,哇哈哈哈!新鲜出炉的桂花糕也!我开心地不得了,忙让小贩包了一大包。 人间美味儿呀!这么软酥酥香喷喷甜滋滋又带着淡淡桂花味的糕点,绝对是我的最爱。也只有在这样的地方可以吃得到正宗的味儿,自家那头却是有钱也买不到了。 等回去的时候,一定记得也带点给博士尝尝。 享受地嚼着桂花糕,我闲闲地四处溜达。今儿天气真好,晴空万里,清风阵阵。虽是艳阳天,阳光却并不猛烈,照在身上懒洋洋的,天然阳光浴呀~~~连骨子里的酸痛都去了一大半。我不禁扬起头,惬意地伸了伸懒腰。 “咣咣咣。。。当当当。。。”前方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人群些微骚动起来。 抬眼,远处有一队车驾浩浩荡荡地行来,旗帜飘扬,旗面上一个大大的‘尹’字。 銮驾?我伸长脖子望去。为首有一人骑着匹高头大马在前开路,后面几十个士兵紧靠着一顶宽敞华丽的软轿不疾不徐地前行。软轿轿顶缀满了明黄的流苏,座底亦是明黄的,在太阳的照耀下分外显眼。轿后又是几十个卫兵。整个队伍步伐整齐训练有素。 街上的群众渐渐往两旁散开,各站一边,让出中间大马路给銮驾通行。 忽然间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喊:“皇后娘娘万安!太子殿下万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几乎同时,人群呼啦啦一片跪倒,齐呼道:“皇后娘娘万安!太子殿下万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顾不得一口桂花糕正哽在喉咙口,立马跟着旁人跪倒在地,另外还很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位置。 是了,今天是皇后同太子上宗荣庙祭祀的日子。 我躲在人后,偷偷往上瞄。为首那人,浓眉大眼,英挺威武,一身宝蓝袍子。听得人群中有人低声问:“这是谁呀?好生威风哩。”又听一人答:“你怎么连大将军都认不出来呀!他就是三年前平定南夷之乱的温清远温大将军哪!”“对对,就是他,听说可得皇上器重呢!” 耳边不断传来‘嗡嗡嗡’的赞美之词,我摸了摸险些被钢刀砍掉的脖子,不由苦笑。 “快看快看!太子也!他长得真好看!” “还有皇后,好漂亮噢!” 右方两个小孩扯着大人的手,探着小脑袋,满脸新奇道。 我不由自主向轿子瞄去,可不就是尹君睿。只见他眯着眼,嘴角依然紧抿,一脸冷淡。他旁边端坐着一位凤眼薄唇神态高贵的美貌女子,全身珠翠环绕衣饰荣华,袖口领子皆绣上凤凰图案。不愧是皇后,保养得真好,和儿子坐一块,好象两姐弟。 忽然,尹君睿的眼神向我这边扫来。我心一虚,慌忙低下头去。只觉得他的目光在我头顶上转来转去,逗留了许久。忍不住悄悄抬眼,但见他墨如深潭的眸子正带着研判打量着我,随即不易察觉地牵了牵嘴角微微。。。一笑? 我怔了怔,有点犯傻,这个人也会笑?思忖间,轿子已过了这头,往前边去了。 随着銮驾远去,大伙儿纷纷起身散开。我揉揉膝盖,站起来,只觉胸口堵地慌,估计刚才吃了太多桂花糕,有点噎住了,qi书-奇书-齐书见沁阳茶楼就在不远处,便抬脚走去。 刚到门口,小二便出来迎我,满脸笑容:“姑娘来了?司马公子正等着您哪!” “嘎?”我挑眉。 小二不住点头:“没错!姑娘,司马公子瞧见您往这边来,就叫小的来迎姑娘至楼上雅间一叙。” 司马容么?他找我做什么? 我点点头,说:“知道了。”小二弯了弯腰,退开。 上了楼,见司马容已候在门口,依然一袭白衣,眉眼含笑,温润如玉。 “公子别来无恙?”我回他一笑道。 “尚可。谢姑娘关心。姑娘请。”他掀开了帘子,让我入内。 我甫一进去,就觉得今天来这茶楼是极其失策的一件事,而接受司马容的邀请是第二件失策的事。 那坐在桌边,挂着张比煤还黑的脸,阴恻恻地看着我的人,不是司马烈是谁?! “舍弟与姑娘间似有点误会”,一旁的司马容开口道:“可否请姑娘赏在下薄面,大家坐下来说话?” 司马烈不语,只半点玩味半点挑衅地看看我,似笑非笑。 “有何不可?”我走到桌边,大大方方地坐下,又大大方方地给了司马烈一个比阳光还灿烂的笑脸。 以为找了后援团来,我就会怕你啊!笑话。 他被我这么一笑,表情呆了呆,忽然别过脸去,不再看我。 “烈公子昨晚睡得可好?”我胆大包天地问。 司马烈被踩了尾巴,涨红脸,猛地回头狠狠瞪我,双眼喷火。 “咳咳。。。”司马容清清嗓子,看着弟弟,眼色一沉。司马烈接到兄长指示,鼻下低不可闻地‘哼’一声,略略收敛态度,不再对我横眉竖目。 “沈姑娘,昨晚舍弟莽撞,冲撞姑娘之处,还请姑娘海涵。”司马容朝我一抱拳,清朗道:“舍弟误会沈姑娘与蔡家小姐失踪有关,一时情急而为之,实属无心。” 赫赫,无心?这么无心就像剥人皮似的,要有心还不吸血噬骨? “噢是吗?”我淡淡瞥了司马烈一眼,转向司马容,微微一笑道:“容公子客气了。所谓冤家易解不易结,我也无意与丞相府过不去。只不过既然是来道歉的,怎么说也得事主来说话,这是基本的诚意,您说是不?” 司马烈脸色一僵。司马容则一愣,许是不想我非但没顺着台阶下,更得寸进尺非揪着司马烈不放,但他马上温和地笑笑,道:“姑娘说得甚是。”继而转向弟弟:“烈,还不快向沈姑娘道歉!” 司马烈一脸极其不爽的表情,忿道:“昨晚被摆了一道的人是我好不好?!”他复又瞪我一眼:“向她道歉?她求我原谅我还要考虑考虑呢!” 司马容皱眉,不悦道:“烈,要不是你鲁莽行事怎会―――”说了一半没说下去,顿了顿,转而看着我歉意道:“舍弟从小脾性暴躁,桀骜不驯,被我宠惯坏了,还请姑娘见谅!回头我必定好好管教他。” 哼。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真是好兄弟。 我不动声色地轻轻挽起衣袖,露出腕部。 霎那,司马容的脸上罩上一层寒霜。司马烈怔住,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只见我雪白的手腕上,清晰地印着数道深深的淤痕,青地发紫。 我放下袖子,淡淡道:“是得好好管教。” 第8章 “烈!”司马容此刻的声音已再无半点温和。 司马烈垂首盯着我的袖子,隔半响,忽然低低道:“我不知自己出手竟这样重。。。对不住了。”说罢,转过脸去。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想到昨夜他凶神恶煞地模样,再看看他现在。。。以他那样暴烈的性子竟也有低头认错的时候。 常言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心下对他顿时去了几分恶感。 我缓了表情,莞尔一笑。 “两位公子此番前来,可不是只为道歉这般简单吧?” 8、兵书 司马兄弟皆怔了怔,对看一眼。 司马容眼含一丝激赏,率先微笑道:“沈姑娘果然冰雪聪明。” 他顿一顿,接着说:“不知沈姑娘可见过一本兵书?” “兵书?”我纳闷,反问道。 司马容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会儿,缓缓道:“蔡老先生有一兵书,十分难得。此次遭人陷害,全为这个。” 我不解,挑眉:“既是如此,给了便罢,蔡小姐都因此沦落风尘了,还有什么比救女儿更重要的?” “那当然不是普通兵书!”一旁的司马烈忍不住冲口而出,却在接到兄长的眼色后立马住了嘴。 我心中一动,表面仍不解道:“听闻司马公子少时也曾受蔡老先生的指点,难道念着往日师徒情份,先生亦不肯将此书相让么?” 司马容闻言苦笑道:“蔡老先生作风颇为高洁,向来不爱与官场中人亲近。破例教导我们功课,也全赖家母生前与先生曾是旧识。家母过身后,先生也未再上门。” 这下我听明白了。 蔡老先生是既不想把书给你们也不想给陷害他的人。可偏偏两头都想要,而两边的来头也都很大。蔡小姐涉险,乃一步棋,为的是逼老先生就范。偏老先生硬气,奇*shu$网收集整理始终没把书交出来——这上下蔡府八成已被两队人马挖地三尺地搜过了,另一边怎么样我还不知道,可眼下这边,寻到我头上来了。 晕。兄弟,你找错人也。 “你真没见过书?”司马烈满眼不置信地看着我,问道。 我老老实实答:“沈儇与蔡老先生素未谋面,兵书之事,亦头一回听说。” 司马烈闻言,脸色一沉:“既然素未谋面,毫无情谊,为何冒险相救蔡家诸人?” 我还是老老实实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本小姐乃正直高洁的现代青年,视救苦救难为本分。 我站起,略欠身:“两位公子,若无其他事,请容沈儇先告辞了。” “沈姑娘慢走。”司马容见我神色,识趣地不作挽留,起身将我送至门口。我正欲转身离去,他忽然上前一步,低声道:“姑娘侠义相助蔡家,在下心存感佩。将来若有任何需要,请姑娘不吝开口。” 我抬眼。只见他眼神清泓似水,明澈如镜。 回到客栈,刚要推门,却发现透明胶带断裂,嵌在门缝里。 我心生警觉,暗暗握住匕首。房中并无半个人影。我绕屋子转一圈,平日用具皆在原位,乍看并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但是梳妆盒的盖子,我记得出门前,并未关上。 是谁?是司马兄弟还是~~~~ 想起怡翠园门外飘过的一片蓝色衣角,我暗笑,看来温大将军也没闲着啊。 身为大将之才,兵书于他应是如虎添翼。这书,他想要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他又是谁的人? 千里马若无伯乐相识,便如蒙尘珍珠。良材若无慧眼相知,只怕隐没于人群中,不知何时何日才能一展抱负。 遇事看人,得连他的后台一并看进去才行。 脑海中顿时闪过一双墨如深潭的眸子,呵,说到底,还是太子爷想要吧! 除了皇上,当今能和相府对着干的,也只有太子了。 可这兵书究竟有何妙用之处?使得这两方人马明里暗里想尽办法来夺? 我抱着头,下巴抵在桌上,念头如万马奔腾般涌上来。 所谓兵书,必是用兵之道。在我的世界里,最有名的便是《孙子兵法》,其用兵之精妙,战法之智勇,世代流传名垂千古。蔡老先生这书我虽没见过,但敢情等级决不比《孙子兵法》差,搞不好还多几个奥妙的五行八卦阵或敌国地理格局形势图之类。 当今天子是位难得的治世明君,登基以来对内百废俱兴安民乐业,对外修筑护国城墙抗御敌军,真正倾全力保尹辉太平盛世。但这块富饶肥沃的土地有多少人觊觎着窥视着。以尹辉为东,北边突厥南方蛮夷,均虎视眈眈,就连无甚来往的西面,亦叫人敌友难分。 想发动战争还怕找不到借口?一点星火,足以燎原。届时,战祸起,势必需要用兵。 温清远军功赫赫,手上二十万大军守卫南疆,加上太子宗亲之势,在朝堂上有着相当的分量。相府虽没那么多兵力,但闻司马丞相深得圣宠,多年来全权负责皇城安危,手握御林军不算,连昔日大河泛灾时期组织的轻骑精锐亦全由相府一力培育。 论实力,平分秋色。 太平时期,双方在朝堂上互相牵制,平衡朝纲。若世道不稳朝局动荡,若逢乱世战祸硝烟四起,若借此掌握更多兵力,若为了~~~ 皇图霸业。。。。。。 我‘霍’地站起来,脑海一阵电光火石,这两个字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在我耳边炸开。背上汗毛直竖,一滴一点的寒意从迅张的毛孔中蔓延出来。。。。。。 我站起,绕着桌子转两圈,握紧拳头,强自镇定心神。 莫慌莫慌,这有什么,赵匡胤兵变‘黄袍加身’、朱棣借‘靖难之役’篡位,康熙晚年‘九龙夺嫡’。。。只要有宫廷就免不了这档子事儿,又不是头一回见,有什么好怕。 顶多,这次不知历史结局罢了。 我复又坐下,重重叹口气。越想越复杂,大脑快爆炸,可究竟什么地方,仍不得要领? 苦思冥想半天,忽然瞥见今早扔在一旁的宿衣。轻轻拿了来,在手心摩挲。 想起当日在怡翠园,司马烈怀疑我,可温清远却是更早地确定我不是那蔡小姐,谁让咱俩交过手呢?所以他很快离去并没有与司马烈竟标——只怕也是尹君睿的意思。尹君睿。。。那个心思深沉的太子。。。还有他嘴角那丝莫测的笑容,我只觉一阵头皮发麻。 原以为不过是民间恩怨,像以往一般用点小聪明便可蒙混过关。可现在,我不禁苦笑,连蔡家有否逃过劫难也未可知了。 但不管他们有没有抓住蔡老一家,显而易见的是,他们至今还没有找到兵书。这就是为什么我成了当下第一嫌疑犯——谁让我是整件事里唯一与蔡家有所接触的局外人呢? 而且还是个叫他们查不出任何身份来历的人。除了‘沈儇’这个名字,他们对我一无所知。 我双手覆额。完了。要是一日找不到兵书,是不是就表示我一日都脱不了干系? 晕~~~不行不行,得快点把事儿给了结了。时间有限,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办。 静下心来细细琢磨,兵书应该不在老先生处。既然东西这么重要,又知后面必有追兵,老先生没有理由再带在身上。蔡府就更不可能了。然紧要关头,他究竟藏哪儿才能保万无一失? 博士说过:“没有办不到的事,只有想不到的事。” 可任凭我绞尽脑汁想得头疼脖子酸,也没想出个东西南北中。我叹气,揉揉太阳穴,随手探进百宝袋,正摸索着找片薄荷叶子提提神,手,却蓦地碰到包内夹层。。。里头除了迷魂粉,似还有别的什么。。。指尖所触似一页纸角。 我全身一僵,血液仿佛倒流,心头咚咚剧跳。 过了良久,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拉开内层,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本薄薄的极为轻软的手卷。纸质竟是蚕丝所制。但见封面上四个大字: ‘天下之道’。 我两手如落叶般簌簌发抖,腿一软,顿时坐倒在地上。怔仲间,一片小纸从书页里飘了出来。下意识拾起,见上面寥寥数字,笔锋苍劲中带丝凌乱,似于仓促间写下: “天下苍生,皆系于此。老朽死不足惜,唯只怕此书一出,又起战火,累及百姓,涂炭生灵!托与姑娘,实为下策,却是最后一线生机!姑娘慧根,毋庸多言,他日若还能得幸相见,老夫愿以死叩谢!” 落款:蔡志坚泣拜。 司马容和尹君睿找遍不获的东西,竟从戏码上演一开始,就已经在我手里。 我攥紧了纸,突然想笑,可脸上的肌肉恁得僵硬,一时间,竟笑不出来。 百宝袋内有现代道具,是如今我在尹辉王朝唯一可用以傍身的东西。平日随身携带,从不离手。除了那回,小叶被张书言带来,我拿了衣裳给她换,怕她不好意思,便自己转到了内间。那时,百宝袋就挂在外头架子上。可我如何想得到,小叶竟趁这当口将书塞了进去? 蔡老先生阿蔡老先生,你究竟是难到了怎样的境地,竟把书托付一个从未谋面身份不明的女子?只因她一时兴起,管了桩闲事? 我闭闭眼,再看了遍纸条。轻叹了声,揉了揉,将纸团丢进嘴里,反复嚼碎了,勉强咽下去。 如果可以,我情愿把整本书都吃了。 可是这书。。。哎。。。也许千斤巨石也不会这么重。 给了这边,得罪那边。给了那边,得罪这边。怎么都是死。 外头的太阳暖得探进屋里,我却浑身冰冷地如坠冰窟。 第9章 原本只为能源而来,我可没想过干预任何天家大事。过往的经验深深提醒着我,涉及王位宝座,那绝对是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六亲不认断情绝意的活动,为了那个位子,即便错杀一千也绝不能放过一个。 有道是:宁可徜徉江湖恩仇怨也好过宫廷争权把血溅。万一实在不小心遇上了,不听不看不想,也可以。 但这一回,烫手山芋直截了当塞到我的手上,我还能继续装傻充愣么? 一个不好,就踩着地雷了。 正发愁中,‘砰砰砰’传来响亮的敲门声。 我快手快脚把书塞回百宝袋,贴墙而立,沉声道:“谁?” “请问沈儇沈姑娘可在?”门外响起一把清脆悦耳的女声。 我迟疑了下,开门。 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明眸皓齿娇俏可人,正笑如春花地望着我。 “听说你能一边跳舞一边绘极美的屏风?” 见我呆呆地看着她,她仰头咯咯笑,笑声如泉水叮咚:“二哥还说是个如何如何本事的姑娘呢,怎这一副憨样!?” 二哥?那她就是。。。。。。 少女朝我眨眨眼: “我叫司马庭芳。” 9、访客 整整四天,马不停蹄。 沁阳城内所有名胜古迹被我和司马三小姐全逛个遍。 呵呵,别误会,不是我陪她,而是她陪我。 记得那天,她一脸俏笑,站在我面前自报家门。然后,理所当然地道: “你教我画屏吧!” 接着她纤手一扬,身后立马冒出来好几个仆从。搬屏风的,端画笔的,捧砚台的,还有数个抗着几匹丝绢。。。。。。 我傻眼。看她三小姐挥挥手,仆从们便鱼贯而入,霎时将我的蜗居挤个水泄不通。 “慢!”我回过神,忙一声喝止了仆从正要将物品放下的动作。 我看向司马庭芳,似笑非笑:“三小姐抬爱了,只怕我没本事教你。” 抱歉,咱忙得很,没空陪大小姐您玩,您爱找谁找谁,莫来扰我就好。 司马庭芳皱皱眉,不悦道:“为什么呀?我又不要你白教。” 说罢,她向旁边使个眼色,一个婢女立刻奉上锦盒并翻开盒盖。哗,全是闪闪亮亮会发光的大锭银子,少说二十来个,直照得满室生辉。 “够了吧?”司马庭芳一脸自信地看看我,抬脚就要往里走。 我失笑,身形一动,拦在她前头,道:“三小姐真太客气了”,瞥一眼锦盒,又道:“可惜银子虽好,沈儇倒也不缺,还是劳烦小姐拿回去吧!” 她一愣,想是还没见过不爱银子的人。 我轻轻一笑:“贵府上人才济济,能教导小姐的何止百千。沈儇一介布衣,不过粗通文墨,闲来无事随手涂鸦附庸风雅罢了,哪里入得了小姐雅目。还望小姐另请高明才是!” 司马庭芳小脸一白,瞪眼道:“你。。。哼。。。还从没人敢这样拒绝我呢!” 额。。。好似曾经有人说过差不多的话哩~~~果然是亲兄妹,默契。 我淡淡道:“是么?那沈儇真是斗胆了。还请三小姐见谅。”话虽如此,俺面上却无半分愧色。小妮子,我连你那厉害哥哥都敢得罪,还怕你么? 司马庭芳一跺脚,转过身,气咻咻抛了句:“总有一天你会教我的!”接着便头也不回冲下楼去。 “你们还站着干吗?”我望着屋内那一大票人,冷冷道:“还不快把东西搬走!” 三下五除二,把他们统统轰出门去。 人一走光,我力气也仿佛用尽似的,直挺挺倒在床上,再也动弹不了。 我四肢张开,呈大字,两眼瞪着天花板发呆。 唉。人哪,一定得神清才能气爽。精神不济,情绪不佳,脾气就差。 就像我现在这样。 摸摸手卷,好端端的在百宝袋里。真是一颗重磅炸弹,就不知道谁会先被炸死? 莫不是我才好,要是的话,那我也太无辜了。。。。。。眼皮渐渐沉重,终于抵不住困倦,沉沉睡去。 忽然,觉得有人在看我。警觉地抬起眼,下意识一个转头,顿时一双墨如深潭的漆黑眸子映入我的眼帘。 许是刺激受多神经麻木了,我看着他,竟不觉惊乍,反笑问道:“太子怎么来了?” 他不答,就那样远远地站在桌旁,负手而立,定睛凝视我。过一会,他忽然转身走到窗前,伸手一推。 风,微微撩起他鬓角的散发。他背对着我,淡淡道:“起风了。” 我依旧如大字般摊在床上,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 是错觉么?此刻,那个挺直的背影,竟带着几分。。。萧索。。。 “你不该来”,他的语气重了几分:“要想清楚,莫站错了才好。” 我愕然,呆了半晌。“你。。。”再欲开口,可窗口哪还有人影? 我苦笑,莫不是自己过度紧张,产生幻觉? 朦胧中,困意再度袭来,我复又渐渐入睡。 次日起床,头痛欲裂。我忙就水嚼下两片薄荷叶,总算舒爽了些。 一阵微风吹过,夹杂着花粉香味。我鼻子痒痒,禁不住打了个喷嚏。瞥见窗子开了半扇,不禁皱眉,难道昨晚忘了关窗? 猛地一个激灵,脑中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断浮现出来,我蓦地张大嘴,一时间忘了合上。 是梦?还是他真的。。。。。。 来过了? 街上有个馄饨摊,味儿做的和我家公寓附近的小吃店极象,我几乎每天都要光顾一回。 补足眠,不觉饿地发昏,我一屁股坐在摊前,要了两大碗。 “好咧!姑娘稍等!”小二抹了抹桌子,叫道。 等地当口,忍不住又想起昨晚的事儿。 尹君睿找我干吗?他找我,既不问我为何盗舍利子,也不问我兵书下落。他只说,莫站错了才好。是警告我别轻举妄动么? 我的行踪他了如指掌。我和司马兄弟见面的事,他也一定知道。 我忍不住捶捶脑袋。这里的谜团,一个又一个;这里谜一般的人,也着实不少。不光是尹君睿,哪怕连司马容,也让我摸不清楚。那一泓清水似的眼,叫人无从判辨——底下隐藏的究竟是涓涓细流还是惊涛骇浪?加上那从未见过的蔡老先生,更是迷雾重重,若只是一介书香门弟,怎会有那样的兵书。。。。。。 我甩甩头。嘿,兵来将挡水来土淹,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姑娘我总有法子应对。出门前,我在床周围仔仔细细撒下一圈粉末,想了想,索性在窗口也撒了。赫赫,谁再敢来翻我屋子搜我东西,先叫你们痒地长癣。 正自个儿乐和,热气腾腾的馄饨被端了来,我二话不说抄起勺子大快朵颐,哗啦啦吃得不亦乐乎。 片刻,两大碗被我消灭个底朝天。 我满足地大呼一口气,这才头也不回地道:“三小姐可要尝尝这人间美味儿?在相府可吃不着哦!” 说罢,身后便传来司马庭芳娇俏的笑声:“沈姐姐好耳力呀。”她绕到我身边坐下,笑道:“见你好吃成这样,我早馋啦!” 我笑而不语,唤来小二,也替她叫上一碗。 司马庭芳拿起勺子,略迟疑一下,还是拿出手绢拭了拭勺底,见我瞅她笑笑,脸上微红,继而埋头吃起来。 到底是相府千金。她吃地极其斯文,完全不似我风卷残云又快又狠。 末了,她擦擦小嘴:“确实好吃。” 见她亦吃了个干净,我不禁微微一笑。这个司马庭芳,也有她可爱之处。 付了账,我抬脚就走。 司马庭芳见我离去,也站起来,在我后头走着。我没问她为何跟着我,她也不问我要去哪里,只一味跟在我身后。 我自顾自四处晃荡。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能源。早一日找到,早一日打道回府,连兵书也好一并带走。 到时,嘿嘿,你们尽管飞天遁地寻去吧! 城东白桥、城西桦林、城南淑园,城北鹤塘。。。方圆十里的风景点我一个也没拉下,全逛了个遍。只要是沁阳城里的人能说出来的灵秀之地,我均不辞辛劳一一拜见,直跑地我两脚起茧,双腿又酸又麻又胀。晚上一沾床,立马会周公。 累有累的好处,我再没做过惊骇的梦,似乎只合眼一秒,再睁开,已是天明。 说起来,倒也佩服司马庭芳。我都觉得疲惫,更不用说娇贵的她。但令我惊奇的是,她竟坚持下来。每晚日落,我回我的客栈,她回她的相府。第二天一早,她必在馄饨摊前等着我,也不多话,自顾吃馄饨。吃完了,便跟在我后头东奔西跑,一走一整天,也不喊累。 我开始有点欣赏她。 今儿吃完馄饨,我咂咂嘴,对她笑道:“这么想学么?” 司马庭芳眼一亮,答:“是。” “为什么?” 她垂下头,沉默一会,声音低不可闻:“也许他会喜欢呢。” 我一怔。过了会儿,我清清嗓子,道:“那就从明天开始吧。” 她闻言,两眼放光,雀跃之情溢于言表。看着她欢快的样子,我不禁微微摇头。 我并没有问,‘他’是谁。 但很明显,‘他’并不知她的心意。而通常,不知不是因为不觉,而是因为不想。 我牵牵嘴,并不打算多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背负。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市井小民。 接下来连着十日,我每天抽出两个时辰来教她。我拿出朱允文当年的架子来,握一柳条在手,如有错漏,毫不手软。 第10章 司马庭芳生性倔强,受了罚亦忍住不吭声,始终极其努力地比划着。她聪明,又肯下苦功,于是在我严苛教导下,进步飞快,画功日益精进起来。 庭芳把训练场地设在相府后门一小院儿,而且严禁他人出入——当然是我的意思。我宁可走后门,也不想有事儿没事儿就撞见她两个好哥哥。所以这几日,除了庭芳,我连婢女也没见着一个。 庭芳甩了笔,擦擦汗,大舒一口气。我递去一杯水,她道声‘谢谢’便仰头喝下。 我走到屏风前细细端详。 教她的正是那幅凤凰图。她日夜苦练,短短数天,竟已有七分像,还真不容易。 “再勤快上一个月,就画地比我还好了。”我笑赞道。 “还要一个月吗?只过几天,王妃娘娘就要来了呢!”庭芳拿了块糕,又放下:“我才跟爹说让我在筵席上表演呢!” “王妃?”我扬眉,哪个阿? “沈姐姐不知道吧。就是皇上的妹妹,二十多年前远嫁突厥的公主,如今的突厥王妃呀!”庭芳解释道:“皇上可疼娘娘了。每隔五年都派人接娘娘回来省亲,大摆酒席,赏赐丰厚呢。” 我了然。原来是那韶云公主。那位二十余年来力保突厥与尹辉和睦共处的第一功臣。 “娘娘一个人来么?”突厥王总不会也跟来吧。 庭芳低头再挑了块糕放进嘴里:“额。。。娘娘每回都带了翰鹰王子和夏瑶公主一起来。” 她说着,站起身,又抓了画笔在手上。 我笑道:“才歇这么会儿就要开练?也不怕手断掉。” 庭芳嘴一噘,道:“我和二哥打了赌呢!他说我没定性,决坚持不了。我偏让他瞧瞧!” “呵呵,看你!和你二哥的性子倒有几分像。”我莞尔。 “啐!那暴脾气!谁要和他像!从小到大,只有大哥迁就我,他什么时候让过我呀?最会损我的就是他啦!”庭芳小脸忿忿地,满口怨言:“爹真是的,也不说说他,都这么大的人了。。。哼。。。最好他将来寻到个凶巴巴的娘子,一定要比他还凶的那种,从头到脚没日没夜地管他!” “呵呵呵呵。。。”唉哟,肚子痛得不行了,我简直笑弯了腰。 “沈姐姐,你博学多才,知不知道‘电视’是什么呀?”庭芳忽然问道。 “嗯?”我拭拭眼角,止了笑。 她皱皱眉:“就是。。。叫‘电视’什么的。。。我也弄不清楚。反正二哥有天大清早的才回来,脸色难看得要命。我问他一晚上去哪了,他也不答,只问我知不知道‘电视’是什么。”庭芳歪着脑袋:“沈姐姐,你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吗?” 心中顿时泛过一丝异样,我干笑两声道:“‘电视’?额。。。闻所未闻哪。” 庭芳耸耸肩,道:“我就说他在瞎掰嘛。” “说谁瞎掰呀?”后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 我一回头,看见司马烈大踏步踏进院来。 10、斗酒 “你怎么上这儿来了?”庭芳不悦道:“不说过谁也别来打搅我么?” 司马烈斜睨她一眼,不以为然道:“就是来看看你,练地怎么样了。免得要是画不好,在皇上和王妃跟前出丑丢了爹的脸面。” “哼”,庭芳不服气道:“你倒料得我一定会出丑了?刚才沈姐姐还在夸我呢!”她头转向我:“是不?” 我笑道:“是呀,都快超过我了呢!” “哦?”司马烈半信半疑走到屏风前,审视一番,道:“进步挺快么!”庭芳闻言得意地弯弯嘴角。司马烈又道:“不过要赶超沈姑娘还早呢!”他转过身来朝我微微颔首,目光灼灼:“最后那笔点睛,真是栩栩如生。” 我有点讪讪地,低头含糊道:“哪里,烈公子缪赞了。” 司马烈看看我,转头对庭芳道:“大哥人呢?整个府里都没他的影。” 庭芳答:“大清早的就出门了。说是去顺亲王府找王爷商量宴会的事儿,还说今晚不回来吃饭呢。” “爹方才进宫去了,估计晚上也不回来用饭。”司马烈想了想,道:“听说城里新开了个不错的酒楼,要不今晚我们去尝尝?” 庭芳诧异地看一眼哥哥,再看看我,眼咕噜一转,道:“我还要练画呢!都不够时间练习啦,要不你和沈姐姐一块儿去吧!” 司马烈不出声,目光转向我。 我忙咽下一口茶,对庭芳笑道:“你真是的,犯得着这般废寝忘食么?”我走上前,抽走她手中的笔:“人是铁饭是钢。都累了一整天了,吃个饱饭回来再练才事半功倍呢!” 发烧了才和司马烈单独处去,万一他兽性大发又想掐死我怎么办。 庭芳闻言,朝司马烈撇撇嘴,笑道:“师傅准我偷懒儿,徒弟唯有遵命喽。”说完,低头看看自己墨迹斑斑的衣裳,嘻嘻一笑道:“我去换件衣裳,你们等我会儿啊!”她做个鬼脸,一溜烟跑走,留下我和司马烈两个人在院子里。 自从上回怡翠园后,这还是第一次和他独处。 我抬头。他正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一缕尴尬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额。。。总得找点什么来说才好。 “你的手没事了吧? “花艳红后来怎么了?” 两人几乎同时出口。 汗。。。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但见司马烈脸一阵青一阵白,两眼阴鹜地盯了我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蔡云宁失踪的事,不能走漏风声。”他顿了顿,道:“我替她赎了身,送走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后来听说怡翠园一夜间两个红角儿都攀上高枝飞跑了——蔡云宁不必说,自让司马二少爷抱得美人归,但那花艳红我就吃不准了。 经过那一晚,司马烈绝不可能让花艳红再留在怡翠园,她虽然不知道任何内情但并不表示她不会将她所见乱说出去。 只是,不料他竟没借此。。。。。。花艳红好歹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尤物哩。 “哦。。。”我干干笑两声。咋没早看出来他这么正派呀? “呵呵,手已经没事儿了,劳烈公子挂心。”我随口道。 瞥他一眼,脸色似乎稍霁。 这个司马烈,难得他心情不错,要不然也不会有空带我们出去吃饭,应该可以问问吧?憋了好一会儿,我终于忍不住道: “真把人放了?没留着自己用?” 他刚从怀里掏了什么出来,闻言,脸一僵,满眼又气又恼,怒瞪着我,手攥地死紧。 ‘咯’一声,似乎什么东西碎了。 “呀!二哥!你干嘛?”庭芳正跑进来,瞧见司马烈的脸色,吓一跳:“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脸色这么难看?”她疑惑地看看我,又不解地看看他,突然发现什么似的惊呼一声:“你手里的那是。。。?二哥!这不是皇上赏王爷的琼玉露吗?怎么被你拿来了?呀!你好端端地捏碎了做什么!这可是美肌养颜的圣品!与其被你糟踏还不如给我呢!” 我心中一诧,再看向司马烈,只见他恨恨地盯着我,眼底有一丝莫名地。。。失落? 庭芳仍在一旁不满地嘟囔着:“王爷也恁地偏心。我问他讨了好几天他也不肯给。你倒是一讨就得手了,二哥你好大的面子呀!” 司马烈铁青着脸,瞪了庭芳一眼,转身便大步向外走去。 “这是怎么了?”庭芳一头雾水:“我又得罪他了吗?” 他是被得罪了。不过罪魁祸首是俺。 庭芳见我一直没吭声,有点担心地看着我,小心翼翼道:“沈姐姐,你别见怪,我二哥虽然脾气吓人,但心肠不坏。他要是冲撞你了,你莫放心上。” 我不由苦笑:“怎么会呢!”只要他别记恨我就阿弥陀佛了。 “那。。。”,庭芳瞥了眼司马烈离去的方向,嗫嚅道: “我们还出去吃饭么?我快饿死了。” 怀蓉楼。 庭芳拨弄着筷子,眼角瞟瞟司马烈,噘起小嘴朝我悄悄做个鬼脸,低了头自顾吃菜。 我也不敢多话,只是扒饭。 身边的男人怒气未消,正满脸黑线,阴恻恻的表情把上前给我们点菜的小二吓地两腿发颤。 我和庭芳都很有默契地不去当炮灰。他生他的气,我们则把一切语言溺毙在食物里。 于是,别桌都热闹地你敬我我敬你,只我们这桌,安静地只有碗筷相碰的声音。 说实话,这里的大厨手艺还真不赖。尤其是这道酱鸭,嫩的入口即化不说,连酱汁也是一绝呀~~~我最喜欢这个酱味儿了,甜甜的酸酸的又不腻口。。。。。。 正当我以为这顿饭将以沉默收场时,司马烈忽然道:“弄嘴边儿了。” “阿?”我愕然抬头。在和我说话么?见他皱眉,眼光停留在我的脸上,我蓦然惊醒急忙抽出手绢儿去抹自己的嘴。 “哧。。。哧。。。哧。。。”庭芳一阵发笑,“沈姐姐平日老一副成熟模样,没想到吃起饭来这么孩子气。” 想到方才满嘴酱汁的吃相全落在司马烈眼里,我脸不禁一热,随即也忍不住笑道:“呵。。。没听过吃饭香长筋骨么?像你们吃得那股秀气劲儿,嘿,才不如我吸收好呢。” “这说法倒新鲜。”司马烈道。他脸部线条依然绷地紧紧,眼底却渗出一丝笑意。我见状,暗暗松口气。 “确实,我也是头一回听说。”一个淡淡的冷冷的声音从背后想起。我心一紧,松掉的气顿时又提了上来。 第11章 眼见庭芳已半是惊喜半是娇嗔道:“太子哥哥~~~” 司马烈轻斥一句:“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乱叫。”说罢,站起身微微笑道:“尹兄怎么也来了?” “我听说城里有家新开的酒楼,客似云来,便邀了尹公子一同来凑凑热闹。”另一个浑厚的声音道。正是站在他身侧的温情远。 “沈儇见过两位公子。”我硬着头皮欠欠身。 “沈姑娘不必多礼。”温情远道。 “唔。”尹君睿微点头,和温情远一块儿坐下来。我斜眼瞄去,见他一脸淡然,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旁边的温情远则从方才开始便目不斜视,并没有向我多看一眼。 我稍稍安了心。 但见司马烈早已换了张表情,方才眼底的笑意现下看来愈发地深了,满脸玩世不恭的调儿。只听得他朗朗笑道:“这怀蓉楼确实红火得很哪,才开张三天就闻名沁阳了。方才庭芳和沈姑娘也对这里的菜式赞不绝口呢。可惜女孩儿家浅量,我正愁没人陪我喝这号称沁阳第一的白酒,幸好你们来了。”说罢,便叫来小二,端上一大坛。 庭芳笑嗔道:“二哥酒鬼一个,道尹公子也好酒了?来这么大坛子,都够洗澡了。” 尹君睿却道:“无妨。既然号称沁阳第一白酒。自然要试它一试。” 司马烈笑道:“尹兄,这白酒可不兴用杯的哦。” 尹君睿不语,拿过一个碗倒满,仰头便喝。满满一碗白酒,片刻见了底。他放下碗,面色不改,淡淡道:“果然好酒”。 我暗暗称奇,白酒烈,度数高,这尹君睿也是个海量啊。 哪知温清远也不甘示弱,紧接着盛了碗,朝司马烈一举,道:“请。”五秒内灌完。 司马烈哈哈一笑,拍记桌子,道:“痛快!”说罢自己也来上一碗。 我没喝半口,头却有点晕。 敢情今儿是看他们拼酒来着?这两个人,一看就知道有嫌隙,偏还装一副和气样,酒桌上你来我往地,不知情的还当他们是铁哥们好兄弟呢。 很快,一大坛子完了。 司马烈又叫上一坛。三个人也不说话,开坛就喝,好似不看谁先倒下就不停似的。 庭芳的脸色渐渐变了。方才的欢喜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忧虑。眼看三人眨眼间喝掉三坛子还没有收势的意思,小妮子急了,秀眉蹙成一条线,却不敢开口阻拦。 我遗憾地看了看面前吃了一半的饭菜和碗里还没来得及啃上一口的鸭大腿,暗叹口气。他们仨喝死也就算了,干吗非要在我面前,打扰我吃饭。这些天,为了找能源,我可谓踏破铁鞋,好久都没有正正经经舒舒服服安安稳稳地吃上一顿了。 “三位公子老这么喝不腻么?”我心中一‘哼’,脸上却笑眯眯地道。 三只举碗的手顿时停下来,四双眼睛齐刷刷望向我。 我手指坛子,神色自如道:“这怀蓉楼的白酒确实是难得的好酒,可这好酒也有其他喝法”,边说边眼朝众人脸上扫视一圈,含笑道:“刚巧沈儇就知道其中一种,不知三位公子可有兴趣试试?” 三人面面相觑。尹君睿先放下碗,看我一眼,道:“愿闻其详。” 司马烈疑惑道:“还有其他的喝法?” 我微微一笑,叫来小二,吩咐了下去。片刻后,桌上多了一个空酒壶、一盘樱桃和一小桶碎冰。另外还有几壶其他酒。 庭芳好奇道:“沈姐姐,这是要做什么呀?”其他三人亦不解,目光集中在我身上。 我笑而不答,兀自动起手来。我拿过空酒壶放在面前,先把碎冰统统扔进去,然后依次加入怀蓉楼的招牌白酒及同等剂量的莲花白酒,还有少量的菊花酒,最后倒入淡奶一大杯。我盖紧壶盖,继而用力摇晃酒壶,只听得壶内一阵噼里啪啦作响,过一会,心下估摸差不多摇透了,才打开壶盖,将混合后的液体倒进酒杯中。酒杯里顿时浮起一阵泡沫,雪白透明,晶莹呈亮。我再取了樱桃分别在每个酒杯边挂上。 大功告成。 我习惯性舒口气,抬头,这才发现身边尽是一双双晶亮的眼睛。刚刚我捣鼓地太入神,没留意到自己奇特的举动已经引起除本桌以外的他方关注。此刻才蓦然醒觉,几乎整个大堂的人都把目光投到我们桌上,连几个坐地远的也不断探头探脑往这儿瞧。 我骇笑。多谢大伙儿捧场了。 “咳咳。。。”清清嗓子,我将酒杯端至各人面前,道:“请用。” 我使个眼色给庭芳,示意她也尝尝。放了不少冰块,变相兑水,又加了奶进去,此刻这白酒不过是含有少量酒精的饮料而已。 那三人尝过之后,神色各异。 温情远第一个发问道:“敢问沈姑娘,此乃何种配方,竟如此清凉爽口?” 呵呵。这是雪花鸡尾酒。现代品种。 我笑道:“源自小女子家传秘方一例。名叫。。。雪花酒。”‘鸡尾’两字就省了。免得说出来还得解释不是用鸡尾巴弄出来的酒。 司马烈怔怔地看着酒杯,忽然对我一笑,道:“你总做些让我惊讶的事儿。” 那还用说?想我可是发达社会的精英骨干,尔等古人~~~嘴上自然谦虚道:“民间偏方罢了。” 庭芳已来不及地抢过我手上的调酒壶,也学着摇了摇,又是欣喜又是佩服地道:“沈姐姐,没想到你不光会画屏还会调这么棒的酒。我才知道,原来把几种酒混在一块儿还能碰出不一样的味道来。”她转头向尹君睿笑道:“可比那冲鼻的白酒甘美多了,尹公子,你说是么?” 尹君睿抬眼。我不觉对上他的目光,却意外地没有感受到熟悉的冷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潮。耳朵依稀听见他低低地应道:“确实特别。” 我轻轻一笑,温言道:“喝酒喝的是味儿,品的是神儿,牛饮可什么也尝不出来。” 他不语,望着我的漆黑眸子满是星星点点。半晌,他忽然淡淡一笑,转头对司马烈道:“看来以后要常和沈姑娘一起喝酒,才能喝出些许真味儿来。” 司马烈眼光犀利地扫过我,看向尹君睿时,眼中的那份犀利已杳无踪影。只见他面带微笑道:“尹兄说地甚是,在下同感。” 我已没兴趣再坐着看戏了。既然拼酒结束,我也好回去继续我的大头觉。可就在我想起身告辞时,店小二跑了过来。 “这位姑娘,咱酒楼当家的想请姑娘楼上一叙,望姑娘赏个薄面。” ——————————————————————————————————————— 雪花鸡尾酒酒谱:将碎冰放入调酒壶内,加入优质白酒1/3量杯,莲花白酒1/3量杯,菊花酒少量,淡奶1/2量杯,摇透起泡沫,滤入鸡尾酒杯内,将一串红樱桃挂杯边。 11、二爷 怀蓉楼共三层。下面两层都是客堂,座无虚席。第三层却不对外开放,且整个层面只得三间厢房。 小二将我领至第三间厢房口,向我欠身道:“姑娘,请吧。” 说着,便替我掀开门帘。 我一步迈了进去。 房内摆设与普通人家无异,均是一些家居用品,但质地却十分名贵。檀香紫檀木制的桌椅,天蚕丝织成的挂毯和椅垫,屋角的熏香亦是不可多得的凤涎香——据说半斤要价黄金百两。 但最引我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那坐在太师椅上的中年男子。乍看之下,我会以为他最多三十而立,但那微微泛白的鬓角,透漏了他的真实年纪。即便如此,他仍是一个相当好看的男人——整张面孔轮廓分明,线条坚毅,一双眼珠黑漆如墨,深沉似海。他坐在那儿,不动也不出声,却隐隐散发出一股气势,叫人不敢小觑。 中年男子身边还站着一年纪相仿随从打扮的人物。我状似随意地瞄他一眼,只觉那人虽身着粗布,却难掩气宇轩昂的挺拔风骨。 第一判断:这酒楼的当家不是简单人物。 “沈姑娘?”中年男子开口道,声音不大却十分清亮。 “是。”我应道。在他家吃了顿饭,他就已知道我姓沈。不错,耳聪目明。 “你的酒方儿不错。”他淡淡一笑,指着面前的杯子道:“比我独家酿制的白酒还有新意。” 我这才发现他面前的桌子上一模一样摆放着我方才用过的器皿道具。另有一杯,赫然盛着色泽剔透晶莹的雪花酒。 行啊!下面表演结束才不过短短几分钟,楼上便已同步完成。佩服。 “敢问当家的怎么称呼?”我笑问道。 中年男子看我一眼,缓缓道:“敝姓凌,在家中排行老二,大家都叫我一声二爷。” “没有二爷的沁阳第一白酒作底,我哪调得出雪花酒来?”,我含笑道:“二爷的白酒才是味正香浓、雅俗共赏的好酒。我那偏方。。。呵呵。。。不过给不会喝酒的人啜个味儿,给会喝酒的缓个神儿,充其量只是一杯‘水酒’,倒叫二爷笑话了。” “沈姑娘过谦。”凌二爷不紧不慢地道:“云峰亦是酒中高手,可就连他也对姑娘的酒方闻所未闻呢。”说罢,看一眼身侧。那随从笑了笑,带着一丝欣赏朝我点点头。 “敢问姑娘师承何方?”凌二爷接着问道。 “沈儇从小与恩师相依为命,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平日所学,皆由恩师所授。可惜他老人家早已驾鹤西去,沈儇所学也只得皮毛。”这番台词,被我翻唱过n遍,时至今日,早已自然得不能再自然,流利得不能再流利。 第12章 对不起,博士,委屈你再假死一次。 凌二爷定定地望着我,眼神如笼着层薄雾般扑朔迷离,嘴角微抿,像在思索着什么。忽然,他向我招招手,道:“过来。” 他的声音蓦地转为低沉,语意中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我不动声色,依言走至他跟前,站定,仅相隔一桌。 他不说话,只看着我,眼神顿时锋利异常,直直地刺进我眼里去。 呵,有些人的目光天生比刀剑更有说服力,只需轻轻一扫,便可开膛剖腹将对方有几根肠子都数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像眼前的凌二爷。 可也有些人,天生不是轻易能被吓倒的,就像我沈儇。 我大大方方地站着,任他如何打量也不露半分畏色,仍然如方才般笑如春风,一派闲适模样。 “很少有人不怕我。”他说,声音压得很低:“你倒勇气可嘉。” 我微微一笑,泰然与他对视,坦率道:“凌二爷并非可怕可憎之人,沈儇何惧之有?” 凌二爷一怔:“并非可怕可憎之人。。。”他喃喃自语,忽然轻叹口气,目光迷离,幽幽道:“曾几何时也有人这么说过。。。。。。” “二爷。”一旁的随从蓦地开口:“时候不早了,回吧。” 凌二爷定定神,看向窗外,恍然道:“不知不觉竟已这么晚了”。他再朝我望来时,眼中锋芒已尽数褪去,转而浮现出一丝温和笑意:“多谢沈姑娘今晚让我品尝到这样爽口的美酒。” 我欠欠身:“能得二爷欣赏才是沈儇的荣幸。” 他颔首:“希望沈姑娘往后常来怀蓉楼捧场。” “一定。”我告辞,退了出来。 放下帘子,走开两步。我不由自主露出一丝笑容。 二爷,酒楼当家? 云峰,酒楼随从? 怎么可能。 如果我没有记错,前朝二皇子的字乃韶凌。尹韶凌是也。 如果我没有猜错,站在他身边的,便是司马云峰。 嘿,我好大的面子,当今的圣上和丞相竟亲自会我。 下了楼,方见司马烈正紧皱着眉头,庭芳则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尹君睿、温清远已然离去。 我走近庭芳,见她一手覆着酒壶,壶内空空如也。 我失笑道:“她把整壶都喝了?你怎么也不拦她?” “哼,”司马烈瞟我一眼,道:“她那性子,拦地住么?也不知是谁说的,跟果汁差不多。” 额。。。我是这么说了一句,可谁知她真当茶喝呀?! “那酒楼老板找你干吗?”司马烈问道,眉头仍然皱着。 “还不是为了雪花酒么,呵呵,赞了我两句。”我避重就轻。 司马烈看我一眼,没再说什么。 “时候不早了,你快带庭芳回去吧,看她醉成这样。”我推推庭芳,她不动弹,只稀里糊涂咕哝两句,噘着小嘴,两腮潮红,额上细汗密布。我想帮她擦擦,可摸来摸去也没摸着手绢儿。咦?记得刚才还在呀,难道掉了? “咳。。。”,司马烈忽然上前一步,道:“那我先送她回去了。”说完,他抱起庭芳转身就走。没等我反应过来,人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司马烈,真说风就是雨阿。我摇摇头,见四周的客人已走的七七八八,问了小二,才知早过了亥时。想到手绢可能是刚才擦完嘴没放好,应该就掉在附近,于是我便低头寻起来。瞅瞅台子底下,没有,桌椅之间,也没有,索性连邻桌底下也兜了一圈儿,还是没有。 那条手绢儿,质料上乘,乃明朝贡品,可是我和朱允文下棋连赢三盘才得来的呢。事后他老婆还很好心的帮我绣上了名字,我一见便爱不释手,从此随身携带。 就这么被我弄没了,好不可惜。 正当我灰头土脸地准备宣告放弃时,蓦地发现正前方多了一双干净整洁的靴子。 我抬头。 司马容正站在那儿,恬淡地微笑。他静静地望着我,也不知已站了多久。 窗外一轮明月升起,繁星璀璨。 他被星月的光辉环绕着,骤眼看去,恍若人间仙子不染纤尘。 我蹲着,一时间竟忘了爬起来。 他伸手给我。我一犹疑,已被他扶住臂膀。 脸上不由一热,我作势拍拍衣上的灰尘掩盖过去,站起身,笑道:“多谢”。 他温和道:“找什么?” “手绢儿掉了。”我答:“不打紧。” 他坐下来,看看杯子,问我:“还有么?” “嗯?”我一下子没听明白。 “我也想尝尝雪花酒。”他朝我微微一笑:“可以么?” 我不由惊讶道:“你知道了?”消息可真灵通。 他只淡淡道:“是你的酒好。” 我不再问。他自有他的情报。但他并不像为了方才斗酒之事而来,何况因为我的介入,最后也没出什么状况。 那他这么晚来这儿干嘛?只为一杯酒吗? 眼神依旧明澈如镜,面庞仍然笑意不减,可为何在这样一个夜里,他的笑容不似以往般云淡风清而却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寂寥? 究竟是什么能令他这样一个纵然泰山崩于面前亦不变色的人心绪不宁呢? 心中虽然充满疑惑,我却一个字也不多问,只朝他颔首一笑,随即拿起调酒壶,重复刚才的动作。 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该沉默。 历史教训:很多人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所以活不长。 他要喝一杯酒,我调了给他便是。 我将盛满的酒杯放至他的面前。他看了眼前的酒好一会儿,没有动。 “樱桃都让庭芳吃完了。”我抿嘴一笑,道:“否则挂一颗在边上,会更好看。” “无妨。”他笑笑,端起酒,一饮而尽。 举杯之时,是我错觉么?他的眼角与雪花酒一般,都似闪着晶莹的光辉。 “好一杯雪花酒。”他低声赞道。却没再要第二杯。 离开之际,他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怔怔地朝着酒楼的招牌出神,接着淡淡地笑了。 我们一路无语。 他将我送至客栈。在门口,他望着我,眼色如秋水般平静,轻声道:“今晚。。。谢谢你。” 然后,他深深看我一眼,转身离去。 我倒在床上,了无睡意。一张张脸在脑海中纷乱闪现,尹君睿、司马烈、二爷、丞相,。。。还有司马容那淡淡的略显寂寥的背影。 人想太多果然是不行的,连觉也睡不好,我整夜翻来覆去无法入梦,直到凌晨时分,才渐渐合眼——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起床没多久,庭芳便跑了来。 “酒醒了?”我取笑她。 庭芳面上一红,娇嗔道:“人家怎么知道喝着喝着就。。。”含糊了两下,话题一转,道:“沈姐姐,王妃后天就到了,你看我能行么?” 我举双手:“定能让众人赞不绝口!” “真的?”庭芳眼睛亮亮地,突然又暗下来:“二哥说届时在场的官员逾百呢!沈姐姐,我好紧张噢,你来陪陪我吧,有你在身边,我就好比吃了颗定心丸。” 我心中一动,嘴上婉言道:“别开玩笑了,皇家圣宴,我一平民百姓哪进的去?” “所以我来接你入相府呀!”庭芳摇头晃脑地笑道:“姐姐快收拾收拾,随我走吧!” “入相府?”我挑眉道。 “沈姐姐既是我的老师,伴我进宫有何不可?”庭芳朝我眨眨眼:“姐姐放心,跟着相府的人马一起入宫,决不会有问题的啦。”小妮子拉起我的手,俏皮地笑道:“我已和太子哥哥。。。哦就是那天你见过的尹公子,说了这事儿,太子哥哥想也不想就应承我了。还有大哥二哥那边,也都同意哟!” 我刚欲送茶入口,闻言手势不由一滞。 兵书一案,尚未了结。但那回之后,不仅司马容两兄弟对此事绝口不提,就连尹君睿温清远也似解除了对我的监视,没再私闯民宅。 细想之,他们应该还没抓住蔡老先生。若已逮到了人,又没搜到书,矛头应直指我才对。既然双方都按兵不动,那就表明蔡家目前尚还安全。 眼下,司马容让我过府,尹君睿又让我入宫,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我是不知道。但,这对我而言,倒是一个契机。 整一个多月,我翻遍民间一无所获,也该是时候去皇宫探探了。 端起茶,呷一口,我对庭芳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喽。” 12、祭祀 “沈姐姐,我穿这件怎样?好不好看?那件呢?还有这里也全都~~~”庭芳叽叽喳喳个不停,满脸地兴奋紧张。 我坐在边上,忍不住打个哈欠,极度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 卯时未到,当我还在和周公甜蜜约会中,她便一脚踹开我的房门,直接将我从被窝里拖起来就走。 理由很简单——她实在不晓得该穿哪件好。 进了她房,我才知道什么叫做衣服的海洋。她几乎把所有的衣服全摊在床上,还有衣架、柜子,房里能挂得地儿全满了——不晓得有几百件,真不是琳琅满目可以形容地。见这阵仗,我便两眼发晕,双脚酥软,需知在我的公寓里,衣服只得三色——黑、白、藏青,到古代之后,也尽拣素的来穿。如非特殊需要,化妆也是免了的。 老实说,我还真没什么经验应付眼前这状况。需知,在过去二十多年的生命里,我最少花时间的便是穿衣这档子事儿。 第13章 “唉,到底怎么办呢!”庭芳兀自嘟囔着,手上不停地拿过一件又一件在镜子前试来试去,柳眉紧锁,似烦恼地不行。 我忍不住又打一个哈欠。这个时代,还没有咖啡。否则一杯黑咖下肚,保准提上一天的神。算了,将就吧,没咖啡就喝茶,谁让我在古代呢。我拿过茶杯,啜一口,顺手拿出手绢儿抹抹嘴,不经意瞥见帕上一朵兰花,怔住。 这手绢儿,自不是原来那条,却是我第一天进司马府的时候放在我床头的。素色,绣着兰花,上好的料子,做工极其精细,被油纸包着,好端端地放在枕边。我不用揣摩也知道是谁送的,没想到他这么有心。 呵呵,我倒觉得赚了——一杯水酒换这么高档的手帕,值呀! “你好了没有啊!要准备出发了!”随着门外一低沉而略显不耐地嗓音响起,司马烈迈了进来。 庭芳跺脚,不满道:“人家正在试衣服,你进来干什么!” 司马烈像是见怪不怪地瞥了眼床上铺天盖地的衣裳,满不在乎地道:“就你最麻烦拖沓,所以得先催你。”说罢转身看见我也在,不由一愣。 我朝他含笑道:“听庭芳说,烈公子容公子和丞相大人这几日为了宴会的事儿忙个不停,连家也来不及回,真是辛苦了。” 司马烈的眼色落在我的手绢上,眸中似有星光一闪而过。我一怔,下意识将手绢塞回袖子里。 “哪里,为皇上效命乃我等臣子应尽的责任。”司马烈看我一眼,又转头催促庭芳:“你快点,时候不等人,去宗荣庙祈福可是能延误时辰的?” “去宗荣庙祈福?”我讶道:“不是直接进宫吗?” “皇家惯例。凡宗亲回朝,需去宗荣庙祭拜才能入宫。”司马烈解释道:“是以王妃每次回沁阳,都先携了夏瑶公主与翰鹰王子至庙堂拜祭,以谢皇恩祖德。”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转而笑看庭芳,道:“你打算穿地花花绿绿挂地丁玲哐啷地去寺庙跪拜么?” 宗荣庙内,香火鼎盛。高僧一边念经一边敲木鱼,伴随声声钟鸣不绝于耳。 我和庭芳跪在佛堂最外靠门口处,前面黑压压一大群官员,为首便是司马容与司马烈两兄弟。 最前方的三人,从左往右:夏瑶公主、王妃、翰鹰王子。 对于王妃,我是带点好奇的。诚然,在世人看来,她身份尊贵——既为皇妹又为突厥王妃;她亦受天下人拥戴——熄灭一场战火,挽救无数生灵。 但在我眼中,她却是一个被选择牺牲掉的公主,是她的皇兄为踏上王位建功立业的一颗棋子。这样的女子,即便享尽人间荣华,在她心中,是否还会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和些许的。。。恨? “我没骗你吧?夏瑶公主是不是很漂亮?听说她跟王妃年轻时长地很像呢!”庭芳在我耳边小声道。 “确实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我们可都给比下去啦!”我笑着附和。 庭芳打量我,道:“我被比下去没问题,可沈姐姐你才不一定呢!” 我睨她一眼:“小马屁精。我可没啥能再教你的啦!”那日回府之后,小丫头便缠住我学调酒,直炮轰三大箱甜言蜜语,搞地我晕头转向,只得一股脑儿全教了她。小妮子如获至宝,乐地合不拢嘴,从此对我俯首帖耳言听计从。 庭芳‘哼’一记道:“谁拍你马屁了,我说真的呢!”说罢气恼地白了我一眼,忽而又认真地道:“哪有像你这样的人呢,沈姐姐,你。。。当真不知自己长得美?” “嘎?”我也能算美女吗? “从来没人夸过你吗?”庭芳不信道。 “没。”实话。博士。。。对他来说我还没恐龙化石一半漂亮呢。平日同事。。。唉,二十二世纪,人们最注重成果与效率,尤其政府科研机构,精英无数,竞争激烈,谁有空在意皮囊美不美? 不像这古代,女子以貌为贵才是真理——从这点来说,发达社会就是好,上帝面前,人人平等,无论残障美丑老幼,不分出身贵贱高低,只要能贡献社会,就是人才。 至于我那唯一古代朋友小朱,他的宝贝老婆绝对是倾国倾城貌美无双,我那点姿色,算什么呀! 但当我看到庭芳一脸同情外加三分怜惜的目光,我就知道她又岔到别处去想了。 果然,小丫头一脸诚恳道:“沈姐姐,你从前孤苦,才没有人关心你。如今你遇着我,以后庭芳一定像对亲姐姐那般待你,”小丫头捏捏我的手,给我打气道:“姐姐放心,以姐姐的才貌,将来定能得一知心体己人爱护你一辈子,我保证!”说完还很用力地点点头,以示肯定。 “额。。。”我无语,只得笑。 忽然,前面有一道目光扫了过来。 我直觉抬头,见翰鹰王子微侧了脸,朝我们这边望来。他的目光略过我和庭芳,顿了顿,又收了回去。 “翰鹰王子也不错呀,须眉朗目英姿飒飒的,看来那突厥王也是甚有男子气概的人物。”我不禁赞道,却听见庭芳鼻子底下极不服气地‘哼’一声,咕哝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蛮人一个。” 我略微诧异地看了眼庭芳,只见她不耐烦地撇撇嘴,两眼骨碌碌地转,抬头就朝翰鹰王子的方向瞪回去,那翰鹰王子似察觉到什么,复又朝这边望来,见庭芳瞪他,却调皮地眨眨眼,脸上泛起一丝微笑。庭芳轻‘呀’一声,立马低头,脸红了半边。 我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庭芳头垂地更低,手却毫不客气拧我一下。我吃痛,又抵不住笑,人往一边倒去,却不经意地看见司马容和司马烈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 司马容仍然目色清明,和熙的面庞上挂着宽容的笑;而司马烈则皱着眉头看一眼庭芳,瞥到我时,眸子闪了闪,接着一沉。 我慌忙摆正姿势,正襟危跪。司马容朝我点点头,我亦向他颔首致意。对于司马烈,我选择目不斜视,眼角瞥见他嘴唇微动,接着一拧头转了回去。 这一跪,足足一上午,直累地我腰酸背痛,肚子饿地咕咕叫。好容易挨到用饭,却没了胃口。 全素也!可苦了无肉不欢的我,即便这鱼做地再活灵活现,我依然不能欺骗自己——不过是层豆腐衣而已。 扒了两口,实在咽不下去。我搁了筷子,见无人注意,便从偏房溜出来,在寺里闲逛。 寺庙各出口都由军队把守着,我也不敢随便乱走,就在附近内园里晃悠。庭芳和她两个哥哥都陪着王妃他们一起用膳去了,估计还得好一会儿才能回来。 午间阳光洒在我身上,说不出的温柔惬意。我随便找了棵大树靠背,坐下来小憩,又顺手摘过一大片叶子覆额,遮住了挡眼的阳光,顿觉昏昏欲睡起来。 想我上次来身份是贼,从后门入,倒霉地好巧不巧碰上夜游的尹君睿,接着和温清远一番大战——差点没灰飞烟灭了,这回我却顶着丞相府三小姐的伴读身份,大摇大摆昂首阔步地从正门进——嘿嘿,风水轮流转,世事难料呀! 正当我想着想着差不多快睡过去之际,耳边传来一把柔婉的女声。 “你。。。好么?”接着听得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 “何必挂念我?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紧。”一个沉稳浑厚的男声响起。 我打个激灵,心里念着非礼勿听,身子却硬硬的一动不动,耳朵本能地竖了起来。 这里又不是他们买下来的,我早在此,他们才是后来的吧! 但听女声又道:“知道我此番来为何么?” 男声沉寂了会,沉声道:“知道。” 女声冷笑一声,道:“我就知不该对你抱任何希望。”原本温婉的音色当说道‘希望’二字时竟带上一丝决绝之意,显得分外突兀。 男声顿了顿,以一种极为艰难的语调说道:“你。。。别逼我做选择。。。你知我。。。” 女声自嘲笑道:“我逼你?”然后听见一阵脚步声,女子似走开了去。 男声低声喝道:“你再给我一点时间,相信我!” 女子停住脚步,接着一声幽幽的叹息飘来:“不必了。你的眼神已告诉我。。。看来在你心中我永远也比不上。。。”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只道女子的脚步渐远了。忽然,一声长长的叹息传来。我从未听过那般沉重的叹息,似包含了数不尽的无奈和痛楚、艰难与苦涩。男子在原地又杵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大步朝反方向踱去。 解放了。 我一骨碌爬起,拍拍灰尘抖抖四肢,再伸了个大懒腰。不经意抬眼,视线蓦地撞上了十尺之外,一双湛湛有神的眸子。 “咳。。。”我呛了口冷气,随即挂上笑容道:“烈公子,你怎么来了?不正陪王妃用膳么?” 司马烈走近两步,看看我手中的树叶:“早用完了。有什么好吃的,全是豆腐脑。” 我呵呵笑起来:“看来你也和我一样,不是个吃素的。”话一出口,觉得有点不对,我这么说算什么意思阿?可一时又不知怎么改口,正踌躇着,司马烈却咧嘴笑起来。他的笑声开怀爽朗,一张俊脸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分外柔和,与我初见他时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他边笑边走过来,随手扯了根狗尾巴草,往我身旁大树一靠,眯眼看了看天空,道:“这会儿王妃正和方丈讨论佛经,等他们说完,我们就入宫去。晚宴之后,留宿宫中。” 我点点头。他转头看向我,眼色有点迟疑,犹豫了下,道:“你。 第14章 。。知道了吧?那位尹公子就是。。。” “太子。”我接口道。呵呵,早在庭芳告诉我前三百年,我就知道了。 “那,你觉得他怎样?”司马烈摆弄着狗尾巴草,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庭芳那丫头,每一见他就魂不守舍地。” 哟,敢情是忧虑起妹子来了? 我信口道:“烈公子不必担心。太子乃人中之龙资质卓绝,而庭芳又是个不可多得的名门佳丽。若真成美事,相信定能流传为千古佳话。” 心想:这个佳话——missionimpossible。 太子府与丞相府从前有什么旧怨我不知道,可眼下光一本兵书就叫他们互不相让,庭芳若是知情,夹在中间岂非左右为难?何况一个小女子和皇位大事比起来。。。这眼前的突厥王妃还不是活生生的例子么?算了,司马烈,你还是下点功夫好好劝劝你妹子,情海无涯回头是岸,免得越陷越深,到时跌碎一地芳心何苦来哉呀。 果然,听得司马烈冷笑道:“哼,太子妃可是这么好当的?那丫头根本不明所以,徒然痴心妄想罢了!”说着,转头盯牢我,似笑非笑:“沈姑娘断不会也这般没见识吧?” 哎,被他听出来了。我忙打个哈哈,道:“瞧烈公子说的,我一个小女子,哪懂这么多利害?”我扔掉树叶,笑道:“想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刚要迈步,却被他一把拉住。 我一抬头,但见司马烈的脸近在咫尺,近地我可以明显感到他呼出的热气。 “烈公子,你。。。”我心中一骇,本能后退,他却上前一步,更近地靠了过来。 完了,此男莫不是又要兽性大发对我施威了吧?我要不要跟他过两招?还是干脆叫救命?反正司马容和庭芳都在附近,应该马上就到。 正思忖着,头顶传来司马烈一声叹息:“脸绷地那么紧干吗?为何怕我?” “谁怕你了?”我白他一眼,却见他眼眸深深,似蕴含着千言万语。 我一挣,他不再坚持,让我脱出手来。 “我真不明白”,他苦笑:“那夜的情形你都无所畏惧,现在我好端端地和你说话,你倒反而时不时避着我,为什么?” 我不说话,低头盯着他的靴子,心里七上八下。 他伸出手,轻轻抬起我的下颚。我不由望向他,只见他的眼波似潮涌般翻腾着,嘴角挂着丝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 “我再也不会伤害你,所以,别躲我,好么?” 13、暗涌 “咦?刚才好像听见我二哥的声音哩?”一把娇俏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传进我耳朵里,犹如天籁。 “庭芳?”我笑应道,轻退一步,避开了司马烈的手。司马烈手一空,原本热切的目光瞬时转冷,看着我的眼神闪过一丝恼怒不甘,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与黯然。 我统统装作没看见。 庭芳声音未落,人已飘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翰鹰王子。 “沈姐姐,你让我好找哇!怎么净捡偏僻的地方躲啊?”庭芳一偏头,方才瞧见司马烈,小丫头促狭地眨眨眼,调皮道:“原来二哥已先我一步啦”。 “让你们记挂了。都怪这午后阳光实在叫人昏昏欲睡,呵呵,我竟不知不觉眯着了呢。”我笑着向庭芳身边的人福了福:“沈儇见过翰鹰王子。” 翰鹰忙虚扶一把:“沈姑娘多礼了。庭芳说了你不少妙事,我正想着姑娘到底何样人物竟让三小姐这等景仰。”他笑眯眯地瞄一眼庭芳,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庭芳拉起我的手,骄傲地瞥了翰鹰一眼:“哼,那还用你说?!”接着对我笑道:“沈姐姐,府里的乐师对你的曲谱赞不绝口呢,说是从来没见过这么气势磅礴又刚柔并济的曲子,直问可不可以将曲谱传抄一份,流传后世呢!” 我忍不住笑道:“真要命。一个小曲罢了,哪有这么神乎,要抄就抄吧。常言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有人欣赏总是好事。” “哇!沈姐姐真太大方了。”庭芳高兴地对司马烈道:“二哥,我们可捡到宝了。相府乐师说,那谱子可是千金难求啊!” 司马烈嘴角一扬,眼神向我瞟来,漫不经心地和道:“可不是,捡到宝贝了。”嘿,他这句赞,落在我耳中,反叫我背后一凉。 翰鹰王子笑道:“庭芳有这样的师傅,怪不得长进不少。”他上上下下打量庭芳:“连穿戴,也越发素净雅致了。” 我掩住嘴笑。庭芳扭捏地别过脸,拉拉衣角,嘟囔道:“嗯。。。还凑和吧。。。” 大清早,我不由分说替她套上这件衣裳。款式与我穿的一般简单,上面绣了几朵小菊花,十分素净秀气。随后我把她那堆花哩胡哨的衣服全扔回柜子里,气地她直跺脚。 “这全是沈姑娘的品味,和舍妹一点关系也没有。”司马烈插进话来,三分坏笑。 “你。。。二哥又欺负我!”庭芳一甩袖子,拔腿就走。我们三人跟在后头,相视而笑。 刚转过亭角,便看见夏瑶站在花坛边上,愣愣出神。 “瑶姐姐,你咋在这儿呀?”庭芳笑道:“翰鹰王子一直在找你哪。” 翰鹰上前一步,关切道:“姐,你跑哪去了,不是身子不适么,还不好好歇着?” “呀?瑶姐姐身子不舒服吗?二哥,快叫太医来看看吧!”庭芳急道。 “不碍事不碍事,只是一路奔波有些疲累,哪用得着太医来着。”听见夏瑶温婉的声音,我心中一动,不禁多看了她两眼。但见她容颜秀丽姿韵动人,然脸色微显苍白,美目中隐隐透出一股憔悴。 “要有什么不妥,可得说呀!”庭芳拉起夏瑶的手,朝我笑道:“沈姐姐,我来给你介绍,这便是夏瑶姐姐,我一直提着的,突厥第一美女哟!” 夏瑶脸一红,嗔怪地瞥了庭芳一眼,秀美的面孔因红晕更显娇柔可人。我不禁由衷赞道:“沈儇一直不知,什么叫做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今儿才算真正见识到了。”说罢,屈身行礼。 夏瑶忙伸手来扶,我抬头朝她一笑,她脸竟更红了。 “沈姑娘真笑话我了。姑娘自己生得这般样貌,夏瑶才不及姑娘十分之一呢!” 庭芳在一旁笑呵呵道:“是啦是啦,你们都是仙子下凡,可把我嫉妒死了。怎么都是一样的人,偏你们就长地比我俊呀!” 我白了小丫头一眼,刚想侃她几句,谁知翰鹰却抢先一步道:“那可不一定。我就觉得你顶可爱。”话一出口,庭芳立马讪讪地别过头去,翰鹰见状,方觉刚刚话说直了,面上也有点不自然起来。 一见这情形,我忙顾左右而言他道:“公主方才瞧地出神,是在看什么呀?” 夏瑶玉手一指,道:“看这些芙蓉花。” 我顺着她的手势看去,也不禁‘咦’了一声。只见眼前的芙蓉娇艳欲滴,开遍整个花坛,真正绚丽多姿美不胜收。但叫人诧异的是,坛中花色竟一分为二,迥然而异。右边一长排都是日常所见的粉色芙蓉,而左边靠墙的一大片却呈深紫。 这么一粉一紫,一浅一深,交错辉映,倒也别致,只这深紫芙蓉,我生平从未得见。难不成乃尹辉王朝独有品种?不错哇,回去时一定记得带上一株,看在我家能不能种得活。 庭芳凑过来,眨了眨眼,笑道:“这呀,好多年前就有了呢!不过,如此美丽的深紫芙蓉,可只在宗荣寺才看得到哦!大伙儿都说佛光普照,舍利子显灵哪!皇上也顶喜爱这片花圃,专门吩咐了花匠悉心照料,这不,越开越旺了呢!” 正说着,一个侍从跑过来,在司马烈耳边低语了几句。 司马烈一听,立即对我们道:“时候差不多了,温将军已在大门候着,我们起驾入宫吧。”说罢,伸手一挥,道:“夏瑶公主、翰鹰王子,请。” 翰鹰点头笑道:“有劳。”再瞥了眼庭芳,便大踏步领先而去。 夏瑶跟在后头,脚步微微一滞,但也很快往前走了。 司马烈转头对我和庭芳道:“进了宫别乱跑,等我来接你们。庭芳,好好照顾沈姑娘。”他再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傍晚时分,庭芳装扮完毕。 她在我面前一旋身,舞衣如纱,曼妙摇曳,所挥之处,尽显芳华。 我轻轻拍手:“伊人何方寻?灯火阑珊处。” 庭芳俏脸红红,含笑道:“只要到时莫出丑就好。” 我拉起她的手,嫣然一笑:“有我在此,当信心百倍。” 跟着司马烈派来的侍卫,我和庭芳前往怡心殿。一路上,庭芳左顾右盼不知在看什么,我却目不斜视——见惯了这些宫闱楼台,兰亭水榭,再金碧辉煌美轮美奂也就这样,只思忖着一会儿怡心殿上见了皇帝会如何呢?呵,殿上人多,他也未必注意到我,即便注意到了又怎样?他问啥我答啥,总之不能叫他二爷就是了。 “沈姐姐你笑个什么哪一脸高兴劲儿”,庭芳斜睨我一眼,道:“都不替我捏把汗。” “呵呵,看你也没说地那样紧张么,还有心思东张西望呢。”我反笑她。 庭芳面上一红,道:“哪呢?我是在看——”话到一半,突然止住。 我纳闷,转头看见她发愣的样子,刚想笑,就听得前面带路的侍卫‘扑通’一下:“参见太子殿下。” 我想收步,已来不及,堪堪一头撞了上去。 在古代,我的身材已算比较高挑的了,可这一撞,却只到他胸口,这才发现,原来他也是很高大的。 第15章 隔着衣服,我能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他双手扶住我的肩,我想站开去,可双臂却传来他的力道。我诧异,抬头望他,不料他也正看着我,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竟如千尺古井般,即便如何努力张望,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时间仿佛停顿在这一秒。 “二哥。”庭芳怯怯一声唤,把我的神儿拉了回来。一侧头,方见尹君睿旁边正站着司马烈。他沉了脸,两眼阴鹜地盯着太子的手,继而目光又调向我,双目似要喷出火来。 我忙抽身,行礼道:“沈儇拜见太子。” “免了。”他淡淡地开口,依然不带一丝情绪。 “准备好了?”司马烈面色黑黑地:“那就快走吧。” 庭芳又期待又紧张地看了我一眼,我鼓励道:“别怕,有我呢。” 尹君睿看了看我,对庭芳道:“放松点,父皇说了,只是家宴而已。”庭芳听他出言安慰,眼睛顿时亮起来,喜上眉梢,甜甜一笑。 我暗自摇了摇头,却无意间接到司马烈投过来的慑人眼神,我想也不想把头一低,拿脑门对着他。 但听得尹君睿道:“随我来。” 于是我和庭芳就跟在尹君睿和司马烈后头,进了怡心殿。 一只脚刚踏进去,便听到殿上传来一阵笑语声。 我抬头。凌二爷,哦不,是皇上,正披着龙袍好整以暇地坐在最正中的龙椅上,左边座落的依次是皇后和几位嫔妃。右边则坐着王妃、夏瑶公主和翰鹰王子。 台阶之下,为首的便是司马丞相和司马容以及温情远各居一侧。然后才是按着等级官位分的官员们,看他们的穿戴,估计都在三品之上。 哗,我不禁乍舌,这还叫家宴? 尹君睿上前行了礼,坐到皇后身边。 皇后狭长凤眼瞟一眼儿子,薄唇弯成月牙状,朝皇上笑道:“皇上您看怎样?这太子和夏瑶公主,可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呀?” 皇帝微微扬眉,却不说话。皇后见状,转而对王妃笑道:“皇儿渐大了,这几年我也琢磨着给他侧立太子妃,可挑来挑去都没中意的。今个一见瑶儿,呵呵,才多久没见呢,竟出落得这般水灵娟秀。看来普天之下,除了王妃之女,还真挑不出旁的人选了。” 庭芳站在我身边,闻言,整个人一震,脸色苍白,两眼呆呆地朝太子望去。那边尹君睿垂了眼睑,像是料到皇后会这么说般,叫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皇后的话甫一丢出来,我便立时留神殿上反应,但见每一人均神色各异,不由暗暗心惊。 除了庭芳,脸容最苍白的就要数夏瑶公主了。但她马上低了头,秀发半遮面孔,不明所以的定认为她这是羞怯的表现,然她的手关节却因用力而渐渐泛青;王妃看上去依旧从容淡定,但柔美的双目却迅速闪过一丝忧怯,然后又极快地隐没在端庄贤淑的笑容之后;堂下的司马丞相端着茶杯,茶盖子一拨一拨地撩着茶叶,却不喝下去;对面的温情远身形一晃,随即很快恢复如常,平日的肃容在这会儿显得愈发严厉。 嫔妃们齐齐看向皇帝,见皇帝不出声,眼神便在皇后和皇帝间不断转悠。坐落在两头的官员们则交头接耳,扬起一片窃窃私语声。 这当下,整个殿内除了我,最面不改色的只有三人:皇帝、太子、司马容。 皇帝淡淡一笑,先若有所思地看了太子和夏瑶一眼,然后目光又瞟向司马丞相处转了圈,接着缓缓略过堂下个人,最后在我身上顿一顿,又收了回去。 奇怪,他看我干吗? “这倒也不急。”皇帝淡淡道。我瞥向王妃,不知怎么觉得她似松了口气。 皇后正欲再说什么,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如春风般的清朗笑声。 众人皆向门口望去,只见一锦衣华服的男子大步迈入殿来。 此人面容清俊,姿态高雅,袖子一甩作个揖,含笑道:“皇上、王妃,臣来迟了,待会儿定自罚三杯。” 14、明珠 我不能确定现在还有多少人是在全神贯注地观赏庭芳画屏。 果然不出我所料,方才的清俊男子就是当今的顺亲王尹韶风,皇帝的亲兄,曾经的太子。 只是没想到,那个传闻中与病榻有着不解之缘的大皇子竟是这般潇洒倜傥之人。看来禅让一说,有待考证。 我不禁又瞥一眼司马容。论气质脾性,他和尹俊睿无一处相似。但两人都同样精通一门处世哲学: 闷功。 没错,此二位仁兄皆端的好涵养,不动声色的功力简直不相上下。倘若皇后先扔出来的一枚炸弹还算在我意料之内的话,那顺亲王紧接着甩出的轰天炮却连我这个一直冷眼旁观的局外人都不禁要伸手托一把下巴。 “呵呵,皇后何必心急,看容儿不是至今也未娶妻么?论年纪,他比睿儿还长上一岁呢”,顺亲王走到皇帝身侧坐下,笑着瞟一眼司马容,眼神又在夏瑶身上转了转,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瑶儿,还是你自己说吧,你心里是偏太子多些还是容儿多些?告诉皇叔,皇叔替你做主。无论如何,决不能委屈了你半分心思。” 此话一出,殿上情形急转直下。 原本的窃窃私语声高了八度,堂下大臣们顷刻间分成两派:相府派及太子派。嫔妃们面面相觑,齐刷刷看向那六宫之主——凤颜却早已不复方才神采飞扬,笑容一时凝结,薄唇微张,两眼不置信地看向顺亲王。顺亲王却似破了皇后的好事还无所觉,依然满面春风泰然自若地样子,仿佛他刚刚所提之议不过是再上一道菜那样简单。 司马丞相停止了拨茶叶的动作,端起杯子凑到嘴边。我眼尖,偏偏瞧见盖子后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而主人公们,除了夏瑶头垂地更低,指关节扣地青白交加——我真怀疑她掌心是不是已经掐出血来了,而另两位绯闻男主角——司马大少和太子爷仍然一脸平静八风不动,好似前头的爆炸性话题与己毫无干系。 眼下这出闹剧,倒让我心中越发清明起来。 很显然,朝堂上,基本就是司马丞相与温清远一文一武两派对峙。宗亲那边,皇后自然力佐太子,而顺亲王则显然站在司马容那边。 无论哪头,都不会放弃与突厥联姻增强实力的大好机会。 我两眼滴溜溜四下一转,最后定格在正中那位自始至终不曾表态的重要人物身上——只有他,才能真正拍板定棺平息这场乱点鸳鸯的戏码。可他的心思,又偏偏最叫人捉摸不透——海底捞针可能还容易些。 只见皇帝淡淡地泛起一丝笑,甫一开口堂下便鸦雀无声。 不过叫人意外的是,他这句话,既不是对皇后说也不是对顺亲王说更不是对绯闻三角其中任何一位说,而是不着痕迹地略过一干人等,朝着庭芳稍稍点头,语气慈祥地道:“丫头,开演吧,莫让朕再久等了。” 高!尹韶凌,不愧是皇帝。 乐曲多么震撼人心,舞者多么风姿卓越,屏风上的凤凰又多么神态逼真。 可惜观众们却这样神游太虚。 再反观庭芳,唉,也不是个能叫人省心的。我暗暗留神,拔下一只耳环,扣在两指之间。 庭芳已将心法练地纯熟,节奏和动作也都掌握地一丝不差,可她那七魂去了三魄的精神状态。。。我不得不为她捏把冷汗。 舞到最后,只见她一旋身,随即手扬起,飞掷出彩带。 见到她脱手的姿势,我心不由一沉。 力道不准,方向偏右,这笔若下去,哪是画凤点睛,简直要凤凰自刎了。 几乎同时,我手指一弹,耳环激射而出,正中笔锋。 笔锋受外力所制,顿时一缓,微微左倾,待探至屏风,便刚巧不巧地点在凤目之中。 “呵呵,好一抹点睛之笔!”殿上传来顺亲王拍手声:“庭芳,没想几年不见,长进如此之大。丞相有你这么个女儿,真好福气呀!” 司马丞相微抱拳,谦虚道:“王爷过奖。” 皇帝颔首道:“是不错。庭芳今日倒叫朕刮目相看了。”接着问道:“庭芳阿,是谁教你的呀?” 我心中一凛,来了。 庭芳福身拜道:“回皇上,这画屏功夫,全是沈姑娘所授。” “哦”,皇帝应一声,道:“那沈姑娘可也来了?” 切,刚才不还瞧我来着吗?明知故问。 我心里嘀咕着,人却及时往前一步,排众而出,走到庭芳身边,就地一福,声色清朗道:“民女沈儇参见圣上。” “唔”,皇帝道:“抬起头来。” 我依言抬首。皇帝审视着我,似想看我的反应。如果我装傻充愣作惊讶状未免也太做作矫情,既然我早知你是皇上,你也早知我身份,大家干脆点,就甭演戏了吧。于是我坦然地迎视皇帝的目光,一如当时。 皇帝微微一笑,眼中流露些许赞赏。皇后就不一样了,狭长凤眼斜斜地打量我,薄唇抿紧,似笑非笑。 “皇上,没想到我朝还有此等妙人儿”,王妃边笑边瞥了眼夏瑶,道:“皇后娘娘还跟我客套说找不出旁的人选,如今一见沈姑娘,才知这沁阳城如何藏龙卧虎呢!” 皇帝瞥眼太子,随即对司马丞相调侃道:“云峰阿,你上哪替女儿找了个这么好的师傅?也不早带给朕瞧瞧,还真会藏私呢!” 司马丞相忙接话道:“臣冤枉,臣何来能耐请到沈姑娘这样的人才。还不是小女任性妄为,自个儿磨来的人家,说起来,臣还没好好谢谢沈姑娘呢!” 第16章 说罢,竟要向我作揖。 我忙抢先一步福下身去,回礼道:“丞相大人太折煞沈儇了。沈儇不过一介平民,无甚本领,人才二字万不敢当。承蒙三小姐不弃,愿与沈儇彼此切磋,教学相长。小姐天资聪颖又用功勤奋,技艺早胜沈儇多多,沈儇岂敢居功,更何谈与公主相提并论?” 殿上一时无声。偷眼望去,皇帝一脸莫测高深,丞相但笑不语,而司马容却朝我微笑着点点头,眼中带着一丝鼓励与嘉许。见他唇边漾起那丝熟悉的温和笑意,我莫名地心安起来,亦付以会心一笑。 正当我与司马容眼神交会之际,冷不防一道寒冰似的目光从另一边射来,我微侧头,便撞上尹俊睿冷冽暗沉的黑眸,叫我不由自主打个寒颤,头俯地更低。 这时,上方响起了皇后居高临下的声音:“沈姑娘谦虚了。本宫听姑娘说话,便知姑娘颇具文采。不知姑娘除了画屏,还会什么呢?” 我刚想继续打太极,一旁的庭芳似不满我方才所言,竟接过话头道:“沈姐姐会的可多了,她还会调很好喝的酒,谱极妙的曲子,唱很棒的歌,连舞亦能跳出不一般的精彩来。”说罢,还很神气自豪地看我一眼。 如果前面刚好有根柱子,我想我会勇往直前坚定不移毫不犹豫地一头撞上去。 庭芳转头,却被我回以杀人般的眼神。小妮子笑容一下僵住,不明所以地愣在当口。 我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清清嗓子道:“回皇后话,庭芳。。。实在缪赞了。。。” “你的酒确实调地好”,尹君睿突然开口道:“当时清远与烈二公子也在场的,是么?” 司马烈没有出声。旁边的温清远接道:“确实如此。可谓唇齿留香。” 我抬头看向尹君睿。他黝黑的双眸透出一股玩味,竟是一脸看好戏的模样,气地我暗地磨牙。 皇后万分惊讶地看一眼儿子,道:“本宫还是头一回听太子赞人呢。呵呵,王妃,看来这沈姑娘与夏瑶能分秋色哩!” 王妃回笑道:“哪里的话。与沈姑娘比起来,我家夏瑶那些个雕虫小技怎上得了台面。” 皇后轻‘哎’一声,嗔怪道:“瞧妹妹,尽灭自家威风。”紧接着凤眼一转,对皇上笑道:“臣妾有一主意,不知皇上应不应?” 皇帝眼角瞥她一下,道:“讲。” 皇后的眼色在我和夏瑶身上打个转儿,抿嘴一笑,道:“沈姑娘容貌之秀与夏瑶不分上下,有目共睹。可俗话说,身为女子,不仅要秀外更需慧中。今儿难得两位世间罕见的人儿都在。。。臣妾斗胆,想请皇上当回考官,给她二人品评品评。” 皇后凤眼一挑,看向皇帝,笑靥如花。 可落在我眼里,这皇后的笑容,怎么看都像一朵带刺玫瑰。 皇帝还没出声,顺亲王已插进话来:“皇后此举妙也。瑶儿今日可算遇上对手了。”说罢,衣袖一挥,喊道:“来人,将东西呈上来。” 话音刚落,便见一宫女捧着一红绸锦盘恭恭敬敬地走入殿中。顺亲王站起,指着盘子笑道:“皇上,微臣今夜姗姗来迟,就是为这个呢!” “哦?”皇帝扬眉:“是什么宝贝么?” 顺亲王笑了笑,先不答,伸手揭开了红绸。 顿时,盘内射出万丈光芒,将整个怡心殿照得雪亮,这还不够,那光芒竟一并透出窗外去,散向四方。 我定定神,只见一颗硕大的珍珠静躺在盘上,珠色通透莹润,精光四射,珠内宝光流动,仿若蕴含无限生气。 殿内众人皆啧啧称奇。 而此刻,我的心,只差一分,便似要从胸口跃至地上。 堂下喧哗未消,顺亲王又道:“皇上,上回我去关外游历,带回一巨蚌,您可还记得?” 皇帝点点头,微笑道:“敢情你把那蚌撬了,得此宝珠?” “正是。”顺亲王喜道:“不想里头竟藏珍宝!”说罢,眼神在我和夏瑶间留连一阵,又笑道:“所谓名剑赠英雄,那我这厢就宝珠送美人吧。皇上,您若当考官,我就贡献这奖品,如何呀?” 皇帝略一沉吟,道:“也罢。就有劳皇后出题了。” 哗不是吧,君主专制地这么彻底,都没人问问我和夏瑶愿不愿意打这擂台呀?我恶狠狠地瞪着地面,恨不得把地上瞪出个洞来,就势一钻,和这拨子人全部拜拜。 当然,我会带上珠子一起。 皇后听皇帝应承了,自然正中下怀,立马笑道:“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啦!”说着斜飞我一眼,嗓音柔婉道:“沈姑娘,我知你琴棋书画样样皆精。然我们女儿家,除了舞文弄墨之外,总要会些家务活才算得体己。依本宫看,你与瑶儿就比试一下厨艺如何?” 庭芳一听,小脸有点犯急,垂头在我耳旁低声道:“沈姐姐,夏瑶公主可是以厨艺冠绝沁阳和突厥呢!你快让皇后娘娘换个题呀!” 我暗叹口气瞥眼庭芳,摇摇头。说到底还不是你祸从口出!皇后存心刁难看不明白么? 庭芳见我不出声,越发急了,刚又想说什么,夏瑶温婉的声音已响了起来: “皇后娘娘,夏瑶的特长便是厨艺。考这道,对沈姑娘未免不公,还请娘娘出别题吧。”皇后一听,秀眉立锁。王妃则赞许地看了夏瑶一眼。 我向夏瑶望去,见她脸色仍显苍白,但神色却十分镇定。她亦往我这边看来,眼中掠过一丝担忧,却善意地朝我点点头,示意我不必担心。 我朝她微微一笑,挺直身板,抬起头来。 “夏瑶公主宅心仁厚,沈儇感激万分。但皇后娘娘既然金口已开,焉有反尔之礼?” 刹那,无数道目光同时向我投来,有尹君睿的,司马容的,司马烈的,温清远的、翰鹰的、庭芳的。。。。。。 皇帝的目光更直直地射进我的眼窝。 我恍若未觉,朗朗一笑,昂首道:“请公主赐教!” 夏瑶,抱歉了,无论你的本事多么名冠京华,这一局,我都势在必得。 我,要这明珠。 15、错判 夏瑶呈上一只酒坛。 宫女上前,揭开坛盖,只见坛口被荷叶覆地严严实实,接着掀起荷叶,才开得半口,便有一股香气迎面扑来,瞬间溢满整个怡心殿。宫女拿出银匙舀入碗内,汤汁显浓褐色,却厚而不凝。舀汤之际,又一阵酒香散出,未入口,已觉回味无穷。 好一道佛跳墙。 我眼带钦佩地望向夏瑶,心中暗赞。而她则脸容平静,端坐一旁,面对四周不绝于耳的赞誉之词仍心气平和,不染一丝骄色。 所谓公主,诚然如是。 皇帝浅尝,龙颜顿展,赞许地点点头。皇后见状,立刻笑容满面,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轮到我了。 我朝庭芳使个眼色。她担忧地看我一眼,脚步微滞,但还是将盘子呈了上去。 掀开盖子,下面只得一普通瓷碗。只见碗中金黄黄璀灿灿,竟是。。。。。。 一碗饭。 殿上瞬间静了下来,无数道目光向我聚拢,带着探究、疑惑、嘲讽。。。一旁的庭芳已急地脑门冒汗。 我站在大殿上,嘴角噙一抹笑,任凭众人如何打量,只是镇定自若地看着皇上。 皇帝挑眉:“这是?” “蛋炒饭。”我不卑不吭地道:“沈儇斗胆献丑,请皇上品评。” 皇帝眉头微皱,看向我的目光带着丝丝研判。半晌,他拿起勺子,浅尝一口。 刹那,他的手顿了顿,隔一秒,才缓缓放下勺子。 只见皇帝垂下眼睑,微微蹙眉,嘴唇极慢地蠕动着,明明只是一口饭,却咀嚼了许久。 我微微一笑。 区区蛋炒饭,光用看的,既无人参也无鱼翅,和佛跳墙简直没得比。我能想见,堂下那些人的念头:此女莫不是脑袋坏了,竟敢拿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来唬弄皇帝舌头? 嘿嘿,先不说尹辉王朝无人做过这蛋炒饭。即便有人做过了,也未必能胜我半分。 武功好不好,天分很重要,除此之外,后天勤奋亦不可少。做菜,也是一样。 试想,一道菜,倘若连续练上十几年,会怎么样? 科研工作异常繁忙,我和博士专注起来,熬到三更半夜饥肠辘辘是常有的事。然而为了人类健康,二十二世纪的政府早已禁产方便类及膨化类食品。幸好我和博士都不拘泥于饮食,只要能填五脏庙又不费时间,即便天天炒饭加蛋也没关系。虽说吃多难免会腻,但好在我总能动脑筋不断改良翻新,从刚开始只有蛋,到后来加入火腿胡萝卜豌豆玉米之类,这些自不必说,最重要的是我自创的葱末调料——那个鲜呀,比鸡精强多了,纯天然无加工不腻口,再配合我纯熟到位的技巧——以至每次上饭店,博士都拒绝点炒饭来吃,因为他再也不要碰除我以外其他人做的炒饭。 好在古代虽物资相对贫乏,但基本的调味料倒还齐全,没阻碍我发挥水准。 皇帝再看向我时,唇边已浮上一层似有还无的笑意,眉眼间,带着三分思索,三分惊奇。 只听得他语气平静地道:“分下去,让大伙儿也尝尝。” 皇后诧异地看向皇帝,方才胜券在握的表情顿时转为疑惑不解。待宫女奉上银碟,她立马送一口入嘴,先是一滞,随即神色微变。 皇后放下勺子,抬起头,瞬而不眨地向我望来,狭长凤眼之中,恍如冰水淌过。 我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掉转目光,却正好对上了司马容的眼睛。 第17章 他仍清清淡淡地笑着,一如既往地和熙,所不同的是,此刻的他,却再没有给人以清冷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如涓涓细流般的暖意,好似冬融化雪,一点点赶走了天地间的冰冷与风寒。 怔忡间,司马容已站了起来,朗声道:“皇上,公主与沈姑娘各有千秋,难分高下,依臣看,平局如何?” 我从心底叹出一口气,默然。 一个小小的民间女子,用一碗名不见经传的蛋炒饭赢了突厥长公主的佛跳墙。传出去,皇室颜面何存?我还要不要脑袋? 夏瑶不能败。突厥不能失了面子,皇后不能丢了里子。 他的用意我明白——平局,既维护了贵胄的尊严,又保了我的小命。 只是想起皇后那寒意袭人的眼。。。我苦笑,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正暗自思忖着,夏瑶上前一步,语气坚定道:“皇上,瑶儿向来自诩厨艺不逊于任何人。但今日,瑶儿对沈姑娘真正心服口服。”说罢转头对我一笑,眼神清晰明亮:“我从未吃过那样美味可口的饭。” “瑶儿。。。”皇后皱眉,瞥了夏瑶一眼,又止了口,望向皇帝。 皇帝以指节轻扣椅背,沉吟了会,忽而转向尹君睿:“太子以为如何呀?” 嘿。把皮球踢给儿子?好精明的老子。 我的视线不由朝尹君睿移去,只见他起身,恭恭敬敬一弯腰,不慌不忙地答道:“依儿臣看,沈姑娘与公主难分伯仲,当属平局。” “哦?”皇帝扬扬眉,不语。 我暗‘哼’一声。难得他和司马容意见一致么?! 孰料尹君睿接着道:“但众人皆知,厨艺乃公主所长,多年来不论沁阳还是突厥均无人能出其右,一直盛传为我朝佳话。今日沈姑娘竟得以与公主齐名,实在难得。”他身形一转,朝顺亲王欠身道:“睿儿拙见,皇叔不如就将明珠赐予沈姑娘,以示嘉慰,不知皇叔意下如何?” 好家伙,一番话下来,红花仍是红花,绿叶还是绿叶,虎父果然无犬子呀! 生平第一次,我对尹君睿萌发出感激涕零的心情来——只要把明珠给我,即便吊个榜尾又如何? 顺亲王先一怔,随即笑道:“太子说地甚是。本王亦有此意。”说罢,眼光转向皇帝。 只听皇帝淡淡道:“好。” 我心中一块大石,随着这声‘好’,终于落地。 终于熬到晚宴结束,宾主尽欢。我推说疲累,跟司马烈打过招呼,很快退了下来。 我三步并两步回到房里,关上门,心扑通扑通剧跳不已。 来这里多久了?还不到两个月。居然就让我找到了?真是天助我也! 博士一定想不到我能这么快完成任务,他看见我归来一定惊喜万分吧?想到流光从此得以延续生命,想到往后我又可以遨游于各个时空,想到我一回去就能加薪三倍外加博士论文第一~~~ 还有海边连体别墅、全自动豪华装备游艇——我来了!! 庭芳,夏瑶,司马容,有机会我会回来探望你们的,暂时就先容我不告而别吧。 我激动地捧了明珠,闭上双眸。 我的颅内,有博士亲手植入的芯片,一旦穿越时空,即作为与流光传讯之用。流光此时虽已停止运作,但只要有了新能源,便能替代流光与芯片产生互动,助我重新打开时空隧道,畅行无阻。 不用一分钟,再睁眼时,我已在熟悉的工作室真皮沙发上~~~ 朦胧间,似有人向我走来。 博士?我欣喜地想叫。待他渐渐走近~~~ 咦?不对呀,眼前这人,怎么古装打扮?面貌熟悉,好像哪里见过—— “你没生病吧?”一个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来人伸手探向我的脸颊,语气焦躁:“你倒是说话呀!” 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他,只听得自己干巴巴地问:“你看的见我?” “废话!”一记暴吼,犹如当头棒喝,打在我脑门上。 眼下好端端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司马烈是谁? 我没回去?为什么?我低头,怔怔地看着明珠,嘴张地老大。 司马烈忽然出手扶住我的肩膀。我下意识抬头,见他一脸的焦急关切,我怎么了?为什么他的眼中满是惊慌? “敲门你不应,喊你又听不见。出什么事儿了?殿上吓坏了吗?你快躺下休息,我这就去叫太医。”他说罢竟要将我抱起。 我蓦地惊醒过来,急退数步,直退到墙角,背脊贴上冰冷的墙壁。 冷静、冷静、再冷静。我反复对自己说。 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我判断失误,总之我人还在这里,我没能回去,也就是说,明珠不是我要找的东西。 我双手覆额。上天何其残忍,给我这样一个晴天霹雳。 司马烈走上前,焦虑地看着我:“你。。。” “我没事。”我深深吸口气,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绕过司马烈,我缓步走到桌前,将珠子放回锦盘。再回头,神色已镇定如常。我淡淡地瞥他一眼: “找我何事?” 司马烈不住地打量我好一会儿,依稀松了口气。 “庭芳她。。。”司马烈皱眉:“这上下。。。也只有你的话,她才听地进去。” 庭芳?我愣了愣。这小妮子,还当真为太子的事儿想不开了? 原以为少女情怀,情窦初开,事情过去便好了。。。谁人一辈子没失过恋? 直到进了她房,看见她的模样——我不得不承认以我的标准来衡量她是一件极其失策的事情。 妆容早已糊成一团,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两眼红肿神情萎靡地盯着地面,苍白的脸颊满是泪痕。见我进来,微抬眼,又是一阵急雨滚落。 我叹口气。叫我说什么好呢? “万一皇上真赐婚给他们的话。。。”庭芳喃喃地,抽泣道:“太子哥哥并不属意瑶姐姐,这我是知道的!真的!”她紧咬下唇,很用力,唇上已然印出丝丝血痕。 我悲悯地看着她。突然也很想大哭一场。虽然目的并不相同——但我伤心的程度也几乎和她不相上下。一想到流光寿命将尽,想到我可能就此永远留在这个时空再也回不去,我简直恨不得撞墙。 “沈姐姐,你。。。可有喜欢过什么人?”庭芳哀怨地望着我,凄然问道。 “嘎?”额。。。这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呀? 庭芳两眼迷惘:“我从小就喜欢他。。。” “既然如此,那当他的侧妃,如何?”我打断她。 庭芳愣住,抬头望着我,神情呆滞。 我缓缓道:“身为太子,背负王朝社稷江山,政治婚姻算得什么?只要能与突厥联盟,属不属意有何要紧?再说地深点,夏瑶也不过是前菜,明天、后天、大后天,其他势力加盟,自还有许许多多的夏瑶出现。你打算如何?就地卧倒?还是干干脆脆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 庭芳脸色惨白,双眸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整个人如雕像般一动不动,只剩下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滑出眼眶。 我狠狠心,索性帮她把毒瘤彻底剜了。 “倘若他心中有你,便不会让你这样伤心地哭泣。” 庭芳浑身一震,嘴唇动了动,终于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我走过去,轻轻搂住她颤抖的双肩。她靠在我怀里,尽情流泪。 自古多情空余恨。这个字呀,真害人不浅。可何以还有这么多人前赴后继? 做人还是要想开点的好。 等到庭芳睡着,已过半夜。 替她掖好被子,我退出门来。转身,发现司马容正静静地站在院中,身旁犹自洒落了一地的月色。 他来了多久? 我看着他,不说话。他走近一步,轻声道:“谢谢你。” 这是他第二次向我道谢。记得上回,好像是为了杯水酒。 我朝他点点头:“她没事,你放心。”好歹有这么多人关心着,再有事也太说不过去了。 “庭芳。。。自小执拗。。。”他叹息,平静无波的眼底似闪过一丝忧虑。 我心中一动,玩笑道:“那你把公主娶了她不就用不着伤心了么?” 他一听,愣了愣,半是好笑半是诧异地向我望来,我被他这么一望,却不由怔住了。 深泓的双目竟不复往日澈如清水,反似汪洋大海般叫人深不可测。一眼望去,只见海面上波光粼粼如繁星闪烁,但在那平静之下翻腾不已的滚滚波涛究竟是。。。 眨眼间,我感到一丝眩惑。 “你是诚心希望我娶公主么?”他低低地问。没有明亮清朗的语调也没有温柔和熙的笑容。他的声音,在此刻,竟低不可闻。 倏的,他抬手,摊开,掌心赫然躺着一只耳环,墨迹犹在。 我的舌头仿佛冻住似的,一句也吐不出来。 难道我错判的,不仅仅是明珠么? 16、遇刺 自从回府,庭芳就立志要做我的蛋炒饭传人。于是,相府厨房就成了三小姐的第二个训练基地,然后,在日夜不断的‘乒呤乓啷’声中,锅碗瓢盆遭殃无数。 唉,庭芳实在没有什么做饭的天分。 几日下来,厨房被她搞地乌烟瘴气满地狼藉。府里的仆从们无不人人自危,绕道而行。我呢,算彻底服了她。让她加火,她弄得自己满脸灰土;教她用铲子,她倒好,把锅子铲掉一个柄;炒饭就更甭提了,我真搞不清她究竟是在炒饭还是在耍杂技——米饭一进她锅里打个滚就漫天飞舞天女散花,方圆十米,无人幸免。 第18章 这种孺子不可教的情况,以我往日风格,早拍拍屁股走人了。此次陪着庭芳闹,原因有二:一:小妮子既自愿用其他东西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当然乐意奉陪,总好过成日看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做秋闺怨女。二:整天和庭芳躲在厨房里,省得有事没事老是碰见司马容或司马烈。 说来也怪,打自回府,我不管上哪都能碰见司马容。我经过书房,他一定在里头看书;我上后院闲逛,他总在庭中舞剑,要不就摆了副棋局凝神研究;就算走在廊子里拐个弯,也十回有八回能迎面对上。 于是,我开始改变线路。他上书房我就去后院,他去后院我就上前庭晃荡,他在廊下散步我就朝反方向走,总之立志要和他错开时间表。 可惜,才得手几回,他马上又绕回来了。明明见他往书房去,我却在后院再度与他相逢。明明和他异向而行,却在转角处又撞见他信步而来。 每一次,他都面带笑容温和有礼地唤我一声:沈姑娘。 我无语。这个司马容,端的是神出鬼没。 至于司马烈,就没他大哥那么九曲肚肠,我有心避他,他便总扑个空。最后,竟直截了当冲我不满道:“怎么老不见影儿,上哪去了?” 我再度无语。 拨开头上的米粒,我退到门边,对一脸灰头土脸的庭芳道:“你自个儿慢慢练,我出去逛逛。” “我要跟你一起去。”庭芳甩了铲子:“不练了不练了!真没意思!” “早想通多好啊,省得浪费这么多米,够养穷人家一个月呢。”我招来两个婢子:“全捡起来,别浪费了。” 庭芳皱眉:“都弄脏了,还能吃么?” “我们不吃”,我睨她一眼,对婢子道:“拿去喂鸡。” 正准备出门,就撞上了夏瑶和翰鹰来访。 “瑶姐姐?”庭芳笑道:“你怎么来了?” 夏瑶瞥了翰鹰一眼,微笑道:“这些天在宫里呆腻了,总想着出去走走”,又朝我道:“沈姑娘也一起来吧。” 翰鹰向庭芳调皮地挤挤眼,道:“我们骑马去!你行不?” 庭芳‘哼’一声,道:“骑马就骑马!”说罢就冲管家嚷道:“张总管,愣着做啥?还不快去把我大哥那几匹好马都牵出来?!” 我看了看夏瑶和翰鹰的身后,只有五六个侍从跟着。想起司马容、司马烈及丞相今天一大早就进宫了还没回来,便又对张总管道:“找几个得力的,跟在后面。”张总管忙应了。夏瑶忙摆手道:“宫里老有人候着,好不麻烦。我们就在附近逛逛而已,就不用人跟了吧。”庭芳一听,再把张总管叫了回来,吩咐道:“公主说了,不要人跟。所以,你同他们说,小心跟远点,莫让我们看见。若扰了公主的雅兴,可得受罚!” 翰鹰吐吐舌头,摇头道:“哇,庭芳你好凶噢!你底下的奴才挺不容易的。” 庭芳白翰鹰一眼,不理会他,自顾拉了夏瑶闲话。翰鹰也不介怀,嘴角挂一抹浅笑,眼光只绕着庭芳转。 安排妥当之后,我们一行四人,简装出行。 夏瑶和翰鹰都是马背高手,一路上遥遥领先,我居中,庭芳垫底。我的马技还行,当然和这些草原儿女比起来着实逊色不少。庭芳则免提,千金小姐一个,马车坐惯了,才跑没多久,便大呼吃不消,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嘿,昨儿还跟母后夸你呢,长进不少,看来话说满了。瞧瞧,这马术上头,咋几年如一日,毫无建树呀?!”翰鹰调头策马奔回庭芳身边,笑侃道。 “哼!骑马有什么难呀!”庭芳小嘴立刻撅起来:“本小姐不过没下功夫罢了!” “哟,还挺自信嘛”,翰鹰眨眨眼:“你若诚心要学,我可破例一回,收你为徒哦。” “哼!谁说要拜你为师阿!”庭芳白他一眼:“有沈姐姐在,她自会教我!” 我忙摆手:“饶了我吧,炒个饭还行,骑马就算了。” 庭芳气瞪我,又看向夏瑶。 未及她开口,夏瑶便抢道:“翰鹰的骑术在突厥首屈一指,我自然也是比不过的。” 庭芳闻言,小脸一绷,仍不服气地把嘴撅地老高。 翰鹰也恁地幽默:“我不拘中原礼仪,这拜师怎么简单怎么来好了。你不用磕头阿,就给我调个酒炒个饭好啦!” “调个酒没问题,你若要她炒饭——”,我瞥了庭芳一眼,忍不住笑道:“只怕先烧了你房子再泻你的肚子。” 翰鹰立时作惊吓状:“这么恐怖~~~得了得了,我就委屈点,没下酒菜你就唱首歌来润润耳吧。” 庭芳‘呸’一声:“你想得美!” 翰鹰不以为杵,依旧笑呵呵道:“这也不肯呀!那把你画的凤凰屏送我吧,我怪喜欢的。” 庭芳脸上微红,嗔道:“有你这么讨着做人师傅的么?”说罢看我一眼:“我当初可花了好大功夫才求得沈姐姐来教呢。” 见夏瑶、翰鹰一脸不解的样子,我便笑着把庭芳那时求教的情形说了遍。当讲到她跟在我后头马不停蹄奔波了好几天的时候,翰鹰的眼中浮起一丝激赏,夏瑶亦拍手道:“没想到庭芳看上去一副娇贵模样,做起事儿来竟这样较真哪。” 庭芳听了,却蓦地神色一黯。 我顿时醒悟——当初她那么坚持,还不是为了某某某嘛!这下倒好,又勾起她的伤心事儿了。 “肚子饿不饿?前面刚好有块空地,我们就地野餐如何?”我赶忙提议:“骑了这么久的马,确实有些累了。”的 “那好,我们就休息会吧!”翰鹰跳下马,将我们三人的坐骑一并牵了去吃草。 庭芳从囊袋里取出毡子铺下,我们就地而席。 我递了个三明治给夏瑶。她新奇地很,翻来覆去看:“这是?” “三。。。额。。。夹心饼。”我忙改口。说三明治他们一定听不懂,我也懒得解释。 夏瑶瞅了半天,才轻咬一口,跟着赞道:“真好吃呀!” 庭芳笑道:“就不知沈姐姐哪来的点子。先前见她把那些肉片啦黄瓜啦西红柿啦葱酱啦一层层夹在饼上,弄得我好不糊涂。有谁这么吃的?现下一尝,没想到味道这么好呢!” 翰鹰塞地满嘴早没了声,只管竖起大姆指。 夏瑶看看饼,朝我一笑,由衷道:“沈姑娘巧手慧心,夏瑶自叹弗如。” “公主过奖了,不过是穷人家干粮,图方便的做法”,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日幸亏只比一道菜,要是多比几道,我就没戏了。”夏瑶定能做出桌满汉全席来,我么。。。算了。 夏瑶抿嘴一笑:“瞧沈姑娘,又谦虚了。” “可不是可不是”,庭芳附和道:“从没见过像沈姐姐这样一身本事也从不自恃骄矜的人。” “说的是呀。。。”翰鹰歪着脑袋,眼睛亮亮地,忽然凑近庭芳作低声状:“这点你咋没学会呀?” 庭芳一听,涨红脸:“你。。。。。。” 翰鹰无奈地翻翻白眼:“看来收你做徒弟这事儿。。。我还得思量思量。” “你。。。哼!”庭芳一时说不出话来,气地别过脸去。 我和夏瑶笑成一团。 庭芳‘腾’地跳起来,噘嘴道:“不理你们了!”说罢,就向树林中去。我忙拽她一把:“当真生气了?”庭芳脸一红,凑近我小声道:“我内急。”我扑嗤一声笑出来,庭芳又羞又窘,跺跺脚,甩了我的手就往前跑。 我朝夏瑶眨眨眼:“我陪她,去去就来。”夏瑶莞尔不语。 小妮子往树丛一钻,一时间竟没瞧见她人。我信步晃了两圈,绕到一颗大树之后,看看她人还是不在,刚想往回去,忽闻背后传来低语声: “后面的都收拾干净了么?”一个男人低声问道。有几人 “一个不留。”第二个男人沉声道。四个。三女一男。 “哼,到底哪个才是公主?”第三个咬牙道:“管不了那么多。机不可失,干脆全杀了。” 我惊呆,一颗心怦怦狂跳。是谁?是谁要杀夏瑶? 正在此时,庭芳转了出来:“沈姐姐。。。” 我暗叫不妙,大喝一声:“庭芳快跑!”话音未落,就瞥见林子里银光一闪。 “小心!”我迅速扑向庭芳,就地一滚,箭翎从我们头顶飞过,直直插上身后树干,入木五分。 我心一沉。好劲的力道! 那边,夏瑶和翰鹰已闻风而至。我一边拽起庭芳狂奔,一边朝他们大呼:“上马!” 夏瑶、翰鹰见状,当下不迟疑,松开缰绳。我们四人攀上马背,往回路疾驰。 耳边传来风声,我回头,瞧见一支箭羽破空而来,正对庭芳背心。 我手中早已扣了飞镖,正待此刻激射而出,怎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比我抢先一步。 只见眼前人形一晃,一条影子凭空跃起,从背后护住庭芳。 我愣了半秒,抬起的手不由一滞。瞬间,耳边传来钝器入肉的声音和庭芳紧接而来的惊呼。 这才看清,翰鹰已跳到庭芳马上,肩头中箭,没入半截,衣裳血湿了一大片。他身子一震,翻下马来。“翰鹰!”庭芳急忙勒住缰绳,跳下马奔到翰鹰身边,将他抱住。 夏瑶大惊失色,也立刻扑了过去。 翰鹰脸如白纸,双唇已无半分血色,两眼却慌乱地看向庭芳:“你。。。没事吧?” 庭芳一怔,随即哭起来:“你这个傻瓜。。。” 我攥着飞镖,好生懊恼,猛一侧头,惊见不远处丛内似有黑影掠过。 第19章 糟了,眼下翰鹰受了伤,庭芳又不谙骑术,如何甩得掉追兵?我当机立断翻身下马,喝道:“你们先走!” 夏瑶一呆,随即回神叫道:“不!要走一起走!”庭芳亦是泪眼婆娑,不住摇头。 背后风声渐近。“愣着干么?”我厉声道:“还不快跑!”说罢,我立刻强行扶起翰鹰,将三人推上马,手挥鞭送,朝她们的坐骑奋力抽去。 马儿吃痛,驮着三人急速奔驰。 我站在原地,看他们愈行愈远。只隔数秒,面前‘嗖嗖嗖’从天而降三个蒙面人。 我瞪着那三人,凛然发威道:“本宫在此,何方妖孽胆敢行刺?!” “你就是公主?”其中一人踏前一步,将信将疑道。 “哼,你们这群恶贼当我突厥是好欺负的么?”我把头抬地高高地,斜睨他,傲道:“冒犯本宫,伤我胞弟,当诛九族!”蒙面人闻言,目露凶光。 我鼓足勇气逼视他们,‘啪’一记抖响鞭子,冷冷道:“谁是幕后指使?还不从实招来!” 17、脱险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颇令我生出一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赴难豪情,即使方圆百米的空气已如冰雹如雪霜般叫人战栗不已。 眼前形势比人强:三对一。 但听得其中一个蒙面人恨恨道:“都是你,害了图拉王子!”说罢,掏出一样东西摔在我面前。 我一呆。图拉王子?谁家的阿?再低头拾起那蒙面人扔过来的东西一看,竟是一只绣工精美的鸳鸯如意结荷包。 荷包右下角,绣了一个‘瑶’字。 未及思索,但听得另一蒙面人喝道:“跟她废话什么!先杀了她,图拉王子的仇就算报了一半!”话音未落,手中剑出鞘,顿时杀气迎面扑来。 他一步一步向我逼近。 刹那,他仿佛化身为死神,他手中的剑便是那镰刀,只等轻轻一挥,便要勾下我的头颅。 念头如飞轮般急转。论地形,这儿是平原,就几根竹子,挡也挡不了多少刀剑。马匹没了,用跑的?本小姐轻功虽还不错,但人家一看就是专业杀手,腿脚一定比我更快。下毒?亦非上策。如今主动权在对方手上,要是临死前还被折磨一番——不划算。 绞尽脑汁左思右想都没有出路。怎么办?难不成只有。。。 我咬咬牙,甩掉鞭子,蓦地‘啊’大叫一声,拔腿就向蒙面人迎头冲去! 只有。。。拼了! 那三人见状,均不由一愣,脚步顿住。想是见过怕死的,但还没见过如此不怕死的,更没见过这样赶着上来送死的。 很好!只需你们放松一秒,我便夺得先机! 三枚飞镖即时脱手,激射而出,正对各人面门,口中喝道:“有剧毒!”蒙面人一听,哪敢贸然来接,阵形立时散开。趁着他们被飞镖分神的当儿,我提气纵身从他们头顶一跃而过,未落地,匕首已挥向为首那人,一刀挑掉他背上的弓囊,继而毫不迟疑地朝他背心刺去。 我这一刺,乃是有来路有章法经过修炼地,可谓又快又狠又准又出乎他的意料。他只来得及微侧身,便听得‘嘶’一下,我的刀锋已将他的手臂划开一道长长的血痕,触目之下,至少入肉四分。他闷哼一记,手中长弓应声落地。 此时,另两人已回过身,挥剑袭来。我忙低头,就地一滚,躲开剑锋,并顺势捡起落在地上的长弓和弓囊,急步往后一跃。他们扑个空,只略微一滞,便又提剑追来。 说时迟那时快,我抄起箭羽搭弓上架,箭离弦,朝他们破空而去。 就你们精射箭?嘿,我也行。 一箭未毕,手下不停,我又连搭三箭,齐射而出,皆对准要害。 蒙面人不料我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惊怒之下手忙脚乱,只顾挡箭。 我偷笑,正欲乘胜追击,孰料突然摸了个空,低头一看,不禁大骇——箭这么快就用完了?我还没放倒他们呐!我暗叫不妙,步子连连倒退,慌乱之际,对方已围上前,三个人三柄剑,齐刷刷向我刺来。 我急掷出烟雾弹,刹那漫天白雾蒙蒙,迷障重重,三个蒙面人被烟熏咳,挥袖间跃开数丈。趁此,我毫不迟疑拔腿就往林子里冲去。 我头也不回,只管发动所有体育神经,看见树丛就钻,遇到坑洼就掠,途中跌了好几跤也顾不得痛立马爬起来再跑,直到实在跑不动了,抬头见前方有一矮木灌,便翻身躲在下面。 我很明了,那些蒙面人必是久经训练的杀手,论武功论体能皆胜我十万八千里,更何况我现在已气力透支,连脚腕也一并隐隐作痛使不出劲,就算给我时间让我逃命,恐怕我也爬不了多远。 唉,阿弥陀佛佛祖在上,千万保佑我能拖延至援军赶来。 ‘悉悉嗦嗦悉悉嗦嗦’,没过一会儿,我隐约听见一阵靴子踩在草丛上的声音。 我强按住心跳,偷眼从木灌缝隙中望去,果然,那三个刺客已追来,此刻正徘徊在木灌前十米处,四下搜索我的踪迹。 他们渐渐向这边走近,渐渐往木灌处靠拢。我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们手中利刃上的划痕,以及那些划痕在日光下所反射出的森冷寒芒。 随着距离一点点缩短,我的心跳地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不得已,我用手紧捂住嘴巴,强抑恐惧,保持镇定。 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往后靠去,忽然触及一堆软软的东西。我回头一看,险些惊呼出声。 身后,一步之遥处,竟铺满了一具具尸体。有的颈项中剑;有的心口遇刺;有的腹部被一刀捅穿。。。看他们衣着打扮,分明就是跟在我们后头的那队相府侍卫。 亲眼见到这么多死人躺在我面前,死状又如此可怖凄惨,我顿时魂飞魄散,整个人如秋风落叶般颤抖不已。 我尽全力撑住地面,不让自己倒下去,孰料两手一滑,差点失衡。我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来,怎料双掌竟满是鲜血,再低头一看,尸身之下,一道道血流正如蜿蜒小溪般涌向我的脚边,垂首之间,我的鞋子我的裙摆已染上殷红。 我倒抽一口冷气,整个人往后挪去。忽然‘咔嚓’一记脆响,身后一根枯枝,已然被我压断。 刹那,脑后一阵呼呼剑风袭来,避无可避。 难道,我真要就此变为孤魂野鬼? 我还没有找到能源,我还没完成博士论文,我连婚,还没来得及结一次。 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却要在今朝,命丧于此? 那一瞬,剑尖离心口只差分毫,不用一秒,明晃晃的长剑就将贯穿我的胸膛。 照说事已至此,本无悬念,然而,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结局为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响彻天际的清啸,穿透了整座山林。 我顿时心神俱荡,难以自抑,不由掩耳闭目,缩成一团。 我从来不曾听过这样的啸声。 初闻犹如来自云端山颠之美妙天籁,扣人心弦令人神往不已,但再深听一层,却又觉清澈灵净之下竟隐藏着可致人命的滔天巨浪,仿若银河奔流,倾泻而下,飞扬不止,连绵不绝。 蓦然间,林内鸟兽齐飞,枯叶纷扬,冷风阵阵,吹起一地残枝落叶。 那三人本欲取我性命,然关键时刻,受啸吟所扰,掌中剑为之一震,竟落不下来。 我惊呆。是谁?竟有如此深厚的修为? 未及思忖,已见一白一紫两条人影闪身而至,紫色人影窜到我身旁,将我一把抱起。 “司马烈?”我大喜。司马烈望住我,脸色难看至极,神情仓惶失措。 耳边传来兵刃相交之声。我转头,只见眼前一阵白光闪烁,司马容手持一柄七尺长剑,已与三个蒙面人纠缠起来。 我忙对司马烈道:“我没事,你快去帮他。” 司马烈斜睨一眼那三个蒙面人,冷笑道:“就凭他们也能伤他?哼,最多三十招罢了。” 我一怔,又向司马容望去。果然,他虽以寡敌众,却丝毫不落下风。 我虽曾见过他在庭中舞剑,却从未见过他与人对敌。此刻,他的姿态依然轻松如故,但于从容潇洒之中,又渗入一股平日不显的逼人气势。 这世上,竟有如此凌厉又恣意的剑法。 那柄七尺长剑似生了翅膀般在空中来去自如地飞舞,恍若惊鸿游龙,势如洪水出闸,剑锋所及之处,连空气都变得凛冽无比。 而它的主人,招招式式挽剑如云,剑花如雨,其锋芒之犀利手法之快准势如破竹锐不可挡,其虚中带实实中带虚的飘渺身形又让对方连他一片衣角都沾不到。 当下,方才差点要我命的三剑,竟被逼地手忙脚乱节节败退! 我张大嘴,震惊不已。 从来不知道,司马容的武功竟然这么好,他年纪轻轻,内力竟然如此浑厚——千里传音,以内力慑人,至少也需三四十载的功力! 我更没想到,平日谦谦君子温和如风的他,出手竟如此寒气凌厉,光气势就足以骇人于三丈之外。 这个司马容,我还真小觑了他。 耳边,司马烈道:“一共二十九招。”话音未落,司马容已收剑入鞘。 三个蒙面人齐齐兵器脱手瘫倒在地。他们的腿部,已各中一剑。他们的穴道,也已被制住。 司马烈厉声喝道:“你们究竟是谁?!” 可那三个蒙面人却毫无反应,依旧瘫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好!” 第20章 司马容警觉,迅速上前扯去其中一人的面巾,只见那人面色漆黑,已然毙命。 “毒药藏在舀齿之中”,司马容皱眉道:“好剧的药性。” 我不由一颤,司马烈察觉,将我搂得更紧。司马容走了过来,看着我,面色不悦。 “沈姑娘,你今日着实不该如此冒险,万一我们未能及时赶到。。。”他的目光闪了闪,沉声道:“幸好有个侍卫诈死,拼了最后一口气回府报讯,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夏瑶公主和翰鹰王子怎样了?还有庭芳呢?你们可遇上了?”我不理他的数落,连番发问。司马容和司马烈既然赶了来,想必他们已平安回府。 果然,司马烈道:“夏瑶公主和庭芳都无恙,只受了点惊吓。翰鹰王子箭伤颇深,但所幸也非伤在要害。” 我松口气,安了心。这一定神,方才发现自己已在司马烈怀中逗留许久,不禁脸上一热,忙道:“放我下来吧,我能走。”司马烈皱眉,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依言放开了我。 熟料,我的左脚甫一着地,便有一股钻心的疼痛涌了上来,痛地我几乎落泪。我身子一晃,失去平衡,慌忙间伸手一抓,正攀住了司马容的肩头。 “沈姑娘?怎么了?”司马容一把揽住我,惊呼道。 “我的左脚。。。”,我冷汗连连,咬唇道:“可能是逃跑的时候扭到了。” 司马烈急道:“就说叫你别乱动嘛!你看你。。。”说罢又伸手过来。 可他还未触及我的衣袖,我已被司马容打横抱起。 “看样子伤到筋骨了。”司马容转身就往外走:“得快些诊治才行。”司马烈跺脚,黑着脸追上来。我朝他看了一眼,他也正好看着我,见我朝他望去,顿时眼中一亮,缓了脸色,安慰道:“很疼么?忍一忍。” 我想挤出一丝笑容,怎奈实在疼地想哭,只好对他点点头。 “大少爷二少爷!”迎面一队轻骑奔来,为首的是一须眉汉子。他下马上前屈膝道:“两位少爷可无恙?” 司马容颔首道:“江风,把那三具刺客的尸体送至刑部。另外,将遇难的弟兄们殓了,丧事抚恤,都按规矩办。” “是。属下领命。”江风带着一队人进了林子。 司马容轻哨,一匹体型健壮的赤红大马踱了过来,他抱着我,轻轻一跃,翻上马背,将我安置在身前。“靠过来一点。”司马容朝我一笑:“小心别触到脚伤。” 我不由脸红,垂下头,只当没听见他的话。 马背上本就没多少间隙,再让我往他那边挪。。。晕,不如干脆叫我倒贴他身上好了! 我咬唇不语,双手只抓了他的衣角。司马容见状,也不说什么,只轻轻一笑,放缓了马速一路小跑,使我的脚不至于受到太多颠簸。 “沈姐姐!”刚进府门,庭芳就踉踉跄跄地冲了出来,一见我,便二话不说痛哭失声。 小妮子真是。。。人不好端端地还没死吗?我赶忙好言好语劝慰她,直说破嘴她才渐渐止哭。 庭芳哽咽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我拍拍她的背:“翰鹰王子伤势如何?” 庭芳的泪又涌上来:“他。。。他一直未醒。” 司马容轻轻地将我安放在躺椅上,道:“翰鹰王子因失血过多,以致昏迷。王妃闻讯已急地晕了过去,这会儿皇上和皇后正照料着,我爹也赶进宫去探望了。” “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怎会受那一箭。。。都是我的错。。。”庭芳不住抽泣道。 “傻丫头,这哪能怪你。”我柔声安慰道:“你放心,翰鹰王子吉人天相,一定无碍。” 庭芳点点头,边抹泪边道:“瑶姐姐受惊过度,厥过去了。太子哥哥和温将军也来了,带着罗太医,此刻正在瑶姐姐那儿看顾。” 司马烈一听,忙道:“我去叫罗太医给你治脚伤。”他说完就跑开去,不一会儿,便带来了一个背药箱的中年男子。 叫我惊讶的是,尹君睿竟也一块儿来了。 “罗太医,你快瞧瞧沈姑娘的脚伤怎样?”司马烈一把将罗太医拽到我跟前,可怜罗太医差点一个踉跄趴倒在地。 司马容不知何时找来一个小软凳放在我面前。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我的左脚搁在软凳上,转头对罗太医颔首道:“有劳。” 罗太医连称不敢,扶了扶歪掉的官帽,仔细查看我的脚腕。 “哎。。。咝。。。”我被他一按一揉,疼地直冒冷汗,下意识抓紧司马容扶住我的胳膊,轻呼出声。 “喂你怎么搞的,轻点轻点!没看见她脸都疼白了吗?!”司马烈喝道。罗太医忙不迭道歉,连连提袖抹汗。这会儿,他的汗,竟比我还多。 “沈姑娘,你的脚腕严重扭伤,还脱了臼。不过万幸没断骨,只要好生休息调养,莫用劲使力,假以时日定能痊愈。”罗太医看我一眼,又道:“沈姑娘,我要帮你把脱臼处接上,牵动伤口会有一些疼,你得忍一忍。” 我一听,不由有些怯意,双手轻颤。 司马容在我耳边低声道:“别怕,忍不过就叫出来,没关系。” 我抬头看向司马容。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如斯,但眉头微微蹙起,眼波动荡不安——我不用细读也可看得出他眼底的关切担忧。 我扯出一丝强笑:“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能挺得住。” 我嘴上虽硬,心里,却欲哭无泪。为什么我要当着一帮大男人的面治脚伤?司马容、司马烈,还有太子爷,一个个都没有走的意思,一双双眼睛全瞅住我的脚——叫我在他们面前鬼哭狼嚎? 唉,就算痛死,我也只有一个字——忍! 尹君睿突然开口道:“罗太医,需得一次性接好沈姑娘的脱臼之处。” 司马烈看他一眼,又转向罗太医道:“利索点,别太弄痛她。” “是是是,属下定当尽力而为”,罗太医再摸一把汗,对我道:“沈姑娘,您还是别看我动手的好。” 我正犹豫,司马容已伸手过来,轻轻地将我的脑袋拨向他那一边。 他不说话,只噙了一抹微笑,静静地注视着我。不知为何,那一抹柔软如絮的微笑似有一股安定宁神的力量,渐渐平复了我的心乱如麻。 犹自怔仲间,脚腕处蓦地传来一阵锥心般的痛楚。这痛仿佛生了脚,自腕部向我的四肢蔓延开去,直逼各路神经脉络。 我终于再也忍不住,痛呼出声。 紧接着,我眼前一黑,然后滑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失去了知觉。 18、隐情 等我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衣服已然被更换过,脚伤处也被包扎妥当了。 一个容貌娟秀的小婢女走过来,细声道:“奴婢小兰,从今儿起专门侍奉姑娘。”我见她有些面善,却想不起在哪看到过,正思索,小兰就接着道:“沈姑娘,小兰从前一直是大少爷房里服侍的。姑娘身子不好,大少爷生怕下人们手势不够贴心,特调小兰前来照顾姑娘。” 哦,怪不得,原来是司马容的贴身婢女呀。我又看了她两眼,见她不过和庭芳一般年纪,眉宇间却透着股规矩稳重,言行举止有条不紊落落大方。呵,果然不愧是容大公子调教出来的丫头。 “如此便有劳了。”我朝她微微一笑。小兰看着我却是一呆,脸上微红,低头轻声道:“沈姑娘太客气了。任何需要请尽管吩咐奴婢便是。” 这个小兰温柔可爱,我对她的好感又添三分。 “我睡了多久?”我问道。 “整整两天两夜呢。”小兰蹙眉道:“大少爷和二少爷都急坏了,幸好姑娘无恙。” “那我的脚。。。”脚腕虽已不那么疼了,但看来一时间还不能行动自如。 “罗太医吩咐了,药需天天换,还开了些调补的方子,每日三贴。”小兰忽然想起什么,立马指着桌上道:“还有这些补药,全是给姑娘用的。” 我一侧头,便瞧见桌上堆地密密麻麻地,什么啊?定睛一瞧,哇噻,鹿茸、当归、千年人参、天山雪莲、燕窝~~~十全大补膏? 我顿时有一股流鼻血的冲动。 小兰分别指着道:“这个这个,是大少爷送的;这个这个,是二少爷送的;这个这个;是丞相、王爷送的;这个这个,是皇上赐的;还有。。。”小兰忽然‘咦’了一下,拿着一瓶东西狐疑道:“这是什么呀?”她打开瓶盖,顿时一股似曾相识的宜人清气迎面扑来,瞬间溢满了整个房间。 这清香~~~不是上回被司马烈捏碎的养颜圣品‘琼玉露’么?我瞥一眼那瓶子,果然没错。我曾听庭芳说过,这‘琼玉露’极其珍贵,乃以陈年第一枝所开梅花加上昙花一现时花瓣上的露珠,辅以天山顶峰最洁净无暇的冬雪,加入十几味美肤养颜的中草珍材提炼而出。由于药材皆十分稀有,又需配合天时地利,因此每年也顶多炼制出三瓶最纯正的‘琼玉露’。而今年,只炼出两瓶。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皇帝将其中一瓶赏了王爷,还有一瓶则给了太子。 那就是说,眼前这瓶‘琼玉露’是太子送的了? 脑海中忽然略过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眼,沉静地如同黑暗深渊一般,莫测难懂。记得,罗太医帮我接臼时,他就站在司马烈的身后。我因为脚伤实在太痛了,都没有注意到他。现在回想起来,他似乎一直注视着我。。。 “姑娘?”小兰唤我。 “啊?”我回神,见小兰手提两只盒子,冲我咧嘴笑道:“小兰在问姑娘呢! 第21章 恩。。。左手上是大少爷送的补品,右手上是二少爷送的补品,姑娘想先吃哪个?” 我看她一眼,淡淡笑道:“身子还不爽,只想尝些清淡小菜。你——就给我熬碗米粥便好了。”我想了想,又补充道:“口苦,再加点蜂蜜吧。”的 趁小兰出去的当口,我仔仔细细回想起整件事来。那些人,怎会有夏瑶的东西呢?照说夏瑶这种深宫千金,是不可能与人交恶的。然而,那些刺客却口口声声说是夏瑶害死了图拉王子。。。图拉?我脑中灵光一闪,莫非。。。? 我‘腾’一记想要跳下床,却忘了自己的脚伤未愈根本动弹不得,顿时脚腕处一阵疼痛,整个人往床下栽倒。 眼看脑门就要贴上地面,我暗叫一声‘玩完了’,忙抬手捂住脸面。所幸,意外并没有发生,千钧一发之际,我跌入了一具清爽温暖的胸膛。 我缓缓睁开眼,发现托住我的,是一双干净修长的手,再一抬头,正对上一双如玉般温和的眸子。 “你。。。”我未及发声,面上已不由一红。此刻,自己正躺在司马容的怀里,而他的脸庞距离我的鼻尖,只有分毫。 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徐徐地喷在我的脸上。 司马容看着我,微微一笑道:“受伤了也这么不安分。就不能乖乖地躺着么。”说罢,直起身便将我抱回床上。 他放下我,却没有退开去,面孔依旧近在咫尺。 我心中一颤,不禁垂下睫毛。 他伸手过来,拂开了我额前的散发。他的手指,修长有力;他的手势,温文轻柔。 司马容的眼凝注在我脸上,轻声叹道:“真拿你没办法。” 我忙掉转视线,顾左右而言他:“那三个刺客的身份已查明了么?” 司马容这才退开到一边,答道:“从他们的身手来看,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南夷大内高手。” “南夷?”我心中一动,问道:“南夷王子的名讳可叫做‘图拉’?” 司马容一怔,随即笑道:“你都知道了。” 我抬起头来。什么意思?他说我都知道了,那他又知道了什么?我惊讶地望着他,后者却一脸轻松地笑道:“你还知道什么猜到什么,不妨一块儿说了,让我听听你讲的对是不对。” 他轻挥衣袖,在我床边坐下,笑望着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那如春风秋水般的眼,依然明澈如镜,清透见底,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柔和熙恬淡似水,可为什么,为什么在这样明亮无邪的目光注视下,我的心底,却隐隐涌上一丝不安、几许惶惑? 他的眼神、他的笑容,他对我的再再关切,皆非伪装。只是,只是我一直看不透他,看不透他那一颗深埋在底下的心,那隐藏在皎洁月亮背面,真正的。。。 “说说看。”司马容笑道。 “那三个刺客,都是图拉的心腹。三年前,温清远与南夷一站,大获全胜,图拉战死。”我猜道。 司马容微笑道:“温将军虽武功盖世,但那图拉王子也非普通角色。图拉当年能被南夷王选为太子,乃因其能耐出众,不仅连败族内十大勇士,奇qisuu.书且武功智谋皆胜出其二位兄长多多。这样的人,岂能如此轻易输给温清远?” “那究竟。。。?” “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司马容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我手上:“这个,是小兰帮你换衣服时从你袖中掉出的。” 我低头一看,是那只如意结荷包。 司马容道:“这上面有一个‘瑶’字,不需多说也知荷包属谁。”他轻叹一声,接着道:“图拉王子竟一直将这只荷包保存着。他对夏瑶,确是情真意切,到死,都不能释怀。” “他真的死了?” 司马容道:“三年前他与温清远一战,难分难解。相传二人拆过百余招之后,图拉忽然失手败下阵来,受伤不轻。三年来,他一直卧病不起,听闻月前刚刚病逝。” “二人既然势均力敌,图拉怎会落败?” 司马容看一眼我手中的荷包,缓缓道:“生死相搏之际,岂容半点犹豫。一分失神足以致命。”他顿了顿,又道:“你若留意一下,便可发现荷包内还绣了个‘清’字。” 我翻开荷包内夹,果然,里头有一个‘清’字。“这是温清远贴身之物。” “不错”,司马容道:“我虽不在场,但也可以想见。那图拉与温清远肉搏之际,瞧见了荷包,方知佳人情系何处,刹时心驰摇荡,露出破绽,这才失手被创。”半晌,司马容又叹道:“据闻图拉王子英姿勃发,八岁那年便猎得猛虎,又文武双全,精通书法绘画、丝竹弹唱,实乃不可多得之少年英雄。纵然为敌,若能会得此等人才,也不失人生一大快事,孰料。。。唉,世人都道是温清远打败了他,既而害死了他。可若仔细想想,他那样一个人,即便是温大将军出马,也最多打个平手而已。他若真不济,受了伤还能神不知鬼不觉自温清远身上取走荷包?他哪里是输给了温清远,他。。。最多不过是败在了自己的手上。” 我的耳边蓦地炸开蒙面人的一句话来。“都是你!害了图拉王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霍’一记抬头,瞪着司马容,道:“你早就知道了。” 司马容一怔。 “你早知夏瑶与温清远之间有私情。” 司马容笑道:“是。我早就知道了。” “但仍提出联姻?是你的意思,抑或是王爷与丞相的意思?” 司马容静静地看着我,忽然道:“是我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对你而言,可重要?” 我心中微微一颤,面上则一沉:“这跟我没有关系。” 司马容无奈道:“为什么呢?为什么你对夏瑶或庭芳都那么上心,对我却冷淡许多?我是毒蛇还是猛兽?难道会吃了你不成?” 我绷紧脸道:“容大公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司马容轻笑道:“你何必着急。夏瑶的婚事,皇上至今仍未下旨。更何况。。。太子爷不还没作声么?” “太子?”我一惊。莫非尹君睿也。。。 司马容看我一眼,道:“你不会以为,我是唯一的知情人吧?” “可是温清远是他的。。。” “好兄弟。”司马容打断我,道:“与好兄弟争女人,确实是一件叫人头疼的事。” 我怔怔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司马容凝注我,道:“你猜,他会怎么做?” 他会怎么做?他。。。那个淡淡地,带着一丝孤独却无比暗沉的身影从心底某一个角落里渐渐浮现出来。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总是那么深不可测,而他的表情,永远那么冷淡,冷淡地没有一丝温暖笑意,就好像即便烈日当头,也溶化不了他的冰冷寂寞。。。 司马容忽然抬起手,抚上了我的脸。我一惊,本能向后退,却在抬眼间,身形不由顿住。 他的眼近在咫尺,深深地凝视着我,仿佛要看到我的心窝尽头去一般,用他眉宇间所有的光芒笼罩了我,让我,再也没有办法,腾出空间给其他的思绪。 “只有我在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想别的。”他低低地道。 “呃?”不等我回答,他又退了回去,状似不在意的拂了拂袖子,又朝我一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太子爷自会向皇上请旨赐婚。” “不”,我冲口而出道:“他不会的。” “哦?”司马容看着我,收敛了笑意,道:“你这么肯定,为什么?” “倘若他得了夏瑶,便会失去温清远。温清远手握重兵,他理应顾虑。” “你恐怕还不太了解温清远”,司马容吐出一口气,道:“温清远自幼孤苦无依,流落街头,全赖太子收容,培养成材。他秉性刚义,赤胆忠心,为了太子爷,连命也可以不要。” “哦,是么。”我挑眉道:“如你所言,他若真是那样一个好男儿,那么,我相信他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也一样可以连命都不要。” 司马容微笑道:“话虽如此,但我敢与你打赌,当这两个他都愿意为之舍命的人落难之际,他第一个救的,必是太子。” 我一怔,蓦地想起那日树林之中听到的对话。夏瑶幽怨的语调至今还在心头盘旋,她那时想说的恐怕是:“看来在你心中,我永远也比不上。。。‘太子’”吧? 果真,在男人眼中,这宏图江山,兄弟情谊,比什么都重要。当今皇上就曾为了边疆之虞,不惜将亲妹嫁去那种野蛮荒芜之地。 难道夏瑶,也和她娘亲一样命运么? 我苦笑道:“在你们这儿,女人还真命苦啊。。。”越来越想回去了,我的世界,哪有如此男尊女卑。 “你若真以为太子会娶夏瑶,那就又太小看太子了。”司马容摇头笑道。 我诧道:“你不是说,太子爷会向皇上请旨赐婚么?” 司马容道:“他自然会去请旨赐婚。但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他的好兄弟。” “你是说,他会撮合温清远与夏瑶么?”我眼中一亮。 “不错。”司马容看我一眼,忽然问道:“你是否觉得,他君子割爱,成人之美,真正义薄云天,可歌可泣?” 我微微一笑,道:“用一个自己并不爱的女人,去换一个好兄弟一生一世的铁胆忠心,也不算伟大了。” 司马容看着我,但笑不语。 我轻叹道:“倘若肯用自己心爱的女人去换,那才叫厉害呢。” 第22章 司马容闻言一怔,失神片刻。他低下头,喃喃自语道:“真的是这样么。。。真的就不会后悔了么。。。” “呃?”见我诧异地望着他,他又挂上笑容,道:“如此一来,你可以好好安心养伤了么?” “那你呢?可安得下心?” “我?”司马容不解道。 我笑道:“和突厥联姻不成,相府岂非失利?” 司马容转过话题道:“你可见过庭芳?” 被他这么一提,我方才想起来除了迷迷糊糊的那段时间,似曾听见庭芳的哭声。后来,确实没再见过她。 “庭芳一直守在翰鹰房内,衣不解带,形影不离。”司马容道:“这两天,她不知为翰鹰担了多少心,落了多少泪。翰鹰清醒一点,她就高兴的不得了,韩鹰一再昏睡,她就连饭都不要吃觉也不要睡,又事事亲力亲为,煎药、熬汤、换药,都不假任何婢子之手,整个人,消瘦憔悴了许多。”司马容叹道:“她长这么大,我还从未见她为谁如此忧心伤神。 庭芳。。。这个傻丫头,终于明白谁才是真心待她了么。那太子呢,她曾一度那般暗恋过他。。。 看出我的忧虑,司马容笑道:“有些人不过是一时的憧憬,而有些人才真正能够刻骨铭心。这当中的区别,经此一役,也不难明白。” 司马容忽然伸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温柔笑道:“很多人看似聪明,其实也苯。若不失去一次,就不知道某些东西的宝贵。” 我躲开他的注视,却抽不出被他握紧的手,只好勉强扯出一丝笑,道:“那你也准备要去请旨赐婚了?” 司马容微微一笑,道:“如此一来,总算两全齐美,皆大欢喜。” 我忽然心中一动,问道:“倘若撇开其他不谈,单让皇上指婚的话,皇上会将夏瑶指给谁?给你?还是给太子?” “给我。”司马容简单道。 我一怔:“为什么?” 司马容淡淡一笑,道:“记忆中,从小到大,只要我开口的事,皇上一次也没有拒绝过我。” 我呆呆地看着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若换作别人,一定会为了这份特殊的荣宠雀跃不已吧。可为什么,为什么此刻的司马容,他虽然在笑,但那笑却让人觉得那么的刺眼,那么的。。。痛苦? 不由自主地,我脱口道:“那,你会开口么?” 司马容表情一滞,忽然不笑了。他转过头来,定睛望住我,缓缓道:“你可还记得,我曾问过你一句话?” “什么话?” “儇儿,你是诚心想让我娶公主么?” 19、身世 “夏瑶公主拒婚?”听司马烈一说,我禁不住诧异。 今儿一大早,宫里便传来了消息。尹俊睿果如司马容所料,请旨赐婚温清远与夏瑶。然而意外的是,夏瑶公主竟以因己之故令王妃抱恙,深感有愧,愿代母潜心礼佛三年以尽孝道为由,推搪婚事。 “瑶姐姐既然喜欢温将军,为什么还要拒绝呢?”庭芳不解道:“她应该高兴才对呀。” 司马烈‘哼’一声道:“女人心,海底针。谁知道?!” “皇上怎么说?”我问道。 司马烈道:“皇上虽有不悦,但看在王妃的面上,自不会责难公主。只道公主既如此孝心,婚事往后再议倒也不妨。” 庭芳皱眉道:“瑶姐姐怎么了?竟然违抗圣旨?这不像她平日的作风呀!幸好皇上没怪罪,否则如何是好。” 我沉默不响。夏瑶此举,可与遇刺有关?还是。。。? “别人的事儿,何必劳神。”司马烈看我一眼,皱眉道:“自己的伤还没好呢。” 我笑道:“一点小伤而已,没大碍。何况,罗太医隔三差五就来复诊一趟,你们又送我那么多补品。我倒生怕脚伤未愈,人已变成大胖子了。” 庭芳‘哧’一声笑道:“原来沈姐姐是怕胖才不碰那些补品的。” 司马烈不悦道:“还有什么比身体更重要?就算胖一点又有什么关系。”话毕便端过一碗燕窝放在我面前,命令道:“吃了它。” “嘎?”我慌忙摆手道:“才用过午膳。。。”抬眼间瞧见司马烈脸色一沉,我立马识趣地接过碗。 “嘿,还是我二哥面子大。呵呵,沈姐姐慢用,我得去煎药咯。”庭芳眼珠子一转,朝我做个鬼脸,一溜烟跑走了。 这个小丫头,自从翰鹰清醒后,就成日眉开眼笑地,先前的愁云惨雾统统不见,不但学会了煎药,连熬粥煲汤都一并做了下来,手势熟练勤快,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她就是那半月前连一碗炒饭都弄不来的娇贵小姐。 司马容果然火眼金睛,什么都叫他琢磨透了。 我就着小勺,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燕窝,心里忍不住犯嘀咕。其实我的精神很好,根本不需要进补,唉~~~古代人就是信奉这些老什子的补品、高汤、秘方,简直从头补到脚。想我们那儿,普遍坚信健康饮食+运动就是王道,依赖补品反易导致气血不顺,内分泌失调。在科研站,每隔一季度,大家都定期检查各项体质指标,若有不符,医学部会依个人状况配置药液。一针下去,简单明了,药到病除。 要是流光能开动就好了。让我回去一趟,不消五分钟,脚伤便可痊愈。 好容易吃完,我放下碗,一抬头,见司马烈站在原地,正怔怔地望着我。 “怎么了?”我笑道。 他突然伸手出来,轻抚我的下巴。 “你。。。?”我一惊,慌忙把头侧过。 “别动!”司马烈抓住我的手腕,整个人朝我俯下身来。 呀!他想干嘛?我又气又急,抬脚就踢,谁知右腿一撩没踢中,便马上再出左腿猛力一踹。 “哇。。。痛。。。”要命,我又忘了脚伤了,这下可好,自作自受。 司马烈一把托住我差点倒地的身子,怒气冲冲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你。。。”我一抬眼,瞥见他的手指上沾了一片儿湿漉漉的。。。燕窝?‘唰’一记,我脸上火辣辣地,顿觉羞惭不已。我真是。。。想哪儿去了? 司马烈满脸怒容,说不出的气恼,狠狠地瞪着我。我以为他定要发脾气,没想他紧闭嘴巴不发一言,只将我重新安置回躺椅上,便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司马烈。。。”我正欲张口,他挥手抛来一方帕子,硬邦邦地道:“左脸下,还有。” 我一呆,猛然醒悟,忙依言抹了抹,果然左脸也沾了不少。唉。。。我得好好改改这毛病,以后可不能一边吃东西一边想心事,准落嘴。 等等。。。这帕子咋那么眼熟阿?我翻过帕角一瞧,果然,上面绣了一个‘儇’字。 我愣愣地看着司马烈僵直的背影,喉咙有些堵塞。半晌,我好容易吞下一口唾沫,呐呐地道:“刚才。。。都是我不好,对不住了。你莫生气。” 司马烈冷哼道:“我哪有资格生气。反正从一开始,我在你眼里就不是什么好人。” “别这么说。”我辩解道:“从前误会,早已澄清,我半点都不曾放在心上。” 司马烈转过身来,盯紧我,道:“那为何你总对我如此防备?” 我呆了呆:“我没有。。。” “你撒谎。”司马烈打断我道:“每次,我只要靠近你一步,你就立刻往后退一步。无人在场之时,你躲我如同躲瘟疫一般唯恐避之不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竟那般讨厌我?” “我。。。”我一抬头,瞧见他的神情,不由自主偏过脸去:“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闻言,司马烈黯然的面容瞬间闪过一丝异彩。他猛地握住我的双手,热切道:“真的?你真的不讨厌我了?” 我从心底叹口气,苦笑道:“我曾几何时讨厌过你。” 司马烈的眼中燃起了两簇炽热火焰,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我,唇边渐渐荡起一抹温柔笑意。蓦地,他的眼神落在我手中的帕子上,突然间涨红面孔,竟别扭地垂下头不再看我。 正当气氛有些尴尬之际,张总管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弯腰道:“沈姑娘,二少爷。宫里传话,王妃请沈姑娘进宫一趟。” 我是被秦姑姑抱进宫的。 司马烈顾虑我的脚伤,本不愿让我去,可谁料来人竟是太子爷。不光司马烈意外,我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尹君睿会亲自接我进宫。 尹君睿看了我一眼,只淡淡道:“多亏沈姑娘舍身相救,公主才得以毫发无伤。姑娘有恩于皇家,怎可怠慢。” 然后,我被一位姓秦的姑姑抱进了轿子,尹君睿则骑马走在前头,一路无语。 “沈姑娘。”王妃轻唤一声,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是,王妃”,我忙回神道:“请恕沈儇失礼,未能跪安。” “哪的话,沈姑娘这么说,倒叫本宫惭愧。姑娘伤势未愈,本宫却要劳烦姑娘奔波,才真过意不去。”王妃顿了顿,又道:“突厥儿女最重情义(奇*书*网*.*整*理*提*供),沈姑娘于瑶儿之救命大恩,本宫自当铭记于心。” 我微笑道:“王妃言重。公主吉人天相,洪福庇佑,纵偶遇荆棘,也定能化险为夷,平安渡过。” 王妃轻叹道:“若真能如此倒好,本宫何用费心。” “王妃。。。” 王妃的美眸闪过一丝忧切,苦笑道:“不瞒沈姑娘说,瑶儿这孩子,外表柔顺,内心倔强,若较起真来,有时连她父王也说不通。 第23章 相信沈姑娘对指婚一事已有所耳闻,唉,也不知她究竟作何想法。。。咳咳。。。咳咳。。。”话说到一半,王妃以帕掩唇一阵轻咳。侍立在旁的婢子见状,忙奉上清茶和药丸。王妃就着婢子的手服下药丸,又气喘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 “还请王妃保重凤体”,我看了看她略显苍白的面容,劝慰道:“王妃一日不康复,公主定也寝食难安。” “沈姑娘心性聪慧,本宫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此番劳烦姑娘前来,乃是想请姑娘帮一个忙。”王妃挥退所有婢子,房内只剩下我们二人。 我微微一笑道:“王妃可是想让沈儇去说服公主接受赐婚?” “正是。”王妃轻呼出一口气,道:“本宫费尽唇舌,怎奈她始终固执己见,不肯妥协,甚至落下狠话,宁愿古佛青灯,皈依佛门。” 我想起温清远,心中一动,道:“公主此举,定有公主的道理。” 王妃苦笑道:“道理?什么道理?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天下父母心?”王妃长叹一声,幽幽道:“本宫十八岁那年背井离乡远嫁突厥,一路走来,鲜亮于人前,辛酸于人后。然为家国社稷,黎民百姓,本宫自当甘之如饴,无怨无悔。唯盼这些个功禄权欲,利益算计,莫再让瑶儿他们背负下去。” 王妃凝视我,缓缓道:“在姑娘面前,本宫愿直话坦言。此番回朝,虽为联姻而来,但心底里,本宫一直挣扎矛盾,既不能惘顾两国朝土安定,也不愿让女儿重蹈覆辙,从此陷于权谋漩涡,万事身不由己。唉。。。世人都道皇宫御庭荣耀非凡显赫至极,但依本宫来看,本宫宁可瑶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将军夫人,也胜过当一个光芒四射的太子妃!” 亲耳听见王妃说出这番话,我的心不由一震,耸然动容。 “沈姑娘是明白人,自当体会得到本宫一番苦心。” 我沉吟一会,道:“王妃娘娘说沈儇是明白人,可沈儇偏偏就有一事不明白。” 王妃问道:“什么事?” “为什么容大公子不可以?” 王妃一怔,道:“容儿?” “不错。” 王妃迟疑一下,道:“他。。。他自然和别人不一样。” “哪不一样?” 王妃静静地看着我,道:“沈姑娘,有些事,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我沉默,心头一阵动荡,惶惶难安。良久,我长吐出一口气,缓缓道:“司马容他。。。并不只是丞相公子,是么?” 王妃惊讶道:“你都知道了?” 我摇头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怎的。。。?” “若仅是一个丞相公子,岂有如此能耐,竟可与太子并驾齐驱,平起平坐?” 王妃忽然幽幽叹了口气,无奈道:“姑娘心如明镜。还有么?” “顺亲王爷对他,未免过于袒护。” “还有?” 我凝视王妃,道:“温将军虽军功赫赫,威名远扬,乃一顶天立地好儿郎,但司马容无论人品才貌,德行声誉,亦有过之而无不及。且文相在朝,不似武将在野,须上阵杀敌,有性命之虞。我若嫁女儿,二者择其一,岂非司马容更为适合?” 王妃颔首道:“你说的不错。若单看这些,确实容儿更为适合。” “所以,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我叹道:“至少他跟司马烈,是不一样的。” 王妃的目光在我脸上游移不定,半晌,她低声道:“他和烈儿,本就是不一样的。烈儿,才是真正的丞相公子。” 我静静地看着王妃,等她说下去。 但王妃却突然沉默了,秀眉紧蹙,陷入沉思。 正当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她忽然轻声道:“我曾有一手帕交,情谊极深,就像你和庭芳、瑶儿一样,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彼时年少,天真无邪,不知几多愁滋味,只道日日夜夜岁岁年年都是好光景,怎料后来时局动荡诸多生变。。。唉,倘若时间能永远停留在那一刻,该有多好。” 我暗暗心惊。此刻的王妃,不再自称‘本宫’,而直呼‘我’,她的声线比之平常亦更为柔和沉静。我面上不露声色,但一颗心已加速跳动起来。 我心知肚明,她说的,正是司马容的身世。 “她。。。她叫蓉儿,芙蓉的‘蓉’,乃朝中一品太傅之妹。她生性温柔聪慧,又饱读诗书,多才多艺,十分惹人喜爱。我俩年纪相仿,志趣相投,常一块儿吟诗作画,琴瑟和谐。唉,怎奈快乐时光容易过,后来,我们都长大了,也发生了许多事。。。再后来,她。。。她嫁给了我的大哥,成为我的大嫂。”王妃目光迷离,神色间隐隐浮上一丝欣羡,低叹道:“你没有见过她,无法想见。她。。。实在不是一个可以用笔墨来形容的女子。” 王妃顿了顿,转头望住我:“沈姑娘,你可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默默地点头。 王妃看了我一会儿,缓缓道:“她生下容儿没多久,便失踪了。” 我惊道:“失踪?” 王妃神情凄楚,语声哽咽:“一日深夜,她独自离府,从此再也无人见过她。她失踪之后十年里,我大哥发疯一样四处寻找她的踪迹,几乎翻遍尹辉每一寸土地,甚至不惜抛下襁褓婴孩,只身远赴塞外戈壁。但她。。。她却似风过无痕一般,消失地无踪无影。” 我呆呆地听着,整个人都木了。 王妃长叹一声,道:“就在那段日子里,容儿被抱进相府照料。没想到这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我舔了舔嘴唇,干巴巴地道:“司马容是顺亲王爷之子。” “是。”王妃道:“朝中大部分老臣都知道。” “既为皇室子孙,为何他不回去顺亲王府?” 王妃道:“当年,容儿住进相府,也是父皇默许的。虽说后来,大哥也曾几次三番欲接他回府,但不知为何,总被容儿婉拒。” 我沉默良久,忽然道:“皇上对他也很好。” 王妃一怔,随即垂下眼睑,道:“容儿自幼失去娘亲,皇上怜他,视如己出。” 皇上怜他?只是这样?只因他是个没娘的孩子? 蓦地,‘二爷’的身影浮现在我眼前,他当时似说了句什么话,我一时记不得了,但那一刹,他所不经意流露出的一缕凄茫迷乱,却一直深深地烙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 那不是一个冷硬帝王应有的表情。 电光火石间,一道暗夜流星,似明火般划过我的脑际。 ‘怀蓉楼’。 怀、蓉、楼。 我‘腾’一下跳起来,但左脚腕上一阵酸痛,令我又不得不坐了回去。顷刻间,我心头五味杂陈,纷乱不已。 王妃缄默地看了我半晌,若有所思。良久,她长叹道:“沈姑娘,你很聪明。你比我想象的,更聪明。” 我想笑,怎奈实在笑不出来。“本还可算有点小聪明,只此刻却算不得了。” 王妃怔道:“为什么?” “王妃刚才不是说,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么。” 王妃微笑道:“我确实说过。” “所以,一个真正聪明的人,通常不会想要知道的太多。最起码,就算猜到了也得装糊涂。”我重重地叹出一口气,涩然道:“可我今天,却已问得太多知道得太多,竟连装糊涂,都给忘了。” 20、太子 秦姑姑送我出宫的时候,路过御花园。映入眼帘的是满园春色,繁花盛放,迤逦多姿,争相夺研。 然而,极目望去,这一番美景,竟只归功于一种花。 芙蓉。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花海,脑中犹自回荡着王妃的话语: “姑娘不是忘了。姑娘只是关心则乱,越关心一个人便越想知道得更多。” 倏地,心头仿佛塞了块铅,压地我透不过气来。 我。。。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是在做什么?一眨眼三个月过去,能源连个影儿都不见,而自己呢,却在不知不觉间卷入一场纷争。 不不不,这里的人,这里的事,统统都与我无关。我不过是一个路人甲,遇见他们绝非本意,一旦找到能源,我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这本就是我来此的唯一目的。 我绝不能动摇了意志,我必须静下心来,设法完成任务,尽快回去。的 我,根本就不属于这里。 我心中纷乱,自顾埋头苦思,未留意到秦姑姑并没按原路将我送出宫去。直到她转入一间雅室,我才蓦地回过神来。 “这里是。。。?” 秦姑姑不答,只将我轻轻放在软座之上,恭敬垂首道:“请姑娘稍候片刻。”说完,便退了出去。 我环顾四周,看家具摆设,也不知是宫内哪一间偏厅。然该来的总会来,我何用着急,当下便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的 君山银针。果然好茶。 听得身后衣袖夹风,我未及回头,已开口道:“不知太子爷有何吩咐?” 尹君睿看我一眼,道:“你见过公主了?” 我摇头。 尹君睿绕到我对面坐下,不置信道:“她连你也不见?” 我微微一笑道:“公主虔诚礼佛,旁人不便打扰。” “你若求见,她定会见你。” “我若求见,她定会见我。可惜我说的话,却不管用。” 尹君睿挑眉:“哦?不管怎么说,沈姑娘好歹是公主的救命恩人,这当口,再也没有人能比姑娘说话更有分量。” “那倒未必。” 第24章 的 “怎么讲?” 我笑道:“女儿家的心思,说来难测,其实也简单不过。” 尹君睿望住我:“是么?” 我颔首道:“解铃还需系铃人,心病仍需心药医。这药嘛,呵呵,恐还在温将军身上。” 尹君睿道:“清远已吃了多次闭门羹。” 我浅浅一笑,道:“看来温将军还是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尹君睿挑眉道:“清远的错?这又怎么说?” “温将军的错,在于他不解女儿心。”我笑道:“公主要的,不过是温将军一句话。” “什么话?” 我轻叹道:“即便贵为公主,但也是个妙龄少女。一个妙龄少女想听的话,大抵都是一样的。” 尹君睿‘哦’了一声。 我又笑道:“温将军纵横沙场,阅人无数,怎得连这样一句话,都想不到,说不出?难怪要吃闭门羹。” 尹君睿淡淡一笑,道:“如此说来,倒还真是清远的不是了。” 我收了笑,正色道:“公主的心结能否解开,全得看温将军自己的诚心诚意。”夏瑶的心结。。。‘在你心中我永远也比不上太子’。。。唉,这个温清远,果然木讷得很,除了死忠太子,简直跟一块千年朽木没两样。 尹君睿沉思一会,忽然抬头盯住我,道:“如此看来,竟还是沈姑娘最了解公主的心思。” 我微笑道:“女孩子的心思,都大同小异。” 尹君睿看着我,悠悠道:“是么?依我看,姑娘的心思,却与旁的女子不同。” 我扬眉道:“哦?” 尹君睿眼中闪过一丝利芒,不紧不慢地道:“姑娘究竟从何而来?” “这我已经说过了。” “姑娘所为何来?” “这我也已经说过了。” 我镇定自若地道:“沈儇自幼与先师归隐山林不问世事。恩师谢世之后,方才下山游历,四海为家。信与不信,都随太子。” 尹君睿不说话,看了我好一会儿。忽然,他大声笑了起来。 我怔怔地望着他,难掩诧异。他的笑,本已少见,还笑地如此不羁,更是稀罕。只见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一张棱角分明但线条略硬的脸,被笑容一冲,竟意外地显露出柔和之色。 其实,他笑得时候,比面无表情的时候,要好看的多。 “是真如何是假又如何?你是谁,你从哪儿来,你想要做什么,我全不在乎。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尹君睿凝注我的眼,收笑道:“你究竟要往何处去。” “呃?”我一愣,他却马上换了话题:“琼玉露可有疗效?” “琼玉露?”我碰都没碰过。 尹君睿微蹙眉道:“琼玉露内服养颜,外用可清热解毒,消肿化淤,尤对扭伤之症,即刻见效。你没用过?” 我一呆,随即笑道:“原来‘琼玉露’还有如此功效。果然珍品。只是这样的珍品,若被我用来擦脚,未免暴殄天物。” 尹君睿不以为意道:“珍品又如何?派不上用场的珍品,岂非与废品无异?”说罢,起身走到壁橱前,打开橱门,取出一白瓷小瓶。 他走回我跟前,忽然一把将我抱起,放到床上。 “你。。。做什么?”我惊道,挣扎下床,却被他摁住肩膀。 “乖乖躺着别动。”尹君睿不理我的反抗,抬手间已褪掉我的靴袜。 “不要!”我慌忙蜷起双腿,往后靠去。 “你既不用,那我帮你上药也是一样。”尹君睿又将我扯了回来,一手托住我的左腿搁在自己膝上,另一手拔开瓶塞,将汁液倒在手掌中,覆上我的足裸,轻轻摩挲。 我大吃一惊,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亲手替我上药,还。。。如此不分男女之别,一时间心乱如麻,失措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是今年第三瓶‘琼玉露’”,尹君睿道:“成色比之另外两瓶稍差些,便留作药用。”他一边说话一边手下轻揉,目光毫无遮掩地在我的小腿上游移,直看地我汗毛倒立,连气都不敢喘一下。 半晌,他终于停下动作,重新包好我的伤处,替我穿好鞋袜。 接着,他拿过一块干布抹手,背对我道:“不出三日,定能痊愈。” 我心头大松,颈后已然有细汗渗出。“民女多谢太子。”的 “往后可不能再自称民女了。”尹君睿转身向我靠近一步,淡淡笑道:“怀德郡主。” “什么?”我愕然。 尹君睿不答,又向我靠过来,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紧紧锁住我,犹如宇宙黑洞,深暗地仿佛要将我吸了进去。我被他瞧地一阵晕眩,忙垂下头避过他的视线,低声道:“时候不早,我。。。我该回去了。”说罢便作势下床,谁料他一臂伸来,挡住我去路。 “太子?”我皱眉道:“请让开些。” 尹君睿看着我,似笑非笑道:“这么急着就要回去了?相府果真是这么好的地方么?” 我沉声道:“太子此言差矣。沈儇四海为家,居无定所,眼前不过借相府暂住。待伤势一好,自然就要走的。” “走?”尹君睿挑眉道:“你想走到哪去?” “这是民女的事,与太子无关。” “与我有没有关,得我说了算”,尹君睿忽然以指尖绕起我耳际一缕散发,低声笑道:“但恐怕你连沁阳城都出不去呢。” 我心中一沉,面上不露声色,道:“哦?为什么?” “过不多久你便会知道了”,尹君睿看我一眼,又笑道:“这回,容大公子真得好好感谢我才是。” 我一怔,道:“容大公子?与他又有何干系?” 尹君睿悠悠道:“佳人似风,来去自如。想要留住姑娘这样的女子,对我而言不难,可对容大公子来说,却是不易。” 我不解道:“此话怎讲?” 尹君睿低笑,道:“容大公子为人,向来清傲惯了,凡事非要旁人心甘情愿他心里头才舒坦。我却管不了那么多。”他凝视我,缓缓道:“我想要的,我便一力夺来。甘愿也好,不甘愿也罢,都无甚分别。” 我一凛,强笑道:“太子爷越说越玄乎,沈儇也越来越不明白了。” 尹君睿反问道:“你不明白?” “确实不明白。” “哦?是么?”尹君睿静静地看了我半晌,忽然,他一把将我拽至胸前,拥住了我的身子。 “你。。。?”我直觉反手拍出一掌,却被他轻易逮住。我抬头,刚欲发作,他竟以口对口,俯下头来。 我的脑袋‘轰’一声,化为一片混沌。 此时此刻,他的眉、他的眼,于我,几乎没有距离。 我甚至能清晰地数清他长长的睫毛。 他的面容,依旧冷冷淡淡,而他的唇,却似烧红的铁,热地发烫。 我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下,整个人彻底懵了。 直到他撬开了我的防御,舌尖似游蛇般侵入我领地的时候,我才蓦地惊醒过来,使出全力推开了他。 “你。。。你。。。”我气地浑身发抖,铁青着脸,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尹君睿漆黑的眸子闪闪发亮,他望着我,嘴角噙笑道:“司马容从来都不曾吻过你,是么?” 他。。。把我当什么了? 我瞪着他,心中的怒火如燎原般燃烧开来。“容大公子生性高洁,品行端正。自然不会做出这些调戏良家妇女龌龊之事”,我寒声道:“沈儇今日何其有幸,竟得以领教太子手段。” 尹君睿的眉目之间隐隐浮上一丝戾气,双眸似两道长钉般钉住了我,缓缓道:“如此说来,在你心中,我是不如他了?” 我不怒反笑道:“太子爷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谁能不如你?” 尹君睿沉下脸,道:“可你却不服我。” 我冷冷地斜睨他,不说话。 尹君睿缓缓道:“你的胆子真大,难得有女子像你这样胆大包天,竟敢直面冲撞于我。莫非你当真不怕我治你的罪,砍你的头?” 糟糕。我差点又忘了,今时今日不同以往,我已失去流光庇佑,无法再飞天遁地。他若起杀心,叫我如何逃命? 尹君睿打量我,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之色:“怕了?” 我苦笑道:“如果难免一死,怕也没用。” “可我还不想让你死。所以你一定会好好地活着。”尹君睿微微一笑,道:“你不服我,很好,我知道了。不过不要紧,我有的是耐心,总有一日,我会让你。。。” 尹君睿话没说完,门口处便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 “儇儿,原来你在这里。” 21、交锋 我抬眼。只见司马容正含笑站在门口,一脸从容。 他没有看太子,也似没有看见屋内正在发生的事,他只望着我,神色平静如常,温和地、淡淡地。。。笑着。 他的身后,紧跟而来的是秦姑姑。但见那秦姑姑满脸黑线,她看看司马容,又看看太子,欲言又止。 尹君睿瞟我一眼,转向司马容,朗声道:“容大公子来得好快呀。” 司马容这才看向太子,微笑道:“给太子请安。”说罢略欠身,又道:“微臣刚从御书房出来,听李姑姑说沈姑娘也进宫了,便想顺道来接沈姑娘一同回府。”接着对我笑道:“沈姑娘,你还好吧?”我吞一口唾沫,硬着头皮朝他点点头。 尹君睿颔首道:“是。。。顺道。不过恐怕这顺道的日子也不长了。” 司马容闻言,淡淡笑道:“倘若有心,无论怎样都能顺道的。” 第25章 尹君睿拊掌道:“不想容大公子竟是一个有心人。” 司马容微微一笑。 尹君睿瞥我一眼,道:“其实容大公子何必着急,本宫早先答应了烈二公子,定会亲自将沈姑娘平平安安送回相府。” 司马容道:“太子公务繁忙,余暇无多,怎敢劳烦。” 尹君睿静静地看着司马容,不紧不慢地道:“倘若有心,即便再忙,也还是能抽出空来的。” 司马容轻轻一挑眉,道:“原来太子也是一个有心人。” 尹君睿淡淡道:“这天底下的有心人,本就不少。” 司马容笑道:“如此说来,微臣与太子的心,竟也有相同之处。” 尹君睿眸光一闪,忽然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沉声道:“你我之心,竟也有相同之处。。。孰不知,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司马容波澜不惊地道:“幸也好,不幸也罢,随人众说纷纭,惟求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好一个‘无愧于心’。”尹君睿盯着司马容,不疾不徐地道:“可惜的是,公子的心,却叫人看不透。只怕这世上,也没人能看透公子的心。” 司马容扬眉:“哦?” 尹君睿一眨不眨地看着司马容,缓缓道:“很多人都说,公子是一个无心之人,不但无心,而且无情。一个素来无心又无情的人,忽然间却成了一个有心人,岂非令人费解。” 司马容淡淡笑道:“是么?我不知自己原来竟是那样的。” 尹君睿轻叹道:“然而,本宫今日才知道,那些世人都错了,大错特错。”他凝视司马容,一字一顿地道:“公子既非无心,也非无情,只不过公子的心太深了太沉了,深地露不出一点痕迹,沉地泛不起一丝涟漪,就如同结冰的湖面,看似寂静地纹丝不动,几与死湖无异”,尹君睿忽地笑了:“然而,即便再厚再寒的冰层也冻不住整个湖泊,只需撬开一看,便可发现冰下淌得依然是湍流活水。” 司马容拊掌笑道:“妙极妙极。世人不解我心又有何妨,至少还有太子是微臣知音。” 尹君睿点头,继而又摇头道:“算不得。算不得。即便如此,本宫也未能真正看透公子的心。” 司马容微微一笑,道:“人心,本就是天底下最难看透的东西。莫说微臣,这世上,又有谁能看透太子的心?” 尹君睿反问道:“本宫的心?” 司马容平静地看着尹君睿,缓缓道:“很多人都说,太子的心很冷很硬,冷地像霜,硬地似铁,难有人能令其动容分毫。” 尹君睿低声笑道:“这世上除了容大公子,怕是也再没人敢将这些话当面告诉本宫。” 司马容恍若未闻,继续说下去:“可微臣却不这样以为。” 尹君睿挑眉道:“哦?” “再冷的霜,只要历经四季,终会化为一滩雪水;再硬的铁,只要入了炼炉,便总有熔掉的时候”,司马容淡淡一笑,道:“太子的心,藏得太好,掩得太密,风不能侵,雨不能蚀,就像沉睡的火山,看似静止不动,缄默如枯石,然这火山底下的岩浆,却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奔流。” 尹君睿拍掌道:“倘若公子还算不得本宫知音,只怕天下再也无人能做本宫知音。” 司马容轻叹道:“可惜的是,微臣也未能真正看透太子的心。” 尹君睿闻言一怔,继而放声大笑,司马容也跟着仰头大笑,一时间,屋内笑声不止,就连桌上的茶盏杯碟,竟也似附和般发出叮咚相撞之声。 而我扶着床框的手,却禁不住微微颤抖。 不仅我的手在抖,还有我的心,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怦怦’狂跳,几近嗓子眼。 他们的笑不断传入耳内,震得我更觉心慌,背后不知不觉冒出冷汗,渐渐湿了里衣。 尹君睿先止了笑,他看着司马容,缓缓道:“有容大公子在,本宫当不愁寂寞。” 司马容微笑道:“此乃微臣之荣幸。” 尹君睿又道:“只一件事,本宫十分好奇。” 司马容道:“什么事?” 尹君睿淡淡地道:“这到了最后,究竟是火山的岩浆吞噬了流水,还是流水湮没了岩浆?” 闻言,我的脑袋‘嗡’一声响,一颗心急速下沉,而司马容却似毫无所觉,依旧一派从容自得地笑道:“这倒是个有趣的问题,足叫微臣亦不禁好奇。” 眼见二人越说越白,我再也按耐不住,‘腾’一下跳起,翻身下床,就要往外跑去。 我一点,都没有想要当炮灰的意思。如果此地即将成为一个战场,好歹要我让我在这之前离开这里。 不管是岩浆灭了流水,还是流水灭了岩浆,都和我沈儇,一点关系都没有,倘若,我想在找到能源之前,太太平平安安稳稳过日子的话。 我必须,时时刻刻,谨记这一点。 “呀!”我的脚!我那该死的左脚!为何总在我慌忙的时候,给我添乱? 随着我的身子往地面滚倒,一左一右,两道人影窜来,同时接住了我。 我猛一抬头,又急急低下头去。 此时此刻,我半个身子在司马容怀里,半个身子在尹君睿怀里,两人都同时抓住了我的手,握住了我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人松手。 我偷偷抬眼,只见尹君睿和司马容正对视着,两人脸上都挂着笑,只这笑,没半分渗进眼去。 生平第一次,我宁可自己摔个鼻青脸肿,也好过眼下这样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沉闷地足以令人窒息。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率先打破僵局。“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 尹君睿闻言,转向我,淡淡一笑,道:“看本宫,不知不觉竟留了姑娘那么久。”说罢顺势收手,起身又道:“今儿多有劳烦姑娘。改日定登门道谢。” 我暗暗松气,忙道:“区区小事耳,沈儇实不敢当。” 尹君睿看着我道:“姑娘德行兼备,仁厚为怀,本宫很是佩服。往后姑娘在本宫面前,毋庸拘礼。” 我垂头默不作声。一旁,司马容开口道:“那微臣和沈姑娘就先行告退了。”话毕,便将我抱起。他看我一眼,继而朝尹君睿略一点头,便带着我转身离去。 门外转角处,我的余光掠过了尹君睿,他也正朝我望来,两道视线顿时相撞一处。他漆黑的眸子在黄昏余辉的照映下显得更为沉静幽深,仿佛光亮中的暗影,无法相互融合,却又奇妙地结合在一起。他身形笔直,负手而立,静默地望着我,眼中盛了几分阴鹜,更多的又似融入了一些其它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我怔怔地望着他,不由自主片刻失神。 “在想什么?嗯?”马车上,司马容突然问道。 “嘎?没。。。什么。”我迎上司马容带笑的脸,却意外发现他的笑只停留在嘴角。 我一愣,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司马容的眼中,透着冰冷。 他不说话,只将目光凝注在我的脸上,确切得说,是凝注在我的。。。唇上? 我猛然惊觉,潜意识伸手掩住了嘴唇,触及之处,果然有些微肿起。顿时,刚才被尹君睿拥吻的情景一下子又跳回脑海中,我不禁脸上发热,掩饰地别过头去。 司马容忽然间沉默了。他一直看着我,我不知为何却不敢看他,始终将头转向帘外。但即便如此,我依然可以清晰感到他那清冷的目光穿透了我的发丝,停驻在我的身上。 那天黄昏,没有人再说过话。到了相府,他将我送入卧房,交待小兰之后便即刻离去。接下来一连数日,我都没再见过他。 22、惊现 琼玉露果如尹君睿所言,甚为有效,才过一晚,脚伤的疼痛便减轻不少。为了尽快复原,我将先前尹君睿送来的那瓶也不遗余力地全部抹上,终于,三天之后,我可以下地走动了。 “太好啦,姑娘,您的伤终于好了!”小兰高兴地道。 我吐一口气,笑道:“可不是么,这些日子实在闷坏我,如今总算能出去走走了。” “出去?这可不行,”小兰一听,忙摆手道:“姑娘身子才稍好些,怎能马上出门?若在外头一不小心又磕碰了伤口咋办?不成不成。” “我哪有那么娇贵。。。”我刚欲辩解,但见小兰一脸焦急,心想恐也是司马容吩咐好的,我若坚持倒叫她难做了,便只得投降道:“好好,全听你的,我不出去就是了。” 小兰闻言大松口气,咧嘴笑道:“花园空气新鲜,姑娘若在屋里头待乏了,就上花园逛逛吧。” 于是,我就在花园里晃了两圈,果然神清气爽不少。眼见翰鹰的院子就在前头,便信步踱了过去。今儿早上听庭芳说,瀚鹰的伤势大好,已可下床,若非脚伤不便,我早就想去探望他了。 瀚鹰的院子紧挨着司马烈的住处,当我路过司马烈的院门口时,正遇上他从房里出来。他看见我,先是一愣,随即咳嗽一声,皱眉道:“脚伤才好,就到处乱走。要是又犯疼了怎办?” 看着他别扭的样子,我立马回想到帕子的事,面上也有些不自然起来,只得悄悄别开眼去。“全都好了。”我随意走两步又跳两下,笑道:“看,没事。” 司马烈上下打量我,眉头渐松。 接下来便是一阵沉默。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我暗叹口气,不告而别虽简单了当,但这一别恐后会无期。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对他说了。 “这些日子,多谢你们照顾。如今我伤势已好,也差不多该走了。 第26章 。。” “你要走?”司马烈大惊,立刻一把拉住我,急道:“谁让你走了?” “没人让我走,是我自己要走的。” “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呢?” 我挣了一下,却挣不开司马烈的铁臂,不由叹气道:“我一个女子,与相府非亲非故,长住此地,终是不妥。何况我四海游历,本就没打算在沁阳多呆。。。” 司马烈打断我,脱口大声道:“什么非亲非故,什么不妥,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还要去哪?” 此言一出,我与他均是一呆。但他毫不回避地注视着我,双眸灼如烈火,放射出明亮的光芒。我禁不住把头一偏,视线正巧落在屋内一廉屏风之上,当下忙借此转了话题:“咦?庭芳的凤凰屏咋跑到你这儿来了呀?”我话一出口,司马烈饶是一愣,松了双手。我脱出身,状似无意地走到屏风前晃了晃,又笑道:“那天瀚鹰问她讨她还不肯给,原来在你这儿。。。”话说到一半,我突然有种想要自掴耳光的冲动。 方才隔的远没瞧真切,现下凑近了看,唉,这哪是庭芳的画笔,分明是我在怡翠院冒充蔡云宁时所作。屏风下角木雕上还刻着‘怡翠’二字呢。我心中一跳,面孔犹如火烧一般,手足无措间险些碰倒屏风旁一瓷瓶。我忙扶住摇摇欲坠的瓶身,却纳闷地见瓶口露出一角绿色,定睛一瞧,竟是一大片树叶,形状眼熟。依稀记得祭祀那天我在树林中小睡时,好像也曾扯了片类似的叶子遮眼,但之后司马烈一来,就被我随手扔了。。。 我顿时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 司马烈就站在我身后,沉默不语。半晌,他突然扳过我的身子,冲口而出道:“其实我。。。” “我有些不太舒服,兴许是出来的太久了。”我不由分说打断他,快速道:“我想我还是回房去躺一会得好。”说罢,我再也不敢停留,急忙冲出门去。 我心神不定,顾不得看路,逢弯就拐,直跑了好几步才停下来,扶住墙头一阵喘息。 不知不觉,竟让我一路转到司马容的住处。 我苦笑。 房门虚掩,里头隐约有人声。 我怔怔地站在门外,一时犹豫于究竟该进还是不进。如果进去了,又当如何开口。 倘若我说要走,以他的性子,应该不会强留于我。 脑中,倏地又盘旋起那日王妃的话来:“如今本宫总算能看出,姑娘的心,倒有几分是偏向容儿的。” 是。。。这样么?我叹息。他问过我的话,我一字也答不出来,他看我的时候,我多半也是避着他的。 他和太子,表面上你来我往一派和乐,然话语中字字珠玑,夹棍带棒,棉里藏针。 他们二人,就好比天平的两端,担负着同样的重物,谁若稍微不慎倾斜一分,谁便沉入谷底,永世不得翻身。 我若留下,是不是会加剧天平的失衡?是不是会伤害更多的人? 又会不会,连累到他? 还有司马烈,方才倘若我可以狠心一点,忍心一些,绝了他的念头,也许才是真正为他好吧。待将来有一日,即便我从他面前消失,他也不会太难过。可是,当看着他炙热的双眸,充满期盼的神情,我终究不忍说出那些残酷的话,我终究,终究不忍伤了司马烈。 然而,我又可以回避多久?拖沓多久?我纵不愿找麻烦,但麻烦却能找上门来,届时,一旦踏足权谋纷争,宫廷倾轧,莫说脱身,就连自保,都难。 这个宫廷,外表平静无波,其乐融融,内里海浪滔天,迷障重重。除了司马容和尹君睿,皇上、皇后、王爷、相爷、王妃。。。哪一个,不是令人揣摩不透,费尽思量? “我怕你连沁阳城都出不去呢。”尹君睿的低语依旧回荡在耳际,挥之不去,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坎上。 尹君睿。。。唉,那一双黑眸似能直达人心深处的太子,他说的出的事,必然是做得到的,且,不管用什么方法。 所以,我必须在一切还没有到最坏的时候,抽身而退。 就算我找不到能源,就算我回不去我的世界,我也不能,留在这个地方。 我只愿,我还来得及。 我暗暗叹一口气,正欲抬手敲门,门却忽然开了。 一个小婢女走了出来,手上托着一水盆。她看见我,先是呆了一呆,随即马上回过神来,细声道:“奴婢小圆,给沈姑娘请安。”我扶起她下弯的身子,问道:“容大公子可在里面?” 小圆看着我,有些发愣地点点头。我朝她一笑,便推门而入。 “姑娘,等等。。。”小圆一声急唤未出口,我已进到屋内,紧接着下一秒,我整个人如被点穴般钉在当场。 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一幅情景。 司马容正斜倚在一大浴桶内,整个上身裸露在外头,不着寸缕,如墨般的黑发犹如瀑布一样披散在他的肩头,水珠顺着他的发缓缓淌下,沿着优雅而精壮的轮廓曲线,滴滴答答地掉落在水面上。 “等等。。。公子在沐浴。。。”小圆到此才把话说完,可惜已然太迟。我不由面红耳赤,又羞又窘,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对。。。对不起。。。我。。。我。。。”我一开口便断断续续,语不成句,实在尴尬地不知所以。望见司马容投射过来的视线,我哪敢与他相接,慌忙垂下眼去。 于是,我看见了他胸前挂着的一块血红美玉。 这块玉,雕成锁状,半掌大小,通透莹润,赤如鲜血。 先前为明珠所惑,乃因其光芒太过摄人,但当眼前这块赤玉映入眼帘的刹那,它所带给我的震撼,竟远胜明珠。 我两眼直勾勾地,紧紧盯住司马容的胸膛。 小圆张大嘴,呆若木鸡地望着我,我却无视她,径直走了过去。此时此刻,我忘了什么叫做‘非礼勿视’,忘了在这古代社会,身为一个未婚女子的我,做出如此大胆妄为之举,是多么不成体统。 我根本已顾不得那些,我只,不由自主地,急切地,想要确定一件事。 这当下,连平日面不改色的司马容都惊怔住了,他看着我,难掩诧异。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过去,又是如何站到他的身前,我只记得,当我将赤红的玉锁握在手中的那一瞬间,全身上下似有电流窜过,颅内芯片应时隐隐作热,直灼地我的脑袋砰然作响。 是它。 踏破铁鞋,它竟在司马容的身上。 “容大公子,这块玉,我向你买了!”我斩钉截铁地道。 司马容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眼中讶色渐渐敛去,往常那抹如春日和风般的微笑又浮了上来。他柔声道:“儇儿,这玉,只送不卖的。” “什么?”我狐疑道:“难道你愿意白送我不成?” 司马容微笑道:“我是愿意白送你,我只怕你不肯要。” 我眨巴眼睛,越听越糊涂。 “这赤血玉锁,乃是我娘亲留给我的,代代相传的宝物。”司马容解释道:“我家祖训,赤玉传媳。换言之,这玉,只能给我未来的妻子。” 我张大嘴,不置信地看着他,双颊似火烧,几与玉色无异。 司马容则好脾气地笑道:“那,儇儿,这玉,你要是不要?” 23、沈园 我拖着腮,蜷在躺椅上,陷于苦思。 要,还是不要? 唉,自然是要的。 我能不能回去,流光能不能存活,诸多进行中的课题,博士的毕生宏志。。。全靠它了。 但司马容。。。唉,老天爷真爱开玩笑,为何偏偏把能源放在他身上呢? 诚然,他君子风度,他温文有礼,他言行举止都叫人挑不出一点儿错。 可偏偏,这样一个人,最会给人出难题。 听到我第一百零一次叹息,小兰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姑娘,怎么了?” 我不出声。小兰看我一眼,小心翼翼地道:“昨儿大少爷送来些上好的茶叶,奴婢给姑娘泡一壶可好?” 我哪有心情,挥手道:“不必了。” 小兰目光闪烁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瞥她一眼,道:“有什么事么?” 小兰咬着下唇,两手扯住衣角,嗫嚅道:“姑娘,奴婢。。。奴婢实在不明白,你为何,为何总对大少爷这么冷淡呢?大少爷他真的很关心姑娘,大少爷。。。从来没有像关心姑娘一样关心一个人。是真的!” 我看着小兰因激动而略微涨红的脸,心中不由浮起一丝怜惜,柔声道:“司马容有你这样贴心的侍女,真是福气。” 小兰双手乱摇,慌忙道:“不不,小兰能服侍像大少爷那样的好主子才是小兰的福气。”她怔怔地望着我,眉头轻蹙,叹道:“姑娘,你不知道,在你昏迷的时候,大少爷他一直都徘徊在门外,两天两夜都没有合眼,直到姑娘醒了,他才肯去歇息。这些天,姑娘喝的汤吃的药,多少剂量几分火候,都是大少爷亲自细查后再送到姑娘手上的。大少爷就是这样,只要事关姑娘,哪怕再细枝末节他也都放在心上。记得那日大少爷刚进府门,一听姑娘被宣进了宫,脸都变了,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奴婢从来不曾见过大少爷那样紧张一个人。大少爷,大少爷他,从来都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什么也不关心的。” 我缄默,静静地听着,过半晌,禁不住叹口气,道:“他。。。其实并不是什么也不上心的。他自有上心的事,只是旁人看不出来罢了。” 第27章 小兰呆呆地看着我,道:“姑娘说的话,奴婢不太明白,可奴婢明白大少爷的心在姑娘身上。为姑娘的这些事,大少爷从来不许下人们讲。奴婢。。。奴婢本也不该说的,可是,可是奴婢不忍看大少爷受苦。姑娘,奴婢不懂,大少爷究竟哪里不好?” 我心中压抑,无奈苦笑道:“他并没有哪里不好。” “那为什么呢?”小兰急道:“难道,难道姑娘喜欢的是二少爷?” 我长长叹出一口气,道:“小兰,你莫再说了。有些事,你不会明白的。我。。。唉。。。我有我的理由。” “可是。。。”小兰还要说什么,却突然住了口,两眼看向门外,怯怯地唤了一声:“二少爷。” 我抬头,见司马烈正站在门口。他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脸色不知是喜是怒。 我不由一怔。方才没留意,他来了多久?刚才的对话,他又听进去多少? “李姑姑来了。”他看着我,沉声道:“带着圣上御旨。” 我跟着司马烈来到大厅。丞相、司马容、庭芳都已到位,翰鹰也由婢女搀着,静坐一旁。 庭芳的俏脸红扑扑地,一看见我,红晕更深,竟躲到司马容背后去。 果然是赐婚的圣旨么。我朝庭芳莞尔一笑,掠及司马容清亮的目光,不由别开眼去。 我心事重重,只自管自跪着,根本没听李姑姑念了些什么,直到司马烈推我一把,方回过神来。 “沈姑娘,另有一道圣旨,是给姑娘你的。”李姑姑笑容可掬道。 “给我?”我诧异。 李姑姑别有深意地看我一眼,又抖开一幅明黄锦缎,朗声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民女沈儇,含章秀出,贤良淑德,心慈仁厚,忠孝义全。朕感其赤诚之心,正勇之气,今特赐封为怀德郡主,以为天下女子之表率。钦此。 怀德郡主? 我苦笑。尹君睿,你想用这招困住我么。 “谢主龙恩。”我接过圣旨,面上平静如常,心里却恨不得大哭一场。 庭芳拍手笑道:“太好了,太好了,这下双喜临门呢!”瀚鹰一听,面色微红,作势干咳一声。庭芳方才发觉自己失言,顿时面如火烧,讪讪地低下头去。 李姑姑上前两步,伸手将我扶起,笑道:“恭喜郡主”。 我扯出一丝笑,道:“多谢李姑姑。” 李姑姑慈祥道:“老奴早闻郡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丞相看我一眼,笑道:“我第一次见沈姑娘,就知沈姑娘非池中之物。” 李姑姑微微一笑,道:“相爷说得甚是,如今郡主确需移池而居了。” 司马烈霍然抬头道:“你说什么?” 李姑姑道:“郡主一旦受封入牒,便已非民间身份,再长住相府之中,于理不合。”李姑姑又转向我,笑道:“原本,皇上想将城南的名轩阁赐给郡主作府邸,可太子爷说,名轩阁太过华美宝气,不适合郡主,且又是新建,漆味未消,而自己倒有两座园子一直空着,景致不错,应该会合郡主的意。是以皇上说了,郡主不妨在那两座园子里任选一座,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我还未开口,司马容已抢先道:“李姑姑,劳烦你代为回过皇上和太子,郡主的府邸已安排妥当了。” 我惊讶地看向司马容,司马容却只淡淡一笑,不疾不徐地道:“郡主这些日子在相府小住,与相府上下皆相处和睦,尤对舍妹庭芳更是多加指点照顾。于情于理,相府都该为郡主作些安排打点。李姑姑,你说可是?” 李姑姑愣了一愣,看看司马容,又看看我,忽地会意笑道:“奴婢领命。” “沈园?”我抬头看着匾额。 李姑姑一走,司马容便带我来到这里。一栋古色古香的宅子,座落在城东近郊,离相府不远。 “不错,沈园。”司马容颔首道:“你的‘沈园’。”说罢挽起我的手,又笑道:“来,进去看看。” 司马容的手,传来一丝温暖,不太像他平日待人清清淡淡的样子。这会儿,午后阳光正徐徐散落在他的周围,从侧面望去,只见落英缤纷之下,一星眉朗目轻浅含笑的男子长身玉立,衣带飘舞,风采卓然。 我忽地想起王妃的话。他的母亲,必定极美。 “儇儿,你可喜欢?”他笑问道。 “这样别致的园子,有谁会不喜欢?”我信手拈起一朵落花,凑近鼻端嗅了嗅。 连落花,都是香的。 整座园子,不见一丝华贵张扬,也没有精雕细琢,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一石一阶,一亭一阁,一切都那么自然,宽敞,随和,就连流水,也是活的,曲折蜿蜒,通往城外湖泊。 屋内的摆设皆为真品,却丝毫不扎人眼,只觉一般古朴大方,简约低调又不失典雅。 一看便知,这一切,全是按着我的脾性喜好布置的。 “前几日不见你的踪影,便是为了‘沈园’么?”我暗叹一声。那日从宫里回来,我还以为他是因为生我的气,才不来看我。 司马容含笑不语。 “谢谢。”除了这句,我也实在不知还有其它话可说。 “与其谢我不如赏我个门令。”司马容眨眼笑道。 “门令?”我奇道:“你要什么门令?” 司马容凝视我,道:“郡主新封,势必门庭若市,客似云来。往后想要见你一面,总不如以往容易。” 我失笑道:“我向来不喜繁文缛节。那些闲杂人等,能免则免。” 司马容缓缓道:“有些人免得,有些人却免不得。”忽又笑道:“但往后,只要我想来,便让我来,好么?” 我微笑道:“园子是你送的,你要来,又有谁能拦你?” 司马容摇头道:“从此往后,只有你,才是这座园子的主人。” “好好,你随时都可以来。” 司马容朗笑道:“儇儿这句话,当真比什么谢礼都称我的心,合我的意。” 我也忍不住笑道:“别人请都请不来的容大公子肯移玉步至沈园,是我面子大才真。” 司马容看着我,不说话。 “怎么了?”我摸摸脸:“我哪儿不对么?” “是不对。”司马容沉吟道:“我怎么听怎么别扭。儇儿,你看,我都叫你儇儿了,你还称我‘容大公子’是不是太过见外?”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眼睛瞪着他。 他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我还没说他擅作主张送我个昵称,他倒恶人先告状怪我疏礼? 可看他认真地表情,一点也不像在说笑。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柔声道。 我一怔。他静静地凝望着我,眼神清亮如昼夜流星,唇角含笑如芳草夏花。 我心中震动,面上却不露出来,只微笑道:“有何要紧?称呼不过是称呼而已。” 司马容不语,他看着我,忽地叹了一口气。 我转过话题,道:“你身上那玉,色泽奇特,质地稀罕,不知有何由来?” 司马容瞥我一眼,道:“儇儿好眼光。此玉,确有来历。” “愿闻其详。” 司马容道:“相传百年前,太祖皇帝筹建‘怡心殿’时,一块原石破土而出。得道高僧指出该石乃地蕴结晶,需经千万年方能成形,实为可遇不可求,极其珍贵稀罕之物。太祖皇帝闻言,便设案供奉于庙堂,由高僧日夜诵经祈福。直至先帝即位,宗荣寺住持无修老方丈断言其石中必有珍宝,方才破之现玉。” 我颔首道:“原来此玉已于地下埋藏万年之久,难怪精气无穷,绵绵不绝。果然至宝。” “这种赤玉,随身佩带之,夏日消暑,冬日御寒,调理经络,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司马容看向我,淡淡笑道:“你会不会奇怪,如此宝贝理当流传于皇室,怎的竟到了我的身上?” 我垂首不语,心头涌出几分酸涩。 司马容看我一眼,叹道:“我就知你迟早会知道的。我一直在想,该不该告诉你,又该如何告诉你。你。。。会不会在乎,你究竟,会如何想我。。。”又苦笑道:“别人怎么想我,我从来都是不在乎的。” 我别过脸,低声道:“你不也从没问过我自何处来。一个人的出身来历,也并非那么重要。” 司马容幽幽轻叹道:“说得真好。一个人的出身来历,并非那么重要。然果真如此么?唉,我常常扪心自问,为何,我偏偏与别人不一样?为何,我一定要负起那些担子?多少个日夜,我宁可,我只是一个丞相公子,我只是。。。司马容而已。烈向来待我这个大哥极是信任敬重,事事以我为首,可他却不知,其实,唉,我最羡慕的人,是他。” 我沉默不语,鼻尖发酸。 他不是不苦,不是不痛,他更非冷情。尹君睿说得对,他只是将一切,深埋在心底,一个人默默承受。然后,在世人面前,展颜一笑。 我一直都是明白的,只没有像今天这样,听他亲口说出来。 我怔怔地望着他。此时此刻,他正站在那落日余晖之下,一袭白衫,翩然绝尘,遗世独立。然而,饶任夕阳光暖散落一屋,却无半分,沾到他的面容,却无半点,化开他眉宇间的寂寞寥落。 我不禁些微恍惚,轻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他转过身来,静静地望住我,眼神依旧澈如清水,晰如明镜。 刹那,就连落霞,也抵不过他这一回眸所流转的星光韵彩。 第28章 “尹君容。”他的面上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而那笑,清淡地仿若随时都会碾尘而去,消失尽殆。 “从来不曾有人,唤过我的名字。” 24、酿心 “听闻温将军已奉旨远征南夷。”我啜一口茶。 夏瑶坐在我对面,默默点头,半晌叹道:“圣命难违。” “南夷行刺在先,犯境在后,尹辉断不可能放任其为之”,想到战争所伴随的杀戮,我也不禁长叹一声,道:“恐怕这一次,是要踏平南夷了。” 夏瑶嘴唇动了动,直过了好一会儿,才黯然道:“图拉王子乃南夷第一勇士,也是南夷王的心头肉,生前在族内威望极高,他的麾下亦聚集了不少忠义才士。听说这些人,都立志要为他。。。” 我打断夏瑶,静声道:“国家大事,并非儿女私情可度量。那南夷王痛失爱子固然怀恨,但他三年前战败之后,为求和保得一席王位不得不割地赔款、岁岁进贡,身为一国之君,岂能不怨?南夷一族素来心性坚韧,受此大辱势必十倍还之。三年来,他们按兵不动,也全是将希望放在图拉身上,盼着他痊愈之后能重振旗鼓,带领南夷东山再起。孰料,天不从人愿。唉,如今,他们必是豁出全力,背水一战了。”我瞧着夏瑶那略显憔悴的秀颜,柔声道:“但是,公主,不管是图拉的死,还是这一场仗,都不是你的错。 夏瑶的秀目泛起一层泪花,哽咽道:“儇儿,这么多人之中,只有你,才是明白我心的人。” 我微笑道:“温将军也是明白你的。” 夏瑶苦笑:“他明白么?唉,即便他明白又如何?于他而言,兄弟总居第一位。”说罢又叹口气,涩然道:“临走之前,他来看我,只说了不到十句话,但和太子关起门来,一谈就是一个多时辰。” 我刚欲将荷包掏出,闻言,不知为何手又收了回去,反笑道:“不想公主也会吃醋。” 夏瑶面色微红,嗔道:“谁会跟一个大男人吃醋。” “不吃醋就多吃菜吧,看你,都瘦了一大圈。”我笑着拉她起身:“算算时间,大伙儿也该到了。” 席间,热闹非凡。 “沈姐姐,这些菜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呀?真太好吃了!”庭芳夹起一大块松子桂鱼塞进嘴里,顿时腮帮子鼓鼓的,嘴角满是茄汁。瀚鹰手忙脚乱替她擦脸,却被她手一推,油汁便全抹到了瀚鹰袖上。 “哎哎,我这是新衣服也!”瀚鹰皱眉,又瞥她一眼,不满道:“你看你,吃得满脸都是,哪有半点闺阁小姐的样子!” “哼!你现在嫌我不像闺阁小姐拉?!”庭芳白他一眼,气道:“那你跟皇上说去,让皇上收回圣旨好了!” “别别别,”瀚鹰一听,急忙赔笑道:“我这不是随便说说嘛,莫当真呀!” 庭芳不理他,又夹起一块烤鳗,自顾自嘟嘟囔囔地嘀咕个不停。瀚鹰只得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他未来大舅子。 司马容作势咳一声,教训道:“庭芳,不许胡闹。皇上的圣旨岂能儿戏?瀚鹰也是,都快成家了不是么,怎能一味惯着,由她犯孩子脾气。” 瀚鹰闻言,忙不迭点头如捣蒜。 司马烈瞥我一眼,跟着道:“可不是。有空不妨跟沈姑娘学学做菜,还有女红书法弹琴什么的,免得将来突厥人以为我相府里的小姐除了白食啥也不会。” 庭芳闻言,一张脸顿时比煤还黑。瀚鹰凑近庭芳,小声道:“我不嫌你不会做饭不会女红不会书法不会弹琴,我保证!”庭芳气瞪他,作势要打,孰料瀚鹰立马哀号一声:“你这拳若下来,我伤疾便又要犯了。”庭芳哪信,仍旧要打,但终归心疼,不管怎么打,拳头总偏在不着干系的地方。 我笑,眼角不经意瞥见夏瑶。她正看着弟弟与庭芳笑闹,眼中流露的,有欣慰、有欢喜,更多的,还有一丝丝怅然。 于是,我转过话题,对司马烈笑道:“这你就说错了。这些菜可不是我的功劳。若非公主一双妙手,我恐怕你会被咸死。” 司马烈奇道:“咸死?” 我掩唇笑道:“我老把盐当糖放,还不咸死人。” 夏瑶立马摆手笑道:“瞧瞧,这是谁又在谦虚了。若没有你这些好点子,叫我怎能做出这桌菜来?”说罢夹起一只虾饺皇,道:“我就从来不知道,能有将皮弄得这么薄,里面包着虾仁的饺子。” 庭芳笑叫道:“可不是,我也从没见过还有将墨鱼塞在油条里的做法,真新鲜。” 司马容朝我含笑道:“儇儿,你这些都是从哪学来的?” 哪学来的?现代菜式呗。我呵呵一笑,正欲开口,门外响起了一把沉稳有力的声音: “有什么好东西,让朕也尝尝。” 话音未落,皇帝踏进屋来,身边跟着顺亲王爷,还有尹君睿。 大伙儿皆起身行礼,却被皇帝止住:“朕今日上宗荣寺与无修方丈下棋,回来正巧路过,知你们在高兴,便来瞧瞧。大家都坐,莫让朕坏了兴致。” 只是‘路过’么?我心存疑窦,表面不动声色,上前衽礼道:“今儿乃沈儇乔迁沈园的日子,便想着请大伙儿一块儿热闹热闹。皇上能来,实为沈儇之荣幸。” 皇帝颔首,环顾屋子一圈,眼光落到司马容身上,嘴角微微扬起,道:“这园子倒也雅致。”又转向我,道:“德郡主住地可还称心?” “容大公子的亲手笔,谁能不称心?”尹君睿的眼角不着痕迹地略过我,淡淡道:“本宫只看一眼,便觉得欢喜。” 司马容笑道:“微臣不敢当。微臣资质粗浅,只能随意润色一番,还恐委屈了德郡主。” 想我当众夸你是不?我暗骂一声,面上笑道:“容大公子谦让。怕就怕沈儇配不上这园子。” 司马容微蹙眉,顺亲王则看我一眼,转头对皇上笑道:“皇上您瞧,桌上有不少好吃的,大伙也站累了,不如边吃边聊可好?” 皇帝甫一入坐,夏瑶便先舀了一碗粥递过去:“皇上,夜晚外头露重,先喝碗粥暖暖胃较好。”皇帝颔首接过,尝了一口,赞许道:“不错,很是清爽入味。瑶儿,你的厨艺又精进了。”夏瑶摇头笑道:“熬这粥呀,瑶儿除了看火,可什么都没做。都是沈姑娘调的味儿。”说罢又转向我笑道:“我在一旁也瞧地晕糊,怎么那些调味料在你手上好似变戏法一样,一个转眼就能调出一个好味儿,往菜肴里一加,香味便扑鼻而来。” 让夏瑶当着众人面前这么一夸,我究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瞧公主,怎竟将我说地神乎其技的。” 王爷用筷子指着碗里的石榴鸡,笑道:“瞧这个,看上去像烧卖,皮却比烧卖薄了不知多少,里头的馅呢有蟹黄有香菇有鸡丝还有笋丝芥菜,外面则还用海带结扎住口子。囋囋,儇儿,做这东西,功夫可深哪。” 尹君睿的眼向我扫来,淡淡一笑,道:“幸好儿臣今晚跟父皇一起来了,否则失了口福实在可惜。” 王爷大笑道:“依本王看哪,儇儿才是有福之人。皇上,您几时听睿儿夸过人哪?但这可是我第二次听见他夸儇儿了。” 尹君睿不说话,浓黑的眸子凝在我脸上。我佯装没看见,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司马容看了王爷一眼,王爷却无所觉,继续说下去:“皇上,儇儿不但长得好颜色,为人也是剔透玲珑的。哎,这样一个妙人儿,断不能委屈了她。无论如何,皇上,您将来定要给儇儿指个能与之匹配的如意郎君才好啊。” 我心中一咯噔,却毫无诧异。自打受封那天起,便知婚事全由皇命。 只不想,竟那么快便要走到那一步了呢,原本以为,还能多留些时日的。。。 此刻,坐在身边的司马容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我知他想安我的心,但,我却不由自主心生烦躁,用力挣脱开去。 司马容一怔,目色不解地看着我。我索性别过脸去,正撞上司马烈炽热的眸子,顿觉面上一烫,不敢直视。 皇帝瞥了王爷一眼,不紧不慢道:“你这回倒有心。” 王爷笑容满面:“皇上已有双喜。再加一喜岂非锦上添花?再说儇儿和瑶儿、庭芳情同姐妹,如能一块儿成家,想必她们心中定也欢喜。” 庭芳闻言,一脸兴奋地向我望来,夏瑶却秀眉轻蹙,看着我不无担忧。 皇帝的视线从众人面上一略而过,继而向我移来,似射线般投注在我的脸上,但话,却是对王爷说的: “莫非你已有什么好提议么?” 王爷瞥了尹君睿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皇上跟前不就有合适的人选么?怎么反倒问起微臣来了。” 我心中一惊,直觉看向尹君睿。不料他也正望着我,用他那双深如墨潭的黑眸,紧紧地凝注着我,仿佛要一直看穿、看透我的心。 怔仲间,耳边传来司马容的朗笑声:“王爷这么说,岂不是太偏心了?不成不成,待会起码得自罚三杯!” 王爷明显一愣,看着司马容的目光闪烁不定,面上既无怒容也无笑容。而司马容却一派轻描淡写地样子,说笑间已令仆从端上一大坛酒来,微微笑道:“皇上,王爷,这是桂花酿,乃微臣亲手所制,以贺德郡主乔迁之喜。今儿人多,喝起来正痛快。” 司马烈忽然站起,率先捧了一大碗:“敬皇上敬王爷,微臣先干为敬!”说罢仰头饮下,大声道:“好酒!”又盛一大碗,朝我道:“司马烈敬郡主!” 第29章 我一呆,分明瞧见他灼热目光中隐隐透出的痛楚,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端起酒杯,一饮而下。 司马容跟着端起一杯,朝尹君睿笑道:“太子,微臣敬你。” 尹君睿饮尽杯中酒,浅浅一笑道:“好酒。” 司马容道:“微臣手艺生疏,自比不过宫中美酒。倒叫太子笑话了。” 尹君睿道:“怎么会呢?本宫早就说过,容大公子的手笔,总是极好的。” 司马容微微一笑道:“虽为极好,但非最好。不过不要紧,那些酿酒高人们都说,酿酒最终酿得不是味,而是心。” 翰鹰不解道:“酿得是心?这倒奇了,闻所未闻哪。” 夏瑶颔首道:“不错。酿酒酿心,如同弹琴者弹情,心境不同,意味不同。容大公子以心酿酒,自然不凡。” 尹君睿黑眸中极快地闪过一道光,随即朝我似笑非笑道:“那依郡主品鉴,这以心酿的酒,滋味如何?” 25、烈火 我微微一笑道:“正如太子所说,容大公子的手笔,总是极好的。” 司马容转头,朝我一笑道:“是么?你莫当着皇上的面夸我,背地里却笑话我。” 我奇道:“我为何要笑话你?” “我这些寻常手法,技浅得很,哪能和你比。明明都是些不同的酒,却能叫你混来掺去,弄出别样的好味儿来。”司马容眨眼笑道:“我可是一想起你那‘雪花酒’就犯馋呢。你倒说说,什么时候再翻翻手腕,变出个‘梅花酒’‘兰花酒’来让我尝尝?” 众人皆笑,我却有些脸红。他这一番话,玩笑间带着丝亲密,没来由让我心头一慌。我略抬眼,但见尹君睿面无表情,司马烈则低头喝酒,一杯又一杯。王爷笑着瞟了一眼司马容,可那笑,却没半分渗进眼去。皇帝不语,只微抿了抿嘴角,眼色在各人面上极快地一掠而过,若有所思。 酒过三巡,皇帝起驾回宫,众人亦纷纷告辞。司马容将我拉过一边,含笑道:“下月初庙会花灯节,一起去看可好?” 我朝他一笑,微微点头。司马容见我答应地那么爽快,眼睛不由一亮,伸出手来轻轻挽住我。我沉默了一会,抽手道:“王爷在等你了。去吧。” 我一个人在庭院中,站了良久。 朗朗夜空,群星璀璨,浩瀚无垠。我伸手,指尖离星辰仿佛只有寸许。 但事实上,它们与我相差的,又是多少个光年! 我重重地叹口气。小兰走过来,手上搁了件外袍,柔声道:“郡主,夜半更深露重,还是早些休息,好么?”我摇头,推开她递来的衣裳,道:“你先去睡吧。我静一静。” 小兰看看我,神色有些犹疑,半晌轻声劝道:“姑娘,你不必忧心。。。凡事。。。凡事大少爷都会替你担着的。”我听了,不出声,小兰叹口气,退了下去。 她以为,我在烦恼王爷方才说的那些话么? 莫说皇帝没表态,就算他表了态,真将我许给太子,又怎样? 我就要走了。 这本不是一个我可以踏足的时空。若非为了流光,兴许博士永远都不会告知我有这样一个异次元的存在。此次一旦回去,便恐怕再无机会归来。这里的一切,将彻底与我无干。 一直。。。都知道的不是么。。。可为何,一想到即将离去,我的心,会骤然涌上一阵阵苦涩? 我斜倚在凉亭廊下,闭上双眼,用额头抵住冰凉的柱面,试图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却在下一秒,被一股大力拽入一俱滚烫的胸膛! “谁?”我惊呼,孰料未及发声便已被堵住嘴唇。我慌忙挣扎,可越挣扎对方就将我搂地越紧,越抗拒对方的唇便越火热越激烈,从我的额、我的眉、我的鼻、我的唇,直到颈项,一路延伸下来。 我止住拳头,望着他那狂乱的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眸子,痛苦又夹杂着分外失落的神情,心中的气忿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忍,是愧疚。 “司马烈,你放开我吧。”我叹声道。 他一震,停下动作,却没有放开手去,依然紧紧地抱住我,将头,埋在我的发间。 “我若不放,你将如何?”耳边传来他压抑地低语:“你可会将我一把推开,推地远远地,让我永远,再也触不到你?”他忽然抬起头,扳过我的脸,用他那比繁星更闪耀地眸子锁住了我,嘶哑道:“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哑然。我不是看不到他的痛,不是不懂他的伤,可我,能做什么呢? “跟我走!”司马烈断声道。 “你说什么?”我不置信道。 “跟我走!”司马烈粗喘着重复道:“我不能让你嫁给太子!” 我苦笑道:“谁说我要嫁给太子了?你听见皇上应承了么?” 司马烈不语,掌心游移到我的发上,轻轻摩挲。他望着我,目火似要融化人一般炽热:“在你心中,可有我?” 望见他那如白昼一样明亮的眼,我偏过脸去,淡声道:“你醉了。” “是,是是,我醉了”,司马烈一阵苦涩低笑:“可为何即便醉了,眼前脑中,也全是你的影子?” 我沉默,过半晌道:“我让小兰叫人送你回相府吧。你这么晚还没回去,司马容一定很担心。。。” 司马烈眼中瞬间闪过一片痛色,他忽然放开我,俊毅的面孔绷地紧紧地,咬牙道:“你喜欢的是他。。。你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他,是么?” 我望向别处,静声道:“你醉了。” 司马烈苍白了脸,颤声道:“我总以为,好歹,你。。。总会看得到我一点。可是。。。你从来都不曾看过我,是么?是么?” 我的心忽地如被针刺,只得勉力一笑道:“司马烈,你莫再说了。你真的喝多了。” 司马烈呆呆地望着我,蓦地拉我入怀,竭声道:“你不喜欢我什么?我可以改。” “司马烈。。。” “我不要你嫁给太子,做宫中的金丝雀,那不是你应该过的日子!” “司马烈。。。” “跟我走,我带你远走高飞,过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日子。我可以每天听你唱歌看你跳舞为你画眉。我会一辈子保护你,宠爱你,这一生除了你,再不会有别人!” “司马烈!”我奋力推开他,忍住发酸的眼眶,咬唇道:“够了!今晚你闹够了!这些话,我不想再听你说第二遍!” 司马烈握紧双拳,似忍住了极大的痛苦,他注视着我,一字一顿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你和他。。。是不可能的。王爷。。。王爷不会让他娶别人,王爷,早替他选好了人!” 我一震,缓缓道:“这和我,没有关系。” 司马烈一把扳过我的肩膀:“如果没有关系,为什么不肯跟我走?!为什么连一次机会,连一丝希望,都不能给我,为什么?!” 他双目赤红,眼底交织着不甘与痛楚,似一头受伤的野兽,低声咆哮。 肩膀传来一阵痛感,他的手,滚烫如火,仿佛要将我捏碎、融化。我暗自隐忍,一言不发。 倘若,他要将这一切的愤怒,都转移到我的身上来,我反而,能觉得轻松一些。 我甚至,有些期待他的爆发,他的忿恨。 但,他竟然没有。 他竟然咬着牙,将所有的怒火,将所有的痛,都强压下来。他咬地那么用力,嘴角,已渗出缕缕血丝。 我的眼窝渐渐湿润,不忍再看,垂首道:“你,回去吧。” “为什么?”他惨淡道。 为什么?我茫然地想了想,喃喃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得不做的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要走的路。” 司马烈为之一震,他看着我,目光复杂:“竟都这么说么。。。”他苦笑,眼神流连缠绕地望着我,半晌忽地长叹一声,抬手抚上我的脸颊,眸如烈火: “将来有一日,你定会后悔今夜没有跟我走!” 数日之后,突厥王简书传至。皇帝下旨,令翰鹰和庭芳即刻启程,回突厥完婚。 庭芳依大礼拜完父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直哭地双眼红肿。我和夏瑶方进府门,便被她拽住了袖子不肯放手。“我。。。我舍不得离开这里,我。。。我不要嫁去突厥了!” 翰鹰一听,急地团团转。“皇姐,郡主,你们来的正好,快帮我劝劝庭芳,她又闹别扭。。。”翰鹰话还没完,庭芳便跳起来,叫道:“谁闹别扭啦?!”小妮子直跺脚,又哭又嚷:“瑶姐姐,沈姐姐,我不要嫁到突厥去了,我不要离开我爹,我想家。。。”说着说着,眼泪哗啦啦掉了满地。 翰鹰慌了:“哎你别别别冲动,皇上面前大家一起接的旨阿,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就这样一脚把我踹了呀~~~” 庭芳吸吸鼻子,瞥了翰鹰一眼,呜咽道:“我。。。我舍不得我爹和我哥,你。。。还是回突厥去找。。。” 翰鹰赶紧道:“突厥可没有司马庭芳呀!” 夏瑶‘噗哧’一声笑出来,我站在一旁只得摇头。 庭芳又羞又急,跺脚道:“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不要跟你走了!” 翰鹰一听,满脸黑线,无奈地望着庭芳,哭笑不得。 “庭芳,休得胡闹。”司马容踏进院来,正色道:“如此良婿,叫你得了,是你的福气。全怪大哥平日太宠你,由你胡闹惯了。往后为人妻,可得懂轻重,知道么?” 庭芳素来敬爱这个大哥,此刻听了教训,禁不住眼圈一红,抽泣起来。 第30章 翰鹰赶忙向司马容作揖道:“好大哥,您言重了。像庭芳这样的贤妻,叫我得了,才是我的福气我的造化。”说罢,回过身又朝庭芳施礼赔笑道:“好娘子,往后你想啥时回来我都陪你,或者,让大哥他们过来看我们也行。只千万别不嫁呀,你不嫁我那我福气就没了造化也没了,我什么都没了那我做人还有什么意思你叫我。。。” 庭芳满脸通红,伸拳猛捶翰鹰,俏声骂道:“你还说你还说!叫大家看我笑话!” 翰鹰闻言立马将庭芳扯到身后,面朝大伙抱拳道:“各位哥哥姐姐妹妹,我娘子脸皮薄,你们要笑话就笑话我好了。我天生皮厚,不怕人笑。”说完,转头冲着庭芳咧嘴。庭芳原先正朝他直翻白眼,忽见翰鹰对自己笑,不禁面上一红,垂了头,捏着衣角安静下来。 司马容不知何时来到我的身旁。我抬眼,见他正垂了头自言自语。“嘀咕什么呢?”我问道。他不答,嘴角弯成月牙状,轻轻地在我手心绕了两圈。 我暗叹口气。 “时候差不多了。”司马烈走过来,并没有多看我一眼。此次,皇帝旨意,令司马烈为钦差大臣,负责送亲。 庭芳依旧恋恋不舍,夏瑶温言道:“好弟妹,我也舍不得你。到了突厥,记着常捎书信回来。”庭芳哽咽着点点头,弯身向夏瑶福了福,又回首望了相府一眼。远处,书房门口,飘出一道岸然笔挺的身影,朝着这头站定,一动不动。 “爹爹。。。” 司马容拍拍庭芳的脑袋:“爹见你这样,哪还舍得你走。” 庭芳不语,朝着前方含泪凝望,忽地挽起裙摆,‘噗嗵’一记跪下,重重磕上三个响头。司马容扶她起身,柔声道:“庭芳乖,爹都明白的。”庭芳微微点头,不再踌躇,将泪一收,转身登上马车。翰鹰松口气,紧随在后上了马,指挥启程。 我和司马容将他们送至城外。 临别之际,庭芳拉着我的手,小声道:“沈姐姐,下月初便是大哥的生辰了。以往,都有我和二哥陪他。今年我们都不在他身边,他一个人必然寂寞。沈姐姐,你一定要想法子让大哥开心一回才好。” 我一怔,想起庙会,笑道:“新娘子吩咐,无不从命。” 庭芳看了看我,轻叹一声,转头瞥向远处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喃喃道:“其实,大哥他。。。唉。。。他极少有开心的时候。。。”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但见司马容正擒了一抹笑,望着我们。在他的身侧,有一袭紫袍,迎风屹立,背脊挺直。他一侧头,看到我,俊眉顿时一敛,浓烈的眸子在斜阳的辉映下恍若剔透宝石,散出灿灿光华。 我心头一紧,轻轻收回视线,对庭芳一笑,怜惜地摸着她的脑袋,柔声道:“好孩子,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突厥不比沁阳,任你胡闹也总有人替你收摊子。你已长大,需懂得宽容忍让,往后接人待物,对上对下,都是分寸。” 庭芳垂泪,默然颔首。“沈姐姐,我长这么大,除了父兄,你是第一个真心实意为我好的人。”她忽然扬起小脸,一双明眸晶莹闪亮,如花似玉的秀颜上泪痕犹在,却朝我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庭芳。。。” “沈姐姐,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庭芳凝视我,一字字地道:“两个都是我哥哥,我都敬都爱。不管。。。将来如何,我都希望你们。。。能够幸福。” 26、生辰(上) 沁阳城一年一度花灯节。热闹非凡。 一盏盏花灯繁华簇锦,直将十里长街映得通明如昼。湖面上灯火粼粼,龙舟独步,在那皓月之下,乘风而来,绮丽如画。 金蒂荷花台上,艺人们正在表演,一个个头戴脸谱,手提花灯,于莲步摇曳间娓娓道来,直将那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演绎地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眼前的光景着实令人目不暇接,可我却没来由地想到了夏瑶,想到她白天来看我时,那略带忧切欲言又止的模样。记得那会儿我玩笑道:“可是军中有人偷懒,疏于家书?”她淡淡一笑,不答反问道:“今儿倒穿起颜色来了,怎么有兴致?”我瞧了瞧自己,以往的素色已换成了一身淡鹅黄罗袖长裙,不禁讪笑道:“全是小兰那丫头的主意。”夏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顿了顿,才赞道:“很好看。” “儇儿?” “嗯?”我回神,见司马容正看着我,笑容有些无奈:“可是累了?” 他刚才说了什么?我竟完全没在意,忙歉然道:“这样漂亮的花灯,我瞧都来不及了,哪会累,只是。。。”我捧着肚子吐舌道:“有些饿了倒是真的。” 一块热气腾腾的桂花糕递到我面前。我一愣,司马容笑道:“上回在茶楼,见你一路走来吃得不亦乐乎。我就在想,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美味,能叫你开心成这样。于是自己也去买了来尝,果真比宫里的点心还好吃。” 我咬了一口,咂嘴笑道:“你莫骗我。宫里的糕点哪是这些路边摊能比的?可我就偏爱这个。” 司马容微微一笑道:“只要能让你开心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我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第一次,没有闪避。 那含笑的眸子熙如春风,温若清泉,明澈地可以看见我自己的倒影。 我搬开一半桂花糕,递了过去。他笑着接过,塞入口中。 “容兄!容兄!”不远处一个男声响起,继而一条人影拨开人群窜了过来。 “容兄竟也来了?呵呵,本以为你一向爱静,定不喜这等噪杂庙会。早知容兄有此兴致,就喊你一块儿。。。”秋子材定睛望住我,顿时眼珠子瞪地老大,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不就是上回那位。。。”忽地面上浮起激动之色,一把抓过我的手,兴奋道:“沈姑娘!真的是你!总算让我遇见你了!上回一别之后,子材一直四处探听姑娘下落。。。” 我被那秋子材不知从何处乍然冒出的热情吓了一跳,一时忘了要抽手。司马容见状,眉头微蹙,继而衣袖轻扬,不知怎的,秋子材的手顿时就被搁开了去。 司马容上前一步,清嗓道:“秋兄好雅兴,一个人来的么?” “不,还有我妹妹子言。。。”秋子材话音未落,身后便有一翠衫女子姗姗而来,朝他白一眼,脆声嗔道:“哥你真是的,怎么忽然就跳下船去,还跑地那么快,害我差点跟丢了!” 秋子材嘿嘿笑道:“我是瞧见了容兄,和。。。沈姑娘。。。”说罢,又看了我一眼,双手不自在地藏到身后,红了面孔。 秋子言朝我淡淡颔首道:“沈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我客气道:“秋姑娘。幸会。” 秋子言明眸一闪,水盈盈地朝司马容笑道:“容大公子,好些日子不见你。怎么,当真忙地连喝茶的时候都没有了么?” 秋子材也插话道:“可不是,好几次寻你,都不在府上。” 司马容一笑道:“全怪在下怠慢了,来日定补过二位。” 秋子言俏声道:“我听见了。你可不许忘哦!”说罢又瞥了眼湖面,眼珠子一转,笑道:“容大公子觉得那龙船如何?” 司马容淡笑道:“秋家的龙舟,自然美轮美奂。” 秋子言歪着脑袋,美目流转:“听闻皇上十年前游巡大河,九日九夜,全在一艘紫金雕花镶青镜砖的龙船上度过。呵呵,我爹呀,就喜那些,说既然要造一条龙舟应应景,便没有比那艘更像样的了,于是就找来那造船的师傅,才有了这一艘。” 司马容挑眉道:“那造船神手柳师傅在八年前就已金盆洗手不问世事,记得上回礼部尚书亲自出马请他帮忙也被拒之门外。看来,还是秋老爷子有办法。” 秋子材呵呵笑道:“瞧容兄说的。这些俗物哪能入你的眼去,不过献丑罢了。倒是船上有些好酒,想请容兄品鉴品鉴。” 秋子言在司马容身侧站定,嫣然一笑道:“十八年陈的女儿红,不知容大公子可否赏光?”另一边,秋子材朝我殷勤道:“沈姑娘也要一起来!” 司马容向我挤挤眼,朗笑道:“十八年陈的女儿红怎可错过?承蒙相邀。” 龙舟之上,琉璃台,紫檀桌,羊脂玉杯,翡翠托盘,冰蚕丝绒地毯自内舱铺至舱外,一脚踩上去,只觉足下轻盈柔软,说不出的舒爽。 我不禁暗赞一声。真不愧乃本朝第一富豪。 秋子言连敬司马容三杯,自己也陪了三杯,面上渐渐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衬得她肤色呈亮,娇颜更妩:“容大公子,我记得去年中秋你说过,花虽好,却少了分清淡;酒虽浓,但欠了份郁芳,”抬手间又将司马容的杯子斟满,巧笑道:“不知今夜,可称君意?” 司马容徐徐向我望来,凝眸含笑道:“山湖美景,佳酿良伴,夫复何求。” 秋子言神色一滞,然笑容不减,眼角扫过我,左右打量。一旁,秋子材不断地为我布菜暖酒,招呼周到又体贴。每当我低头吃菜,他就目光热切地注视着我,待我一抬眼,便马上垂下头,涨红面孔。我看着好笑得紧,竟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秋子材见状,竟连酒斟出杯也不自觉,只一动不动,痴痴地望着我。 “秋公子,酒满了。”我好心提醒他。他立马飞红了脸,急忙放下酒壶,有些失措。我不禁失笑,他脸更红了,怯怯地瞥了我一眼,踌躇半晌,方才讪讪地道:“沈。。。沈姑娘,中秋将至,寒舍筹办赏月大会,不知。 第31章 。。不知秋某可有幸请到姑娘。。。哦,还有容兄大驾?” 秋子言瞟了兄长一眼,又看看我,秀眉微拢。 司马容笑道:“儇儿若是不反对,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秋子材一脸期盼地向我望来,我只得点头应允。秋子材大喜,端起酒壶,朝司马容朗笑道:“来来来,容兄,今儿无醉不归!” 司马容却伸手一止,看着我微微笑道:“今夜,我可不能醉在这里。” 怀蓉楼。 伙计一个也无,全被打发走了。整个酒楼只剩两人:司马容,和我。 我眨眼道:“我可看不出,你醉在这里,和醉在那龙舟上,有何分别?” 司马容放下酒杯:“没有分别么?” 我忍笑道:“龙舟上自然舒服的多。想那秋小姐定会将你照顾得妥妥贴贴的。” 司马容失笑,柔和的目光向我移来:“若换了你,就不会好生照顾我么?” “我?”我扬眉,继而微笑道:“自然也会的。” 司马容轻轻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手一伸,摊在我面前。 我一愣:“呃?” 司马容蹙眉道:“没有?” 我歪头笑道:“你想我送你什么?” 司马容的口气微微有些失望:“罢了。”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起身道:“现在就变给你,好么?” 我踏进厨房,不消一会儿,便端出一碗热气腾腾地寿面来。 司马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碗面,发了好一会儿呆,忽地笑了:“你怎知我最爱吃卤肉面?” 我摇头笑道:“厨房只得卤肉,没想正合你意。” 司马容拾起筷子,将一碗面吃了个干净。“你今儿让我吃了两样好东西,一样是桂花糕,一样是这碗面。我都记住了。” 我看了看他面前空掉的酒杯,道:“我再替你去取些酒来吧。” 我从酒窖取了一壶白酒,打开封口闻了闻,烈香顿时扑鼻而来。我抱着酒壶独自站了一会儿,不由长长叹出一口气。 回到桌边,司马容人已不见。我一抬头,见楼上厢房内透出灯火,便信步迈上楼去。 这是怀蓉楼的第三层,没有宴客酒席,只得三间房。上次二爷见我,是在那第三间,摆设如会客厅。 而这第一间,我却是头一回见到。 我着实震了一震。 目之所及皆是一幅幅字,少说百来件,或挂在墙上,或摊在桌上,有些。。。竟铺在地下。 每一幅卷轴上头,都有同一个字: “蓉”。 我随手拾起地上一幅,只见笔锋苍劲有力,笔势大气威严,但那流淌于纸上的笔墨却似有诉不尽的哀怨凄凉: 痴昔日蓉芳,难复往, 嗔聚散依依,虚无望, 叹缘羁此生,魂何处, 几断肠 伤伤伤 这样的字句,纵然铁石人看了也不禁恻然。我默默地长叹一声,放下字卷,回身转到第二间厢房门口,一时惊呆住了。 方才房内,是满屋的字,而此间,铺天盖地全是画。每一幅的画中人姿势皆不同,或坐或站或倚或卧,但都是同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子。 一眼望去,那画中人隐约有些眼熟,细想下便惊觉蔡云宁竟与之有七分相像。只是,那惹人怜爱的蔡小姐比起画中人来,也至多可打七分而已。 什么叫做‘秋水为神玉为骨’? 我到今日才知道。 竟是她么?王妃说过,她不是一个可以用笔墨来形容的女子。然笔墨尚已至此,试想真人又是如何地叫人神往? “他们都说,我长得很像我娘。” 司马容斜倚在桌旁,面上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你说呢?” 27、生辰(下) 我默然颔首。司马容接过酒壶,拔去壶塞,仰头灌下。 窗外明月高悬。他的面孔、他的手指,在月辉下染上一层苍白。 空气中,传来他低不可闻的声音:“听说,她离开的那一晚,有一轮满月。”我一怔,不由想起第一次陪他喝酒的情景。那晚,正是同样的月色无暇。 他转头朝我一笑:“我很久,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了。”说罢向我走来,却一个踉跄,险些栽倒。我忙上前一步,将他扶至塌上。 酒香飘然,人亦醉。 我看着他略微潮红的脸,柔声道:“可觉得难受?我去拿条毛巾来给你擦擦,好么?” “不,你别走”,他一把抓住我欲抽离的手,按在自己胸前,怔怔地望着我出神,口中低喃:“别走。” 我只得又坐下,附和道:“好。不走。” 他伸手抚上我的面庞,轻轻摩挲,呓语道:“儇儿,你待我真好。” 我心中抽动,勉力一笑,道:“待你好的人还是很多的。” “是。。。你说得不错。”他沉默了一会,唇角扬起一抹难言的苦笑:“从小到大,他们。。。都待我很好。丞相、娘。。。欣如夫人,总是千依百顺的。尤其欣如夫人,从来不会对我大声说话。不管我做错什么,她都无半点苛责;无论我要求什么,她都一味应承。”他眉头轻蹙,神色间渗入一丝茫然:“可为何,她对烈就那么凶呢?每当烈逃课,她就严厉责罚,非要他做完所有的功课才可以玩;烈在外头打架生事,她便逼着烈一起去给人赔礼道歉,然后回家关起门来,再狠狠训诫。” 我不禁恻然。在他最需要关爱的童年时光,母亲不知所踪,父亲远走异乡,相府待他,如同臣子对皇族,好的客套,好的疏离。有谁真心关怀过他?给过他亲情?他的清冷、他的孤标,是怎么来得?是否在每一个月圆之夜,他都会想起那舍下他的母亲,独自黯然神伤? 我眼眶一酸,不由握紧了他的手。 他还在笑,无力地笑:“我常常想,假如。。。假如是我自己的娘亲,她定会。。。像欣如夫人管教烈一样,好好地管教我。” 我望着月色下那苍白到透明的俊容,心中一阵苦涩难当。 “只是。。。也许。。。我永远,都再也见不着她了罢。” 他这么轻淡的一句,却叫我整个人一震。 “什么?” “你可知,有多少人找过她?又找了她多少年?”他很平静,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般:“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除非。。。唉,这个世上,只有一种人,是永远也找不到的。” 我惊怔,半晌缓缓道:“你早都想到了。” 他苦笑道:“我却情愿像有些人想不到;又或者像有些人,就算想到了也能活在梦里。” 我缄默。这个念头,我也不是没有过。除却我自己不谈,还有谁,能够凭空消失? 惟有死人。 可是,倘若她真的已死,她怎么死的?她不是那种会得自杀的女人,那究竟又是谁杀了她?如何杀的她?她的尸骨,又被葬在何处? 司马容,是否又已知道了些什么? 诸多念头一晃而过,想问,却问不出口。我不能,也做不到,将他的伤疤,这样血淋淋地撕开来。 “儇儿。。。”司马容的面上渐渐泛起红晕,他微喘一声,挺秀的鼻梁,俊逸的眉间,都已冒出汗来。 “你醉了。”我掏出帕子,替他抹汗:“睡一下可好?” 他摇头,挽住我的手:“我若醒来见不着你,怎么办?” 我怜惜地看着他:“傻话。我就在这儿,哪也不去。” 他轻轻笑起来,满意地合上眼睑,一只手,仍然牢牢地握住我的。 我用帕子沾了些茶水,替他抹去额上密密麻麻的汗。他似陷入梦中,眉头深锁,我直觉伸手过去,将他的皱眉轻轻抚平,指腹,不由自主地划过那玉质般的面容,怔怔凝望。 半晌,我终于一横心,手势游移至他的颈间,解开了衣扣。孰料,刚解至第二颗,双手便忽地被反转过来,未及回神,人已被他翻身压下。 我慌忙抬头,见他星眸半掩,眼色却比平时更为晶莹明亮,不由张口低呼:“你。。。?” 他截住我的话头,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你可是在考验我么?” “我。。。没有。。。不是。。。”我欲辩解,他却不闻不问,捧住我的脸,俯将下来,在我的唇上轻轻吮吸,缠绵许久。 我的心咚咚直跳,脸,瞬间红到脖子根。 他的唇,暖如温泉,从我的舌尖柔软淌过,缓缓地划至耳垂,颈项。肩胛处的衣裳被他轻轻一拽露出了半截肌肤,在月光的照映下晶莹白皙地发亮。他低喘一声,揽住我的肩头,不间隙地印下一道道如甘泉溪流一般恬淡又深远的印迹。接着,他解开了我的腰带,外衫顿时滑落在地。 我蓦然惊醒,反手按住他紧贴我的胸膛,向外推去。怎奈他根本不为所动,只低头闷哼一记,吻,更似疾风骤雨般散落,双臂紧箍住我的身子,口中喃喃地轻唤着我。 我见他面色潮红,神情恍惚,心知他酒意上涌,此际恐怕是真醉了,但他的气力丝毫不减,迫地我动弹不得,一时间又慌又怕,差些急地掉泪。 似察觉出我的不对劲,他忽地停下动作,疑惑地看着我:“儇儿?怎么了?在想什么?” 我见他收手,暗中松气,眼珠子一转,急中乱扯道:“我。。。我在想。。。那秋子材既与你走得近,怎会找了许久也找不着我?难道他不知我一直就住在相府么?” 他低笑,几分不怀好意:“许是。。。我忘了说罢。”蓦地神色一滞,蹙眉道:“儇儿,你在想他么? 第32章 别。我不喜欢。” “呃?”我有些哭笑不得。他却十分认真地看着我,修长的手指从我的唇上划下,落至心口,喃喃道:“还有上次,在宫里,他。。。那样对你,我也。。。很不喜欢。” 我一呆,脑海中瞬时闪过一双比黑宝石还要深沉的眸子,不知为何,心头隐隐泛起一丝不安,只强笑道:“嗯。我也不喜欢。” 他怔怔地,一眼不眨地望着我,忽然在我额头重重印下一吻,柔声道:“我去请旨,让皇上给我们赐婚可好?” 我一震,蓦地想起司马烈的话:“王爷,早替他选好了人!” 他望着我,星眸半闭,赖言笑道:“你若不答,我就当你答应我了。”又指着我的心口道:“从今往后,这里便。。。只有我。。。” 他趴在我肩头,阖上眼帘,渐渐气息沉了。 我静静地躺着,好一会儿没有动弹。窗外的月光照在我们身上,在地下拉出一条重叠的,长长的影子。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有力的心跳;看着他安详的、犹自带笑的睡颜,我心中一痛,不由自主湿了眼眶。 我咬咬牙,忍下上涌的湿气,一抬手,解下了他颈间的赤玉。 离开怀蓉楼,我一阵发足狂奔,直跑到精疲力竭,方才倚住路边大树不停喘息,身子软绵绵地,仿佛所有的精力都已抽身而去。 我默默地闭上双眼,凝神静气,怎奈止不住心乱如麻,到最后不得不狠狠捶打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我现在该做的,是在司马容清醒之前,取了兵书即刻回家。 我一咬牙,压下所有澎湃的思绪,站起身来。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鬓角,几缕碎发飞扬而下,我伸手一抚,似有余温,刹那神思恍惚,怔了一怔。 “为何要走?”背后传来一声长长地轻叹,似蕴含了数不尽的无奈。 我浑身一震,回过头去。的 就在眼前,皎月之下,那一袭清逸地仿若随时都会乘羽而去的翩翩身影,不是司马容,是谁? 我呆呆地望了他好一会儿,方才挤出几个字:“你。。。怎会。。。?” “没人告诉过你,容大公子千杯难醉的么?”他一阵苦笑:“你的药,实在该下得再重些。” 我顿如鼻梁中拳,倒退一步:“你明知我下药。。。为何还要喝?” 他一眨不眨地凝住我,幽幽叹道:“你曾几何时,待我这般温柔亲近过?我。。。连做梦都想。原先,我仍抱着一丝希望你是真的对我。。。罢了,方才就算你给我砒霜,我怕是也会忍不住吃下去的。” 我一颤,说不出话,只得狠狠咬唇,直咬出血来。 “我不懂,我这么一个大活人,还不比一块玉来的重要?你竟宁可只要一块玉,也不屑我这个人?”他又笑了,笑地凄凉:“我。。。难道就如此令人讨厌,连你。。。也情愿和他们一样。。。舍我而去么?” “不是。。。不要再说了!我。。。”我只觉已至极限,再也无法忍受,当下不作多想便掷出赤玉。那玉在地面滚了一圈,落在他脚边。我叫道:“我不要了!你拿回去吧!” 他看也不看赤玉,径直向我走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目光灼灼:“你对我,可有几分真心?告诉我!” 我又倒退一步,奋力挣脱,他却第一次失却温柔,用力将我拽至胸前:“告诉我,可是我全想错了?一直都只是我一个人在那里。。。自作多情? 我呆呆地望着他那已了无笑意的面容,一双春风温泉似的眸子此刻清冷异常。 胸口一紧,我别开眼,咬唇道:“我,只想要那块玉而已。” “竟连骗,都不屑骗我?”他无限失望,喃喃道:“儇儿,儇儿,你。。。当真不明白我的心么?” 我木然地垂下头:“对不起。” “对不起?我想听的,难道是这个?”他失笑地放开手,远远地望着我,深邃的目光像要透视到我的心底去: “倘若你真是在凭心说话,倘若你心中一点也没有我,为何还要落泪?” 我抬手摸脸,触及一片冰凉。我,什么时候,哭了? 我怔怔地,一个人,在夜风中,杵了许久。 司马容不知何时已然离去,我却如长钉般,被钉在原地。脑海中,不断回荡着他的声音: “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我是在骗他,还是在骗我自己? 他说我不明白他的心,是,我确实不明白。但在这世上,又有谁能明白谁的心? 我僵硬地、机械地弯下腰,去拾那犹自泛着晶莹光泽、躺在地上的赤玉。 刹那,脑后忽有风声欺近,我未及回头,便已觉颈后一痛,失去了知觉。 28、软禁 我静静地坐在廊下,听泉水叮咚,赏鸟语花香。 这本是一个美丽的园子,冬可观雪,夏可避暑,清爽宜人,养心悦目。 如今,却成为我的囚牢。 我被困在这里,已有三日。 犹记那夜被人敲晕,醒来之后,已置身一雅室之内。当时第一反应便是玉锁,可一瞧自己,衣裳从头到脚都已被换过,贴身的匕首、百宝袋皆不知所踪。哪还有玉锁的影子? 我万分懊恼,只怪自己大意,竟在关键时刻,生出枝节来。 “姑娘醒了。”一把银玲般悦耳的声音响起,我抬头,只见一红衣女子站在面前,风姿秀丽,眉眼如画。“我叫云夕。”她朝我一笑:“从今儿起便由我照顾姑娘饮食起居。姑娘如有任何需要,请尽管吩咐。” 我看着她,见她至多二十上下,然而一双妙目精灵剔透,眉目间透着同龄女子所没有的成熟气韵。“哦,云夕,那你可知我需要的是什么?”我淡淡道。 云夕目光一闪,又笑道:“恕云夕愚昧,姑娘的心思云夕揣度不来。云夕只知,要好生服侍姑娘。” 我沉下脸:“谁要你服侍?我沈园自有一大帮子人伺候着。”说罢翻身下床,斜睨她一眼,道:“将我的东西还给我。” 云夕摇头道:“姑娘的东西岂是我们这些下人能碰的?姑娘问云夕讨也没用。” 我颔首道:“很好。既然你一问三不知,那便叫你主子出来与我说话。” “就算姑娘不说,我家主人也不会放着姑娘不管,迟早都要来见姑娘的。”她的眼角似含轻愁,忽地叹出一口气,道:“姑娘何必急在一时。眼下,只管安心住着便可。” 我冷冷道:“可我偏不想安心住下,我偏要离开此地,又当如何?” 云夕露出一丝柔媚笑容:“姑娘这是何苦呢?云夕奉劝姑娘一句,您还是省点力气得好。” “什么意思?” 云夕施施然步至窗前,推开半扇窗子,朝我回眸笑道:“除了我家主人,怕是无人能擅自离开这幢园子。” 我往窗外望去,只见柳叶芳草之间,每隔十余丈便有一袭灰色身影贴墙屹立,目之所及,至少有三十余人把手在外。 “这些铁卫,都是久经训练的一等一的好手”,云夕又转回来,瞟我一眼:“姑娘可有把握在一柱香之内将他们尽数撂倒?” “一柱香?” “不错,一柱香”,云夕颔首道:“超过一柱香,分散在院外方圆百里之内的护卫便会聚拢而至,届时想逃的话恐就更难了。” 我心中一沉。这居所的主人困我于此,又避而不见,究竟意欲何为?莫非。。。?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我不禁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云夕走近一步,拉起我的手,美眸流转:“姑娘睡了好一会儿,想必也饿了,喜欢吃什么,云夕这就吩咐下人去做。。。”她话音未落,我已出手如云,瞬间扣住了她的咽喉。 “带我出去!”我低喝道。 “姑娘。。。”云夕的眸子刹那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又笑起来:“姑娘要云夕怎么说才会明白呢?” “你就算杀了云夕,爷也不会让你走的。” 若换成往日,遇此情景,我定会好吃好喝好睡,直到绑架我的人自动现身为止。 但这一回,我却等不下去。 三日来,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云夕的监视之下,吃饭洗澡睡觉,房门口都起码有两个丫鬟两个护卫守着,我只要一踏出房门,他们便跟在后头,与我保持十步左右的距离,再加上时不时出现在四周的灰衣铁卫,嘿,逃走?我连大门在哪儿都摸不着。 另一方面,我失踪了这么些天,小兰怕早已急坏,司马容也该知道了,可为何,外头一点动静也无? 我越想越烦燥,再也无心赏景,起身回屋。 行至门口,听见里头有人脆声道:“小莲是替云姐不值!云姐论人品才貌,哪点比不上那女人!凭什么爷就对她另眼相看,当个宝贝似的供着?” “小莲!”云夕沉声道:“住口!不许胡说!” 小莲委屈道:“云姐!我哪有说错?!好歹你也服侍了爷这些年!爷怎能如此寡情。。。” “闭嘴!”云夕厉声道:“平日宠你些,胆子就大了,竟敢编排爷的不是!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爷是什么身份?!以后再让我听到你嚼舌根子,先撕了你的嘴!” 小莲抽抽泣泣,一时无语。 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等里头安静了,才踏进屋去。 “姑娘回来了”,云夕见我,立马挂上一脸笑:“厨子新做了些糕点,姑娘要不要尝尝?”说罢推了小莲一下,皱眉道:“愣着做啥? 第33章 还不去端来!” 小莲咬咬下唇,有些不情愿地向外挪去,路过我身边时,冷不丁抛来一个怨愤的眼色,却被云夕凌厉的目光打断,立马颈背一缩,快步走了。 “我有些累,想歇会儿。”我往塌上一蜷。云夕见状,识趣告退。 不多一会儿,小莲便端着糕点进来。我端起茶盏,看她一眼,道:“你很喜欢你家爷么?” 小莲闻言一惊,瞪大眼睛,面色通红。我浅浅一笑:“云夕也很喜欢爷,是么?”又轻叹道:“这样善解人意的美人,我若是男人,必喜欢得紧。” 小莲双拳紧握,眸中射出利芒,咬牙切齿道:“你。。。你这个狐狸精!你魅惑爷。。。你。。。你不要脸!” 生平头一次让人骂狐狸精,我支着脑袋,忍不住失声笑道:“狐狸精。。。好好,就算我是狐狸精罢,你打算拿我怎样?” 小莲愤愤地道:“你别仗着爷宠你一点就了不得,不过一时半会儿的功夫罢了!云姐。。。云姐比你不知好多少倍,爷心里可亮着呢!” 我挑眉道:“哦,是么?既然如此,那你急什么?气什么?又怕什么?” “我。。。我哪里急了?我。。。”小莲一张脸涨地通红,嘴唇咬地更红。 我放下茶盏,悠悠道:“通常对付狐狸精有三种法子。你可知道是哪三种么?” 小莲一怔,看着我神色惊疑不定。 我微微一笑,道:“第一种,便是装淑扮良忍辱负重,企盼有朝一日主人回心转意;第二种,便是使尽百宝也要比狐狸精更风骚媚骨,拼力拴住主人的心;第三种,”我弹一下手指:“便是除掉她,让她,再也不能有机会魅惑君主。” 小莲猛地抬头,目光闪烁地望着我,沉声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淡淡笑道:“我是在告诉你,最有效也是最直接的办法。” 恋爱中的女人是最美的。 不幸的是,也往往是最盲目,最容易受挑唆的。 尤其像小莲这种,什么都不懂,一心只想讨主人欢心,想要受宠的女人。 若换成云夕,就算有这个心,也决不会轻易为我所动。 小莲果然很快便帮我搞来了那些灰色的粉末,塞在糕点里递给我。见她手掌颤抖,小脸泛白,我不禁好笑道:“你放心。我若真死了,那也是我自找的,阎罗殿下,定不会化作冤魂找你索命。” 小莲恨恨地道:“你。。。你这个怪人!多少人想要爷眷顾一眼爷都不屑,偏你还。。。哼!爷怎麽会喜欢你这种不懂惜福不知好歹的女人!” “你今天骂得够多的了!”我敛笑道:“云夕就快来了,你还不走?” 小莲像是很敬畏云夕的样子,闻言狠狠瞪我一眼,立即转身离去。 晚膳时分,我依旧有事没事和云夕搭讪两句,待一撤席便借口困倦,叫她退了。 我估摸着剂量,将那些粉末混在茶水中,咕咚一饮而下。 不出半个时辰,药力开始发作,我只觉头晕眼花,腹痛如绞,过不多时,便胸闷地连喘气都有些困难。借着最后一丝清醒,我奋力将台子掀翻在地,随着杯碟咣当四起,我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恍惚间只道身边有许多人来来去去。蓦地,腹间又一阵疼痛袭至,我禁不住抱住双臂,蜷起身子,低声呻吟。 难道我估错了剂量,吃太多了?还是这里的老鼠药药性特别强?否则,怎么意识越来越模糊,整个人仿若漂浮在空中,完全没了重力一般?好热,心跳得好快,肚子好痛好难受,我大口喘气,但空气怎变得如此稀薄? 正难受地整个胃似在大闹天宫,忽然,不远处有一阵阵声浪传来。谁?谁在不停地呼唤我?我辨不清,究竟是谁呢,这样忧心如焚地、一声声唤着‘儇儿’?是司马容么?记忆中,只有他这么唤过我。 有人将我扶了起来,一个低沉的语调急速命令道:“快!吐出来!”我一边吐,那人一边揽着我,拍我的背,待我吐完了,又让我靠在他怀里,一勺勺喂我吃一种味道古怪的汤药。我勉强喝了几口,便再也受不住那冲鼻的味道,拧过头去紧闭牙关。谁知,那人竟一把扳过我的脸,以口对口,覆上了我的唇。 苦腥的汤汁从他的口中流出,灌进了我的嘴巴。我呛地不行,借着汤药带来的一丝力道,强行撑开一丝眼皮。顿时,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呈现在我面前,眸子的主人正眉头深锁,神色间似隐隐透着一股怒气。 我再度无力地闭上双眼,昏沉睡去。 不知又迷糊了多久,蓦然间听到有碗碟落地而碎的声音,接着有人喝道: “哼,哪来的庸医?!既然无碍,为何到现在还不醒?” 云夕软语道:“爷。。。毒物不都已清理了么,姑娘定没事的。您放宽心,先去歇歇可好?这儿有妾身等人照顾着。” 那人冷冷道:“交给你们照顾?你们是怎么照顾的?嗯?” 云夕的声音渗入一丝怯意:“爷。。。您息怒。。。全怪妾身等大意。。。请爷责罚。。。”接着扑通声不断响起,似有许多人跪倒在地。 那人默了会儿,缓缓道:“你们该怎么罚,就全看她了。她若是好了,我便饶你们不死;她若是醒不过来,”他忽然厉声道:“你们便全都得陪葬!” 29、苏醒 喉咙干地发烧,我忍不住低声呻吟。 那人一惊,继而喜道:“儇儿?你醒了么?快,拿水来!”说罢,他折回床边,将我的头轻轻托起,斜了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喂我喝水。 清凉的液体沿喉而下,甘美津润好似琼浆玉露,令人舒爽不少。 缓缓地,我睁开眼,看见了他。 还有那跪在一边,目光自始至终锁在他身上,一脸憔悴的云夕。小莲匍匐在云夕身旁,头抵地面,双肩如筛糠般簌簌发抖。 我调回视线,又望向眼前人。他那漆黑如墨的眸子一刻都没有离开过我,见我神智清明,原本紧绷的面孔霎时和缓下来,柔声开口道:“还难受么?”又从婢子手中接过一块湿巾,替我擦拭满脸的密汗。 我抬手,冷冷地,挡开他的胳膊,将那块湿巾,摔在地下。 他的脸色一沉,却并没有发作,只抿了抿嘴角,仍然放软了语调:“是不是还觉得难受?我叫大夫再来给你把个脉瞧瞧好么。。。” “不必。”我冷声道:“我好得很。若能马上离开这个地方我一定好得更快。” “你刚醒,气息还很弱,大夫说需忌口。我吩咐下面备了点小米粥,酱瓜是园内自种的,新鲜腌成,剁碎了煮粥里,你会喜欢。” “听下人说你爱吃糕点。这会儿可吃不得,还是水果比较好。我已着人运来最新鲜的时令果子,保在冰窖里。你喜欢什么?我这就叫她们取来。” “这间园子小了点,朝向却是最通风最暖和的。你若待厌了,我们就去城外的别院,那儿更大更漂亮,景致天成,山林水秀。。。。。。” “够了!”我打断他,忿然道:“你凭什么将我软禁于此?我乃皇上亲赐的德郡主!太子爷何时变得这般胆大妄为,竟敢藐视皇上?!” 他不说话,只盯着我,眼色渐渐由先前的晶亮转为一片暗沉,挽着我的臂膀骤然收紧,我不觉一痛,但仍紧咬牙关,不屈不挠地瞪着他。 整个屋子安静至极,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声响,全都跪地低头,似一根根木桩子。 仿佛只我一人还有呼吸。 他的脸色很难看。他可以杀了我。 我不是不怕,但一思及这些天可能发生的事——也许,远比被他一掌劈死更能叫我害怕。 他沉默了很久,目光一直在我脸上游移不定。忽然,他一把将我抱起,转身便往外走。 我惊叫道:“你干什么?放开我!放我下来!”却挣扎不过他,反累地频频喘气。 他面无表情地瞥我一眼,转问云夕:“都准备好了么?”云夕一怔,看着他,又看向我,神色黯然地点点头。 他抱着我走过了一个廊子,然后,转入一间充斥着雾气的居室。 顿时,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某种花香的中药味扑鼻而来。 我抬头,见房中央一薄纱巨帐内,几个婢子正围着一方热气腾腾的大澡池,往池内洒下鲜红花瓣,一看到尹君睿,忙扑通跪下。 他径直迈入帐内,边走边喝道: “全给我出去!” 所有人立马无声息地退走,只剩我们。我怔怔地看着身下的大澡池,晶莹可鉴,呈亮如新,竟由一整块大理石砌成,衬着玫瑰花瓣橄榄叶,浮浮沉沉,亦明亦暗,光影交错。 说不出的绮丽。 我不由自主看向尹君睿,他也正看着我,眼色沉如墨斗。我慌了,奋力挣出他的怀抱,却被他搂得更紧,他的臂似钢铁般将我圈禁其中。 他定定地望进我的眼里,抛出两个字:“求我。” 我怒极攻心地喝道:“你无耻!” 他的脸色一阵泛青,不由分说地抱着我迈入池中。 我的双手紧紧攀住池沿,奋力往上爬,然未离开水面就被他拽回。再看他,已脱去了衣衫,只余贴身衣物,半敞着胸膛,露出一身古铜色的肌肤。我倒抽一口冷气,拼命推他他却纹丝不动,将我一把揽住,翻手间除下了我的衣裙。 “不要!”我惊呼,他毫不理会,深邃双眸似要将我淹没,于水雾缭绕之中,渐渐化为一汪黑潭,正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敲打着、闪动着。 第34章 我不敢看他,别过头去。他随即握住我的下巴,迫我面对他,又将我抵在池边,另一只手解开我的内衣扣子,连我的贴身小衣也一并褪去。 水波荡漾,肉帛相见。 我用力锤打他的肩膀,再也忍不住,哭叫道:“尹君睿,你这个大混蛋!你放开我!我是御封的郡主!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郡主?”尹君睿扬起一道眉毛,看着我似笑非笑道:“郡主正好端端地待在沈园,怎会跑到我这儿来?” 我怔住:“你说什么?” 尹君睿伸手拨开我额前的湿发,低喃道:“在这儿,在这‘流云阁’里,只有我的儇儿,没有什么郡主。” 我挥开他的手:“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说呢?”尹君睿似笑非笑道:“或许是我的人假扮成你,偷龙转凤罢。” “是么?”我反驳道:“太子爷不要忘了,沈园不比其他地方,随你触手可及。” 尹君睿讥讽地笑道:“呵,说得是。谁不知沈园乃容大公子为你置下,里里外外全是他派的人。” “所以”,我渐渐镇定下来:“倘若有人能在沈园假扮我,那也不是别人,只能是小兰。” 尹君睿颔首赞道:“儇儿就是儇儿。聪明。” 我继续说道:“我所不明白的是,他为何要让小兰假扮我?我无故失踪,他为何不来找我?” 尹君睿审视我的眼:“你很想他来找你么?他不来找你,叫你觉得很难过?” “回答我!” “哼,原来你这么想知道。” “废话!不然我何必花这么大力气,自愿服毒逼你现身。” 尹君睿的眸子忽如黑宝石般闪亮,他凑近我,离我的鼻尖只余寸许:“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舍不得你的,是么?” 我的脸旁不断有水珠淌下,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蒸汽。我静静地望着他:“告诉我实话。” 尹君睿嘴角微弯,淡淡地笑了:“你自己难道猜不到么。容大公子不张锣敲鼓地寻你,反要人假扮成你,自然是不想别人知道你不见了,免你惹祸上身,懂么?” 司马容。。。为什么?他不找我,是因他已经知道我的下落?可既然他知我被太子抓住了,就更应该尽快赶来救我才是。 为什么他不来?他不会不敢来,那究竟是他不想来?还是不能来? 我‘霍’地抬头,盯住尹君睿,一字一顿道:“他出了什么事?” 尹君睿一直留神我的反应,至此忽地低笑出声:“儇儿,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太过聪明。可惜,通常笨点的女孩子才比较有福气,你说是不是?” 心中的恐慌一点一滴地溢了出来,渐渐地,填满了整个心房,我惊疑不定地看着尹君睿,颤声道:“他。。。他出了什么事?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说!你说!” 尹君睿的笑容立时消失了,他凝住了我的眼,双眸隐在热气之后,似一片暗夜黑浪汹涌翻滚咆哮:“他有什么好?这么多人向着他!就连你,也对他那样关心,管他死活?!” 我不顾一切,全力拍出一掌,可刚刚苏醒的我根本手脚发软,哪抵地过他一分气力?我的手被他轻易捉住反剪身后,他贴上来,紧紧挨住了我的身子,瞬时二人之间再无空隙。 他俯身捕捉我的唇,我甩头避开,他含住了我的耳垂,细细啃咬我的颈项连带裸露的肩膀,另一只手游走我的全身,最后罩上了胸口的柔软。 霎那,一股血气猛地冲上脑门,我发狠劲屈腿踢他下摆,他灵活地挡住我的攻势,更趁机以膝盖分开我的双腿,令我整个人跨坐在他的大腿上。 他不停地吻我,在被热水蒸地发白的肌肤上烙下一个个红痕,他低声轻笑,在我耳旁吹气道:“你是不是很想去找他?可惜,也许你再也见不到他了呢。” “你胡说!”我怒不可揭,大声叫道:“他是司马容,顺亲王之子,丞相的养子,皇上的爱臣,你毁不了他!” “是么?”尹君睿冷笑道:“可惜顺亲王不知让什么事给绊住了,赴西域议谈至今未返。。。至于丞相”,他抿了抿嘴角,哼声道:“父皇向来爱他公正廉明,从不徇私。他若头脑清楚,便更该谨言慎行才是。” 我越听越惊,胸口起伏不定:“你。。。说什么?司马容。。。他。。。他现在在哪里?” 尹君睿看了我一会儿,慢慢将唇凑至我的耳际,一字一字地道: “刑、部、大、牢。” 我的心‘咚’一记沉到谷底,脑袋嗡嗡作响,身子一软,整个人斜斜地就要滑倒。尹君睿一把圈住我的腰,将我固定在自己胸前。 “不可能。。。我不信。”我连连摇头,胸口犹如窒息一般:“你骗我。。。他。。。怎会在那种地方。。。?” 尹君睿的声音寒地没有一丝温度:“司马容与南夷勾结,互通款曲,通敌卖国,致使我军失利,副帅阵亡,温大元帅陷入敌军包围生死难料。。。刑部大牢?哼,那不过是他暂时栖所,断头台才是他的最终归宿。” 有人告密?温清远吃了败仗?司马容极少在我面前提到朝堂上的事,他不说,其他人更不会说,就连夏瑶。。。脑海中忽地掠过夏瑶强颜欢笑的神情。。。刹那胸口仿佛被什么击中,一阵疼痛。 尹君睿望着我似笑非笑:“我的好儇儿,你虽灵慧,却也有许多事是不知道的。” 司马容,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以为这样便是保护我了么?可我现在还不一样身在虎口任人宰割? 心口一股酸涩之味萦绕不去,似青蔓藤萝般,越缠越紧。 我沉默了一会,缓缓道:“你陷害他。” 尹君睿淡淡一笑,道:“没有你,也不能这样容易。” 30、陷害 我错愕地看着他。 他朝我微笑:“容大公子为人处事向来谨慎精细,想揪他的把柄,确实不易。”他伸手抚摸我的脸颊,轻叹道:“你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我觉得他是一个顶顶奇怪的人。众星捧月,却总如一缕游魂般心不在焉。照说,像他那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还想要什么呢?” 我垂下眼:“别人的心事,我怎知道?” “哦,你不知道么?”他慢慢地道:“是不知,还是不敢说?”我低头不语。忽然,他将我紧紧地扣在臂弯里,勒得我险些喘不过气,又贴住我的脸颊,在我耳旁低沉道: “我呢?我想要什么,你总该知道吧。” 随着他的手缓缓下移,直落至我的双腿之间,一股难以压抑的屈辱感排山倒海地涌了上来,仿若坚固的铜墙铁壁突遭白蚁侵蚀,防御瞬间瓦解。 我从未像现在这一刻彷徨无依,终忍不住,脆弱地流下泪来。 尹君睿在触到我眼泪的刹那,震了一震,却仍然抱紧了我,没有让我看到他的表情。他的手,没有再往下移,转而扶住了我的腰际。 “他当真有那么好?”半晌,他缓缓开口道:“在你心目中,我有哪一点比不上他?是,他温文君子,谦和有礼,对每个人都那么亲善,那又怎样?谁能说这不是一种虚伪辞色,一种笼络人心的手段?试问有几个真让他上了心的?哼。。。皇上疼他如斯也未见他何时感恩戴德;多年相濡以沫的养母去世了,他几乎一滴眼泪也没掉过;就连对自己的亲爹也是漠漠地客套,二十年来竟没有一夜肯宿在顺亲王府。。。若说我有什么比不过他,恐怕就是我还没他那么冷血。”尹君睿的手指抚过了我的眉角、眼睑,最后停留在我的唇上摩挲,幽幽叹道:“可对你,他却如此不同。。。”又笑了: “这一点,倒怪不得他。他毕竟是个男人。” “只不过,为什么偏偏是你呢?”尹君睿凝视我,嗓音低不可闻:“儇儿,你说,为何偏偏那人是你?为何。。。他总喜欢抢我喜欢的?他究竟以为自己能赢我什么?皇位?女人?”他微微一笑:“只可惜,他自负甚高,到头来白忙一场,什么都得不到,就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了。” 我的心乱成一片:“他怎会叛国?为何叛国?你凭什么诬陷他?谁会信你的鬼话!” “你可知,三年前大胜南夷的温大将军此次怎会不堪一击连连错失敌手?”尹君睿抬起我的下巴,与我对视:“若非军中有内奸告密,南夷蛮子怎能获悉我方部署为何阵形为何,就连马匹多少粮草多少都摸地一清二楚?!” 我气急道:“军中出了内奸,那是温清远律下不严,干司马容何事?” “一名小小副将,除非受人指使,不然何来的胆子,竟敢漠视军令如山,暗刺军情私传信子。幸而清远机警及时拿下他,否则我军岂非全军覆没?!”尹君睿冷笑:“军法之后,那内奸已供出幕后指使,不用说你也知是谁。” 这下换我冷笑了:“太子爷,您可是在跟我开玩笑么?容大公子的声誉还不比一个内奸的信口雌黄来得牢靠?!你以为皇上会信这些屈打成招?!” “光有人证自然不够。”尹君睿看我一眼:“还有物证。” “哦?”我挑眉:“难不成太子还手握司马容与南夷王的亲笔往来书信么?” 尹君睿低笑:“你倒聪明。” 我冷哼,还真是老套的剧码。“话既然可以乱说,书信就不可以伪造么?你随便给我一幅画,我也有本事描十张一模一样的给你。难道,光凭这些就可以将大黑锅随便乱扣吗?” 尹君睿凝视我,缓缓道:“你对他这样信任。 第35章 。。我究竟好奇,你怎能笃定他不会联手南夷,一图江山?庭芳已嫁去突厥当了新太子妃,但清远与夏瑶仍悬而未果。南夷王与清远有杀子之仇,本就恨他入骨,倘若,能借南夷王之手除去清远,何乐而不为?清远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但断了一臂,且突厥于我也少了一分支持——依夏瑶脾性,虽不致寻死觅活也差不离古佛青灯。我一旦实力大损,朝堂上那群老狐狸说不定好一夜之间就会倒戈转向。司马容背后本已有不少文臣撑腰,少了清远,他可借机扩大军权,真正一举数得!相府已手握皇城御林军多年,如此一来,兵力威望更胜从前,再加一个顺亲王时不时敲边鼓怂动宗室亲贵,哼,架空我这个皇太子恐怕指日可待。” 我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尹君睿冷笑:“他是怎样的人,你当真知道么?!” 我抬起头,注视他:“你何需担心至此?他再如何也争不过你。你,你才是皇上的亲生儿,名正言顺的皇太子,江山纯统的继承人。皇上对他再亲,也亲不过你。” 尹君睿一怔,随即露出一丝苦笑:“哦?是么?我怎么觉得,他比我更好像是父皇亲生的,父皇待他比我倒是多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我惊讶于他语气中的无奈,蓦地想起司马容那抹痛楚的微笑,一时怔怔地开不了口。 尹君睿捧住我的脸,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将我整个人拥在他的心口。听着他仿佛有些急促的心跳,我忽然有些心酸,却又说不出是为了什么。 他将头埋在我的发间,低声喃道:“从小到大,父皇都对我不冷不热,虽不亏待,但也不见亲密。我一直以为,是我不够优秀,不够出色,未能达到父皇对一个太子的要求,是以,我加倍地用功努力,文韬武略,人前人后,样样都想尽办法做到最好,自懂事起,事事权以父皇为重,倾力为父皇分忧解劳,投其所好。我知父皇喜爱芙蓉,纵惹得母后不快,也执意从关外寻来最好的品种悉心栽培,甚至将御花园所有的花圃都换成了芙蓉花,只为,能搏父皇一笑。” 他沉默了一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为什么,他还是不喜欢我?对我冷淡?就因为,我的母后不是他喜欢而娶的女人?就因为,我不是他心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他是否,一直很遗憾,他的儿子是我,而不是他?” 尹君睿的声音,微微发颤,夹杂着难以言喻的伤怀。不由想起,那一夜在宗荣寺,第一次遇见他的情形。当时,他正站在黑暗之中自言自语,也是这样的口气这样的表情。。。他是无处诉说才跑去佛堂的么?他。。。贵为太子,可他所有的心事,竟只能对着佛像倾诉么? 我心中一痛,泪,慢慢地滑落下来。“这一切,并不是司马容的错。他。。。也吃了很多苦。你不该。。。恨他。” “我从不曾恨他”,尹君睿自嘲道:“我只是妒嫉他,我只是恨不得我是他。你们所有人,都觉得他身世可怜,觉得他遭遇坎坷。所有人,都包容他,爱护他,想尽办法弥补他。他是蓉妃的儿子,父皇看他的眼神是那么的温柔,却从不曾那样看过我。就连你。。。也那么关心他。。。” 尹君睿面色凄迷,他望着我,惨淡一笑: “于是,除了王位,他拥有一切;而我,除了王位,一无所有。” 我想分辩,却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堵在喉间,未及发声,连串的泪珠已滑落下来,跌入水中激起一圈圈涟漪。 “而现在”,尹君睿缓缓道:“就连这个,他竟也想一并夺走。” 我深吸一口气:“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他并非那种贪恋权势的人。。。” 尹君睿打断我,冷冷道:“是么?你这么了解他?哼,很好,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他死也能瞑目了。就算心知是你亲手将他送上绝路,想必依他的性子,也是舍不得怨你的。” 我‘霍’一下抬起头来。 尹君睿轻描淡写道:“那物证,正是由你,亲手交到我的手上。” 一瞬间,我好似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整个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人呆若木鸡。 那块玉锁。他说过,普天之下,只有他,有这样一块赤血玉锁。 我偷了它,却没有带走它。我被尹君睿抓了去,他利用它,陷害他。 我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强自镇定道:“那不过是一块家传之玉,被贼人偷了,继而栽赃嫁祸于他,怎能当作物证?” 尹君睿愣了一愣,紧接着放声大笑道:“‘家传之玉’?哈哈,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家传之玉’?一块皇上亲赐的金牌令箭,可自由通行皇城乃至边关岗哨,随时能调集十万禁军的信物,竟被他说成是一块‘家传之玉’?哈哈,我不得不服了他,容大公子实在风雅至极!” ‘轰’。。。我眼前顿时漆黑一片。。。我。。。都做了什么?那竟是御赐的护身符。。。这样的东西,丢了就是脑袋一颗,何况还让奸细拿着出入关防私传军情,换作我是皇帝,我会怎么想? 尹君睿冷眼旁观:“是人都会认为他狼子野心,居然联手南夷借刀杀人,莫不是想觊觎皇位?!” 我惊怒交加:“皇上不会相信你一面之辞。。。” 尹君睿诧异道:“我没告诉你么?所有的联名弹劾皆由刑部尚书李育及兵部侍郎秦进发起,他二人向来与司马容颇有交情,此番却肯秉公执法,大义灭亲,怎会虚假妄言?就连父皇也没说什么,直接将他押监候审,只待清远返京,带回人犯当面对质。倒是我,在朝堂上替他据理力争,说尽好话。”他浅笑道:“你真该希望皇上及众臣信我才是。” 我浑身颤抖如秋风落叶:“那玉锁是我偷的,与他无关!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找我好了!”说罢,就挣扎要起。 尹君睿箍住我的身子,低吼道:“你去?你去不过再搭一条命!叛国是什么罪?!眼下各路官员避相府不及,唯恐惹祸上身株连九族,你却要送上门让人开刀?!疯了么!” “放开我!”我哭叫,猛踢他,猛捶他:“我的事不用你假好心!让我走!让我走!” 尹君睿任我踢打概不还手,只扶住了池沿使我不致打到石头上,等我终于精疲力竭不得不停止时,重新抱住了我的身子,轻叹道: “他隐瞒你失了踪,也不来找你,就是不想有人发觉此事与你有关,从而害你涉险。你何必浪费他的好意?” 我气恨道:“此举亦正中你的下怀不是么?!他丢了玉锁,却不肯说如何丢的,怎不叫人生疑?还有谁肯信他?!” 尹君睿淡笑道:“他要是将你供出来,他若是这种人,便不配做我尹君睿的对手。”他伸手取过池边一条毛巾,轻拭我额上的汗水,悠悠地换了话题:“大夫说,你经受了一番折腾,身子虚弱,得好好泡这药浴,才能不留病根。” 我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湿漉漉的发丝垂落在胸前,清峻刚毅的线条似被水汽溶化,微微发热泛红,两片薄唇几近粉色,眼角眉梢带着笑意,乍眼望去,似已卸下了平日的冷酷无情。然,那一双黑若墨潭的眸子,仍一如既往地沉邃,沉邃地没有一丁星光。 此时此刻,他有一种暗夜的魅力。 “看什么?”他轻笑,在我脸上啄了一口:“要不是怕你身子受不住,你这样看我,我定就在这儿要了你。” 我不怒反笑,凑近他,软软地吹气道:“那好呀。要不然你抓我来做什么?嗯?司马容既已成了你的阶下囚,你还不趁此机会要挟我,逼我就范么?你若肯留他全尸,我就考虑看看,也许。。。我什么都会依你的。” 尹君睿的脸色阴晴不定,盯着我,咬牙道: “我若真是这种人,那我也不配做司马容的对手!” 31、脱身 我的激将法似起了效果,他没有再碰我,但我却一点都不觉轻松,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心越提越高。 温清远就快抵京了。 如果不能在这之前扭转局势,届时人证物证齐聚一堂,司马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当然,除非死无对证。 若我没猜错,司马丞相一定会想法子让那内奸闭口,但人乃由温大将军亲自押送,成与不成,还得靠一半运气。 即便不成亦无大碍。一个内奸的话,总不能令人完全信服。 真正叫我担心的是那块玉锁。我甚至不能确定它如今的下落。 “菜式合口味吗?” “呃?”我冷不丁回神,才发觉尹君睿已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了,再瞧自己的碟子,一片菜叶都没动过。 我忙收敛了心思,送饭入口:“唔。很好。” 这些日子掌灯时分,尹君睿都会来‘流云阁’与我一起晚膳,顺带说会儿话。然我心事重,跟他又无甚可聊,大多情况都是他问一句我答一句,对白也无非像现在这样: “绣庄新送来些雪纱缎子,有看得上的么?” “嗯。” “看得上就多做几身。” “好。” “你总穿素。其实亮色也很配你。” “噢。” “这园子虽小了点,不过布置清爽,与你平日住的园子一样。” “是。” 我慢慢地拨着饭,根本没留意到他一刹那的沉默。过了会儿,他缓缓开口: “就留下来了,好么?” “哦。。。”我习惯性地答,足足十秒之后,才反应过来。 第36章 一抬头,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黑眸如星。 “我听见你答应了。”他淡淡地道。 我搁下筷子,再没了胃口。 “想什么?”他站起,绕到我身侧。我不答,也不动,两眼只盯着自己面前的饭碗。 他伸手握住我的下巴,我皱眉,扭头避开起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抓住胳膊,揽入怀中。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再想他?”他的声音很冷,传至耳中,令我心头一颤。 “告诉我!”他将我抱地更紧,似要揉进身体里去。 “放开我!”我叫道,又气又怕。他这是怎么了?我又说错了什么,惹他一脸寒霜? 他不语,望着我,忽地眸色一沉,将我整个人打横抱起,向内堂走去。 “你。。。?放我下来!”我大呼,捶打他的肩头,他完全不理会,脚步反而更快。 我看着他铁青的脸色,紧抿的嘴角,浑身散出的戾气,隐约明白了什么,刹时心慌意乱,冷汗直冒。 他一脚踹开房门,冲入帷幔,将我丢在床上。 我欲爬起,却被他反身压住,他紧扣我的手腕,举过头顶。 “你。。。”我怒极,一抬眼,不禁骇然。 那深邃眼眸中似有阵阵黑浪席卷翻腾不止,他俯视我,倨傲冷厉,霸气十足。 “放开我!”我惊叫。他不发一言,抽出一只手,扯开我的衣襟,顿时胸口的雪白表露无遗。 我发了狠,张口猛咬他的手腕,他吃痛松手,我奋力推开他跳下床,冲到壁橱自衣柜里抽出一把绣花剪子。 他看了一眼我手中的剪子,冷哼道:“你是想自杀?还是想杀我?”他下床,一步步朝我迈过来,迈至我跟前,命令道:“给我。” 我朝他冷笑,蓦地反转手腕,直刺自己咽喉。他不料我动真格,果然大惊失色,立马劈手来夺。 电光火石间,我疾伸五指,点他大穴。 我以为我会得手 我已暗中练习了无数次。 然而,在我的指尖触及他衣料的一瞬间,他分毫不差地擒住了我的手,眸光未移,仍牢牢地锁住我:“别在我面前玩这些小把戏。”他凑近我的耳垂,低笑道:“我不是司马烈,没那么容易上你的当。” 我心中一惊。在怡翠院,我设计迷晕司马烈的事,他竟一清二楚。 他抬起我的下巴,俯头吻下来,直吻遍我的颈项,面颊,又在我的唇瓣往返流连。 我没有再反抗,任他拥吻,也不闭眼。 半晌,他的唇终于离开了我,幽幽叹道:“为何如此倔强?不管我怎么吻,就是不肯张嘴。” 我咬牙,双掌剧颤,明明努力又努力地强忍,明明反复告诫自己不可在他面前示弱,却还是,还是没能抑止住涓涓而下的泪水。 尹君睿忽然沉默了。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我不发一言,只静声地流泪。他凝视我许久,指腹轻滑,拭去了我的泪水。 “以后,别在我面前哭了。”他的声音似十分遥远,遥远地好像在山的另一边。 我抬眼,见他正默默地望着我,黑眸黯然,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失落、无奈和。。。受伤? “我喜欢看你笑,就像。。。就像你在他面前那样。可。。。真有那么难么?”他看着自己的手,自嘲地笑了,转过身,大步流星而去。 我整个人一松,软倒在地上,抱紧双臂,不住颤抖。 我不知自己还能忍耐多久?也许下一秒,我就会支持不住。 怎么办?以我现在的力量,根本逃不出去。他防我防地这样严,每天都来探视,恐怕不等司马容被砍头,是决计不会放我走的。又或者,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我走,也许他会一直将我软禁在某处。 他自然有的是法子瞒天过海。 我苦笑。在这个时候,我居然还妄想去救司马容。我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可是。。。可是我如何能不担心他。。。他现在究竟怎样了。。。他还好么?像他那样一个生性高洁纤尘不染的人,我实在无法想象,他怎么能、怎么可以待在那种阴森湿暗的大牢里,整日整夜与蜘蛛鼠虫为伍? 是我,是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得他受辱。 我屈膝捧住脑袋,头痛欲裂。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屋内化为漆黑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点燃烛火。 “爷今晚有事,就不过来了,嘱咐我好生侍候姑娘用膳”,是云夕,她走到我跟前蹲下来,曼声道:“难不成,姑娘想一直坐在地上么?” 我抬头看她。这些日子,她明显憔悴了,原本丰腴的面庞逐渐瘦削下去,眉角眼梢略缀愁思,可不知怎得,一眼望去,更觉出一股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娇态。 她见我不出声,浅浅笑道:“既然想爷,干吗将人气走,将人气走了又独自难过,何必呢?” 云夕变了。她的笑容变了。从前她的笑容是温柔妩媚的,现在依然妩媚,只是那份温柔换成了冷艳。 我脱口而出:“小莲她。。。”才说了几个字就哽在喉间。 云夕颔首,口气淡淡地:“爷开恩,没为难她家里人,还送了些银子。穷苦人家,够用一辈子了。” 银子,在这里,几两银子就可以买一条人命。 我鼻子一酸,垂下头去。我虽不杀伯仁但伯仁却因我而死。“对不起。。。我。。。对不起。。。”只觉解释什么都是多余。 “是那孩子命薄,姑娘无需自责。”云夕面无表情地扶我坐下,摆好清一色的银质碗筷:“能在这‘流云阁’里做事的奴才,除了谨守本分,奇书网还是谨守本分。否则,怨天不怨人。” 我握着筷子,只觉反胃。 云夕却不断为我布菜,又舀了一大碗热鸡汤放在我面前。 “今晚没什么胃口,撤走吧。”我挥手。 云夕瞥我一眼,似笑非笑:“不吃?不吃怎么有力气?不吃,怎么出得去?” 我蓦地抬头:“什么意思?” 云夕扬起优美唇线:“很吃惊么?我居然肯放你走。” “是很吃惊。”我盯牢她:“因为你实在没有理由帮我。” “帮你?”云夕怪异地笑道:“谁说的?呵呵,怎不见得我就是在帮我自己?”她顿了顿,忽地长叹出一口气:“你可知,爷已有好几个月,不曾到我的房间来了。” 我没想她会讲这些,面孔热辣辣地发烫,不禁别开脸去。云夕却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他一直很喜欢‘流云阁’的景致,隔一段时间都会来小住。每逢他来,便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她朝我微笑:“在这儿,他只要我陪他。” 我失笑,同时又觉得悲哀。她这样就满足了?他是太子,撇开宫里的不谈,在外面总共有多少座园子?又有多少个像她这样的女子守在园子里痴痴地等他? “可前一阵,他忽然说要重新修葺园子,添桥加渠的,好生折腾了一番。从没见他在这些琐事上费过神,问他做什么,他说要把这园子送给一个人。”云夕看向我,笑地有些讥讽:“我明白,他心里终于有了别人。只可惜,园子最后也没能送成。” 我沉默。在我没来之前,她一定以为,有朝一日,她会成为‘流云阁’的女主人。 “打那之后,他来‘流云阁’的次数就少了,来也只待在书房里,写上半天的字就回去了”,云夕歪着脑袋问我:“你猜他都写些什么?”她伸出一个手指头在我面前摇晃,轻笑道: “全是你的名字。” “你重病的那几宿,他衣不解带没日没夜地照顾你,守着你,亲口喂药。。。。。。” “够了!”我不想再听,打断她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云夕的脸色渐渐冷下来:“知道了这些,你依然无动于衷么?” 我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云夕大笑,直笑地落泪:“好好好,你不稀罕!你居然不稀罕!哈哈,老天爷真爱开玩笑,我苦苦追寻期盼的东西在你眼中却犹如草芥,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她满脸泪痕,喃喃自语,无限凄凉。我不忍,别过头不去看她,半晌轻轻问道:“你要怎么帮我?外面都是铁卫。” 云夕闻言,抹了抹眼角,挑眉道:“谁说要往外逃?” 我一怔,不明所以。云夕纤手一扬,指向床头:“枕头下方的床板是活动的,将其翻转,便是一方入口,可容一人通过。这别院比邻城郊湖泊,你可会水?” 有密道?且密道就在我床下?我不敢置信,瞪大眼睛点点头。 “那就好。今夜没有月亮,又开始起雾,轻易不会被人发现。你若水性够好,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游到对岸。黎明之前,可抵城门。” 我想了想,皱眉道:“这个密道还有谁知晓?” “你放心。这个密道,连爷都不知情。”云夕掩唇笑道:“我跟你说过,我服侍爷也有十年的光景了。想这园子当初兴建的时候,还是我监工的呢。” 我也笑了:“你做地很好。他实在低估了你。”我也低估了她,竟然能将这样一个秘密隐藏十年之久,十年前,她最多不会超过十五岁。 “你当真,愿意无条件放我走?如果被他发现,你难道不怕?” “我身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我有什么好怕。”云夕轻描淡写地道:“如果他不要我,我倒情愿死在他的手上。” 我不禁打一个寒颤。 第37章 “你这是何苦?与其留下送死,不如。。。不如你和我一起走?” 云夕一诧,忽然笑不可仰:“姑娘,哈哈,你什么都好,就是这心肠。。。哈哈,未免太软了些。。。哈哈哈,你竟一点都没疑心那些老鼠药。。。” 我脑中灵光一闪,但很快镇静下来,冷冷地看着她:“难怪呢,我说药性这么强。嗬,原来是你,可怜小莲那孩子白白做了挡箭牌。也幸亏,我命不该绝。” “是,你命大,又或者这是天意。我毒不死你,便只好让你走。”云夕一张丽色娇颜在摇曳烛光下显得有些鬼魅: “我既得不到他,他也别想得到你。” 32、探路 我又一次趴住礁石,略作喘息。 四下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好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用来掩饰逃跑再合适不过。 只除却,路太长,水太寒。 更要命的是:逆风。 即便水性再好的人,都不可能在一个时辰内游至对岸。何况,我大病初愈,稍一不留神,兴许就此沦为水鬼。 我不禁苦笑。云夕,果然不会让我轻易如愿。 仰头望天,远方边际隐隐呈出一片灰蓝。离天明,已不到两个时辰了。 我咬牙,深吸口气,再度潜入水中。 很累,很疲惫,很寒冷,还有一丝丝害怕萦绕心头,但我的意识还很清醒,清醒地知道我不能放弃,也不会放弃。 有很多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没有万一,绝不能在这个关口认输,我要挺过去,我要活下去。 我相信我可以做到。 天亮前,必须进城,否则功亏一篑。 几乎是马不停蹄的,约莫一个半时辰后,我上了岸,从附近一家农户那里‘借’了一套干的粗布衣衫和一匹马,留下一只金耳环便直奔城门。 “郡主?”守门的一个侍卫认出了我,立马支开旁人,凑近我低声道:“请郡主随属下来。” 他的腰间佩剑上刻了一轮明月。那是相府侍卫的标记。 我颔首,将马绳交给他,避开排队入城的人流,跟着他走到一旁,在他的示意下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那侍卫一跃而上亲自赶车,城门众守卫自觉让出一条路,通行无阻。 马车驶出一段之后,我才敢掀起车帘,向后望去。 远处,似有尘土翻滚。一队人马,疾驰而至,却在城门被尽数拦下。领头的那个,貌似连日守在房门口监视我的铁卫。 赶车的侍卫连扬数鞭,侧头道:“郡主请放心。” 我一笑,放下车帘。进城我便安全了,这里到处都有司马容的人。“从‘沈园’后门绕进去。”我嘱咐他。 侍卫应道:“属下省得。” 后门口已守了两个人,一见我便迎上来。 “郡主。”其中一人向前一步,向我恭敬行礼。 我微笑:“江统领。” 江风眼睛一亮,讶然道:“郡主还记得属下。”怎会不记得。那一回,南夷行刺,也是他带了人马随司马容、司马烈前来救火,相府轻骑统领江风。我笑笑,转过话题:“温清远到了没有?” 江风答:“温将军昨儿夜里就到了。” 我叹口气,还是晚了一步。“可有面圣?” 江风跟在我身后进了园子,低声道:“皇上深夜密召温将军于怡心殿。” 我不动声色。连皇上深夜密召都知晓,司马容在宫中究竟布了多少眼线? 江风挥退手下,关上后院,正色道:“郡主,大少爷早有交待,一旦见着郡主,必倾力相互,不容有失。请郡主好生歇息,稍安勿躁。园内园外属下已全数安排妥当,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属下定及时相告。” 我颔首笑道:“换言之,我所有行动亦皆在你们监视之下?” 江风俯首道:“属下不敢。大少爷忧心郡主安危,恐有闪失,还请郡主体谅再三。。。” “小姐!”伴随一声惊喊,一袭俏丽身影向我直奔而来,抱住我喜极而泣:“小姐。。。您总算回来了。。。快让我看看。。。呀怎么瘦了一圈,脸色也不好?这些日子您究竟上哪儿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姐。。。您不要再吓小兰了。。。您若有个什么。。。” 我按住泫然欲泣的小兰,柔声道:“莫怕莫怕。看,四肢俱全,毫发无伤。”小兰方才大松一口气。 我打量她。她穿着我平日的衣裳,相同发式,眉妆淡点,加之身形所差无几,远远一瞧,当真有几分貌似,却不可能瞒过宫里的人。 小兰看出我的心思,娓娓道:“大少爷让奴婢对外宣称郡主身子抱恙,暂闭门休养以免过了病气。这些天,除了太医每隔一日来诊一回脉,宫里就派了些姑姑们赐赏补品良药,全让我和小琴敷衍了过去,之后宫里来人也日益渐少,想必。。。都已为着大少爷的事人仰马翻了罢。” 我沉吟:“太医那边。。。” 小兰道:“小姐放心。罗太医是大少爷的人。” 我点点头,转向侍立一旁的江风:“可有办法见到他?” 江风一怔,小兰哭丧着脸:“皇上下令,严密看守大少爷,谁也不许待见,违令者同罪。王爷奉旨西行至今未归,百里急报一去不返,现在就连丞相也莫可奈何。” 我心中一沉,抬头看牢江风,缓缓道:“我要见他。现在。马上。” 江风皱眉,表情凝重。小兰瞪大眼睛,急道:“小姐,您到底要做什么?先一句话不说失了踪,好容易回来又要出去冒险。。。好小姐,郡主,这万万使不得呀!您不知道眼下的情形有多糟糕!大少爷已然如此,您若再有什么差池叫小兰还有何颜面见大少爷?!” 江风看小兰一眼,为难道:“郡主。。。如今实在不适合再生枝节。。。” 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淡淡笑道:“我一堂堂御赐郡主,即便不能通行刑部大牢,进宫总没有问题吧?” 江风脸色一白。小兰不明所以,疑惑道:“小姐,您这会儿进宫干吗呀?是要见夏瑶公主吗?自小姐不见之后,公主也没再来过。听说公主正陪着王妃闭关念经,足不出户呢。” 我恍若未闻,只看着江风,平静地道:“我这一路上颇为侥幸,没被毒死也没溺毙水底。佛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来,老天爷是要我长命百岁后福无穷的。我不管他对你们下了多少命令,有一点你们要记住。这儿是‘沈园’,只有我才是主人,也只有我能够说了算。我不需要你们保护,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至于我要做什么,你们也拦不了。” 我掏出锦帕,望着上面的精绣兰花,缓缓道:“今夜之前,我若见不到他,我便去求见皇上,秉承一切。” 朱红漆,石狮门。高墙环绕,巍峨屹立。 远远望去,数只乌鸦盘旋于高台楼阁,不间断地发出一声声萧索凄清的叫喊,乍闻之下,疑似人声。 我垂首跟在江风后头,绕开大门,往偏旁小道行走,一路紧紧地抱着手中的包袱,忐忑难安,然脚步却仍执意往前,因心知每走一步,便又向他靠近一分,纵然前途危险莫测,此刻竟也不觉得有多么害怕。 我默默地,在心底长叹一口气。不经意地回头,瞥见远方缓缓沉落的夕阳,在这夜幕降临,黑夜与白昼交替之际,整块土地似被鲜血染红的乌云所笼罩,任余辉映出一片刺眼红光。 我不禁打个寒颤,缩了缩脖子。 江风察觉,回身道:“郡主,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什么,忽然有些冷。快走吧,莫误了时辰。”傍晚时分,守卫更替,北南边门届时会由自己人顶上,可偷得半个时辰。 江风都部署好了,我应该不会撞见什么人。从北南门进去直走百米便是刑室,往右拐两次可见一处偏厅,乃平日审犯人用的,再往左行百米便是囚牢。普通牢犯皆禁于此。 但司马容不是普通人。他犯得亦非普通罪状。 因此,他被隔离开来,单独囚禁于一旁的铁牢。 铁牢。 他们说,他在铁牢。 四栏为铁,固若金汤。 我冷笑。是怕他逃跑么?皇宠犹在昨昔,关键时分却不肯信他,却这般折辱于他。一旦牵涉到那张椅子,便再毫无情谊可言,对么? 最是无情帝王家。 鼻子一酸,我又想落泪。他可觉失望、寒心?对我呢?他是不是也怨我?恨我薄情? 他有没有。。。后悔? 我攥紧手中的包袱,指甲深深扎进肉里,却一点都不觉得疼。 略抬眼,江风与守门侍卫犹在低语交谈。守门侍卫面露难色,悄声对江风说了什么,江风的脸顿时一沉。 我的心怦怦直跳,刹那想什么都不管不顾往里冲了再说,注定要被抹脖子我也认栽。 只要能让我看他一眼,对他说上一句话。 我只想亲口告诉他:我没有背叛他。 然而,脚步才往前挪出两寸,就有一个彪形大汉从里头大踏步出来,虎背熊腰,面目狰狞。我吓一跳,再仔细一瞧,发现其鼻梁至脸庞处斜斜地划过一道深长的疤痕,宽约两指,纠结交错,叫人见了胆战心惊。 “江统领!”来人声如铜锣:“好久不见啊!老弟你可别来无恙?” 江风立马堆上笑容招呼道:“原来是屠副将,好久不见。您不是一直驻守塞外么?呵,什么时候回来了呀?” “还不是温大将军体恤,把我调回差遣”,屠副将哈哈大笑:“多年未归,人面生,往后还得仰仗江老弟多多帮忙啊!” 第38章 屠副将满脸笑容,大手重重拍上江风的背。 江风面不改色,肩膀挺直,大方回笑道:“屠副将言重。论辈分论资历,该小弟多向屠副将讨教才是。”边说边搭上了屠副将的胳膊。 屠副将一怔,随即嘿嘿一笑,放开了手,转而提起眼角,瞥了瞥我。 我低眉顺眼,镇定自若。想我与这姓屠的素未谋面,如今又是侍卫装扮,以我的易容,相信他看不出破绽。 耳边听见江风爽朗的笑声:“恕小弟造次了。相爷一直放心不下容大少爷,惟恐少爷金枝玉叶经不住牢狱之苦。眼看这几天起风,更深露重的,所以特嘱小弟送些厚衣来。” 屠副将笑道:“就这么点小事,包在我身上。老哥一定帮你把东西送到。”说罢向我摊开大掌:“劳烦这位小兄弟将包袱给我吧。往后有什么要带给容大少爷的,尽管交给我便是。” 我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松了手,将包袱递给他,低沉了嗓音:“多谢。” 屠副将掂了掂包袱,眯眼笑道:“不客气。” 回去路上,我沉默不语。江风劝慰道:“郡主莫急。属下再想想别的法子。” 我叹气:“人家已捷足先登,还有什么法子?” 江风一脸懊恼:“既皇命严查,刑部加紧防范亦属意料之中,只未想温清远动作竟如此之快,才一天的工夫,便连刑部的人事也插了手。。。唉。。。” 我苦笑。温清远打仗杀敌是厉害,但比起铁血手腕,谋略算计,还得看尹君睿。 一天过去,他必已发现我逃脱,也料定我会来找司马容,是以先下手为强,叫我连门缝都摸不着。 唉。。。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要怎样才能见到他? 苦思冥想之际,前方一辆马车引起了我的注意。 宝蓝流苏,紫棱木辕,一名窈窕女子面掩轻纱,款款行下车来,车内伸出一只强壮结实的胳膊,稳稳地搀住了她。女子语调温婉道:“好久不见她,许要一会儿功夫,你忙你的吧,沈园的人自会送我回去。”车内传出一低沉浑厚的男声:“不妨。我就在此地等你。天色渐暗了,让傅泰他们护着,我也好放心。”男子一挥手,车后立时跟上来几个侍从。女子不再说什么,含笑点头,转身去了。 江风在我耳旁低声道:“看样子像是夏瑶公主。车里的那位,想必就是温清远了。” 我心里有了主意。“你别跟上来。”眼见夏瑶走地没了影,我径直向马车跑去。 江风大骇,一把拉住我,急道:“郡主,您要做什么?!不可冲动行事!” 我不理,甩开他的手,一个纵身跃至马车帘前。几乎同时,数把明晃晃地长矛对准了我的脖子 33、相见 江风一声大喝,拔剑护住我周身。 车内人沉声道:“谁?” “是我。”我简单道:“我有话说。” 车内人沉默了会儿,道:“你们都退下。”侍从皆候至一旁,江风亦跟着收剑,但仍紧随我,留神戒备。 车内人掀起半边竹帘,我摘下帽子,一跃而入。 “温将军。。。”一见他面,我顿时倒抽一口冷气。他的额头缠了好几层纱布,右膀子吊在胸前,血迹清晰可见。 “你的伤。。。” “筋骨未断,缝了几针,与性命无碍。” 我不得不佩服他是一条硬汉。说地如此轻描淡写,瞧这伤,哪是几针的事? 温清远长叹一声,缓缓道:“惟有愧家国社稷,圣上重托。” 我正色道:“南夷强弩之末,温将军终有一日定能反败为胜。” 温清远眉宇之间似下决心,却没有接话。他上下打量我:“郡主此刻不该在这里。” “不该在这里又该在哪里?”我微笑:“‘沈园’?‘流云阁’?还是刑部大牢?” 温清远看着我不说话。 我闲闲地道:“听说那屠海屠副将是出了名心狠手辣的人物,战场上号称‘煞面阎罗’,意思是连鬼见了也要避让三分。让这样的人看押重犯,倒也颇为适合,大鬼小鬼全近不了身去。” 温清远不疾不徐地道:“此次我军遭南夷埋伏,几乎弹尽粮绝。能侥幸突出重围,屠海的确功不可没。” “唔。这么厉害。”我颔首:“那看来方才我也没能骗倒他了。” 温清远淡淡一笑:“你扮花艳红还过得去。扮男人,尚差些火候。” 我笑道:“是么?早知我就扮作粗使丫鬟,没准儿就成了。” “在下奉劝郡主一句:就此打住。”温清远看牢我:“你救不了他。” “我救不了他?那谁能救得了他?”我冷笑:“还请温将军给指条明路,省得我飞蛾扑火,以卵击石。” 温清远盯住我一会儿,缓缓道:“你以为你能做什么?阻止什么?一山难容二虎,总得有个了断。而你,究竟要站在哪一边,也需思量清楚网。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何苦妄送性命。” 我‘哦’了一声:“看来温将军是稳操胜券了。” 温清远道:“皇上已定于明日朝堂御审,届时是非曲折自有公论。” 我喃喃道:“明日。。。这样快么。。。” 温清远看我一眼,放缓了语气:“太子说,你随时可去找他。。。” 我立时打断道:“明日御审,我可否上堂作证?” 温清远一呆。 “皇上在气头上,难免受人挑唆,曲解真相。其实一切不过误会一场。” 温清远挑眉:“误会?” 我好笑道:“我和容大公子闹着玩儿,将玉锁偷了来,太子爷跟我闹着玩儿,又将玉锁偷了去,至于东西怎么到了奸细手上,那就既不能问容大公子,也不能问我,得问太子爷,您说是不是?” 温清远不以为然:“敢问有谁会信?皇上?百官?司马容受弹劾之际,第一个上前保奏的便是太子。” 我轻叹一声:“是。也许除了司马容,除了我自己,没人会信。但倘若我说,我便是那南夷内奸的同伙,色诱容大公子,盗取玉锁,里应外合,击溃尹军,你说会不会有人相信?事发之际,有谁真正瞧见我人在沈园?” 温清远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我微微一笑:“皇宠不断,难免惹人眼红。一旦出事,多的是隔岸观火,幸灾乐祸,甚至落井下石,借机发难。皇上为堵悠悠之口自不得不厉腕处置,然可曾真正对他、对相府下手?既未削爵也未卸权,皇上心中的恻隐,别人看不懂,难道温将军也看不懂?太子爷也糊涂了?我敢跟你打赌,皇上会信我的话。皇上也情愿信我的话。” 温清远瞪住我:“你可知在自掘坟墓?你当真肯代他去死?” 我收了笑容,缓缓道:“又或者,你现在就可以将我杀掉,想太子也不能责怪于你。” 温清远一脸阴郁:“你明知,太子不会杀你,他也舍不得杀你。我跟他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像对你一般对过其它任何一个女子。。。可为何,你总要叫他失望,与他作对?就算他利用了你,但却不曾真正伤害过你!他将你软禁起来,难道不也是为了阻止你做傻事,白白送死?!” 我失笑:“温将军此言差矣。倘若我先捅你一刀,再送你去看大夫,你是否会感激我救你性命?!” 温清远眼神变得犀利:“郡主当真要一意孤行?” 我看着他不说话。 温清远叹口气道:“郡主,沈姑娘,你不要逼我,更不要逼太子。太子待你如何,你是明白的,何苦非得令他伤心不成?你难道不知,你越是如此,他越是不会放过他。。。” 我默然,良久低声道:“卖我一个人情。”说着掏出一件东西,放在温清远面前。 是那只如意结荷包。 温清远怔了怔,眼中几许温柔一闪而过,沉吟不语。 半晌,他缓缓道:“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我如释重负:“多谢。” 温清远盯住我的脸,肃声道:“取而代之的,夏瑶不再欠你任何情义。将来,也不允许你利用她做任何事!” 铁牢内,阴森黝黑,壁上微弱的烛火摇曳不止,好似随时都会熄灭,人影长长地拖在石阶之下,乍眼看去,犹如暗夜鬼魅。 好静,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每一记,在空旷的长廊里,都有回响。 我扶着墙壁,小心地走着,偶尔一阵冷风吹过,背脊满是凉意。 温清远看我一眼,不说话,只将火把举得更高,又走了一段,最后在一扇铁门前停住脚步:“就在里面。”他按住铁门环,用力一扯,铁门立时移开,现出一道石阶。“记住,一炷香。”说罢转身离去。 我无法用言语形容此刻的感受,只缓缓地,沿阶而下。 一道白色的身影瞬时映入眼帘,明如晨星,皎若日月。 他静静地伫在那儿,望着我,面带微笑,那熟悉的暖熙如风的笑,仿佛浑然不觉正身处日夜难断的囚笼,手足也没有为铁锁镣铐束缚,更不曾身负重罪含冤莫白。他似依然如故,仍是初见时那个潇洒飘逸、来去如风的翩迁公子。 “儇儿?”他唤我,又惊又喜又忧:“儇儿?真的是你么?” “是我。。。是我。。。”我快步冲到他面前,未及发声便泪落如雨。 他环住我,镣铐与地面碰撞,顿时叮当作响:“儇儿,儇儿,你莫哭。。。莫哭好么。。。” 想起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我忙擦干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不哭,我不哭。 第39章 你。。。你这些日子都。。。还好么?” 他微微一笑,目光缠绕在我的脸上,柔声道:“我很好,真的很好。你呢?你好么?可有乖乖地吃饭、睡觉?看脸色这样苍白就知你没好生爱惜自己。。。万一病倒了怎么办?” 我望着他,冰凉的镣铐已在他的腕上、胳膊上划出一道道血痕,青紫交加,更有些已凝结转为暗红的血块。。。背负着这样的沉重,他又是如何吃饭、睡觉?一颗颗滚烫的泪珠成串落下,止也止不住,渐渐浸湿了他大片的衣襟。 他急了,满眼心疼,连连柔声唤着我的名字。我哽咽道:“你。。。难道没别的话要问我么?” 他凝望着我,俊逸眉峰拧在了一块儿,紧紧抓住我的手贴住脸庞,低声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想你可有受苦,可一切平安无事?又担心你还在生我的气,不肯再见我了。。。那夜,我真不该舍你而去。。。实是一时意气,气你心中没有我,气你不肯跟我走。。。后来没过一会儿我便回头去找你,却到处找不着,我急坏了。。。一直很懊悔。。。儇儿,对不起,我不该对你那么凶。。。我不该逼你。。。我。。。我只是怕你会离开我。。。我总想让你好好的,可还是叫你受了那么多苦,掉了那么多泪,你怨我么?不。。。儇儿,你不要哭。。。你不要伤心。。。我以后再也不抛下你一个人,再也不!你不要恨我。。。原谅我,好么?” 我泪如泉涌,奔流而下。 他没有问,那块赤血玉锁的下落。 他没有问,这些天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他也没有问,我究竟、到底有没有背叛过他。 他只问我,可曾怨他,可曾受苦! “为什么要相信我?!为什么不怀疑我?!”我望着他,缓缓摇头:“你实在不该对我这么好的。要知道,若非因为我,你绝不会在这种地方受罪。” 他轻手拭去我眼角的泪珠,喃喃道:“你这个傻丫头。” 我苦笑:“很傻是么?明知是个很傻的方法,我还是想不顾一切地去告诉皇上,是我偷的。。。” “不!不可以!”他马上不笑了,绷紧脸,急切道:“儇儿,你要听我的话,千万不能跟任何人说,除了江风,谁也不要说!即便小兰、丞相,也不要说!儇儿,你一定要答应我!知道么?” 我惶惑:“可是。。。可是你呢?你要怎么办呢?” 他将我的手放至自己心口:“你信我么?”我一呆,他微微一笑,伸出修长五指抚过我的发,下巴抵住我的额头,淡声道:“世人眼拙,难道皇上也眼拙么?” 我皱眉:“你当真相信皇上?” 他笑而不答,反刮刮我的鼻子:“别再操心了,嗯?看你一脸憔悴,再不安分休息可就不漂亮了。” 我苦着脸:“难为你还能说笑,就一点都不怕么?” 他反问我:“你怕么?” 脑海忽然闪现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我心头一惊,没来由打了个冷战。他立马抱紧了我,我伏在他胸口,半晌道:“你。。。要小心他。。。” 司马容的目光倏地冷了几分,随即又微微笑起来,指腹轻柔地划过我的脸颊,低叹: “儇儿,你肯为我担心,为我落泪,便什么都是值得的。” 34、失手 我心知肚明,他是在安慰我。于是我也很配合他的安慰,从见面,到离别,我都努力微笑,让他以为,我相信一切都会变好。 明净无垢的笑颜,缠绕耳际的温柔低咛,温暖的带着淡淡兰花馨香的怀抱。。。我只觉心酸,心酸到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滚。 一直以来,我都是为了我的目的、任务而活,来去随兴,旁若无人。从未想过停留片刻,与任何人产生交集,也无意插手任何人的人生。 虽身在异空,但我没有一分一秒将自己当成这里的人,我仍犹在原来世界,以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方式,活着。 旁人待我的好,既不拒绝也不接受,没有任何承诺,是我一贯的策略。以为这样便可谁也不用伤害,谁也毋庸亏欠,随时了断,无牵无挂。 什么时候,事情渐渐脱离我的掌控,朝相反方向愈行愈远? 什么时候,我不再心如止水,冷眼旁观? 什么时候,我开始会烦忧、焦躁、彷徨,甚至。。。害怕? 原本,只是一个过客,而已。 我抬头,仔仔细细地,端详他的脸。清泉明眸,丰神秀骨,暖人芳华。 “看什么?”他的笑,如青草芬香。我浅笑不语,柔顺地靠在他的怀里,由他轻抚秀发,软声绵长。 最后一次。 我埋在他的心口,渐渐泪盈于睫。 假如一定要有一个人从这世上消失,那个人,该是我,不是他。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他还没有,得到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儇儿,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相信我。”分别之际,他郑重道,眉心似有隐忧。 我忍住哭意:“你也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他笑着拭去我眼角的泪花,温暖和熙的笑容照亮了整个囚牢。 温清远将我送出刑部。门口,夏瑶站在那里。 “儇儿。。。”她百感交集:“终于见到你了。” 想着也许就此永别,我的心,一点点软下来,平日不轻易流露的感情在这一刻宣泄殆尽,抓住她的手,落泪:“不要告诉我,连你都不信他。” 夏瑶怜惜地望着我,长叹一口气,反握我的双手:“儇儿,我一直,都是信你的。” 她说她信我,便表示信我信的人。我心生感激,朝她浅笑,转身对温清远施以一礼。 “今日之事,就此谢过。” 回到沈园,我将所有的饰物取出,包了几包,交予小兰,道:“明儿容大公子就出来了,分下去,讨个彩。” 小兰皱眉:“小姐也太大方了。这些可都是宫中赏赐,贵重得紧,您还是自个儿留着,别没的折煞了奴婢们。” “你们跟我的日子虽不长,但都是极好的”,我塞进她怀里,轻轻道:“拿着吧,还怕我将来没更好的么。” 小兰一拍脑袋,转眼笑道:“哟!瞧我愣地!等小姐进了门,大少爷还不知怎么宠怎么疼,只怕到时候奇珍异宝聚成山也还嫌不够哩。”我作势要打,小丫头笑嘻嘻地闪到一边:“好小姐。。。好夫人。。。您就饶了奴婢,奴婢也是想沾沾您的光,添寿增福来着。” 小琴掀帘而入,瞧着我们一愣:“唷,这是干嘛呀?” 小兰乐呵呵道:“我在给未来少夫人见礼呢。”说罢煞有其事地朝我一揖到底。 我没奈何地摊手:“瞧瞧,公然调笑本郡主,简直无法无天不是。你说,该不该罚她?” 小琴眨眨眼:“郡主莫气,小琴替兰姐将功赎罪便是。”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过来:“郡主要的,都在里头,全照吩咐做的,您看合不合意。” 小兰拍拍小琴肩膀,赞许道:“不错不错,这般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一日之内便能做妥,越来越会办事了。” 小琴抿嘴一笑:“兰姐过奖,小琴怎敢居功,全乃银子的功劳是也。” 我自包裹内取出一枚球状物体,在手心掂了掂,微微一笑。 小兰好奇道:“小姐这干什么用?瞧着像烟火弹。” 我不答,正好门外江风求见,便让小兰她们退了下去。 江风回禀:“人犯在途中染病,听闻情况堪忧,目前由温大将军亲自照料。” 染病?恐是相爷得了手。 “那证物呢?” “温大将军回朝之际,已将证物严封于刑部‘仁义堂’中,留待御审。” 江风看了我两眼,犹豫道:“郡主,您该不会是想。。。?” “我倒想”,口气淡淡地:“只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么本事。万一失手被擒,牵连到他,就麻烦了。” 江风松口气:“郡主放心。大少爷吉人自有天相。” “见他无碍,总算安心不少。眼下除了等,也没别的法子。”我托着脑袋,一脸疲倦道:“护卫们都撤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明儿事多,还得靠你奔波。”江风道声不敢,退了。 我缓缓呼出一口气,静坐了会儿,自箱底翻出一套夜行衣,掠窗而出。 风清月明,琅琅辰星,云如流水,夜光迷离。 白天已看过地形,一路用心记着。牢房在北门,仁义堂靠近西北角,按距离由北门入最方便,但那头由屠海亲自把守,实不欲与此人打交道,于是只好选择稍远一些的西门。 我缩在墙角阴影之下,静静等待。 三更,倒夜香的人会推着粪车出入西门后房。 这是我唯一的契机。 可今夜怎么了,明明三更鼓声已过,倒夜香的却仍未出现。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我渐渐心焦,勉强挨得一刻,小道尽头终于响起那呆板的木轮轴声。暗松口气,留神望去,只见一粗汉,颈围汗巾头戴毡帽,推着大车蹒跚而来。 守卫上下打量,狐疑道:“年三,你可从来不迟到阿!” 年三抹抹脸,嘿嘿地笑:“官爷,对不住!今儿个真凑巧了,前脚出门,媳妇就破了羊水,这深更半夜地,找产婆花了好些时候,耽搁了差事,还望大哥见谅。” 另一守卫上前,哈哈笑道:“恭喜呀,年三,头一胎吧?没准儿是个带把儿的。快,赶紧干完活计,回去抱儿子吧。” 年三忙不迭陪笑:“多谢官爷! 第40章 官爷吉言,官爷吉言。”一边推车上前,却被一只手拦下。 “官爷?” 先前那个侍卫道:“虽说是老面孔了,可最近有要犯在此,上头压地很紧,该有的规矩省不了。” 年三一愣,紧接着附和道:“官爷说得是。”转身至车头,主动掀开桶盖。 立时,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令人作呕。那两个帮着检查的侍卫亦忍不住掩鼻遮口,嫌恶地转过头去。 该刹,我飞速一蹿,攀住底盘,贴身车下。 只听得里头有侍卫不耐烦道:“好了好了,熏死人了,还不快盖上。” 年三‘哎’了一声,盖上盖子,骨碌碌地推动车轮进了门,走过一片石子路,七弯八拐地,转入一片后院。趁他与两个杂役搬桶之际,我悄悄溜出,提气纵身,翻上房檐,朝‘仁义堂’掠去。 一路上并不太平。连着躲过两队巡逻兵,颈后已冒出一身冷汗。 耐心静待队伍走远,我轻巧如雁,贴墙滑下。 奇怪,‘仁义堂’门口竟不设岗哨,是自信无人敢来么?我蹙眉伫足,虽心疑不定,然夺取玉锁的念头占了上风,终斩断犹豫,闪身而入。 屋内一片漆黑,借着透过窗纱的朦胧月色,勉强视物。我埋首一排证物架前,细细搜寻,却一无所获,再查一次,仍不见玉锁踪影。正焦急,不经意瞥见书架最底层压着一方不起眼的木盒,欲探手,身后忽地亮起一片烛光。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霍然转头,瞪大双眼,不置信地看向太师椅上那人,一颗心‘咚’一记沉到谷底。 他竟一直坐在那里,看着我如无头苍蝇般东扑西撞,然后一脸冷笑: “你总算来了。” “你。。。”难怪如此轻易,原来一早就等着我了。 我怒目相视:“不如索性连我一起杀了干净!” 尹君睿缓缓站起,走到我面前,双眸黑如深渊:“我和他之间,只能留一个。” 我低头不看他,他扳住我的下巴,迫我抬首:“我已给了机会让你选择,是你自己不珍惜。” 机会?他何时给过我选择的余地?我哑然失笑。 他的手游移至我的颈项,声音毫无温度:“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便由我替你作主。” 我一怔,朝他望去。 他的眉角,刚毅冷冽,他的眸子,利芒渐现,他的薄唇,酷厉地紧抿着,刹那,在我眼前的这人,犹如炼狱修罗。 我忘了反抗,心头一片茫然,又似一片澄明。 忽然觉得好累。 结束吧,如果一定要以这样的方式,如果,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 眼眶有些湿润,却不是因为害怕。人难免一死,惟遗憾,终究功败垂成。 本想,就此带着玉锁离开。他会无恙,流光得以存活,一切归于最初,按照原先的轨迹继续下去。 彼此平安,别无他求。 然为何总是如此?做了能做的一切,却仍然什么也改变不了。 缓缓闭眼,静目待死,他却迟迟没有动手。 半晌,耳旁传来他咬牙切齿地怒: “你情愿死。。。你竟情愿死。。。?!为什么?为什么!”他摇晃我的双肩,忿道:“他能给你什么是我给不了的?嗯?你懂不懂qi书-奇书-齐书,明不明白,只有我,只有我,才能真正保护你,照顾你,给你一切!” 我死死咬唇,别过头去。 他捧住我的脸,眼中有痛:“你为了他,日夜奔波,受足惊怕,算什么呢?!他就只能让你过这种日子?你想过这种日子?” 我不敢看他,放低了语气:“你若不杀我,便让我走吧。” “离开一次,已是太多。莫忘了我才说过,从此往后,由我作主。”他的眸子似两道长钉般钉住了我,怒气渐渐被冰冷所取代:“你既忘不了他,我便让你忘了他;你既不愿跟我走,我带你走便是了。总之无论如何,你都要牢记一点”,他凑近我的耳垂,轻轻落下几个字: “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35、杀机 我簌簌发抖,他一把扯下我的头巾,将我抵在墙上,紧扣腰际。 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没有余地,没有间隙。 没有温柔。 每一寸的挪移都如烙铁,烫地我生疼,他却似还嫌不够,一手扯开我的衣襟,在肩胛上留下一排排齿印。 我知道他在发怒,他在报复,他恨我的‘背叛’,铁了心要我臣服。 这一次,他不会再像在‘流云阁’时那样,因为我的眼泪而心软,收手。 我奋力挣扎,朝门口跑去,他自背后抱住我,两个人滚倒在地。 他压住我,以口对口,止住了我的惊呼,一手探入衣里,挑逗轻抚。 我惊怒交加,却再也阻止不了他的攻势,肩头的衣衫很快被剥落在地,摇曳烛火下,肤如白瓷。 他喘息一声,跻身腿间,迫我向他靠近。 我几近绝望,颤抖如落叶,乞求地望着他,那黝黑的眸子似荡开一圈涟漪,随即又平静如初。“你不会后悔。”他抚摸我的脸庞,低喃道:“我会给你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不!”眼看他越来越逼近,我终忍不住哭叫出声。 泣音未落,大门忽地被踢开,伴着一股冷风,一条黑色人影闪电般窜入。几乎同时,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我全身为之一松。 掌风,在静夜,如汹涌海浪。 烛火早已熄灭。昏暗屋内,两道影子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 是谁? 是谁在关键时刻救了我? 我忘了我该逃跑,只顾呆呆地看向前方,看着那个高大而迅捷的身影,拳掌纷飞,烈如焰火,扑向尹君睿的每一招每一式犹如索命无常。 稍松的心弦刹时再度悬起。 是他。 千里迢迢,他竟赶了回来。 赶回来。。。拼命。 他完全无视尹君睿的招数,他已不顾自身安危,他豁出全力,欲与之同归于尽。 我捧住面孔,干了的泪水复又流淌而下。 二十余招后,尹君睿架势渐显,反守为攻,眨眼间啪啪啪接连拍出三十掌,每一掌都似连绵峰峦,此起彼伏,源源不绝。 黑衣人冷哼,身形未动,掌如幻影,竟有条不紊地将那三十掌尽数接了下来。 尹君睿赞道:“烈二公子好快的身法,本宫小觎你了。”话音未落,右手已缠上黑衣人手腕,扣住对方脉门,讽笑:“只可惜,对付本宫,还得容大公子使得。” 黑衣人明显一惊,我亦一震,未看清尹君睿如何出的手何时出的手,黑衣人的面纱已被挥去,露出了那飞扬跋扈的眉宇,炙热如火的双眸。 一缕血丝沿着他的嘴角缓缓淌下。 “烈二公子,论修为,你尚差了一截。”尹君睿冷笑:“回去再让你大哥好好教教你。。。只不知,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他话未说完,我已飞身扑上,拼尽全力,直击他后脊。 我既非英雄豪杰也非绿林好汉,偷袭他,我毫不内疚。 尹君睿不料我突然发难,惊诧之余,司马烈已飞速脱身,借力使力,反手一掌落在他肩头。 尹君睿闷哼一声,竟不顾司马烈的铁掌,一把箍住我的双臂,气势汹汹:“给你一把刀,你可会亲手杀了我?嗯?!” 此刻,我已完全镇定下来,看着他,冷冷道:“给我一把刀,我立刻死在你面前,也总比落在你手上,受尽屈辱强百倍。” “你!”尹君睿眸中利芒迸射,抓住我的手越勒越紧,喘息渐渐加重,不消抬头也可知他满腔怒气。 我却偏不怕死地抬头,忍着腕上的疼痛,不甘示弱地瞪着他,回敬他加诸于我的所有侮辱。 是错觉么?乌云密布的漆黑双瞳中,似隐着几许。。。痛? “放开她!”司马烈直指尹君睿的咽喉,怒喝道:“不许你再碰她一根毫发!” “烈二公子可是在命令本宫么?”尹君睿的视线未从我面上撤离,声音寒地像冰:“试问如今,究竟谁为刀俎谁为鱼肉?” “哦,你以为你赢定了么?”司马烈挑眉冷笑:“那请问,你我纠缠了那么久,为何外面一点动静也无?你的人,都去了哪里?” 尹君睿目光闪了闪,神情未变,反笑道:“原来烈二公子不仅擅长喝花酒打群架,部署功夫也是上乘。这也难怪,所谓强将底下无弱兵,既是容大公子亲手调教出来的,烈二公子又怎会是草包一个。” 司马烈哼道:“多谢夸奖。” “能躲过明枪暗箭活着回到沁阳,本宫已很佩服了。”尹君睿斜睨我一眼:“只可惜,最后一步,没能沉住气,否则说不定早就大功告成。” “我若是你,就不会选择来这里。”尹君睿完全无视司马烈的铁拳已够到他的咽喉,讥笑道:“别人不知,你不会猜不到,或者说司马容不会猜不到——证物,哪会真存放在‘仁义堂’。这消息,分明是用来引蛇出洞的。” 我的心‘咚’一记沉到谷底,喃喃自语道:“玉锁果然不在这里。。。果然。。。我真笨。。。真笨。” “你不是笨,你只是急着救他。。。”尹君睿脸色一暗,转向司马烈:“你现在打算怎样?杀了我?还是助司马容越狱?过了明天,他想逃也没机会了。” 司马烈瞪着尹君睿,面沉如水。 尹君睿挑眉:“怎么?可得快下决心才好。一会儿,换班的岗哨就到了,届时,谁也别想走。” 第41章 司马烈看我一眼,眼底涌现几分柔软,再看向尹君睿时,目光凌厉如刀锋,沉声道:“送我们出去。” 尹君睿一怔,又看看我,忽地笑起来:“好好,烈二公子果是性情中人。本宫佩服。” 我心头一酸,落下泪来,明知无望,仍不甘放弃:“玉锁究竟在哪里?” 尹君睿凝视我,低叹道:“儇儿,你能为他做的,都已做了,接下来,就是他的命了。”说着背过身,抛出一块令牌:“从东门走。守卫是我的心腹。门外有马。” 司马烈毫不迟疑,接过令牌,揽住我掠了出去。 最后一瞥,撞见尹君睿的目光,在黑暗中半明半灭,光影交错,却一直定定地锁着我。 “儇儿,冷么?”驰骋了一段,司马烈一手拉缰绳一手抱紧我:“我先送你回沈园。” “那你呢?”我惊觉:“你几时回来的?其他人呢?” “我马不停蹄赶了三日三夜,总算有惊无险”,司马烈勒住我腰的手又紧了紧,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幸好赶上了。。。若来迟一步,真不敢想象。。。”他咬牙,目如野火燎原,恨声道:“若非大哥叫我不要冲动,我真想将他碎尸万段!” “你见过他了?” 司马烈摇头:“只见了江风。找你不着,心知你必定来了此处。” 我不语。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见过司马容。我见司马容的事,尹君睿不可能不知道,可他还是让我去了。 为什么?是因为笃定这是最后一次会面? 如果,如果,真有这样的如果,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我突然前所未有的惶恐,不由自主抱紧双臂,颤个不停。 司马烈猛地勒住缰绳,将我紧紧地拥在怀里,贴住我的发髻,嘶哑着嗓子低声道:“儇儿,别怕,别怕,有我在!我决不会让大哥有事!决不!你听好,我这次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我还带了突厥的精英,我已经和翰鹰达成了协议,他会帮我们!即便尹君睿联手南夷,我们也不必怕他!大哥定能安然无恙,倘若他们真敢动他,我就调兵遣将杀他个措手不及。。。” 调兵?遣将? 造反? 我越听越心惊。一阵凉风吹过,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儇儿。。。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好好保护你。。。信我么?”他开口,掷地有声。 我抬首,看着他,一怔。 他的眉深锁着,一脸憔悴,因受伤而微显苍白的面庞掩盖不住一路长途跋涉的疲累。 但,他的眸子,闪亮如昼夜明火,璀璨若钻石辰星,依然那么不依不饶地倔强,不言怨悔的执着。 对一个曾经伤害、拒绝过他的女子。 我心中一酸,垂首喃喃道:“对不起。。。” 司马烈默了会儿,半晌挤出一个笑容:“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要对我说抱歉。” “我。。。”我张口,却无言以对。 “先送你回去。”司马烈顿了顿,将我一把抱起送上马背。 “那你呢?” “我?”司马烈的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眼角瞥向身后:“我么,不急。还要先会会某人。” 我抬眼,顺着他的视线,十丈开外,枝叶摇曳间,隐约有一道影子投射在地,远远望去,好似隐于丛林的鬼魅。 司马烈朗声道:“今夜真够热闹,连‘鬼面修罗’都来了,我司马烈好大的面子。” 闻言,暗影一跃而出。我定睛一瞧,只见那人虎背熊腰,面目狰狞,其鼻梁至脸庞处斜斜地划过一道深长的疤痕。 竟是那屠副将。 此刻,屠海没有了白日的满面笑容,阴沉着脸,刀疤越显狰狞:“好说。烈二公子,屠某已久候多时了。” “哦?等我?屠副将等我做什么?”司马烈玩世不恭地笑道:“请我吃饭?喝酒?划拳?” 屠海冷冷道:“公子心情真好,屠某理当奉陪。只是吃饭喝酒划拳实在太过普通无味。” 司马烈哈哈一笑:“屠副将难不成觉得拔河更有趣么?” 屠海也嘿嘿一笑。他这一笑顿时横肉与疤痕纠结在一起,面目扭曲,甚是恐怖。我不由暗皱眉头。屠海眼角扫过我,盯上司马烈:“屠某技痒,有意讨教。长夜漫漫,不如我俩切磋切磋如何?” “好,当然好,再好不过。”司马烈满脸不在乎:“只要屠副将不怕,本公子在尊容上再添道花。” 我一怔。什么?屠海脸上的刀疤不是征战沙场弄得?那竟是司马烈的杰作? 屠海面上抽了一下,目中凶光闪过,脑门青筋渐显:“烈二公子真是一点都没变,依然狂妄如初,肆无忌惮。” 司马烈邪邪一笑:“本少爷就这德性。从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怎么样还不知道,估计屠副将不想知道,也没机会知道。” 36、生死 屠海面孔抽搐,厉喝道:“想当年,若非容大公子保你,你以为你能那般气焰嚣张目中无人?” 我一手心的汗,司马烈还是一脸无所谓地样子。 “若非我大哥出面,莫说脸上挂彩,本少爷连你十根手指头也一并切下”,司马烈鄙夷地斜了屠海一眼,嗤笑:“想必有很多良家妇女都会对我感激涕零的。” “臭小子!死到临头还敢狂妄!”屠海红了眼,咬牙切齿道:“面上这仇,屠某立誓今生必报!如今天赐良机,有人肯做金钟罩买你的命。。。哼。。。你受死吧!”说罢身形一晃,一柄大刀虎虎生风,迎面劈来。 “你快走!”司马烈自袖中抽出一柄软剑,飞身上前。 ‘铛’一声,兵刃相交,火星四溅,刺穿了夜幕。 我一咬牙,松开缰绳,冲了出去。 夜凉如水,冰凉地就像我脸上未干的泪痕。 胸腔中一股酸涩不断上涌,被我硬生生吞下。 现在,不是哭得时候。 我必须快点与江风汇合,快点搬到救兵。司马烈已受了伤,如何还能招架杀气腾腾的屠海? 万一他有什么不测。。。越想越心焦,马鞭几乎被我抽断。 忽地,眼前银光一闪。我大骇,慌忙翻身下马。落地之际,前方传来重击声,猛一抬首,只见马头被一条悬在半空的银丝齐口切下,分尸两地。 我惊震,颤手摸摸自己的脖子,背心一片湿漉。 只差一点。 一张脸谱,从天而降,飘落在数步之遥。脸谱上,画的是一武生。 ‘武生’手持一长鞭,微扬手,软鞭便似游蛇般缠上了我的颈项。 刹那,我心中明晰如镜。 几乎同时,袖中匕首离箭般飞射而去,直刺‘武生’咽喉。 ‘武生’冷哼,抽回鞭子,轻巧一摆,将匕首一断为二。 就这一声‘哼’,我敢肯定她是个女人。 “你是谁?为何要杀我?”我缓缓站起,攥紧拳头。 ‘武生’不说话,一步步向我走来。她的步履平缓轻盈,无声无息,走动时连衣角都不曾扬起分毫——我暗暗心惊,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竟有这般身手?” 与之对峙,又可拖延多久? 我的功夫并不算上乘,但轻功乃由小朱倾囊所授。他常说,他的轻功称霸明朝无敌手。 名师出高徒。唯一真正可跟人比的,只有轻功。 思忖间,数枚闪光弹同时掷出,刹那方圆十米强光四射,白亮如昼。‘武生’一惊,倒退数步,别开脸去。 我拔腿就跑。 累、很累,今夜的折腾已耗去大半体力,但我仍咬牙强撑,奋力逃亡。 我只愿跑至天涯海角,再不要回头。 这里的一切,叫我身心俱疲。 不知跑了多久,突然两腿一软,我猛地栽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勉强爬起,已是眼冒金星胃酸泛滥。我靠住一棵树干,弯下身子,呕个不停。 “卿本佳人,何苦作践自己?”一个如破箩般沙哑的女声传入耳膜:“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为俊杰。” 我‘霍’地回头。 背后一张脸谱,相隔仍只有数米。 我浑身一震,从头凉到脚。 跑了这么久,原来不过是原地踏步。 什么称霸明朝无敌手?真被小朱骗惨了。 ‘武生’道:“姑娘何其聪敏,怎偏偏尽做傻事?” 我深吸口气,站直了身子:“因为我比较笨。” ‘武生’‘咯咯’笑,听起来好比鬼哭:“在我看来,聪明人做笨事,比聪明人做聪明事更不容易。” 我静默。 “原本,我以为如此冰雪聪明又正直刚义的女子这世上只有一个。沈姑娘,没想你也算得一个。” 我一怔,慢慢咀嚼这番话。 “所以,人就是聪明死的。不聪明的人,才能活得长。”‘武生’接着道:“你本来也可以不用死的。只要你今夜不来。又或者,你来了不走。” 我看着她:“该走的留不住,该留的赶不走。” ‘武生’冷冷道:“哦,那你又得到了什么?倘若你乖乖待在‘流云阁’,现在一定还好吃好喝好睡地享福呢。” 我缓缓开口:“是他让你来的?是他。。。要我死?”是么?是尹君睿么?他终于放弃我了,他终于。。。放手了? ‘武生’的声音很硬:“你总得承认,是你对他不起,是你辜负他,是你。。。一直在拖他后腿。若不是因为你,他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心慈手软一念之差。有许多事,原本可以做得更快更绝更彻底。” 第42章 我无言。是,他可以不让我见司马容,继续折磨他也折磨我。在‘仁义堂’,他也可以治了司马烈,叛国、偷盗罪证、行刺太子,足将相府连根拔起。 他都没有。 我一直知道,我只不愿承认,他的一次次让步,放手,是不想连累我,伤害我,看我难过。 我仰头望天,心中长叹。 “后悔了?”‘武生’惋惜道:“早后悔多好。” “后悔?”我平静下来:“我的座右铭是:可以失败,绝不后悔。” “可以失败,绝不后悔。”‘武生’重复我的话,喃喃道:“就这样死在我手上,也不恼、不怨么?” “人一下地,有男女之分,贫富之分,天资本质之分,只有生死是不分的”,我淡淡道:“谁人不用死?十几年与几十年在历史长河中连沧海一粟都不算,既无分别,又何苦恼、何必怨?” ‘武生’哈哈大笑,笑声如狼嚎般不堪入耳,我皱眉,恨不得掩住耳朵。“真是个好姑娘,难怪呀难怪。。。连我都不禁开始喜欢你了。放心,我一定替你找个风水宝地,必不叫你死后受苦。” 一股迷迭香般的气息自鼻下飘过。我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银光一闪,她的手中多了一把匕首,仔细一看,竟是我那柄贴身断匕! 手起,电光火石间,断匕朝我飞驰而来。 刹那,千百念头在脑海中闪现。 清雅飘逸似秀峦的眉目,温润和熙如暖花的笑容。。。竟然一别成永诀。。。心中顿如翻江倒海般的抽痛。对不起,对不起,我毕竟还是没有听你的话,我到底还是辜负了你。。。只是,不要和他斗了。。。不要和尹君睿斗了,这一场争斗,即便到了最后,也不会有谁赢谁输,只会俱伤,只有俱伤。 为何无人明白? 也许,每个都明白,但每个都不愿放手。 即便是我,又何尝甘心放手? 我不愿,不愿就这样死,我还想。。。还想再见他一面。 蓦地,暖暖的带着腥味的液体喷洒在我的脸上,唇上,我如大梦初醒,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张放大的面孔,看着这个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我牢牢护住的人。 他的脸色好苍白,衣襟被撕掉大半,隐约可见抓痕,手臂上也被划开数道口子,袖上点点猩红,触目惊心。 而胸口,有一柄断匕,没入心膛。 “不!”我尖叫,扶住倒地的司马烈,痛哭失声:“你这个大笨蛋!大笨蛋!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司马烈的脸雪白如纸,刺眼的鲜血犹如泉涌,映红了我的双眼。他闷哼,握住断匕,一咬牙,硬将它拔了出来。 红色,漫天的红色,全向他涌去。他一声不吭,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始终支持不住单膝跪地,一只手仍牢牢地护住了我,双眸如野兽般狠狠盯住‘武生’。 ‘武生’显然也被司马烈的出现惊住,隔了一会儿才道:“烈二公子真是一条硬汉。屠海那斯在公子面前不过是跳梁小丑一名。” 司马烈已冷汗如雨,面上仍挂着无谓地笑:“是么?那你又比他高明多少?” “烈少爷,都伤成这样了,还想与我对峙么?”‘武生’讽笑道:“英雄救美这招的确漂亮,可你,也得有福消受美人恩才行。” “够了!”我挡住司马烈,朝‘武生’喝道:“你要杀的不是我么?!要杀要剐都随你,与他无关,让他走!” “儇儿!”司马烈紧握住我的手:“别求她!” “可是。。。可是你。。。”我拼命按住他的胸口,却仍止不住涓涓而出的鲜血。 每一滴,都好似要将生命从他体内抽离。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的血。 我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恐惧。 “你不可以死,你不可以死,你不可以用这样的方式让我痛苦内疚一辈子你知道吗?!”我的泪犹如断线珍珠:“你可是。。。想让我负疚一生么?!” 司马烈苍白的脸刹时灿烂一笑。 那是我第一次在‘怡翠院’遇见他时,那气势凛人,无所畏惧又略带邪气的笑容。 我呆呆地望着他,忘了哭泣。 “儇儿,傻丫头,我怎舍得。。。这般待你。。。”司马烈又咳出一口血来,却依然朝我笑道:“我只怕。。。不能护你到最后。。。没有我在你身边。。。我怕你会受委屈。。。会吃苦。。。” 我痛彻心扉,再也说不出话来。 泪,与血交织在一起,凄艳绝伦。 “既然二位情深至此,那就由我送你俩一起上路吧。”‘武生’缓缓开口,寒气逼人:“黄泉路上冷清地很,你们总算有个伴。。。” 她话未完,忽然‘咦’了一声,倒退一步。 37、挣扎 蓦地,身侧轻风微扬,一片藕色衣角飘落在面前。 “黄泉这条路,只怕他们还走不得。” 我抬头,又见一脸谱人,藕色袍子藕色披风,罩一‘花旦’面具,声音细如蚊子,竟也是个女的。 ‘花旦’扬手抛来一小瓷瓶。我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上等金创药。 “多谢!”我大喜,忙为司马烈敷药,怎奈他失血不止,药粉一洒下就被冲散,反复数次仍不成事,焦急万分之际,‘花旦’衣袖一扬,连点司马烈周身大穴,顿时血流减缓,上药处渐渐凝结。我松口气,抬头朝‘花旦’感激一笑。 ‘花旦’看我一眼,转向‘武生’:“得饶人处且饶人。” ‘武生’大笑:“哦?你说饶就饶么?” ‘花旦’颔首道:“不错。我既然来了,你饶也得饶,不饶也得饶。” ‘武生’攥紧鞭子,厉喝道:“这话,还论不到你说!” ‘花旦’清声细气:“唔,论不到我说,那你想让谁说?” ‘武生’震了震,忽将鞭子一收,冷冷道:“好,不急。过不了几天,就该有人求饶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变出什么花样来。”说罢纵身一跃,霎时隐入月色之中。 竟,就这样就走了? 这两个脸谱人明显相识。她们到底是谁?又有何关系? “他伤地很重。”‘花旦’朝我点点头:“跟我来。” 她将司马烈驮在肩上,往深山里掠去。 我虽满腹狐疑,却无暇多想,忙紧跟在后。 她健步如飞,我则气喘吁吁,待赶至山洞,她已为司马烈运功多时。 我不敢打搅,只坐在洞口,暗自调息。 片刻后,司马烈的面庞渐渐回复了些许人色。 ‘花旦’掏出一颗深褐色药丸。我认得此乃罕见珍品‘回魂丹’,忙采来露水,让司马烈服下。 “他没事了是么?”我满怀希望。 ‘花旦’不语,只小心翼翼地将司马烈平放在草堆上。 “到底怎么样?”我心急如焚:“不是已稳住了心脉?他一定能撑过去,是不是?” ‘花旦’解下披风盖在司马烈的身上,低声道:“内外夹击,失血过多,能撑至此时,已十分难得。” 我眼前一片漆黑,跪倒在地。 ‘花旦’伸手扶我,我动也不动,兀自呆呆地坐在地上。她看着我,幽幽叹道:“姑娘,生死有命。” “我不信。”我捂住面孔,泪从指缝间倾泻而下。“我不信。”我满脸泪痕,说出来的话却斩钉截铁: “我绝不放弃。”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夜晚。 我跪坐在司马烈的身边,第一次无比虔诚地祷告。 如果有神,请无论如何让他活下去。 我,愿背负一切代价。 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我咬牙,奋力抵抗大脑因失血而产生的阵阵晕眩。 殷红的水珠点点滴滴地落在白瓷上,那是惊心动魄的美,也是断人肝肠的痛。 第三次,我举起那柄刺入他胸膛的匕首划了下去,将手腕凑到他的唇上。 我现在仅有的,可用来救他的,只有血。 一点一滴,那用鲜血灌注的花朵,说不出的凄艳。 渐渐地,腕上的伤口又凝起来,我抄起断匕再次划了下去。 红色,如甘泉涌出。 我索性凑至手腕,将血含在口中,覆上了他的唇。 一口口腥甜的液体,逐渐灌进了他的体内。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一只冰凉的手为我拭去眼角的泪珠。 他半睁眼,吃力地笑:“你作的诗?很美。” 我抓住他的手,努力微笑:“抄的。” 他轻声道:“好像是悼念亡人的诗句?写地真好。” 我默默点头,真想痛打自己一顿。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司马烈低低念道,又笑了:“他如此深爱那个人。。。我能明白他的心情。” 我心中一痛,柔声道:“你要快点好起来,莫再叫我担心了。” 他静静地望着我,眼中没了往日盛人的光彩,却流淌着百转千回的情绪。 “别怕”,他微笑:“明天,最多后天,大哥就回来了。” “是”,我颔首:“我们一起去接他。” 他忽然沉默。我扮笑脸:“届时我做一桌好菜,你喜欢吃什么,尽管告诉我。不是自吹,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不会做的。” 他不接话,只默默地凝视我,从脸上,移至手腕,两道浓眉瞬时纠结在一起。 第43章 “你。。。这是做什么!”他的面孔因生气而有了些许颜色,但这一声怒吼却让他立马咳出一大口鲜血。 我慌忙按住他,好言道:“你安静些不行么?看,白白浪费我的血。” 他气瞪我,眼里有熟悉的火焰。 望着他苍白的面庞,我心头一酸,落下泪来,嘴上依旧倔强:“记下了?你欠我好大一笔血债——要做牛做马还的。”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笑了:“做牛做马?不错,敢叫我司马烈做牛做马的,也只有你了。” 我抹抹眼角:“可不是?幸而小女子尚有三分姿色,否则还真不敢如此放肆。” 他咧嘴:“嗯,虽比不过那蔡小姐,本公子将就将就还是可以的。” “小鸡肚肠。记仇。”我朝他吐舌头:“那时我哪知情来着?见你一富家公子现身妓院,长相风流,挥金如土,买人春宵,怎么看都是熟门熟路的。。。” “什么?”他皱眉。 “嫖客。”我索性说了出来。 他这回倒不生气,反微微笑道:“很好。” “很好?” “你若不喜欢我去那种地方,以后,我都不去了。” 我的面孔有点发烫,别过头掩饰地咕哝道:“谁爱管你私生活。要管也是你爹你大哥的事。” “管?谁管得了?过去,我娘每管我一回,我便愈加放任一回。”他又咳起来,我忙喂他喝了点水,待稍稍缓过气,他便低叹一声:“娘不在了,爹一见我就皱眉,总说我若能有大哥一半成器,他的头发起码晚白十年。”他的脸上有几分失落:“天生的野性子,哪能与大哥比。” 我柔声劝道:“少时顽皮罢了。” “年长了又怎样?”他自嘲地笑:“那屠海,我原不必招惹他,他毕竟是太子的人。可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嘴脸,表面上道貌岸然,满口精忠报国,私底下就一恶徒,专喜欢找一些穷人家的弱女子,逼人为妾,没多久又弃之如敝!可怜那些女子身单力薄,求告无门,一生幸福就此完结!就他这种鹰犬!” 我不由恻然。“别人碍着太子爷,投鼠忌器,我司马烈不怕。”他的面孔因愤慨而显出一丝血色:“我非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叫他往后再也没有面目欺人!” “要治他,并非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也未必要你亲自出面交恶。”我叹口气:“昔日因铸今日果。你太冲动。” 司马烈看着我,隔了一会儿才道:“他也这么说。” 我自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因而沉默不语。 司马烈亦不说话,眼神转向别处,一时间,洞内寂静无声,只有沿着钟乳石蜿蜒而下的水珠滴滴嗒嗒地在洞穴深处回响。 我见他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便掏出绢帕替他擦试。 他忽然缓缓道:“你可知,从小到大,没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 我一怔,手停在半空。 “大哥一向爱护我,但凡我喜欢我想要,即便再稀罕再贵重的东西,他都会让予我。” 他转过头,定睛望住我,眼内渐渐有火苗跳动: “除了你。” “他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什么都可以让给我,只除了你。” 他苦笑,笑中无限凄酸:“而我,却宁愿倾尽一切去换。。。” “不要再说了!”胸中像要炸开般令我窒闷地无法忍受,不能发泄出来,惟有以微笑掩饰:“你累了,要不再歇一会儿罢。” 他怔怔地望着我:“万一睡着再也醒不过来怎办?也许,我就这样再也看不见你了。” 我喝斥道:“乱说什么!我不爱听!” 他的神色很平静:“这具皮囊已毫无知觉,连痛感都快没了。若不是你一直陪我说话,可能我早已无法保持意识。。。” 我的心,如被针刺,紧紧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冰冷如雪。 “如果没有他,你会不会喜欢我?” 我咬唇,咬出血来,指甲深深扎进肉里,却一点都不觉得疼。 他执意不肯罢休:“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喜欢我?” 我垂着眼,不敢看他,只因,不敢骗他。 他的气息渐渐急促,低喝:“抬起头来!看着我!” “你总是如此,总是如此。。。在你眼中,根本没有我,从来都没有我,是不是?” “为什么?为什么连一丁点希望都不给我?!” “你知道你这样有多残忍?你知不知道我会恨你!” 我相信他会恨我,他本就是那么一个爱憎分明的人。 我亦情愿他恨我,至少这样可以减轻我的罪孽。 可他却说:“我真后悔,那夜没带你走。就算你不情愿,就算用强的,我也该带你走!以至于后来,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而你,也会渐渐地了解我,慢慢地喜欢我,你会知道在这个世上,不只有一个司马容!还有我,还有我司马烈,我一直都在这里!一直都在等着你!可为什么。。。” “为什么。。。你竟从来不肯回头。。。看我一眼。。。?” 我的泪,涓涓而下,模糊的泪眼对上了那苍白到透明的面容,炙热到可将蜡像融化的双眸。 他缓缓地笑,如残花凋零前最后一刹的瑰丽绽放: “我就快死了,你。。。就不能喜欢我一次。。。哪怕是假装的也好。。。” 38、转折 沈园。 我蹲在炉火前,慢慢地、有规律地一下下摇扇子,眼神片刻不离灶上的药罐,约摸时辰差不多了,便倒掉头层汤汁,再加水上火,重新煎药。 第二层汤汁,渣滓去尽,浓而不涩,给病人服用刚刚好。 我默默地忙碌,一旁,小兰、小琴你一句我一句好不热闹: “皇上已下特赦令,颁布朝野。大少爷没事了!没事了!天哪,我真不是在做梦吗?你捏我一下看看,可别是在做梦才好!”小琴又哭又笑,紧接着怪叫一声:“痛!” 小兰收手,嘻嘻笑道:“喏,果然不是梦!” “不是梦!不是梦!”小琴抱着胳膊龇牙咧嘴道:“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先前的那些害怕委屈没白受,只要大少爷平安无事,相府终有扬眉吐气一雪前耻的一天!连地叫那些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猥琐势利的小人们看看,我们容大少爷可不是谁都能碰地起惹地起,相府也不是随风一刮就垮地了的!”说到后面,眼圈已是微微泛红。 小兰看她一眼,道:“这些日子大伙儿都跟着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有怨气是难免的,但有些人有些事,心里头明白就行了,无须挂在嘴上,不小心让旁人听了去,没得给少爷相爷惹麻烦。” 小琴一听,立马警醒道:“兰姐说的是。回头我也照样吩咐下去,让底下的都守好了规矩。” “嗯”,小兰微笑道:“咱们呢也用不着气,如今大少爷东山再起,那些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猥琐势利的小人们怕早已自个儿先呕死了。” 小琴噗嗤一声笑道:“呕死倒罢了。可惜即便呕死了也得厚着脸皮上门来讨好巴结,依我看还不如呕死。” 两人笑作一团。 我恍若未闻,自顾掀起盖子,察看火头。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小兰、小琴对视一眼,看着我,均面色迟疑。 我什么表情也没有,一味呆呆地望着炉子。 小琴先开了口,小声道:“姑娘。。。那个。。。郡主。。。大少爷今天回府。。。” 我放下扇子,将汤汁徐徐逼入碗中,淡淡地道: “药好了,给烈二公子送去吧。” “郡主。。。”小琴还欲再说,小兰忙递了个眼色过去,端起药盘子,拉着她退了。 我在厨房里静静伫了会儿,自心底长叹出一口气。 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给德郡主请安。” “江统领么?”我扬声道:“进来吧”。 帘子一掀,江风垂首衽礼道:“江风问郡主安好。”说罢自怀中掏出一封花笺奉上,恭谨道:“今夜,大少爷相邀郡主‘怀蓉楼’一聚。” 白色花笺,兰花清香,纸张柔软轻盈,仔细一瞧,竟由绢丝素锦所制。 翻开,那再也熟悉不过的字迹映入眼帘,简简单单三个字: ‘长相思’。 触笔潇洒恣意,又缱绻绵长。 我手一抖,花笺滑落在地,江风忙上前替我捡了起来,重新奉上,我却没再伸手去接。 江风一怔,我若有若无地笑: “把信拿回去吧。” 一个人,缓缓地在廊子里漫步。 廊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微雨。 我最不喜雨天。雨天,总令人联想到愁情、伤离。 做人短短几十年,何苦烦恼多多,做人最要紧就是开开心心。 可我却笑不出来。 细想想,自己有多久,不曾真正无拘无束、开开心心的笑过了? 半年未过,我却已变了许多。 恍惚间,听到一阵碗盘碎裂的声音,接着是司马烈的怒喝: “哪来的鬼东西?!全都拿走!” 一抬头,才知已到了东院,忙快步走进去,只见司马烈面色铁青地坐着,小琴一脸委屈垂首缩在一旁,药碗摔裂在地,一片狼藉。 “叫杂役来清理了”,我对小琴说:“再去煎一碗药来。” “是,郡主,奴婢这就去。”小琴如蒙大赦,赶紧溜了。 “不说了难吃?!干吗还要。。。?!”司马烈很不耐,但一见我气焰便低了下去,叽咕道:“比黄连还苦,哪是人吃的。” 第44章 我不说话,走至案前,端起药罐子,将剩下的一点药汁一饮而尽。 “你干什么!”司马烈一把夺过我手中的药罐,又因动作太大牵到了伤口,身子一晃复又坐倒。 我过去扶他:“小心点,撕裂了伤口就麻烦了。” 他喘气,不满道:“你吃这苦头做什么!” “我能吃得你怎么就吃不得。”我朝他笑:“连这一点苦都吃不了,还敢说自己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 “谁娇生惯养了?!”司马烈瞪我一眼,不服气道:“我不过嫌腥罢了。等会儿你端多少我便喝多少!” 我低头笑,掏出手绢,擦拭手上沾到的药汁。凑近,果然一股浓重腥气扑鼻而来,奇怪,刚才喝地时候怎一点都不觉得苦? 可是因为。。。我的心。。。更苦么? 怔仲间,一双带着热力的臂膀将我圈入其中: “在想什么?”司马烈盯着我:“你的脸色不大好,有什么事叫你不高兴么?” 我迎上他雪亮的眼神,柔声道:“没不高兴,只是担心你的伤。” “别信那罗太医危言耸听。我没事。” “还说没事,流了这么多血,经脉又受损。。。”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思绪飘回那夜,在山洞中,他垂死挣扎,一直支撑到江风寻来,当时他已气若游丝,却还对早已哭成一个泪人儿的我笑言:“本少爷命硬地很,黑白无常也收不走。” 我边哭边说:“你若骗我,我一定饶不了你。你记住,古往今来敢骗我沈儇的没一个有好下场!” 他的眼神已近迷乱,恍惚间抓住我的手,在我耳边低咛: “谢谢你。。。” 我的心,刹那痛成一片。 “谢谢你。。。”他的声音轻地不能再轻:“哪怕你是骗我的,我也很开心。” 我崩溃大哭:“我没有骗你,我没有骗你!我是说真的,说真的!” “怎么又哭了?”司马烈皱眉,用宽大结实的手掌摸去我的泪珠:“到底出什么事了?告诉我!” 我看着他,看着他苍白未褪的面孔,只觉无限心酸,嘴上却闹道: “还不是你,弄哭我!” “怎是我?” “你昏迷了四天四夜,像个死人!” “我又没真死!” “醒了还对我的婢女乱发脾气,不肯吃药!” “谁让那药又臭又腥又苦!” “你这个人,就会叫人替你操心!一点都不听话!” 他看着我,一脸嘻笑:“那以后就都听你的呗。德郡主有什么吩咐尽管交给小的。小的定当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第一”,我摇手指:“再不许提个‘死’字。” “好!再也不提!”他拍胸脯。 “第二,不管罗太医开什么苦方,照单全喝!” “答应了就绝不反悔!” “第三”,我柔声道:“你出来这些日子,相府上下可是人仰马翻,虽日日报讯但相爷始终担忧牵挂,你既已能够走动,也是时候回家看看,莫急坏了父老。” 司马烈浓眉一敛,闷声道:“才住几天就要赶我走了?我不还是个病人么?!在哪养着都还不一样?!反正大哥今天也回来了。。。”忽然住口,看着我神色不定。 我只做没听见后半句,笑骂道:“谁说‘在哪养着都一样?’我一云英未嫁的大姑娘,皇帝亲封的郡主,收了一大男人在园子里长住,像什么话?!传出去叫我怎么做人呀!” 司马烈抗议道:“我又不是外人!你以前也有在相府小住!” “那怎同,以前庭芳尚未出阁,我做她陪读,天经地义”,我软声道:“你也不想我被宫里的三姑六婆嚼舌根吧?!你乖乖回家去,我常来探你还不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就不只有我们俩了。。。”他突然住口,咬了咬牙,别过脸去。 我心中猛地一抽,强笑道:“好好,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大不了我捂着耳朵不听闲言碎语好了。只是江统领一直在外堂候着呢,你好歹交待几句,免丞相忧心。” 司马烈沉默了会儿,半晌道:“好,既然朝中有了定落,我也是时候回去了。” 他忽然紧紧地抱住我,将头埋在我的发间,低低说了一句: “哪怕是骗我,我也很开心。” 这一句话,直击我胸口,叫我痛彻心扉。 他很快放开我,没再回头,大步而去。 一摸面孔,又是一脸的泪,却已分不清,为何而流,为谁而流。只道有这样一笔债,是无论如何,也还不清的了。 39、距离 子时。 怀蓉楼。 夜风缓缓吹过,落叶扬起,吹向街角尽头,极目望去,一地的萧索。 我站在门口,缩了缩肩膀。 抬头,月亮还是那么圆满,那么皎洁,像极了某个夜晚,同样的繁星璀璨,夜色迷离。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一杯雪花酒,毕生难忘。 我苦笑,终推门而入。 明亮的灯火,宽敞的店堂,雪白的人影。 他面前,放着一杯雪花酒。 “总不如你调地好。”他似早知我一定会来,看着我很自然的笑:“到我手中,也就成了一杯普通的水酒。” 我走过去,亲自调了一杯,递给他。 他接过,一饮而尽。 “也不是这个味道”,他微蹙眉,凝视我道:“你的酒,本没有这样淡。” 我一笑置之:“一杯酒不过只是一杯酒,何必认真。” 他看住我,目光长久地停驻在我的脸上,静静地道:“你在怪我,是么?” 我望着他,温柔和熙的眼神,云淡风清的笑颜,翩跹玉立的身姿,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镜中花水中月,恍然如梦,内心不由一阵酸楚难当,垂头不语。 “我曾问过,你可信我?”他在我面前站定,明亮而低沉的嗓音自头顶倾泻而下:“我现在还是这句,你可信我?” 我眼眶一热,硬生生忍住。 他的手指有一点冰凉,伴着一缕极淡的兰花清香,轻抚我的脸颊,几许无奈道:“抬起头来,看着我,好么?” 顺着他的手势,我缓缓抬首,对上他的眼。 是了,一般清澈透明的眼神,与世无争的微笑,无论何时何地何情何景,都永远那样完美无瑕。 我闭上双眼,别过头去。 是真?是假? 我不要再猜,也不要再看。我所见的,从来不是真正的你。 “你总问,我可信你?那你呢?又可曾真心相待?”默了半晌,挣扎了半晌,我终于鼓起勇气,一字一顿地道:“又或者,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因为是他?” 此话一出,他的脸色瞬间转为苍白,俊逸的眉峰紧紧蹙起,笑容僵在唇角。 我的心,如被针刺。 为什么呢?你待我的好,你待我的情,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我是沈儇,还是因为我是尹君睿喜欢的女人? 是因为你要赢他,所以才布下了这个局? 我。。。我。。。我可也只是,你诺大棋盘中的。。。一颗棋子? 窗外明月当空,皎洁银白的月色下,他那丰神俊朗的面孔苍白如雪,没有一声辩解,没有一句解释,没有片言只字,他就那样一直沉默地望着我,眼内云雾缭绕,恍恍而不真切。 “容大公子,其实谁也不信”,我叹一声,自嘲地笑:“你信的,惟有你自己。” “是我傻,傻到完完全全相信你;傻到根本不曾去疑心过玉锁的真假;傻到以为洒脱如你绝不会有那样的野心;傻到甚至为你假戏真做骗过了太子。。。”我盯着他,握紧双拳,颤声道:“于是,还有谁会怀疑,那被我亲手自容大公子身上偷走的赤血玉锁,不过是一块几可乱真的赝品?!” 说话间,泪终抵不住淌了下来,滴上他手背的刹那,他浑身一震,倒退半步。 “枉尹君睿自诩聪明,以为稳操胜券,其实每一步,皆在你算计之中。你借我的手把玉锁送给他,让他自编自导自演一场好戏,最后跳出来清理门户,斩断太子党羽,扩充相府势力!”我冷冷道:“时间也算地刚刚好。王爷远赴西陵,司马烈前往送亲,得力人都不在身边,太子一直就等着这样的时机。再加上一个不明就里稀里糊涂的我,尹君睿怎疑有它?待到引蛇出洞,朝中势利倒戈相向,你只需挥一挥衣袖,便可一网打尽!” “皇上待你果然宠爱,你一句话,便一道圣旨请得唯一能辩玉锁真假的宗荣寺无修老方丈提前出关当堂鉴定”,我轻笑道:“听闻无修老方丈每逢年末才入关,但今年自王妃回朝后便闭关潜修,与世隔绝不见外人,不知是否也是容大公子的伏笔?”当日,与王妃一同与老方丈说禅的人只有他,如果他在那时便说服方丈入关,那这个计划已部署数月有余。好耐的性子,好深的城府,我心中越发冰凉,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他依然默默地望着我,不说话。 “听闻吏部侍郎曹宪,兵部尚书李进、参将严广,刑部尚书姜堰等大小二十几名官员,都被撤职查办,听候发落。只可惜,尹君睿也没那么笨,泼人脏水栽赃陷害的事哪会沾到自己的手,他可还替你在皇上面前陈过情呢。”我讽笑:“朝堂之上既有一群代罪羔羊,他在天子脚下总还是那么干干净净的一个人。不过也无妨,既煞了他的锐气,又去了一帮心腹,怎么说也够他头疼一阵子的了。” 第45章 “我只不明白,为何连人证都能改口供?”我看着他,扬眉道:“尹君睿那般谨慎多疑的性子,怎可能找个会反咬一口的走狗?” 司马容望着我,面沉如水,缓缓道:“只因这条狗,是我一早养在他身边。就像他,在我身边养了那些眼线一样。” 我一怔,随即放声大笑,拍手道:“妙极妙极,没想这样精彩的好戏,我沈儇也能有一份功劳!” “儇儿。。。” “不要叫我!”我打断他,微笑道:“以后,都请你不要再这样叫我!” 司马容的眼色黯淡下来,却片刻不曾离开我,他沉默良久,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已对我盖棺定论,哪怕我再说一千遍,你也不会信我,是不是?” 我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我知你恨我怨我。自出事的那一刻起,我便了然一定会有今天。”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平静中带着一丝颤抖:“可无论如何,无论你相信与否,我都要告诉你,我没有利用过你,欺骗过你,更不曾假情假意!我唯一的错便是未曾料到,先下手的人,不是他,竟然是你。” “哦,是么?”我面无表情道:“可你也没有告诉过我,玉锁已被你换了。” “如果可以,我宁愿永不告诉你。” “为什么?” 他轻声道:“因为,你一旦得到它,便会永远离开我。” 我浑身一震,不置信地瞪着他。 他,究竟知道些什么? 司马容的目光静谧而忧伤,他看着我,眼神流连缠绕:“如果不是因为它,你可会接近我,亲近我,待我好?如果不是因为它,我是不是就会像其他人一样,只能成为你生命中一个无名的过客?如果不是因为它,你还会不会留在我身边,为我哭为我笑为我神伤?如果不是因为它,你可还会。。。喜欢我?” 我如遭雷击,倒退数步,扶住桌角。 “我不在乎”,他摇头,笑容似佛前那株清丽而迷蒙的睡莲:“我不在乎,你是为了什么留在我身边,因何而对我刮目相看,这些,全不要紧。只要你不离开我,哪怕不是真心喜欢我这个人,我也愿意。” “我没有那么无私、大方、完美”,他的声音渐渐低落:“我毕竟也是一个人,是一个男人。我不可能白白放走我心爱的女人,即便,用一些不够光明磊落的方法。” “你可以斥我自私,责我霸道,笑我一厢情愿,可也许,你永远都不能够明白,在这个世上,儇儿,我仅有的,只有你。” 他伸手扶住我的臂膀,手指冰凉冰凉,祈声道:“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咬唇,控制住自己的泪水,只有控制住自己的眼泪才能控制住自己的理智。“那司马烈呢?”我质问他:“你有没有想过司马烈?!为了你的计划,他险些陪上了一条性命!难道。。。他也不过是你手中的一颗棋子么?!” “没有人能够伤害你,也没有人能够伤害他。”他斩钉截铁断声道:“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们都必定平安无事。” 我不说话,沉默地望着窗外,良久,缓缓道:“生死关头,他为我挡下一剑。若没有他,如今我也不可能站在你的面前。” 司马容的面色刹那苍白到透明。 我说地很慢,声音很淡:“他留了好多血,好多血,他说他会死,他问我若是他死了,我会不会,将他放进心里。” 司马容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他握住我的肩膀,越握越紧。 我似毫无痛觉,看着他,很平静地道:“那一刻,我觉得,哪怕用我自己的命去换他的,我也不会有半点犹豫。只要他能活下去,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所以我告诉他,只要他能活下去,我就将他放进心里,只将他一个人,放进心里。” 40、伤情 司马容猛地放开我,挥手间,将桌几上的酒杯酒壶尽数扫落在地。 他站在那儿,满脸的惊痛和不信。 我靠墙而立,一颗心已冰凉地感觉不到热度,闭上眼,再不敢看他。 “你。。。是在跟我玩笑?因我瞒着你换了玉锁,因我不肯将玉锁给你,所以你要惩罚我?”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急怒:“因你知道,我可以不顾忌所有人,却无法不顾忌司马烈?!” 我咬唇不语,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为什么哭?”他走近我,轻柔地拭去了我的眼泪,叹息道:“这泪,究竟还是不是,为我而流?” 泪眼朦胧间,我望着他,低声吐出三个字: “放开我。” “放开你?”他慢慢地重复:“什么意思?” 我别过脸去,半晌,终于哑着嗓子逼出了那句话: “尹君睿并没有说错,你。。。也为了那个位子。。。是么?” 他的手顿住,长久沉默,空气刹时沉郁凝固,压抑地叫人透不过气来。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的语调缓慢而冷冽,不疾不徐地好似在说一件与己毫无干系的细碎小事:“你是怕他杀了我,还是怕我杀了他?” 我浑身一颤,内心惊惶难安,只觉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竟是真的。 他的面上浮起一层幽远而淡漠的笑:“若是怕他杀了我,则大可不必。他虽有几分本事,但还不至于能要了我的命去。若说你是怕我杀了他。。。”他顿了顿,垂敛目光:“我是怎么也不信的。” 他虽然在笑,但浓黑的睫毛却隐约颤抖,修长的手指蜷成了拳,血色尽褪,指关节青白交加。我呆呆地望着他,心中漫天漫地难言的苦涩席卷而来,仿佛要将我吞噬一般,不断在心底深处萌芽、挣扎、纠结。 他抬眸,对上我的眼,眉目依旧温润如玉华琼瑶、沉静淡远似午夜莲花,只在此时隐隐透出几分令人不易察觉的倦怠落寞。平日人前人后优雅从容、清傲冷峻的容大公子,在这一刻,仿佛洗尽铅华。 我的心忽然间与之接近,不由自主柔软下来,刚欲张口,他的声音飘至,苍茫遥远地仿佛在山谷的另一边: “有些事,是我不得不做的。”他苦涩地笑:“除非。。。除非我不是。。。尹君容。。。” 我痴怔住,刹那心如死灰,缓缓垂下了弯累的嘴角。 说的不错。一个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可我不懂,出身既已不能选,你又为何,要选这样一条路? 他洞穿我的心思,淡淡道:“以你之见,皇上定不择我?” 我脑袋‘嗡’一声,半晌道:“皇上宠你,人尽皆知。” 他笑,几分讥诮几分自嘲:“皇宠,皇宠算什么?关键时分,也不见得会为我刀下留情。” 是,整件事,倘若并无筹谋在先,皇帝,果真会为了他,与大半朝臣干戈对峙,惹失德昏庸之名么? 我叹口气:“容大公子心如明镜。” 他自我身上移开了目光,抄起一壶酒,仰头喝下,明媚皎洁的月色洒了他一身一地,纵伤悲失意,仍恬静如画。 “你对我很失望?”他淡淡地笑:“可我那些事。。。若告诉你,会害了你。” 我垂头,轻声道:“但凡不能说的,必有不能说的理由。” 他的目光亮如辰星,徐徐落在我身上,只一瞬,复又黯淡下去:“你若真不怪我,又何以与我生疏?你到底还是怨我了。。。可。。。己身虽无妨,却不能连累了旁人。。。我欠下的已太多太多,若不能周全势必愧疚此生。。。你。。。你。。。儇儿。。。你虽气我恨我,但心中却是明白我的,对么?” 他踏近一步,痴痴地望着我,口中低喃道:“那天,你竟冒险来见,我只觉从未如此开心过。。。虽受制囚笼却欢欣不已。。。” “你走后,我每日都自疗伤势,只求再见之时,莫再惹你焦心落泪,必要好好保重身子来见你。。。” 他静静地微笑,笑容清淡地仿佛随时化开了去:“若没有你,恐怕我到现在也不知爱惜自己。。。总觉无甚要紧,只需活着就行了。。。然活着,也不过是为了不要欠下更多的债,叫旁人更伤心罢了。” 我心头似被撕裂一般,终忍不住,背过身去,霎那泪流满面。 这泪,虽是为他而流,却无论如何也不愿叫他看见,可他又如何会看不见。闻得身后传来一声长长地叹息:“傻丫头,你这又是何苦。。。折磨我也折磨自己。。。” 我闭上双眼,眼泪无声无息倾泻而下,连日来的脆弱、无助、酸苦,伴随着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不舍,所有的眷恋,皆在这一刻宣泄殆尽。 他从背后圈住我,抵住我的额角,低柔道:“儇儿,不要离开我,再给我一点时间,待得一切尘埃落定。。。” ‘尘埃落定’四字,一下将我从伤怀中敲醒。我回眸,清晰看见他眼中的自己,泪痕斑斑,神色凄楚,满目惊惶。心头微滞,已挣脱了他的怀抱,走开几步,轻声道:“别说了。” 他望着我,目中一片忧色,欲言又止。 “既是不该说的,还是别说的好。”我抹干眼泪,面对他:“我现在只想知道,那真正的赤血玉锁,究竟在何处?” 他浓黑的双眸中似有什么忽地一闪而过,清透明澈的目光似划过夜幕的流星。 我一怔,随即了然:“可是现在,还不方便告诉我?看来我是无缘求得宝玉了。” “你若能少一分聪明,我便可少为你担忧一分。”他长叹,定定看住我,目光坚毅而温柔:“可我答应过你的,必不食言。” 第46章 他说过,他的玉,只给他的发妻。 我苦涩地笑。这样的话,若放在数月之前我一定不虞有他,可如今。。。心境已是大不如前,至于将来。。。将来是怎样的情景谁又可知呢。。。 而我的时间,不多了。 避开他伸来的臂膀,我倚窗而立,努力略去他眼中隐忍的痛,声音淡地连自己都不能相信:“倒也是。如此贵重之物,我沈儇怎担待地起,倒是我徒留奢望了,原不该勉强于你,从此再不提也罢。” 司马容身子一晃,呆呆地望着我。 我只作不见,跑到桌前,将壶内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转身面对他,生生扯出一抹微笑:“一直以来,公子抬举沈儇,沈儇感激不尽。然我一介弱质女流,无知浅薄,哪懂得那些个宫廷政事。。。只怕无法为公子分忧解劳。。。承蒙。。。公子错爱。。。不想。。。终是辜负了。。。”最后几字,几乎咬牙而出,说到后面,再也把持不住笑意,红了眼眶。 他怔住,望着我一言不发,半晌,缓缓反问道:“‘错爱’?你当真作此想?” 我垂首不语。他忽然上前,一把将我拥入怀中,紧紧箍住我的身子。我一惊,慌忙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他的怀抱,他如此之用力,仿佛要将我揉入体内。 “放开我。。。”欲开口,已落入他的罗网。他的唇,温暖而湿润,伴着一缕兰花清香,席卷了我全部的呼吸。 “不要。。。放手。。。”我断断续续的低喊,他毫不理会,一抬手平放我于酒桌之上,整个人将我覆在身下。 好热,四周的空气热地简直要燃烧起来,上衣中衣衬里,一件件被剥落在地,最后只留下贴身小衣,滚烫的身子触在冰冷的酒桌上,奇qisuu.书恍恍惚惚,如云坠雾。 他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吻过我,急促而用力,几乎吻遍我上身每一寸肌肤。他的掌心,如炭火般撩拨我体内的火苗,隔着里衣,攫取胸前的芬芳。 每一次留连,每一次摘采,都印下粉红的痕迹。 他依旧温柔,缠绵而缱绻,只多了再不容抗拒的霸气。 “你。。。不要。。。放开我。。。”残存的理智使我握紧了拳头使劲推他,他根本无所觉,反手将我双臂摁下,唇齿摩挲间呢喃道:“我不能失去你。。。不要走。。。儇儿。。。不要走。。。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能让你走。。。不能。。。不能。。。” 他的汗水滴落在我的脸上,散发着一股强烈的欲望的气息,那是我所不熟悉的司马容,我心头一颤,似乎在他身上看到另一人的影子。 恍惚间,腰间配戴已尽数落地,下身一凉,罗裙被他转手挥去。我渐渐害怕,怎奈浑身酥软无力,双腿被他紧紧夹住,动弹不得。 他越来越大胆,我急地六神无主,忽瞥见地下一方手绢,上面星星点点残留着褐色的药渍,不由脱口喊道:“司马烈,救我!” 司马容闻言浑身一震,低哑着嗓子缓缓道:“你叫谁?” “司马烈。”我看着他渐渐变得苍白的面孔,强忍住心中的痛,淡声道:“烈。。。还等着我回去呢。” 他倒抽一口冷气,盯住我的眼,攥紧我的手臂,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我忍住腕上的疼痛,扯出一丝漠漠的笑容:“烈向来敬重于你。。。我以后。。。必也会和烈一样,将你当作大哥来看待。。。” 他惊呆,愣愣地看了我半晌,蓦地纵声大笑,边笑边重复道:“大哥?大哥?” 我咬唇不语,泪,缓缓淌下,沿着桌角,滴落在地上。 他终于放开了我,发丝凌乱,衣衫半褪,扶着一把椅子笑不可仰。突然,‘嘭’一声巨响,好端端的一张梨花木椅竟断桓在地,四分五裂。 “好一声‘大哥’!”他终于止笑,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冰冷地似腊月寒霜: “那些愚昧之人倾尽全力,污蔑、羞辱、唾弃于我,都不能令我动容分毫,真正一群酒囊饭袋,无用之极。” 他走到我面前,清峻的容颜含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而那笑,没半分渗进眼去,在怅惘月华之下冷冽如湖底深水,幽静而凄凉。 他抬手抚上我的脸颊,缓慢开口,茫茫似破空而至: “他们一个也及不上你,光用两个字,便可叫我痛地死去活来!” 41、平波 一连几日阴雨连绵,人也懒的不愿动弹,便搬了张贵妃塌在窗前,看书看花看草,拨三两琴弦,与小兰下棋,闲话家常。 园子里静地很,不说话的时候只闻鸟语莺啼。夏瑶也好久没来了,王妃身子不爽,她一直随侍榻旁,托了人带话叫我进宫陪她几日——我自然婉辞了,正巴不得从尹君睿面前消失呢,还送上门去。 因着司马容的缘故,我也没再踏足相府。司马烈那边,每日遣了小琴前往探视,带去许多对复原有益的中草药——闲来无事,便翻阅了民间各地的医著密录,记下各种养精蓄气补血的方子,先让罗太医过目,再抓药送至相府。又怕他病中无聊,于是绞尽脑汁将一些现代笑谈译成古文白话,还画了一大叠连环画册,皆是令我印象深刻的经典电影名著,辅以卡通类形象,倒也别有一番趣致。 小兰在一旁看地目瞪口呆,我自顾挥毫如雨,毕了指着桌上一摞画纸,叹道:“看,这个男子,为找寻心目中的女子,竟追溯时光倒流七十年呢。” “啊?时光倒流?”小兰愣了一愣,立马堆上笑道:“小姐又胡思乱想了不是?累了大半天了,歇一回可好?奴婢给您盛碗新作的莲子羹吧。” 看着小兰小心翼翼地表情,不由想起那夜,我自怀蓉楼归来,衣衫不整,脸白如纸,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几乎把她吓坏了。她知道我去见谁的,因而什么也没敢多问,只侍奉地比平时更为仔细谨慎了。 “也好,是有点乏了。”我轻轻打个哈欠,斜倚回榻上,卷了本书随手翻翻。 “奴婢回来啦!小琴掀帘而入,喜滋滋地道:“郡主,尝个风水梨吧,可新鲜呢。”说罢打开手中竹篮,只见满满一篮子黄铛铛金灿灿的风水梨,个个饱满硕圆,香甜四溢。 我眼睛一亮:“这梨的色泽。。。?” 小琴得意道:“西域来的贡品哩,味甘清润,解渴止痰,听说果皮置于屋内能抵十日熏香,咱们可得试上一试。” 小兰看我一眼,微微笑道:“郡主爱吃水果,烈二少爷便三天两头地往园子里送,眼看厨房,地窖烂了多可惜。” 小琴眨眨眼:“我们家郡主就是大方,吃穿用度一律不拘,白白便宜了奴婢们到底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跟到了郡主这样的主子,难怪其他府里的丫坏婆子个个嫉妒地慌呢!” 小兰抿嘴一笑:“听听,这张嘴呀,跟搅了千层蜜糖似地,叫人骨头都酥了。” “可是掏心窝的实诚话呐!”小琴原地转了个圈儿,咧嘴笑道:“瞧,我今儿穿着郡主赏的雪纺云绸锦缎去相府,只差没把小园羡慕地眼珠子都掉出来了!小碧小箩她们巴不得跟我一同回来侍奉郡主呢。” 小兰一蹙眉,有些不悦道:“跟你说了多少次,这些好物件留着园子里穿着玩儿便得了,何必招摇在外,惹人眼红?做奴婢的穿着打扮比郡主还矜贵,少不得惹些三姑六婆小心眼地乱嚼舌根子,道沈园没上没下,郡主驭人无方呢。” 小琴有些委屈,然听小兰说的有理,便也怏怏地,噘了嘴垂头不语。 “有什么要紧呢,要说自由人说去呗!世上谁人不说人,谁不被人说?自己开心就好了,管那么多做什。”我将风水梨切开几片,淡淡笑道:“我这园子哪,别的没有就图个自在,倘若连自在也不得,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小琴一听,立刻笑逐颜开。小兰嗲怪道:“听听,这胡闹劲,原都是叫郡主给惯出来的呢!” 我嚼一片风水梨在口中,只觉又脆又甜,满口芬芳,朝软垫上一靠,悠悠道:“我向来少出门,鲜与各府亲眷来往,哪惦着别人说成道短。难不成小姐穿地素淡奴婢也得跟着一身素衣素面朝天么?那岂非太委屈你们,也显得我刻薄寡恩了。”说着忽然想起什么,眼珠子滴溜溜在两人面上转一圈,微笑道:“你们也不比我小几岁,没两年也是要嫁人的。若看上了好的,便早些告诉我。只要我还在此,必设法子替你们办妥了。” 小琴涨红脸,小兰也是讪讪地:“郡主莫要胡说,深么嫁不嫁人的,奴婢们总跟着郡主,往后郡主嫁去哪,奴婢们自一同跟了去侍奉的。” 小琴一拍脑袋,朝小兰呵呵笑道:“可不是么,说不定赶明儿我们又都回相府了呢!” 小兰看我一眼,不接话,小琴絮絮说道:“小圆跟我说了,二少爷这几天都有乖乖吃药睡觉噢,几乎不出门子,连射箭围猎也不去了,没事儿就在府里歇着,翻来覆去看小姐的书信和画册,她去二少爷房里收拾的时候,总见二少爷一个人捧着小姐的字画怔怔出神,还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连小圆进去过都不知道。相爷倒宽慰地很,说因祸得福,二少爷终于敛了性子,肯静心了呢。” 我听了,颔首道:“那就好。”随即心里一咯噔,问道:“小圆换去伺候二少爷了吗?” “对呀,大少爷的意思,不仅小圆,连小碧也一同调了去伺候二少爷,自己房里倒一个都不留了。”小琴歪头想了想,道:“最近真奇了怪了。 第47章 从前大少爷安分,二少爷成天在外,现在反个面,二少爷足不出户,大少爷呢,就早出晚归的,不到掌灯时分不回府,一回府又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待见。就我今天去的早,在大门口撞见大少爷,大少爷问了我一句话。” 小兰问道:“大少爷问了你什么?” 小琴道:“就问后天晚上宫中设宴郡主去不去。我说郡主这几日身体乏的很,未必能去。大少爷就嘱咐我好生照顾郡主,跟着就走了。” 小兰看我一眼,轻轻道:“听说大少爷最近瘦了很多。” “瘦了,气色也不好。”小琴闷闷叹口气,道:“袍子宽了,人也愈发冷清了呢。以往常说笑,对下人也都和颜悦色的。可现在,话少了,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听管事的说呀,前日天葵兰花染了虫害,凋残了,大少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让人扔了呢!” 小兰一惊,失色道:“天葵兰花调了?怎么可能?小圆没好生照看吗?!哪能就这样仍了?兴许还能救呢!” 我诧异地看着小兰。区区一盆兰花罢了,犯得着如此在意么? “郡主有所不知。”小兰一脸惋惜,解释道:“大少爷最爱兰花,尤其那盆天葵兰,乃顺亲王爷多年前自塞外带回来的罕见品种,在大少爷十六生辰那日,王爷亲手为少爷种下贺喜。大少爷十分珍爱,每日亲自打理,奴婢在相府时也帮忙照料。这花娇贵的很,水量肥量皆有定数,都是称了剂量来施的。所幸看顾得当,这些年每度的花期都很长,花也开地盛。。。没想到。。。”小兰幽幽叹口气:“近十年的心血呀,竟就这样白费了呢。。。” “唉,也不晓得大少爷是怎么想的,王爷若是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阿。”小琴也是摇头叹道:“听管事的说,小圆原本还想施救,大少爷却说什么‘花开了便是要落的,倒不如不开的好’,就不闻不问了。” 我手一颤,一片雪梨滑落盘中。 花开了便是要落的,倒不如不开的好。 我苦笑。我伤他,竟如此之深?他情愿。。。从未与我相遇吗? 瞬间,满口香甜转为苦涩,从舌尖一直蔓延至咽喉。 一旁小兰皱着眉头说道:“这个小圆,连盆兰花都保不住,难怪照顾不好少爷了。” 小琴道:“也不能全怪小圆,大少爷胃口不佳,赵老厨动足了脑筋也没能让少爷多用几口,人自然就瘦了。” 我定定神,轻声道:“山珍海味吃多了自然腻味,有时倒不如一碗卤肉面开胃呢。” 小兰、小琴听了,却是神色古怪、面面相窥。 “卤肉面?郡主是听哪个不经事的下人说的呀?”小琴咕哝道:“谁都知道大少爷最讨厌吃面条了!记得小时候,他吃一口就会吐出来!为着这个,相府都好多年不煮面了呢!” 我一震,似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敲在心口上,久久不能言。 依稀犹在昨夜,他的生辰,我为他煮了一碗面,他很开心地吃了个精光,然后笑着对我说,他最爱吃的就是这样的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卤肉面。 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小兰看我一眼,欲言又止,终还是转过话题道:“听闻此番西域有意邦交我朝,送来许多奇珍异宝,皇上设宴以国礼待之,是个大场面,郡主虽不是皇亲,单向来得皇上皇后中意,皇宫这才着了李姑姑前来传话,若不出席总不大好。” 小琴接茬道:“午膳时分夏瑶公主也送口信来,邀郡主出席呢。” 我默了会儿,将半只风水梨慢慢吃完,指着剩下的半只,文不对题道:“你们也尝尝吧,不愧是西域贡品,生津止渴,满口含香。” 小兰看一看盘子,微笑道;“郡主,‘分梨’同‘分离’”奴婢们实不想与郡主分开,这半只梨,您还是自己吃了吧。” 42、暗云 宴会当日,我还是去了。 只因司马烈特地跑了来,笑言要与我一同看烟花。 传言,西陵的烟花,乃世间最最瑰丽绚烂的刹那芳华。 他不说,我也知道。自从西陵公主来了之后,尹辉地界上便开始流行起西陵的小玩意,玲珑万花筒、纸折团扇、七巧如意结、金银丝蝉纱衣、奇*shu$网收集整理九鼎水晶琉璃钟罩。。。还有广为流传的西陵烟花。 商贩为了销路,甚至宣扬说一同于满月夜共赏烟花的相悦男女,必能公守此生。 望着烈的企盼的神情,我粲然一笑,应允下来。 他很高兴:“晚上我来接你一同入宫。” 我想一想,道:“李姑姑会来接我,你还是与父兄同往,我们宫里见吧。” 能少见他一面,总是好的。 即便,他擅长演戏,我也擅长伪装。 即便,我们都可以将彼此的心事在人前隐藏地滴水不漏。 可我,依旧很怕再见到他。 我怕,在他的脸上又看到那样的笑容。温暖的,无谓的,轻浅的,了然的微笑,似洞明剔透了一切的一切之后,仍然苦苦挣扎的,心酸的,寂寥的,萧索的,冷清的微笑。 我怕,我会心痛的,跟着,心软。 于是将一切的纠结与压抑深埋在心底,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矫作云淡风轻。 李姑姑凝神看我一眼,道:“郡主的面色确不甚好呢。一会儿老奴便去回了皇上,派个太医给郡主调理条理吧。” 我一听,忙不迭推辞道:“承蒙姑姑照拂,儇儿哪能娇弱至此,不过前些日子乏了身子,还没缓过来罢了,不碍事的。” “哦,那平日须得好生仔细了。”李姑姑看着我,慈祥道:“郡主虽年纪尚轻,身子的教养可不能疏忽,莫嫌老奴罗嗦,等郡主将来生儿育女的时候就明白了。” 我听了不禁脸上发热,只得一味笑。 刚入宫门,便见一个小宫女急匆匆地跑过来,在李姑姑耳边说了什么,李姑姑微微蹙眉,低语了几句,小宫女忙一阵风似的去了。 我问道:“姑姑,可有什么不妥么?” 李姑姑歉然道:“郡主,酒窖里有几桶陈年佳酿被些粗手脚的撞翻了,老奴得赶紧过去看一看,万一晚间宴会用不上就麻烦了。” “不妨,李姑姑且忙,本宫自会送德郡主过去。”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我冷不防回头,瞧见尹俊睿正站在身后,望着我,似笑非笑。 李姑姑一怔,眼角向我瞥来。 我心头一凛,面上笑地极其自然,朝李姑姑颔首道:“有劳姑姑一路相陪,晚宴要紧,姑姑自忙,儇儿由太子照顾便可。” “如此便有劳太子了,老奴先行告退。”李姑姑含笑淡施一礼,快步而去。 我冷冷瞅着尹俊睿一眼,见他身边全无随从,一身浅青暗纹锦缎长袍,装束轻便,与寻常福贵公子无异,不由心生纳罕。 尹俊睿见我打量他,淡笑道:“儇儿今日,不也一身清淡装束?”他眼光在我身上绕了一圈,轻赞道:“到底是流云织纹锦绶纱最衬儇儿,也只有儇儿,才能穿出这一身出尘洒脱的意境来。” 我忆及‘流云阁’的事,心生气憎,不理他,转过头便自顾往前走。 尹俊睿不以为忤漫步跟在后面,随口道:“你这几日身子很不舒爽么?叫你多次也不出门,看来我这个太子,如今是越发不得脸了。” 我心中不由一沉。沈园的琐事我向来极少过问,全权交了小兰负责,也就是说所有能够出入园子的信件物品皆须通过她的手。 小兰。。。唉,小兰毕竟还是司马容的人。 我虽有几分不悦,脸上却不露半分,置之一笑道:“近日确实身子欠佳,是以留园休养,甚少出门。” 尹俊睿斜睨我一眼,不接话,转而折下近旁一枝芙蓉花。他的手势十分迅捷,我未及回神,他已取其正中心三片花瓣斜绾于我鬓上,口中闲闲道:“真可惜,儇儿错失了游历尹辉的好机会了。这些天,我可是陪着西陵公主遍览名胜古迹,鉴赏我朝上水呢。” 怪不得,一身常服打扮。我微笑道:“如此当真可惜了。不过太子与公主携手同游,本乃佳话一段,心中必定欢喜万分,若多了旁人打搅,倒反而不美了。” 尹俊睿凑近我:“你怎知,我与西陵公主一起,必定‘欢喜万分’?” 我侧脸避过他的呼吸,尹俊睿的目光在物品脸颊上轻轻掠过,淡笑道:“不过想来容大公子确应‘欢喜万分’呢,怎么说,西陵公主待他,可比我亲厚热络的多了!” 我脑中一热。他。。。他也去了?原来,日夜的早出晚归,披星戴月,都是为了陪伴西陵公主游山玩水呀。我垂首望着自尹俊睿指尖碎落飘零的花瓣,心头缓缓涌出几分涩意,然面上还是一如既往云淡风清的浅笑:“哦?是吗?那太子可得抓把劲了。良辰美景,佳人如梦,可都在乎弹指间,不等人的。” 尹俊睿的眼色忽然地一暗,漆黑的眼眸刹时似墨汁浓稠地化不开,低沉了嗓音:“那我等的是什么?你又何尝不知道。” 我转身就走,被他自身后一把抱住。我回首,喝道:“这里是御花园,还请太子放尊重些!” 尹俊睿扬眉,形成一弯好看的弧度,似笑非笑:“哦,这里是御花园么?” 我一惊,环顾西周方才发觉一路上心事重重而不自知,漫步间早离了御花庭院,此际已拐至一条僻静小径,身旁树木郁郁葱葱,疏影斜斜,若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有人在此。 第48章 “你可以叫,我怕什么?”尹俊睿伸手轻抚我的面颊:“叫人看见最好,我索性就去求了父皇一道旨意,纳你为妃。” 我不怒反笑:“我若不乐意呢,你还能比我不成?” “你道我是谁?要用抢的?你现在不乐意,但总有乐意的一天。”尹俊睿低笑,他的眸子却没在笑,冷意直渗入眼里去:“难不成,你还对他抱有什么希望么?” 我心头一震,强笑道:“太子爷越说越远,我也越来越糊涂了。” 尹俊睿凝视我,缓缓道:“若不是我只你甚深,我会以为你与他联了手一起来骗我。” 我怔怔地望着身侧飘摇不定的柳枝,不说话。 半响,尹俊睿低叹一声:“你这又是何苦?倘若当日你肯乖乖留下。。。” 脑海中刹那晃过一条水红色的靓丽人影,唇角已浮上一丝讽笑:“太子不觉得,比起我来,云夕姑娘更适合当‘流云阁’的女主人么?” 尹俊睿怔了一怔,随即道:“不错,你说的有理。” 我略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微微一笑,静目凝望于我,漆黑的双瞳泛起一层异样的光泽:“在我眼中,惟有太子妃的位子,才适合你。” 大殿上仿佛热闹非凡,歌舞乐律之声,频频传至女眷休息的雅阁之中。 夏瑶关切道:“要不,我留下陪你?” “不用,王妃还在等你呢,快去吧,前头都催来了两次了。”我轻柔太阳穴,道:“这几日天气阴湿,难免头疼脑热的,我不要紧,躺一会就好。” “那你先歇着,有什么事就茶香儿来叫我。”夏瑶又不放心地叮咛我几句,这才去了。 香儿端进来一个水盆:“奴婢服侍郡主擦把脸吧。” 我上前,看见水盆中的自己,容色苍白,眼角轻愁,竟是盖也盖不住的分明,心中一叹,眼前腾地晃过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在夕阳晚霞之下,似染上一层紫雾,诡异而幽深。 我几乎是夺路而逃。 我承认,我怕他。 他就像一张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网,而我,好似在网中奋力挣扎的小鸟,不论如何挣扎,总也飞不出去。 “郡主?”香儿犹疑地唤了我两声,我回过神,放下汗巾:“行了,你出去吧。” 我合眼躺在榻上,却睡不踏实,迷迷糊糊的梦境之中,忽然看见玉锁就在前方,心下一喜便去追,怎奈玉锁好似长了脚一般,我每上前一步,它便离我更远一丈,我气恼了,索性扑上前去,却被人一把抱住,猛抬头,一张熟悉的清朗面孔映入眼帘,正温柔的和熙地朝我微笑。 “司马容?”我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蓦地瞥见他背后出现一道暗影,和一柄明晃晃冷冷地钢刀。我大骇,精魂飞魄。瞬间,手起刀落,鲜血四溅,一具尸体直挺挺地在地上。我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捧着他的面孔,刹那,如遭雷击。 那竟是司马烈!是司马烈那鲜血密布的脸! 我浑身战栗,刚欲尖叫,突然额头一痛,醒转过来。伸手一抹,两鬓冷汗津津,枕垫湿了一片,又觉胸口窒闷,气喘吁吁。幸好,只是梦靥。 我跳下床榻,冲到水盆处,不住以水泼面。 香儿听见动静,进来一瞧,吓一跳:“郡主怎么了,脸色好苍白,奴婢这就去找夏瑶公主来。” “别。”我制止她。缓一缓神色,道:“只是梦魔而已,不必惊动公主,你去替我泡一壶茶来吧。”香儿应声退下。 推开窗子,夜风一股脑地扑进来,伴着馥郁的芙蓉花香。我深吸一口气,直觉无比心旷神怡,渐渐神智清明。 正在此刻,远处,传来一阵奇妙的音律之声。 43、月舞 说不清是在怎样的乐器。铮铮如珠玉落盘,叮咚似山洞涓溪,缠绵优柔有仿若诉尽情衷。 我刹那神思恍惚,心向往之,不由寻声而去,直至一片芙蓉花圃。 嫣红花蕊,妍丽娇媚,于静夜和着琴音悄然绽放。 皓月当空,湛蓝天际无边无垠,繁盛郁葱的绦绦柳丝摇曳纷飞,伴着数枚粉黛滑落枝头,随风起伏,依依徘徊。 一枚叶瓣轻落手心。 手掌在月光下白皙晶莹,粉嫩花蕊好比少女含羞绽放的烟霞红晕,衬着如春日透明朝阳下第一片新生的翠绿青叶。 良辰美景。 未醉似醉。 四下无人,兴之所致,足下一点,轻盈旋舞。忽而想起一首久远的曲子,不由罗袖轻甩,婉转低吟: 花苞待放雏嫣蕊 恋曲如花绽春声 相思本是无凭语 浮华世外幸此生 花翩飞催君醉 舞迷离凝妾泪 孤坐拭泪亦易矣 独将隐痛抑心间 此去愿君少愁伤 苦楚辛酸皆尽饮 日夜恋念费思量 红萼无言染相思 朝暮成习上心头 惟有吾君最是珍 唱了一段,忽闻一阵清脆拍手声,抬眼望去,朗朗夜空之下,正站着一宫装丽人,五官精致似雕琢而成,眉眼深邃,神态高贵。 她的手中,握着一把月牙状的琴弦。 “这叫月琴”,她的嗓子与琴音一般悦耳动人:“我只在月圆之夜才会弹奏它。” “好琴,好景。”我颔首一笑:“莫负良宵。” 她晶亮的眸子注视着我,笑颜如春花般秀美动人,纤手微抬,道:“请。”玉手一挥,重又抚上弦琴,刹那珠玉碧落自葱葱指尖泉涌而出。 我盈盈一笑,随风游走,挽袖如云,柔声唱道: 万千思绪寄长空 遥诉情衷韶光尽 壹望乡关烟水隔 萍身他乡亦牵情 新蕾初醒娇欲滴 恋曲声声唤君名 唯愿与子偕终老 浮华褪尽幸此生 花翩飞催君醉 时披孤月愁肠锁 梦断身觉阑夜寒 壹场寂寞凭谁诉 但奢籍慰三两言 夏暮夕风映异国 云托蜃气现楼台 小径蔽阴风满袖 万般只为与君逢 含苞待放雏嫣蕊 恋曲如花绽春声 相思本是无凭语 浮华世外幸此生 一曲终了,琴铮渐绝,却似无穷无尽,缓缓地荡开了去,余音幽柔缭绕,直传至暗夜尽头。 她站在原地不动,笑吟吟地望着我:“百闻不如一见。德郡主,久仰大名。” 我微微一下:“该我说才是。见笑了,赫连公主。” ‘啪啪啪啪’,一阵热烈鼓掌声突然响起,我与她皆是一怔。 侧首望去,不远处的凉亭上竟已压压站了一排:皇帝、皇后、王爷、相爷、尹俊睿、司马烈、司马容。。。当我的眼波掠及司马容时,他也正凝目于我,唇角挂着一丝笑,以及那淡淡的,令人不易察觉的惘然怅失。他瘦了,面容清癯,月白的宽袍罩在身上,被风一吹,衣袂翻飞,寂寥萧索之余亦更添几分飘洒清雅之态。。。我心中一叹,轻轻别过头去,即便眼角余波瞥见那淡漠的目光越过了众人,徐徐地落在我的身上。 ‘啪啪啪啪’,旨在转念间,拍掌声竟也绕至身后。我诧异回首,一个大大的笑脸霎时映入眼帘,晃头晃脑道:“从来只道皇表姐琴奏地好,西陵歌舞纵独秀一枝却也只能衬其一、二,如今见了这位姐姐,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哪。” 我好奇地打量眼前这个唇红齿白的秀美少年,只见他羽发金冠,翡翠玉带,云带锦靴,一身华贵,两只大眼睛又圆又亮,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十分灵动可爱。因隔地近,能隐隐地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地果糖香味。 他眉眼带笑,毫不避忌地拉起我的手,热乎道:“这位姐姐看着好生亲切眼熟,敢问姓啥名谁?家住何方?可有婚配?” 我哭笑不得:“你说什么?” 他笑容不减,指着赫连公主道:“要不还是我先说罢。她是我皇表姐,叫赫连华晴,我母是她母的妹妹,我叫赫连华清,年方十八,家世清白,秉性纯良,未曾婚配。”说罢还朝我挤挤眼:“我与姐姐一见如故,姐姐叫我清儿就好了。” 我远远瞥见司马烈已是一脸黑云,尹俊睿亦皱了皱眉头,唯司马容,仍淡淡地笑着。 他还继续说下去:“姐姐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清儿,清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无不祥。实不相瞒,清儿自从见了姐姐一眼,心里便多添一分欢喜,只觉此番见到姐姐这般神仙一样的人物,纵然跋山涉水千里迢迢也是值得的。。。哎,好姐姐,你别总看着我笑不说话,好歹告诉我,你的名讳呀!” 赫连公主早笑弯了腰,见我一脸尴尬,于是上前拍掉他的手,薄嗔道:“瞧你这轻狂模样,都吓着人家了。出门前教你的规矩都忘了?这儿可不是西陵,由你胡闹。” 赫连华清眼珠子一转,奇道:“咦,方才皇后娘娘不是说了么,‘你们难得来一回,要把尹辉当成自个儿家,千万别拘束了’我可是‘真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呀。”说罢转头朝皇后甜甜一笑,道:“皇后娘娘,您说清儿讲的对不对?” 皇后噗嗤一笑,指着华清对皇帝道:“皇上,清儿这孩子年纪轻,难免顽皮,然心性却是极其纯善的。” 皇帝颔首道:“嗯,想睿儿容儿他们小时候,倒难得似清儿这般天真活泼。” 皇帝眼光一转,落到我身上,道:“儇儿,你的舞,跳地很好。朕已有很多年,不曾听过这样的曲、尚过这样的舞了。” 第49章 “儇儿献丑,蒙皇上不弃。”我垂首衽礼道:“只是若无赫连公主月琴相伴,必然逊色。” 赫连华晴盈盈笑道:“郡主谦虚了。郡主的曲子幽远绵长,千回百转,余音袅袅,似唤起无限柔情,直令人心向往之,情不自禁。” 皇帝看着我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那曲子叫什么名字?” 我想一想,道:“月之舞。” “‘月之舞’?” “是。月琴为伴,应景而舞,是为‘月之舞’。” “好。”皇帝静静地看了我几眼,对身旁的李姑姑道:“将方才那盏七彩月长石琉璃水晶灯赏给德郡主。” 我忙俯首而下:“谢皇上恩典。” 一会到大殿,夏瑶立马迎上来,急道:“上哪去了?也不说一声就没了影儿。” 我十分歉意道:“胸口闷着,便出去透透风。” “呵呵,瑶姐姐没跟我们一起去追月,但真遗憾了”,华清转了过来,眨眼笑道:“你可是错过了世间最宛如天籁的音律,和最清雅动人的舞姿哦。” 我看一眼华清,见他一张苹果似的圆脸红扑扑的,清秀中含了几分稚气,不由玩笑道:“你是赞我还是贬我?我看到像是贬。” 华清一愣,我促狭笑道:“你方才不是说‘从来只道皇表姐琴奏地好,西陵鼓舞虽独秀一枝却也是只能衬其一、二’么?只怕在你心里,我既然便跳地再好,也不过衬其五、六分罢了。十分得五,自然还是不够好的。” 华清怔了怔,随即呵呵笑道:“儇儿姐姐的舞姿,与皇表姐的琴音一样,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司马烈闻声而来,见是华清,浓眉一敛,只将我拉到一边,不悦道:“身子不舒服还到处乱跑?” 我碍着人多,悄悄抽手,轻声道:“我不妨事,你莫担心。快回去坐吧,相爷在等你呢。” 司马烈看着我,眼睛明亮地似有火焰在跳动,低低地道:“你舞地真好。那么美,仿佛月下仙子一样。。。”又叹口气:“真怕你跳着跳着就飞上天去,再不回来了。” 有一刹那的伤感,我忙堆出笑容:“说什么傻话呢!并糊涂了不成?” 司马烈目光炙热:“你这样关心我,叫我一直病着我也愿意。” 我有些脸红,佯嗔道:“果然是病糊涂了,还不速速复元,势必要和从前一般生龙活虎威风凛凛的才行。” 司马烈的眼色蓦地一黯,随即又笑道:“你说什么都好。” “快去吧,这儿人多说话不便。”我推推他。 “你。。。别忘了。”司马烈复又握了握我的手,他的手,向来是厚实而温热的,但现在,却是越发冰凉了,我心一酸,笑容不减:“知道。忘不了,快去吧。” 他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别和那小子太接近。”这才松了手。 我一愣,立马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华清,不由失笑。 正欲随夏瑶入席,忽闻身后一阵呜呜唉唉叹气之声,转头一瞧,可不正是华清。只见他摇头晃脑作痛苦状,双眉深锁,满面愁云。 我不觉好笑:“你又怎么啦?” 华清看我一眼,抚胸长叹道:“清儿对儇儿姐姐可是一见倾心的,一直想着和姐姐多亲近亲近。只是姐姐身边的那些个蜜蜂阿蝴蝶阿实在多地挥之不去,清儿正苦思冥想阿,到底如何才能使自己脱颖而出,博美青睐呢?” 我听他说地煞有其事,心下好笑,故意皱眉道:“什么蜜蜂呀蝴蝶的我是没有看见,倒有只油嘴滑舌的鹦哥不停在耳边呱噪,惹人心烦呢。” 华清瞪大眼,不置信道:“我烦?你说我烦?你知不知我在西陵可是家喻户晓人人称颂的英勇无敌英姿飒爽的风采翩翩美少年?我会烦?” 我很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气定神闲道:“抱歉。是我眼拙,当真没看出来你是这样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华清气青了脸,三两步跑开了去,不一会又跑回来,笑眯眯道:“儇儿姐姐再怎么气清儿,清儿也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我静静地看着他,微笑不语。他们与中原人不同,双瞳是浅淡的琥珀色,爱txtbb为您制作晶莹透明琉璃,绮丽、暧昧而神秘。 华清朝我眨眨眼,笑道:“谁让我是家喻户晓人人称颂的英勇无敌英姿飒爽的风采翩翩美少年呢?” 歌词:《悠悠飘落》 44、风声 夏瑶走进,刚巧听见最后一句,掩唇笑道:“二位还有什么话没叙完的,不如留待宴后吧。” 于是,我与夏瑶一桌,上首是王妃,旁边是华晴与华清,对面上首是王爷,挨下来是尹俊睿与温清远,丞相与司马烈。司马容单独一桌,自斟自饮。 夏瑶推来一只白瓷小碗,上面撒了些许玫瑰花瓣丝,嫣红可爱。“这是玫瑰玉露,清脾润肺又滋补养颜,知你没胃口,便嘱咐御厨做了份清淡少糖的,你尝尝。” 我感激夏瑶的细心:“多谢。” 刚喝一口,便听得王爷笑言:“赫连公主,不知上回一事,公主考虑得如何了?” 华晴先是一怔,随即两朵红霞飞上面额,略略清咳一声,道:“王爷所谓何事呢,华晴竟一时记不得了,还请王爷明示。”我与华晴邻桌,瞧地分明。只见她一脸红晕,色若春晓,眉目低垂,两排浓密睫毛下隐隐泛起一片流波,轻盈涤荡,如暖风般温柔地吹向对岸。 这便是一个女子所特有的眼神。仿佛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将,却是早已道尽了千言万语。再看对面的人,那温润和煦的微笑丝毫未变,依旧云淡风清,从容不迫,气定神闲。 王爷一甩袖袍,朗笑道:“西陵女子素以爽快明朗,不拘一格为名,公主身为西陵女子表率,怎么反倒扭捏起来了呢?” 华晴闻言,眼角有飞快地瞄了司马容一眼,俏脸红扑扑的,笑而不语。 皇后凤眼微眯,奇道:“王爷,您这是唱地哪出呀?妹妹可知他们再说什么,本宫是越听越糊涂了。” 王妃柔柔一笑,才对王爷道:“黄兄,臣妹愿闻其详。” 王爷看众人一眼,正色道:“此番得以与西陵邦交往来,全赖圣上福泽四海,贤明天下,微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皇帝颔首道:“王爷这回功劳不小,朕记下了。” 王爷微笑道:“皇上若要褒赞微臣,微臣愧而受领,只有一事不得不提。”说罢瞟一眼司马容,语气中颇带了几分自豪:“这一趟出使西陵,微臣能幸得西陵王君心大悦,说来,还多亏了容儿呢。” 皇帝看向司马容:“哦?” 王爷笑着说下去:“听说西陵王嗜好甚少,不好美酒佳酿也不好珠玉绫罗。臣想着国礼虽隆,却也未必有那一样能得了西陵王的真心欢喜,而因临行前颇费踌躇。后经容儿辗转打听,方悉西陵王好名画,尤爱人物山水,但凡极品,势必归于珍藏。” 皇帝的嘴角微微弯起,淡笑道:“世间名画虽多,单想来能入西陵王法眼的,却少之又少。只怕即便是朕书房里的‘七大名豪’,西陵王手中亦是另有珍藏。” 王爷笑道:“皇上圣明。容儿也是这么告诉微臣,倘若世上还有一幅稀世名画,恐也只能在西陵王处得见。” 皇帝笑意渐深:“事实如此。” 王爷不掩喜色:“所以,容儿将自己亲笔所绘的一幅画卷给了微臣,让微臣献予西陵王。”说罢看着司马容,朗笑道:“容儿一幅画,当真包罗万象,何用微臣再费片言只字,尹辉之大好河山,万千风情,都早已融入其中,直教西陵王惊叹之余亦赞不绝口,连连称颂皇上功德无量,治国有方!” 华晴盈盈而立,朝司马容婉笑道:“容大公子一枝生花妙笔,莫说父王,连华晴等粗通文墨之人亦钦佩不已。尹辉之地杰人灵,尚未亲眼所见却已似身临其境,真正出神入化。”说罢一角眼波有意无意地向我处飘来,犹如灵光一闪,快地叫人抓不住。 一边华清猛拍脑袋,指着我叫道:“怪不得我见你眼熟呢,原来是画上见过的人阿!”又朝司马容笑道:“你竟画地这样好,与真人简直无二呢!” 我一怔,有些不自在,幸好华清接着说道:“如此说来,容大公子,烈二公子,瑶姐姐。。。也都是于画上接有过一面之缘的,好像还有一位俏姑娘和一英武少年,今儿似不在座上?” 司马容才接口,笑容清淡如兰:“华晴公主谬赞了,信手涂鸦,侥幸不辱西陵王的慧眼。” 又朝华清笑道:“那是舍妹庭芳与妹婿翰鹰,两人已赴突厥完婚,是以不在此地。” “哦”,华清眨巴眨巴眼睛,眼珠子滴溜溜在众人之间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我的脸上,有大大地惊叹一声:“每个人都画地很像很像哩,不过最像的还是儇儿姐姐,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那一双眼睛,真正传神那!” 我抬头,正巧接到司马容缓缓而清澈的目光,不由移开了视线,却又看见司马烈微显苍白的神色,而对面一直冷眼旁观的尹俊睿,则举了酒杯朝我示意,接着一饮而尽。 我苦笑。清甜的玫瑰玉露哽在咽喉,一时间也不甚清甜了。 “容儿画技,有跟上一层楼了呢。”皇帝的眼底似有一抹难以察觉的温柔转瞬即逝,他赞许地看了司马容一眼,有转而对王爷道:“可王爷方才想说的,却不只是一幅画,这么简单吧?” 王爷微微一笑,道:“皇上明鉴。微臣要对皇上说的,自然不只是一幅画,更还有,一件喜事。” 第50章 皇帝淡淡地扫了王爷一眼:“能叫你如此开怀,想来一定是一件大喜事。” “不错!”王爷的目光落在司马容身上:“西陵王对容儿的人品才情十分欣赏,当下便说:‘若本王之女得嫁此等俊杰,本王余愿足矣。’” 王爷的话甫一出口,大殿上便忽然沉寂下来。我并不惊讶,好像早有预感,只在心底深处,缓缓溢出几分难以挥去的苦涩。 我暗叹口气,反观众人,不出所料也是表情各一。只见相爷端坐一旁,微笑不语,神情泰然。温清远眉头微蹙,侧首望向尹俊睿,然尹俊睿却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兀自好整以暇地坐着,收执一杯,慢慢把玩。倒是司马烈,面如沉水。 至于华晴,已是满面娇羞,眼角一直偷偷瞅着司马容。而直至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华清此刻却一反常态出奇地安静,独自螓首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帝始终不开口,眼角只在众人身上绕来绕去,倒是皇后率先打破沉默:“王爷此行,果然收获不小。”只见皇后狭长凤眼轻轻一挑,对皇上温柔笑道:“皇上,容儿睿儿年纪相仿,自幼一同长大,臣妾对他二人向来也是一般疼爱,不分彼此。看着他们渐渐长大,文武双全,出类拔萃,臣妾心中安慰,想着总算没有辜负皇上待臣妾一番信任。只是这些年下来,臣妾的心坎里始终压了一桩心事,便是他二人的婚事,眼见两人都老大不小的了?然臣妾也心知肚明,他二人都是极有心气的孩子,寻常女子哪入得了眼去,即便是那名门淑女侯府千金又如何?只怕也不是心上的人。因此这些年,挑来选去的,硬是耽搁到现在。如今可好,容儿终于有着落了,我这个做皇后的也替他满心欢喜。。。” 皇后的眼波忽然朝我转来,笑靥如花:“正所谓好事成双,皇上何不来个锦上添花,索性将睿儿的婚事也一并定了,那臣妾着多年来的心事可就全都了了。” 皇帝略挑眉,道:“哦?莫非皇后也已为睿觅到合适人选了?” 我心中一动,不详预感愈来愈重,额角渐渐出汗。 果然,皇后愉悦的笑声传至耳中:“不瞒皇上,原本臣妾还有些不确定,直到今夜目睹了‘月之舞’可真真半点犹豫都没有了!皇上,那妙人儿,可不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么!” 我脑袋哄一声,嗡嗡作响。猛地一抬头,尹俊睿似笑非笑的表情落入眼前,只觉血脉膨胀,气急败坏,然当我看到司马烈,一颗心瞬间被揪紧,他是这样的震惊,这样的苍白,他一眨不眨地望着我,瞳内火焰越烧越旺,眼看就要不顾一切掀案而起。 我心急如焚,恐他按耐不住,慌忙使给他一个眼色,叫他千万镇静,稍安勿噪。 一边,皇帝开口道:“皇后是指儇儿?” “可不就是儇儿!”皇后满面笑容,纤臂微抬,金鳞护甲的光芒堪堪刺痛了我的眼:“皇上仔细瞧瞧,儇儿与睿儿可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 我忽然平心静气。皇后意图,并非真要为尹俊睿指婚,跟非对我青睐有加,而是因王爷的先下手为强,是以利用我去激一个人。 我不由得暗暗抬眼朝他望去,那一双秀逸的眉已轻轻粗了起来,唇角笑意似一层霜般微薄而幽冷。他坐在那儿,谁也不看,只盯着手中的酒杯,斟饮自如。 皇帝看着我,右看看尹俊睿,妙的是他连带还看了一看司马容,沉吟道:“睿儿与儇儿自都是要貌有貌,要才有才。睿儿年纪不小,皇后多替他留意一下也是应该。” 皇后面上一喜,我心中一沉,皇帝接着道:“只是王爷既然提了头在先,事关西陵王女,因循礼数,朕还是先问问容儿的意思?” 45、烟火 我心底忽然没来由地涌出一丝害怕。 惶惶中侧首望着,华晴正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而他,似恍如未觉,只不疾不徐地端起一杯水酒,一饮而尽。 月色长长曳曳,迷迷蒙蒙,斜斜地洒进殿来,不经意间蔓延至他干净修长的手指上,顿时透出几分异样的苍白。 他仰头,蓦地渭然长叹。 我心头震荡。他这一声叹,何等惆怅,何其无奈,仿佛承载了茫茫尘世间漫长的数不清道不尽的遗憾、落寞、凄苦,叫人不由跟着触景伤情,心生悲凉。 皇帝微微一愣,众人亦诧异地看着他。 只见他缓缓站起,走至殿中,俯身向皇帝行下大礼。 皇帝不明所以:“容儿,你这是。。。?” 司马容沉声道:“容儿不孝,容儿有罪。” 王爷踏前一步,急道:“容儿,你说什么傻话?可是喝醉酒了么?”相爷在一旁看着,亦一脸焦急。 司马容瞥了王爷一眼,复又看向皇帝,目光坚定而清明,缓缓开口:“皇上,这二十年多来以来,容儿深受皇恩眷顾,尽享荣宠,得天独厚。然而,容儿内心始终未曾有过一日安宁,指引容儿实在不知,失散饿娘亲这些年是否也和容儿一样,平安康泰、生活无虞?” 皇帝一震,神色刹那黯然凄惶。王爷则呆呆地看着司马容,整个人如一尊木雕般一动不动。 司马容的声音渐渐低郁:“容儿自幼失去母妃,虽事隔多年,但容儿没有一刻不在思念。。。娘亲究竟去了哪里,如今身在何方,到底过地好不好,是否也如容儿一般渴盼着终有一日能够母子相聚一家团圆?” “容儿惭愧,身为人子,多年来竟不能有一朝一夕侍奉母妃,不曾尽过一丝一毫作儿子的本分。。。男子汉大丈夫,为人子已属不孝,跟何谈为人夫?跟何谈为人父?” 华晴娇柔的面容有片刻的凝滞,慢慢地垂下头去,陷入沉思。 司马容抬首,双目烔烔地望着皇帝,清声道:“皇上,容儿早已暗下决心,除非寻至母妃,恪尽孝道,否则绝不考虑自身之事!容儿辜负皇上与王爷冀望厚爱,更无颜以报西陵王知遇之恩,自知罪孽深重,恳请皇上重责!”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一种沉痛,随着司马容的倾诉,缓缓地在殿上漫延开来。王爷苍白了脸,嘴唇蠕动,中没出口。相爷的面上浮起痛惜之色,扮相摇头一叹。王妃听到一半已不停摸泪,帕子绞了又绞。夏瑶也红了眼圈,频频转头擦拭眼角的湿润。唯有尹俊睿,自始至终冷眼旁观,嘴角含了一抹诡异的笑,用一种近乎于欣赏的目光看着司马容。 皇帝长久无语,只怔怔地望着他,魂魄仿佛游离九霄云外,整个人如隔了一层纱般叫人看不真切,直到皇后出言轻唤,方才回转心神,再开口时,语气比之前已温和柔软不少:“傻孩子,你哪里有罪呢?这样一份孝心,任凭换了谁都是要心疼的。。。唉。。。万般种种,只叹造化弄人!” 皇帝的眼神深邃而复杂,几分迷离,几分怜惜,更多的是叫人看不懂的沧桑与悲凉,良久良久,终低叹一声,道:“你的意思,朕明白了。朕答应你,不会勉强与你。朕也相信,你母妃是个有福之人,你亦是个有福的孩子,金石所至,终有如你所愿的一天。” 司马容眸光清亮,郑重谢恩。 皇帝瞥一眼华晴,尚未开口,华晴已娉婷而立,娴静自如道:“容大公子一席话,叫华晴感动、感佩。正所谓君子以孝为首德,容大公子当仁不让。” 司马容看着华晴,微微笑道:“公主过奖了。公主胸襟宽广,气度雍容,才是巾帼英雄、女中豪杰。” 华晴羞赧一笑,垂下头去。司马容收回目光,掠过我是,顿了一顿,仿佛想说什么,终究还是轻轻转向别处。 “皇上,那睿儿的事。。。”皇后才起了个头,皇上已露出疲色:“朕累了,今儿就先散了吧。为睿儿选妃不是小事,还应从长计议。” “是。”皇后的表情略显失望,然我却没从她眼中瞧出半点失望的影子。唇角含了一抹轻淡幽深的笑,目光不冷不热地从司马容身上一划而过。 “哇!哪来这么多烟花!太棒了!”我在空旷的田野里奔来跳去,仰头大笑。 只见一望无际的夜空中朵朵奇葩,绚丽璀璨,争奇斗艳,此起彼伏,瞬间照亮了整片天地,也照亮了司马烈欢欣雀跃的脸。 他大笑,跟着我一起在空地上又跑又叫又跳,像两个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孩童,尽情嬉戏耍闹。 我心中有片刻的安慰,如此开怀爽朗、毫无顾忌的笑容,仿佛已有许多,不曾在他面孔上看到过了。 烟火隆隆不断,他扶住我的肩膀,大声道:“儇儿,我好快活!在这儿赏烟火,可比在宫里头畅快百倍不止!” 我回报他灿烂一笑。 散席时分我被华晴托住:“郡主,时辰尚早,若不嫌弃,就与我们一同往西月楼观景阁赏烟火,如何?” 我心底一叹,方欲婉辞,尹俊睿又跟来插一脚,悠悠道:“听闻西陵烟花美不胜收,正好本宫闲来无事,不知可否与三位同往观景?” 华晴笑靥如花:“太子爷肯赏光,乃是华晴的荣幸。” 我未及开口,尹俊睿已转过头来朝我微笑道:“怎么了,儇儿,由我陪着,你不高兴么?” “哪里的话,我只是。。。”我话没说完,司马烈已朗笑道:“她只是早已与我有约在先了!”司马烈上前,旁若无人地牵起我的手:“诸位慢聊,我们先走一步!”说罢也不看众人表情,拉过我就往外跑。 背后,传来华晴银铃一般的笑声:“列二公子性情中人,郡主真有福气!” 第51章 路过门边转角,忽见华清靠墙而立,手中多了一柄金边折扇,一边摇一边笑眯眯地望着我。 “儇儿,你看,这像谁?”司马烈手指上方,兴奋道。 我抬头望去,只见半空中隐隐闪着一条飘带,接着又出现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裙裾飘飘,宛若谪仙。 我眨眨眼,笑道:“瑶池仙子?” “不。”他摇头,双眼明亮而闪耀,凝视我,柔声道:“像你呀。” 我望着他绚烂的笑颜,心中涌起一丝怜惜,将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傻子。我哪有那么好。” 他环着我,灼灼的目光比烟火还要炙热:“说这种话,你才是傻子” 鼻子没来由一酸,低垂了眼不让他看见,趴在他的胸口,听他有力的心跳,也听到他长长的叹息: “方才在殿上,你可知我有多怕,多怕皇上就这样下旨,将你许给太子。”话锋一转,语调坚如磐石:“我想过,倘若真是如此,纵冒犯天威,我必也要拼力一搏。” 我心中感动,嘴上嗔怒道:“你瞧你,又不要命了是不是?干脆不叫司马烈,改名拼命十三郎得了。” 他皱眉,气急道:“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被指给太子么?” “怎么可能呢。”我淡淡一笑,伸手抚平他纠结的眉峰:“一场戏罢了,皇后哪会真正属意与我?我无权无势,‘郡主’二字不过是徒有封号罢了。所谓才貌兼备,试问天下才貌兼备的女子何其多,区区一个沈儇又算得了什么?再说,皇后倘若真属意我,早不提晚不提,为何偏偏等到要为西陵公主选驸马的时候提?”我微微一下:“想来那西陵公主,才是她真正所望的人选吧。” 司马烈看住我,眼光闪烁:“她故意用你激大哥,大哥若应承华晴,她就以你作挟制,叫大哥永远得不到你,也叫大哥即便欲对太子不利,也势必投鼠忌器。” 我缄默。皇后深沉,出此一招,存心试探。成了,她的儿子还有机会当西陵驸马,不成,身边多了我这到护身符,亦有益无害。所以,才有了殿上那一番剖白。字字真情,句句断肠,催人泪下。一声‘母妃’,隐隐顿生,痛了王爷,更痛了皇帝。。。于是,还有谁,能怪他?还有谁,忍心怪他? 连华晴,都不怪他,非但不怪,反而心生怜惜,说不定从此更敬、更佩、更倾慕于他。须知,愈不能轻易得到,愈是弥足珍贵。 容大公子果然是容大公子! 司马烈沉默良久,缓缓道:“即便大哥用了心机在里头,但倘若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他也打可以娶下赫连华晴,一劳永逸。” 我一震,望着司马烈暗淡下去的表情,心底压抑许久的酸涩渐渐涌上,久久不能平息,扮相在心底长长一叹,轻声道:“纵然他肯,皇上也不会轻易肯的。” 司马烈一怔:“为什么?” “皇上正值盛年,大展宏图抱负之际,怎能容忍宠臣一味坐大,位高震主。先前玉锁一案,他只手翻云,还不够气焰逼人么?”我苦笑:“君始终是君,臣始终是臣。想要得到,还要皇上肯给才行,否则。。。恐福祸朝夕尔。” 司马烈倒抽一口冷气,我望向天际,淡淡地道:“所以,他拒婚,也不全是为了我。”他比谁都明白这一点。皇帝宠他,并不代表他可以恃宠而骄,为所欲为,有时,以退为进,反而才是上策。赫连华晴自是一枚极有利用价值的棋子,然而,为相府,为王爷,今时今日,都还不是时候。 司马烈怔仲半响,低声道:“我与他一起长大,也不曾想你这般了解他的心思。”说罢苦涩一笑,宛然长叹: “倘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作为他的知己,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动了动嘴唇,终是无语。 46、狩猎 华清一马当先,冲将而出,越过三杆,于马背上搭弓,双箭顿如闪电般隐没在丛林之后。 一个侍从立时跑开了去,不消片刻,手提两只硕大的白兔从林中走出,兔子的脚上各有一处瘀红。 我见兔子完好,舒出一口气,拢了拢被风吹散的碎发,拍手赞道:“百步穿杨,只射兔脚,当真好箭法!” “嘿嘿,眼见有人自我拔箭起就胆战心惊一头虚汗,试问我如何能下得了狠手?”华清朝我促狭笑道:“谁不知我清郡王最怜香惜玉,侠骨柔肠呀!” 我噗嗤一下,看着华清在一旁将弓箭翻来覆去地猛瞅并摇头嗟叹:“枉我一介少年才俊,金箭风流,到头来只能射两只兔脚。。。唉。。。可惜啊可惜。。。浪费啊浪费。。。” 我简直笑弯了腰。 他两手一插,吹胡子瞪眼朝一干侍卫喝道:“你们,你们,都听见了没有!今儿一律不许杀生!去去去,全都给我捉活的。” 众侍卫面露难色,却也只得唯唯诺诺。华清复又皱眉道:“早知就不和皇表姐打赌了。” “打赌?” “我可是夸下海口今儿必定要射一头驯鹿的。”华清道:“皇表姐最喜欢驯鹿皮做的披风,轻便柔软。” 我只觉闻到一股腥气,转了话题闲闲道:“那晚赏烟火你可去了?” 华清道:“去了。容大公子硬拉我去的。” “哦”,我又问:“烟火好看么?” 华清打个哈欠:“烟火自然是好看的,奈何我困顿地很,先睡了。早上听仆从将,容大公子快到天亮时分才走,倒是太子爷,只逗留了一下会儿。” 我听了,心中微微牵动。华清极目远眺,抱怨道:“皇表姐和容大公子怎么还不来?太子爷不知上哪去了?”他索性跳下马,将绳子丢给随从,自己跑到树荫底下大字一躺,顺手扯了根狗尾巴草,悠然自得道:“今儿天气真爽朗,晴空万里,白云飘飘,暖风阵阵。。。”说罢轻轻哼起歌来,突然两手一挥,朝我喊道:“儇儿姐姐快过来看。” 我下马朝他走去,见他半眯了眼,眼神定定瞅住树上一只鸟窝:“我小时候特别喜欢掏鸟蛋,有一回和皇表姐两人偷跑出宫去玩儿,看见一棵树上挂着好几只鸟窝,我兴奋地紧,浑忘了那树有多高,只爬上去才知道怕,往下一瞧险些魂飞魄散。皇表姐急地都哭了,我们是偷跑出来的,又没人跟着,我只好两眼一蒙自个往下跳。” 我问:“人后呢?” 华清轻描淡写道:“然后,也没怎么样,就摔断了一根仂骨,躺了三个月。倒是皇表姐比较惨,足足被关了半年的禁闭,王上只有她一个女儿,说什么也不许她再独自外出了。” 我微笑。这个人,自己摔断了仂骨说没怎么样,华晴被关了半年禁闭倒反而更惨了? 抬眼瞥见不远处三人三骑驰骋而至,我俯身拉一拉华清,道:“他们来了,你方才不说要找人比试吗?还不快去。” 华清声音闷闷地:“不比了。” 我奇怪:“怎么不比了?” 华清眯眼看向马上三人。嘴角荡出一抹浅笑:“现下觉得,倒不如躺在这儿,与儇儿姐姐聊聊天来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呢。”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淡如琉璃的眼瞳在婆娑树荫下憧憧叠影,迷离地叫人瞧不真切。 我看着他,微微一笑,伸出手去。他一怔,随即勾上我的手指,一跃而起,瞬间又是一副活蹦乱跳的样子。他袖子一扬,抽出金边折扇,重重摇两下,凑近我悄声道:“好姐姐,亏得那脾气暴烈的少爷没来,否则清儿哪敢入姐姐周身三丈之内。” 我笑笑不答。晌午时分,华晴遣人送来帖子,邀约狩猎。司马烈素爱骑射,他不去,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小琴带回口信说罗太医嘱咐了他需要静养,不宜多动,是以相爷叫他留在府里的。而夏瑶欲留宫照顾王妃,亦不能同往。我本也是辞了不想去,怎奈华清这下子像是算好了似的,寻上门来,牛皮糖般粘着我软磨硬泡,我实在怕了他在耳旁永无休止的呱噪,只好硬着头皮单刀赴会。 “咦?我的驯鹿在哪儿呀?”华晴跳下马,朝华清道:“难不成闲侃地起劲,把鹿儿给放跑了么?” 华清苦着脸不说话,华晴朝我看一眼,又笑道:“幸好我已经找到驯鹿了。”再补一句:“多亏了太子呢。”尹俊睿站在一旁,笑而不语。 “找到了?在哪儿?”华清立马脖子一伸,四处张望。华晴往身后努努嘴,我们这才注意到后面有两个侍卫搬了一只大麻袋,见华清询问,其中一人将麻袋一抖,顿时一只精致小巧的鹿角冒出来,接着是一双犹睁的鹿眼,以及距眼两三公分处横贯头颅的一支黄翎,连着尚未凝结的血迹和浆液,蜿蜒而下。 “好厉害的箭法!”华清‘哗’一声赞叹不已,我只觉一阵反胃,忙别过脸去,靠着树干,险些呕吐。 一只手伸来,轻轻拢住我的肩膀,递过一方雪白丝绢。我想也不想接过,覆上唇的瞬间才知道是他,那一缕极淡极清幽的兰花馨香。我慢慢抬头,他正眉宇深锁,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华晴走进,亦关切道:“郡主怎样?面色好苍白,是见不得血么?全都怪我不好。” 我忙摆手道:“没有的事。是我自己有点不舒服。” 华晴转头对司马容道:“今儿狩猎有余,不如去别馆休息一会儿吧。” “也好。”司马容颔首,踏前一步,扶住我的臂膀,开口淡淡地,语气却不容置疑:“你这样子一个人骑不得马,我带你。”华晴面上一滞,随即笑一笑,走开了去。 我望着他修长的手指,在心底叹口气,轻声道:“多谢。” 第52章 御林园别馆。畅香苑。 炉内轻烟缭绕,华晴在桌上排开一式茶具,首饰纯熟地替每位斟上一杯碧绿淡雅,香气四溢的清茶。 她忽然抬眸凝视我:“敢问郡主,此为何茶?” 我见她有心考量,当下轻啜一口,赞道:“滋味醇厚,爽口回甘,仿若雨洗青山四季春,想必是那茶中皇后,午子仙毫。” 华晴看着我笑道:“可不就是午子仙毫,原来郡主也是茶中高手,失敬失敬。” 华清眨眨眼:“皇表姐这回棋逢对手了。” 华晴淡淡一笑,转过话题,朝尹俊睿举杯道:“太子今日割爱,华晴感激不尽,遂以茶代酒,聊表谢意。” 尹俊睿微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只要父皇不心疼,我这个作儿子的自然乐得顺水人情。” 华晴噗嗤一笑,娇艳如花,眼波一转,又对司马容笑道:“容大公子今日也是旗开得胜,射下好几只秃鹫,还是活得呢。” 华清朝我挤眉弄眼,调笑道:“原以为只有我怜香惜玉。侠骨柔肠,看来容大公子也算一个。” 华晴没明白:“什么怜香惜玉,侠骨柔肠?” 华清不接话,只看着我一味笑。 我不理华清,兀自低头喝茶,耳边传来司马容清润的声音:“再美再新鲜的东西,没了生命,也不过是骷髅一具,毫无意义,倒不如任其飞驰,远观不亵,亦是一件美事。” 尹俊睿似笑非笑:“怪不得容大公子每次涉猎完毕,御林园飞禽走兽的数目总是不减。容大公子菩萨心肠当真叫人好生佩服。” 司马容淡笑不语,眼角余光却轻轻地向我移来,我微垂手,假装不见。 他知道,我不喜欢血腥。我曾经对他说过,花再美,也是不能摘的。一摘,话就会很快地股为凋谢,化作尘泥,倒不如让它就那样绽放枝头,迎风而立,远远观赏,亦是一幅美景。 随口的一句,他到现在还记着。 我以为,他一定怨我。然方才,他一见我脸色苍白,便立刻取出薄荷脑,不顾我阻拦硬是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我的太阳穴,又从马囊里掏出一条丝绒薄毯。仔仔细细将我围住,轻声道:“风大,你吹不得。” 这一切,全落在华晴的眼里。尹俊睿袖手旁观,一脸冷笑。华清看看这看看那,最后一鞭子抽在他皇表姐的马上,大声道:“皇表姐,我们比马,看谁先到别馆!” 华晴身不由己,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华清紧随其后,接下来是尹俊睿,司马容带着我,落在最后。 他故意骑地慢一些,叫我不至因颠簸再犯恶心。我感受到他的体贴,可又怎么样呢?该说的,都已说尽,多作牵扯,有害无益,徒伤人伤己罢了,因而一路无语,皆是默然。 此刻,他又比邻而坐,眼神时不时落在我身上,清癯的目光深郁绵长,隐隐含着一抹轻愁,屡屡划过我的面颊。我哪敢与之相接,惟恐止水再起波澜,纷扰无尽! 但他,却不肯罢休,桌下掌心一翻,忽然覆上我的手,牢牢握住。我吓一跳,抬眼瞥见华晴、尹俊睿、华清攀谈正欢,并未留意我们,方才松一口气,暗暗抽手,怎奈他力气极大,我费了十足的劲也挣脱不开,不由羞恼交加,气急瞪他。 触及他眸子的那一刹那,我不禁蒸煮。他低垂了眉目,眼色暗淡,那份暗淡是如此的强烈,强烈到甚至盖过了他平日所有的清玉光华,衬得一丝又一丝的憔悴从眸底流露出来,渐渐充斥了那张曾经星月交辉的容颜。 他唇角轻启,几个字,极轻极轻,轻地只有坐他身畔的我,才能听见: “我想你。” 47、水起 一回到沈园,小兰便迎上来,有些焦急道:“郡主,您总算回来了。烈少爷等了郡主许久,这会儿,正闹脾气呢。” 我一愣,脚步不停:“出什么事了?” 小兰苦着脸:“奴婢也不清楚,烈少爷一个人待在后院儿,谁也不让靠近。” “得了,你们都下去吧。” 我快步迈向后院,脑海中仍晃动着那一双清澈又沉郁的眸子,犹如红铁烙印般挥之不去。 他究竟想做什么?一直这样望着我,举手投足间毫无避讳。尹俊睿倒也罢了,华晴呢?难道连她都可以不用顾忌么? 我扶着墙,长长叹出一口气。他愈来愈叫人捉摸不透了。 “谁?”随着一声爆喝传来,一支羽翎自头顶上方‘哧溜’窜过,遇墙而落。 我定定神踏入院中:“是我。” 司马烈回首,双眸烈焰横生,衬得脸如白纸,毫无血色,掌中紧紧攥着一把弓,手背青筋毕现。竭力维持笑意,柔声道:“这是怎么了?我不过是才走开一会儿。早知你来,我一定不去的。” 司马烈垂头不语,沉默半响,忽然一甩袖子,把腿就走。 我拉住他:“烈。。。” “放手。”他声音寒气逼人,我不由手一松,倒退一步。 他嘴唇抿地紧紧地,脸色青得吓人:“从今起,别再送药来了,我用不着。” 我一怔:“这是什么话?怎么用不着了?那些名方,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 他断声道:“用不着就是用不着。你毋庸费神,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呆住了。他几时用这般冷漠的口气对我说过如此重话?当下拦在他身前,急道:“我是否做错什么?你告诉我便是,何必发这样大的脾气,连药都不吃了。” 他嗤笑:“吃药?我现在还吃什么药?!”说罢一手拉开我,硬生生道:“往后,小琴不必来。你。。。也不必来了。” 我心头一涩,只觉湿气上涌:“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来?你不愿再见我了么?” 我杵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内心酸楚难当,却说不出话来。 此际,门口有人气鼓鼓地道:“好你个司马烈,我还道你有几分真性情呢,原来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光会做样子罢了!”话音未落,华清三两步跳进院子,指着司马烈忿道:“任你有天大的理由,都不该这样对待儇儿姐姐!姐姐好脾气,我可看不过眼去!” 我一惊,叫道:“不可!”然华清身形一晃,转瞬已经绕至司马烈背后,搭上他的肩膀。司马烈哼一声,人未动,掌已反手拍出。 双掌相接,两人都未曾移动一分一毫,但华清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怪异的表情。 司马烈脸色铁青,掉头就走。 “唉你先别走啊。”华清抬袖,就那么轻轻一抓,便挽住了司马烈的手臂,笑嘻嘻道:“烈二公子莫要生气,有话好好说嘛。” 司马烈斜睨他一眼,冷冷道:“我有事,还轮不到你管。” 华清微微一笑:“烈二公子的事,我自然管不着,但若涉及儇儿姐姐,那清儿就算讨个没趣,也不得不管上一管。” 司马烈脸色一变,眼看就要发作,我忙道:“清儿,别说了,让他走吧。” 华清挑眉,朝我笑道:“就冲着一声‘清儿’,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了。”说罢立马撒手,退至一旁。 我走到司马烈身边,低声道:“倘若你真不愿见我,我便不在你跟前惹嫌也就是了,但身体是自己的,岂可轻言放弃?” 司马烈震了一震。看着我的目光闪烁不定,终不发一言,扬长而去。 华清遥望司马烈离去的方向,蓦地叹口气,自言自语道:“真可怜。” 我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华清耸耸肩膀:“没什么。” “你怎么来了?” “姐姐身子不舒服还不让人送,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府,便跟来看看。” 我朝他淡淡一笑:“有心了。” 华清眯着眼瞧我,问道:“你可是还在想那爱发脾气的少爷?他这样凶你,你不怨他?” 我叹道:“他若伤愈,纵天天朝我发脾气也不要紧。” 华清上下打量我,摇头道:“清儿虽与姐姐相交不过数日,但也看得出姐姐不应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哦?”我奇道:“那你觉得我应像哪种人?” 华清想了一想,道:“身处红尘之中人在是非之外,众人独醉我独醒。” 我嗤一声笑出来:“你又可曾听说过一句老话,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华清看住我,缓缓道:“所以说,一个女人若得了太多人的喜欢,并非好事。” 我沉默,半响无语。 华清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展颜道:“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儇儿何需过分担心。” 华清一走,我便令小兰去请罗太医。 “请问郡主可觉着有什么不妥?”罗太医仔细观察我的面色,恭敬询问。 我托着脑袋:“吃不下睡不着,精神不振,又易反胃。” 罗太医沉吟道:“郡主脉象正常,只有一点虚浮,想来是因近日天气多变,内虚生噪所致,待微臣开个方子,稍稍调理一下即可。” 我‘嗯’一声,闲闲道:“烈二少爷情况如何?” 罗太医垂目而立,谨慎答道:“微臣一直尽心为烈二少爷用药调理,未曾有一日落下。” 我看了看罗太医一眼,淡淡道:“但烈二少爷却久病不愈,毫无起色,如此说来,显是罗太医医术不精所致。既然罗太医力有不逮,那就让本郡主去回了皇上,为烈二公子另请高明吧。” 罗太医闻言,慌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苦着脸道:“郡主莫开玩笑。。 第53章 。这要事闹到皇上跟前。。。微臣可担待不起呀。。” “开玩笑?谁跟你开玩笑?”我一扬手,将箭翎摔在地上,气急道:“他已经连一支箭都射不出去了,你还想瞒我多久?他的伤究竟坏到什么程度?还不快说!” 罗太医汗如雨下:“郡主,您就饶了微臣吧!微臣真的。。。真的不能讲啊!” 我冷笑:“好,你不肯说,那我亲自去问容大公子也是一样。”说罢‘霍’地站起:“小兰,送客!” 罗太医如蒙大赦,逃也似地离去。小兰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道:“郡主何须动怒,或许烈二少爷的伤势不至如此严重。。。” 我怔怔地望着地上的断翎,心底的害怕一分胜过一分,连声音都禁不住带上一丝颤抖:“备马!我要去找司马容!” 待我返回畅湘苑,那儿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桌凉透的茶水。仆役说华清和太子相继先行离去,至于司马容和华晴,却是无人看见。 我心急,却不愿去相府等,亦不想回沈园,一时无所适从,只好闷闷地,独自漫无目的地在畅湘苑里晃悠,边走边琢磨着司马烈的伤势。。。但那罗太医乃大内御医之首,连他都无能为力,我又能如何?不禁头大如牛,长长叹气。 一路缓步而行,过了桥,将至假山处时,忽闻对面传来一把悦耳女声,清脆笑道:“我一直不知,漫天梨花杏雨,竟可以这样美。” 我一愣,随即轻身绕道山后,从洞内朝外望去。 不远处,娟娟河畔,一男一女比肩而立,背影眼熟。 只见那女子云髻高挽,青丝乌亮,一袭翠云绮玉锦绣罗裙翻飞飘舞,弱柳纤纤,风姿卓绝。再看那男子,一身月白衣衫,丰神俊朗,眉目含笑,温润如玉。 我站在山后,怔怔地望着他们,身子仿佛被定住,动弹不得。 眼之所及,茫茫花雨,纷纷扬扬,熏人欲醉;凭栏处,风生水起,天地无声,恍如南柯一梦。 不知究竟是人如其画还是画如其人? 一抹淡淡的红光在华晴脸颊悄然晕开,她羞涩一笑,明媚娇柔,妍丽夺目,微抬眸,眼底深深,凝望身旁。 说不出的缠绵,道不尽的缱绻。 司马容恬静如初,浅浅一笑,蓦地开口道:“在下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不如改日再陪公主共赏佳景?” 华晴面上掠过一层失望,却也只好点点头,两人很快相携离去。 我缓缓舒出一口气,从假山后转出来,漫天的杏雨顿时撒落在我的脸上、衣上。柔软的花瓣触及肌肤的刹那,不知为何,竟隐隐有一丝疼痛。 背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一片月白衣角飘然而至; “你找我?” 我抬眸,他正站在身旁,静静地凝望着我。 原来,他一早就知道我在那里。 “华晴公主呢?” “在苑门口碰见华清,便一起走了。” 我默默地看着地上枯萎的杏花:“你可知我找你所为何事?” 司马容的脸上生出几分寂寥,苦笑道:“总之不会是因为你终于想见我了,对么?” 我硬起心肠,沉声道:“我想知道,司马烈的伤势究竟如何?” 司马容陷入沉默,半响低低道:“怕是好不了了。” 我倒抽一口冷气,不置信地瞪着他。 司马容面色灰败,缓缓道:“血亏不足,尚能保命,但筋脉错乱,逆行倒施,乃武者大忌。他内伤过重,功力尽失。。。这一生,都不能再习武。” 他的话,犹如惊雷在我头顶炸开,忽然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司马容忙伸手扶住了我。 “儇儿。。。”他长叹:“我瞒你,就是不想你难过。。。” 我心痛如绞,落下泪来。这一生,都不能再习武?他那样骄傲、那样自负的一个人,不能习武,不等于要他的命么?!与其做一个连自保都不能够的废人,他势必情愿。。。。。。 我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不禁浑身颤抖。司马容抱着我,又急又痛:“儇儿。。。儇儿,你静一静。。。烈的事交予我来处理,我一定会设法。。。”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挣脱了司马容的怀抱,飞跑出苑子,翻身上马直奔相府。一路上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着司马烈千万不能出事! 门口碰上张总管,他看见我的样子吓一大跳:“这个。。。郡主。。。” “司马烈呢?”我劈头就问。 “在房里。。。”张总管急道:“郡主,您不能去呀。。。” 我浑然不理,径直冲向司马烈的院子,大力拍门,喊道:“司马烈?司马烈?你开开门,你出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司马烈站在我面前,一脸寒霜: “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跟你说过,不必再来!” 我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道:“即便你已放弃,但我还没有,你可以将我赶走,却不能阻止我来见你。” “你都知道了。”他绷紧脸,沉声道:“既然知道了,就该明白我如今不过废人一个!哼,一个废人,有什么好见!” “烈。。。你被这样。。。”我鼻子一酸,泪盈于睫:“你可知我一路上多么担惊受怕。。。” 他审视我,神情冷峻:“郡主毋庸操心,司马烈虽不才,但还不至于自寻短见,行同懦夫!” 我忍住眼泪,哽咽道:“好!你仍是一条好汉!我总算没有看错!但我也从未想过,你会做出这种毫无骨气的事来。” 我看着他,缓缓道:“你可知,我怕的是什么?我怕的是你郁郁寡欢,日夜消沉;渐渐自我封闭,失去斗志;然后借酒消沉,醉生梦死。。。我怕的是,你彻底放弃,从此行尸走肉,虽然活着却比死了更痛苦更难受!” 他浑身一震,面色苍白如雪,那双可燎原的眸子一点一滴暗淡下来,连带昔日无比自负的嘴角缓缓垂落,轻微地颤抖着。 这是司马烈么? 这是我认识的立马烈么? 那个曾与我针锋相对盛势凌人的司马烈;那个傲慢霸道飞扬跋扈的司马烈;那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司马烈。。。都到哪儿去了? 心,刹那痛成一片。 “不要赶我走”,我的泪终于淌下:“烈,不要赶我走,让我帮你。” 他的面容愈发苍白冷峻,双目如两道长钉般钉住了我,咬牙道: “既然不爱,也不必同情!你的怜悯,比你的不爱更让我我痛恨!” 48、菩提 “郡主,您的香。”香儿一声轻唤,将我从重重心事中拉回。我抬头,瞧见夏瑶关切的神情,淡笑道:“可要一并求支签么?” 夏瑶摇头,双手合十,虔诚拜道:“只愿母妃身体康泰,平安顺遂。” 我跟着俯下身去,默念一番,不由从心底长长叹出一口气。 捐过香油,僧人上前道:“多谢二位施主,本寺已备下斋菜,还请用过再走吧。” “如此便叨扰了。”夏瑶微笑:“无修大师近来可好?” “宗荣寺一年一度安国法事将近,无修主持率各位方丈悉心筹备,日夜祈福,以为兴隆国运,天下安邦。” “大师辛劳,我等不便打扰。”夏瑶道:“还请小师傅代为问候。” 僧人双手合十,道:“小僧会在佛前为王妃诵经十天,但求王妃早日康复。” 夏瑶含笑谢过。随后我们便一起用了素斋,又听寺里人讲,寺庙后院正逢百花齐放,景致美不胜收,夏瑶便提议一块儿去逛。我知她有心相陪,纵兴致恹恹,却也不好佛了她一番美意,于是两人闲庭信步,慢慢地往后院踱去。 “儇儿,你我初次相识,好像就是在这儿?” 我望着那片唯有在宗荣寺才能得见的深紫芙蓉,颔首一笑。 夏瑶走进花圃,伸出手去,轻轻抚摸花瓣:“这花儿,不论哪年来看,都一样那么娇那么美。” “听闻皇上极爱这片花圃”,我接道:“寺中僧人必是精心照料无论朝夕,这才得以十年如一日。” “是了。若无惜花之人,何来繁花似锦?”夏瑶凝目望着花丛,幽幽道:“若无知心之人,纵然如花美眷,也难抵似水流年。” 我笑笑:“好端端的说这个作甚,听着叫人郁闷。” “儇儿”,夏瑶忽叹息一声,道:“你可知,我有多么羡慕你。” 我一怔:“羡慕我?” 夏瑶背对我,低声道:“那晚,皇后娘娘指了你。。。我心中,其实是有几分高兴的。” 我不是声。夏瑶向我看来:“倘若,你能与太子一起,那你我便永远不会有对立的一天。” 我转开眼,只道:“世事古难全。” “在你心中,当真对太子连半分心意也无么?” 我的声音有点冷淡:“对一个囚禁我,利用我,轻侮我的人,我该存什么心意么?” 夏瑶望住我,静静地道:“可你却不得不承认,他毕竟是爱你的。若不是因为你,依他的性子,有许多事还是可以做地更绝。”我别过头去不接话,夏瑶又叹道:“你想不想知道,你逃走之后,‘流云阁’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禁诧异地看向夏瑶:“你怎知我是被禁在‘流云阁’?”温清远是不会跟她提太子的事的。 夏瑶往荫处走了两步,斑驳的树影投射在她的脸上,朦朦胧胧,光影交错。她微微侧头,手指轻轻拨弄绒锻小坎肩上的盘花云扣,淡淡地道:“两个人一旦走地近了,要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也不是很难的。” 第54章 我心知夏瑶必定疏通了某些温清远身边的人,不由微笑道:“公主明敏过人。只是,但凡温将军不想让公主知道的,公主还是不知道的好。” 夏瑶一怔,嘴角渐渐溢出一丝苦笑:“或许,在他心里,我终究也只能是这个位份了。”她转过头来看住我:“不像你。在太子心里,你总是分量最重的那一个。” 我不以为然:“在他心里,分量重的何其之多,我算什么。” 夏瑶凝视我:“你对他知道的,还是很少的。” 我微笑:“庸人自扰的事,我并不想知道的更多。” 夏瑶敛眉,半响轻轻叹口气:“你知道么?云夕死了。” 我大吃一惊:“什么?” “云夕死了”,夏瑶面露恻然之色:“你走后第三天,就去了。” 我一颤:“难道是尹俊睿。。。” “不”,夏瑶摇头道:“太子知道她放走你,虽极为震怒,但念在昔日恩情,并未取她性命,只说要将她送返故乡。熟料云夕硬是不肯,大闹一场,甚至已死相挟。太子是什么人,怎可能受她的胁迫?便撂下一句‘你不愿走随你,从此我再不来便是’。之后云夕在‘流云阁’枯坐了三天,第三天夜里服毒自尽,待人发现时,已失救了。” 我怔怔地听着,脑海中瞬时晃过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影,丰姿卓越,柔软妩媚,一双秋水明眸顾盼生风,却是无比冷冽犀利地看着我,眼中有恨,更有无尽的痴缠幽怨,决绝道:“我既得不到他,他也别想得到你。” 这样一个爱恨分明、活色生香的女子,就这样死了。 只为那一句,再也不来。 她这一辈子,就是为了他,只是为了他,为了要见到他,为了多一刻留在他的身边。可他再也不来了,他再页不要她了,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重重地叹口气:“她虽曾害我,但若不是她,我也轻易脱不了身。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可两女子罢了。” 夏瑶垂下眼睑:“那云夕,也非寻常侍婢,她之所以能留在太子近身,大半是因清远之故。” 我一愣:“温将军与云夕是旧识?” 夏瑶颔首:“清远紫自小孤苦无依,颠沛流离,遇见太子之前,一直于乡野市井中讨生活。云夕当年,也是街头孩童中一名。长年来,两人互相照拂,兄妹相称。清远跟了太子之后,便将云夕一起带了去,云夕主动要求侍奉太子,太子才收了她。”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往事。我低低一叹,无奈道:“我虽不杀伯人,伯人却因我而死,想必温将军心中亦难免怨怼。” 夏瑶轻轻摇头:“云夕是情愿自小玩伴,情同手足。当初,也是想她能过上好日子才将她荐给太子,不料最后竟落得凄凉下场。。。若说怨怼,他最怨怼的人,是他自己。” 我沉默一会儿,忍不住道:“太子到底也太狠心了些。他明明知道,云夕没了他,是活不成的。” “你如今才知,他是个狠心的人么?”夏瑶凝眸望着我,缓缓道:“这世上唯一让他狠心不了的女子,也只得你罢了。” 我瞥了夏瑶一眼,淡淡道:“我原不知,你也会替他说话。” “我替他说一两句话算什么。我算爱的人,甘为他出生入死,粉身碎骨,毫无怨言。”夏瑶苦笑,柔婉的美眸隐隐浮现一缕清愁,渐渐低垂了眼,轻声道:“你说,倘若我与太子同时遭遇不测,性命垂危,他会先就谁?” 我语塞,半响沉默不言。夏瑶自嘲地笑,目光徐徐落在我的身上,幽幽长叹:“现在你可了解,我为何羡慕你了么。太子待你,到底还是全心全意的。” 我置之一笑:“可惜他的凌厉手段,我惟恐避之不及。” 夏瑶静静地看着我:“在你心中,可已另有他人?” 我恍若未闻。夏瑶侧目望向别处,闲闲道:“这几日,容大公子与华清,未免也走地太近了些。” 风,缓缓吹起我的散发,不经意的一抬手,发丝从指尖轻轻滑过,随风空荡飘零。我半垂眼,淡漠地笑:“是么?说不定也能成就美事一件。” 夏瑶秀眉微敛,面上泛起一层困惑:“我不明白,你与容大公子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苦笑:“我与他之间的事,就算说出来。怕也是没人能明白的了。” “狂心顿歇,歇即菩提。”一个沉静而精明的声音响起。我回首,只见一名老僧站在瓜藤之下,檀珠灰袍,白袜布鞋,须眉华发。 他正望着我,淡定微笑。 夏瑶已双手合十,有礼道:“无修大师。” 我心中暗暗称奇。他就是那大名鼎鼎的宗荣寺主持无修,普天之下唯一能辨玉锁真假之人?骤眼瞧去,一身简朴清爽,连袈裟也无,几与普通僧无异。然,他的目光,炯炯有神,湛湛绵长,悠远深刻地仿佛透视人心。 无修向夏瑶问候了王妃,又转头看着我:“想必,这位就是德郡主了。” “不错,她便是我常提到的儇儿。”夏瑶笑道:“今个真巧,儇儿一来就见着主持大师,可谓有缘。” 无修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不疾不徐地道:“狂心顿歇,歇即菩提。请问施主可知是什么意思?” 我默默颔首。无修微笑:“施主慧根。” 狂心顿歇,歇即菩提。拂去惘思尘埃,始能明心见心,澄清心智,脱离困境迷途,认识原我。 我心底苦叹。怕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无修凝神看了我一会儿,有缓缓开口,道:“强求难得,空留何益,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我怔住。夏瑶凝惑:“大师,您刚才说什么?” 无修淡淡一笑,不再多言,只道:“贫僧还要为皇上诵经祈福,恕不多陪。”又仰头望了望天,道:“二位施主也早些回去罢。大风起兮云飞扬,这天,恐就要变了。” 回程途中,夏瑶蹙眉:“今日无修大师好不奇怪,无端端的为何跟你说这些?” 我刚欲接话,蓦地传来车夫一声大喝,紧接着整个马车一抖,夏瑶不由自主朝地倒去,我眼明手快将她一把拽回,两人立时抱作一团。 此际,听得外边有人大呼道:“哎呦呦,对不住对不住,我的马儿实在跑地太快了。好马儿,乖马儿,你凭的急躁,再没几步咱们就能见着姐姐了呀。” 声音入耳,我已经心中有数,当下掀起帘子,朝那马上之人佯怒道:“我道是谁那么大胆,竟敢冲撞夏瑶公主的马车,原来是清郡王。” 华清一见我赶紧勒住缰绳,咧嘴笑道:“清儿与姐姐真的有缘,每回只要心里一想着姐姐,姐姐必然即刻出现。” 夏瑶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人,当真什么话都敢说,光天化日的,也不拍嚼到自己的舌头。” 华清瞪大眼睛:“瑶姐姐,清儿可是句句肺腑,字字真言,心如明月。。。” “好了好了”,我微笑,打断他道:“你就省点嘴皮子吧,再不走,咱们就都赶上大雨了。” 窗外,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溅起遍地水花,整个世界霎时被笼成白茫茫雾蒙蒙的一片。 我坐在紫檀桌前,舀了一勺蜂蜜撒在清晨采攫的玫瑰花露中,再倒入高山泉水轻轻搅拌,递给华清。 他仰头饮尽,连声赞好,接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杏仁糖,薄荷糖,芝麻糖摊了一桌,随手仍了两颗入嘴。 我皱眉:“刚喝蜜露,又食甜糖,不腻么?” “腻?我可是出了名的嗜甜。”华清嘻嘻一笑:“所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不多尝些甜头怎么行呢?” 我摇头:“吃个糖还这么多名堂。” 华清慢悠悠地从果盆里拈了颗核桃,一边拨一边道:“这两天干什么呢?都不来找我玩儿,害我一个人闷地慌。” 我睨他一眼:“闷?你会闷?宫里的鸟窝你掏了个尽,蜻蜓蝴蝶也让你捉遍,如今哪个奴才见着你清郡王不是五体投地呜呼哀哉?就差没叫你一声祖宗了。” 华清摸摸鼻子,笑道:“我竟不知自己的名头这样响,都飘到沈园来了。”他看我一眼,敛了神色:“其实,我早就想来瞧你,可有怕不被你待见。” 我淡淡一笑,不出声。华清往贵妃塌上一靠,支着脑袋遥望窗外,隔一会儿,听得他低低吟道:“一个犁牛半顷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粗茶淡饭饱三餐。(奇*书*网*.*整*理*提*供)早也香甜,晚也香甜;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雨过天晴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他转头朝我笑道:“儇儿,如此日子,才真正快活。” 我静静地看着他:“你说话的样子,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华清眨眼:“哦?他可有我一半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善解人意?” 我淡笑:“以前,每当我不快活的时候,只要到他处转一圈,心头就会舒坦不少。” 华清问:“听你的口气,似已许久没见他了?” 有多久没有小朱了?细想想,也未过半年,但感觉上仿佛已有数载。 我的思绪飘到老远,半响轻轻长叹。 一股淡淡的果糖香味萦绕鼻端,我抬首,只见华清不知何时已凑到跟前。他弯下身子,脸庞离我只有寸许,忽然说了一句让我意想不到的话: “儇儿,跟我去西陵吧。” 我一怔,他看着我微笑:“我知道有一个地方,犁牛半顷田,草舍茅屋小船一应俱全,鱼酒拈来,赛过神仙。” 第55章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依我看,你吹牛的功夫天下第一才对。” 华清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目中隐隐泛起一层怜惜,骤然大舒一口气,道:“总算是笑了。” 我一愣。 “打我一进门,你就一直愁眉不展,哪怕连笑的时候,也是郁郁地样子。” 我摸摸脸,喃喃道:“有么?” 华清坐下,一手支着脑袋,眯眼瞧我:“听说烈二公子曾因你受伤?听说他为了救你,差些连命都丢了?” 我瞥华清一眼:“你听说的事还真不少。” 华清微微笑:“我还听说,德郡主原与容大公子很是投契,可后来不知为何,就渐渐地远了。” 我不动声色:“哦,是么?” 华清将手中的折扇翻来覆去地把玩,不紧不慢道:“姐姐与容大公子怎样我不清楚,但姐姐对那坏脾气少爷的心思我确是知道的。” 我又淡淡地‘哦’了一声。 华清歪着看住我:“你若对他有心,便不至如此苦恼。万事因由,只为无心之故。” 我一笑:“有心也好,无心也罢,我实看不出,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华清霎时颓丧了一张脸:“我就知道,在你心里,我是既比不上容大公子,也比不上那坏脾气的少爷。” 我凝神看他:“反正你也从未想过与他们比较,不是么?” 华清抬眼笑道:“清儿的心思,姐姐又能明白几分呢?” 我搁下茶盅,淡声道:“每个人的心思各有玲珑,我又不是什么大罗神仙,万事皆知。” 华清微微一笑。道:“可清儿就偏偏想知道姐姐的心思,清儿,也只想知道姐姐的心思。” “哦?为什么?” “不然,如何为自己争取机会呢?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我斜睨他一眼。好笑道:“那你到说说,我现在是什么心思?” 华清笑眯眯道:“姐姐现在的心思,和清儿现在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 华清的目光从我面上一掠而过,慢条斯理地道:“那个坏脾气的少爷,倒也不是无药可救。” 49、对峙 我一震,看住华清,沉声道:“此话当真?” 华清又有一笑:“西陵擅养虫蟾,有些奇毒无比,有些能愈百病。其中一种,叫做千年云蟾,专疗筋脉受损,内功尽失,甚至能接骨续络,起死回生。” 我心头一跳,华清看着我,伸手一止:“先别高兴地太早。”他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千年云蟾之所以称为千年云蟾,只因千年才能得一,真正稀世珍宝。这样的稀世珍宝,你以为,可以随意觅得么?” 我牵牵嘴角,等他继续说下去。 华清托住脑袋,微笑道:“这样的稀世珍宝,自然只有西陵最尊贵最有身份的人,才配拥有。” 我顿时了然:“华晴公主?” 华清颔首,眼内似有流星划过,轻轻一挑眉,道:“你可知,为何千年云蟾的事,我不去说给容大公子听,反而来告诉你么?” 我不问反答:“你可曾见过千年云蟾?” “不曾。” “那便是了。”我微微一笑,道:“连你这个清郡王都不曾待见,可想而知是何等珍稀之物。如此珍稀之物,若名扬四海,不知会引起多少纷争扰乱?你能告诉我,自然是因为华晴公主要你告诉我,至于容大公子。。。”我不由低低叹口气:“想来总有什么事,是我做地到而容大公子做不到地。” 华清拊掌笑道:“儇儿就是儇儿,聪明绝顶,善解人意。” 我淡笑,起身道:“我们走吧,莫让华晴公主久等了。” 华清收了笑,凝视我:“你当真,愿意去求她?” 我望向窗外。雨水渐停,云雾散去,清风真真,伴着泥土芬芳,迎面而来,我深深吸一口,缓了缓心神,朝华清回眸笑道:“你有否听过‘狂心顿歇,歇即菩提’?” 西月楼,湖心亭,扁叶轻舟,碧波粼粼,月长如华。 华晴一身鹅黄绣纹云锦宫装,肤色胜雪,眉目如画,她为我斟了一杯碧螺春,曼声道:“今儿才到的新茶,采摘的是枝叶最嫩处,纯香四溢,清爽宜人。” 我轻啜一口,笑道:“公主知茶赏茶,不若沈儇,只道附庸风雅。” 华晴搁起茶盏,浅浅一笑:“郡主谦虚了。这喝茶本就是一件附庸风雅的事,世人品茶,也不过,就图那一份附庸风雅。” 我朗笑:“如此说来,普天之下,只有两种人了。” “哪两种?” “俗不可耐的俗人,与附庸风雅的俗人。” 华晴笑道娇俏:“与郡主说话,当真有趣。这样有趣的时候,实不该喝茶,当饮酒才对。”说罢伸手往桌底一探,立时取出一小小翠玉酒壶,壶盖微揭,馥郁飘香以扑鼻而至。 华晴纤手一抬,举起酒杯,先干为敬。 我微笑,亦一饮到底,只觉满口甘甜,醇厚诱人,滋味无穷,不由一声赞道:“十八年陈的女儿红,果然好酒。” 华晴笑吟吟道:“郡主豪爽无拘,深得我心。”说罢起身,手执竹篙,用力一撑,轻舟立即从湖心荡开了去。她手下不停,技术娴熟,没过一会儿,我们已远离湖心,往湖泊外围飘去。 我看她一眼,并不问去处,只悠悠地自斟自饮,品酒赏月。 华晴又划了一段,回眸朝我笑道:“记得少时,我与清儿,常常甩了随侍溜出来泛舟,两人比赛撑船,看谁能去到更远。” 我放下酒杯,微微笑道:“天大地大,山高水远,何处能是尽头?” 华晴仰头望天,幽幽一叹:“我的天地,原也就是这样一处方圆。”她转头看着我,淡淡地笑:“不像郡主,天骄如虹,来去如风。” 我摇头一笑:“公主金枝玉叶,为高权重,何以言若有憾?” 华晴反问道:“郡主心中,难道从无憾事?”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我朝她举杯:“儇儿已在扁舟之上,又有美酒相伴,不应有憾。” “好一句‘不应有憾’!”华晴朗声笑道:“所以说,郡主深得我心。”她忽然抛下竹篙,纤手一抬,指向远方:“郡主请看。” 我遥遥望去,只见灰蓝云层处,数道尖峰耸然屹立。目之所及,山脉延绵,峰峦迭起,层出不穷。 华晴一一数道:“青剑锋,金蟾岭,将晋坡,瑾秋台。四峰之后,便是我西陵疆土。”她回首一笑,眸光莹亮:“百年前,先祖开国立业,以四峰为据,金戈铁马,气壮山河,一统西域,从此定国号为西陵,代代昌盛,世世峥嵘。” 我静静地听着,淡笑不语。 “这儿是皇城之内,唯一能瞧见西陵的地方,”华晴看我一眼:“郡主可知,华晴为何带你来此么?” 我沉吟半响,摇头道:“请恕沈儇鲁钝。” 华晴咯咯一笑:“郡主若是鲁钝,那世上自诩聪敏之辈都该下堂求去了。” 我微笑道:“沈儇一介女流,如何懂得这些天下大事?” 华清不以为然:“西陵将才济济,有一半是女子,却能与男子平起平坐,巾帼不让须眉。郡主何必妄自菲薄。” 我赞道:“西陵女子文武双全,胆识过人,沈儇由衷钦佩。” 华晴看了我半响,复又坐下,一甩云岫,手中忽然多了一方玲珑精巧的水晶琉璃盒。她小心翼翼地将其置于桌上,朝我笑道:“郡主请看。” 华晴指着盒子,道:“这便是我西陵宝物,‘千年云蟾’。” 我看着华晴,笑道:“公主慷慨,竟肯示宝于人前。莫不怕有人见蟾起意,暗中下手?” 华晴的笑声犹如月琴一般动人心魄,露出一口洁白贝齿:“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云蟾可以救人,自然也可以害人。” “害人?” 华晴轻弹手指:“西陵虫蟾,多有毒性,云蟾亦不例外,若不知如何下药,用不了一刻,必定会天乏术。” 我一悚,继而笑道:“看来光有灵丹也无用,少了公主的妙方,这千年云蟾也不过是一件毒物罢了。” 华晴小道:“如此宝贝用来害人,实在暴殄天物,倒不如悬壶济世,积德积福。” “公主善心,庇佑善报。” “千年云蟾,千年得一,绝无仅有,乃我赫连一族至宝,代代相传。十八岁生辰那日,父王将云蟾转赐予我,已示无上尊荣。”华晴轻轻抚摸琉璃盒,不紧不慢道:“这云蟾于我,是何等意义重大,不消多言。倘若郡主想要云蟾,势必需给我一个十足充分的理由。” 我静静地等她说下去。 华晴看着我:“如今,有三件东西,是华晴想要的。” “哦?” “郡主若能替华晴得其中任何一件,千年云蟾,华清即刻拱手相让。” 我颔首:“愿闻其详。” “第一件”,华晴略微抬眉,一双明眸波光潋滟不可方物,缓缓道:“便是郡主的忠心。” 我指着自己,难掩讶异:“我?” 华晴眼波流转,微微笑道:“郡主足智多谋,可抵华晴手下百将。华晴若能得郡主相随,合你我二人之力,必能辟出一番新天地来。” 我摇头笑道:“可惜,沈儇对建功立业,丝毫不感兴趣。” 华晴不依不饶:“郡主要什么?荣华富贵?万人之上?只要郡主跟着我,我有的,郡主也有。” “沈儇与公主不同。公主豪气干云,沈儇却胸无大志。” 第56章 我微微一笑:“此生不求荣华富贵,惟盼宁静致远,自得其乐。” 华晴又待开口,我已抢先道:“公主不妨说说,这第二件,又是什么?” 华晴望着我不说话,半响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徐徐道:“既然华晴无缘得郡主跟随,那就请郡主将兵书交出来吧?” 我结结实实吃了一惊,实没想到她竟知道兵书的事,然面上不露半点声色,疑惑道:“兵书?什么兵书?” 华晴瞥我一眼,似笑非笑:“明人眼前不说暗话。郡主,人你不肯跟我走,这书,不会也吝于相让吧?” 我挑眉一笑:“区区一本兵书,前前后后竟惹了这么多人来寻,还偏偏都寻到我的头上来,当真奇怪地紧。不知这兵书究竟有何蹊跷,令华晴公主也起了兴致?” 华晴盯住我的脸:“这兵书究竟有何蹊跷,又还有谁,能比郡主更心知肚明呢?” 我心中一沉。她是知道内情的。连她都知道,那太子不会不知,司马容不会不知,只是他们一直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华晴慢慢转动酒杯,纤纤玉指在月光下晶莹白皙,唇角浮起一抹轻笑:“华晴以为,郡主如今最关心的,不是一本兵书,而是烈二公子的伤势。” 我重重叹口气:“公主说地甚是。如今,可没有什么比烈二公子的伤更叫沈儇挂心的了。然而公主要的的这兵书,偏沈儇没有,沈儇也不知从何处能得,该如何是好?” 华晴摇头笑道:“郡主不是自诩闲云野鹤么?何需对尹辉如此忠心耿耿。” 我叹口气轻描淡写:“忠心二字倒谈不上,只不过既身在尹辉,背信弃义之事,沈儇不敢也不屑为之。” 华晴扬眉:“那烈二公子的伤,郡主也不顾了么?” 我淡声道:“人生在世,岂能事事如意?只要能保住性命,其余的,皆属锦上添花,无谓贪心。” 华晴一诧,目光闪烁不定地瞅着我。我知她不信我会为了一本兵书放弃救治司马烈,但谁又知道此刻我心中苦过黄连?不错,这世上除了那失踪的蔡老先生,恐只有我,最清楚兵书的内容,也就是因为清楚,才决计不能交了出去。 这个赫连华晴,心思极大,又善运筹帷幄,兵书要是落在她手上,不知将给尹辉、突厥带来什么灾祸?司马烈呀司马烈,若换你在此,你可知因一己之私,陷整个家国于险境? 我不由从心底长长叹出一口气。 华晴瞅了我半响,淡淡一笑:“看来,郡主是要逼着华晴说出第三件了。” 我心中一动,沉默不语。 说话间,轻舟已荡至一片丛林,两岸种满芙蓉,密密麻麻,争相盛放,色彩斑斓。华晴略探身,折一花枝在手,悠悠轻叹道:“这第三件,不消我说,郡主想必也能猜着了。” 50、再现 我静静地看着她,仍是不说话。 华晴也不开口,只身跃上船头,背对我迎风而立。轻舟之上,一时沉寂,四周静谧地只闻蝉鸣鸪啼,碧波冷冷。 “此夜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良久,华晴低吟一句,随即轻笑:“这样的句子,真正窝囊。” 我一怔:“窝囊?” 华晴不屑:“固步自封,垂影自怜,岂不窝囊。” 我微笑:“如此说来,大多苦情绝句,都是窝囊的。” “非但窝囊,且无用之极。只懂得长吁短叹,于事何益?” “动人心魄的,从来就不是这些长吁短叹的句子。而是句子后面,一颗颗千疮百孔,悲天悯人的心。” 华晴回眸一笑:“人心,当真是天底下,最最难懂的东西。” 我淡淡道:“不仅难懂,更是难测。” 华晴斜斜地瞟我一眼,娇笑道:“越是难懂难测,就越是难能可贵。华晴,愿放手一试。” 我恍若未闻,兀自盯着水光潋滟的湖面,沉默不语。 华晴静静地望着我半响,忽然身形一动,衣袂连风,飒飒而至,未抬眼,她的云岫,已缠上我的手腕。 我不惊不恼,淡定自若,腕若无骨弱柳,自丛丛藤蔓中轻巧滑脱,掌心往下一按,人如飞燕,翩跹跃起,落在船头。 只是瞬间,两人已互换位置。华晴盈盈立于桌上,拊掌笑道:“郡主真人不露相。” 我扬袖,亦折一花枝在手,微笑道:“公主承让。” 华晴一声朗笑,笑音未落,手中花枝刹那划出数道银光,堪堪向我逼来。我轻蹙眉,心中已有计量,枝头淡扫湖面,溅起一帘珠水,不偏不倚朝华晴迎面扑去。 朵朵银色浪花,于融融雪月之下,瑰丽绽放,直惊地鸳鸯四散,鹧鸪齐飞。 华晴湿了半身衣裳,我也湿了半身衣裳,两人分头而峙,仍都面不改色,谈笑风生。 “入了中原,见着许多中原女子,除了郡主,没有哪个能叫华晴如此舒畅恣意。” “沈儇自出道以来,架打地不多却也不少,然也未曾有一回,可比今夜这般爽脆痛快。” 华晴凝视我,笑靥如花:“华晴当真越来越舍不得放郡主走了。” 我微微一笑:“怎奈人各有志,公主纵心大如海,亦不能样样都要。” 华晴嘴角弯起,神情颇有些倨傲:“此话未免言之过早。正所谓天高地远,来日方长。”又写睨我一眼:“郡主倒底还是没拿出真本事来。” 我浅笑:“公主又何尝全力以赴。” “如此,你我胜负未分。” “胜负为何,当真重要?” 华晴不以为然:“重不重要,惟胜者,放有资格定论。” 我看住她:“然于沈儇而言,胜负无谓。沈儇也从未想过,与谁争锋。” 华晴似笑非笑:“郡主自无需与谁争长夺短,只因郡主一早已坐上庄家,无论旁人押大押小,骰子始终握在郡主手中。” 我垂下眼睑,淡淡道:“沈儇并无坐庄的本事。公主高看了。” 华晴的目光在我脸上流连许久,嘴角忽然浮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若非华晴高看了郡主,便是郡主低估了容大公子。” 这是今夜第一次,她正式提到他的名字。 我一震,面沉如水。 华晴看我一眼,悠悠道:“郡主可知华晴为何带着玉蟾来找你,而不索性直接向容大公子双手奉上么?”见我不语,水眸一转,俏笑道:“只因,容大公子一句话,尚不如郡主一句话,来的有效。” “哦?什么话?” “一句能叫人生,也能叫人死的话。”华晴轻弹手指,眼角生风:“一句,能让烈二公子活,却让容大公子死的话。” 我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那比春花还要娇艳的面容,比秋水还要柔媚的双眸,缓缓道:“我原不知,一句话,也能杀人;更不懂,公主何以要容大公子死?” 华晴的笑声远远荡开了去:“有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郡主难道不懂么?”她淡淡瞥我一眼:“他若不先为你而死,如何能为我重生?” 我冷冷笑道:“可惜沈儇从不杀人,也不会杀人。这第三件事,看来沈儇也是做不到的了。” 华晴微微一笑,忽然文不对题道:“王爷赴西陵之时,除了一幅惊世绝伦的画卷,还为华晴带来另一样稀罕宝贝。”说罢纤手一抬,露出颈间一片雪白。 我不禁面色大变,倒退一步,刹那全身血液涌到头顶,赌得胸口满溢。 眼前女子,巧笑倩兮,细腻脖颈处垂了根白玉镶银的链子,链坠上,挂着一块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东西。 半掌大小,雕成锁状,通透莹润,赤如鲜血。 ‘王爷,早替他选好了人!’司马烈的话言犹在耳,此际更如晴天霹雳,震翻了五脏六腑。 我呆呆地看着华晴,一颗心,沉至谷底。 原来如此。 每一步,都是算计好的,华晴的到来,也是算计好的。 他要布一个局,于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局中的一颗棋子。 留下假玉,骗了所有人,而那真玉,却早已神不知鬼不觉送往西陵。 沈儇啊沈儇,你好不天真蠢笨,他何曾。。。打算将玉锁给你?! 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却丝毫不觉得疼,仿佛有什么黏腻的东西从掌心渗出,轻轻一拭,一道暗红顿时飘落在洁白的衣袖上,似一根鲜明的刺,扎进了眼,扎进了心,那一瞬,记忆如飞絮般片片涌出。 相府内,他温柔相望,和煦笑道:“这玉,只能给我未来的妻子。” 怀蓉楼,他的目光坚定而缠绵:“我答应你的,必不食言。” 畅香苑,他紧紧握住我的手,眼底一片黯然憔悴:“我想你。” 情何以堪?! 那曾经假装遗忘的,刻意沉淀的,狠心却始终无法割舍的,刹那如排山倒海搬翻腾而至,整片天地忽然变得如此微不足道,微不足道地甚至无法容纳下最后残存的一缕牵绊。 华晴一直审视着我的表情,此刻渐渐露出笑意,曼声道:“听闻这赤血玉锁极其珍贵,意义之非凡不下千年雪蟾,容大公子竟肯割爱,倒也出乎华晴的意料。” “确实如此。”我开口,声音淡漠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是以沈儇不解。” “哦?郡主有何不解?” “公主可知,玉锁乃皇上御赐信物。” “自然知道。” “容大公子有言,赤血玉锁,惟传嫡妻。” 华晴嘴角隐隐荡起一抹浅笑:“亦有所闻。” 我沉声道:“既然容大公子金诚之至,公主何需沈儇效劳?” 第57章 华晴微微侧首,如云秀发垂落胸前,一双剪剪水眸在皎月辉映下,泛着深邃而冷艳的光泽,她长袖一挥,随手将花枝抛下湖区,轻笑道: “容大公子的心,岂是区区一块赤血玉锁,能够比拟的?” 上岸时,华清仍等在那里。看见我俩,膛目道:“怎么湿淋淋的?跳湖了不成?” 华晴踏前一步:“清儿,你送郡主回府吧。”她朝我一笑:“更深露寒,郡主保重。”说罢先行离去。 “姐姐。。。”华清走进我,我恍然未见,径直越过他,走出宫门。 马车上,华清频频看我,眼光闪烁。我只管闭目养神,不去理他。半响听他长长一叹,道:“早知惹得姐姐如此不快,清儿断不会将云蟾之事相告。” 我睁眼瞧他,似笑非笑:“哦?你竟肯为了我,忤逆你皇表姐?” 华清苦着脸:“清儿知道,如今在姐姐心里,清儿也就是恶人一个了。” 我侧头不语,待车一停便纵身跳下,回眸朝他淡淡一笑,道:“华晴公主有清郡王相助,已胜千军万马,实无须沈儇微薄之力。” 回到沈园,我立即唤来小兰,吩咐道:“找三个香炉,一只蒸笼,半碗花蜜,三钱黄芪。”小兰饶是一愣,看我的脸色却也不敢多问,忙领命而去。 我换下湿衣,自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方水晶琉璃盒,轻启机关,盒子上放顿时露出一指甲大小的圆孔,我拨下银钗握在手中,微凝神,对准圆孔直直一刺到底。白色浆液,从云蟾耳后缓缓溢出,小小身子一开始剧烈抽搐,接着轻轻颤抖,最终随着那对晶莹紫珠的暗淡无光渐渐归于平息。我这才打开盒盖,取出云蟾,将白色浆液徐徐倒入药碗,然后,一一取出云蟾的肝、胆、心,及一对紫珠。待小兰返来,我已尽数清理妥当,接过器具药材,令道:“你们都下去,没我吩咐,不必进来。”小兰看我一眼,欲言又止,终还是咽下话头,退了出去。 我将装有白色浆液的药碗置于蒸笼上,每隔半个时辰,依次放入肝、胆、心及一对紫珠,最后加上黄芪。约莫两个时辰之后,待浆液凝结成块,我才将其取出,平铺于香炉之内,燃起慢火,过一刻便清筛一遍,同时换一个香炉筛至最后,是剩下一小把暗灰,再洒上花蜜,晒干,制成药丸。 我长长舒出一口气,捶腰而起,方才发觉早已日上三竿。彻夜未眠,却不觉困顿,扬声唤小兰,进来的却是小琴:“兰姐上街去了。郡主有何吩咐?” “备车,跟我去一趟相符。” 路上,贩夫走卒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小琴匝匝嘴巴,笑道:“郡主稍等,我去去就来。”说罢一骨碌溜下车去。 我掀起车帘,街对面横挂的大字金匾‘沁阳第一茶楼’映入眼帘,神思一刻恍惚,不由淡淡死叹了口气,方欲回头,忽见一少女从茶楼中走出,背影熟悉。我直觉抬头看向二楼,窗户边,似有一片白月一晃而过。 怔仲间,小琴跃入车内,摊开手中一油纸包,眨眼笑道:“郡主爱吃的桂花糕哩!”说罢扳开一大块递来。 我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记忆遥遥飘去那一场花灯节,一块同样热气腾腾十里飘香的桂花糕,衬着一张暖如清泉澈如明镜的清润笑颜:“只要能让你开心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哇。。。好棒。。。”思绪被小琴的笑声打断,她已吃地一嘴沫子,大拇指直竖:“师傅的手艺越发出彩了呢!”我笑,轻轻咬下一口,慢慢咀嚼,却是如同白开水一般毫无味道。 甫入相府,张总管便迎上来,一脸陪笑:“郡主,您找容大公子?” 小琴道:“我们家郡主是来找烈二公子的。” 张总管瞅瞅我,面露难色。 小琴两眼一瞪:“怎么了?” 张总管苦着脸:“小的该死。。。烈二公子吩咐了,不见客。” “你。。。”小琴柳眉倒竖,正待发脾气,被我拉到一边。 我淡淡一笑:“张总管放心,我就只见他这一回,往后,都不会再来了。”说罢径直往司马烈院落而去,小琴跟上来,跺脚道:“这个二少爷,好不糊涂!” 我沉默不语,晌午日头渐盛,小琴鼻尖已密密出汗,我却是一身清凉,连手心,都是冰的。 院落门口,听得一声爆喝: “滚!全都我滚出去!” “郡主。。。”小琴低呼,我脚步不停,踏进院去,一眼看见司马烈满面怒火,地上跪了一群奴才,两个年级小的已嘤嘤哭了起来。 “谁?”他猛抬头,灼灼燃烧的目火刹那闪过一道光芒,随即沉下脸,喝道:“你来做什么?!” “给你送药。”我简单道。 “给我送药?”他嗤笑,指着地上一片狼藉:“你看,我现在还吃药么?” 我目不斜视,只看着他:“他们的药你吃不吃我管不着,我的药,你却非吃不可。” 他挑眉,冷冷道:“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凭什么?”我平静道:“就凭我能治好你的伤。” 他一愣,随即仰天大笑:“你还想哄骗我到几时?”他收笑,面如寒霜:“心领不受!”说罢转身就走。小琴见状,急忙拦在身前,拉住他的袖子,央道:“二少爷,您就听小姐一回吧,小姐是真心为你好呀。。。” 司马烈双眉紧锁,喝道:“滚开!”大袖一挥,小琴站立不稳,眼看就要摔出去,我冲上前接住她,正逢司马烈的掌风擦面而过,一个避之不及,‘啪’一声脆响,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小琴吓地张大嘴,司马烈也呆住,怔怔地望着我,脸色阴晴不定。 此刻,门口有人厉声道:“烈,你闹够了!” 一片月白,飘然而至,他极其小心地托起我的脸,满眼惊惶心疼:“儇儿。。。” 右脸是火辣辣的痛,却痛不过心底深处的撞击。我抬头,冷冷地看他,那冷,刺地他不由倒退一步,温润如玉的面孔刹那染上一层苍白:“儇儿。。。” 我越过司马容,走到司马烈跟前,掏出药丸: “如果你不想见我,就吃了它,我保证再也不来烦你。” 司马烈看看我,又看看司马容,忽然夺过药丸一口吞下,转身背对我,沉声道:“如此,你我之间,恩债两讫,一笔勾销!” 51、忍心 一回到沈园,我便关起门来蒙头大睡,每日睡到日上三竿,醒了随便扒几口饭继续睡,没觉得饿就不起床,一连三天,天天如此。 小琴她们根本不敢在我面前说话,连端茶送水都是轻手轻脚地,唯恐扰了我的清梦。 可我,有哪里真睡得着。 窗外,树影婆娑,星光点点,却没有月亮。 这是我来到这里之后,第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从前,从前依稀都是风清月明的。 我轻轻叹口气,翻身坐起,忽然发现门边地下一道灰色的暗影。 “谁?”惊呼未出,暗影已飘至身前,堵住嘴唇。 一双眸,炽如烈焰,光芒灼灼,霎那照亮了我的视线。 他轻轻移开手掌,嗓子暗哑: “是我,” 我怔怔地望着他。 那原本略显苍白的面容已渐渐现出红润的血色,似灰尘般黏在双唇的青紫已尽数褪去,按住我肩膀的双手传来绵绵不断的热力。。。我不禁微笑,一直以来压在心口的巨石,终于落地。 “都好了。”他的声音并无流露多少喜悦,只很平静地说着一件事:“亏了你的药,都好了。” 我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隔半响,道:“怎么突然来了?都已过二更天。” 他不响,手,缓缓抚上我的脸颊,摸索片刻,低声道: “还疼么?” 我愣了愣,方才想起那一巴掌,轻松笑道: “都过去了,不碍事的。” “为什么?” “我对你那样坏,甚至。。。打了你。。。为什么,你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对我笑?” 他紧紧握住我的双肩,一瞬不瞬地盯住我的脸: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心中一酸,极力扯出一抹笑: “我干嘛要怨你呢。。。我对你好,你不喜欢么?难道非要我对你凶,你才舒坦?” “但我对你一点都不好。”他的声线夹杂了一丝颤抖:“我。。。不敢对你好。” 我轻轻别过脸去。 他的眼里,有太多的痛楚、愧疚、失落。 然令我真正害怕的,却是那更多的渴盼、希冀,甚至惊慌。 “如果我无法再护你周全,你跟着我,只有受苦。儇儿,我不能让你受苦。。。我情愿。。。情愿你。。。跟着大哥。。。” 我心痛如绞,断声道:“别说了!” 他怔怔地望着我,目光闪烁不定。我勉力一笑,道: “我怎会不明白,又怎会怪你。” 一阵徐徐清风,自窗缝中轻轻飘了进来,混合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兰花馨香,悄悄拂起我耳边的碎发,我恍惚片刻,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静静地道: “我与你大哥之间,是没有可能的。往后这样的话,都别再说了。” 司马烈缄默,良久良久,他执起我的手,覆在自己的心口上。 我触摸着他的心跳,一声一声,一声一声,急促而有力,浑厚却又分外沉重地敲打着。 在这个静谧地让人有些忧伤的夜里。 我定定神,率先打破了这个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沉寂:“大病初愈,还直传单衣,存心想受风寒么?” 第58章 “我不冷。” 司马烈的掌心滚烫滚烫,紧紧攥住我的双手,望着我,怔怔地开口道: “儇儿,你说过,只要我活下去,你就将我放进心里。你答应过我的。。。还记得么?” 我一震,抬眼看他。 那张曾经傲慢的,不羁的,轻狂的甚至带点邪气的俊美脸庞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犹豫道: “你这一句,究竟,是真心的么?” 我的心被狠狠抽了一记,缓缓垂下头去,声音低不可闻: “嗯。真心的。” 烈,那个时候,我确是真心的。 那个时候,只要能够就你,哪怕用我自己的命去换,我也是愿意的。 可是。。。对不起。。。那个时候,却也只在,那个时候。 恩债两讫,一笔勾销。当你说出这句话,我不是不轻松的。 从此,我终究不必再欠你,不必再骗你。 但,你为什么又来找我呢?你为什么不干干脆脆把我忘掉呢?! 你来了,用这样深情而执着的目光看着我,是想逼我,说出残酷的真相么? 不,你是明白的。我的柔情,我的亏欠;我的怜惜,我的负疚。。。你都是明白的,即便如此,你仍然选择了自欺欺人。。。你可是在赌。。。我的不忍么? “烈。。。”他灼灼地注视终于逼地我开了口,却在下一秒,被他扑倒在床头,所有的话语,所有的犹豫,所有忍心的、不忍心的。皆于瞬间,化成唇齿纠缠。 两具躯体紧紧贴在一起,十指交握。我的冷,被他的热,完全淹没。 只有喘息,粗重的喘息,打破暗夜的寂静。 他轻易敲开我的防御,舌尖如游蛇一般滑入,侵占领地的同时席卷了我全部的呼吸。 唇,被他彻底掌控,不住地纠结,不住地缠绵,没有一丝一毫的间隙,不容一点一滴的拒绝。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如火山爆发一般熊熊燃烧,直烧地我全身滚烫滚烫。我慌张,使劲推他,他却一分不退,反扳过我的双臂压在床头,一只手伸来,扯开了我的前襟。 我倒抽一口冷气。此刻的我,只着贴衣,被他顺势一拉,霎那整片的白皙暴露在空气中,自肩头裸至胸前,掉出了半截鲜艳的肚兜。 他双目赤红,粗喘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凌乱,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全身的紧绷,如弦待发。 “烈。。。不要这样。。。你会后悔的。。。”话音未落,已被尽数淹没。他的唇齿不断摩擦着我的肌肤,像要点燃我一般,在我的颈项,肩胛,胸口处处印下粉红火苗,烫地我不自觉咽下了脱口而出的惊呼。 肚兜轻轻飘落。他低哼一声,垂首含住一颗粉色的蓓蕾。 我的脑袋‘哄’地乱成一片,满心惊惶,又羞又急,拼命推他的同时迅速扯过被子盖住赤裸的上身。 他随手一挥,将被子掀翻在地,整个身子压住了我,用力之大几乎令我窒息,继而屈膝一搁,分开了我的双腿。 我急怕,却不敢大声叫唤,我们现在的模样,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看见的。 “烈。。。你就放过我吧。。。”我几乎是祈求,他闻之浑身一震,极低极低地道:“有时我想,倘若那个时候真的死了,倒也是痛快的。”他抬起脸,赤热的眸底涌起一片迷雾,慢慢道:“至少,你是永远也忘不掉我了。” 我心中一痛,别过脸去。他痴痴地望着我,呼吸又渐渐急促: “我不想放过你,从来不想。” 他俯身,由最初的吮吸变为半啃半咬,另一处蓓蕾在他的掌控下渐渐峭立,疼痛与酥麻交织在一起,我不由自主浑身颤抖,越来越热,越来越窒息,欲令他罢手,甫一张口却溢出一丝低微的呻吟。 他一把将我抱起,让我跨坐在他的大腿上,隔着薄薄的衣料,热力和坚硬从他的下腹源源不断地传至。他扣住我的腰,直接抵上他的灼热。 千钧一发之际,我终于落下泪来。 泪珠触及他面庞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一震,半响从我的胸口缓缓抬起头来,双目赤红,嘶声道: “倘若真心,便不会不甘不愿。” 我一颤,别过头去不敢看他,也不敢看自己,那赤裸的洁白的胸膛在他目火之下已染上异样的红潮和苍白。 “一点点都没有么?”他的声音很遥远,像在山的另一边:“即便只是一点点也好,你都始终不曾,爱过我么?” 我咬牙,竭力将眼泪吞回肚里。 他望着我,悲哀地笑:“我一直觉得,我不是没有希望的,你现在虽不爱我,但将来,将来总有一日,你一定会爱我的。” 他伸手转过我的脸,四目交接,此刻,他的眼没有了烈焰,没有了火花,没有了胜过白昼的光芒四射,只余痛楚,至于绝望: “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爱我呢?” 当第一抹朝阳透过窗棂洒落在屋内,司马烈仍拥着我,从背后,将我圈在怀中。 他没有走,但也没有再碰我,只是抱着我入睡。他说,他只想好好地看看我,抱抱我。 我没有拒绝,也不能拒绝,我已断了他的念想,我已伤透了他的心。 一道灼热的视线射来,在我的脸颊上久久徘徊。 他起身,在我的唇瓣缓缓烙下一个吻,然后截去我垂落在胸前的一缕青丝,静静离去。 一滴泪,悄悄落在枕边。我睁开眼,呆望着天花板,半响,从心底长长叹出一口气。 披了外袍,斜倚在榻上,推开半扇窗子,远远地瞧见小兰,独自立在对廊花架之下,臂弯里搁了一件雪色风衣。 她转过脸来,娟秀的面孔上满是凄楚,却在看到我的一刹那,极快地隐没在笑容之后。她迅速穿过长廊,迈进屋子,道: “郡主醒了,想吃点什么,奴婢这就去准备。” 她在我面前是很少自称奴婢的,我不禁多看了她两眼,她的脸色不太好,隐隐露出一丝疲态,眼窝下两道黑晕显而易见。 我的视线落在那件雪色风衣上,问道: “这是谁的衣服?” 小兰愣了愣,垂下头,低低道: “大少爷的。” 我一怔。 “大少爷昨晚。。。在廊下。。。在了一宿。。。” 中秋佳节。 冷月孤星。 我一手支头,一手抚弦,口中换来变去哼着不同的小调,小兰坐在一旁,手中挽一络绛红编绳,十指灵动,巧妙地织出一个个漂亮的盘花如意结。 我看她编,不一会儿打了个哈欠,顺手往香炉内又添了一把新鲜的玫瑰花粉。 花香四溢,满庭芬芳。 小兰看我一眼:“郡主若是无聊,不如去赴那秋家的赏月大会,想来一定热闹非凡。” “月亮在哪儿看都一样。”我扯过秋子材送来的金贴,淡淡道:“况且,我也不爱热闹。” 小兰微微一笑:“小兰却记得,郡主初来的时候,常与三小姐结伴游玩,什么庙会集市,龙舟灯节,凡城里有名号的地界儿,都是一定要去闹一闹的。” “那是庭芳爱惹祸,却总拖了我去收摊子。”我笑一笑,又忍不住轻叹道:“庭芳这丫头一走,就热闹不起来了。” 小兰道:“三小姐时常来信,一切安好,老爷少爷都很宽慰。” 我颔首道:“原是怕她骄纵惯了,难免不知轻重,但有翰鹰在,她也总能学得会收敛心性。” “可不,三小姐一开始吵着闹着要回家,甚至还半夜偷马,打晕了侍卫独自偷溜出来,幸而翰鹰王子发现地及时追上了三小姐,苦口婆心一番规劝,才哄得三小姐回心转意”,小兰笑道:“三小姐的脾气郡主也清楚,素来吃软不吃硬,亏地翰鹰王子是个和气性子,事事谦让包容着,日子一久,三小姐习惯了那头的生活,便慢慢安定下来,也不更动不动就嚷着要回相府了。” 我直摇头:“当真千金小姐一个,都不想想,她以和亲公主的身份而去,若就这么跑了,事情闹大可不是随便打个抱歉就能了事的。” “三小姐如今的脾气是大好了。”小兰低头,一边编如意结一边道:“没遇着郡主之前,整个沁阳城,也只有大少爷的话,三小姐能照办几分,和二少爷呢就时常拌嘴斗气,谁也不让谁。” 我默默地听着,隔一会儿,道:“茶凉了。” 小兰起身换了一壶新的:“这是华晴公主早间送来的八仙单枞。” 一股白玉兰花独有的蜜韵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香气馥郁,清幽细长。我笑道:“这茶,闻起来那么香,反叫人舍不得喝了。”话虽如此,仍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悠悠笑道:“浓蜜幽兰,果然极品好茶。只不过我非茶道中人,粗品尚可,细品难为,倒是有些浪费了华晴公主一番美意。” 小兰轻蹙秀眉,并不接话。 我看她一眼,又笑道:“小兰,去取些酒来吧。” 小兰一愣:“郡主要喝酒么?” “中秋佳节,怎能饮茶,理当喝酒才对。” “可是大伙儿都上街赏灯去了,就郡主与小兰二人对饮,未免冷清寂寞。”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斜斜一眼瞄向墙角暗处,微微笑道:“既有三人共醉,怎会冷清寂寞?”话音未落,衣袖轻扬,顿时‘哇’一声大叫从墙角传出,接着一个人平地蹦起,刷刷两步跳到我跟前。 “好姐姐,这可是刚沏的茶!”一张俊秀的面庞呲牙咧嘴地嚷道:“万一烫坏了我的脸咋办? 第59章 姐姐难道一点都不心疼么?!” “郡主说得对,喝酒,就该人多些才好,清郡王可来地巧了。”小兰眨眨眼:“只不过,清郡王是怎么进来的?门房可没接到通报呀。” “谁不想从大门进?可我恼了姐姐,不被待见,便只好偷偷躲在一边儿。”华清瞥瞥我,耷拉着脸:“如今看来,姐姐八成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才会拿热茶泼我。我现下心里头难受地紧,只恨不得跳了护城河一了百了,姐姐也就消气了。” 我歪着脑袋看他,笑容可掬道:“护城河浅,轻易淹不死人,哪比地过城郊离湖,幽暗深冷,但凡半夜入水,没听过能上来的,加之水流湍急,连尸首也难寻,那才真叫一了百了呢。” 小兰背过身去吃吃地笑,华清却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姐姐当真如此狠心么!清儿这几天为着姐姐,茶不思饭不想的,人都瘦了一大圈了,好容易见着姐姐,姐姐没半句安慰反尽说些叫人寒心的话,清儿。。。清儿。。。”说着说着,居然连眼框都红了。 我也是见好就收,微笑道:“跟你开个玩笑而已,还当真了。” 华清吸吸鼻子,跺脚道:“这哪能开玩笑呢?姐姐说的话,清儿都当一百个真!” 我瞧他耳根处有些红肿,不由皱眉道:“耳朵被烫到了?怎不避开些,你又不是躲不过。” 华清瞄我一眼,委屈地道:“姐姐若肯理会清儿,受一点烫算得什么。”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给我坐下,转过头去。小兰,把药箱取来。” 小兰拿来药箱,我舀出一小勺软膏,轻轻抹在华清耳根红肿处,道:“这里头有薄荷脑,清凉消肿,敷一晚上,明儿就没事了。” 华清侧着脸,嘴角慢慢荡起一抹微笑,眼角余光晶亮晶亮,忽然一把拉过我,迅雷不及掩耳地在我左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 我气急败坏,反手就是一掌,华清身形一晃,大笑着飘开了去,远远退到墙角,见我扑来,侧首避过,满院游走。我追在他后头,屡屡扑空,不由气恼,小兰见状,飞身上前,阻截华清,眼看就要擒住他,他忽然一纵身跃上墙头,背着月光,迎风而立,衣袂飘飘。 他朗笑,眼睛亮如琉璃明珠:“姐姐莫恼,清儿是喜欢姐姐,才会如此情不自禁。” 我绷紧脸,喝道:“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逃有何用?还不快下来。” 华清笑容满面:“清儿自然敢做敢当,只要姐姐愿意,清儿即刻就去跟皇上说,娶姐姐为清郡王妃,明儿天一亮,姐姐就跟清儿回西陵,从此山高地远,天涯海角,诚挚一心,你我白首不相离。” 我盯着他的眼,似笑非笑:“好话留着慢慢再讲,先把眼下的账算清楚再说。”说罢余光飘向小兰,小兰立马长袖一挥,刹那数道绛红编绳直直往华清脚跟缠去,华清一愣,急忙一个后空翻险险避过,我趁机跃上墙头,拍他后背。 他忽然顺势一倒,勾住我的脖子,仰头朝我一笑,柔声唤道:“好姐姐。” 我一怔,他的眸子在月夜下璀璨生辉,散出炯炯晶光。瞬间迟疑,已被他反身揽腰在怀,他冲我一笑,飞快地朝我右边脸颊又重重亲下一口。 小兰一声低呼,我恼羞成怒,奋力朝他胸口击出一掌,华清面色不改,手一松,整个人轻飘飘往后跃下,笑声洋洋洒洒: “好姐姐,若想算账,就先追上清儿,再说吧。” 52、秋风 晚风清凉,月色迷离。 三条人影,在暗夜中急速穿梭。 华清步如凌波,频频回首,始终与我保持一段距离。 我心中渐涌,足下一点,人如轻燕翻飞,朝华清肩头踏去。 华晴微微一笑,身形陡转,改西向东,连掠出几丈之外,最后落在一红瓦高墙之上,歪着脑袋,冲我挤挤眼,戏谑道: “清儿在西陵全盛之时,也未曾有女子待我这般不依不饶,如影随形。” 我斜睨他一眼,冷笑: “清郡王难道不知,女子素来痴心者多,轻易招惹不得,一旦引火上身,可不是能简单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呢。” 华清哈哈大笑: “若能得姐姐痴心,那是清儿几世修来的福分,下刀山入火海又如何?花前月下,两情缱绻,惟羡鸳鸯不羡仙。” 小兰正追上来,闻言沉下脸,指着华清喝道: “清郡王几次三番轻薄我家小姐,这当下只怕连刀山火海也容不得你了。”说罢娇吒一声,纵上屋顶,掌势汹汹直往华清面门扑去。 华清左躲右闪,只守不攻,步伐渐渐有些吃紧,却依旧嬉皮笑脸: “小兰姐姐好利的身手,倒底是容大公子调教出来的。” 小兰轻哼,袖中刹那蹿出一条绛红编绳,闪电般缠上华清的手腕,紧紧捆住他两天臂膀,华清顿时‘哎呦’一声,跌坐在瓦砾之上。小兰见状,忙踏前扣住华清脉门,朝我喜道:“郡主!我逮着他了!” 我暗叫不妙,果然,华清翘起指尖斜斜一点,小兰浑身一颤,人顿时软绵绵的就要栽倒。我跺脚,赶忙飞身跃上,接住小兰的同时身后‘崩’一记响,华清已挣开编绳,瞬间片片绛红纷扬,仿若漫漫花雨从天而降。 我拍开小兰穴道,骤然回身踢他膝间,又五指疾张,攻向周身大穴。华清一骇,急退数步,连连摇头,叹气道: “姐姐好狠心,竟对清儿下此毒手,莫不是真嫌清儿活地太久了?” 我浅浅一笑:“世上若多了一个像你这样的敌人,换作谁都不会希望你活地太久的。” 华清两眼一瞪,怪叫道:“姐姐纵然恼恨清儿,可也不能连清儿的一片真心都给曲解了呀?!清儿冤枉,冤枉之极!” 我掌下不停,云袖纷扬,边出手边笑道:“若存一片真心,便将心掏出来让我瞧瞧,究竟是红的,还是黑的,”话音未落,绵掌已贴上他的胸膛,指尖弯曲,正中心门。 “姐姐要清儿的心,清儿焉有不予之理?只是清儿都未能好好抱抱姐姐,亲亲姐姐,接这样牡丹花下死,难免叫人心有不甘。”谈袖,华清的胸膛蓦地一震,整片凹了进去,我一惊,不料他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身手,手下一个抓空,反被他借势一带,整个人跌进了他的怀抱。 一股淡淡的果糖味萦绕鼻端,我抬头,一张清秀俊俏的笑脸俯身迎上,在我唇瓣极快又极深地印下一吻,眯眯笑道:“姐姐好香又好软,清儿只愿抱着姐姐,再不撒手。” 我这回是真的生气了,脸色铁青,猛一扬袖,掌风如排山倒海般向他涌去,华清慌忙跳开,翻身跌下墙头,拔腿往宅内冲去,边跑边喊道: “救命阿!救命阿!杀人拉!” 我皱眉,也不管他又想玩什么花样,一扭腰急掠到他面前,兜头就是凌厉一劈,华清哇哇大叫,打个后滚险险避过,抱头跃进了窗户。 我紧随其后翻窗而入,飞掌直取华清面门,出招既快且狠,华清身形急转,上蹿下跳,狼狈不堪,百忙之中忽然扯过一人,挡在自己跟前。 一片月白,洁净清爽,低声唤道:“儇儿。” 我一抬头,看见了他的脸,也看见了其他人的脸。 这是一间极大的厅堂,大的约莫可抵沈园口,家具摆设无一不是名贵古董,奇珍异品,当真美轮美奂,富丽堂皇。 厅中央的紫檀八仙桌上,分别坐落着尹君睿,温清远,夏瑶,司马烈,秋子材,秋子言,华晴,和缩在一旁猛打扇子的华清,还有立于我身畔的司马容。 我眉头微蹙,秋子材已经兴奋地跑过来,朝我一揖,殷勤笑道:“沈姑娘,你总算来了,子材已久候多时。” 华清收起金边折扇,嘻嘻笑道:“秋公子,我没骗你吧?”说着将手一摊:“喏,五百两。” 秋子材十分爽脆地掏出银票往他手心一放:“多亏清公子,否则秋某真难以请到沈姑娘玉驾。” 什么?原来是为着打赌,骗我来的?我顿时脸色一沉,秋子材立马陪笑道:“沈姑娘莫要介怀,子材也是因等不来姑娘,方出此下策,绝无恶意。” 我一眼瞪向华清:“你,也是绝无恶意的么?” 华清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道:“清儿该死,又惹儇儿姐姐不快。要大要骂,都随姐姐,清儿概不还手便是。”说罢扬手往窗前一探,折下一根柳枝,还掏出一方帕子将柳枝一端绕起,捧到我面前,认真道:“藤条省力,姐姐握着帕子打,不伤手。” 我毫无笑容,只瞪着他。 琉璃眼珠,晶莹透明,一望无际。 华清满脸诚恳道:“清儿冒犯姐姐,罪该万死。姐姐只管狠狠教训,清儿绝无怨言。”他的睫毛低低地垂下去:“但清儿说的那些混帐话,却是真心。” 他最后那句很轻,但还是背身侧的司马容听了去,司马容微一敛眉,眼神极快地在华清和我的面上转了一圈,螓首不语。 华晴盈盈而起,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软声道:“好妹妹,你就别挂心了。我这个表弟的刁性子你还不知道么。他呀,爱txtbb为您制作别的本事没有,就会耍嘴皮,心肠却是最善良不过。儇儿你大人有大量,看在我的份上,就饶了他这一次,回头我一定好好约束他。”说罢朝华清薄嗔道:“叫你去请人家来玩,本是一件高兴事,如今被你闹成这样,像话么?” 华清简直快要哭出来,点头如捣蒜:“清儿现在是一千一万个懊恼,一想到儇儿姐姐若从此再不理清儿了,那清儿。 第60章 。。那清儿。。。”忽然像下定决心般,跺脚嚷道:“那清儿不如就去那离湖,一了百了罢了!”他看我一眼,头一低就直往门外冲去。 “哎呦!” 门外闪过一个人影,两人正好撞了满怀。 我心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上前将雪雪呼痛的小兰拉起,对一屁股倒在地上发愣的华清佯怒道:“尽说浑话,我要你命来何用?” 华清一脸苦相:“姐姐不打我不骂我又不让我以死谢罪,可是想生生折磨我么?” 我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我折磨你又有何乐趣?” 华清叹气:“姐姐既也不想折磨清儿,那就原谅清儿吧。” 我微微笑道:“要我原谅你也不难,只要。。。你肯答应为我做三件事。” 三个吻换三件事,他也不亏了。 华清眼色一亮,华晴却秀美轻拢。 “莫说三件,即便是三百件又何妨?姐姐尽管讲便是。” “现在还讲不得。” 华清挑眉:“为何讲不得?” “时候到了,我自然就告诉你了。”我浅笑:“你放心,这三件事,既不要你上刀山也不叫你下油锅。你一定办得到。” 华清神色古怪地看着我。我的眼光往厅中一转,朗声道:“还请在座各位作个见证。” 一直冷眼旁观的尹君睿忽然笑道:“清公子可想好了?儇儿交待的事,你若答应了就一定要办的。” 华清看我一眼,笑道:“那是自然。” 秋子材笑道:“如此甚好。那,就请沈姑娘入席吧。” 鲍肆珍馐,嵌在月饼里,是什么味道? 我情愿用那玫瑰花瓣磨成了粉,拌入豆沙喝蜂蜜,在撒上桂花。 夏瑶在我耳边低声道:“皇上说累,宫中家宴早早地散了。容大公子提到秋府之约,华晴公主便把大伙儿一起叫了来凑热闹。” “嗯。”我淡淡地笑,低垂了眼睑,小心避着一道道视线,浓烈的,清暖的,幽深的。。。明明不喜欢面前的月饼,却不得不装出一副饶有兴味的模样,真是痛苦。 忽闻一阵娇脆笑声,闻得秋子言道:“月亮看够,月饼吃够,是时候行个酒令,大家乐上一乐了。”说着,美眸流转,一眼瞟向司马容,悄悄笑道:“记得去年此时,容大公子一举夺魁呢。” 司马容清浅一笑,并不接话,面前的白瓷玉碟里堆满了月饼,却几乎没怎么动过,倒是酒壶,换了数次。 我忍不住抬起眼角,远远地看他,只见他一手握着酒杯慢慢地转着,脸庞淡淡地笼上一层薄雾,整个人仿佛隔离在人群之外,清冽而飘渺。他很快察觉到我的视线,向我望来,薄雾顿时散去几分,渐渐露出一双温润透彻的眼,以及眼底,一律深深的怅惘,那怅惘,深地似早已刻了骨入了髓,化成血液,再也,挥之不去。 他就这样静静地凝望我,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他,只剩我。 我淡淡地垂下眼去,怔怔地瞧着自己的双手,已是苍白地胜过了明月。 一边秋子材嘿嘿笑道:“妹妹莫要行诗词歌赋就好,在座各位自不怕,但为兄的水准,实在一般。” 秋子言柳眉一蹙,噘嘴嗔道:“中秋赏月,哪能少了绝句?我还就想行诗词歌赋呢!以‘秋’为题,诗中必含秋字,接不上者,罚酒。” 秋子材汗颜,司马容温和一笑,解围道:“不过玩兴所致,毋庸认真,每人吟得两句,也就是了。” 秋子言听得司马容开了口,立马附和道:“那便按容大公子说地办吧。” 秋子材感激地看了司马容一眼,咳嗽一声,抢先道:“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秋子言斜了她兄长一眼,撇了撇嘴才接道:“辇路生秋草,上林花满枝。” 温清远跟着道:“古道少人行,秋风动禾黍。” 尹君睿的眼光有意无意向我飘来:“秋风起兮流云飞,草木黄落兮燕南归。”我只作没听懂,只与夏瑶私语。 司马烈己自干了一杯:“秋声万户竹,寒色五陵松。” “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澄鲜一色秋。”华清朝我眨眨眼。这小子,竟把自己的‘清’字也加了进去。 轮到司马容,他眼睑低垂,淡淡开口:“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 华晴抿一口茶,悠悠接道:“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 我心中暗叹,只觉口中甜腻的月饼已是索然无味。司马容那一句的‘夜来霜’,自是说给我听的,是他看着司马烈在我房里停驻整宿,自己守在沈园廊下茕茕孑立的一夜。而华晴的“夜来霜”,却是说给司马容听的,其含义正如她望向司马容的眼神,意绵绵,,心已决,志在必得。 怔仲间,夏瑶已诵完:“睡起秋声无觅处,满阶梧叶月明中。” 华清啪啪鼓掌:“好呀,瑶姐姐的诗里既有秋色也有双月!” 我顿了顿,接道:“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华清眯眯眼,朝我笑道:“儇儿姐姐的诗里一个秋字也无,却最是言近旨远,秋意浓浓。” 如此一连三轮,无人受罚,自第四轮起,秋子材被罚,第九轮第十轮,司马烈温清远被罚,第十五轮秋子言被罚,接下来夏瑶,华晴,我轮流被罚,二十轮之后,只剩下司马容,尹君睿,华清没被罚,其余的都薄有醉意。秋子材趴倒在桌上一动不动,秋子言头耷在秋子材的臂上,星眸半掩,面色潮红,亦醉地不轻。司马烈是罚也喝不罚也喝,早已醉成一滩烂泥,倒下桌去。 温清远见剩下的人毫无收手的意思,便带着步履蹒跚的夏瑶先行告辞,我想跟着走,却被华清好说歹说地拦下: “姐姐就当是陪陪清儿,姐姐的酒,清儿都喝了,好不?”说罢咕噜咕噜连饮三杯。 华晴双颊微酡,流波明眸盈盈婉转,端地是面赛芙蓉,人比花娇: “容大公子,华晴的酒,公子也帮着喝了,好么?” 司马容微微一笑,斟满酒杯,一饮而尽。 尹君睿拊掌笑道:“二位如此好兴致,我滴酒不沾未免太煞风景。”话毕,袍袖一翻,执壶在手,仰头喝下大半,笑道:“容兄清兄素来雅气,依我看,倒不如壶饮痛快。” 司马容颔首,淡笑道:“很好。”跟着揣起一壶,竟是片刻见底。 尹君睿抿一抿唇,眼色从我脸上一飘而过,低声道:“夜半酒醒人不觉,满地荷叶动秋风。” 司马容怔怔地看着手中酒壶,隔了好一会儿,才静静开口:“心绪逢摇落,秋声不可闻。”他抬起眸子的那一刹那,浓浓的寂寥淡淡的惆怅一丝一缕地溢出,渐渐溢满了清润的面庞,渐渐爬上了俊逸的眉梢。 我轻轻别过头去,正逢华清向我看来,微微笑道: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正避无可避,幸而小兰踏门而入,脆声道: “郡主,大少爷,秋老爷说夜色已深,请各位赏光留宿一晚。” 一到厢房,我再也撑不住,只觉头大如牛,又重又沉,往床上一扑,倒头就睡。直至三更时分,不知怎地蓦然惊醒,细细聆听,却是房顶上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小兰?小兰?”我低唤数声,睡在对面榻上的小兰一动不动。我掀开被褥悄悄起身,闪出门外,沿着墙根轻巧攀上。 一双黑靴出现在眼前。我毫不犹豫翻身跃上,只手探向那人的‘曲池’。 那人明显一惊,急退数丈,身如轻烟般往后檐掠下,我正欲追击,忽闻破空而来一声女子的惊呼。 “啊!” 随后不断有器皿砰砰碎裂之声传出,愈发嘈杂,中间隔着一记熟悉的暴吼: “滚!” 我心中一沉,忙朝声音源头急掠而去,只见一扇红漆院门外,乌压压围了一群护院武师,屋内,隐隐有女子的哭声飘出。我伸长脖子往里望去,看到尹君睿,华晴,华清,皆在院中,神情各异。 “烈!你冷静一点!” 门外,司马容一把扯住踢翻了数名武师的司马烈,喝道: “快住手!有什么话,好好说!” “哥!不关我的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秋子材脖子通红,冲到司马烈跟前指着他的鼻子,声色俱厉: “你做出这种龌龊事,还敢说什么都不知道?!” 司马烈双目如火如荼: “说了不关我的事!我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我根本不知道这是谁的屋子!” 秋子材简直快要气炸: “你别仗着自己是相府公子就目中无人为所欲为!我秋家,世代巨贾,名门望族,也不是好惹的主!” “秋家?秋家又怎样?”司马烈狠狠瞪他一眼,喝道:“本少爷跟你说地够明白了,不关我的事!” 秋子材脸色铁青,手指猛颤,憋了半响才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做地好事,莫妄想就此作罢!若是子言有个三长两短。。。我秋家定要你十倍偿还!” 司马烈的双目似要滴出血来,半响冷哼一声:“我做地好事?!秋兄不妨去问问令妹,她可是被逼?!” “你。。。你。。。!子言被你害地扼腕自杀,生死未卜,你居然还敢说这种风凉话!”秋子材两眼一翻,差点气晕过去:“你这个不要脸的!畜生!混帐!” “够了!”旁边一位老者打断了秋子材更多的辱骂。那老者约莫五十上下,头发斑白,身形瘦削,一双眸子精光四射,面沉如水。 第61章 他目色凌厉地扫了司马烈一眼,缓缓看向司马容,冷肃道:“容大公子,此事,你看怎么办吧?!” 司马容踏前一步挡在司马烈面前,拱手一揖,沉声道: “秋老爷尽请放心,司马容必给秋家一个交待。” “好”,秋老爷手一挥,退下了围住院子的武师和冲上来的秋子材:“容大公子的话,老朽信得过。”说罢,再没二话,转身进了屋子。秋子材跺脚,回头朝司马烈怒目一瞪,也疾步跟去看秋子言。 院中,顿时就剩下我们几个。司马烈面孔青白交加,猛一抬头看见站在院门口的我,更是面白如纸。 他甩开司马容,一个箭步冲到我跟前,抓住我的双臂,满脸满眼的不安和失措,语不成句道: “儇儿。。。儇儿。。。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穿着你的衣服,发上有你的香味。。。不!那个人明明是你。。。明明是你呀。。。” 53、断肠 翌日,相爷亲自登门谢罪,并未司马烈与秋子言定下亲事,择日完婚。司马烈当场拍案,拂袖而去,公然撂下一句: “任凭你们要杀要剐,我就是不娶!” 相爷的面色难看到极点,半响长叹口气,转身朝秋老爷躬身道: “子不教父之过。景鹏兄,是我对不住你。” 秋老爷见状,神色略缓,一把扶起相爷: “云峰兄,烈儿这孩子我看着他长大,知根知底。小女若能跟了烈儿,那也是小女的福分。” “景鹏兄大人有大量。”相爷松口气,微笑道:“想你我两家世交多年,情谊本是深厚。若烈儿能娶得子言为妻,那我们就更是亲上加亲了。” 秋老爷沉吟道:“只怕烈儿生性不羁,桀骜难驯。。。”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岂可儿戏。”相爷忙道:“烈儿虽莽撞,却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相信只需假以时日,他就能想明白了。景鹏兄大可放心。” “云峰兄严重了。”秋老爷的眼角向司马容飘去,面上渐渐浮出一丝笑意:“有容大公子在,我哪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司马容长身玉立于廊下,一字不漏地听着,一言不发。 我从他身边经过,他低声唤我: “儇儿。” 我停住脚步,并无回头。 风,轻轻地吹过,扬起了他的衣摆,我的裙角,碰触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如果,烈必须要娶秋子言,你怎么办?”他缓缓开口。 我回头看他,一抹淡淡的生涩的微笑荡漾在他的唇角,清冷而萧索,像极那飘散了一地枯残落叶的冷冷秋风。 他怔怔地望着我,修长的手指抬起又垂下,声音似不可闻: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眼,清澈如水,清暖如泉,清冷如月。 我们相对无言,峙立良久。 一道人影,快速隐没在廊下桥栏处: “容大少爷。” 听这声音,便知是江风。 他垂眸,一扬袖,接过一叶卷纸,扫了一眼,转递于我。 我接过一看,脸色顿时一变,随即默不作声。 司马容长长叹了口气: “天下之大,他又能去哪里?” 司马烈失踪,已有大半月。 那日他离开秋家之后,就没再回过相府,也没出现在平时常去的任何一个地方,相爷派人搜遍全城,甚至出关寻找,也不见他的下落。 然而圣旨,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下了。 一道皇谕,将秋家次女秋子言婚配于相府世子司马烈,另加封秋子言为静娴夫人。 整个沁阳城为之沸腾。 试想想,不过是一个有钱的人家,不过是一个有钱人的女儿出嫁,却得皇上御笔赐婚,这样大的尊荣,怎不叫人哗然? 可惜秋家,并非普通的有钱人家。 秋家世代为商,富可敌国,乃当今第一巨贾,人脉广遍天下,即便朝野之上,与秋家有关系的姻亲,也是很多的。 更重要的是,自皇上登基以来,开疆拓土,百废俱兴,建堤修栈兴水利。。。这诸多显赫政绩背后,哪能少得了一个‘钱’字。 秋家,便是那户部的头号债主。 这样既有钱又有势的第一富豪嫁女儿,若想给太子做个侧室,皇帝也是会考虑考虑的。一个‘静娴夫人’,算得了什么? 皇上,朝廷,将来要用到秋家的地方,还多着呢。 这种婚事,说穿了,也就是一桩交易。 我站在花房门口,仰头望着天际高悬的圆月,不由轻笑出声。 想那嫦娥奔月,是否也因向往那一份纤尘不染的纯粹,与世隔绝的自在? 月光徐徐洒进花房之内,大片大片新种的玫瑰在月色掩映之下悄悄绽放。娇柔,妖娆,妩媚,妍丽,晚风微佛,簌簌作响,仿佛情人间的窃窃私语。 然而,纵惹无限绮色相思,奈何月夜苍茫孤清,又如何能免去那一地的落寞萧索? “郡主,夜深了,还是早点歇息吧。”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我回头,是新来的园丁,戴着斗笠,肤色黝黑。小兰说他很勤力,早起抹黑,兢兢业业,一棵棵施肥浇水,一株株精剪修茸。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阿九。”他答道。 “你把花照料地很好。” 他微笑,伸手过去摘下一片蔫了的叶子: “郡主喜欢玫瑰。” 我看了他一会儿,转过头去,淡淡道: “其实,我什么花,都不喜欢。” 他手一顿。 “花开花谢,弹指之间,本没什么意思。”,我轻轻叹口气:“如同短短人生数十载,执念太深又有何益?” 阿九沉默,半响道“ “阿九的九,不是八九的‘九’,而是长久的‘久’。”他看着我,眸子深地发亮:“人常道;天长地久有时尽。阿久却以为,只要能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只要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即便短短数十载,也已足矣。” 我背过身,望向窗外,蝉鸣不觉,夜莺淅沥。 这个夜晚,是这样的寂静,又是这样的凄清。我幽幽叹口气,缓缓道: “你不走,他们便不会走。” 阿久整个人一震。 “小兰认不出你,小琴认不出你,并不代表司马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我转头看住他:“他没有派出一个轻骑去找你,只让江风等人守住沈园,你就该明白——他不过,是在等你自动现身。” 我垂眸,轻声道: “烈,你是逃不掉的。” 司马烈双拳紧握,易容过的面孔上逐渐燃起两簇炙热的眸火,嘶哑道: “我只想留在你的身边,我只想和你一个人在一起,谁也不能阻止我,他也不能。” “他不能,还有相爷,相爷不能,还有皇上。你以为,你能躲到几时?”我抬眼望向远方天空飘过的一层乌云,忍不住叹道:“他一直在等你回头,是以没告诉任何人你藏身在此,不然你怎能待到现在呢?相爷的队伍,早就冲进来了。” 司马烈抬头注视我,目光如炬:“我是被冤枉的!你知道!” “是,你是被冤枉的。”我的神色渐渐暗下去:“可这件事,本不在于,你是自愿还是受冤,这件事,只在于,你究竟是做了,还是没做。” 司马烈一震,额上青筋暴起。 我别过脸不去看他,缓缓道: “你做了,便是怎么也赖不掉的。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你不担下,秋家,相府颜面何存?传出去,秋子言不用活了。你若绝意不从,纵然秋家那你没辙,皇上也会记得,国库欠秋家多少钱,户部还打算问秋家借多少钱,圣旨昭昭,已告天下,如今赔上的,不光是秋家和相府,更还有皇上的颜面。抗旨,哪是你司马烈一颗人头的事,而是满门,是九族。哪怕连司马容,就凭他私下包庇你,也逃不过去。你若想给太子这个契机,就撇下这里的一切,亡命天涯去吧。” 司马烈脸色一白,眸子烧地似烙铁般通红,红地甚至刺痛了我的眼: “你要我娶她?” 我低垂首,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倒影。他的,我的,交叠在一起。 他一把抓起我的手腕,用力地几乎要扭断,厉声道: “你可是,要我娶秋子言?!” 我忍住痛,勉力一笑: “事到如今,你还能不娶她么?” 司马烈目火灼灼地盯住我,盯地我满脸发烫: “我曾经问你,愿不愿跟我一起走。现在我还是这句话,你,愿不愿跟我一起走?” “走?走去哪里?”我蹙眉:“只怕就是连沈园的大门,你也是出不去的。” 司马烈冷哼一声: “我倒还没这么笨。”他抬手抚上我的脸颊,缓缓道:“翰鹰交给我的那一队人马,还在等着我呢。” 我蓦地一惊:“你说什么?” 司马烈的面孔渐渐笼上一层冰霜: “大哥的轻骑固然厉害,但突厥的兵士亦不逊骁勇。” 我顿时倒抽一口冷气。他竟然不惜借用突厥兵力于司马容对抗?!我瞪着他,不置信道:“你可是疯了么?你知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司马烈目光骤然变冷,死死盯着我,沉声道: “是他逼我的。” 我忽然悲从中来: “你要怪,就怪我吧!就怪我一个人吧,可你。。。”我转头,努力控制住上涌的湿气:“你。 第62章 。。是不该背叛他的,你也不能背叛他。” “我从来没有想过背叛他,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背叛他。”司马烈一把板过我的肩膀,紧紧将我拥在怀里,哑声道: “可他现在要我对你放手,我就决不能依他。” 我努力,又努力的咽下泪水,我已经,不能再流泪了,眼泪,只会使我心软,只会令我脆弱。 我镇定地推开司马烈,看着他的眼,平静地道: “你回去吧,回家去,圣旨在等着你,整个相府在等着你,那么多人的旦夕祸福,如今,都在你一个人的手里。” 司马烈浑身一颤,面孔雪白,不敢置信地瞪着我: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挣开他的臂膀,走到一边,声音极其淡然: “我不会,也从没想过,与你亡命天涯。我,是不会个你走的。更何况。。。”我顿了顿,别转头不看他,目光穿过了层层云雾,遥遥地望了出去: “更何况,秋子言。。。已怀了你的骨肉。” 司马烈蓦然倒退一步,指间骨头掐地咯吱作响,死死咬住牙关: “我只问你一句,你跟不跟我走?” 我缓缓摇头。 他忽然冲上来,从背后抱住我,他抱地那样近,紧地我几乎无法喘息。 “说你爱我。”他的声音浮上一丝哽咽:“说,你爱过我。” 我闭上眼,不去看他的表情。 “就连这样都不可以么?”他近乎绝望:“我只做一个。。。你身边的阿久。。。” 我的心,慢慢地沉入无底深渊。曾经的痛,曾经的伤,昔日的凄楚彷徨,到此刻,都已麻木地没了知觉,只是本能一般地,轻轻扳开他的手,轻轻走出花房,轻轻留下一句: “对不起。” 一回到厢房,小兰便迎上来: “郡主这么晚了还四下闲逛,更深露重的,都不知添件衣裳。”说罢替我罩上一件雪色披风。 我微抬手,抚摸软如棉絮的风衣,不经意地问道: “小兰,你服侍容大公子多久了?” “小兰八岁进相府,如今整整十一年了。” “唔”,我拿起一把团扇,斜倚在榻上,细细端详扇面一副鸳鸯戏水,不禁赞道:“好巧的手艺。” 小兰笑道:“瞎糊弄着玩儿呢,郡主若喜欢,小兰再绣一副更好的。” 我微笑,摇头道:“怕只怕,我沈儇福薄,叫你这样十八般武艺俱全的侍婢来伺候,没的折煞了我,也委屈了你。” 小兰一怔:“郡主说什么,小兰不明白。” “哦?不明白么?”我淡淡一笑,放下团扇,不疾不徐地道:“依你看,那天晚上,司马烈怎会跑到秋子言的房中?且秋子言早就一醉不起了,又怎会换上我的衣裳?抹上我的发油?这不是很奇怪么?除非,是有人故意把秋子言扮成我的模样,再将醉醺醺的司马烈引了去。” 小兰脸色微变,我看住她,收敛笑容: “流云织纹锦绶纱有旁的人穿也没什么,但我的发油,却是你亲手调制。沈园的玫瑰晨雪凝露,此间无二,你说呢?” 小兰的身子颤了颤,我不待她开口,继续说下去: “那天夜里,我发现房顶有人,叫你数声你都没起,一个由主子悉心调教多年身怀绝技的侍婢怎会如此不惊醒?正常情况下,我能听见的动静,你也必然听见了。那么,你的后知后觉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你根本没在榻上。”我盯着小兰渐渐发白的脸庞,缓缓道:“我与那黑衣人交了手,虽然没看到面貌,但她的体格身形,我却是十分熟悉。尤其当她避过我的点穴,从后檐滑落的那招‘平秋燕’,我只见一人使过。” 小兰的额头不断有细汗渗出,脸白如纸。我冷冷地看她,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记得当初我被南夷刺客围剿险些丧命,千钧一发之际,司马容飞身来救,所用轻功,就是这一招,‘平秋燕’。” 小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浑身颤抖如秋风落叶: “郡主。。。小姐。。。” 我站起,眼角瞥向门外,面如寒霜: “容大公子既然来了,怎不现身呢?” 月色如华,映在司马容的身上,清冽幽冷地似远处寒山深林中的银雪在落日余辉反射下泛出的点点晶光。 我看着他,一脸冷笑: “容大公子能来,想必是烈二公子终于想通了吧?从今往后,相府与秋家互为臂膀,同舟共济,容大公子如虎添翼,沈儇在此先向公子道喜了。” 司马容不说话,只静静地望着我,眉目间憔悴难掩,唇角自始自终的一抹微笑,在我的咄咄逼人之下,渐渐隐去。 我一手指着小兰,冷冷道: “公子慷慨,连这样好的侍婢都肯想让,沈儇却是再不敢受领的了。还请公子高抬贵手,收回成命吧。” 小兰的嘴唇簌簌发抖,低垂着脑袋,竟是连一眼,都不敢看司马容。 司马容的目光淡淡地道过小兰,定格在我的脸上,长长叹口气,道: “你就非要这般折磨我不成么?” “我折磨你?”我冷笑道:“那你呢?你又何曾想过,你这么做,对司马烈,又是何等的折磨?!” “我不信。” 司马容怔怔地望着我,唇边渐渐浮上一抹凄楚的微笑: “我不信。。。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一个卑鄙小人。” 我双拳紧握,怒视他,厉声道: “我也曾经以为,你是一个品性高洁的君子。如今看来,那是我的错!你想要的,你想得到的,随你怎么都好,但你不可以这样伤害司马烈,你更没有权利利用我来伤害司马烈!” 我走到他跟前,看着他的眼,一字一顿道: “你听好了,我再也不想再看见你,再也不想。” 司马容的面色刹那苍白到透明,他一把抓住我的手: “儇儿。。。你别。。。” 我毫不犹豫地甩掉他的手,走开两步,漠然道: “夜已深,容大公子可以走了。” 司马容一颤,双眸紧紧地锁住我,急促道: “儇儿。。。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伤我?难道在你心中,我竟是那样一个不堪的人么?就为了一块玉锁,你就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了么?你知不知道,那玉锁,我不是不给你,而是。。。” “而是,你已许给华晴公主了。” 我打断他,淡淡道:“如此说来,容大公子的喜事,也该近了。佳偶天成,天作之合,夫复何求。” 司马容静静地望住我好一会儿,低低叹道: “我的心在哪里,你当真不知道么?你当真,如此怨怼于我?” 我的笑容隐隐带上一丝讥讽: “这些话,若让华晴公主听见,该有多伤心呢。满目青山空念远,容大公子切莫再三心二意了。” “儇儿,你不知道,你有多残忍。” 他背转身,大踏步而去。 我一个人,在夜风中,呆立了半夜。 苦涩,如潮涌一般充斥了心房。 雪色披风轻轻滑落,在怅惘月夜之下,散发着幽冷凄清的光芒。 我长长叹口气,转身进屋,却看见瑟缩在角落里的小兰,依旧跪着。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疲惫道:“跟你家公子走吧。” 小兰抬首,一张娟秀的脸庞已是泪流满面: “小姐。。。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我求求你。。。求求你别再折磨大少爷了。。。” 我失笑,指着自己: “我折磨他?在他那样陷害了司马烈之后,在他做了那些事之后,我难道还要对他笑脸相迎么?” “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小兰匍匐爬来抱住我的双腿,痛苦出声: “不是大少爷!真的不是大少爷!奴婢。。。奴婢是王爷的人。。。奴婢是王爷自小买来的。。。监视大少爷的暗人。。。” 54、私奔 秋家的婚宴,极尽奢华。 红瓦绿墙,琉璃晶灯,亭台水榭,繁花簇锦。流水宴席摆了三天三夜,场子直从厅堂铺至府门,仍容纳不下接踵而至的宾客。 一座精雕细琢的‘霁云府’,从此,便是司马烈与秋子言的新家了。 秋老爷,秋子材如陀螺般满场飞,与相爷一起不断穿梭于人群之中接受恭贺,面泛红光,喜气洋洋。 而主桌之上,司马烈却是不苟言笑,沉默应对,一味豪饮,无论谁家敬的酒,都喝个精光。 “恭喜恭喜”,尹君睿拍手送上一整坛酒,浅笑道:“烈二公子倒底是跑在我和容大公子前头了。” 司马容瞥一眼酒坛子,微笑道:“烈喝多了,一会儿还要闹新房,可不能先醉。” 尹君睿挑眉笑道:“醉了才好,醉了才痛快,不信我们问烈二公子,是也不是?” 司马容淡淡一笑:“难得太子兴致这么好,这坛,我陪太子如何?” 尹君睿瞟向华晴公主,似笑非笑道:“容大公子不如先省一省,待将来轮到公子之时,再豪饮也不迟呀。” 华晴面泛娇羞之色,低垂了头。司马容恍若未见,正待开口,司马烈一把夺过酒坛,哈哈笑道: “良辰美景,佳期如梦,春宵千金,无酒不欢!”说罢举手仰头,咕咚咕咚连灌半坛,大声赞道:“好酒!” 我怔怔地望着他潮红之中又略带苍白的面色,没有一丁点焰光的双眸,忽然鼻子一酸,别过头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第63章 坐在身畔的华清朝我眨眨眼:“难道儇儿姐姐也是海量么?这酒沉地很,可得小心后劲哦。” 尹君睿闻言,眼角余波向我飘来,地笑道:“儇儿怎的自斟自饮,好不无趣呢。今夜大好辰光,宾主尽欢,都不敬一杯喜酒给新郎官么?” 我手一顿,面上笑容一僵,一旁的司马容微笑道:“儇儿与相府情意非比寻常,喜酒自然是免不了要敬的。”又对司马烈道:“儇儿不胜酒力,意思意思便好了。” 我只好硬着头皮站起,端了一杯走到他跟前: “烈二公子。。。” 他抬头,静静地望着我。 曾经火海再不复见,如今剩下的,只是一汪死水。 我心头一震,手中酒险些泼了出去,好容易稳住,却是张口无声。 那一句‘恭喜’,叫我如何说地出口。 尹君睿一脸戏谑地看着我俩,笑道:“儇儿,你这是怎么了?烈二公子大喜,不,是双喜才对,你不为他高兴么?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又能喝到满月酒了呢。” 尹君睿的话像钉子一般,钉住了我的脚,叫我动弹不得,心中苦涩如潮上涌,逐渐淹没了我强撑的微笑,半响缓缓垂首,尽量平静了语气: “烈二公子,薄酒一杯,祝贤伉俪白头偕老,福贵双全。” 司马烈闻言,忽然笑了,一手支着脑袋,一手将酒坛子推过来: “今儿个本少爷双喜临门,喜不自胜,当无醉不归才是痛快。郡主若真心为我高兴,便将这剩下半坛,都干了罢。” 尹君睿拿眼角瞅瞅我,冷笑不语。司马容微蹙眉,沉吟道:“烈,都是自己人,无谓场面客套。” “说的是嘛。”华清搭住坛子,从我跟前挪开了去,附和笑道:“烈二公子,这二十五年陈的‘金玲贡福’西陵统共也只存了二十五坛呢,您瞧瞧,这上下哪桌还剩下个一碗半碗的?我都还没尝过哩,就让儇儿姐姐尽干了,那怎么行?” “区区几坛佳酿,清郡王何须小气?”司马烈冷哼一声:“难不成连华晴公主,也责怪在下糟蹋了美酒么?” 华清眉头一皱,华晴则满面笑容道:“烈二公子说笑了,几坛‘金玲贡福’算得什么,只要公子高兴,西陵还有很多别具风味的美酒,任君选赏。” 司马烈一笑,转而对我道:“郡主方才不是说‘福贵双全,白头偕老’么?”他站起,另抬一坛,‘啪’一下拍开封口:“郡主诚诚美意,司马烈受领匪浅,仅以此酒,聊谢郡主。”话毕,仰头当场灌下整坛,哈哈一笑。 我看着司马烈,他也看着我,嘴角满是玩世不恭的笑意,眼内晦涩如暗夜,又冰冷如寒霜,目如利剑,仿佛要刺痛我的眼,刺穿我的心。 他在恨我。 邻桌听见动静,视线渐渐都往这儿聚拢。我暗叹口气,勉力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说罢捧起那剩下的半坛‘金玲贡福’,闭眼就喝,才灌了几口,已觉头晕脑胀,喉似火烧,幸而有人及时夺过酒坛,我才没被呛死。 司马容依旧清风含笑,但那笑却没半分渗进眼去,我扶我坐下,对司马烈淡淡说了一句: “够了。” 司马烈一震,潮红的面孔渐渐被苍白取代,他很很盯住我,严重尽是不甘的怨,不忿的痛,半响,他‘霍’一声站起,大踏步往内堂走去。 “闹新房了闹新房了!看新郎官闹新娘子啊!”媒婆高笑,带上大批看热闹的宾客也蜂拥着去了。 我揉揉脑袋,越发昏沉,这里的气氛沉闷地叫我窒息。趁一帮官员围上来敬酒的当儿,我偷偷溜了出去,直跑出庭院角落无人之处,才扶住墙干呕一阵,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过一会,好容易顺过气,脚下忽然一滑,整个人就要往花丛栽倒。 “小心。” 有人及时扶住了我。 他一手圈我在怀,身上幽淡的兰香混合着馥郁的酒气,微风轻拂,熏人欲醉。 “对不起。” 斑驳树影徐徐投射在他的脸上,五官清癯如月,笑容温暖和煦。 我不禁神思恍惚,这样的平和宁静,能持续多久? “你。。。倒底还是没有赶小兰走。。。”他轻叹:“儇儿,我不放心。。。你的善良,会害了你。” 我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默了半响,低声道:“她在你身边十一年,你难道不曾察觉?” “察觉如何?不察觉又如何?去了一个小兰,总还有别人。”司马容无奈:“我自始至终不肯跟他回王府。。。他想知道我究竟在做什么想什么,势必会在我身边留下棋子。” 我凝视他:“你究竟,为何不肯回去王府?” 他的面孔有一刹那的苍白,却又很快恢复了温润如玉的光华,轻轻叹口气:“我不想骗你,所以,对不起。” 我苦笑。早知如此,他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烈。”我离开他的怀抱,看着他,静静地道:“他不该对烈下手。你更不该,放任他对烈下手。” “是,负债子还,天经地义。他做的,与我做的,无甚分别。你说的都对,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他抬手拂起我鬓角的碎发,温柔的笑容掺杂了纠结不断的苦涩,清朗的双眸于无暇夜色中隐隐陷入一片迷茫,声音在低不可闻中轻颤:“也许,我的存在,本就是一个错。” 我的心,有一瞬间的抽搐,抽搐地痛翻了肺腑。 “可是。。。儇儿。。。这所有的怨所有的债。。。倒底何时才是尽头。。。何处才是尽头?”他长长叹口气,澄澈的眼波在明媚月光下渐渐幽深:“真到了那一天,你,还会不会站在我的身边?” “你当真不乖我么?”我硬生生别过头去,不让他看到我的表情:“你不怪我。。。那般待你?” “怪。想怪,想怨,想恨。”他无奈,落寞的垂下睫毛,眼角眉稍尽是倦色,一声长叹:“可我。。。舍不得。。。” 我一颤,咬唇不语。 “我舍不得你。”他轻轻环住我的身子,含着淡淡兰花香的微风从发间悄悄飘过,伴着他低柔悱恻的语调: “儇儿,你究竟何时,才能明白我的心?” 我眼中有泪,却是咬紧牙关不肯落下。温暖的怀抱,醉人的月夜,是这样的叫人心神恍惚,恍惚地以为,什么都可以放下。 “容大公子,相爷在找你呢。”一把清亮悦耳的女声从我们背后响起。 是华晴。 她来了多久?我早忘了,他一定知道,却没有放开我,仍环抱着我,下巴抵住我的额头,纹丝不动。 “容大公子。”华晴又唤了一声,声音依旧动听,只略略低沉了一点,稍微,冷了一些。 又隔一会儿。司马容才放开手,对我轻柔道:“别走,我去去就来。” 华晴面色如常,一直在微笑,她仿佛没事人一样,温顺地随他而去,只在转身的瞬间,挺直了脊梁。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半响回过神了,迈出一步,才发觉腿已僵硬,蹒跚地走出府门,被冷风一吹,顿时酒醒大半。 等他? 不,我不会,我也不能。 何况,他哪里是用等,就能等来的人。 额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我扶住脑袋,轻揉太阳穴,唉,往后,绝不能再喝多了。 “姐姐这么早就要走了么?”华清的笑脸从天而降,手中金边折扇在黑夜里灿灿生光。 “酒已喝够了,不走,难道醉倒在这里不成?”我斜睨他一眼,转身就走。 华清跟上来,打个哈欠道:“闹新房真真无聊呀,你知道烈二公子那个人,万年冰川脸说拉就拉,谁还敢戏弄他阿?无趣无趣,实在无趣至极。新娘子倒是闭月羞花,美艳无双,只可惜形容呆木,笑地太假。” 我自走我的路,并不答理他。 华清瞟我一眼,又闲闲开口道:“方才出来的时候,瞧见烈二公子,独自往客房去了呢。不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么?烈二公子未免也太浪费了不是。” 我停住脚步,转头看他:“秋子言怀孕尚未足月,难免胎气不稳。烈二公子体恤爱妻,份属应该。” “姐姐教训得是。”华清收起折扇,正色道:“待清儿成家立室,定比烈二公子更懂得体恤爱护娇妻。” 我颔首一笑:“那是清郡王妃的福气。” 华清笑眯眯地打量我:“论福气,试问又有哪个女子及得上姐姐?那么多人惦着,念着,想着。” 我淡淡瞥他一眼:“挖苦我?” “我这是在说,清郡王妃的位子,还是由姐姐来做最合适。”华清一手揽上我的腰肢,眨眼笑道:“清儿这辈子呀,就认定姐姐一人了,姐姐说好是不好?” “不好。” “不好?为什么?” 我看着他,美丽剔透的琥珀双眸在朗朗星空下澄明莹亮皎月,迷离扑朔,深浅不一。他也看着我,握住我腰的手紧了紧,果糖味的气息渐渐将我包围,在我耳边吹气一股暖暖的风:“我不够英俊?不够潇洒?不够风流俊俏善解人意?姐姐又不曾跟我走过一段,怎知我不好?” “我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 “姐姐恁地薄情,清儿几次三番示意,姐姐都无一点动心么?”清儿轻叹口气,惋惜道:“清儿可是很舍不得姐姐呢。” “依我看还是舍得的好。”我付诸一笑,五指抚上他的心口:“如果不想再受一掌,就放开我。” “放开姐姐?” 第64章 华清歪着脑袋,双眼在黑夜中泛起点点晶光:“姐姐醉地不省人事,清儿如何能放开姐姐?” “我醉了?”我蹙眉道:“我哪里醉了?”一边扭腰,试图脱离他的手掌,却被他另一手圈住了胳膊,不禁气恼:“你做什么?!还不快撒手!难不成我喊人来么?” 华清动也不动,只看牢我,微微笑道:“姐姐莫气,越动真气,醉地越快呢。” “你胡说什么。。。”我话未说完,已觉头晕目眩,紧接着一阵黑暗袭来,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听得他在耳旁叹息: “真是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倔强的女子。” 一间简洁光亮的白色居室,一个中等身量的白袍学者戴着密度精量仪,整个人匍匐在大方桌上,对牢一盏地球仪状四面布满金银丝涤精密机纹的器械细细勘察,良久长吁一口气,捶捶背脊,直起腰来。 这时,门开了,走进一个高大的年轻人,一身西装革履,气宇轩昂,面貌熟悉。他往沙发角随意一靠,搁起修长双腿,声音低沉而磁性: “她还没回来?” 白袍学者叹口气,缓缓摇头。 年轻人揉揉眉心,问道:“她知道么?不回来的后果。” 白袍学者苦笑道:“她干得是哪行?怎会不知。” 年轻人笑了:“你不担心她?也许真是搞不到能源,才没法回来。” 白袍学者看一眼那地球仪状的器械,摇头:“不,‘流光’有反应,显示她曾接近过能源。” “她找到了,却带不回来。”年轻人弹一弹手指:“七个月零九天,她从未在异时空逗留那么久。邓老,要再派个人去一趟么?” 邓老还是摇头:“‘流光’已无能量承载传送,否则,我早已召她回站。” “邓老真是个好心师傅。换作旁人,宁可失了卒子,也要保住将帅。”年轻人眼中有精光闪过:“需知,没有‘流光’,所有襁褓中的课题研发都将付诸一炬,损失惨重。” “除了研发,你就不但心她的安危?”邓老拖着脑袋,难掩疲态,惟眼神清明如故:“沈轩,她毕竟是你妹妹。” “各为其主。”沈轩微笑,露出一口洁白牙齿,说话不疾不徐:“她作为唯一一个被选中的科研要员,当心知肚明此次任务不同以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而我,身为政议会董事局一员,须以国家利益为首。要员是鱼,政府是水,离水之鱼,何以生存?但凡国家资源,只能消亡,不可流失。这是铁板钉钉的规矩。” 邓老看住沈轩:“倘若她真回不来。。。你会亲自。。。” “我下令总比别人下令地好,”沈轩简单道:“既是我妹妹,便该由我了结,想她也情愿。” 邓老眉头紧蹙,半响重重叹口气:“你们兄妹俩,都是难得的人才。” “再难得的人才,也有犯错的时候”,沈轩指指脑袋:“我已经提醒过她数次,聪明如她,理应知道,该怎么做。” 邓老疲态毕露,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年。 沈轩轻瞄一眼‘地球仪’,微微一笑: “只是,邓老现在就开始灰心,会否早了点?” 马车咕噜咕噜的声音将我从梦中惊醒,睁开双眼的刹那,有一只软乎乎的热手抚了上来,在我脖颈间游移。 我抬起眼睑,看向坐在我身侧,笑意不减的华清,冷下脸来: “你在我酒中下了药?” “是呀”,华清摊摊手,毫不讳言地承认:“就在烈二公子灌你的时候,只下了一点点哦,你喝多了,才会睡那么久。” “我睡了多久?这儿是哪里?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掀开车帘,顿时倒抽一口冷气。一眼望去,万里平原,草地青青,楼阁亭台在远处渐渐隐没。。。已出了关? “一下子那么多问题,叫我先回答哪个好呢?”华清伸一伸懒腰,捶胳膊捶腿:“连着赶了两天两夜的路,浑身筋骨酸痛哩。要是现在有一个大澡盆qi书-奇书-齐书,洒上新鲜玫瑰花瓣,加上熏香精油,舒舒服服泡上半个时辰该有多好呀。” “你还想泡澡?”我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的鼻子,讹道:“你迷晕我,私自将我拐带出城,只犯何罪?待我禀明皇上。。。” “届时,我一定禀明皇上,你我二人情投意合,约定终身。”胡青看着我,微微笑道:“清郡王妃与清郡王塞外游玩,难道也算私奔么?” 我‘嗤’地笑出声来:“我何时许了你?我怎不知?” “那你许了谁了?容大公子?”华清折扇一开,随意摇两下:“花前月下,他又对你说了什么?表露心迹?情比金坚?磐石不移?” 我一凛,盯住他的脸:“你偷听?” “偷听?”华清拿折扇拍拍脑袋,好笑道:“需要偷听么?你们那般旁若无人,就连皇表姐来了都罔顾不理,哪还管得了别人?” 我冷冷地看着他:“你是华晴公主抱不平,才将我掳走?” “我方才不是说了么,你是我的新王妃呀。” 华清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道:“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前些日子我曾修书一封给西陵王,剖白你我只情深意重,如无意外西陵使节此刻已至沁阳,向皇上呈递奏折,求结晋好。” 我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华清挽起我的手,柔声道:“好姐姐,清儿这辈子,必定一心一意,诚挚相待。。。” 我甩开他的手,厉声道:“你瞒着我做了这些事,还敢说‘诚挚’相待?速速送我回城,向皇上及使节澄清此事!” 华清皱眉:“怕是晚了,皇上说不定已经答应了呢。” 我冷笑道:“皇上答不答应是一回事,我答不答应又是另一回事。” “哦?”华清浅笑:“姐姐不答应,又是为着谁呢?那个容大公子么?” 我铁青了脸:“与他无关。” 华清弹弹衣角,状若无意道:“其实,皇表姐和容大公子的事,王爷和西陵王早有商定,不过等日子尔。” 我紧闭嘴巴,扭头不理他。 “好姐姐,你也是时候为自己打算打算了。烈二公子确实一片痴心,感天动地,怎奈世事难料,如今已有家室。太子虽一直属意于你,但他性情狠辣,手段乖张,跟着这样的人姐姐将来也难免吃苦。”华清眯眯眼,朝我笑道:“清儿有什么不好呢,前两位有的,清儿都有,前两位没有的,清儿也有。姐姐和清儿在一块儿,大可逍遥山水,不问世事,做一对神仙眷侣,岂不快哉?!” “他们有的你都有?” 我置之一笑,看着他不紧不慢地道: “依我看,却又一样要紧的,你偏偏没有。” “哦?”华清挑眉:“是什么?” 我盯住他透明莹亮的琉璃眼眸,缓缓道: “你喜欢的人,当真是我么?” 华清一怔,眼内似有冰晶淌过,他静静望住我半响,嘴角绕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诮: “那个容大公子果真这么好么?你们,都只喜欢他。” 55、迷城 我冷眼相对:“你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车夫忽然喊了一声:“少主,到了。” 华清伸手给我,微笑道: “反正也逃不掉的,不如就陪我走一段,保证不伤你便是。” 我推开他的手:“我自己会走。” 华清跟在我身后下了车,眼波在我脸上流连一会儿,轻轻笑道: “姐姐何须动怒,还记得清儿曾许诺姐姐三件事么?姐姐若想走,随时都可以。” “走?” 我环顾四周,目之所及,平原高地,茫茫沙尘,竟是一望无际。 “此处乃关外僻野,人迹罕至,方位难辨。没水没马没食物,若留我一人在这儿,不出三日,必然不支。我又不熟悉地形,万一不慎误入大漠,即便有人来寻,也无法施救。”我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走?少了清郡王带路,我能走到哪里?” 华清望着我微微笑,并不反驳,只笑眯眯望了望青天白云,喃喃自语道:“今儿晚上,可能会下雨呢。” 远处尘土飞扬,忽有三骑急策而至,两丈开外翻身下马,毕恭毕敬单膝行礼: “一切安排妥当,劳少主久候。” 华清点点头,转身朝我一笑:“接下来的路,比较崎岖迂回,马车是不能用了。”他掠上其中一匹高头大马,向我伸手: “姐姐再怎么恼恨清儿,也莫在这种时候争意气。” 我心中虽厌忿,却还是忍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如省下力气,弄清他真正的意图。 若说只为了替华晴出气出去我这个眼中钉,便如此胆大妄为将我掳走,我倒底还有几分不信。 他们的目的,绝没有这样单一。 我搭住华清的手,由他扶上了马,忽然一片黑云降下,霎时遮住了我的双目。 我一惊,只觉伸手去挡,却被身后人圈住胳膊。 “好姐姐,有清儿在,一定护着姐姐不让姐姐有半分闪失”,华清在我耳边软软吹气:“这一路上,还请姐姐行个方便,戴着眼罩,好么?” 我‘哼’一声,挣开他的胳膊。 华清笑一笑:“委屈姐姐了。” 我冷笑:“倘若你们想杀我,不管我有没有记下路线,都无甚分别。” “杀你?”华清仿佛一愣,随即柔声道:“好姐姐,清儿平日虽爱胡言乱语,但对姐姐,也不完全假情假意。 第65章 姐姐信也好,不信也罢,无论旁人如何,但清儿,从未想过真正伤害于你。”说罢,他双腿一夹,策马奔驰。 我虽看不见方位,但耳朵却细细地听着,马儿一忽儿疾驰,一忽儿慢跑,先处下坡之势,接着走了很久一段平路,然后上坡而行。渐渐地,廉价不再感受到烈阳的焦灼,周围变得清凉起来,树枝层层抚过我的头顶,落叶被马儿踩地挲挲作响,山涧溪泉淙淙叮咚流淌,瀑布与岩石发出的撞击之声。。。我不由暗暗称奇,明明不久前身处平原,何时入了山里?难道此地就是他们西陵扎根于尹辉地界的巢穴不成? 我心中惊疑不定,表面依旧不动声色,气定神闲道: “既然你无意杀我,那你可否答应,将我平平安安送回沁阳?” “只要你我拜了天地做了夫妻,姐姐想去哪里,清儿都奉陪到底。”背后华清嘻嘻一笑:“姐姐现在也许还不乐意,不过没关系,相信只要姐姐与清儿处久了,便会知晓清儿也是个宽容体贴又善解人意的好丈夫。” “哦?是么?我还以为,你心中只有华晴呢。”我淡淡道:“只可惜,她心中的人,从来不是你。” “皇表姐心中人是谁,清儿自然知道。姐姐心中人是谁,清儿也知道。”华清凑近我,微微笑道:“不知容大公子若知道了你我的好事,会怎样呢?” 我的语气波澜不惊:“别人如何想,又与我何干?” “姐姐真是无情呀。”华清一阵轻笑:“枉那容大公子待你一片痴心,甚至连王爷的教训都置若罔闻险些闹地父子不愉,姐姐却仍然一副无关痛痒的模样。。。奇书网就连清儿,也替容大公子心寒哪。” 我心头顿时‘咯噔’一下。他和王爷因我而嫌隙了么? “姐姐想不想知道,容大公子何以与王爷不愉?” 我紧闭嘴巴不说话,脑后传来一声低笑: “清儿还是头一次遇见,如姐姐般倔强的女子”,华清将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在我耳垂处喃声道: “那个痴傻的大公子,硬是不肯娶皇表姐,王爷恼了,逼他就范,他却道即便王爷拿对付烈二公子那套来对付他,也是不管用的。若要他娶皇表姐,除非。。。”华清顿了顿:“除非。。。他死了。” 我一震,指甲深深嵌入肉中:“你怎会知道这些?” 华清的目光在我脸上流连:“我替皇表姐送茶叶去相府,不小心听到的。” 我冷哼一声:“不小心?” 华清笑而不答,只道:“好姐姐,这话我可没传给第五个人知道过。” “说得是”,我淡淡道:“不然华晴公主该有多伤心失望呢?” “强扭的瓜始终不甜呀”,华清微微一笑:“那容大公子看来温顺雅气,实是个死心眼。皇表姐纵待他一百二十分好,也抵不过姐姐的一句话一声笑。” 我咬了咬嘴唇,缄默不语。 “姐姐可是听地心疼了?” “容大公子虽痴心地可怜,然姐姐也别忘了,容大公子越是喜欢姐姐,姐姐就越遭人忌讳,一个人越遭人忌讳,就越危险。” 华清圈住我的身子,身上淡淡的果糖香味伴着拂面而来的清风,飘然而至: “皇表姐和王爷,都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由轻颤,他的臂膀又紧了紧,脸颊贴住我的鬓角: “你只有和我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我胸口一窒,并不挣开他的双臂,反淡淡一笑: “倘若司马容娶了华晴——你,当真甘心?” 经过了一条长长的石子路,华清勒住缰绳,扶我下马。 “我背你。” ‘不’字尚未出口,他已将我负在肩上背起: “前面是一座吊桥,可能有些晃,你抓紧我。” 他足下轻轻一点,风,刹那吹散了我的发丝。 耳旁的呼啸声徐徐不断,空气一下子变得冷冽凌厉,刮地我脸颊生疼。头顶上方鹰鸣阵阵,似有好几只秃鹰盘旋不去,而华清的每一步踏落,都伴着整张吊桥的摇晃,以及桥链与桥板之间的砰然撞击,每一声都远远传开了去,在空旷的四方如云坠雾般地荡漾着回响,久久不散。 这吊桥下面,分明是万丈悬崖。 我整个人一颤,华清察觉,含笑道: “姐姐莫怕,有清儿在呢,摔不到你。” 言谈间,他已过了桥,将我带上另一匹马,递上水囊: “舟车劳顿,辛苦姐姐了,剩下的路好走很多,在坚持一会儿,我们就到了。” “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我皱眉,耐心渐尽:“绑了那么久实在难受,都到这儿了,布也该撕下了吧。” “现在还不成。”华清一手抓牢我欲扯布的手:“劳烦姐姐再多忍一会儿罢。” 我气道:“走了一整日,翻山越岭,渡河过桥,别说是蒙着眼睛,就算是睁眼,也难记得住路向,你未免小心过头。” “小心使得万年船。”华清微笑道:“对不住姐姐了,清儿这么做,自有清儿的理由。” 我转过头去不理他。 华清笑笑,也不做声,只挥舞缰绳,一路疾驰。 之后的路途果如他所言,较为平坦,马儿的脚力十分好,驮重二人驰骋了大半个时辰仍气力充足毫不减速,可知是匹千里神驹。 天色渐渐阴暗,夕阳西下,我估计着一天的行程,怕是该到目的地了。 才想着,华清就收住了缰绳,抱我下马,却没有松手,一路抱着我往前步行。 我不悦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华清笑而不答,只管继续前行,他的靴子踏在地上,发出一阵挲挲声,仿佛踩碎无数枯叶。忽然,他停下脚步,手指轻弹,顿闻‘咔咔’声响起,仿佛是沉重的石门在移动。他抱着我,迈入门内,巨石在我们身后‘砰’地落下。 台阶,很长的台阶,一级级往下延伸。我暗暗数着,我们一共走过一百十一阶,先左转,约莫五十米后,右转,通过一条长廊,再右转,经过另一道石门,接着似进入一个大花园,因为我听到鸟语闻得花香,还有流水之声传来。 这明明是一处精心设计巧夺天工的地下迷城。 我既纳罕又心惊,不论所耗费之人力物力甚巨,他们建这迷城究竟意欲何为? 带我来此,究竟要我做什么?还是华晴,终于决定对我下手了么? 然转念一想,华晴是不会这么笨的。我与华清一起失踪,我若出了什么意外,华清难辞其咎,连带华晴也脱不了干系。 她若杀了我,司马容虽不至杀她,但,他势必无法原宥她。 所以,她心里哪怕一千一万个向我死,碍着司马容,她也决计不能让我的血沾到自己的手。 也因此,我不可能死在这里,眼前的黑布,便是最好的证明。 倘若没有蒙眼,知晓了迷城所在的我便一定要死,唯有毫不知情才能活下来,就算事后带人探寻,又如何能找到入口?华清必然一口咬定绝无此事,没有证据,谁也不会信我片面之词,搞不好还被人讪笑白日做梦。 想通这一点,我渐渐镇定下来,越发心平气和。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要看看,你们姐弟俩玩什么花样。 华清在花园里绕来绕去,最后将我放在一张石凳上,解下了黑布。 甫一睁眼,便望见无数盏水晶琉璃灯。每隔十步,便挂了一盏,将不见天日的地下照地灯火通明,有如白昼,仿佛与外界无异。 “这是你的房间,我就住在隔壁。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华清说完,转身就走。 “你上哪去?”我拉住他的袖子:“你还没告诉我,这是哪里?为何要带我来此?” “好姐姐,赶了那么久的路,你一定很累了。”华清避重就轻:“你先舒舒服服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填饱肚子,再美美睡上一觉,天大的事儿,还有明天。”他笑着往外走:“当然,你若是一个人害怕了寂寞了无聊了,就来找我罢,随时随地,我都在这里。” 我愣愣地看着华清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另一头便有几个婢女盈贯而入,清一色藕衣白裙。为首的一个年纪稍长,看上去像主事的,朝我行礼敬道: “小婢凝雪,从今起服侍姑娘。”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不知是什么时辰,依稀之前吃了点心,也洗了澡,只在澡池沐浴之际,因旅途实在劳顿,被蒸汽一熏,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糟糕,先前还算准时间,如今一来,在这与世隔绝之地,真正不知外面已是几何天。 “谁?”我警觉起身。 “姑娘醒了么?是我,凝雪。” 凝雪端来一只白玉小碗:“姑娘气虚,才会在沐浴的时候晕倒了,这晚参汤,给您补补身子。” 我看一眼小碗,笑笑:“我素来不爱喝这些东西的,劳你费心了。” “姑娘是贵客,服侍姑娘是凝雪的本分。”凝雪浅笑,露出一双好看的小酒窝:“姑娘既然不喜参汤,那奴婢就用人身炖乌鸡,再加些食材,便吃不出参味儿了。” “也好。”我忽然想起什么。便问道:“是你把我从浴池里就上来的?” 凝雪一愣,随即笑容有些讪讪地:“不是。姑娘晕倒的时候,我正在后厢替姑娘挑选替换的衣裳,是奴婢的妹妹凝霜发觉姑娘没了动静,便惊慌失措地叫人帮忙,可奴女们的身手哪有少主快呢。。。等奴婢赶到的时候,少主早已将姑娘捞上来了。” 第66章 我一听,顿时脸如火烧:“你说华清?” 凝雪面带微笑:“奴婢不敢直呼少主名讳。” 我看她一眼,口气很不置信:“少主?你们这么多人,就他一个主子?” 凝雪颔首笑道:“以后,姑娘也是我们的主子了。” “我?” “姑娘是少主的准新娘,也就是未来的少夫人,自然也是奴婢等人的主子。” “那可说不好。”我淡淡地:“没准儿你们少主心里早就有人了。” 凝雪抿唇一笑:“少主心里若有哪个女子,便一定是姑娘了,哪还可能有旁人?除了姑娘,少主从未带任何女子来过这‘石居’。” 我不由一愣,脱口道:“难道你没见过华晴么?” “华晴?华晴是谁?”凝雪狐疑:“是少主的朋友么?” 看她一脸迷茫,分毫不想说谎,我心中琢磨不定,面上和气笑道:“这儿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细细猜想,直想地头痛,一翻身,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中,似有人轻轻亲吻我的脸庞,那人的唇,柔软湿润,唇上,隐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果糖香味。 我忽然惊醒,瞬间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了出去。 一片乌云从头顶飘过落在床内,我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扣住了手腕,整个人被带着往内侧滚倒。 猛一抬头,看见身下的他一脸带笑,戏谑地朝我眨眨眼: “姐姐,你真的好香好软,清儿每次一抱着你便什么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我绷紧脸:“你再敢偷袭我,可别怪我手重。” 华清哈哈大笑,一翻身将我压下,透明的琉璃眼珠在帐内灿灿生辉: “好姐姐,你什么都好,人品,才情,气质,修容。。。能让男人心动的条件你都具备,只是。。。倘若能在温柔一点,就更完美了。”他的手指绕起我垂落在枕上的乌发,热气徐徐喷向我颈间:“男人,都喜欢温柔的女人,就算不温柔,最好,也装个样子,懂么?” 我扫了他一眼:“可惜,我不会装也装不来,白费你一番教导了。” 华清细细看我脸,手指顺着我的脸庞滑至锁骨,轻声笑道: “你不是不会装,更不是不够温柔,你只是太倔强,太骄傲了。在这个世上,自私的人比较容易快乐,而你,你太过善良。” “哦?是么?” “你不忍烈二公子为你背负不义,宁可被他恨死,也要阻止他逃亡。你自始自终不肯原谅接纳容大公子,是因为你知道,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皇表姐争长短。容大公子与太子一样,所婚配的对象,必然是皇亲国戚中的皇亲国戚,你若想跟他在一起,只有一条路,那便是。。。”他低头在我耳边呢喃了几个字,听地我脸色一变,喝道: “住口!”我面如寒霜,冷然道:“我的事,不必你操心。” “我是一片好意呢。”华清微微笑道:“姐姐不妨扪心自问,清儿所言,有哪一句,不够中肯?” “清儿是关心姐姐才倾心直说,相信这些话,放眼当下,也只有清儿,能毫无避忌地同姐姐坦言。”华清看我一眼,长长叹口气:“姐姐何苦如此委屈自己?到头来,大公子怪你凉薄,二公子怨你恨心,太子爷恨你无情。。。又有谁会感激,你舍己退让以免兄弟失和,君臣干戈?” 我‘霍’地抬头盯住华清,只见他一脸惋惜,摇头嗟叹: “你呀,看似聪明过人,却也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傻丫头。” 我静静地看着华清半响,忽然笑了: “你未免将我想地过分好了。” “哦?” “我待司马烈狠心,说到底没有半分是为了秋子言,我不肯跟他远走高飞,不过是因为我从未爱过他”,我冷眼看着华清,缓缓道:“至于司马容,他对我而言,还不够重要到能让我心甘情愿不顾一切地留在他的身边。” “那太子呢?” “我惧怕他。” 华清的嘴角慢慢扯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声调渐渐柔软: “那。。。我呢?” “你?”我挑眉笑道:“你心中的人,不是华晴么?” 华清不答,静静地望了我一会儿,忽然一跃而起: “睡了这么久,也该起来活动活动了。”他倚在床沿笑如斜阳:“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凝雪进来帮我换上了衣衫,却不是流云织纹锦绶纱,而是一袭淡粉罗裙,裙上辍了不少精细珍珠粒与琉璃碎片,简单华贵,秀气雅致。 “姑娘生地真是俊俏。”凝雪连声赞叹,我趁她不注意,将一把剪子收起。然后迈出门去。 华清牵起我的手,一边走一边笑道:“你若跟我去西域,我一定将你从头到尾包裹地严严实实,不叫那些浪羁的西域男子看去半分。” “你不也是西域男子?”我斜睨他一眼:“‘浪羁’一词,你岂不也有份?” 华清顿了顿,摇头笑道:“我爹并非西域人士,我随母姓。严格说来,我只能算是半个赫连族人。” 不禁吃了一惊:“莫非你是。。。?”又立马住口。 “弃人。”华清看我一眼,接口道:“赫连族中,但凡与外族无门无第之人结合者,所生子女,皆为‘弃人’。这是赫连一族世代传承的族规。” 我嘴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响低声道: “听说赫连族中一旦发现‘弃人’,便要将‘弃人’及其父母,都逐出西陵。” “不错。为了高贵纯粹的血统,赫连一族决不能容忍贱民。”华清歪着脑袋,淡淡一笑:“可偏偏,我父亲,就是一个被赫连族所鄙弃的外来贱民。” 华清握着我的手,依然柔软,他的身上,依然散发着富贵少爷才有的果糖香味,他也依然笑着,他的笑容,与平时任何一次,都没有两样: “我出生时不足月,身体极其虚弱,每天都需要用名贵的草药调理续命,若被赶出王宫,我很可能就活不下去。姨母为了保全我,叫母妃与我断绝母子关系,再以西陵王后的身份收我为养子,竭尽所能与宗亲周旋,最终留住我一条小命。” “那你母亲呢?” “死了。”华清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地没有一丝波澜:“母妃的身子本来就不好,是以不足月就生下了我,生下我没多久便与我分隔两处无法相见,加上先前受宗亲势力压迫备受煎熬。。。渐渐地心力憔悴,没多久就去了。” 我不由心生恻然,转过头去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呢?”华清微微笑道:“我倒觉得母妃还算是有福的。” 我一呆:“有福?” “她失夫失子,剩下的岁月对她而言不过是煎熬罢了,活着也是受罪。” 我被华清的淡然惊地倒抽一口冷气,华清却是毫无所觉,接着说下去: “更何况,她并不知父亲早已先她而去,她只知,父亲被逐出西陵,性命还是无虞的。” 我震住,看向华清。 “保住了母妃保住了我,又如何再能保得住他?总有一个,要背负起所有的罪孽,以死赎罪。”华清转头朝我淡淡一笑:“听说是被乱棍打死在路上的,无人收尸。” 我怔怔地看着华清的侧脸,光彩绚丽的琉璃水晶灯倒映在他的脸上,幻化出五色莹光,如云如雾。他牵着我的手漫步走在花园里,走过了石桥,笑容丝毫未变: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在同情我。”他微笑:“你要小心了,从小到大,我最擅长的,便是利用旁人的同情。” 我别过脸去:“我倒也不见得,真有多大的利用价值。” 华清看我一眼,淡笑道:“皇表姐一直都很怜惜我,所以将我留在身边。本来以我的出身,就连和她站在一个屋檐之下,也是不配的。” 我闻言抬头,盯住他的眼:“你是在告诉我,你不过是在利用华晴对你的同情?” 华清将手指抵在我的唇上,轻轻一笑: “这里虽然都是我的人,但还要请姐姐当心一点,这样的话,可不能随便乱说呢。” “你竟是叫我越来越琢磨不透了。”我苦笑,叹道:“华晴既然能给你一切,你就该继续往她身上用功才是,抓我来这儿,又为着什么呢?” 华清微微一笑:“清儿想要一件东西,普天之下,只有姐姐能给我。” “什么东西?” 华清的步子在一扇半开的雕花木门前停下,朝我颔首示意。我上前,看见门内摆着一张桌案,案前,坐着一个人。 一个青衫中年男子,两鬓微白,眉目清癯,五官俊秀,面貌极其眼熟,却是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曾在何贷过。 怔仲间,华清从背后圈住的身子,在我耳边悠悠笑道: “好姐姐,告诉清儿,这蔡老爷子,哦不,应该是上官太傅,他交给你的那兵书的下半本,究竟在何处?” 56、宝图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中年男子。 那张略带书卷气的,剑眉星目的脸庞,淡定从容的神态。。。与他,竟有五六分相似。 华清说,他就是蔡志坚,他就是上官太傅。 王菲曾经说过,他的母妃,容儿,乃朝中一品太傅之妹。 “他与那容大公子算起来可是甥舅呢”,华清微微笑道:“只可惜,上官太傅于全盛时辞官归隐,改头换姓不问世事,否则,单凭昔日之势早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霍’地转头看向华清,目光如炬:“上官太傅怎会落在你的手中? 第67章 你把上官家的人怎么了?” 华清眉头轻蹙,摇头道:“姐姐未免将我想地过分坏了,我看起来像是滥杀无辜的人么?” “那蔡云宁张书生他们人呢?” “不知道。” “不知道?”我不悦:“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 华清叹口气:“正是。好姐姐,事到如今我干嘛骗你。试问,我若有上官小姐在手,上官太傅心系爱女焉能不屈,我又何须大动干戈劳姐姐玉驾。” “我亲眼看着他们一家离去,没理由你只擒得上官太傅一人。” “我的人沿途追踪,十里外截获马车,然车内只余上官太傅。” 我诧异:“上官太傅一人驾车?”记得上官太傅当时抱病在身,绝不可能以一人之凛奴马车。 “不”,华清摇头道:“无人驾车,他只是独自坐在车里。” 我一愣,随即了然:“看来上官太傅早知路途不平,是以暗中送走家人,决意一力承担。” 华清的颜色忽闪,问道:“你可曾见过一戴脸谱的女人,像是戏文里的‘花旦’?” 我心里咯噔一下,表面一片茫然:“谁?” “手下人在路上遇见的,功夫了得”,华清沉吟:“我怀疑,上官小姐等人就是她截走的。” “哦?”我漫不经心:“若是如此,她为何不连上官太傅一起带走?” “姐姐,你以为清儿的手下都是虾兵蟹将不成?”华清斜睨我一眼:“西陵追踪术铭传天下,只要上官太傅一日没找着,无论天涯海角必能追踪到底。”华清又看了我两眼:“你当真不知那女人是谁?” 我笑:“你不会以为那女人就是我吧?” “姐姐若有那样的身手,清儿如何能乘虚而入呢?”华清凑近我:“清儿只是好奇,为何烈二公子上回竟能伤成那样?究竟是何人要置他于死地?而姐姐和烈二公子,到最后又是如何脱得险?” 我瞥了眼华清:“你的问题倒还真不少。” 华清凝视我:“看姐姐的样子,是不打算告知清儿了。” 我冷冷转过头,刚巧撞见上官太傅抬起头来,心中猛地一惊,犹如凉水当头浇下。 他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案前,微侧着脸,双目从我和华清的面上一扫而过,无波无澜,空档虚渺,呆板地定格在窗前的一株铃兰上,许久许久,一动未动,仿佛站在门口的我们只是两尊石像,而这偌大的尘世已空旷地只余下那株青翠的铃兰。 我不由倒退一步,回头瞪向华清:“你对他做了什么?!” 华清苦笑:“我把它弄成这样我有什么好处?” “不是你,那是谁?” 华清瞄我一眼,脸色有点难看。 我惊呆:“莫非。。。?” “不错,正是上官太傅自己。”,华清摸摸鼻子:“藏毒于臼齿,我一时不察,险些救不回来。” 这兵书究竟何等重要,竟引地他不惜自裁? 华清幽幽叹口气:“想上官太傅一节文弱书生,却是铮铮傲骨,实在不由人不佩服。” “若非因为你,他会弄成这样?”我冷哼,掉头就走。 “喂,你去哪?”华清追上来,握住我的手:“不熟路别乱跑。此地极易迷失。” “不用你管”,我甩开他的手:“迷失了也罢,起码不必受你折磨。” “笑话,我怎会折磨姐姐?”华清好笑道:“清儿疼姐姐都来不及的。” “哦,什么?”我看着他,挑畔道:“若我说,你要的东西我偏偏没有呢?” 华清歪着脑袋,轻叹:“姐姐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呀。”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已将兵书交予华晴,以换取千年云蟾。。。”我话未完,华清蓦地出手如闪电,制住了我的穴道。 “你做什么?”我惊怒。 “清儿只想让姐姐乖一点,听话一点。”华清一把将我抱起,往来路走,却不是去我的房间:“本来有些事,清儿是想等与姐姐成了亲之后,再做不迟,可现在清儿改主意了。”他抱着我,直接拐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个婢女,正在整理床铺,脸孔与凝雪十分相似,只一双眼睛,吊翘地妩媚胜姿。她见我们进来,呆了一呆,立马笑着弯身道:“少主。” “凝霜,你出去吧,记得将宫灯拨暗些,我和沈姑娘要歇息了。”华清抱我翻身上床,也不管凝霜尚未退去,便放下锦帐。 “你敢碰我一下,我必定叫你后悔一辈子。”我气急,一边暗自运动,视图冲破穴道。 华清支着闹掉半躺在我身边,一手从我的下巴渐往下移:“姐姐莫白费功夫了,我点的穴,便只有我才解地开。”他的手滑至我的胸口,游开了一条丝带,面含微笑:“纵后悔一生,然此时此刻,清儿甘之如饴。”他怜惜地抚摸我的脸庞:“卿本佳人,缘何执迷不悟?”一手轻弹,又扯掉了我的腰扣。 我的额头渐渐冒出汗来:“你凭什么说我给华晴的兵书是假?” “假倒不假,皇表姐手中那本,光看‘天下之道’这四个字,便知墨迹距今已逾百年,绝非伪造。”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问题?” 华清的眼色在我面上徐徐撩过:“‘天下之道’,就只这一册么?” 我很平静:“莫非还有第二册不成?” “好姐姐,如果只是一些用兵之道,你觉得我会放在眼里么?” “听过么?五国的故事。”华清的手指轻轻绕上我的乌发,一圈圈缠在自己的指尖,慢慢地道:“古有五国,各据一方。北方突厥,南方南夷,中为尹辉,西为西陵,东为东莞。百年来,突厥南夷尹辉纷争不断,素有嫌隙,直至前朝,公主尹韶云下嫁突厥王之后,突厥忽然收敛锋芒,尹辉与突厥从此相敬如宾。与此同时,南夷在尹辉的日益强盛下渐处劣势,只凭借地势险要勉强自保。西陵素来中立,如今却也有意与尹辉交好。至于东莞,相传是五国之中最为强大而富有的民族,可惜到现在还只局限于一个传说,因百年来,根本无人见过东莞国人,亦无人知晓,那茫茫东海之上,岛国究竟何在。”华清弹一下手指:“是以纵观当今局势,能与尹辉抗衡的,不算突厥,只有西陵。” 我‘哦’了一声:“你说地这些,与兵书又有什么关系?” “姐姐猜猜,这兵书,是谁人所著?” “百年前的书,自然由百年前的先人所著,怎么了?” “说得不错。”华清微笑:“而这百年前的先人,不是别人,正是五国的开国君主。” 我听得怔住。 “相传书中记载了五国的开国史,包含了天底下最精妙的战略和最诡异的兵法。姐姐交予皇表姐的,正是这样一本兵书。”华清看着我,笑容意味深长:“只不过,少了另一件至关要紧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一册图卷。” “什么图卷?” 华清望住我,缓缓道:“一册,记载了藏有五国开国宝藏的五口珠宝箱子所在的图卷。” 我垂下睫毛:“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当年五国君主埋下宝藏著成此书之后,为相互制衡,也为公平起见,便将兵书交由出世圣僧无玄大师保管。无玄大师保管兵书十几年,圆寂之前,将兵书封存于中原第一佛寺,尹朝宗荣寺。如今的宗荣寺主持无修,正是无玄大师第四代弟子。” “既然如此,那被封存于宗荣寺的兵书怎又流转于民间?” 华清的唇角微微弯起弧度:“人性贪婪,欲念无限。不出三代,各国霸主早已浑忘祖先教训,为了称雄天下不断相互倾轧挑起杀戮。各国本是势均力敌,打了几十年谁也没能灭了谁,却都元气大伤,损兵折将,国库空虚,民不聊生。于是,这个时候,那五口珠宝箱子就成了各国眼中的猎物。” “五口珠宝箱子。”我慢慢地道:“那五口珠宝箱子,究竟有多少财宝?” “秋家算不算很有钱?” “秋家乃尹朝首富,比皇帝还有钱。” 华清竖起小指,笑道:“然整个秋家的钱加起来,连其中任何一口箱子十分之一的价值都还算不上呢。” 我耸然动容,华清又说下去:“所以呀,无玄大师仙逝之后,宗荣寺被人闯宫无数,一年内连起七场大火,寺内弟子死伤不计其数。。。佛门重地遭此变劫,真正天怒人怨,无论是因战争而起还是天罚所致,一连数年各地灾情不断,风雪洪震,鼠患瘟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各国,哀鸿遍野。 我敛眉:“这害人兵书,不如毁去。” “若人人都似姐姐般菩萨心肠,这乱世不知太平多少。”华清看我一眼,浅笑:“是以当时的宗荣寺主持,无玄大师第三代弟子无泣,在一次遭袭之后,网索性任由火势蔓延,将宗荣寺里里外外烧了个干干净净,连同封存兵书的藏经阁室亦随之付诸一炬,而无泣大师本人,则抱着师兄弟的尸首,坐化火场。” 我怔怔地呆了半响,重叹一声:“想必,连无泣大师自己都不晓得,那兵书,早已不在寺内了。” “聪明。”华清露出一丝轻笑:“你在猜猜,又是谁,暗中盗走了兵书?” “能随意进出宗荣寺重地的,除了无泣大师,还能有谁?”我淡淡道:“便是有尹朝的皇帝,先帝尹御龙。” “尹御龙当时不过十多岁,还只是一个少年天子。”华清的笑容有些沉淀:“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就已有如此机心瞒天过海,难怪尹家人个个玻璃心肝水晶肚肠。” 第68章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华清:“你怎会知道这些尘封往事?你并非尹家的人,怎可能孰知尹朝秘辛?” 华清的手又往下移了移,一脸轻淡:“我跟姐姐说过,我父亲,是个外来贱民。” “那又怎样?” “他不仅是个贱民,曾经,他还是一个和尚。”华清散开我的乌发,用手指慢条斯理的梳着:“一个曾经替宗荣寺,看守藏经阁密室的守门和尚。” 我不由动容:“难道他。。。” “他被尹御龙说服,替尹御龙开了门,让其拿走兵书。”华清的语气很稀松平常:“无泣大师死后,他很是自责愧疚,本欲从此不问世事,为无泣众僧守灵一世,但尹御龙怎能留他活口?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尹朝君主私吞兵书,毒霸财宝的人。”华清顿了顿,又道:“南夷突厥生性凶残,东莞海岛飘渺难寻,他只能一路往西,直逃至西陵,在溪涧遇见了出宫游玩的母妃。母妃救了他,两人私定终生。。。只可惜,他虽逃过了尹朝的魔爪最后却还是死在了西陵。” 华清淡淡一笑:“这就是命。” “那时的你还是一个婴孩,这些大事,你又如何得知?” “我父与母妃东窗事发之后,自知难逃一死,临上路写下一切经由,交予与母妃相伴二十年的奶娘。五年前奶娘病故,遗书才落到我的手上。”华清轻描淡写:“于是,我告诉皇表姐,听闻尹朝有一部失传多年的兵书,得此兵书者便能号令天下。。。我并没有说谎。” “你不过利用她找出兵书,她又哪里知道,这兵书背后的宝藏秘密。” “既然是秘密,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了。旷世奇珍,一旦现世,谁人不垂涎三尺?就连尹御龙,到死都不敢把财宝掘出土来,反密令上官太傅封存兵书,以保家国太平。” 我轻轻叹口气:“可知道这兵书的人,依然不少。” 华清笑容不减:“姐姐是说那容大公子和太子爷吧?可惜他们都太疼你,没能狠心逼你一逼,又或者他们碍着皇上,不敢打草惊蛇。” 我淡淡一笑:“如此说来,竟还是你,最狠心呢。” “姐姐不该谢谢清儿么?若非清儿,姐姐怎知自己怀揣明珠?容大公子和太子爷大抵是不会跟你讲这些的。” 我看着他:“你要宝藏,是为了什么?” 华清忽然转过话题:“西陵王已经很老了,体力心力大不如前,朝臣一致意议,另立贤王。” 我略挑眉:“也就是说,华晴公主将被拥立为王。” “是的话,倒好了。”华清嗤笑一声:“只可惜那群老顽固,硬不肯拥戴皇表姐,说什么女将众多,朝纲纶制已阴盛阳衰,若再立女为王,则恐社稷香火难以为继,徒惹外族耻笑我西陵英雄气短只余妇孺为国,有失国威体面。” “若不立华晴公主,那还能立谁?” “赫连一族,盘根错节,血脉众多,除了皇表姐是正统出身,‘华’字辈中还有一对西陵王同父异母的胞弟所出兄弟,赫连华楼与赫连华真二人最得朝臣拥护,尤其是华楼,朝中许多不服皇表姐器重提拔女将的军士统领,都与他交情匪浅。” “原来如此”,我幽幽叹口气:“我还以为,是容大公子需要华晴公主,现在看来,华晴公主也是需要容大公子呢。” 华清咧嘴一笑:“这本来,就是一桩各取所需的买卖。” “买卖。”我慢慢地重复,苦笑道:“好大的一桩买卖。只可惜,他们这笔买卖,也很难做得成了。” 华清奇道:“哦?为什么?” 我凝视华清:“你,真想扶华晴即位么?” 华清望着我静静地不说话。 “华晴公主可知这地下迷城?”我淡笑:“这儿,是你暗中建来招兵买马的据点吧?华晴恐连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每一步都在算计她,利用她。即便有一天她登基为王,说不定转个身就让你给卖了。” 华清微微笑:“我有这么坏么?” “一个人若想要报仇雪恨,便要有多坏就有多坏,否则是轻易报不了仇的。” 华清还是微笑:“哦,是么?” “做了西陵王,不就可以报仇了?当年所有害死你父母的人,都将匍匐在你的脚下,任你操纵生死。。。你想要的,难道不是这个么?”我看着华清,缓缓道:“只可惜,你的出身决定了你不可能被拥立为王,哪怕你的心智谋略胜过赫连华楼赫连华真几百倍又怎样,对赫连一族来说,血统代表一切。所以,你只有借华晴的手扫除障碍,当然,你还需要钱。古往今来,钱权不分。有了钱,能夺权,有了权,再钱生钱,钱固权。。。”我不禁面沉如水:“你若得了那五口珠宝箱子,会怎么做?将西陵搅个天翻地覆?大开杀戒统一五国?然无论如何,华晴都不可能稳稳当当坐上她的王座了。” 华清浅笑,琉璃眼珠在半明半灭的宫灯下叠影重重,他的手,轻轻撩过我的肩膀,瞬间翻出一片晶莹的雪白: “好姐姐,若换作别人,单凭刚才一番话,我就可以叫他死上十次。” 57、谢罪 大殿之上,众人视线齐刷刷聚在头顶,雪亮地胜过青天白昼。 我知道他在看我,他们都在看我,那一双双眼,深邃的明澈的清愁的、暗沉的冷冽的讥诮的、炽热的焦灼的怨怒的。。。我兀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和铺了一地的名贵天鹅绒毯,只假装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想看见。即便如此,那一道道凌厉的视线依然穿透了我垂下的睫毛,自四面八方破空而至,和着的,是华清惭愧到无地自容的泣音: “皇表姐。。。清儿知错了。。。清儿实不该如此任意妄为,私自将儇儿姐姐掳走。。。我真该死,竟然做出这种事。” 华清跪在殿中,呜咽道:“其实清儿。。。清儿心底一直喜欢儇儿姐姐,可惜百般讨好,姐姐总对清儿爱理不理的。。。清儿好生气恼,却又舍不得。。。一时情急糊涂,就把酒醉不醒的姐姐偷偷带出了城去。。。”华清俯首贴地,愧疚难当:“皇上和娘娘一直疼爱清儿,清儿不孝,辜负了皇上、娘娘的信任,更对不住儇儿姐姐。。。清儿自知闯下大祸,今日回来领罪”,华清抬起脸,清秀俊颜上满是懊悔,一双纯澈的琉璃眼眸瞬间浮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哽声道:“千错万错都是清儿一人的错,要大要骂,清儿毫无怨言,就算要我蹲大牢,我也愿意!只求你们别为难儇儿姐姐,姐姐完全是为我所累。。。我。。。我。。。”华清垂头,声音渐渐地落:“我只是。。。只是想和儇儿姐姐厮守在一起。。。” 我冷眼斜睨华清,看着他双目莹莹欲坠的清泪,满含稚气略带红晕的面庞,悔不当初的歉疚神情。。。这个人,果真是在那地下石城,对着我谈笑风云,言语机锋的华清么? 犹记得,他那只手,罪恶的手,是如何为我除下一件又一件衣裳,是如何,在我的肌肤上刮起一阵红枫,岁岁落落如漫天花雨从天而降,细密的汗水点点滴滴落在我的胸口,那双眸子,晶莹剔透地将我一览无遗。 我的背心已然湿透,可我依然冲不破穴道,正如他所说,他点的穴,我解不开。 “好姐姐,你究竟要倔强到几时呢?”华清看着我微微笑,一手,捏上了我的腰际,不知怎么按了一下。 酥麻,如触电一般的酥麻感,刹那流窜全身,我的心跳瞬间加速,一股难言的燥热自丹田涌上,叫我不由自主地急喘。 “你。。。你的手。。。”我的面孔涨地通红,想抬腿踢他,可哪里动弹得了。 “姐姐此刻不叫听,再一会,清儿就是想停也停不下来了呢。”他的眸子蓦地一深:“清儿保证,姐姐若嫁予清儿,这一辈子都不会后悔,和清儿在一起,清儿定能让姐姐日日欢心,夜夜销魂。。。” 他拿捏的力道渐渐加重,我不由面如火烧:“卑鄙无耻!” “哎,姐姐何须害羞,所谓夫妻恩爱莫过于此呀”,华清一脸怜惜,从头到脚将我细细端详,微笑道:“何况,清儿又不是没看过。。。姐姐昏倒在浴池的时候还是清儿替姐姐穿地衣裳呢。” “混帐!” “有道是打是情骂是爱”,华清眯眯眼,笑道:“姐姐只管骂,尽管骂,姐姐骂地越狠,清儿就越喜欢姐姐。” 我怒不可揭:“不要脸!你如此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简直下作!” “清儿何时自称英雄豪杰来着?清儿也不屑为之,什么礼义伦常,教条清规,全是伪人屁话!”华清仰头轻笑,手,缓缓覆上我此刻唯一蔽体的抹胸,单指一挑,云扣尽落:“过了今夜,姐姐就知道清儿的好处了。” 我不禁浑身颤抖。 华清的声音和他的手一般,渐渐下沉: “我的好姐姐,你虽伶俐,但在这男欢女爱上确是不懂的。。。唉,那容大公子恁的傻气,所谓要留人先留身,虽不入流了些却管用地紧。姐姐,你说可是?” “住手!”我终于忍不住喝道:“住手!” 华清手下一松,咧嘴笑道:“姐姐可想好了?想好了可不能反悔哟。” 我喘口气:“宝图,已被我烧了。” 华清微蹙眉,随即展颜道:“烧了也好,烧了,就不怕被旁人得去了。” 我哼道:“你倒是一点儿都不心疼。” “心疼?我为何我心疼呢?”华清一手勾起我的下巴,浅笑道:“如今我面前,不正是一副活色生香的宝图么?” 第69章 我冷冷道:“我可以将宝图画给你,但我有条件。” 华清随手扯过一条纱锻遮住我裸露的肌肤:“说来听听。” 该刹我脑海中赚过无数念头,心中百味掺杂,却是半响说不出话来。 华清一直留意我的表情,此刻幽幽叹口气,道: “尹朝与姐姐非亲非故,既不相干,姐姐何须庸人自扰?” “说地是,然我毕竟还有几分良心。不像有些人,视人命如草芥。” “哦?”华清静静地看住我:“倘若宝图不是落在我手而是落在容大公子手中,试问结果又有何不同?” 我怔仲间。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道理,对谁都一样。”华清凝视我,微微一笑:“做人不狠心,终是要吃苦的。”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道:“我要一件东西。” “一物换一物?”华清眼珠子一转:“你要我拿什么来交换?” “华晴公主所佩之赤血玉锁”,我看住华清:“只要你能给我,那五口珠宝箱子便是你的。” “赤血玉锁不是容大公子送给皇表姐的定情信物么?”华清莞尔一笑:“姐姐可不像是会吃这种醋的人。” 我不欲辩解,只问:“怎样?” 华清沉吟道:“玉锁乃皇表姐及其珍爱之物,沐浴睡觉皆不离身,要取得实属不易。” “若容易我早已得手,还用得着你?”我讥诮道:“玉不离身又如何,你对付女人的法子多得去了,不是么?” “姐姐竟是愈发了解清儿了”,华清俯首帖面,在我脸颊响亮一吻:“然清儿究竟好奇,姐姐为何执意于那块玉锁?即便再价值连城,也抵不过宝藏。” 我漠然道:“与你无关。” 华清歪着脑袋:“哦,那与容大公子有关么?” 我看着他:“你要宝图,便拿玉锁来换,就是这么简单。” 华清微微一笑:“看来这玉锁背后,也不逊于宝图的秘密。” 他没来由的一句说地我心图图直跳,一股不好的预感渐渐迫近,刹那堵地我胸口一窒。 我忍不住呻吟一声,紧蹙眉头。 华清倏然一惊,猛地拍开我的穴道,一把将我抱在怀中:“儇儿?你怎么了?” 我的头颅如被针刺,眼前越来越模糊,远方,似有人在唤我的名字: “儇儿。。。儇儿。。。儇儿。。。” 每一声唤,都激起我颅内震荡,一阵阵如遭重锤般的痛。 “儇儿?儇儿?你怎么样?”华清的声音很焦虑,却是轻如羽毛,我只觉头越来越痛,越来越重,连眼皮也随之渐渐下沉。 坠入黑暗的前一秒,一股热力,自我掌心源源流入。我的身子一点点暖和起来,耳畔弥音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华清的急唤: “儇儿!醒醒!醒醒!” 我迷蒙睁眼,瞧见华清一脸阴郁,却在见我清醒的那一刹换上了一张笑脸: “姐姐可莫要吓清儿,清儿何曾出手重伤到了姐姐。” 我深吸一口气,气息顺畅,已无不妥,正欲动弹,不料被华清从后面拦腰抱住。 “姐姐真美。。。”他的手又覆上了我的身子,如游蛇般满身游走,唇齿于颈间纠缠摩挲,呢喃低咛:“姐姐这么美,这么好,清儿真想。。。真想就这样吃了你。。。” 我伸手一推,冷笑道:“吃了我,就得不到宝图了。” 这一推,正触及他的胸膛,摸到了他的心跳。 我怔了怔。华清一脸轻快笑道: “为了宝图,我再怎么也得忍忍,是不是?” 而此刻,他楚楚可怜又天真无辜,跪在大殿之上,祈求众人原谅他一片痴心。 他说,自己是一片痴心。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恨不得冲上去撕破他的面具。 偏偏我不能。 若说单为了宝图,我还没公义到那份上,但宝图,确是我如今唯一筹码。 他忌惮我,便不能伤害我身边的人,也不能轻易伤我性命。 即便取而代之的,是他在我身上种下的蛊毒。 他笑地很甜:“就这样放你回去,我实在舍不得,我怎知你定会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万一我替你弄到了玉锁,你又不肯给我宝图,我怎么办?你转个身便可躲在那些男人背后高枕无忧,我却不见得真和容大公子太子爷明刀真枪地干架去,所以,为了叫我安心,也为了姐姐和我之间的约定,不得不委屈姐姐一阵子了。我保证,只要图纸一到我手,我即刻为姐姐解毒。” 我咬牙切齿:“你最好小心一点,要是我毒发身亡,你便永远找不到宝藏。” “当然。”华清微微笑:“只要你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在我得手玉锁之前别到处乱跑,和什么什么公子躲到我寻不着的地方。。。你就会很安全。” “还有上官太傅。”我转过头去,淡淡道:“他一个活死人,对你无用,你何不将他放了。” 华清瞟我一眼:“他虽于我无用,但此刻他若现身于人前,又是个什么说法?” “说法?说法还不简单,一问三不知便是最好的说法。”我故意激他:“莫非你做贼心虚,害怕旁人怀疑到你头上?” “做贼心虚?那是市井之流。”华清莞尔:“真正高明的贼从不心虚,是以从不惹人怀疑。” “那你究竟放不放人?” “我放了他,你会高兴么?”华清支着脑袋,用手指挑起我的秀发徐徐把玩,慢慢地道:“如果能叫你高兴一点的话,那就放了他吧。” 他这么爽快,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然想想,他既已有我这张王牌,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我若不想被蛊虫咬死,就得乖乖听他的话。 只是我该如何安置上官太傅呢。。。唉。。。先将眼下对付过去再说了。 华清跪在一旁,就差没痛哭流涕,皇帝既无怒色也无喜色,皇后娘娘默不作声,一双凤眼兜来转去,看看尹君睿司马容又看看我,西陵使者杵在华晴公主身边面色尴尬,而华晴,终于忍不住排众而去,厉声斥道: “你这孩子,怎就这样没轻没重?!出门前再三嘱咐过你,这儿是尹朝不是西陵,由得你胡作非为!一声不响就失踪整整十天,你以为很好玩么?你可知皇城派出了多少御林军?容大公子和太子爷连夜带队寻人!整个沁阳都被翻遍!就差没寻到王父那儿去!”华晴越说越气,秀眉紧锁:“你素来不知天高地厚,是我平日对你疏于管教,因觉着你虽任性,却还是懂分寸的!可你这次未免离谱过头,居然一声不吭就将郡主掳走?!郡主虽与我们处地亲近,但人家毕竟是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你就这样将人家绑了去,有没有想过姑娘家名节事大?!你害了人家不说,还敢背着我修书给父王派使者上门提亲?你。。。”华晴跺脚,眼圈渐红:“你丢的可不是你一人的脸面!如今你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你了,该怎么治你,全凭皇上一句话罢!” 华清哭丧着脸,忽然抬手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白皙的脸上刹那肿出五条红痕:“皇表姐。。。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皇上,你不要怪我皇表姐,都是清儿生性玩劣,不服管教。。。”又一脸泪眼婆娑地瞅着我:“清儿有损姐姐清誉,万死不足以谢罪,姐姐若不肯原谅清儿,清儿就跪在这里,长跪不起!” 我心头,冷笑一声胜过一声。 相声?说地我与贞节牌坊就此作别。 果然,皇后发话了: “这事儿,还真可大可小呢。”皇后瞟一眼皇帝,见皇帝不做声,便转而朝华清道:“唉,你这孩子,叫我怎么说你才好。你再怎么喜欢人家女孩儿,也得看人家的心思向不向你呀,哪能截了人一走了之呢?实非大丈夫所为。” 华清低眉顺眼:“娘娘教训的是。” 皇后瞥一眼尹君睿,又道:“好在两人都平安无恙。唉,这十日可叫人担足心事哪,相府太子府都跟着出动,整个皇城都没法清静呢,现在好了,本宫回头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华清头垂地更低:“清儿惭愧,让娘娘挂心。” 皇后这才将视线移至我的脸上,微微含了一抹笑: “儇儿,这些日子,你还好吧?” 伴着这一句话,很多人的目光又再度集中到我的身上。 我规规矩矩施了一礼,淡淡笑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儇儿很好。塞外浩瀚,风光无限,有清郡王作向导,儇儿增长见闻,大开眼界。” 皇后一怔,华晴一怔,司马容的嘴角却是微微弯起,清润双眸渐渐泛亮。 我继续微笑:“请娘娘别怪清郡王了,其实马车一出关他就后悔了,说什么也要掉头回城,是儇儿贪恋关外风情,想既然出来了,游上一游又有何妨?儇儿自到沁阳,从未出关,心头却是极其向往的。清郡王拗不过我,才只得应下。原本儇儿盘算着最多三两天就回,谁知半路上马车坏了马儿也跑了,塞外人烟稀少,找辆马车还真不容易,这就耽搁了行程,早知道应先遣个人回城通报一声才是。让宫里为我们忧心,实是儇儿思虑不周,儇儿在此给各位赔礼了。”说罢,我深深施了一礼,又转头对华清笑道:“只是西陵使节造访,没听清郡王提过呀。” 华清静静听我说完,面上扬起一抹微笑:“怕姐姐不答应,才没说的。” 尹君睿突然插了一句:“那现在既然知道了,儇儿,你怎么说呢?” 第70章 我看向尹君睿,他也正看着我,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似笑非笑,却又闪着莫名的丁点火光,在黑色的海洋里,汹涌沉浮。 正待开口,一把温润的声音蓦地响起: “儇儿,你脸色不好,是不是路途颠簸,累着了?”司马容朝我走来,越过华晴,停在我跟前。 我抬头,那张熟悉的清雅俊逸的脸庞隐隐透出几分憔悴,双颊渐削,黑圈淡淡地晕在眼下。 这些日子,他都没有好好睡觉么? “有什么话,稍后再说也不迟。” 他静静地望着我,玉般的眉目衬着笑容温暖如午后斜阳: “我先送你回沈园吧,你不在的时候,那株兰花,开了。” 58、惊涛 宗荣寺外,我停住脚步。 “为什么不问我?” “问什么?”司马容没有回头,走到马车旁掀起帘子,向我伸手:“我扶你。” 我退后一步,背转身,心口,有一刹那的抽搐。 “儇儿。。。” “你信么?我在殿上说的话?你当真相信,这些天我与华清只是出关游玩?” 身后一时无声。 “你看见蔡老爷子的样子了,却还是一句不问,为什么?” 他仍然沉默,半响轻轻一叹,道: “儇儿,天色渐暗了。”他低声道:“我送你回沈园,好么?” “不好。” “儇儿。。。” “你总是这样。。。我从不知,你倒底在想些什么。。。”一股难言的无名火从我心底冒起:“你何不坦白将心中的疑虑说出来,你知道我在说谎,华清在说谎,我们根本就是串通好了的!” 身后,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气急转身,不期然撞见那双胜过清风明月的眸子,正静静地凝望着我,曾经的温暖微笑随风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浓地化不开的寂寥、惆怅。 他就这样望着我,仿佛最近,仿佛最远,仿佛,在过了很久很久之后,那条澈如明镜的小溪,依旧能够清晰地倒映出我的影子。 忽然,我不敢再看他,忍无可忍地,转过身去。 “我能问你什么?我有资格问你什么?我甚至已不能确定,在你心中,还有没有我。”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伴着风,飘过耳际: “你不见了,我到处找你。我发誓我一定要找到你,我不能让你跟他走,我不能。。。让你跟任何人走。西陵使者来了,带着和亲婚书,皇后娘娘言下之意很是赞同,皇上虽没说什么,却也没反对。之后的每一个夜晚,我都无法入睡,因为我怕。” 他走上来,握住我的手,手心有点冰凉: “我怕,你。。。再也不等我了。。。” 我挣了挣,没能挣开,别过眼去。 他抬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脸: “我曾说过,我不会忘记你相助蔡家的恩情,不管你有任何需要,司马容都愿意赴汤蹈火。可是。。。倔强如你,又怎肯受我援手,就算遇到什么困难,你也不会来找我。。。” 我淡淡道:“我过得很好。” “好?”他苦笑:“儇儿,你最不擅长的其中一件事,就是撒谎。” 不,你错了,我在心底说,其实我最擅长的,就是撒谎。 只是,每一次,都被你识破了。 “这些日子,你必定吃了许多苦,我不想再问些什么惹你难过。。。但,仅此一次。”他修长的手指慢慢抚去我眼角的湿润,口气不容置疑: “只此一次,已是太多,他若敢再伤你,必定后悔莫及。” 我一惊,抬头看他。暖风变冷,流水结冰,他的眼,寒如霜,再无温情。 他对华清知道多少? “他的事,我略知一二。”他看出我的心思,淡淡道:“一介少年郡王,委屈了他的才智。当然,若无人蔽荫,他也没这样的胆子。” 我犹豫道:“你怎知是华晴?也许她并不知情。” 他清亮的眸子投注在我的脸上,半响叹口气: “你对她所知,还是很少的。儇儿,离他们远一些,莫叫我担心。” 我别过脸,硬生生扯出一抹笑: “那你就好好待她,她自会好好待我。” 他苦笑:“你何必说这些。。。你明知。。。” 我打断他,岔开话题:“你就将蔡老先生留在宗荣寺,可妥当?” 他颔首:“无修主持会好好照顾他的。” “当真无药可救?” 他缓缓摇头。 我惋惜叹道:“若有朝一日能得家人重聚又如何,他谁都认不得了。” “又未尝不是因祸得福呢。从此往后,俗世凡尘,恩怨纷扰,皆在九霄云外。”他拂开我眉心的散发:“何况蔡小姐已远在天涯。。。不见有不见的好处。” 我惊诧:“是你送走了蔡小姐?” 他颔首,又叹口气:“只可惜,没能连蔡老先生一并救下。” 我望住他:“原来你早知,是华清在搞鬼。” “华清也好,华晴也罢,又或者是整个西陵也没关系。”他简单道:“西陵朝内一笔糊涂账,已是内乱不及。” 我盯着他的脸,缓缓道:“那。。。兵书呢。。。难道你就不想要么?” 他看着我,紧蹙眉峰,长长叹出一口气: “儇儿,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 “是,我不知道。”我摇头苦笑:“有很多事,我都是不知道的,譬如,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你的背后,隐瞒了多少秘密,我一概不知。” 他静静地看着我:“你总是不肯信我,为什么?” 我避过他的注视,慢慢地道: “那‘花旦’原是你派来救我和司马烈的。。。她又是何方神圣?” 他不答,只牵起我的手,将我扶上马车,柔声道: “趁太阳还未下山,我们去看看那株兰花,好不好?” 水晶般透明纯净的露珠自洁白无暇如梦如幻的花瓣上缓缓滑落,在夕阳下灿若流星,一刹那间的转瞬消失,没入黄土之中。 我怔怔望着眼前这株苍翠劲挺的兰树,和树下那个清俊温雅的人影,伴着漫天漫地的落英缤纷、飞絮片片。 他的月白衣袖随风飘舞,笑容温柔恬淡,清澈明净。 “以后若是有一天。。。” 他缓缓走来,拥我入怀,比肩围绕的是淡淡的兰花馨香,他的声音,低沉而缥缈: “若是有一天。。。你走了,再也不来,我就在这棵兰树下。。。等你。” 他紧紧地抱住我,埋首在我的发间,不让我看见他的脸。 四散的花絮渐渐迷蒙了我的双眸,我努力睁开,眼角却不知不觉淌下两行清泪。 他的衣襟被我的泪水浸湿,他温柔地拍着我的背,用干净修长的手指一次又一次为我拭泪,吻,轻轻落下。 柔软湿润的唇瓣,若有若无的兰香,洁白如云的花雨。。。 一切都美好的不像是真的,一切,都回到最初,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在沁阳第一茶楼喝茶,楼梯口遇见他,一袭白衣,温暖和煦,笑着向我道谢。 他的手渐渐收紧,吻越来越深,在席卷我领地的那一瞬,我蓦然惊醒。 我。。。这是在做什么? 我奋力挣开了他的怀抱,倒退数步靠在兰树上。 “儇儿。。。” “够了。”我偏过头:“够了。” 他修长的手指,抚上了我的唇瓣: “这里,你骗不了我。” 我一颤,他捧起我的脸,眼底闪过一道光,恍若烟云流霞,瑰丽而苍茫: “答应我,不要走,留在我的身边,做我的妻。” 我望着他痴痴的目光,心头的苦一分胜过一分,手脚都是冰凉。 “我。。。”鼓起勇气的那一刻,他堵住了我的嘴唇,在唇齿纠葛中悱恻缠绵,低低呢喃几乎不可闻: “如有那么一天,你舍我而去,我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握住我的手,贴在自己的心上。 是错觉? 那一直完美无瑕的笑容,竟如濒死的玫瑰一般,凄艳绝伦地不堪一击。 回到房里,我的头又开始痛了,连到三杯水入候,方才发现屋里已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郡主怎么了?脸色很不好,是不是外面风太大,吹多了?” 贵妃塌上施施然起来一个倩影,手持团扇,一脸娇憨: “子言来得不是时候么,真对不住。郡主和容大公子何时喜事?早些知会一声我这个做弟妹的凡事也好跟着帮衬帮衬。” 我微笑,坐下了: “静娴夫人,好久不见,找我有事么?” 秋子言罗扇掩面,笑道: “郡主姐姐毋庸客气,我们早晚也是一家人,不如我就叫你儇儿,你就叫我子言,可好?” 我但笑不语。 秋子言细细端详我,秀眉微拢: “儇儿本是天人之姿,得天独厚,怎的出了一趟关,就苍白了?要不要找罗太医看看?” “多谢静娴夫人关心,我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倒是夫人有孕在身,出门也没个人跟着,叫人不安。” “还不足两个月,看不出来。”秋子言幽幽叹口气:“府里实在闷地慌,没什么女眷,男人哪懂女儿家的心思,想来想去,还是与儇儿最能亲近,说地上话。” 我浅笑:“夫人抬举,我这人看着还行,实则粗枝大叶,也是个不懂事的,未必能替夫人分忧解劳。” “谁说的?容大公子一直对儇儿赞不绝口,就连我家相公。 第71章 。。”秋子言顿一顿,看着我笑道:“普天之下能叫他看顺眼的女子,恐也就是儇儿一个了。” “夫人说笑。”我站起身,歉意道:“我身子有些不爽,惟恐过了病气给夫人,恕不多留,改日再登门拜访罢。” 我召小兰进来:“备车,小兰你亲自送静娴夫人回相府。” 小兰过去扶秋子言,秋子言却笑容满面地坐下: “儇儿,你这么快就要赶我回去么?你都不愿听听,我要跟你说什么话么?” 我抬眼看他,一双秋水明眸仍顾盼风生,犹若当初,看着那个人的时候。只是如今,明净的颜色似少了许多,些许清愁,些许沧桑,从眼角悄悄溢出。 我默默叹口气,道:“静娴夫人但说无妨。”挥手令小兰退下。 秋子言却不出声了。她看了我很久,很久,最后,目光移至自己的肚子上,轻声道: “罗太医把过脉,说脉象平稳康健,极有可能,是个男胎。” “恭喜。” 秋子言的笑,很刺眼: “可是他,一点都不在乎。” 我缄默不响。 “成亲之前,他是他,我是我,我们都不是彼此心中的那个人,可是。。。我怀孕了。我既然已成了他的人,又怀了他的孩子,我就只能认命。为了我自己和秋家的声名,为了我腹中的骨肉,我只能与他成亲。” 秋子言一边笑,一边娓娓道来,她的声音仍一如既往地娇俏: “我当了他的妻子,收敛了大小姐的脾气,迎合他,讨好他,做他喜欢吃的菜,说他喜欢听的话。。。他却还是沉默寡言,一副冷冰冰地样子,看我的眼神,好像我只是一个陌生人。” 我还是沉默,我能说什么?我有资格说什么? 我现在说什么,都是错。 秋子言神色温柔地抚着小腹,笑意越来越深: “新婚那天,相爷赠了我许多家传珠宝。我拿给他看,他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就把自己关进书房一整夜,怎么叫他都不出来。可是。。。可是,一听说你失了踪,他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秋子言笑地眼泪都流出来:“十天,你走了十天,他找了十天,家也不回,当你终于平安归来,他才回了家,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我进去探他,你猜,他对我说什么?” 我想捂住耳朵,秋子言的声音已飘了过来: “他坦白告诉我,他忘不掉你,他说她这一辈子,都不能忘掉你,不管,你以后与谁在一起。。。他说,他可以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只娶我一个正室,他不会三妻四妾,但是,他不爱我,他说,他不会爱我。”秋子言满面泪痕,却还在笑,凄艳的笑储在眼中,逐渐变成一道道利刃,向我射来: “我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倒底哪里,比不上你?”她一挥手,茶盏落地而碎: “我可以为他忘掉容大公子,我可以说服自己去爱他,为什么,他就不可以忘掉你,他就不可以试着来爱我?!”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心头的酸楚,已不能形容。 司马烈,如果你是要我一辈子对你亏欠,对你内疚,那么,你做到了。 “这个孩子,本是我的希望。”秋子言缓缓站起,走到我面前:“可现在,他却是我痛苦的根源。” 我一惊,眼明手快抓住她大力拍向小腹的手,喝道: “你做什么?!” “做什么?”秋子言好笑出声:“我不要他了,你不懂么?” “你疯了!”我脸色铁青,厉声道:“静娴夫人,我念你身怀六甲,情绪不稳,刚才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你请回吧。” 秋子言狠命甩我的手,她扭动地太厉害,我怕纠缠间伤到她胎气,只好松开她。 秋子言退到墙根,倚墙而立:“你可是觉得很得意?不错,你确实该得意的。” 我蹙眉:“静娴夫人,你累了,需要休息,我找人送你回去。” “你有了容大公子,还不够么?”秋子言的身子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吃吃地笑:“容大公子。。。你可知,当我还只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我就喜欢他了。我认识他比你久!十年!整整十年。。。我生平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做他的妻子。可笑的是,到头来,我成了他的弟妹。。。” 她的视线缓缓移到我的脸上,咬牙道: “我究竟哪里对不住你沈儇,要一辈子,都败给你?” 我终于沉下脸: “静娴夫人,你今天闹够了,可以走了!” 秋子言忽然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她握紧左手的拳,缓缓贴近自己的脸,蓦地一道银光闪过,光芒尽头,现出一柄精巧的银匕首。 我悚然一惊:“放下!” 秋子言讥诮道:“怕了?” “我又没怀孕,伤地也不是我的孩子,我有什么好怕?”我冷冷道:“只是就算有人喜欢自残,好歹也别挑在我沈园。” “我就偏偏要死在沈园”,秋子言尖笑,俏丽面容刹那扭曲狰狞:“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静娴夫人是被谁害地一尸两命,我要让司马烈知道,他的妻子他的孩子,是如何死在他最心爱的女人面前。我要让你永远记住,你手上沾满鲜血,我们母子的鲜血,我要让你这一生,都背负这样的噩梦!” “我以性命担保,这一刀刺下去,只会成就你一个人的噩梦。”一声冷笑传来,尹君睿出现在门边,嘴角微微抿起,森冷的目光直刺秋子言: “错了,不光是你一个人的噩梦,是你秋家满门的噩梦。” 秋子言乍一见到尹君睿,便哆嗦起来,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你要还惦记着娘家,就别再来沈园”,尹君睿跨进门,声音寒气逼人:“秋家已兴盛了太久,所谓树大招风,物极必反。。。静娴夫人若是聪明人,便该懂得分寸。” 秋子言呆呆地看着尹君睿,早已忘了如何反应,尹君睿瞥她一眼,扬袖拍掉她手中的匕首,她这才醒过神,掩面痛哭失声。 我唤来小兰照顾秋子言,同时遣人去传罗太医。 尹君睿在一旁冷哼: “能哭能闹能发疯,这么有力气,依我看往后都用不着太医了。” “你找我何事?”送走秋子言,我看向尹君睿:“别跟我说你是来找我喝茶的。” “哦,我就不能找你喝茶么?”尹君睿挑眉,似笑非笑:“还是,有了西陵清郡王撑腰,我就变得入不了眼了?” 我不理他,只道:“方才亏你及时解围,谢了。” “你谢我的地方可多着呢。”尹君睿斜睨我一眼:“西陵送来的一纸婚书,父皇本是准了的,若非我坦言陈情,你此刻,怕已在和亲的路上了。” 我一怔:“陈情?陈什么情?” 尹君睿淡淡一笑: “我已向父皇母后叩首请旨,册封你为太子妃。。。你高兴么?” 59、拍岸 “你开玩笑。” “你看我的样子,像开玩笑么?” 尹君睿一手托起我的下巴,唇角悬起一抹浅笑: “你该早知有这么一天。” 我拂开他的手: “你会后悔。” “后悔?”他望着我,慢慢地道:“你怎知我会后悔?你是不是不信我真能册立你为太子妃?”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也静静地看着我。 “你果然不信。”他淡笑,笑意忽然变得些许讽刺:“原来,你也是谁也不信的。” 我沉默一会儿,淡然道:“我为何要信你,又为何要对你感激涕零,太子妃这个位子,我本无兴趣。” “哦?”他的笑沉了沉,漆黑如墨的眼眸微微闪烁:“众人争先恐后的太子妃之位你都没兴趣,莫非,你想当皇后不成?” 我一惊,他的眼底似有利刃的光芒在不断穿梭: “如果我说,我也能让你当皇后呢?” “这话说地过分了,除非你想让我死。”我倒退一步,他擒住我的胳膊欺过身来,淡淡笑道: “我却是说真的。” “我不想听。”我捂起耳朵。 “你曾几何时肯乖乖听我把话说完。”他静静地看住我,黑眸深邃地望不见底:“你甚至没有发觉,我只在你面前,不自称‘本宫’。” 我怔一怔。 他拉我坐下,端起早已冷却的茶盅,缓缓喝了一口。 “我想你一辈子都只为我一个人斟茶。” 我别过头去不说话。 他也不再开口,低垂着眼,将茶盖转来转去。 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 窗外,天色渐暗,沉落的夕阳最终转化为一道灰紫色的烟霞,接着,消失不见。 日落息升,黑暮降临,又是一个无月之夜。 他沉默许久,如墨双眸深过了夜色,依旧一言不发。 我起身点灯,黑暗中被他从后面环住: “为什么一定是他?为什么就不能是我?你从来,都没有试过。” 我尝试摆脱他,却被他缚住了双手,火热的唇贴在我的耳际,缓缓道: “你不是不爱我,而是不敢爱我。你怕我,就是怕自己会爱上我,我说得对不对?” 我挣扎,他如铁人般巍立不动,我发狠劲一口咬向他的手臂。 他一颤,转手将我按倒在贵妃塌上,以口对口,覆下了我的惊呼。 他的霸气,是不容抗拒的,是完完全全地主宰,任凭我咬他,踢他,捶他,他都不为所动,只是一味执意地、坚决地霸占我的领地奇*shu$网收集整理,甚至我的意识,直至我几乎窒息方才罢休。 第72章 “为什么不肯爱我?”他的眸子,在黑夜里褶褶生光:“你看我的眼神,仿佛我是毒蛇猛兽。” 我喘息不停,用力推开他,冷冷道:“很晚了,你可以走了。” “是真的。”他一把握住我的手,缓缓道:“我要立你做太子妃,是真的。” 我抬头,一字一顿地道:“我不想做你的妃子,也是真的。” “你不想做我的妃子”,他望住我:“难不成,你想做他的妃子?” 我一颤,他握着我的手更紧了些:“和他在一起,只有死路一条。” “死?”我一瞬不瞬地盯住他的脸:“凭什么?” 他笑了,嘴角翘起,很讥讽:“喜欢谋反生事的人,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我咬牙:“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又何尝不知道。”他的讥讽更深了:“他想要什么,你同我一般明白,不是么?” “明白,明白什么?”我挑眉冷笑:“难道你还没有玩够,又要故技重施,给人乱扣罪名了么?” “你就这么护着他。”他望着我,颜色渐渐下沉:“知不知道,你们越是护着他,我就越是恨他,尤其是你。”他忽然一手捏住我的下巴:“每一次,看见你对他笑,对他温柔,我就想将他挫骨扬灰。” 他捏得我很疼,我忍不住喝道:“放手!” “为什么?我就不可以?你就不能那样看我?。。。我不懂,我究竟有哪一点,比不上他?” “放手。。。”我的怒火因他眼中真真切切的一抹痛而停滞了燃烧,呆呆地看着他。是我恍惚?黑暗中他的笑,那惯常讥讽的、冷漠的笑,竟然酸楚万分。 “我不会让你陪他一起死。” 只是一瞬间,他的脸上再看不到任何脆弱的情绪,又回复到斩钉截铁的决绝: “你要和我在一起。” “我从未说过,要选择任何一边。”我看着他,平静地道:“我没有跟他走,自然也不会跟你走。” “错了,我并没有让你选择。”他淡淡一笑:“我说的是,你要和我在一起,你也只能和我在一起,只因只有我,才能保护你。” “我不需要你保护,更不需要你来替我作选择。” “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他凝视我:“可惜,在我的人生里,没有‘不’。” 我奋力抽出被他紧握的手,冷冷道:“你可以走了,我对你们之间的战争,没有兴趣。” 他一怔,笑了: “傻丫头,你以为,你还能逃地掉么?”他洁白的牙齿在黑夜中闪着点点晶光,手指轻触我的唇:“你们的命,都是我的。” 我忍不住浑身颤抖:“你杀不了他。” “哦?”他慢慢地道:“你怎知我杀不了他?” 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心底冉冉升起,令我一时心乱如麻,说不出话来。 他的笑意有些冷却:“你只关心他死不死,那我呢?你就不理我死活了么?” 我怔怔地望着他,半响道:“我从不曾希望你死。” “你不希望我死,但我若真死了,你会怎的?”他看着我:“你可会,为我流泪?” 我一呆。 他自嘲:“看来,这世上也没什么会为我流泪的人了。” 我顿了顿,道:“你忘了皇上和娘娘。”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故事,摇头直笑: “难道你没听过,自古皇家无真情?何况一个不得宠的皇子。” “你始终是太子。” “太子又如何?太子每个人都可以做。”他的口气很淡:“我能做,不过因为我母后乃六宫之首,祖父又是三朝元臣,而其余宫中的皇子年纪都太小。”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垂下眼睑:“你不该跟我说这些。” 他一怔,缓缓道:“除了清远,我从不跟人说这些。”他的手握紧了我的,两条臂膀似铜墙铁壁一般环住我的身子。 “记得么?我说过的。” 他望着我,缓缓道: “我这个人,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强求也好。” 我生气:“放手!” “你跟着他,只有吃苦。” “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以为他为何迟迟不娶华晴?华晴在西陵备受老臣排挤,还不及同宗族的赫连华楼威望高。他若与她联盟,实难说得益多少,这一笔账换了谁都会算,你莫天真地以为他康婚只是为了你。” “你说地够多了!” “他若真将你看地万分重要,何不放下一切带你远走高飞?” 他冷笑: “他毕竟还是舍不得,自己精心布下的这一局棋盘。” “他舍不得,你又何尝舍得?”我直盯他的眼:“他放不下的,你又何尝能放下?” 他看住我,淡笑:“所以,你要小心,别选错了。” “在这个世上,我和他,只能留一个,”他凑近我的耳垂,轻轻道:“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次日清早,我还没起,梁姑姑已侯在了门外,朗声道: “德郡主,老奴奉皇后娘娘之命,接郡主入宫小住。” 我翻身下床,小兰已端来脸盆,服侍我穿衣梳洗。小琴卷起帘子,笑道:“梁姑姑早安,我家郡主尚在束妆,还请姑姑里面做。” 梁姑姑笑道:“琴姑娘客气,老奴就在这廊下侯着便是。”说着便与小琴寒暄了起来。透过镜子,我瞧见那梁姑姑一身清减,衣服的款式花样皆是最普通的藏青雨纹,宫里稍年长的宫女都能穿这个,她身为皇后身边的贴身姑姑,竟也一般朴素,叫我忍不住朝她多看了两眼。她很敏锐,立马察觉到我的目光,眼角轻抬往里屋飘来,在撞见她余光的那一刹那,我不由愣了一愣。 “劳烦梁姑姑久等了”,我梳理完毕迈出门去,客气笑道:“皇后娘娘一番盛情,实叫儇儿受宠若惊。” 梁姑姑半欠了个身,笑道:“皇后娘娘常说,郡主贵人贵相,将来必定贵不可言。” 我心中微微牵动,只笑而不答。 小兰欲陪我同去,我则示意她留下:“园里事多,小琴一个人忙不过来,有你看着,我放心。” 那次,我最终没赶小兰走,一半是怜悯,一半是怕她回去遭杀身之祸。她的身份已暴露,再也近不了司马容的身,已是一颗无用的棋子。王爷身边,哪容的下无用之人。 当然,我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对她推心置腹。 皇后召我入宫,我并不惊讶。尹君睿已开了口要纳我为太子妃。为了安抚儿子装个样子是难免的,可把我放在身边,究竟是好意还是歹意,不得而知。 我一定要小心,在华清搞到玉锁之前,保住自己的命。 凤仪殿外,很巧地遇见了李姑姑一行。 梁姑姑招呼道:“李姑姑,您又亲自给皇后娘娘送燕窝来了,真是辛苦。这些小事往后交给下人便可。” 李姑姑看了跟在梁姑姑身后的我一眼,微笑道:“皇上知道娘娘最爱喝燕窝,吩咐了我们若是瞧见上等货色就给娘娘拿来。我做惯了,知道娘娘喜关外云州、灵州出产的燕窝,只是那一带产量甚少,不常有好的,还是挑拣挑拣,交给下人怕他们不精细,没的误了娘娘的事儿。” 梁姑姑呵呵笑道:“李姑姑言重,您办事,谁人不放心?每回娘娘喝着李姑姑送来的燕窝,都是赞不绝口的。说起来,奴婢往后还要向李姑姑多讨教讨教呢,还请李姑姑莫要藏私才好。” “好说。”李姑姑朝我颔首一笑,道:“老奴还有事在身,就先告辞了。德郡主,方才来的路上老奴遇见夏瑶公主,公主道若郡主得了空儿,就去公主的别馆‘瑶池’坐坐。” 我颔首一笑:“儇儿知道了。多谢李姑姑。” 李姑姑转身离去。梁姑姑略蹙了一下眉,招来一个小婢,耳语几句,小婢急忙往后殿的方向去了。 “儇儿,你来了。” 我左脚刚踏进殿门,尹君睿的声音已传进了耳朵: “听说母后接你入宫小住,我可是一大早就等着这儿了。” 他搀起我的手,晶莹黑瞳闪过一道光芒,唇角笑意不减,转头对皇后道: “儿臣多谢母后。” 皇后坐在殿中,鬓角的玲珑云莲金步摇晃了晃,衬着明媚春光灿灿生辉。她看看尹君睿,又看看我,狭长凤眼轻轻一挑,浅笑道: “可不是,一大早就来侯着了,比哪一天的请安都早呢。” 尹君睿笑道:“母后取笑儿臣了。” 我悄悄抽出被尹君睿握着的手,规规矩矩地走上前,行个礼: “娘娘金安。”我头也不抬,低眉顺眼地道:“娘娘千万别这么说,实在折煞了儇儿。其实,太子这么早来侯儇儿,是想多叮嘱儇儿一些宫中为人处世之道。需知宫里诸多规矩礼数,不比外头任由儇儿散漫,太子一番好意,都是为了替娘娘分忧解劳。” 皇后‘噗嗤’笑道,“看看,尽替你说好话,倒是本宫误会了你一骗孝心呢。” 尹君睿看我一眼,微笑道:“儇儿的性子最是豪爽,若被繁文缛节所拘,儿臣怕她住久了就不痛快了。” 皇后想一想,道:“也罢,那些个规矩就先不学吧,现在还不急。” 我心底大松一口气。“谢娘娘。” 皇后笑着走下台阶,扶我起身,亲热地拉着我的手,道: “本宫没有女儿,乍眼看见你的时候就想,要是能有你这么一个又标致又聪慧的公主该多好。” 我依旧低眉顺眼:“蒙娘娘垂怜。” 第73章 “睿儿他们忙,少有功夫陪本宫聊天。你来了就多住一阵,与本宫做个伴。” “是,娘娘。” “听说你最近身子不爽,往后邱太医每隔两日都会来替你诊脉,非养好了不可。” “多谢娘娘。” 从凤仪殿出来,尹君睿便将我带到我在宫中的居所,‘流云阁’。 看着高悬的牌匾上那三个大字,我不由愣住。 “‘流云阁’是我挂上去的,喜欢么?”尹君睿踏前一步,回身牵我的手:“你不要那一间‘流云阁’也罢,我就建座新的给你好了。” “白费心机。”我抽手,自管自走:“我不过是暂住,住哪,处所叫什么名,并不重要。” “才一转身的功夫罢了。”尹君睿看着我,蹙眉道:“刚刚在母后面前那个温顺地处处为我着想的儇儿哪去了?” “你知道,我并非为你着想。”我淡声道:“我不过是想自己在宫里的日子能好过点罢了。你很清楚,若非皇后懿旨,这皇宫,我才不会来。” “你现在不喜欢没关系,将来总有一天,你会喜欢的。”尹君睿微微一笑:“我有的是耐性。” 我皱眉,转过头去。 “我的端庆宫,就在流云阁的后头,北侧各殿是朝臣议政办事之处,御花园和御林苑在西边,往南是养心殿和御书房,东面另有三间院落,原都是王妃和王爷未出宫前的住所:‘云芳斋’和‘吟风轩’,以及父皇的寝室‘凌波馆’。这些你都该知道了吧。”尹君睿眯眼望了出去:“除了北面,那个地方你最好别去。” “哪里?” “‘吟风轩’”。 “‘吟风轩’?”那不是王爷少时的居所么?那个时候,他应该还是太子身份。 “王爷是成亲之后,才从‘吟风轩’里搬出去的。”尹君睿道:“听闻自打蓉妃失踪之后,王爷思念成矿,夜夜跑到‘吟风轩’高歌醉酒,状若疯癫,于是先帝下旨封了‘吟风轩’,再不许人涉足,任其长满荒草,景色凄凉。之后,韶云公主也没再回过‘云芳斋’,返朝省亲都与夏瑶一起住在‘瑶池’。” “可是‘凌波馆’。。。” “只有父皇,还住在那里。”尹君睿淡淡一笑:“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我没有接话。 真要来的人,不会叫人等。一心想等的,总是等不到的人。 “你没发觉这‘流云阁’有什么不同么?” “不同?” 尹君睿望住我:“这里,是整个皇宫,惟一没有一株芙蓉花的地方。” 我环顾四周,果然,不见一株芙蓉花,却是遍地新鲜娇艳的玫瑰,暗红,粉红,嫩黄,橙色,淡绿,浅紫,宝蓝。。。应有尽有。 尹君睿从后面贴住我的鬓角,低低道: “我知道,你喜欢玫瑰。” 60、吹雪 “呦,儇儿姐姐果然来了呢!” 人未到,声先至,一张纯真笑脸闪现在门口: “这‘流云阁’筹建之时我就想,若姐姐能住这儿多好,果不其然呢!”华清两步跳进院子,笑道:“沈园虽好,却过分清雅,稍显朴素,姐姐豆蔻芳华,姿容卓绝,倒是‘流云阁’的妍丽娇柔更能衬出姐姐的风采。” “是么?”尹君睿瞥我一眼,浅笑:“若是这样,不如就此住下,别走了。” 我蹙了蹙眉,不搭话。 尹君睿见状,转而对华清道:“是什么风把清郡王吹来了?” 华清笑道:“清儿本约了姐姐今日去游湖的,谁料一大早去沈园没接着人,方知姐姐已被皇后娘娘宣进了宫,这就急忙赶回来了。” “游湖?”尹君睿的眼角瞟过我,淡淡笑道:“今儿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倒真是游湖的好天气。” “是呀,正逢沁阳渡舟节,护城河上飘着好多华丽精巧的画舫呢。可惜,今日去不成了。”华清笑嘻嘻地走近,挽住我的胳膊,亲热道:“都是皇表姐啦,一听说儇儿姐姐入宫小住,高兴地不得了,立时三刻就叫我来请,说是无论如何都请儇儿姐姐去西月楼做客,尝尝我们西陵厨子的手艺。”他看向尹君睿,又笑道:“太子爷一起来吧,人多热闹麽。” 尹君睿的眼色从我的胳膊上一扫而过,客气道:“多谢相邀,但今晚父皇赐宴,本宫须陪母后同住,请代为转告华晴公主本宫择日再去拜访。”说罢扯下锦缎披风罩在我的身上,低声道:“华晴公主一番盛情,你就去西月楼玩一会儿,我陪父皇用过晚膳,就去接你。” 我虽有些不自在,可也不好当面拂他的意,便点头作数。 “那我们快走吧,皇表姐的雪顶云雾都快凉了呢。”华清一边拉我往外跑,一边絮絮叨叨地道:“清儿就住在西月楼的南厢,正对流云阁,只隔一条湖,姐姐一开窗便能看见清儿悬在檐下的那串紫色风铃,可不是普通的风铃哦,是王上送我的生辰礼物,西陵独有的紫水晶呢!它发出的叮咚脆响比宫廷乐师的吹奏还好听,连喜鹊也能引来!神奇吧?姐姐若是喜欢,清儿也给姐姐串一络好不好?嗯。。。串什么模样呢,我那个是雄鹰,姐姐是女孩儿家,就串鸽子?。。。” 微风飘拂,乌丝飞舞,我已听不清华清叽叽咕咕说些什么,无意间回头一瞥,忽然撞见那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正定定地望着我的背影,身后的姹紫嫣红,春光明媚,仿佛离他远地遥不可及。 “东西找到了没有?”西月楼外,我甩开华清的手,问道。 “一路上都不吭一句,劈头就只问这个。”华清不悦道:“你就不想知道这两天我有多挂念你?” “废话。”我冷哼:“黄鼠狼给鸡拜年,还请省了你的假好心!” 华清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好姐姐,我若是你,就绝不会对握有自己身家性命的人发脾气。” “我若是你,就快点将玉锁搞到手”,我面如沉水:“没有玉锁,你就算毒死我也得不到宝图。” “姐姐真是心高气傲”,华清摇头叹气:“清儿何尝舍得姐姐受苦,姐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清儿可一点好处都没有。只是那玉锁,清儿至今仍无下手的机会。” “哦?”我冷笑:“难不成你那些高明手段一到心上人那儿就不管用了?” “好姐姐,我可没骗你呀!”华清苦着一张脸:“这次的事,皇表姐气坏了,一直不肯理会我,我自打回宫连见她一面都难!” “她生气,你就想法子消她的气,她不理你,你就想法子让她理你”,我斜睨他一眼:“反正你脸皮厚地很,不怕磨。” “什么话!”华清跳起来,怪叫道:“你是嫌我这两天冷脸冷板凳没受够,存心气我来着?!” 我淡淡道:“早日了结此事,对大家都好。” 华清看着我,一双琉璃般的眸子晶莹闪烁,浅浅一笑: “我还没急,姐姐倒先急了,真不知那玉锁究竟有何重要,惹地姐姐连一条小命都肯扑上去。” 我盯住他的眼:“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搞到玉锁?” 姐姐若能帮一点小忙,玉锁还不是手到擒来。华清眨眨眼:“如今姐姐可比清儿得人待见。” “怎么说?” “皇表姐这回动了真气,甚至扬言要将我送去庙堂修身养性,研习佛法。”华清垂头丧气:“拜托姐姐在皇表姐跟前美言几句,好歹免了面壁思过,我若真被皇表姐送去当假和尚,如何再替姐姐分忧解劳。” “原来这么着急拉我来,是想我替你做说客。”我浅笑:“也对,若离了华晴你还怎么翻云覆雨,万事岂非前功尽弃。” “姐姐,你我各取所需,谁也不亏不是么。”华清看着我:“有我在一边搅和。那个太子总不能过于明目张胆。。。流云阁毗邻端庆宫而建,他想什么,你心里最清楚。” 我沉默不语,华清轻叹一口气:“他那个人,不得逞是绝不会甘休的,你若落在他手上,那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倒还不如跟我。。。” “想来华晴公主也是说说罢了,你毕竟是她的左膀右臂,怎舍得送你走。”我转过话题:“恐怕是你过滤了。” “皇表姐或有几分不舍,可有什么办法呢,为了那个容大公子,也只好赶我走了。”华清嘴角浮起一丝讥诮:“女人,再精明,仍是女人。” 我怔了怔:“容大公子?他如何能赶你走?” “很简单。”华清随手扯下一片叶子在掌心揉着:“他只需对皇表姐说出我对她多年的情愫,皇表姐为了撇清必然疏远于我。”华清淡笑:“去庙里修行是个好主意,与世隔绝,无可作为,慢慢地,也就容易下手了。” 我迟疑:“你未免想太多了。” “是我想太多还是你对容大公子了解太少,仁者见仁。”华清摊开手掌,一片绿色碎粉随风飘去:“我可是动了他的心头肉呢,他一定不会叫我好过。” 我斜睨他一眼:“你拍了?” “怕?”华清伸手摘去沾在我鬓角的一枚落英,微微笑道:“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就带你去寻东莞仙岛,逍遥下半辈子。” “怎都杵在门口呢?” 一角嫩黄从远门飘出,那张浅笑盈盈的娇美面容在云霞笼罩下更添风姿: “大老远就瞧见你俩往这头来,谁料左等右等等地茶都凉了还不见人影,原是躲一边咬耳朵去了呀。”华晴眼波轻轻一转:“容大公子,你说,他们该不该罚?”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司马容就倚在庭中蓉树之下,月白衣袖随着纷纷飘落的花雨随风摆荡,笑容出奇的静谧: “还是由公主说罢。” 第74章 华清朝我挤挤眼,低声道:“他瞧我俩形状亲密,生气了。” 我装作没听见,朝华清微笑道: “叫公主久候是儇儿的不是,这一壶茶,就让儇儿代劳吧。” “馥馥如花乳,湛湛如云液,枝枝经手摘,贵真不贵多。”华晴细品茶盅,赞许一笑:“我原十分自诩泡茶的手艺,今日一品儇儿的茶,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禁汗颜。” “儇儿非茶道中人,不过班门弄斧,反叫公主见笑了。”我指着茶叶,笑道:“真正好的,还是这茶叶。叶身肥壮,形如雀舌,全身白毫,色泽翠绿,果然极品。” 华晴笑看司马容:“这还得多谢容大公子君子割爱,将御赐的珍品给了华晴。” “哦?原来是皇上御赐的啊?!”华清端起茶杯,定睛细看:“难怪呢,泡地时候白毫翻滚如雪茶飞舞,泡完之后汤清色碧,香气鲜浓,似绿雾结顶一般。呵呵,清儿虽是外行人,可也品地出此乃极品中之极品‘敬亭绿雪’哦!” 华晴掩唇笑道:“你这个刁嘴,只识好货。” 华清咧嘴:“今日有口福,还得多谢容大公子。这茶,可值一两千金呢。” “是么,我非茶道中人,不曾问过价。”司马容淡笑,修长干净的手指握住杯沿慢慢转动:“平日所喝,就是一般的茶罢了,倒也未曾觉得相差多大,想来只要心境开朗,再粗糙的茶亦能喝出一股清香,若是郁结不发,哪怕万金一两,也是品而无味形同嚼蜡。” “凡是因心而起,因心而止。”华晴静静地听着,含笑道:“公子所言极是,华晴受教匪浅。” 司马容将冷却的茶水倒入茶笼,微笑道:“哪里,不过信口胡论罢了。茶,仍是好茶。”他望着我:“手艺就更不用说了。” 我不经意地侧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一旁华晴开口笑道:“茶叶也好,手艺也好,却不知公子今日心情好不好?是觉着茶香满口呢,还是味同嚼蜡?” 司马容淡淡一笑,低声道:“山湖美景,香茗良伴,夫复何求。” 我怔住。 这句,是他生辰那夜在秋家龙舟之上他回答秋子言的话,只是当时的‘佳酿’换成了如今的‘香茗’。 华清浅浅一笑,伸了个懒腰回身靠住栏杆,眯眼瞧着湖心亭下粼粼波光: “听说每逢沁阳渡舟节,经城的川河两旁都会缀满各式花灯。不如那天大伙儿一起去放灯吧?” 用过晚膳,华清和华晴一起将我和司马容送到门口。 “承蒙款待,改日请到舍下小坐。”我对华晴道。 “一定。”华晴笑道:“听闻‘流云阁’中玫瑰常开不败,景致迤俪,我早等不及想见识了。” “不错不错!”华清直点头:“那些玫瑰可都是从关外移植而来的名种,当真有七色哦!” 司马容一直不发话,此刻淡淡开口:“儇儿,夜路不好走,我送你。”说罢伸手扶我。 “等等。” 华清忽然将我扯到一边,认真道:“今早去接你的路上,看到街边很多人排队买,就也替你带了份回来”。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呵呵笑道:“都说是整个沁阳最好吃的桂花糕呢。” 华晴在一旁掩面嗔怪:“真是,我还当什么好东西,这么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姐姐爱吃呀!”华清冲华晴一笑,转而又贴着我的耳朵低低道:“每日一颗,平安无事。” 我当下明白这是延缓蛊毒发作的药,立马接过。 “儇儿。”司马容揽住我的胳膊,朝华清华晴微笑道:“夜已深,就此告辞了。” 华清瞥一眼司马容,这才抽手,笑眯眯道:“那,改日再会。” 华晴站在一边,看着我们静静微笑。 夜露深重,月色无暇,花蕊盛放。 柔和的月光流淌在花瓣上,缓缓洗涤那一片片胜过人间万物的美丽姿容,那一株株比明珠好要夺目耀眼的刹那芳华。 风,徐徐吹过,带来了花香,也带来了寒意。 他一直没有开口,只是牵着我的手,默默地往前走。 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终于停步,脱下雪色风衣,手,停在半空。 我身上,正罩着尹君睿的锦缎披风。 他的眸光一暗,我转过头去不看他。 “你说,你已不再爱吃桂花糕了。” 他的声音自头顶落下,很轻,很低,却一直落进心里去: “我却还很喜欢。” 我静默地听着,双手将披风攥地很紧。 “自从生辰那夜,你亲手喂我吃了一块桂花糕,我就再也没有办法忘记它的滋味。” “是么?”我淡淡道:“我倒忘了。” “你忘了?” 他秀逸的眉蹙起,眸光越来越暗淡: “你总是不断提醒我,你的心意已变。。。可为什么我仍不能相信。。。我总觉着,你不是不喜欢我的。” 我咬唇,不敢正视他的眼,他轻轻托起我的下巴,与我对视: “儇儿,是我想错了么?是我自作多情么?如果是,为什么你看我的眼神里,会有这么多心痛和不舍?” 我怔怔地望着他,他的微笑,在这个寂静的月夜里,忽然变得很虚无缥缈。他握住我的肩膀,将我拥入怀中: “儇儿,答应我,不要走。” 他叫我不要走。 这三个字,像重锤一般敲打着我的心房。我猛地推开他,脱口而出: “不。” 他望着我,宁静的脸庞渐渐浮起一层淡淡的忧伤: “儇儿。。。” “我该回去了。”我转身就走。 “回去?”他抓住我的手:“回哪里去?” “‘流云阁’。。。”我语塞,脚步似被钉住,一步也迈不开。 “‘流云阁’?”他的手心很凉:“那‘沈园’呢?你不要‘沈园’了么?” “皇后娘娘的懿旨怎能违抗。”我垂下眼睑:“你以为我喜欢住在宫里?” “不喜欢就回沈园。”他拂开我垂落在鬓角的碎发:“走,我这就带你回去。”说罢,他挽起我的手,微笑道:“我们走。” 我一惊,站在原地不动:“我是皇后娘娘宣进宫的,未经娘娘许可,怎能擅自离去?” 他静静地看着我:“只要你肯嫁给我,我随时可以带你走。” “走?走去哪里?”我缓缓垂首:“只怕走了也得回来。” “儇儿。。。”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别说了。” 别说了。 你很清楚,你是走不掉的,而我,却是一定我走的。 “你的心,究竟在哪里?”我苦笑的摇头:“你究竟。。。还要怎样折磨我。。。” 我忍不住背过身去,克制下心中的潮涌,淡声道: “流云阁不是这个方向,你带错路了。” “你是说真的么?你当真要回流云阁?” 他一把板过我的身子,捧起我的脸,目光灼灼: “倘若他要立你为太子妃,你也会跟他去么?” “放手。” “不,”他斩钉截铁:“永不。” 我使劲推他,却怎么都摆脱不了圈在胳膊上的一双铁臂。 “你到底要我怎样?”我只觉无限心酸,哽咽道:“你放了我,大家都好过。” “儇儿。。。儇儿。。。”他喃喃地唤我,就是不肯放手。 “你总在骗我。。。”我望向别处,缓缓道:“明明不喜欢桂花糕却赞它美味。。。明明讨厌面条却将整碗卤肉面吃了精光。。。明明玉锁是御赐信物却说成是传家之宝。。。明明答应我绝不食言却将玉锁挂在了华晴的身上。。。你一直都在骗我。。。你这个大骗子。。。”我咬唇,看着他渐渐苍白的笑容,心底的痛,一点一滴地扩大,一直扩满了整个胸膛。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微笑? 为什么连我刺伤你的时候,你还要对我那样温柔地微笑? “儇儿。。。”他的手指,冰凉如雪,触及我面庞的那一刻,我不由轻颤起来,他于是抱住我,紧紧地抱住我: “对不起。。。”他的声音,低哑而颤抖:“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可我不能让你涉险,我不能叫你为了我担惊受怕。。。你不要恨我。。。”他的唇瓣在我耳鬓流连,传入耳中的是他声声的叹息: “不要走,儇儿,不要舍下我一个人。” 他低低地,不停地唤我,叫我不要舍下他。 痛楚,似一条条有毒的藤蔓,注入了我的血脉。 你知不知道,假使我不走,我就一定会死?就算留下,我又能陪你看多少日升日落?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所以,不要,不要再用这样祈求的语气叫我别走。。。 “够了!”我奋力推开他,掩面而逃。 “儇儿。。。” 我遮住耳朵,一路狂奔,直到听不见他的呼唤,才倚住一棵大树,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这是哪里? 蓦一抬头,‘吟风轩’三个字映入眼帘。 我怔住。方才没看路,竟转到这儿来了。 尹君睿说过,蓉妃失踪之前,曾与王爷在此长住。 朱漆大门已是尘网累累,门前青苔丛生,杂草凌乱,枯叶残枝满地,被风一吹,呼声顿起,说不出地萧索,显已很久无人打理了。 “儇儿。。。儇儿。。。” 远处,隐隐传来司马容的急唤,我顿足,闻地唤声渐进,索性一纵身,躲进了‘吟风轩’。 第75章 一不留神,披风被墙头长长的枯枝勾去悬在了树上,连袖口也被划破了。正逢一股夜风刮来,呼呼地直往破袖子里钻,冷地我哆嗦。 他一直徘徊在附近,低声唤我。 我不禁黯然。手搁在门闩上,差一点就要推出门去。 却是不能。 见了又怎样呢?没见他一次,心就不自觉软一分。 长痛不如短痛。 我叹口气,决定从后门走,穿过廊子,瞧见一扇拱门,应是通向后花园,过了后花园便是假山,沿着湖直走能看见端庆宫,也就到了‘流云阁’。 不假思索地,我打开门闩,垮了进去。 满院的花蕊,满地的花瓣,刹那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视野。 一片片嫣红从我眼前静静飘过,似生了翅膀的精灵,在月圆之夜误坠凡间。 清冷明澈的月光如九天银河飞流而下,将每一株花草,裹在银色的外衣,反射出耀眼的晶光。 原来,世间真有花海。 晚风轻拂,多多飞散,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我怔怔地踩着花瓣向前走,膝盖忽然撞到一块硬物。 抬眼,原是一支梨木做的秋千,小巧精致,覆满花瓣。 忽然想起多年以前,我也曾坐在这样美丽的秋千上,被兄长推着,越推越高,最后手一松掉了下来。我没有受伤,兄长接住了我,却因此断了胳膊,两个月后才得以痊愈。 自那时起,我就再也没有荡过秋千。 此刻,我却鬼使神差地坐了上去,轻飘飘地荡起来。 仰头,星星与月亮同辉,璀璨闪耀,明媚如昼。 一片花蕊,飘落在我的头顶,伸手去拨,才惊觉人已至半空。 一双大手,接住了我下坠的身子。 我睁眼,瞧见那片刺眼的明黄上张牙舞爪的龙鳞,顿时醒觉。 “蓉儿,你又顽皮了,瞧,衣服都破了。。。” 61、惊虹 “蓉儿,你怎的总是这样,天气那么凉,还穿那么单薄,万一又受风寒该如何是好。。。”抱着我的男人语声极低极温柔:“不怕,我马上带你回‘凌波馆’,你最爱的那只紫砂暖炉我一直留着,还有芙蓉香片,玫瑰豆沙糕。。。因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我心底,渐渐涌上一层恐惧,双手紧紧抓着前襟,想开口又不敢开口,半响才嗫嚅道: “皇上。。。” 他的脚步嘎然而至。 “你叫我什么?”皇帝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蓉儿,我不是说过么,没旁人的时候不要叫我皇上,叫我韶凌,就像从前那样,我喜欢听你叫我韶凌。” 我惊地寒毛直竖,打了个冷颤。 “蓉儿?你冷么?”皇帝收紧了臂膀,将我整个揽入怀中,语气说不出地心疼:“蓉儿,你看你,又瘦了。这些年你是不是过地不好?你都到哪去了?有没有人照顾你?。。。蓉儿,你为何一直不说话?是还在怨我当年私心么。。。” 我整颗心一下子被吊了起来。皇帝又重重叹口气: “蓉儿,我错了,悔了,是真的,这些年我的心从未安宁过。。。每次看见君容那孩子,我的心就更痛一分,他长地那么像你。。。我真傻,当初如何能放手,让你嫁给大哥。。。” 我脸色剧变,背脊冷汗直冒。 皇帝认错人不要紧,但将皇帝的心事听在耳中,死地是我。 “皇上,我。。。我是儇儿。。。” “啊!” 蓦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将我的轻唤尽数吞没。 甫一回首,瞧见一行手提灯笼的婢子正杵在十步开外,个个俯首贴地,噤若寒蝉。为首那人,脸色铁青,双拳紧攥,旁边站着一位身穿白貂皮裘的美妇,神色惊惶,面容如雪,正瞪大眼睛盯着我们,忽然一仰头向后倒去。 夏瑶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低呼: “母妃。。。” “你们怎么在这儿?”皇帝怔怔地看我一会儿,推开了我,面上波澜不惊地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转向尹君睿:“这里不许来的,忘了么?” “用过晚膳,父皇先走一步,母后,王妃及各宫娘娘们看了一会儿西陵歌舞也散了,于是儿臣便送王妃和公主会‘瑶池’,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了。”尹君睿垂下眼睑,慢慢地道。 “我们远远瞧见‘云芳斋’的红杏探出墙外,母后一时兴起,说是很久没回云芳斋看看了,所以才。。。”夏瑶瞥我一眼,俯首道:“瑶儿等惊扰了皇上,请皇上恕罪。” 皇帝淡淡‘哦’了一声,眼神却十分凌厉地从众人面上扫过,最后落在我的头顶。 我心头惊跳,噗通跪了下去: “儇儿鲁莽冲撞,请皇上降罪。” 明黄的衣角,碧玉翠绿的扳指,秀金滚边龙纹皂靴,只是一瞬的伫留,很快从我眼前飘开了去: “儇儿,宫里大,容易迷路,往后出门,记得找个人跟着,知道么?” 为这一句话,我足不出户整整三天。 皇帝没要我的脑袋,真是天大的慈悲,却不知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皇后又会怎么想,至于尹君睿,那天他送我回来的路上,没说过一个字,只在临走,狠狠摞下一句: “想当娘娘?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别指望。” 我气地发抖,扬手朝他的脸挥去,却被他一把擒住反剪身后。他面色铁青,漆黑如墨的眼珠死死盯住我,波涛汹涌地犹如海啸席卷而来: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打我,你最好也不要试。” 他猛一甩手,我一个不稳栽倒在地,幸而及时撑住花坛才免于撞破额头。他立马伸手来扶,却在触及我衣角的一刹被我喝止: “别碰我!” 我狠狠瞪着他:“滚出去!” 他仿佛被抽了一鞭子般倒退一步,紧抿地嘴角隐隐浮上一层酷厉的微笑: “你急什么,我们还没完呢。” 他忽然冲过来,一把提起我的身子负在肩上,穿过围廊,直冲内厢。 我急地重锤他背脊,他却毫不在意,一脚踢开房门,将我仍在床上。伴着‘嘶’的裂帛声,本已破损的衣袖如碎片般飘下,我的两条胳膊顿时裸露在空气中,冷地簌簌发抖。 “你滚开!” 我尖叫未落,他已扯下帐幔金钩,翻身扑上。 几乎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腰间匕首如离弦之箭只扑他面门,他眼也不抬,只微微侧首,匕锋从他鬓角斜飞而过,钉入墙头。 一道暗红,从他右边脸颊缓缓滑落,他随手一抹,看着我似笑非笑: “还有么?” 我浑身颤抖如秋风落叶,气地语不成句:“这是宫里。。。你敢胡来我就。。。” “就怎样?杀了我么?”他抬起我的下巴,漆黑如墨的眸子如两道长钉般直刺我的眼:“杀了我你也得死。单凭这个,我就能让你死上一百次。”他指指脸上的伤:“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携带利器入宫。” “你这个大混蛋!”我咬牙切齿:“卑鄙无耻!” “我对你已足够宽待,可惜你太不知好歹。”他沉下脸,冷冷道:“我之所以一次次放过你,容忍你,就是期望有朝一日能换得你的心甘情愿。。。看来是我错了,是我太宠你了。” 他扬手一扯,撕裂了我的上装,红色的肚兜露了出来,连带雪白晶莹的胸脯。他的呼吸加重,漆黑如幽冥般的黑眸渐渐转为暗红的欲望。我劈向他的胸膛的双掌被他轻易捉住,用碎步缚起绑在床头,一只手,径直往下探去。 “不要!”我倒抽一口冷气,拼命蹬他,他双膝一撑,分开我的双腿。 又是一片裂帛声,罗裙在他的掌风下支离破碎,我几乎赤裸,在他流连不断的目光羞愤难当,怒喝道:“你疯了!这是皇宫!岂容你为所欲为?!我要见皇上!” “哦?想见父皇?”他眯起眼,慢慢地道:“你凭什么觉得,父皇能就你?”他忽然一手掐住我的脖子,冷笑:“就算亲手杀了你,我也绝不会把你让给别的男人,就算是父皇也不行。” “救命!”我奋力挣扎,哭喊道:“放开我!” “你叫,尽管叫,最好把所有的人都叫来”,他贴住我的耳垂,低低吹气道:“让他们看看你在我怀中承欢的模样,让他们都知道,我玷污了你的清白。” 我惊怔,不由止住了哭喊。 “猜猜,父皇和母后若知道了会怎样呢?” 他爱怜地抚摸我的颈项,冰冷双唇在我的肌肤上细细吮吻: “他们一定很生气,斥我不肖不才,有违祖德,但到最后,为了平息这桩丑事,他们只有两个选择。” 他的手,探向我背后,轻轻一拉,解开了肚兜的鸳鸯扣: “要么,杀了你,要么,把你嫁给我。” 我一震。 “莫怕,我怎么舍得让父皇母后降罪于你,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女人。”他安慰道:“我自当禀明父皇母后,封你为太子妃。” “我倒是宁可去死。”我打断他,怒目相视:“和你这样下流的人在一起,才真的生不如死!” “我下流?”他一怔,随即冷笑:“我过去果然待你太好了。没想到,越放任你,你就离我越远。。。这倒提醒了我,往后万万不可再心软了。”说罢,他脱下锦袍,薄薄的衬里透出古铜色的肌肤,再贴上我胸膛的一刹那烫地我浑身战栗。 他低笑,隔着肚兜咬住一颗蓓蕾,探在身下的手指缓缓滑入中心。 第76章 我倒抽一口冷气,惊惧:“不。。。不要,你这个大坏蛋,快住手!啊!” “乖,听话。”他粗喘几口,手下不停:“你不会后悔的。” 不,救我! 一个声音在心底狂喊,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正当一颗泪珠缓缓滑落在枕巾,尹君睿蓦地一僵。 我睁开眼,赤裸的身子泛起阵阵凉意。 是风。屋里怎会有风? 电光火石间,一道冷冽的银芒划破了黑夜,几乎同时,尹君睿一跃而起,掌风雷霆直扑出去。 帐幔飘扬,在空中碎裂成一片一片,四散落下。 尹君睿站在床边,神色冷如冰霜,他的掌扑了个空,反被人从后头制住。 而制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一张京剧中的脸谱——‘花旦’。 ‘花旦’的指尖泛着银色的寒光,正对尹君睿背脊大穴。 尹君睿眼角余光瞟向‘花旦’,不慌不忙: “你是宫里人,否则,进不来。” ‘花旦’不响。 “让我猜猜,你是哪个宫里的?这儿的姑姑虽都会护主的把式,却不见谁有你这般高的修为,真是个懂得韬光养晦的人才。”尹君睿冷笑:“可惜,凡是与本宫作对的,一定没有好下场。” “哦?是么?尽管试试吧。”‘花旦’低哼一声,噪音细如蝇蚊:“不过,在那之前,别妄想再碰她。” “我不管你是谁的爪牙,可她,是本宫的女人。”尹君睿一手按下我挣扎而起的身子,神情倨傲:“本宫跟她之间的事,轮不到任何人插足。” “你替我可惜,我却也替你可惜。”‘花旦’说话不紧不慢:“本是一个英明果毅的储君,却失与刚愎自用,容人质量。。。终究可惜了。” “你说什么?!”尹君睿被人戳到痛处,脸上透出一股肃杀:“本宫原来对你还有些许爱才之心,如今可以省了。你要么现在就杀了我,否则,你将来必死在我的手上!” “没死过的人听了一定怕,我却早已死了不止一次。”‘花旦’冷冷道:“杀你,还轮不着我费劲。”说罢,她银指一晃,我还没看清,尹君睿已斜斜滑倒在地。 “银芒针涂了麻醉药,能叫他好好睡一觉。”‘花旦’说完,走到一旁打开衣柜,手势熟练地抽出一件水红丝绸云绣衫罩住我的身子:“你也好好睡一觉罢。”她爱怜地抚了抚我的额头,声音忽然低下来:“可怜的孩子,其实,你一点都不像她。”她扛起尹君睿,似一阵风般掠了出去。 我赶紧穿了衣裳,追至门口,却看见一道清冷的月白人影,正站在廊下,静静地望着我。 我整个人仿佛被钉住,动弹不得。 现在的我,鬓发凌乱,衣衫不整,赤足露腿,颈间还有被掐过的红印和零星的吻痕。 为什么,在我最最狼狈不堪的时候,偏偏是被他看见? 我转身想逃,一片雪色落在肩头,他的披风温度瞬间打消了我的冷意。 “你。。。”话到嘴边,百转千回,脱口而出的却是:“你派她来,会暴露她的身份。” 他抱住我,声音冷冽如刀锋:“她若不来,我刚才就会忍不住杀了他。” “不。”我浑身一颤,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他若死了,皇上不会放过你。” 他微笑,眼底却如冰川淌过:“我从未想过求任何人放过我。” 我惊惶地望着他,他拥住我:“跟我走。” “不。”我轻轻吐出这个字,明显感到他的颤动。 空气有一刹那的凝固。 “为什么?到了这一步了你还是不肯跟我走。”他的目光渐渐黯淡,俊逸的眉峰紧蹙:“你知不知道,自打你进宫,我的心就一直在跳,我从来不曾这么慌怕过。。。” 他抬起我的下巴,温柔和煦的面庞流连着低迷的忧伤:“我只要一想到他在你身边虎视眈眈,我就止不住地担惊受怕,生怕他伤了你,生怕。。。你忘了我。。。” 我的心,一点一滴地绞痛,闭上眼,不再看那张熟悉的温暖的明澈的笑脸。 “你来救我,我很感激,但是,我不能走。” 我背转身,进屋,缓缓合上门闩。 身子沿着门板坐倒在地,头埋入臂弯,久久不能自己。 过了几日,夏瑶送来请柬,邀我‘瑶池’一聚。我于是沏了整壶的玫瑰凝露茶,做了五六味糕点,用暖笼子温着带去。一进门,瞧见王妃正坐在榻上,一边看书一边和夏瑶闲话,看到我忙招呼我坐下,拉着我的手笑道: “儇儿,一些日子不见,你清减不少。听闻你身子抱恙,这会儿好些了么?” 我思及那夜的事,内心有些忐忑,但看王妃一脸关切不似假装,便也自然笑道: “多谢王妃挂念。儇儿好多了。” 夏瑶打开蒸笼,盛了茶水糕点出来递给王妃,温言道: “儇儿自制的玫瑰凝露甚佳,对清肺润脾亦有疗效,母妃尝尝罢。” “这茶,单闻着就觉通体舒畅”,王妃微笑地看着我:“儇儿手艺巧,点子多,再简单的点心只要到你手中就能变作活灵活现的鸟兽花草,当真趣致。” 我腼腆一笑,夏瑶看看我,起身道:“母后,快到用药的时辰了,瑶儿去瞧瞧火候。” 屋里只剩下我与王妃。我低眉顺目,静静等她开口。 她却一下子沉默了。我悄悄抬眼,见她支头望向窗外,神色朦胧,眼角眉梢隐隐流露出一份淡淡的苍茫。 我吃一惊。一向温婉柔顺的王妃,在这一刻,好似变成另外一个人。 “你救了志坚,本宫记下了。” 无论如何,我都想不到她蹦出这样一句话来,因而一呆。 “他虽已成那样。。。但活着,总是希望。” 她看着我,神情肃穆: “儇儿,你若知道是谁害地他,一定要告诉本宫。” 我垂下眼睑,缓缓摇头。她叹息: “难道就连为志坚出口气,本宫也办不到么。。。我真是一个没用的人。。。从来如此。。。”她的眼角有些湿润,拿帕子去抹,却怎么也抹不干净:“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情谊甚笃,不想,他们都走了。。。最后,竟只剩下我一个。”她淡淡地笑:“蓉儿走了,不管身在何方都已远离是非,志坚糊涂了,连我都不认得了,可谁说这不是一种福气。。。有许多痛,不是想忘就能忘地掉的。” 我双手攥着衣角,保持沉默。 她顿了顿,道:“本宫预备带志坚一起回突厥去。” 我一怔。 “我知道,他是再难好了,无修主持那样高深的大师都说无能为力。。。可我没试过总不能死心。”她叹口气:“我们部落有一些高明的巫医,但愿能想出什么法子。” 夏瑶踏进屋:“母妃,邱太医来为母妃诊脉了,正在外堂侯着呢。” 我见状,起身告辞。 “儇儿”,王妃握住我的手,低声道:“谢谢你。”说罢,扶着夏瑶去了。 我从‘瑶池’出来,正逢日上三竿,阳光猛烈扎眼,便沿着河边柳荫慢慢地走,一路瞧着绿波荡漾,鸳鸯戏水,心情总算好了几分,但一想到皇后对‘吟风轩’之事的态度,刚松弛的心情不禁又紧绷起来,究竟要不要去凤仪殿请安呢,已四日称病卧床了,却总不能一直并下去。思忖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免得授人以柄,倒不如从容应对,顶多笑到脸僵,也就罢了。 凤仪殿外,远远望见梁姑姑站在门口,正待上前,却见她返身入内,接着捧出一只箩筐,交给身旁的小婢,吩咐了几句。小婢点点头,抱着箩筐往花园去了。梁姑姑这才拍拍衣裳,令人准备车碾。不一会儿,皇后娘娘走出来,摆起銮驾往怡心殿的方向去了。 我悄悄靠在墙角,等她们走远才闪了出来,径直往花园寻去,行至假山庇荫处,忽然听见吭哧吭哧的凿土声,朝洞内一望,看到方才那小婢正挥舞着铲子,卖力填着地下一个大洞。 她脚边的箩筐空空如也,而那洞中,竟洒满了莹润通透的燕窝。 62、解蛊 “山灵灵,水灵灵,滔滔江河任我行。天飘白云,地草青青,天地悠悠在我心。” 华晴噗嗤一笑,嗔怪道:“什么胡诗乱文的,又犯疯癫了不成。” 华清衔了一根芦苇躺在甲板上,惬意地伸个大懒腰:“晴空万里,清风阵阵,锦绣山水,沁人心脾,怎不快哉?妙哉?乐哉?疯癫了也是应该。” 华晴笑骂:“看来真是疯癫了。” 华清笑嘻嘻地看向我:“姐姐再给我沏一壶玫瑰茶罢。” 华晴走上前扯去他嘴里的芦苇,佯怒道:“你倒好,净差人做这做那,自己躺着哼歌晒太阳,好不轻松。” 我从司马容手中接过碾碎的玫瑰花瓣,仔细斟入蒸笼之中:“茶现在没有,至少得等上一个半时辰。” 华清摸摸肚子:“可我又饿又渴。” 我指指糕盘:“这儿还有许多金橘糕呢。” “你们怎都不吃,就我一人识货。”华清拍拍衣服站起来,朝一直闷声不响屹立于船头的青衣人道:“太子爷,过来一起吃个点心吧。” 尹君睿淡淡瞥我一眼,脸色既无喜色也无怒色,只道:“不必了。” “歇歇嘛。”华清继续招收:“你都真了大半天了,风吹日晒的不嫌累么?”一边挑了一块金橘糕点扔进嘴里:“哗,蜂蜜酥糖做的馅,真是香甜。” 尹君睿皱一皱眉,转过脸去。 第77章 “得了吧,你那金橘糕自管自吃,咱们可无福消受。”夏瑶从后舱转出来,端上一盘洁白酥软热气腾腾的水晶花卷,含笑道:“太子爷不如尝尝这个吧。”尹君睿‘嗯’了一声,走下船头。 华清耸耸肩,又挑起一块金橘糕扔进嘴里,悠哉悠哉地朝栏杆上一靠,瞅着湖面,顺手撒下一把金橘糕沫子,立马便有鱼群围拢抢食,其中一条肥壮的拍出层层水花,溅到华晴脸上,他哈哈大笑。 “这里的水碧绿碧绿的,好似猫儿眼,不似西陵,湛蓝湛蓝地跟天一般的颜色。”他抄起一只碟子扔出去,在碧波上旋出数枚浪花,摇头笑道:“手生了,从前能掷七八个哩。” 司马容微微一笑:“你的手势若能压低些,就能掷地更多。”说罢手中碟子飞舞入湖,刹那惊起浪花十二朵。 华清啪啪鼓掌:“我就是手势压地再好,也不过十朵罢了,能掷十二朵的,我只见过容大公子一个。” 尹君睿忽然开口道:“清远也能掷十二朵。” “哦?温将军么?”华清抓抓脑袋:“可惜温将军远在边疆,否则大伙儿凑一块可办个掷花大会,看看谁能拔得头筹。” “好主意。”夏瑶颔首笑道:“只恐他公务繁忙,最快也得个把月才能返来。” “啊,那就等不及了。”华清失望道:“皇表姐说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启程回西陵去了呢。”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愣。 “这么快就走?”夏瑶诧道:“不说好多住三五月的么?” 华晴颇责怪地看了华清一眼,委婉一笑:“皇上皇后娘娘盛情,华晴感激不尽,怎奈西陵朝内事务繁重,王父又年事已高,华晴出门已有月余。。。也该时候回去了。” 我心中一动,眼角不由瞥向司马容,后者面上无波无澜,只淡淡一笑:“既然如此,就请让在下预备一份薄礼敬赠西陵王聊表心意,还望公主切莫推辞。” 司马容未出言挽留倒出乎我意料之外,只见华晴面上闪过一层失望之色,很快又以笑容掩饰道:“那便多谢容大公子了。” “儇儿姐姐呢?”华清问道:“姐姐可想好了?” 我一怔,一旁尹君睿冷冷朝我看来。 “姐姐忘了清儿说过的话了?真叫人伤心呀。”华清揉碎手中剩余的水晶糕,撒进湖里,回眸一笑:“上回与姐姐出城游玩之时,清儿说过,关外景致虽豪迈壮阔,然西陵山水更独秀一枝,姐姐若有意同往,清儿愿做姐姐向导,带姐姐游遍西陵一草一木。” 整个船上有一刹那的寂静。 “儇儿,莫净顾着玩,邱太医再三叮嘱的事可得记紧哟。”尹君睿的目光如冷箭一般射来,面上则是不露痕迹的笑:“你的头痛病乃因过于气虚血亏所致,需要多多休息,最忌讳长途跋涉,受惊受累。加之近日已连续发作三四次,若要出远门,少不得先调养一段日子再说了。” “姐姐的头痛病已经这样厉害了?”华清瞟我一眼:“那姐姐就更得去一趟西陵了。我们西陵的蛊药可是百年传承的灵丹呢!姐姐这点头痛小病让蛊医瞧一瞧自然就好了。” “蛊医?”尹君睿低笑:“中原人的体质与西陵一族有异,儇儿本已体虚,蛊药又药性极强,这一治下去还不要了她的小命?!” 华清正待辩解,华晴抢过话头:“太子说地有理,咱们西陵的蛊药纵能治百病,却也得先问过邱太医使不使得,以免弄巧成拙。儇儿,我知中原人不信蛊医,但你尽管放心,我自小研习蛊药,担保不让你出半点差池。”她明眸流转,看牢我微微笑。 华清是为了宝图,华晴却是为了身边那个人。 我心中苦笑,垂下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今儿大家兴致这么好,不如索性走远些吧。”司马容搁下石臼,将碾碎的玫瑰花瓣尽数倒入蒸笼之中,淡淡一笑: “过了这条江,风景更美呢。” 这一走,竟出了城门。 黄昏将近,一行人早已饥肠辘辘,于是决定留宿驿站,明儿再回城。 漓江驿馆建在沁阳城外,毗邻玉门关,供自塞外入皇城的各县各州官吏歇脚所用,占地半顷,共一百来间屋子,红砖白墙,绿柳迎风,干净清爽。门口两个头戴皮毡帽的小厮正在扫地,一见我们立马迎上来行礼,其中一个牵走了马匹,另一个将我们领至厢房。 华清打个哈欠:“我倦地很,先去睡会儿,吃晚饭叫我。”说罢转进厢房。 华晴笑着对夏瑶道:“常闻人夸赞夏瑶公主厨艺甚佳,不知今日华晴有无口服。” “难得华晴公主开了口,夏瑶不献丑也不行了。”夏瑶一笑,问我:“儇儿,你说做什么好?” “清郡王钓得的那条大鲟鱼正好拿来清蒸,再炒几个热菜下酒”,我想一想:“红烧肉百叶结、石榴鸳鸯鸡、松仁玉米、西芹百合。。。自都是少不了的,汤呢就煮蛤蜊冬瓜汤,味美鲜浓,甜点两道,红豆沙圆子和椰汁糕,如何?” “哎呦”,华晴拍手笑道:“光听就叫人垂涎三尺了。” “那便照儇儿说的办了。”夏瑶莞尔一笑,留下我们径自往厨房去。 尹君睿瞥了司马容一眼,道:“容大公子,时间还早,不如我们下一局?”说话便着人摆上棋盘,两人在庭院中央的石桌上下棋起来,一局紧接一局,待夏瑶来请我们入座的时候,已下至第九局。 “瞧他们下棋方知自己技浅莫如,”华晴指指棋盘:“每一局都只在半子输赢,当真难解难分。” 夏瑶轻轻‘哟’了一声:“这棋好险。” 只见偌大棋盘之上,白子黑子七零八落,残破不堪,竟是两败俱伤。 “前八局各得四胜四负,就看这局了。”华晴双目发亮。 司马容沉思片刻,方落下一子:“承让。” 尹君睿略一蹙眉:“容大公子这步棋果然精妙,确是出乎本宫意料之外。” 司马容淡淡一笑:“太子亦走了很多步棋,叫微臣意想不到。” “输归输”,尹君睿将手中黑子掷入棋篓之中:“但每回与公子对弈,都是人生一大快事。” 司马容颔首一笑:“所见略同。” 尹君睿扬眉:“这么痛快的时候,没酒怎么行呢?” 司马容道:“太子爱喝的天泉明酒,这驿馆刚好就有。” “哦?”尹君睿不置信道:“若本宫没记错,天泉明酒一年只酿无坛,去年所产皆用于父皇寿宴,而今年的尚未出窖,试问这驿馆怎会有天泉明酒?” 司马容微微一笑:“因为,这坛天泉明酒正是十二年前微臣与太子第一次陪皇上出关巡游的时候存下的。” 尹君睿沉吟一会儿:“记起来了,就在驿馆西北角那棵最大最茂盛的榕树树荫下,我们曾一块儿挖了个地坑。” 司马容道:“不错。” 尹君睿道:“但当时为何要埋它,本宫着实给忘了。” 司马容微笑:“那日太子与微臣对饮,没想到半坛之后便醉了,翌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拖了微臣去埋酒,说下次你我再来此地之时,还喝这天泉明酒,看谁先醉倒。” 尹君睿嘴角浮起一抹笑:“彼时不懂,天泉明酒并非陈年的好,而是新鲜的时候最为香甜。” 司马容摇头:“陈年的天泉明酒并非不香,而是太香了,香到过于浓烈,以至不善酒量之人一沾便醉,反而品不出酒中真味,是以才道需趁鲜饮用。” “原来如此。”尹君睿颔首道:“不知那坛酒如今还在不在?” “已命人去挖了。”司马容一挥手,便有仆从上前禀报:“回容大公子的话,酒正在后堂开封。温过便送来。” “什么酒那么玄乎,一喝就能醉?我才不信呢。”华清打着哈欠从内房出来:“容大公子,太子爷,想拼酒可别落下我呀。” 席间,一桌六人,谈笑甚欢。酒过三巡之后,华晴与夏瑶枕着各自的臂膀已睡成一堆,我则强撑脑袋,勉力保持一刻清醒。 华清猛拍桌子,哈哈大笑:“这酒还真够劲!真够辣!痛快!来,我再敬你们一杯!”话毕,手还没够着酒坛,忽然头一仰,重重倒下地去。 “怎么,才刚开始喝,清郡王就不行了?”尹君睿面色潮红,摇摇晃晃地朝司马容举杯:“容大公子,看来到最后,还是你我之间分高下。” 司马容仰头,一杯到底。 “妙极妙极。”尹君睿拊掌笑道:“常闻容大公子千杯难醉,本宫一直不信,如今总算信了。” “太子酒量也不一般”,司马容以指节抵住额头:“能叫微臣薄醉的,至今唯有太子一人而已。” 尹君睿低低一笑:“如此说来,你我若不作对手,岂非太过可惜?”说罢往椅背一靠,再无声息。 司马容星眸半掩,干净修长的手指紧握杯沿,在灯火下反射出一种透明的苍白。他抬头,怔仲望向窗外夜幕,半响,静静地笑了。 那是一种,孤独的,寂寞的,冷清的笑。 那是一种,让人心中徒然涌起悲伤的笑。 我不由握住了他的手。他一呆,回过神来望着我,眼底渐渐涌现一片怜惜,伸手轻轻抚摸我的脸庞,良久低低一叹。 晚风拂如过客,撩起我的乌发,遮住我的眼,他的表情,刹那再也瞧不真切,只隐隐闻得竹筷击碗之声。他的嗓音,低沉而清润: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求之无求,死之无恋,红尘世事,莫若笑忘,却是难了,却是难了。” 第78章 那一句‘却是难了’,低柔悱恻,百转千回。 我半合眼,听着他反反复复地念,终渐渐睡去。 迷迷蒙蒙之间,仿佛有两片温暖的唇覆上了我的脸。 忽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灌满喉头,我被呛住,想吐,却被那两片唇死死封住,硬逼着我吞下去。 我睁不开眼,只觉得身子很冷很冷,但喉中的液体却滚烫地惊人,自胸肺至丹田,似要将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 我惶恐万分,不禁浑身颤抖,有人将我搂入怀中,以掌对掌,贴住了我的掌心。 暖流自掌心一点点涌入,一种很安心的感觉慢慢扩散,我忽然不怕了,安静依偎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传来,很低很压抑却仍然撕心裂肺,仿佛隐忍了极大的痛苦。接着,我的脸上沾到一滴雨水。 我费力地撑开眼帘,身子极其疲倦,就连抬手也是软绵绵地。 星辰仿佛只余指尖寸许,天色湛蓝如宝石,晴空明月弯弯如画。 哪来的雨水?又一滴落下。伸手去抹,却惊见洁白手指上沾染的是触目惊心的红。 血? 我慌乱抬头,才看见抱着我的他。 俊逸的眉,挺秀的鼻,清玉般的眸子,永远温柔和煦的微笑。 他柔声道:“吵醒你了?” 我伸手,颤抖地抚上他淌血的嘴角,鼻子一酸,怔怔落泪。 “儇儿。。。” 我哽咽道:“竟以内功逼出蛊毒。。。你。。。你不想活了么?” 他笑着哄我:“哪有那么严重,我不是好好的么。” 我气急:“你手的内伤,至少需调养十年以上。。。你知道么?” “再如何,也总比你继续吃蛊药来得强。”他从我的腰际解下一只锦囊,将其中装的药丸尽数扔下地去:“你可知,那蛊药虽可延缓毒性发作,却也是另一种蛊毒,以毒攻毒,治标不治本,长期服用必损伤人体,淤赛经络,轻则武功尽失,重则终身残废。。。” 我浑身一震,缓缓道:“在那之前,我会得到解药。” “解药?”他摇头苦笑:“你中的蛊毒乃西陵蛊术秘技无色蛊虫。据我所知唯一解毒之法,便是以内功逼毒。当然,亦需要施蛊者的血。” “施蛊者的血?” “唯有施蛊者的血才能令蛊虫沉睡,从而才有机会逼出蛊毒。” 我一惊:“你杀了华清?” “还没到时候。”他的声音蓦地渗入一丝冷冽:“这次,我只要了他的血,没要他的命。” “你都知道了。”我看着他:“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这么傻?他就等着你出手,好将你除之而后快。” 他看着我,淡淡地笑了:“你不理我,疏远我,我可以忍,但你一定得好好地活着。。。你难道不知,我将你的性命看地比自己的还重要?!” 我狠狠咬唇:“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不用我管,我却不能眼睁睁看你受罪。”他蹙眉,目光中颇含了几分责怪:“你这个傻丫头,一个人吃尽苦头却从不肯对我吐露半字,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我心中一痛,泪水涌上来,又强忍着压下。 “儇儿。。。” 我转过话题:“那坛天泉明酒尝者奇怪,只一口就能叫人昏昏欲睡,你做了手脚?” 他摇头道:“天泉明酒是极烈的酒,越陈越烈。二十年陈,哪是普通人所能承受。他们见我喝了,以为没事,便跟着喝了,孰不知,像他们那样是喝不得的。” “你又如何能喝得?” “我研得天泉明酒的秘方”,他浅笑:“一直喝惯了,便不容易醉。” 我颔首:“所以,你的‘千杯难醉’便是这么来的。” “谁要‘千杯难醉’,能醉为何不醉。”他苦笑不已:“想醉,却怎么也最不了。当真连糊涂一刻都不能够了。” 我忍不住叹道:“可你每一次装醉,却总能骗到我。” “你又何尝不骗我。”他望着我,缓缓道:“一直说心里再没有我,一直不肯跟我走,对别人都是好,嘟嘟对我最无情。。。有很多很多次,我也差点被你骗到了。你骗我,骗得更狠。” 我的泪,悄悄滴落在衣襟上。 “我曾经对自己说,一辈子都不要放你走,哪怕被你怨怼。。。可是现在。。。可是现在。。。” 他的微笑忽然朦胧飘渺地恍若镜花水月: “我怕,我未必能再护你了。。。” 我惊惶抬头,那一抹痛,刹那灼伤了我的眼。 温暖的唇瓣落了下来,唇齿纠葛,激烈缠绵。 他抱我抱地那样紧,好似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拥抱。 63、决裂 萧索的风,伴着寒冷而凌厉的银光,刹那破空而至。 平地惊雷,卷起千堆雪。 司马容衣袂纷飞,长袖飘飘,搂着我一跃而起。 那一抹微笑,清晰倒映在剑尖上,只离胸膛一寸光景。 他叫我不要怕。 耳边闻得一声低喝: “起。” 瞬间,他身子一倾,带我整个斜斜地飞了出去,直落直至十丈之外。 孰料,脚跟尚未站稳,眼前又是金光一闪,只见一枚张牙舞爪的齿轮急速飞舞,正呼啸着迎面扑来。 他蹙眉,倒退一步,捂住胸膛咳出一缕血丝。显然方才惊险一避,又加重了内伤。 我心急如焚:“你快走,别管我了。” 只有他一个人的话,是可以逃地掉的。 他却不放手,只一味朝我微笑:“傻丫头。” 刺耳的鸣叫,刺目的凶光,眼看就要割上他的脖子。 千钧一发之际,他护住我的脸面,竟伸手去挡。 我不顾一切地扑了出去。 他大惊失色,忙搂着我滚倒在地,利刃割破了她的衣衫,鲜血刹那涌出,喷在我的脸上,滚烫滚烫。 我强忍泪水,即刻撕了裙角替他包扎伤口,抬眼间,瞥见方才空地处,两个少女仗剑而立一摸一样的面孔,一摸一样的装扮,唯一不同处便是其中一名眼角稍稍吊翘。 “凝雪凝霜。”我脱口低呼。 “姐姐还记得她们么。”华清从树后转了出来,手中一柄金边折扇,扇沿镶着一排闪闪发亮的金刀利齿。 那折扇,竟是他杀人的工具。 “华清。。。”我一震,担忧地看向司马容,司马容却是面不改色,朗笑道:“西陵的‘一剑式’,果然名不虚传。” “容大公子好眼光”,华清倚着树干悠悠道:“不过,他们使地剑法尚无资格被称为‘一剑式’,至多形似六七分罢了。” “哦?” “西陵‘一剑式’唯许流传于皇家直系血脉。”华清手指轻弹:“若非皇表姐怜惜我体弱多病私下授受。我原本也是没有资格学的。” 司马容颔首:“六七分相似就已如此厉害,真正‘一剑式’之凌厉狠辣可想而知。方才在下侥幸避过,实已尽全力。” “容大公子过谦。”华清眯眯眼:“那两个剑婢虽只略懂皮毛,但双剑合璧之下从未有人存活,公子身受内伤仍能避过。。。若换作平时,恐她俩早已作了鬼。” “避过了她俩却还是避不过清郡王的暗器”,司马容淡淡一笑:“始终棋差一招了。” “公子若非为救姐姐,清儿这点雕虫小技还能伤地了你?”华清看向我,幽幽叹口气:“好姐姐,你真福气,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人肯挺身就你性命。” 我狠狠瞪他:“趁人之危,卑鄙小人。” 华清不以为意:“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容大公子,您说可是?” 司马容微笑:“在下虽算不得一个好人,却也不敢与清郡王相提并论。” “是么?”华清收起金边折扇走到我们跟前:“清儿,却一直想与容大公子好好较量一番。” 司马容‘哦’了一声。 “我倒底好奇,皇表姐究竟看上你什么?”华清居高临下盯住司马容,似笑非笑:“此时此刻,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容大公子还不是我赫连华清的阶下囚。” 司马容失笑:“怎么,我已是你的阶下囚?” “难道不是么?”华清挑眉,折扇一横,搁在司马容的颈上:“除非,你能抵住我的‘一剑式’。” “住手!”我喝道:“你不能杀他!” “哦?我为何不能杀他?”华清瞟我一眼,嗔道:“当然,若姐姐肯以身相许,从此与容大公子断绝往来。。。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司马容搂着我的手紧了紧,含笑道:“恐怕清郡王晚了一步,儇儿方才已答愚我为妻。” 我一怔,华清也怔住,又立马笑道:“这荒郊野外的,既无高堂准允亦无媒妁之言,算得什么礼数?” “苍天为证,星月为鉴”,司马容一字一顿道:“儇儿一日是我妻,终身是我妻。清郡王若还顾及自己身份,便应好自为知。” “难为皇表姐待你痴心一片,你却背着她与别人私定终身。”华清沉下脸:“你这种人,沽名钓誉,虚有其表,根本配不上皇表姐。” “难道你就配地上她么?”我看着华清冷笑道:“你留在她身边,也不过是为了西陵王座。” 华清目光一闪:“姐姐说地远了。我哪来这个福分呢?我又不像容大公子那么本事,能把皇表姐的心揪地牢牢的吃地死死的,就算明知你爱的是别人,却还跟个傻瓜似的以为能改变你的心意。 第79章 。。只可惜,公子心之所大,又岂是一个小小西陵所能满足的?”华清歪着脑袋,微微笑:“公子的心,可比我打多了。” 司马容的脸色依旧淡淡地:“哦,是么?” “清儿一直不懂,姐姐为何始终不肯跟了容大公子去”,华清瞄了司马容一眼,转向我:“姐姐之用心良苦,事到如今清儿总算也慢慢明白了。” 我震了震,抬头盯住华清,他琉璃般的双眸在黑夜之下透明地妖异。 “就因为,姐姐懂得,容大公子的这份心。” 司马容闻言一怔,面孔微微苍白。 “没想到”,华清凝视我,低低一叹:“你心中的人,始终是他。” 我心中涌上几分苦涩:“这话,从你赫连华清的嘴里蹦出来,当真大煞风景。” 华清似笑非笑:“容大公子,得一红颜知己如此,实该死而无憾了罢。” “慢着!”我挡在司马容面前,沉声道:“你若还想要宝图,就不能伤他性命!” “只要他死了,你就是我的。”华清微笑道:“姐姐还不知我的能耐么?我起码有九十九种方法可以叫姐姐乖乖听话。。。在迷城,姐姐已领教了其中一种,试问滋味如何?” 我蓦地想起他那只淫毒的手,恨声道:“我宁可死!” “想死,容易,怕的是相似而不能。”华清慢慢地道:“姐姐放一百个心,清儿必定好生照顾姐姐。至于你,容大公子,姐姐由我爱惜,你也可以瞑目了。至于公子的宏愿。。。”华清意味深长地看了司马容一眼:“我一定会代你完成的。” “儇儿交你照顾?”,司马容冷冷道:“那是糟蹋她。” “公子怎这么说话,真叫人不爱听。”华清皱眉:“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公子当祝福我与姐姐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司马容看着华清:“你就那么有把握杀我么?” 华清笃定道:“我何需亲自动手。对付现在的你,凝雪凝霜就已足够。” “哦?”司马容淡淡道:“那她们怎还不过来?” 华清一愣,回身去瞧,刹那,司马容衣袖一扬,疾如闪电直击华清胸膛! 华清反应快,背着身拍出一掌,但闻双掌相接,‘嘭’一声,华清倒退十步,摔倒在地。 司马容脸色一白,‘哇’地吐出大口鲜血。 我急忙扶住他,掏手绢去抹他嘴角的血,眼泪止不住滚落下来。 “儇儿莫哭。。。”到这个时候他还笑:“瞧你,眼睛肿地似核桃,我又没欺负你。” “你怎可与他硬拼?”我又急又气又惊又怕:“你不要命了么。。。” “我虽受了内伤,他却也不比我好多少”,司马容盯着挣扎爬起的华清:“他有病。” “病?”我一怔:“什么病?” 司马容指指胸口:“心病。” 我一呆,看向半跪在地的华清,面色竟是青白交加,蓦然想起曾触摸到他的心跳,略一沉吟,已摸出头绪:“他的心率,比常人慢一拍。” “不错。”司马容颔首:“供血不足,气脉不顺,乃武者大忌,若非习得‘一剑式’强健体魄,相信他早已没命。” 我了然:“所以,他才那样嗜甜,原是为补先天缺陷。” 华清好容易站定,一张脸苍白地近乎透明,指着司马容怒喝道:“你好阴险!” 司马容淡淡笑道:“我从未说过,自己是什么好人。” 华清‘哗’地展开金边折扇,恨道:“原本我还觉得少了你这个对手实在可惜,现在看来,就这样送你上路反倒便宜你了。” “说的不错。”司马容颔首:“若你一来就杀我,说不定已经得手。怪只怪你太心浮气躁,太急于耀武扬威,是以错过唯一下手时机。” 华清恶狠狠地瞪着司马容,胸膛剧烈起伏。 司马容缓缓道:“为解儇儿的蛊毒,我从你身上取走了不少血。如今你又中我一掌,血虚加内伤,对你这种患有心病之人,乃是致命一击。你若还想保命,就切莫再妄动真气,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华清咬牙切齿,脸色由白转青,由青变紫。 司马容冷冷扫了华清一眼: “我说过,你是啥不了我的,别白费力气了。” “他杀不了你,我可以。” 一个寒如冰川的声音响起。我循声望去,惊见皓月之下,赫连华晴傲然屹立,单薄的身子在瑟瑟夜风中挺地笔直,一双秋水明眸死死盯住司马容。 华清在看到华晴的一刹那,面如死灰。 “皇表姐。。。” 华晴冷眼相望:“我原不知,你对西陵王座,也那么感兴趣。” 华清面色惨白,在华晴的逼视下缓缓垂头。 “至于你”,华晴转向司马容,倨傲道:“能死在我西陵‘一剑式’之下,是你的福份。” “哦,是么?”司马容淡淡一笑:“只可惜,你和他一样,也是杀不了我的。” 华晴一听,急奔而来,闪电般‘啪’地掴了司马容一掌,厉声喝道: “你以为你是谁?!” 我惊怒而起,被司马容止住。 华晴的目光凌厉地扫过我:“你放才说,你娶了她?” 司马容颔首:“是。” “那我呢?你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华晴握紧拳头:“只要我一声令下,便能撤走驻扎边界的十万西陵禁军。” 司马容面无表情。 “没了西陵这个强盾,单凭耶律翰鹰借你的五万兵马,试问你如何抗衡温清远二十万大军?”华晴扬起脖子,一字一顿道:“司马容,你该清楚地很,你真正需要的人,是我!” 我心中猛烈一抽,怔怔地望着司马容,他果然谋划起兵造反? 华晴见司马容不出声,又忽然笑了,这一笑,有犹如万物回春,瞬间融化了千年寒霜: “公子雄才大略,华晴素来感佩,亦期盼能助公子成就一番大业。”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笑如春花,眼如冰刀:“只要公子能将儇儿交给华晴,今夜的一切,华晴就当是一场梦。” 我看着华晴:“你,也想要宝图?” “不错。”华晴也看着我:“只要你肯按我说的去做,我保证不叫你受一点委屈。” 我摇头苦笑,对司马容道:“他们每个人都想要宝图,你却从来不问,为什么?” “我舅舅守了它大半辈子,惊心胆颤了大半辈子,一片赤子之心,最后竟落地痴呆下场。”司马容长长一叹:“我以前不懂,他为何如此绝情,一定要与我断绝往来,如今才明白,他是怕连累我,他怕我会变成他那样,终日遭人觊觎永无安宁。。。这宝图,当真不要也罢。” 我放了心,对华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根本没有宝图呢?” 华晴一呆,华清已失声叫道:“你说什么?” “我拿到的,只有那上半册的‘天下之道’。”我平静道:“至于那下半册,我从未见过。” 华清瞪着我:“我不信!” “当日上官太傅交予我的,确实就是后来我用以交换千年云蟾的那一册兵书。我骗你说我还有下半册,不过是为了保命。”我不由叹口气,道:“上官太傅这招调虎离山委实妙策,让所有人都以为宝图在我手上。。。可惜他最终被你还成痴呆,自此以后,这世上当真再无人知晓宝藏下落。” 华清两眼一翻,气地吐出一口血来。 司马容却舒展眉峰:“没了宝图,反倒太平了。”又一脸怜惜地望着我,叹道:“只是,害你无辜受了许多苦。” 我轻轻叹口气,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华晴看着我俩,眼光闪烁不定,沉声道: “即便没了宝图,也请容大公子将儇儿交给我。” “哦?”,司马容反问:“为什么?又凭什么?” 华晴冷冷道:“为什么?因为你爱她。凭什么?就凭你需要我那十万大军。” 司马容看她一眼:“如果我说,那十万大军,已不再是你赫连华晴的呢?” 华晴狐疑:“是么意思?” 司马容的目光中隐约含了几分怜悯:“赫连华楼三天之后便要登基了,你还不知道么?” “你说什么?”华晴仿佛被人抽了一鞭子,猛地倒退一步,颤声道:“你,再说一遍!” “你就算现在往回赶,也来不及了”,司马容缓缓道:“那十万大军,早已投诚赫连华楼,但凡不服的女将,都被发配流放或处决。至于朝中势力,也因西陵王的禅让而尽数倒向赫连华楼一边。。。赫连华楼称王,已成定局。” “我不信,你胡说!”华晴整个人如筛糠般簌簌发抖,面容惨白:“王父,王父就不可能禅位于赫连华楼!” 司马容摇头:“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为了最后的生存,总会作出一些退让。” 华晴面孔涨地通红,羞愤交加:“我王父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司马容目光中的怜悯又重了几分,看着她不说话。 华晴一凛,蓦地死死盯住司马容的眼,喝道:“你,你怎会知道这些?!” 司马容静静道:“华楼告诉我的。” “你说什么?”华晴大惊:“这不可能!” “只因。。。”司马容缓缓道:“从一开始,我合作的对象,便是赫连华楼。” 华晴如遭雷击,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半响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再抬头时,她已是泪流满面,凄厉喊道: “你故意骗我出来,就是为了让赫连华楼有机可趁。 第80章 。。你。。。你这个片子!衣冠禽兽!枉我待你一片真心,你却这样害我,这样害我!!” 忽然,她转头狠狠顶住了我,曾经无比娇柔明媚的双眸此刻通红如铁,目呲欲裂。她‘刷’一下抽出长剑,抵住我的脖子,狰狞地笑:“沈儇,你命硬,连西陵最毒的五色蛊虫都毒不死你。。。你大概不知道,我有多想叫你死,叫你死!” 她喊地那么狂乱,震地我耳膜嗡嗡作响。 “司马容,你睁大眼,我现在就要你最心爱的人生生死在你的面前。记住,她是替你而死!”华晴厉喝道:“我要你一辈子痛苦,一生不得安宁!” “物色蛊虫果然是你养的,你竟这般歹毒,想叫儇儿受尽折磨而死。”司马容怜悯的目光渐渐冷却:“我原本对你尚余一丝愧疚,如今反倒安心了。” 华晴脸色铁青,咬牙气地浑身发抖。 “赫连华楼是一知人善任,果决英明的贤德君主,由他统率西陵,定能将西朝推向繁荣昌盛。而你,虽擅计谋却无雄才。”司马容缓缓道:“你心里应当清楚,你并不能比他做地更好。” “放肆!”华晴怒道:“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 “你若还珍惜你王父的性命,此刻就该放下剑来。”司马容冷冷道:“哪怕你只是划伤她一根汗毛,你便再也见不到你王父最后一面。” 华晴面上惨白一片,怒目中渐渐泛起水光:“‘哐当’一声长剑落下,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一旁华清拍手大笑,直笑地流出眼泪:“原来我们都被你骗了,原来你早已同华楼连成一气。。。枉我还费尽心机。。。哈哈哈,好笑!当真好笑至极!” 司马容看他一眼:“你再这么笑,就死地更快了。” “我现在跟死又有什么区别。”华清自嘲:“报仇不了,恨刷不去,宝图没了,又拖一副病躯。。。我现在真正一无所有。” 司马容掏出一颗深色药丸扔给他:“吃了它。” 华清皱眉:“这是什么?” “保心药。”司马容道:“可续你的真气。” 华清目色狐疑。 “怕是毒药么?”司马容掏出一颗一模一样的吞下去:“我若要杀你,不需这个。” 华清半信半疑吞了药,过一会儿道:“你为何要救我?你不是巴不得我死么?” “你确实死不足惜。”司马容道:“可逆,却也是个人才。” 华清讽笑:“容大公子嘴里听到这句话,实在叫我受宠若惊。” 司马容不以为杵,只问道:“边疆的十万西陵军,加上驻扎城外的五万突厥兵马,用以阻截温清远二十万大军,依你看,胜算如何?” 华清一怔,想了想,道:“莫说兵力差了五万,单单西陵和突厥战术战略及军纪只迥异,便难同心协力。” 司马容微笑:“这就是为何,我要你做帅。” 华清不置信道:“什么?” “温清远的军队虽英勇无匹,但西陵擅出其不备,突厥则精于骑射,若运战得当,化二为一,双管齐下,即便兵力稍逊,亦非毫无胜算。”司马容凝视华清:“我知道,你有这能耐。” 华清牵牵嘴角:“就算你说地都对,但我为何要帮你?” “赫连华楼坐上王位之后,第一件事,便是铲除王女一派”,司马容看一眼伏在地上的华晴:“你是公主心腹,平日也帮着做了不少好事,难道以为能逃地过去么?” 华清脸色一沉:“替你主帅,我就能逃过去么?” 司马容道:“你替我主帅,便是我司马容的人,赫连华楼有言在先,只要你肯归顺,就放你一马。” 华清目光一凛,看看华晴。 “这是其一。”司马容又道:“其二,你想杀的那几个人,都归你。” 华清浑身一震:“此话当真?” “元老院是拥护王女的中坚一派,素来与赫连华楼不合,华楼既要上位,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司马容看着华清:“听说当日迫害你父亲的正式那些宗室权贵,你若想替父母报仇雪恨,不在今日更待何时?” 华清闻言,沉默良久,忽然站起走到华晴身边,一言不发地跪了下去,‘噔噔噔’磕足九个响头。他磕地十分用力,额头上密密地渗出血来。 “公子点的穴,华清不会解。”他抬头第一句话,却是对司马容说的。 司马容挑起两粒小石子,弹指激向凝雪凝霜,只见她们二人身子一晃瘫倒在地。 华清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再看了华晴一眼,一咬牙,转身拉起凝雪凝霜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华晴望着华清远去的背影,喃喃道:“走了,都走了。。。司马容,你好狠的心肠!” “华楼允诺,不伤你性命,亦不计较你曾暗杀谋害于他”,司马容平静道:“只要你想回去,你依旧做你的西陵长公主。” 华晴一听,哈哈大笑:“回去?回去我就是一个阶下囚!要我看赫连华楼的脸色过日子,‘呸’!他算什么东西?!替我提鞋都不配。” 司马容皱一下眉头,仿佛想开口,终还是化为一声轻叹。 华晴‘霍’一声站起,目光怨毒如蛇蝎,盯着司马容一字一顿道: “司马容,你待我这般无情无义,赫连华晴毕生难忘!”她执起手中长剑,我慌忙挡在司马容身前。 “我赫连华晴若不雪耻今日之辱,当如此剑!”说完,‘当’一声,长剑一分为二,摔落在地。她冷冷地瞥了我们一眼,脸上又浮起那层倨傲的笑容,挺直背脊,拂袖离去。 很久很久,耳边飒飒而过的,只有风声。 我垂着眼,替他查看伤口,上金疮药,包扎,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 半响,头顶传来他长长的叹息: “你可是觉得,我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我的手一顿,过了好一会儿才道: “倘若一定不是你死就是他亡,那么,我希望死的那个不是你。” “儇儿。。。”他的笑容和他的脸色一样苍白:“如果可以,我但愿你永远不要听见我说那些血腥的话,永远都不要知道我做的那些黑暗的事。。。我但愿在你心里,我可以一直那么干净、善良。” 我仔细包扎好伤口,抬头看他:“我知道,你有你的路要走,我虽不喜欢,但你一定要去,我也没有办法。只是。。。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死。” 他静静地看着我,嘴角缓缓浮起一丝笑,很遥远。他抱住我,脸庞贴在我的鬓角,喃喃道:“天地为证,日月为鉴,儇儿一日是我妻,终身是我妻。。。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很幸福。。。尽管,我知道这不是真的。。。” 我忍不住流下泪来,打湿了他的衣襟。 他捧起我的脸:“不要哭。无论以后,我不在你身边,都不要哭。我的儇儿,笑起来,是最美的。” 我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他唇角轻启,在我耳边说了几个字。 我惊震,浑身仿佛被钉住般不能动弹,只能呆呆地望着他。 原来。。。如此。 他看出我眼中的怜惜,笑了。 是我初次遇见他时,那温柔和煦,清澈明净的笑,那叫人。。。心酸不已的笑。 他却仍然一直,温柔地笑着,一直那样温暖而平静地笑着,仿佛所有的寂寥所有的悲伤所有的脆弱所有的不舍都已被笑容掩埋,只余不经意间,从眼底深处,悄悄流露了一丝淡淡的细如针发的绝望。 一个冰冷的东西,落在我的手心。 我低头一看,只见一片赤红,殷红如血。 竟是玉锁。 “你。。。忘了我吧。” 64、生离 同夜,‘瑶池居’传出一声惊呼。 突厥王妃尹韶云自梦中惊醒,冷汗津津,背脊全湿。 香儿闻声跑进来:“王妃,怎么了?”只瞧一眼,便熟练地点起安魂香,奉上宁神茶。 “王妃,梦呢,没事儿,香儿在此。” “我。。。我。。。”王妃怔怔地抓紧了香儿的手,蓦地问道:“瑶儿呢?” “王妃忘了,昨儿一遭公主被太子他们接了去渡舟赏乐,下人来报,主子们玩累了,今夜留宿驿馆,明天才回。” “是。。。想起来了。”王妃缓过气,撑着额头,喃喃道:“人老了,记性也差了。” 香儿替王妃换下湿衣,浅笑道:“若公主在此,定不依王妃的话,王飞哪里老了,过了这些年,您仍是突厥第一美人,王上心中至宝。” 尹韶云摸摸脸庞,嘴角浮起淡淡的笑:“美。。。么?” 再美,也及不过她。 她只需轻轻一笑,大哥二哥就会将月亮摘下来,给她。 尹韶云深深叹口气,又睡下,香儿掩上帐子,静静退出门去。 闭上眼,迷迷糊糊间,尹韶云又开始做起方才那个梦。 梦中,漫天漫地的芙蓉花瓣,纷纷洒洒,飘飘欲仙。她站在十字路口,不知所措,忽见前方飘过一片熟悉的衣角,喜道:“志坚,等我。” 那人回过头来,剑眉入鬓,五官英挺,目光炯炯,可不就是上官志坚。他朝她微笑招手,她开心地跑过去,却握住一管金龙云袖。 她惊怔抬首,望进一双漆黑瞳孔,眉眼之间全是冷峻。“父皇。。。”她失声叫道。尹御龙看她一眼,摇摇头,转身就走。“不!父皇,别,别丢下我!”尹韶云急地团团转,拔腿就追,无奈腿似千斤重,眼看尹御龙的背影就要消失不见,她猛一急扑倒在他脚下,保住一双龙纹皂靴:“别丢下云儿! 第81章 求求你!” “云儿。。。”头顶一声长叹,尹御龙幽幽道:“好孩子,别怪父皇。” 一颗心刹那沉落谷底,她不由泪流满面:“父皇,你救救云儿。。。” 尹御龙不说话,双眉紧锁,盯视前方。 她缓缓抬头,瞧见芙蓉树下一对男女。 那男子一身玄衣,器宇轩昂,姿态不凡。他一手折枝芙蓉花,一手揽着一名窈窕少女,细语低喃,缱绻浓浓。 尹御龙的声音像重锤般击在她的心上,击地粉碎:“本不用你去。。。但。。。你二哥已铁了心。。。你就原谅为父吧。” 尹韶云听得一怔,瞬间胸中渐渐转凉,正逢玄衣男子一句调侃,少女双颊粉红,垂眸一笑。 尹韶云瞧地痴了,喃喃道:“蓉儿。。。蓉儿。。。为何是我。。。为何这般待我。。。” 尹御龙长长一叹,拂袖而去。尹韶云怀中一空,满腔失落顿如泉涌而出,匍匐大哭,哭到一半,忽闻背后有人轻唤,满目狼藉地回头,看见上官志坚携了欣如,笑脸盈盈:“云儿,志坚哥的喜酒不能不喝,喝过了,才准你去突厥。”旁边欣如醉眼朦胧,望着志坚满是依恋。 尹韶云心中如中一掌,痛地几乎翻江倒海,狠狠咬唇,直咬地满嘴血腥,奋力挣扎站起,朝前头跑去。 “二哥!” 折花男子视线转来,一见是她,立马蹙眉道:“你在这儿做什么?迎轿队伍已到了城头,还不更衣待发!” “二哥!”尹韶云拽着尹韶凌的袖子跪下,哀求道:“二哥!求求你,我不要去,不要去阿!” “既身为尹朝公主,受天下人供奉,自当为国为民。”尹韶凌的目光渐渐转冷:“别哭了!哭也没用!” “二哥!”尹韶云百般无奈,转求那少女:“蓉儿,你劝劝二哥,你劝他,他会听的。。。我不能离开这儿,不能呀!” “云儿。。。我。。。我。。。”蓉儿一双妙目已盛满泪水,瞧了瞧尹韶凌,哽咽道:“还是。。。我去罢。。。” 尹韶凌神色一慌,急忙拉住蓉儿:“蓉儿,你胡说什么?我怎能让你嫁去突厥?!” “韶凌,韶凌。。。”蓉儿落泪,玉颜凄惶:“突厥王要的是我。。。我怎能。。。怎能让云儿代我受过。。。韶凌,你待我纵然千万般好,可云儿与我亲如姐妹。。。你叫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尹韶凌心痛道:“蓉儿,难道你就不管我了么?你若走了,叫我怎么活呢?” 蓉儿捂住面孔,扑在尹韶凌怀中痛哭失声。 尹韶凌看向尹韶云,眼色一沉:“云儿,你是公主,今日不嫁突厥,明日也是与他国和亲,难得突厥王一表人才,耿直刚毅,是为良婿。” “二哥!”尹韶云看着尹韶凌一脸绝望,尹韶凌的表情毫不动摇:“志坚就要与欣如成亲了。这桩婚事,我没迫志坚半分,是志坚自己点的头,不信你可以去问他。”尹韶凌瞥了妹妹一眼:“你也该死了这条心。” 尹韶云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匍匐在地,似一尊断了线的木偶。 蓉儿扑过去抱着她,泣声道:“云儿。。。我对不起你。。。你别恨我。。。别恨我。。。” 尹韶云呆呆地看着她,眼前少云发如游云,目似晨星,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她伸出手去,抚摸蓉儿一头秀发,好半响,淡淡地笑了: “蓉儿,我不恨你,这是。。。我的命。。。” “王妃。。。王妃。。。”耳边一阵急唤,将尹韶云唤醒。 香儿坐在榻前,一脸焦急:“王妃,醒醒。” 尹韶云睁眼,一抹脸孔,满是泪痕,忽地想起什么,一把推开香儿便跌跌撞撞地直冲后院,香儿吓一大跳,愣一愣急忙追去,跟着尹韶云来到后院小屋。 “王妃。。。” 尹韶云冲进屋,扑倒在一张轮椅前,紧紧抓住一只瘦骨嶙峋的手: “志坚。。。”尹韶云刹那仿佛分不清梦幻与现实,连声急唤,泪落如雨:“志坚,志坚,你不要与欣如成亲,我不去突厥,死也不去,你答应过要娶我的,你。。。都忘了么?” 香儿杵在身后,目瞪口呆,手上一件雪貂斗篷掉落在地。 窗外,尹君睿默默地站了半天,负手离去。 第二夜。 沁阳城外,五里坡。 护城河沿岸,有一处凉亭,凉亭里,有两个人。 一个,一身月白长袍,举杯痛饮。 一个,一袭绛红衣衫,面带讥讽。 “若是喝不醉,还喝来作甚?”穿绛红衣衫的那个人哼一声:“一味驴饮,拜拜糟蹋我西陵的‘千年醉’。” 司马容轻笑:“华楼都不心疼,你心疼什么?”说罢衣袖一扬抛出一杯水酒:“陪我喝一杯,华真。” 司马容胡乱一掷,酒水已溅出杯沿,只见赫连华真伸手在空中画个圈,扣住酒杯时酒水竟是点滴不少。他看一眼司马容,仰头饮尽。 “这就对了。”司马容拊掌笑道:“这天底下最扫兴的事之一,便是劝酒,照我说,与其相劝,不如相陪。” 赫连华真嘲讽道:“我实在想不通,华楼怎的就信了你这个酒鬼。” 司马容问道:“你不信我?” 赫连华真不假思索:“我只信华楼。” 司马容‘哦’了一声,又问道:“你不在西陵帮华楼,跑来这里做什么?” 赫连华真盯住司马容:“华楼说,他将边疆十万大军的兵符交予了你。” 司马容一笑置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赫连华真脸色沉了沉:“说,你可是让赫连华清主帅?” 司马容又喝了一杯,文不对题道:“华真,你带的酒,不够。” 赫连华真‘霍’地站起,将残杯扫落在地,一把抓住司马容的衣领:“华清狼子野心,与华晴乃一丘之貉,几次三番暗算华楼你不是不知,怎可让他坐帅十万大军?王上禅让华楼一事本已颇受非议,这节骨眼上,若华清借机鼓噪军心,你,将置华楼于何地?” 赫连华真一接获线报得知司马容将帅印授予华清,便心急火燎地赶来兴师问罪,也不曾问过华楼,自不知华清与司马容之间的交易。 司马容的脖子被赫连华真勒了个死紧,差些连气都喘不过来,但脸上,仍旧笑意不减: “烈大婚之日,华晴公主送来二十五坛‘金铃贡福’,醇香馥郁,回味无穷,视为酒中极品,直至今夜一尝‘千年醉’,方知‘金铃贡福’不过绿叶衬红花。。。华真,你恁的小气,我与华楼十年交情,你才送来一坛。” 赫连华真一愣,随即气不打一处来:“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装疯卖傻?我西陵十万将士性命皆归于你,你若敢儿戏,我赫连华真第一个不饶你!” 赫连华真的脸色已很不好看,司马容却反而哈哈大笑,竟是一个字,都不解释。 赫连华真面色铁青,一路将司马容拖至河边,覆手一掌击开河面薄冰,按住司马容的脑袋直没入冰水之中。 司马容只觉兜头而下的寒冷,寒到彻骨,寒到麻木,不由闭起双眼,刹那眼前闪过一片雪色流纱,和一双,含泪的眼眸。 他的心,如被针刺。 冰冷刺骨的河水,熏人欲醉的烈酒,赫连华真的怒火。。。竟都不能将他从这痛中解脱出一分一毫。 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还会不会放她走? 那一句“你。。。忘了我吧”,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只怕沈儇永远都不会知道。 所以,当她拿着玉锁的时候,他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他害怕,她会毫不犹豫地离他而去。 闭眼放手的刹那,他的心口,空空如也。 每迈出一步,都似踩在刃上,吞肉噬骨。 “君容。” 耳边,还残留着她的声音,遥远、清幽,带着一丝颤抖。。。他终于忍不住回头,看见她脸上从未有过的惊惶和无助。 他痴痴地望着她,想伸手去抱她,却晚了。 一道光芒,从天而降,淡淡笼罩在她的周围,扑朔迷离,如梦如幻。 她忽然挣扎而起,奋力想要甩掉玉锁,但奇怪的是,那玉锁仿佛附在她身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撒手。 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 一个很遥远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 她也听见了,望着他的眼,瞬间涌出泪水,一点一滴,灼痛了他的心。 他发疯一样朝她奔去,却被那层光芒弹开,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的身影,渐渐变淡,他又扑上前,却只搂住了一缕清风。 什么都没了。 她消失在氤氲中,就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你作死啊?!”华真摁了半天不见司马容反抗,一把将他提起扔到岸上,指着司马容喝道:“华楼真是瞎了眼,怎信你这种没用的东西!” 司马容恍若未闻,呆坐了好一会儿,忽然又低低地笑了。 他一直都是知道的罢,所以才故意难为她,不肯将玉锁给她,甚至转手送给华晴。。。他不过是想要留住她,能留多久久留多久。 可她,却一点点地憔悴了。 她不觉得,他却都看在眼里。起初的春光明媚,渐渐蜕变为孱弱苍白,甚至连一个随意的微笑,都是郁郁的。 她开始生病,小兰递来的消息,宫里递来的消息,她每夜,都要历一番痛,才能入睡。 邱太医看不出个所以然,说是气血极亏引发的头痛症,别人也都这样以为,只他知道,她不是病。 第82章 她的生命在慢慢流逝,曾经的灵动朝气,锦绣风华,都随着生命的流逝,逐渐被一层又一层的晦涩所替代。 他心头不断挣扎,他不能看着她死。 即便,亲手送她走,会叫他生不如死。 整个计划提前了三天,瞒着王爷部署一切,恨冒了一点险。原本至少该等到华楼登基之后再出手的,但没时间了,她中了蛊毒,依她的身子,撑不了几天。 而她,还是什么都不说。在他面前,她一直都那么倔强地坚强。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她,最叫他心痛。看着她微笑的满不在乎的模样,想着她每夜受痛楚折磨的时候,他仿佛被人从身上剜掉一块肉。 她可曾真正爱过自己? 一直想问,然而直至最后一刻,还是没有问出口。 也许从此永诀无期,但只要她能好好地活着,平安地活着,他已无所求。 “疯了!疯了!”赫连华真直跺脚:“早知你如此没用,我不如直接去宰了华清那臭小子,一劳永逸。” 司马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慢慢站起,抬手摘去发环,一头如墨黑发倾泻而下垂落肩头,半掩着星月清眸,风吹如杨柳绦丝,飞洒淋漓。 纵是男子,赫连华真也不由怔了怔,只听得司马容朗笑:“也难为你,放着逍遥王爷不做,倒来搭理我这个没用的东西。” 赫连华真哼了一声,睥睨道:“我最信不过那个华清,更不放心华晴。华楼宅心仁厚,始终不肯下定决心斩草除根,你竟比他更甚,一个送去做帅,一个纵虎归山,你也不想一想,留这两人在世,后患无穷。” “我还没怕,你倒先怕了?”司马容浅笑:“他们要杀,头一个杀我。” 赫连华真瞪眼:“知道你还笑地出来?!” “那又如何?”司马容笑容不减:“想杀我的人,多着呢。” 凤仪殿。 皇后抱着一直玳瑁猫倚在榻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尹君睿负手立在窗前,室内一片长久沉寂。 茶凉了,换了一盅又一盅,直到梁姑姑进来奉上燕窝,尹君睿才淡淡开口: “锦州的血燕,始终不如灵、云两州的好。” “谁说的?”皇后狭长凤眼轻轻一挑:“只要是儿子送的,总归最好。” 梁姑姑将玉瓷小碗递给皇后,皇后看了尹君睿一眼,梁姑姑立马又盛一碗:“太子爷日夜劳顿,娘娘看着心疼,还请太子多保重身体。” 尹君睿瞥一眼梁姑姑手上的燕窝,作势去取,却在塔上碗沿的瞬间松了手。 滚烫的燕窝全翻在梁姑姑的袖口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顿时泛起红斑。 “失手了。”尹君睿眼也不抬一下。皇后秀眉一蹙:“睿儿!” 梁姑姑噗通一声跪下:“是老奴失手了。请太子恕罪。” 尹君睿的嘴角略抿起,刚毅的侧脸透出一股威严,梁姑姑身子一颤,头俯地更低。 “不过一碗燕窝罢了,再盛便是”,皇后看一眼尹君睿:“睿儿何需动怒?” 尹君睿充耳不闻,只睥睨跪地的梁姑姑,袖子一卷抛下一件事物。 一张京剧‘武生’脸谱,在梁姑姑面前滴溜溜打个转,接着喀一声摔成两半。 梁姑姑面色骤变,磕头大呼:“太子爷饶命!” 皇后霍然而起,挡在梁姑姑跟前,盯着尹君睿:“是本宫叫梁姑姑去处置那丫头,睿儿若要兴师问罪何不直冲本宫来,何必杀鸡给猴看。” 尹君睿这才看向皇后,似笑非笑:“儿臣岂敢找母后问罪。母后只需记得对儿臣的承诺,儿臣便感激不尽。” 皇后脸色一沉:“不是本宫不肯,是那丫头不知好歹,她若早早归顺于你,本宫又何须出手?”说着语气又缓了缓:“睿儿,为娘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你了,你该明白。” 尹君睿淡声道:“儇儿的事,孩儿自有主张,毋庸母后操心。” “哦?你倒跟我说说,这究竟是个什么主张?”皇后一挑眉:“你莫忘了,是你说的,要留着她对付司马容,我才答应了不动她。可后来,你又是如何向我交待的?” 尹君睿眸光闪了闪:“司马容狡诈多端,孩儿不慎着了他的反间计,没能瞧出玉锁真假,是孩儿的过错。” 皇后冷笑:“是你的过错还是那丫头演技太好,孰未可知。” 尹君睿皱眉:“孩儿说过多次,与儇儿无关。” “与她无关?”皇后不禁提高声线:“我看你是被她迷晕了头!她根本就是司马容用来对付你而布下的一颗棋子!” 尹君睿脸色一变:“母后!” “我多年忍辱负重,为的是什么?”皇后逼视尹君睿,一手指着残留在地的血燕:“二十载步步为营,如履薄冰。。。自从蓉妃失踪之后,我连你父皇送的燕窝都不敢吃,为的是什么?!” 尹君睿倒退一步,面孔青白交加。 “她不见了,每个人都认定是我妒心成狂,是我暗害与她”,皇后的声音微微颤抖:“你父皇不过没有证据,他若能寻到蓉妃的尸体,你母后我还能坐镇六宫?你还能安安稳稳坐你的太子?!” 尹君睿咬牙,咬地咯咯作响。 皇后紧紧盯着尹君睿,疾言厉色:“你。。。是我的儿子,是皇上的长子,是先皇赐封的太子!为娘哪怕蒙再多的冤,受再多的罪,吃再多的苦,也要亲眼看着你龙登九五!” 尹君睿神情一黯,屈膝跪下:“孩儿不孝。” 皇后面色稍霁,低低叹口气:“那丫头,姿色虽不及蓉妃,却颇具当年蓉妃的风采。。。睿儿,母后不想你走你父皇的老路。。。一个人站地越高,就越不能把心交出去,懂么?” 尹君睿恍惚了一下,应道:“是。” “明日之战,就是背水一战。”皇后望望天:“你,都准备好了么?” 尹君睿缓缓点头。 “这一仗,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皇后凤眼流过一丝决绝:“睿儿,你若有个什么,母后绝不独活。” “母后。。。”尹君睿脸色微微苍白。 “苍天有眼,二十年的冷落凄凉本宫都熬过来了,本宫就不信,我们母子一条心,还过不去这道坎儿!”皇后扶起尹君睿,握住他的手:“睿儿,你一定要赢他!一定要赢!只有司马容死了,这天下,才是你的!” 尹君睿垂下眼睑:“是”。 浓浓的孤清寥落从眼底流露出来,渐渐布满了尹君睿整张棱角分明的脸庞,皇后,却丝毫没有察觉。 夏瑶悠悠转醒之时,发现自己不在驿馆,而是躺在熟悉的锦帐中,一旁香儿正撤下一管安魂香,换上平日长点的紫云叶。 “公主醒了?”香儿听见动静,掀开帐子:“公主,香儿给您沏碗解酒茶来。” “等等。”夏瑶拖着有些沉重的脑袋:“我是何时回来的?” “今早。”香儿应道:“太子爷亲自送公主回来的。公主醉地不轻呢,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天泉明酒果真如此劲烈么?夏瑶略蹙眉,又问道:“其他人呢》可曾见着德郡主他们?” 香儿摇头。 “母妃呢?” “白天和太子爷说了一会儿话,现在正歇着。” “嗯,你下去吧。” 夏瑶倚在窗口,怔怔望着夜色如水,月华怅惘,风一吹,才觉得冷,不由缩了缩脖子。 清远一去杳无音讯,连家书也无一封,若非他临行前千叮万嘱,自己早忍不住寻去边疆,总好过在此夜夜忧心,日日煎熬。 清远说,这一趟军令非比寻常,她思忖着必与太子有关,却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干着急,内心惶恐终有一天,他会为太子送了性命。 她不禁长长叹出一口气,抬眼遥望,琼楼玉宇,亭台宫闱,竟是一望无际。 尹韶云站在门外,静静地看了女儿一会儿,退回自己的屋子。吩咐香儿取来笔墨,寥寥数字,盖上金印,用火漆封好。 “突厥军就安扎在十里之外,你火速送去给领军耶律雄,不得有误。” 香儿单膝跪地,双手接过信笺,沉声道:“人在信在。” 王妃颔首,又问道:“公主可有起疑?” “不曾”,香儿奉上一只黑匣子:“温将军所有书信,都在这里。” “好。”王妃打开匣子,将信扔进火盆,一封封地烧了。 香儿踌躇半响,还是忍不住道:“公主茶饭不思,也就是盼个想念。” 尹韶云看着火舌将信纸化成灰烬,淡淡道:“若是最终没了想念,倒不如从来都没有的好。”又看了香儿一眼:“再给她一碗宁神茶,让她这两夜睡地安稳些,外头,就快要不太平了。” 香儿应声而去。 尹韶云眯眼望向渐亮的天际,喃喃地叹口气: “瑶儿,莫怪母妃,这温清远,怕是回不来了。” 第三夜。 西面边界。 有一支庞大队伍,正连夜赶路。 为首那人,一袭紫袍,容貌俊美,一双眼睛如火焰一般在黑夜里褶褶生辉。 “烈二公子,我累了,咱歇歇可好?”背后一顶软轿中传出哀号,半日之内已不下五十次。 司马烈只当耳旁风,喝令队伍加速前行。 轿帘掀开,露出华清一张粉嫩雪白的面孔,皱眉道:“你聋了还咋的?” 一把银剑霎那抵上华清的鼻子,吓地华清整个人往后一缩,叫道:“我有心病你不是不知!” “我已给了你软轿。”司马烈冷道:“你最好给我安分点,别耍什么花招。” 第83章 “我耍什么花招了?”华清不服气道:“打仗难道不需要力气?有休息才能有力气!” 司马烈哼道:“我没指望你也能上阵杀敌,” “烈二公子,打仗不一定只靠蛮力。”华清微笑,指指脑袋:“这里,更管用。” 司马烈低笑:“那我便可以先缝了你的嘴巴,再割了你的鼻子,反正这两件你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华清气地跳起来:“司马烈,你听好了,主帅之印由我接掌,你是副帅,受我统辖,军法如山,你莫以下犯上。” 若换作旧时,司马烈只怕早与华清干上了架。然司马烈已今非昔比,他看着华清镇定自如:“大哥委你以重任,你切莫叫他失望,否则,你也别想活着离开。” 华清歪着脑袋笑道:“烈二公子沉稳不少,是因为已成家立业之故么?” 司马烈不出声。 华清看看他,又叹口气:“烈二公子新婚燕尔又将为人父,不呆在相府享清福却跑来这蛮荒之地受瘴气之苦,实在精神可嘉,叫人感佩。” 司马烈仍不搭理他。 华清弹弹手指,自顾自道:“容大公子此举恁的冒险,若被西陵朝内知晓,华楼尚未登基便私调禁军离疆,宗亲元老势必发难,想登基只怕不易。” 司马烈斜睨华清:“那样的话,你就高兴了。” “高兴?”华清浅笑:“从前或许,可如今。。。”他顿了顿,才道:“其实华楼即位,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哦?”司马烈挑眉:“这话从你嘴里蹦出来,当真叫人难以置信。” 华清苦笑:“皇表姐待我恩重如山,我始终对她不起。然父仇不共戴天,若皇表姐即位,宗亲势力必日益壮大,而皇表姐,也不会允许我报仇。” 司马烈看看华清,道:“华晴的飞鸽传书已被拦下,华楼登基势在必得。” 华清毫不意外:“大势已去,就算让皇表姐联得宗亲长老,华楼也会有其他办法,更何况王上已成为华楼的棋子。。。皇表姐想要东山再起,难矣。” 司马烈沉声道:“赫连华晴心肠歹毒,让她即位,是祸非福。大哥实不该饶她一命。” 华清瞟他一眼:“我虽不该如是说,但皇表姐只要活着,就一定不会放过容大公子。” 司马烈冷哼:“凭她,伤不了大哥。” “皇表姐的确伤不了容大公子,可是。。。”,华清眯眯眼:“对付他心爱之人,却多的得是办法。” 司马烈手中缰绳一紧:“有大哥在,无人能难为她。” “容大公子伤地不轻呢。如今的他,对付太子一个,怕也已力不从心,又如何能保儇儿无虞?”华清长长叹口气:“他倒不如将儇儿托付于我,qi书-奇书-齐书有我陪在姐姐身边,皇表姐好歹忌讳两分,待得将来我与儇儿成了亲,儇儿便是我赫连家的人,届时皇表姐自不会再寻她晦气。” 司马烈扫了华清一眼:“你当真有把握击退温家军?” 华清一脸从容不迫:“如不,我来此岂非自寻死路。” “甚好。”司马烈冷冷道:“如不,方才我已削了你的舌头。” “听,这钟声!”赫连华真兴奋地攀上亭顶,叫道:“是华楼,是登基大典的钟声!” 司马容立在风中许久,遥望冉冉升起的朝阳,淡淡一笑。 华楼的梦,终已成真。 十年前第一次相遇,不知为何,司马容就知道,一定会有今天。 那一年,他陪皇上出游,清晨练功返来,看到漓都驿馆的梨树下倚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一见他便拦下要钱。 他有些吃惊,那少年锦衣华服,眉清目秀,脸上虽染了不少尘土,却仍掩不住一双精光湛湛的眸子。 他略侧身,闪了过去,谁知那少年身手比他不差,他甫一站定,少年便又出现在他面前,摊着手掌,吐出一个字: “钱。” 他笑了:“你是谁?为何要钱?我又为何要给你钱?” “十两银子一个问题,一共三十两。”少年说。 他看了少年一眼,掏出五十两,转身就走。 少年追上他,还来二十两:“一货不二价。” 他看一眼银子,没接:“回西陵,三十两不够。” 少年惊异:“你怎知我来自西陵?” “你的衣服,是一种独特的银线制成,这种银线,只有一种叫‘银瑟’的蚕能吐出,中原是没有的。”他又指指少年的眼睛:“你的眼睛,虽以水晶薄片遮去一半澄色,细瞧之下却还是可以看得出来。只有西陵的赫连家族,才有这样琉璃般的瞳色。” 少年上下打量他,呵呵一笑,露出两只好看的梨涡:“这次来中原游历,一路倒霉地紧,先遇上山贼,又碰上小偷,随便吃顿饭也能闹肚子疼,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好人,还是个顶聪明的好人。” 他不由失笑。从来只听旁人说自己凉薄冷清,没心没肺,就连爹爹顺亲王爷低声下气求着接他回王府他也没给点暖色,如今,就因了区区五十两银子,一个陌生的贵族少年竟说自己是好人。 “你那么容易信人,难怪要被人害。”他看着少年,淡淡道:“这一路的倒霉事,当真只是巧合?” 少年垂首思忖了会儿,抬头直视他:“你怎知道?莫非,你也经常被人害么?” 他一怔,听得少年又道:“我若这么容易被害,那边是我自己不济,也怨不得谁。”少年一笑:“说起来,我的运气,总算不错。” 少年的笑容,在明媚的阳光下,灿灿生辉。 他被少年的爽朗感染:“说的也是。还有从天上掉下的银子,运气简直好透了。” 两人齐声哈哈大笑。 然后,他们交换了名讳。 再然后,他们成了朋友。 一切,都如同只在昨夜。 司马容抬头,看向立在亭顶的华真:“我该走了。” 华真一跃而下:“有一句话,华楼说过,你别忘了。”他看着司马容:“无论你何时想来西陵,我们都欢迎你。” 华真竟说‘我们’,司马容不由一愣,疑是听错。 “你可给我活地干脆点!”华真一拍司马容的肩膀,大声道:“莫要输给华楼了。” 司马容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径自走了。 华真望着司马容的背影,从怀中掏出一副画卷,卷上人文景物行云流水,风华万千。 众人之中,有一女子,一身素衣流纱,发髻除了一枚玉环再无装饰,倚着一株兰树,静静微笑。 这一幅,正是司马容呈给西陵王的画卷,当日华楼只瞥了一眼,便道:“这个女子,定是他心爱之人。” 他问华楼怎么知道,华楼只笑而不答。 如今,他总算明白了。 西陵不乏美人,比她美的亦大有人在,然她的一颦一笑,不知为何,竟令人过目不忘。 原来,是司马容,将自己的心血,刻进了她的笑容,她的神采,她的双眸。 华真凝住画卷半响,蓦地长长一叹。 65、离歌 实验室深处的暗阁内,有一只模样古怪的球体,表面布满金银器械,条条状状密密麻麻,时不时地,一道道透明的刘波从表面晃过,带动着球体一起慢慢转动。 这只球,竟是活的。 暗阁外站着一个白发老者,一个西装青年,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空气里一片沉凝,蓄势待发。 渐渐,流波旋转地速度越来越快,那层透明的光芒亦亮地叫人睁不开眼,瞬间,球面爆出万道精光。 白袍学者大喜,不禁呼道:“流光活了!” 西装青年不出声,眉毛略挑了挑,仍盯着那团光芒一眨不眨。 半响之后,室内终于归复平静,而球心,却多了一件东西。 细瞧之下,乃是一块半掌大小,雕成锁状,赤红如血的美玉。 白袍学者方才兴奋万分的表情直到这一刻,突然凝固。他张大嘴,看看那块血玉,又看看西装青年,脸上一片迷茫。 “那个。。。”,憋了许久,白袍学者终于呐呐地开口:“沈轩那,你,看见阿儇没有?” 沈轩一言不发,瞪着那块玉锁的眼色,蓦地往下一沉。 这丫头,是来真的么? 宗荣寺。 清晨,天未亮。 一个小沙弥正给花圃施肥,他做的很仔细,每一勺都掂着分量,惟恐洒太多又惟恐洒太少,瞧见有几株叶子枯黄了,便掏出剪子小心翼翼地除下,又取了细纱将长歪的花骨朵缠好,方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片紫芙,是整个沁阳城独一无二的风景。 寺里人都知道,主持喜欢对着它参禅,一坐就是大半天,皇上也喜欢,每年祭祀的时候,都会在此停留片刻。 然很多人并不知,还有一个人,也常来看花。 他总在清晨时分来,清晨时分走,僧人们尚未早课,因而无人察觉。 只有这片绮丽的紫芙知道,多年来,有这样一位白衣公子,总是独自静悄悄地来,然后,静悄悄地走。 今天,因为一点缘故,他比平常来晚了些。 所以,他看见另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灰袍,白袜布鞋,手握檀珠,须眉华发。 “荣施主。”那人回头:“你来了。” 司马容站定:“大师可是在等我么?” “是。” “大师有话对我说?” 无修沉默了一会儿,却道:“罢了,贫僧不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司马容道:“大师广布教义,警醒世人,普度众人。 第84章 大师的话,怎会多余?” “但贫僧偏偏劝不动一个人”,无修看着司马容:“这个人听了贫僧二十年的禅语,仍然一意孤行。” 司马容不说话。 无修长长叹出一口气:“在容施主心中,究竟可有佛祖?” 司马容还是不说话。 无修又叹道:“容施主,贫僧没什么话好讲了。” “是么?”司马容缓缓道:“我却很想听大师再说点什么。譬如有些,我一直想知道却从来不能问的。” 无修握檀珠的手难以察觉地颤了一下:“阿弥陀佛。容施主,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无论是能放下,不能放下的,还是该放下,不该放下的,去到尽头之时,都始终不得不放下,也只有放下了,才能心无旁骛,才能真正解脱。”司马容接道:“是所谓,狂心顿歇,歇即菩提。” 无修目中闪过一道亮光:“容施主慧根。” 司马容低低一叹:“怎奈我本痴人。但凡痴人,总归都是执迷不悟的。佛家的境界我达不到,是以到现在仍解脱不了,敢问大师,您又是如何解脱的?” 无修不由倒退一步。 司马容看了无修一眼:“这十几年我每次来,大师都置若罔闻,今日却破例现身。。。大师相劝的心意,司马容心领了。” 无修怔怔望着司马容半响,蓦地长叹一声:“贫僧无能,帮不了容施主。” “既身在红尘,又岂能处是非之外?”司马容淡淡一笑,转身朝外走去:“往后,我恐怕不能再来,这片紫芙就劳烦大师照顾了。。。司马容,感激不尽。” ‘瑶池’居后院,有一片洁白的鸢尾花,花前,一个美丽的妇人扶着一张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面貌清癯秀雅的男子。 美妇穿地很普通,只是家居的常服,几摞碎发垂在腮旁,模样不胜娇弱。她蹲下身,替男子盖上一张薄毯,温柔道:“志坚,起风了,小心着凉。” 男子没有反应,美妇继续道:“志坚,我今天束了你最喜欢的婉鸳髻,喜欢么?” 男子的眼睛呆呆地望着那片白色的鸢尾花,毫无神采。 “志坚,你我之间,几时变得如此无话了?”美妇忍不住叹口气,道:“想当年,我们常常在一块儿切磋诗词,论辩佛法,几乎无话不谈。你总说,放眼中土,能辩过你一口雄才的女子,除了蓉儿,就只有我而已。”说罢,又幽幽地笑了:“岁月荏苒,事过境迁,志坚,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 她弯下腰,盯视他的眼:“你和欣如那一场戏,换作今日的尹韶云,是绝对不会被骗倒的。。。当我坐在突厥王的新房里,听见司马云峰迎娶欣如的消息,你可知我有多么伤心?我对你一番深情厚谊,你怎舍得那般待我?” 上官志坚一动不动,眸如死水。 她重重叹口气:“志坚,你真糊涂,就算蓉儿幸免和亲,她也终归要嫁给别人,不可能留在你身边一辈子。能永永远远陪着你的,只有我啊。”她伸出一双春葱玉手,缓缓抚过那张让她半生魂牵梦萦的脸庞:“志坚,过去的都不要紧,都把它忘了罢。。。如今,已无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这下半辈子,我们永不分离。” “王妃。”身后传来一声低呼,是香儿。 尹韶云抬起头:“都办好了么?” “是。”香儿应声,又踏前一步:“王妃,沁阳城不宜久留,耶律雄将军嘱咐我们即刻前去与他汇合。” 尹韶云颔首:“你捎上公主,记得,到那儿之前,莫弄醒她。” “是。”香儿闪身退下。 尹韶云朝上官志坚嫣然一笑:“我这个傻女儿,成天只知风花雪月,同我年少之时一般天真浪漫地紧。”说着又长长叹口气:“想起当日回朝省亲,我真替她捏一把汗。你知道,皇兄巴不得两朝二度联姻,我却怕她无论嫁给太子或容大公子都免不了要当寡妇,所幸最后挑上一个温清远,虽出身贫寒倒底也是个人才,怎奈他对太子愚忠,实难为我所用。。。为了叫他们成不了亲,我不得不装病了这么久,其中辛苦不提也罢。。。唉,志坚,你说,将来瑶儿会明白我这个做娘的一番苦心吧?我全是为了她好呀。” 上官志坚的眼瞳依旧空洞呆滞,面无表情。 尹韶云又替上官志坚拢了拢衣裳,柔声道:“志坚,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瞧瞧瑶儿,很快就来接你,随后,天高地远,都由得我们了。”她浅笑,凑过去贴住上官志坚的脸颊温存片刻,方转身离去。 庭院里,很静,静地,只有清风飘过的声音。 一张‘花旦’脸谱,悄无声息地落在上官志坚的面前。 “志坚少爷。” 一声叹息,从脸谱背后传来。‘花旦’轻轻握住上官志坚的手,声音忽然不再细如蝇蚊:“都怪阿玉没用,既不能帮到蓉儿小姐,也没能照顾好志坚少爷。” 上官志坚那本如死水一般的眸子骤然迸射出一道光芒,紧紧盯住花旦的脸,喉咙中发出‘嗬嗬’声,却是说不出话来。 花旦恻然,从怀中掏出一枚暗褐色蜡丸:“志坚少爷,这是容大公子嘱阿玉转交少爷的。容大公子带话:‘外甥不孝,唯求舅舅从此脱离苦海’。” 花旦含泪将药丸捧到上官志坚面前:“容大公子说,要不要吃这药丸,全由志坚少爷定夺。” 上官志坚的视线移至花旦的手心,眼睛突然猛地往下一眨。 “少爷。。。”花旦强忍着泪水,哽咽道:“少爷,阿玉就此拜别少爷,下辈子,下下辈子,阿玉做牛做马,再来伺候您与蓉儿小姐!”说罢,一手拖住上官志坚的后颈,一手将药丸就喉灌下。只一小会儿的功夫,上官志坚的面色便渐渐地变了,一缕缕血丝从他的嘴角溢出,他却似丝毫不觉痛苦,眉目间一派平静祥和,看着花旦唇瓣微张: “叫。。。大公子。。。小心。。。她。。。” 最后一个‘她’字尚未出口,手掌已软绵绵地垂了下来,眼角处似有什么晶亮的东西滑落在尘土中,没了。 两天前。 东海之滨。 风和日丽,云浪徐徐。 蓝海白沙的尽头,有一处小木屋,檐下坐着一个布衣老头,和一个黄衫小姑娘。 老头也不是很老,头发还未灰白,皱纹亦不深,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显而易见年轻时必是一双桃花眼。 这一声老头,却是小姑娘叫的: “老头子,你有一手哇。”小姑娘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樱桃小嘴儿努努不远处的一片林子:“没想到我家海棠在你这儿也能种地活。” 老头子嘿嘿干笑两声:“老头子平日没事做,便琢磨着如何能在这片沙地上种海棠,倒也顶能打发时间。” 小姑娘外头一笑:“叫你跟我去岛上,你又不肯,每次见你,你又说闷。” 老头子摇摇头:“去岛上干嘛,岛上有的这儿都有,老头子日子过地逍遥自在,不爱搬家。” 小姑娘撇撇嘴:“你是自在啊,就苦了静宜哥哥,又得帮着种树,又得帮着练兵,晚上还要被你逼着讲笑话!” “他胆敢跟你抱怨我?”老头子一拍大腿,叫道:“静宜!” 这一叫,好似很随意,然声音,却远远地传开了去,直至树林深处。 小姑娘微微笑,支着脑袋:“老头子,他们都说你是东海之上武功最高强的侠者,可你却甘心留在中土受一辈子边疆,这是为啥?” 老头子白她一眼:“你个小奶娃懂什么》跟你那是白说。” “不过就是一道口谕么。”小姑娘耸耸肩,不以为然道:“那是多久之间的事儿了?现在,东莞可是阿爹做主。” “说你是小奶娃就是小奶娃,这种不敬的话也说地出来,你老爹怎么教你的?”老头子吹胡子瞪眼:“静宜要敢这样背着我说话,我还不打断他的狗腿!” “孙儿谨记爷爷教诲,片刻不敢擅离职守。”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黑发少年仗剑而立,古铜肌肤衬着一口雪白牙齿:“不知爷爷召唤孙儿,有何吩咐?” 老头子指指茶几案头压着的一封火漆信:“这个,拿去。” 静宜一怔:“爷爷,我们不能出兵。” 老爷子眼睛一瞪:“为啥?” 静宜正色道:“我东海将领乃百年前东莞祖皇为保海界平和所立,令各国军势无法近我东海领域,然这一回,乃四国之争战,与东海无关。” 小姑娘猛点头:“就是,与东海无关。” 静宜掂了掂火漆信,又道:“帮了其中一个,便是得罪另外一个,两边都不是好相与的主,不如谁也不帮。” 小姑娘凑近一看,只见红色的火漆印旁画了一支秀雅的兰花,心中有些纳闷,嘴上则忙不迭附和:“静宜哥哥有理。这浑水,咱不趟。” 老头子跳起来,一脚踹过去,两人身形微动,灵巧避开。静宜略皱眉:“爷爷。” “不趟浑水?你们以为东莞当真沾不上么?”老头子双手叉腰,训道:“老子教你们的敢情都白教了,啥叫唇亡齿寒?啥叫黄雀在后?人生在世行一虑十,懂不懂?”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老头子可是担心他们打完了他们的,就该打我们了?” “还是小丫头机敏些。” 静宜脸色微变,老头子看了静宜一眼:“咱们烟雾弹放久了,人人都以为东莞长在蓬莱仙境触手不及,若有人胆敢渡海一试便知岛国距此不过十里。。 第85章 。届时,光靠你这二十万海军,也不晓得够用不够。” 静宜浑身一凛,肃声道:“静宜必拼力一战,誓死捍卫岛国!” 老头子抄起一把沙土扔向静宜,啐道:“死死死,一天到晚都是个死脑筋,训练你讲个笑话比种海棠还难,真不晓得我东方翎英明一世,怎会得了你这个傻孙子!” 静宜抹抹脸,呐道:“爷爷。” 老头子白他一眼,转向小姑娘:“语儿,你来说!” 语儿仔细瞧了瞧火漆信,眼珠子滴溜溜打个滚,道:“南夷强弩之末,迟早被歼。赫连华楼初登基,固权乃当务之急,不应好战。” 老头子‘嗯’了一声。 “至于突厥,就有点不好说”,语儿看看老头子,接着道:“这些年阿爹得了些线报,道北边表面耶律大王当政,然许多整治朝纲的旨意,却都是打他王妃那儿来的。阿爹说,那尹朝来的王妃甚是聪明,二十年来将突厥韬光养晦地好,如今兵强马壮,国富势强,必不甘盘踞一方。” 老头子频频点头:“你阿爹说地很是。” 旁边静宜猛一拍脑袋:“如此说来,突厥没准借着尹朝太子与相府内乱之际趁火打劫,一石二鸟?” 老头子睥睨静宜:“拖语儿的福,傻小子总算开了点窍。” 静宜瞄语儿一眼,有些脸红。 “静宜哥哥说地对。据阿爹得的暗报,突厥借了五万兵马给相府的大公子。”语儿伸出一个手指,低声道:“可是,一夜之间,那五万兵马竟都不见了呢。” “不见了?”静宜懵懂:“怎会不见了?” “我也不知”,语儿摇头:“最后一封暗报上说,那五万兵马没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相府无人接应,损失惨重,折了一半兵力,还被逼进了山谷。” 静宜‘哟’了一声:“举帅为何人?” 语儿道:“西陵清郡王赫连华清,副帅乃司马家的二公子。” 静宜道:“素闻温家军骁勇善战,果然名不虚传,此次出动多少兵力?” “留下五万抵御南夷,另十五万全部应战,两方在关外五里风砂谷交锋,温家军折兵两万,相府折兵五万。”语儿想一想,道:“想那风砂谷,当是突厥军接应相府之地。” 静宜动容:“若突厥军一直不现身,相府兵马岂非困死谷内?” 语儿板着手指算了算:“风砂谷内无泉水,多风,遍布沙砾,鲜有飞禽走兽出没。也就是说,一旦军粮绝尽,温家军要拿下相府,无需一兵一卒。” 静宜不由惋惜:“那位大公子必是看上风砂谷地势奇突,欲以地形之利弥补兵力不足,然未料突厥临阵变卦。。。这一招,竟是自掘坟墓了。” 一直在旁边闭目养神的老头子这会儿悠悠睁眼,开口道:“语儿,若换作你是突厥军,你当如何?” 语儿怔了怔,随即笑道:“我就等呗。赫连华清又不是呆鹅,眼看情形不对必然另出计谋,无论如何还得再拼一场不是?” 老头子颔首。 语儿道:“那就等他两方拼个俱伤,然后一鼓作气收拾残兵!” 老头子微笑:“这办法是好,可温家军既能震伏南夷蛮子那么多年,绝非平凡之辈,纵精疲力竭,鸟尽弓藏,也未必败给区区五万突厥军。” 语儿、静宜面面相觑:“莫非还有后着?” 老头子抹抹胡须,笑地高深莫测: “若我没猜错,那五万兵马定是隐在什么地方,等着大军后援呢。” 司马磊的脸上不满了尘土、鲜血,和杀气,死死盯着封堵谷口的巨石,不发一言。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十万部众已去了一半,军粮又所剩无几,突厥援军连个影都没见着,而谷外的温清远,随时都可能破石而入。 三天,他已撑了三天,这三天里,他每时每刻都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搏命一战,哪怕是死,也好过困死在这里。 “想都别想。”上方传来一把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抬头,瞧见华清正顶着一簇狗尾巴草,好整以暇地坐在石峰上,朝他挥手抛来一只野果,笑道:“吃吧,没毒的。” 他不动:“你刚才,什么意思?” 华清跳下石峰,走到司马烈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烈二公子,男儿拼搏战场乃英雄本色,可今日咱们若真这么抛头颅洒热血慷慨赴义,恐只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实在是一桩亏本的买卖。” 司马烈侧身避开华清的爪子:“怎么说?” 华清朝天空望了望,道:“你等的援军,怕是不会来了。确切的说,他们不来倒还好,一旦来了,我们可能就连最后一点存活的机会都没有了。” 司马烈瞪眼:“你胡说什么?” 华清微笑:“隔岸观火,看我们和温清远拼个你死我活,你猜他们打地是什么主意?” 司马烈一呆,随即沉下脸:“翰鹰不会骗我。” “耶律翰鹰是不会骗你”,华清轻弹手指:“然他甚为一个王子,所能决定的毕竟有限。我虽不明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但突厥若真心援手,绝不会叫我们等这么久。” 司马烈的脸色很难看,半想道:“我们如今只得五万兵力,谷外却有十多万温家军包围着,他们一旦冲进来,我们必定困死谷内,倒不如冲出去搏一生机。” 华清连连摇头:“我说了,这是一桩亏本的买卖。” “就算拼死,我也定要温清远替我垫背。”司马烈盯住华清,喝道:“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以主帅之印相挟,若是贪生怕死大可自求多福,我司马烈绝不坐以待毙!” 华清斜睨司马烈一眼:“温清远等了三天还不入谷,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司马烈蹙眉:“自然是等我绝了粮饷饮水,精疲力竭军心动荡之际,一举攻下。” 华清颔首:“那我等了三天,你可知又是为了什么?” 司马烈看着华清,神色犹豫不定。 华清仰头望天,扯下后脑勺的狗尾巴草捏成一掌粉末吹了出去,轻轻笑道: “这风,看来就要变了呢。” 司马容站在王府门口,犹豫了一下,才踏进去。 守门的姜伯一见他,立马欢天喜地地唤道:“容大公子!” 司马容‘嗯’了一声:“王爷在么?” “在!在!”姜伯忙点头,殷勤道:“王爷就在书房。” 司马容塞给姜伯一锭元宝:“拿去喝茶。” “唉。。。这怎么使得。。。容大公子。。。”刚要推辞,司马容却早已走地老远,姜伯低头看着手里的元宝,不由暗叹口气。 这个容大公子倒底在想什么,他从来琢磨不透,不就是两父子么?这王府不就是他自个儿的家么?天底下哪有人进自家的门,还要给门钱的? 王爷正在写字,泼墨而就,挥洒淋漓,落在纸上的是一个大大的‘寿’字。 “容儿。”王爷一见他便笑了:“久不动笔,生疏了,你替我看看,这个‘寿’字写地如何?” 司马容走过去,看着纸卷,口中喃喃道:“强极则辱,情深不寿。” 王爷一愣:“容儿,你说什么?” 司马容脑海中瞬间晃过一片流纱的影子,淡淡道:“没什么。”又看了王爷一眼:“怪我么?” 王爷搁下笔砚:“怪你什么?” “我心浮气躁,又部署不周。。。”,司马容轻叹:“若非一意孤行将计划提前三天,兴许还来得及阻止突厥军的叛变。” 王爷问道:“再让你选一次,你又当如何?” “我。。。”司马容的神色片刻恍惚,半响淡淡一笑:“还是这么做。” 王爷望着他不由叹口气:“你当真那么喜欢她?其实,你若肯听我的话将她放在太子的身边。。。将会是一枚绝佳的棋子。” 司马容不出声,转过头去,隔一会儿才道:“东莞那头至今无信,烈他们最多再支撑一日。” 王爷沉吟道:“怎么办?要派江风去么?” “兵力悬殊”,司马容摇头:“就算派出所有的轻骑也于事无补。” “那这场仗。。。?” 司马容简单道:“华清会有办法的。” 王爷展颜:“赫连华清这颗棋子,你用得甚是妥当。” 司马容面上却无得色,顿了顿,又道:“我已派出所有轻骑包围了皇城,东南西北四大城门皆为我闭锁,即便火攻,也至少得烧上一天一夜才能将百斤的石墙灼出个洞来。” “做地好。”王爷颔首:“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西陵王过世了,你知道么?” 司马容淡声道:“西陵现在只有一个王上,便是赫连华楼。” “你实在该杀了赫连华晴的。”,王爷面有忧色:“西陵王一死,赫连华晴势必复仇,不用说她第一个要对付的人便是你。该女心狠手辣,又恨你入骨,且你在明,她在暗。” “那又如何?”司马容脸无表情:“由她去好了。”即便十个赫连华晴攻来,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只怕,他们会伤害她。 可现在好了,她走了,再也不回来了,这里的纷纷扰扰,恩恩怨怨终于与她无关了,那么,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输赢成败,不过就是这么一件事罢了。 王爷深深看了司马容一眼,猛地将袍子一甩,朗声道:“既然如此,我们这就进宫去!” 司马容却长袖一拦:“我从相府出来的时候,对相爷说了一句话,到您这儿来,我还是这句话”,他看着王爷,静静道:“我一个人去。” 第86章 王爷一呆,随即不悦道:“容儿,你这是做什么?我们是两父子,必然共同进退。” 司马容袖中滑出一枚令牌,交到王爷手上:“万一我败了,你和相爷一起从西门出去,门外布了一小对轻骑,身手上佳,定能护着你们全身而退。” 王爷面色泛白,一挥手将令牌打落在地,喝道:“容儿,你听好了,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就算你败了,为辅也绝不舍你而去!”说罢一把抓住司马容的手,哽声道:“容儿,爹爹说过,再不丢下你了!” 司马容望着王爷,眸中涌上一层悲悯,叹道:“你若一心要去,我也不能拦你。” 王爷喜道:“好,那我们走!”说罢转身去取悬在墙上的长剑,刹那,司马容衣袖轻扬,拂向王爷的睡穴,王爷顿时全身一软,瘫了下去。 司马容将王爷置于榻上,替他盖好被子,扬声道:“进来吧。”话音未落,窗户立时开了半扇,一道身影飞速掠入。司马容垂下眼,声音低不可闻:“他,去地可好?” 来人单膝跪地,取下‘花旦’脸谱,一张面孔泪痕斑驳:“他嘱咐公子。。。多加小心。” 司马容沉默良久,半响长长叹出一口气,俯身拾起地上的令牌,放在王爷的手心:“爹爹,我知道你狠疼我,可你对我越好,我就越愧疚。。。我唯一能做的,唯一能替娘亲弥补的,便只有将这些纷扰纠缠都做个了结,然后为你,夺回真真正正属于你的东西。” “容大公子。。。” 司马容看向跪在地上的人,一伸手将她扶起:“你帮了我这么多年,我无以为报,只盼你看在娘亲的份上继续照顾王爷。我若回不来,你就带着他去西域,西陵王赫连华楼是我至交,你们在他的庇护下,会过地很好。” “大公子。。。李玉自打六岁被蓉儿小姐收留,这一生一世便都是小姐的人,小姐不在,李玉的命就是大公子的,大公子无论叫李玉做什么,李玉都甘愿赴汤蹈火,但是。。。您是小姐唯一骨肉,若有什么万一,叫李玉有何颜面再见小姐?”李玉潸然泪下,两只手紧紧抓着司马容的衣袖:“李玉曾经立誓,一定要等到小姐回来那一日,将大公子完完整整地交给小姐!大公子,求别赶我走啊!” “李姑姑,够了。”司马容低垂了眼,挂在嘴角的笑渐渐隐没:“我娘她,不会回来了。” 66、真相 尹君睿微抬首,看向窗外。 一缕艳阳落在眉睫,刺地他睁不开眼。 “太子爷”,背后,秦姑姑低声回禀:“皇上独自呆在吟风轩,严禁任何人打扰。” 尹君睿关上窗子,透过云帘望着外头飞扬的彩旗,头也不回:“知道了。” 秦姑姑顿了顿,又道:“奴婢寻遍宫内,不见李姑姑踪影。” “父皇找过她么?” “不曾,皇后娘娘倒是找过,还遣了梁姑姑跟我打听。” 尹君睿‘嗯’了一声。 “太子爷需要奴婢再去探探么?” “不必了。”尹君睿抿一抿嘴角,低笑道:“即便找到,打她个半死,她也不会说半个字。不急,反正已等了那么久,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到了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是。” “突厥王妃那边怎么样?” “没什么动静。香儿回宫以后,‘瑶池’居就再没人出来过。” “继续盯着,只要尹韶云还在这里,突厥就不敢妄动。” “是。” “还有”,尹君睿转过头来:“万一皇城沦陷,你与梁姑姑一起,护着母后去找清远。” 秦姑姑一愣:“那太子爷呢?” “我?我不走。” 尹君睿的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我就在这里,等他。” “王妃,王妃,醒醒。”香儿一边唤。一边点燃一卷草药置于尹韶云鼻下,刺鼻的烟味呛地尹韶云一阵咳嗽,慢慢睁开了双眼。 “母妃!”夏瑶握住尹韶云的手,喜极而泣:“母妃你终于醒了!” 尹韶云一脸迷茫:“我。。。怎么了?” 香儿道:“王妃晕倒在房门口,幸亏奴婢及时发现。” “方才母妃气息险峻,差些都探不到了。。。”夏瑶不停抹泪:“母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莫要吓瑶儿阿!” 晕倒了?尹韶云有些糊涂,如何记不起几时晕倒过,一转眼瞥见妆台铜镜里的容颜,不由吓了一跳。 这是谁?惨白面孔,一脸泪痕,双颊深深陷下去。黑漆的瞳孔布满惊痛。 她呆呆地望着铜镜,刹那脑海中闪过一双冰冷的手,陨落的剑眉,曾经温柔似水却再不肯睁开的星眸。 “不!” 尹韶云大叫一声,一把推开夏瑶,跳下床踉踉跄跄往后院跑去。 “母妃!”夏瑶料想不到尹韶云突然发狂,胳膊肘正撞上桌角,痛地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公主!”香儿急忙去扶夏瑶,却被夏瑶挡开:“我没事,快,快找母妃。。。!”话音未落,尹韶云却已兜转回来,立在她面前。 “母妃。。。”夏瑶抬首一看,不由惊恐地捂住嘴巴。 只见尹韶云披头散发,双目通红,肩上,还负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双目紧闭,面色以变,嘴角淌的血,是漆黑的。 “没时间了,我得去找皇兄就志坚,晚了就来不及了”,尹韶云大口急喘,语无伦次道:“瑶儿,你等等母妃,母妃救了志坚后马上回来接你,耶律雄将军就快打来了,到时候,整个沁阳都是我们的,不,整个尹朝都是我们的!哈哈哈,从今往后,再也没人能小觎我,再没人能操纵我们母女的命运!” “母妃,你说什么。。。”夏瑶惶恐地看着尹韶云,颤声道:“母妃你倒底要做什么?!” “你等着,瑶儿,你等着”,尹韶云一边大笑,一边往门外冲:“很快。。。母妃就能给你——这个天下!” 夏瑶呆呆望着尹韶云的背影,两行清泪,滑下了面颊。 墙内,千名弓箭手对准墙外;墙外,银盔软甲的轻骑队列肃整。 都是百步穿杨的好手。 都是久经历练的精锐。 沉寂,已持续了很久。 每个人都在等,等一声令下,等一个进攻的最佳战机。 每个人,都相信自己追随的那个,一定会赢。 这一刻,注定是生死殊博。 “就这样决一胜负,总觉得少了点意思。”高墙之上,尹君睿忽然开口,音量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下来:“人,太多了。” 司马容抬首,月白衣衫轻轻飘荡。 “敢一个人进来么?”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在被风吹地凌乱的乌发后难以看清:“就我,同你。” 闻言,清雅秀逸的面容在风中笑如芳草: “有何不可?” 尹君睿看着司马容,吐出两个字: “开门”。 朱漆大门‘轰’地应声而开。与此同时,江风大喝一声,所有轻骑即刻勒紧缰绳,蓄势待发。 司马容头也不回,一扬袖,身后顿时静下来。 “大公子别去,其中必定有诈!”江风见状急道:“相爷吩咐了,属下决不能离开大公子身边半步。。。” 司马容只淡淡一笑,蓦地身形一闪,快地江风未看清就已不见。江风顿足,正待追去,忽闻司马容的声音远远传来: “守好宫门,一个也不许放出去。” 纵十二万分不情愿,江风也只得叹口气,令众骑按兵不动。 这位大公子的话,他从来不敢不听。 尹君睿在前头走,司马容跟在后。 前者不说要去哪里,后者也不开口问。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走在这既熟悉又陌生的皇宫里,好似不过是平时任何一日,去御书房议事,上养心殿请安。 周围的一切,都沉静地萧索,气节已近冬,树叶由绿变黄,被风一吹簌簌落地,脚踏上去,‘嚓’一声便碎了。 尹君睿在一处院落前驻足,明黄的袍角被风吹起: “这‘流云阁’,本是为她而建。” 司马容早已身不由己推门而入。 迎面而来的玫瑰馨香,静静地晕开了一缕又一缕的沉思。 是梦?是幻?还是仍在昨夜,她赤着足,衣衫凌乱,一脸惊惶,眼中满是泪花。他惊痛万分,要带她走,她却倔强地转过头去,将他拒之门外。。。他立在那儿,默默守了一宿。 现在,他终于能推开那扇门了。。。华顶云雾的茶,素净淡雅的衣裳,散发着清新晨露香味的发油,磨了一半的玫瑰发粉。。。什么都没变,只再没了那个巧笑倩兮灵慧明敏的女子。 她身在何处?她过地好么? 她可曾有那么一点点,想起过他? 他在屋内痴站了半响,转出去的时候心底狠狠一下抽搐,疼地他不禁敛了眉头。 院外,尹君睿凭风而立。 “玉瘦香浓,檀深雪散,凭栏翠帘低卷;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歌声共水流云断。。。”尹君睿的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比她作流云当真一点也不假,不管我如何费尽心机,总也留她不住。” 司马容怔怔地望着空旷庭中纷扬飘洒的嫣红花瓣,忽闻一阵熟悉香风扑鼻而至,一个恍惚不由轻喃出声: “儇儿?” 随风而逝的,从来只有风的声音。 尹君睿看向司马容眼神闪烁不定:“你,确不知她在哪里?” 第87章 司马容缓缓摇头。 “我本以为,你万不可能放手,没想竟是我错了。”尹君睿讽笑:“既然放地了手,又何必同我抢她?” 司马容反问:“你当真爱她么?” 尹君睿一怔。 司马容淡声道:“对你而言,她理该只是一颗用来对付我的棋子,当你征服她身心的那一刻,就如同你终于征服了我。。。不是么?” 尹君睿漆黑双瞳一紧:“你以为你是谁?本宫需要用一个女人来征服你?除非,你我都是懦夫。” “可是,你若不这么对皇后说,就难以保她的命。”司马容叹口气:“漓都驿馆外你没带她走,是怕她跟着你会遭皇后的毒手么?” 尹君睿别过头去不说话。 “我一直以为,皇后之所以招儇儿入宫是为了牵制我。。。熟不知,同样也是为着牵制你,要你乖乖听话。由此看来,你没能骗过皇后。”司马容静静地看着尹君睿:“既不是皇后选上的人,便永远到不了你的身边。” 尹君睿默了半响,道:“只有做了天子,才能不受任何人的牵制。” 司马容怔了怔,叹道:“你待她。。。倒底也算真心。” 尹君睿摘下一片花瓣轻抚于指尖:“我不信,你当真不知她的下落。” “信也罢,不信也罢。”司马容淡淡一笑:“你只需明白,无论我知道与否,都不会告诉你。” “很好。” 尹君睿指尖的鲜艳刹那粉化成尘,方才余温缭绕的黑眸渐渐冷却: “从小到大,你走到哪里都比我得宠,我唯一能盖过你的,便只有太子一位。我一直不懂,为何父皇能将你看地那么重,毕竟,我才是他的骨肉。” 司马容垂下眼睑,不说话。 “这件事,盘桓在我心中二十年,一直想问,却从不敢问,”尹君睿看向那片鲜艳盛放的玫瑰花圃,声音很沉、很淡: “你,究竟是谁的儿子?” 司马容一怔,随即淡淡地笑了: “你若能赢得了我,便告诉你。” 吟风轩外,尹韶云被一列禁军拦下: “王妃娘娘不能进去,陛下禁令。。。” “我有急奏,要即刻面圣”,尹韶云无表情:“拦我者,死。” 侍卫头领皱眉:“王妃娘娘,恕属下难以从命。。。”话音未落,只见眼前银光一闪,雪亮的匕首已插入他的胸口,又一下拔出,顿时鲜血飞溅一地。 “护驾!”禁军立马一字排开,将尹韶云围在中央。 尹君睿仿佛谁都没看见,一边往前走,一边将上官志坚紧揽在怀中,柔声道:“志坚,你忍一忍,皇兄就在里头,我们快到了。” “王妃娘娘,请留步!”其中一个侍卫拔刀上前,刚架住尹韶云的脖子,手腕蓦地被一条丝缎缠住,只听得香儿一声娇叱,长刀瞬间一分为二,刀刃落下的同时削去了侍卫一只手掌。 “啊!”惨叫升至半空,被一声厉喝打断: “住手!”皇后疾步而至,一把抓住尹韶云的胳膊:“你莫非疯了不成?!”一旁,梁姑姑手舞长鞭卷下香儿的剑:“小姑娘,你的剑虽快,但老生的虎鞭亦未曾失手,你当真要试么?”香儿脸色一白,朝尹韶云望去。 尹韶云不理皇后,只痴痴地盯着怀中人:“志坚,你看她们多坏,硬不让我进去见皇兄,她们分明是故意害你,不让我俩在一起!” 皇后铁青着脸:“韶云,你糊涂了!还不快吧志坚放下!” “放下?我为何要放下?”尹韶云瞪着皇后:“我放下他,你们就能把我赶去突厥了是不是?” 皇后满面怒容,指着上官志坚的尸体道:“你罔顾身份尊荣,礼义伦常,私藏男子于宫中,本事不守妇道、混乱宫闱!若非皇上念你远嫁突厥,多年功德,从而听之任之,本宫早就。。。” “是你!原来是你!”尹韶云杏眼圆睁,大叫道:“是你下地毒!” 皇后气地双手发抖:“你,你胡说什么?” 尹韶云逼视皇后,一字一句道:“二嫂,你好狠的心,你害了蓉儿不够,如今连已成废人的志坚也不放过。。。上官一家倒底如何对不起你,你要这般赶尽杀绝?!” 皇后闻言脸色泛白,指着韶云喝道:“你含血喷人!” “我含血喷人?”尹韶云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蓉儿哪是失踪,她分明是死了,被人杀死了,而你,你就是凶手!这就是为何二十年来,皇兄再不踏入凤仪殿半步!” ‘啪’一下,皇后怒掴尹韶云一记耳光:“放肆!” “王妃!”香儿惊呼,只见尹韶云的面颊被金银甲套划破,半边脸顿时被鲜血染红,原本一张温婉娇颜刹那转为可怖:“皇上面前,你敢打我?毒妇,我要叫皇兄废了你,杀你全家,为志坚报仇!哈哈哈。” 皇后浑身颤抖如秋风落叶,狠一咬牙,拖起尹韶云就走:“本宫行正坐直,不怕任何流言蜚语,即便皇上跟前,本宫亦无愧于心!你想要见皇上是么?好,我们这就去见皇上!孰是孰非,皇上定有明断!” 皇后一手托着尹韶云,尹韶云抱着上官志坚,两个活人一个死人,跌跌撞撞直冲尘网累累的吟风轩。门吱呀一声打开的瞬间,任凭她们做梦也想不到,会看见这样一幕场景。 皇帝穿着昔日最爱的玄色常服,静静立在廊下,身前坐着一个粉裳女子,瀑布般美好的青丝垂落腰际,遮去了大半面庞。皇帝根本没留意到有人闯入,只全神贯注地执一把檀木梳,仔细撩起一把乌发,小心翼翼地梳着,嘴角挂满笑意,眼底尽是温柔。 皇后蓦地被那抹温柔刺到,不由倒退一步,尹韶云却是面色渐渐发白,看向那名粉裳女子的眼神逐渐流露出惊恐。 “哎呦!”粉裳女子忽然一声娇呼,皇帝立马停手,满脸歉意道:“弄疼你了么?都怪我,笨手笨脚的。”说罢又叹口气:“自你走后,我再没替人梳过头,这就生疏了呢。” 粉裳女子道:“那韶凌往后天天替我梳头,好么?” “好。”皇帝不假思索,看向粉裳女子的眼神缱绻浓浓,粉裳女子掩唇一笑,转过头来。 发如游云,目似晨星,明眸流转,惹人怜惜。 好一张,秋水为神玉玉为骨的容颜。 皇后呆住,不置信地瞪着粉裳女子:“是你。。。” “呀,韶凌,她们来了呢。”粉裳女子一声低呼,随即叹道:“她们来了,我们便再不能一起了。” 皇帝目光凌厉地扫过皇后和尹韶云:“没朕的允许,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还不快出去!” 尹韶云恍若未闻,独自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粉裳女子抬眸看向尹韶云,唇角漾起一抹微笑:“云儿,好久不见了,这些年你在突厥一切都好么?” 尹韶云惨白了脸,死死盯着粉裳女子一言不发。 “云儿,你怎地不说话?你看见我不高兴么?还是仍在怪我,当初要你代为和亲?”粉裳女子幽幽叹口气,走下廊子,来到尹韶云面前:“云儿,别怨我了好么,我们永远都是好姐妹呀。”一边说,一边伸手抚上尹韶云的面颊,触及皮肤的那一刹,尹韶云惊惧万分:“走开!走开!你是谁?别碰我!” 粉裳女子一愣:“云儿,我是蓉儿呀,你怎么不认得我了呢?” “不,你不是蓉儿,不是,不是!”尹韶云紧紧将志坚抱在怀里,猛烈摇头:“志坚,她是假的,是假的,你们不要相信她,她不是!” 粉裳女子闻言泪盈于睫:“云儿。。。你还是在恨我。。。当初要你代嫁实为无可奈何。。。韶凌不能没有我,我也不能没有他。。。你若不愿见我,我走便是。”说罢长长一叹,伸手去接尹韶云怀中的尸体:“来,就让我带我大哥一起走吧!” “不!”尹韶云抱着上官志坚坐倒在地,嘶声力竭:“我绝不将志坚交给任何人!” 粉裳女子无奈叹道:“云儿,志坚哥是我唯一亲人,想必他也是愿意跟我走的。。。” “不不,志坚,你莫被她骗了,她根本不是蓉儿!”尹韶云捧着上官志坚的脸,急切道:“你相信我,她是假的,蓉儿不可能回来的,蓉儿已经死了,死了!”话音未落,一道人影从门口冲进来,一把抓住尹韶云的肩膀,大喝道:“韶云,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尹韶云呆呆望着眼前人,忽然笑了:“大哥,你来地正好,他们都糊涂了呢,你快去告诉他们,这个女人是冒牌货,因为蓉儿早就已经死了呀!” 尹韶风苍白了脸,看向粉裳女子的目光猛地一沉,疾言厉色道:“你是何人?胆敢冒充我顺亲王妃?!” 粉裳女子倒退一步,惊讶道:“韶风,怎么连你也不认得我了?!” “蓉儿,哪有你这般妖娆的气质。”尹韶风盯着她:“你学地虽像,但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她是我妻子。” 皇帝闻言浑身一震,霍然而起,朝粉裳女子厉喝道:“你,究竟是谁?!” 粉裳女子咯咯一笑,指尖于眉眼处一晃取出两枚圆形玻璃片,再抬首时,一双乌黑妙目已转为琉璃般透明。 皇后指着她惊呼道:“你,你是华晴!” 赫连华晴大笑,身形一动绕过顺亲王爷,尹韶云只觉双腕一麻,怀中已空空如也。 “志坚!”待尹韶云反应过来,上官志坚已被赫连华晴搁在墙角的井口边上,摇摇欲坠。 “你要做什么? 第88章 快将志坚还给我。”尹韶云急地扑上前去,被尹韶风一把抱住:“韶云,冷静一点。”尹韶风看着华晴,冷冷道:“死者已矣,还请赫连公主手下留情。” 华清笑道:“王爷言重了,华晴,可是在帮王爷的大忙呢!” 尹韶风皱眉:“帮我?” “王爷上天入地寻找蓉王妃,这份心意日月可鉴天地可表,华晴也是想王爷早日得偿所愿。”华晴眼角一挑看向尹韶云:“想要人可以,但你得告诉我,蓉王妃,究竟是怎么死的?” 尹韶云眼见上官志坚的身体朝井内一点点滑落,急地失声痛哭:“你别伤害志坚,别伤他,求你了!” 华晴一手吊住上官志坚的后领,逼视尹韶云:“蓉王妃,究竟为谁所杀?” “是我。” 一个沧桑的声音平地响起,众人回首,只见来人一身灰袍,白袜布鞋,手握檀珠,须眉华发。 尹韶风瞪着无修,一脸不敢置信:“你?” 无修走到尹韶风面前,跪下:“杀人偿命,无修愿就地伏法。” 皇帝一个箭步冲来,指着无修厉声质问:“当真是你,杀了蓉儿?” 无修垂首:“是。” 皇帝一把拽过无修手中佛珠狠狠掷在他脸上:“为什么?!你一个出家人,何以如此狠毒?!你所谓悲天悯人的心肠,四海八荒的佛祖,都到哪儿去了?!” 无修的嘴角被佛珠摔地青了一片,只淡淡道:“无修罪孽深重。” 尹韶风长袖一挥,掐住无修的脖子从地上拖起,怒极攻心:“蓉儿究竟做错了什么,你居然要下这样的毒手?!是谁让你这么做?!是谁?!” 无修一言不发,惟闭目待死。 “大师一生供奉佛祖,普渡众人,德善无量,如何能开杀戒”,皇后看着无修,缓缓开口:“大师,究竟在为谁顶罪?” 尹韶风一呆,松了手,无修重有跪倒在地。 皇后踏前一步:“大师,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真话么?” 无修双手合十,喃喃念了一段心经,叹道:“往事尘封,恩怨尽逝,罪孽已消,人既作古化春泥,何苦追忆,徒增伤景。”无修抬首望着尹韶风,缓缓道:“我虽不杀伯仁,但也未救伯仁,佛门见死不救则与凶手无二,施主若要寻仇,便是我无修一人而已。” 尹韶风的脸色刹那惨白到透明,双眼如两道长钉般盯住无修,半响迸出几个字:“是他,对不对?” 在这个世上,能叫无修大师死也要维护的凶手,除了他,还能有谁? 皇帝突然明白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悲鸣,狠狠咬牙,只咬地血丝沿着嘴角淌了下来。 皇后看看皇帝,又看看尹韶风,再看看无修,张口欲问因由,声音却莫名地颤抖,颤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因为蓉儿,她该死。” 尹韶云忽然嘿嘿地笑了,越笑越大声,笑到后来连气都喘不过来,一边猛烈地咳嗽,一边直勾勾地盯着皇帝:“你以为,你和蓉儿之间的丑事,当真无人知道么?” 皇帝盯住尹韶云,脸色青白交加。 尹韶风身子一晃,颤声道:“韶云,你说什么?” “大哥,你好可怜,你跟我一样可怜。”尹韶云的笑中透着一股阴冷:“我被人设计去突厥和亲,而你呢,就在这儿替别人养儿子。” 尹韶风如遭雷击,面无人色。 皇帝握紧双拳,不置信地瞪着尹韶云:“是你。。。竟然是你。。。” “不错,就是我!”尹韶云一脸嘲讽地看着皇帝:“就是我把你俩的丑事告诉父皇!你想不到吧!哈哈哈!” 皇帝额头青筋暴起,举起一个巴掌就要落下,尹韶云怒目圆睁,厉喝道:“想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皇帝满目悲凉:“蓉儿待你情同姐妹,可你。。。你却害死她!” “蓉儿蓉儿,你们心中都只有蓉儿!凭什么她注定是被保护的,而我注定就是被牺牲的?!尹韶凌。。。你毁了我一生的幸福网,却想又得王位又与蓉儿双宿双栖?你凭什么?!最卑鄙无耻的那个人明明是你!一边用蓉儿换了大哥的王位,一边与蓉儿暗通款曲。。。我呸!你俩好不下贱!好不下贱!”尹韶云厉声尖叫:“我叫父皇废了你,父皇不肯,口口声声什么江山社稷,还不舍得杀你们的野种!蓉儿一命抵过那是皇恩浩荡,是你前辈子积地福分!至于那个司马容,越大越像蓉儿,尤其是那双眼睛。。。我一见他就犯恶心!为什么太子始终杀不了他?像他那种肮脏的人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皇帝急痛攻心,‘哇’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皇后呆呆地看着皇帝,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竟然是。。。你的儿子。。。” 华晴在一旁冷笑数声:“戳破司马容的身世,果然要比直接杀了他,更加过瘾。”说罢将上官志坚的尸体往尹韶云怀中一抛,扬长而去。 四散的玫瑰,殷红片片,分不清哪处事花瓣,哪处是血。 司马容半跪在地上。 尹君睿擦去嘴边的血丝:“你内伤在身,我也算胜之不武。” 司马容的笑很虚无:“现在,不好说。” 尹君睿挑眉:“你还不服输?” 司马容挣扎着站起:“我又没死,如何认输?” 尹君睿愣愣地看着司马容:“以你现在的武功,我手下任一人都能要你性命。” “哦!是么。”司马容淡笑:“那你最好快点杀了我,若再迟一些,恐怕你就再也杀不了我了。” 尹君睿冷哼:“何以见得?” 司马容抬首望天:“西南方。。。似有青烟。” “青烟?”尹君睿纵身跃上屋顶,极目远眺,果见西南方有青烟袅袅升起,不光如此,北边亦出现蓝色烟火。 司马容朝尹君睿笑道:“看来,尹朝气数未尽呢。” 尹君睿跃下屋顶,一把拽住司马容的前襟,喝道:“你又玩什么花样?” 司马容淡淡一笑:“想必温将军已领教了西陵蛊毒的厉害,再不敢破谷了。” 尹君睿一怔:“蛊毒?” 司马容道:“我与华清有约,若他胜了,便以青烟为信。” 尹君睿瞪着司马容:“五万残兵能胜得了清远十三万精锐?” “听起来确像天方夜谭,所幸并非完全不可能。”司马容道:“依烈的脾气,必然冲出谷去拼死一搏,但华清既耐了三天不出手,就一定有他的道理,若我没有猜错,他定是在等风向。” “风向?” “西陵多蛊毒,一些是虫蛊,另一些是药蛊,那种粉末,一旦吸入人体便令人功力全失。” 尹君睿面沉如水:“原先我以为你选了风砂谷,乃取地形奇突利于伏击,没想,你看中的竟是那里的风势。” 司马容点头,又摇头:“风砂谷虽四季多风,但究竟行什么风向实难预测,倒底还是碰碰运气。” “你的运气向来不错,但那自己的弟弟和几万条性命碰运气,这份心肠这份胆识,本宫实在万分佩服。”尹君睿讽笑:“北边的蓝烟,试问大公子又作何解?” 司马容缓缓舒出一口气:“如今,能拦下突厥大军的惟有东莞海军,东方翎果然没叫我失望。” 尹君睿一怔,随即拊掌笑道:“妙极。连东方翎那等老怪物都请地动,果然不愧是容大公子。” 司马容静静地看着尹君睿:“突厥趁乱得逞,你我便是尹朝千古罪人。” 尹君睿眼色一沉,猛地勒住司马容的脖子:“容大公子什么时候也在乎这个了?是因为终于能够称帝为王了么?” “江风看见烟火便会冲进皇宫。”司马容平静道:“撤掉你的弓箭手,此时再添流血已无任何意义。” 尹君睿仰头大笑:“司马容,你以为你赢了么?你以为你一定赢我了么?” 司马容轻叹:“难道你还想杀我么?” 尹君睿止笑,冷冷道:“我早就说过,你我之间,只能留一个。” 司马容垂眼:“我并不想杀你。” “那便可惜了,因为,我很想杀你,要我诚服于你,我宁可与你同归于尽。”尹君睿扬手落下蓦地被一声娇叱喝止: “慢着!” 华晴闪到尹君睿背后:“你莫忘了,你答应过让我亲自动手。”尹君睿瞥了华晴一眼,华晴又道:“你交待的事,我已办成,如你所料。” 尹君睿闻言,眸底慢慢泛起一片黑雾,一言不发退到一旁。 华晴睥睨司马容,居高临下地笑:“我今天看了一场好戏,内容甚是精彩,容大公子想不想听听?” 司马容被尹君睿随手一甩,整个人靠在花坛脚边已直不起身来,面上却是笑容不减:“临死之前还能听戏,那是在下的福气。” 华晴瞟向尹君睿,似笑非笑:“太子爷让我动手是对的,无论如何,太子爷的手,最好别沾上自己亲兄弟的血。” 尹君睿的嘴角紧抿,盯着司马容的漆黑双瞳迸射出逼人的寒意,后者好似浑然不觉,只一味微笑:“看来,太子爷这一出戏排地甚是精彩,公主更是唱作俱佳,只不过,公主一番妆容与我娘亲相去甚远,怎么看都不像。” 华晴冷哼一声,挥袖擦去易容露出的本来面目。 司马容看着华晴喃喃道:“倘若这样就能被骗到,他当真还记得我娘亲的样貌么?” “戏文已完,是时候算算你我之间的帐了。”华晴的袖中滑落一柄精巧短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穿了司马容的肩胛,声色俱厉:“这一剑,慰我父皇在天之灵!” 第89章 月白衣衫霎时染红一片,司马容面色如雪,冷汗津津,咬着牙一声不吭。 华晴持剑对准司马容的大腿,喝道:“跪下来求我,求我饶你不死。” 空中,有一道屏障,屏障后面,有一道窈窕的身影。 她本不是这个时空的人,她本该已回到原来的地方,可她却没有。 流光隧道的尽头,她奋力挣脱了漩涡,冒险地掉回了这个时空。 可是,他却无法看见她。 屏障的力量阻隔着她,她原来世界的力量限制着她,任凭她撞地头晕眼花,乌痕累累,也始终无法摆脱结界。 她只能高高地看着他,看着他月白的背影,飞扬的身姿,看着每一道劈向他的让她心底感到颤抖的利芒,看着站在他对面的那个男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戾气和怨怒,就像汹涌滔天的黑色巨浪,咆哮着要将他完全湮没。 他不停地咳嗽,吐出一大口血,随即又中了一掌。 她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大声叫唤,他却根本听不见她。 双掌相接,他的面孔苍白到透明,整个人摇摇欲坠,扶着花坛又喷出一口鲜血,洁白的衣袍上,满是触目惊心的殷红。 这时,一个女子走过来,晶莹如琉璃的双瞳中满是杀气,手中的剑,在他的肩上,腿上,刺出一个又一个窟窿。 “让我出去!”她的手、额头,已撞出血来。 耳际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若再不回头,便来不及了。” “让我出去!”她还是这句话,几乎是哀求:“求求你,让我出去!”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阿儇,从小到大,你不曾求过我。” “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她眼看着明晃晃的剑尖已对准了他的胸膛,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让我出去!求你,大哥!” 声音的主人长长叹息:“你不后悔就好。” 剑光,似闪电般破空而至。 华晴怨毒的眼神衬着娇艳的面庞,狰狞而扭曲: “司马容,能死在我西陵一剑式之下,你该死而无憾了!” 司马容撑着花坛想站起来,然身心的剧痛剧痛地他不得不又坐倒在地,眼看寒芒将自己团团笼罩,竟是一点还击之力都没有。 不远处,似有阵阵喊杀声传来,是错觉还是江风已攻进来了? 他淡淡地笑,最后一刻,他竟然希望自己,仍是在笑的。 忽然,一片流纱挡住了他的视线,挡住了千万剑光。那团流纱静静罩在他的身上,指尖所触,是久违的熟悉的温度。 和惊呼同时的,是剑,刺入骨骼的声音,是血,飞溅到他脸上的灼痛。 那软倒的身体,苍白的容颜,宁静的微笑,叫他的心,刹那粉碎。 华晴也愣住了,半响反应过来,纵声大笑:“老天有眼!司马容,这是你的报应!”然而,她笑了一半却笑不出来了,因为她的胸口忽然多了一柄银晃晃的东西奇qisuu.书,背后,传来尹君睿的声音:“她死了,你也休想活着。”华晴瞪大眼睛,连一个字都未来得及说,便倒了下去。 “儇儿?儇儿?”司马容怀抱着沈儇,连声急唤:“你看看我?儇儿?!” 沈儇只觉浑身轻飘飘的,一点痛感也无,转眼瞧见司马容满脸惊惶,不由笑道:“我好端端地呢,你慌什么?” 司马容痴痴地望着她,喃声道:“这不是梦么?真的是你么?” 她微笑,抬手想抚平他紧皱的眉,却看到涓涓的红河沿着胳膊倒流下来,怔了怔,又笑了:“你莫要自得,若早知如此,我一定不回来的。” 司马容心口剧痛,仿佛被人生生挖下一块血肉,强笑道:“说地是。。。你若回来了又要走,倒不如不回来的好。”触目的鲜红的一片片,已分不清究竟是她的血还是他的,他轻轻执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你说,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肯跟我走?” 她躺在他的臂弯中,长长叹出一口气:“对不起。。。我只想着,想着再见你一面。。。”渐渐地落的声音,苍白与殷红交织的素手,从他的衣襟上缓缓滑下。 尹君睿呆呆地望着沈儇闭上的双眼,手中剑忽地‘当’一声,断了。 “对不起的人是我。。。总害你为我吃苦。。。你怪我么?” “我瞒着你做了很多事,很多。。。不怎么光明磊落的事,我不能、也不敢告诉你,我怕伤害你,更怕你知道了我的身世之后会瞧不起我。。。我原是一个如此污秽不堪的人。。。你怨我么?” “我曾经发誓,我一定会保护你,只要我还活着,就没人能伤害你,可是。。。我食言了,我真没用,我不配你为我的一切。。。你,后悔么?” 一滴晶莹明亮的水珠悄然滑落,擦过流云碧落般的青丝,融入尘土,慢慢地消失不见。 67、结局 <尾声> 司马烈出谷的时候,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 华清打一把油纸伞站在后头,伞上画了一只大大的青色纸鸢:“比起风啸狂沙,毕竟还是烟雨蒙蒙更显诗情画意。” 司马烈跳下马一抱拳:“谢了。” “谢我什么?”华清微笑:“你我不过各取所需。” “话虽如此,但若没有你,我必输无疑,”司马烈遥望皇城的方向:“我死不要紧,这仗,却万不能输。” “试问容大公子岂会让你输?你输了便是他输了。”华清看一眼司马烈,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只垂头低低叹口气:“你待容大公子当真一片赤心,不似我没有兄弟。。。实在叫人羡慕地紧。”说完又扬起笑脸,大声道:“青山绿水,后会有期,烈二公子珍重。”转头瞬间,闻得司马烈道:“华楼,是一位明君。” 华清自嘲:“若到此刻我还想与他相争,未免自不量力。” 司马烈摇头:“既是一位明君,也是一个好兄弟。” 华清一怔,这才明白了司马烈的意思,回眸一笑:“烈二公子好心肠,清儿谢过了,然人与人之间,都得讲一点缘分。像你和容大公子并非血亲却情同手足,而我和华楼虽同宗同族但毫无情分只有交易。。。我能归顺于他,不过为了换得替父母雪恨的机会,仅此而已。” 司马烈问道:“等报完了仇,你又作何打算?” 华清琉璃般晶莹剔透的眼瞳仿佛晃过几分薄雾:“作何打算?我这样一个人,究竟还能作何打算呢?”蓦地仰头一笑:“不如,还是会中土寻找我儇儿姐姐去罢!” 司马烈闻言立马脸色一沉:“你若再敢扰她。。。” 华清哈哈大笑,飞身一跃,声音遥遥传来:“劳烦烈二公子捎句话给我儇儿姐姐,就道秋家赏月之夜清儿允诺姐姐的三件事让然作数,清儿随时恭候姐姐移驾西陵。” “死性不改。”司马烈鼻底一哼,翻身上马,驰骋而去。 不远处,华清静静立在山巅之上,凝雪凝霜侍奉两侧,遥望着司马烈的背影渐渐从视野中消失,忍不住怅然一叹: “倘若华楼胆敢这般那我的性命来玩,我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小兰仔细将房间打扫干净,掩上门的时候瞧见摆在窗台处的几株兰叶有些枯了,便掏出小剪子欲好生修剪一番,孰料利剪落下的刹那,一阵琴音飘至,恍惚间不慎刺到了手指,豆大的鲜红血珠顿时冒出,急忙丢下剪子,吮指入口。 这琴音,又变了。 从起初的温和、柔软、美如画卷;逐渐转化为沉淀、沉闷、重如千金;接着,有人在唱: “浩浩愁,茫茫劫; 短歌终,明月缺; 生之无求,死之无恋; 红尘百劫,一世浮沉; 莫若笑忘,何以笑忘; 却是难了,却是难了,却是难了。。。” 那一声声‘却是难了’,缠绵悱恻,百转千回。 小兰默默地听着,一个人呆站了半响,回身之际,惊觉满脸湿濡,赶紧提袖擦净面孔,将花盆小心捧了,往后院走去。 院子中央,有一颗很高很壮的兰树,开满了一片雪色。 这轻如云洁如兰的花,曾在相府荣赫二十年,而今,被移至沈园。 花丛中,一片熟悉的月白静静伫立,就如同以往每一年来碰巧姑娘不在的时候一样,独自在树下,久久地等。 随风飞扬的白衫,温润从容的眉宇,长身玉立,总是一脸清浅含笑。 “大公子。。。”小兰脱口低唤,白衫男子却没有听见,只顾垂首拨弄琴弦,一遍又一遍地抚着,也不管指腹下一磨出了一道又一道血痕。 他很苍白,是那种透明的病态的苍白,他没在笑,曾经一度温和的清润的笑容,仿佛从那天开始,便已流失殆尽。 那天,他抱着姑娘的尸体出现在沈园门口,浑身上下都是血,所有人都吓坏了,紧接着,江风追来,求他回宫,他只落下一句‘一切由王爷定夺’便再不肯开口。他独自抱着姑娘坐在兰树下,不让任何人替他疗伤,亦不许任何人碰姑娘的身子,小琴设的灵堂牌位棺木被他一掌劈了个粉碎。“大公子。。。姑娘已经去了,这身后事不能不办呀。。。”小琴跪在地上抽泣,他一言不发,如雪的面孔上一片寂灭。 终于,江风送来了一具五彩琉璃水晶棺:“大公子,这琉璃棺能保姑娘的身子百年不坏。”他闻言,默默地为姑娘梳好头,换上洁衣,在她的颈边放下兰花香包,棺盖合上的刹那,呕了一口血。 醒来之后,一直爱笑的他,不笑了。 第90章 “大公子。。。这兰花。。。枯了。。。”小兰鼓起勇气又朝那白色的身影踏进一步,嗓子哽咽:“姑娘从前,很喜欢的。。。” 挥舞在弦上的手嘎然而止,他慢慢抬头,看向那盆花。 小兰克制心中涌上的酸楚,挤出一个笑容:“小兰不济,如何也治不好,还请大公子想想办法。” 他怔了半响,推开琴站起来,接过盆栽,将花从盆中连根拔出,挥铲于兰树旁凿一个洞埋了进去: “往后你住我身边,便再不会枯萎。” 他的声音很低,但小兰还是听见了,眼眶一热,两行泪水簌簌滑下面颊。 宗荣寺。 无修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着双眼,一遍又一遍念着心经。 尹韶风站在佛堂之外,凝神望着那片紫芙,半响道: “就是这里么?” 无修停下手中的木鱼,脑海中缓缓泛过几页枯黄的湮没已久的记忆,垂下眼帘: “是。” 是,就是这里。 就在这里。 曾经踏遍千山万水,却是近在眼前。 尹韶风不由握紧双拳,百般滋味纷涌而至:“蓉儿,你真是苦了我了。。。我究竟该爱你,还是恨你?”说罢仰天长叹,拂袖而去。 无修抬头一望,佛眼高悬,俯瞰众生。 有情乎?无情乎? 佛,是看着她死的。 他一直记得,那个美丽的女子跪在佛前的模样,满脸的凄惶无助,满脸,流也流不尽的泪。 “佛祖跟前,如有妄言,天诛地灭。”先帝冷冷地看着她:“你,认罪么?” 容妃含泪望着先帝,忽然对着佛祖重重磕下头去,抬首的瞬间拔出一支发簪刺穿了自己的咽喉。 血,染红了明黄的袍角。 先帝拖住她倒地的身子:“好,朕饶容儿不死。” 她闻言,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静静闭上了眼睛。 先帝葬了她,坑挖地更深,深入树木根茎之下。 后来,这里种了许多芙蓉花,她所在的那片,花色渐渐变成了深紫。 就这样,便过去了二十多年。 谁道往事如烟,烟消云散? 忘却不了的往事,永无消散的时候。 无修从心底叹出一口气,重又拿起木鱼,一下又一下,慢慢地敲着。 司马烈比预计早到三天。 他一路狂奔,双目充斥血丝,通红地要燃出火来。 一封飞鸽传书,接到的时候,他整个人如坠冰窟。 上面说,大哥赢了,她死了。 握缰绳的手掌乌痕累累,一路上换了多少马匹已不记得,只知胸腔中怒焰丛生,噬地他五脏俱焚。 他犹如一团烈火般卷进了沈园,咆哮着甩开所有上前拦他的人,笔直冲向司马容,挥手就是狠狠一拳: “你这个混蛋!” 司马容的嘴角淌下血丝,望着司马烈,一脸平静: “打地好。你打我,很应该。” “是谁?是谁信誓旦旦地对我说一定会保护她,说无论什么都可以让给我唯有她不可以。。。全是屁话!”司马烈一把拽去司马容的前襟,不禁悲从中来:“我知道,我也不过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但不要紧,就算死在风砂谷又怎样,只要你能得偿所愿,只要你能对她好,司马烈毫无怨言!”说罢又是狠狠一拳,打地司马容扑倒在地,一头一脸的血。 小兰,小琴冲上前,抱着司马烈的大腿哭道: “二公子,求求你住手吧,姑娘泉下有知,何以安息?” 雷霆般的拳头募地停在半空,司马烈赤红了眼,胸膛剧烈起伏,半响缓缓垂手,嘶哑道: “她。。。在哪里?” 小兰抹泪,指向树下一处隆起。 司马烈浑身一震,一步一步迈过去,看见一块白玉碑上刻了两行小字: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却是一块无名碑。 司马容弯腰捡起衰落在地的古琴,将断了的弦一根一根续好,淡淡地道: “不知该如何写。。。只留她一人在此,日子长了她势必寂寞;然若立了‘爱妻’,没准又惹她不高兴,她总是不肯跟我走的。。。想来想去还是先空着,待到哪一天她肯入得梦来,我方好问她一问。。。” 司马烈心神俱荡,目中逐渐湿润,忽地拔剑出鞘,将墓碑一劈为二。 司马容一愣。小兰、小琴急忙扑上去,却被司马烈的掌风逼退。 “二公子。。。”小兰挣扎着爬至司马烈的脚旁,攥着他的袍角痛苦失声:“二公子,求您看在姑娘的份上,别再闹了罢!” “一座墓碑就想骗我么?”司马烈恍若未闻,瞪着司马容的眼几乎要滴出血来,一字一顿道:“我还没有见她最后一面,她怎么可以死!” 司马容呆呆地望着司马烈,司马磊拿剑指着司马容,厉喝道:“除非亲眼所见,否则我绝不相信!” “说地好。”旁边蓦地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既是如此,烈二公子不妨将棺木挖出来瞧瞧。”尹君睿一身明黄走向二人,看向司马容的眼漆黑如墨:“反正,儇儿也是不能葬在这种地方的。” “你来做什么?”司马烈一间尹君睿便沉下脸,喝道:“温清远已是我阶下囚,温家军如今也由我执掌。大势已去,不逃命反倒送上门来,难道不想活了》若真是如此新仇旧恨,本少爷今天就一同跟你算个清楚!”说罢剑如惊鸿,就朝尹君睿的方向呼啸而去。 “他已当了皇帝,你还不知道么?”司马容的声音在脑后响起,司马烈的剑势刹那顿于半空,万分不置信地瞪着尹君睿:“什么?” “烈二公子一回城便直奔沈园,也难怪不知朝内的事儿。”尹君睿瞄一眼抵上喉咙的剑尖,似笑非笑:“清远已被释放,正举帅前往南疆。最近南夷蛮子看我中原稍许内乱便坐不住了,竟敢屡次犯境,可得好好教训他们才行。” 司马烈闻言整个人一呆,看向司马容,喝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明明你赢了,却为何是他当皇帝?!” 司马容掏出一块绢帕,将续好的弦仔仔细细抹净,扬手间调妥音色,慢慢开口:“王爷走了,太皇退位,传位于他。” 司马烈一惊:“王爷走了?去哪了?” 去哪了? 司马容怔怔一想,怎奈大脑一片空白,只道有李姑姑跟着,不论去哪里都毋庸担心他的安危。 “你可还恨她么?” 记得曾这么问过王爷,王爷的脸色有些苍白,隔了半响才道: “你娘。。。是我这一生唯一倾心爱过的女子。” 他呆了一呆,垂下眼: “倘若你肯做回皇帝,我会觉得好过一点。” 王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良久:“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也许是三岁,也许是四岁”,他低低道:“记得某日皇上教我念书,睡着的时候听见他一番自言自语,便明白了。” “怪不得。。。”王爷的目光逐渐黯淡,喃喃道:“怪不得。。。你一直不肯跟我回王府,也从不轻易叫我爹爹。。。原来,你竟这么早。。。就已经知道了。。。” “如能永不知道,还是用不知道地好,可惜不能。母债子还,天经地义。”他长叹一声:“然我唯一可以做的,便只有将那个位子,还给你。” “没了你娘,没了你,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那个位子,又有什么意思?”王爷失笑:“这些年我日盼夜盼的,不过是一家团圆。” 闻言,他心中如被针刺。 “其实这些年来,我也不是从未怀疑过的。。。” 他怔住。 王爷伸手抚过他的脸庞,声音有一点颤抖:“然我总忍不住存了念想。。。你长地那么像我。。。你。。。该是我的儿子。。。” 他胸中刹那涌起阵阵凄酸,强忍着微笑道:“这些年,早我心中,只有你一个爹爹。” 王爷不由一震,眼角泛出几许晶莹,堆了笑:“好,好。。。咱爷俩有多久没一起喝酒了?今晚,咱们就痛痛快快地喝一场!” 于是,他们真的喝了个痛快,喝了个酩酊大醉,说了许多笑话,笑出了许多眼泪。这是许多年来,他们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真正像一对父子那样把酒言欢,对酒当歌,畅所欲言。 月落日升,王爷解下披风盖在熟睡的司马容身上,默默叹了口气,转身刹那,低声道: “无修说,她去的时候,没有受苦。” 他埋在心中二十几年,一直想问却一直不能问的,此时此刻,终于知道了。微睁眼,望着王爷远去的略显单薄的背影,睫毛上的露珠混着眼眶的湿润一起滚落下来,融尽于披风上云线纹绣的一抹芙蓉花蕾之中。 ‘哐当’声四起,似乎有人在打斗,司马容迷惘抬眼,飘离的思绪慢慢回拢,惊见司马烈以一敌十,杀气腾腾,目呲欲裂。 另一边,有几个侍卫正在掘她的坟。 霎那,司马容只觉全身血液涌到了头顶,生平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愤怒,一声长啸扑了过去,挥手间已将掘墓人震出老远,只身拦在断成两截的墓碑前,满面寒霜: “谁敢碰她,除非我死。” 司马烈挥剑如雨,厉喝道:“再赶上来试试!”小兰、小琴仗剑而立,护在司马烈两旁。 尹君睿排众而出,看着司马容道:“儇儿是太皇亲封的德郡主,虽出身民间但素来深得皇宠,太皇恩旨,赐德郡主玉蝶,迁葬皇陵,以公主礼。 第91章 。。” “不必了。”司马容冷冷打断道:“儇儿在这里很好,这是她的园子,她的家,皇陵那么孤寂冷清,不适合她住。” 尹君睿恍若未闻,继续道:“朕请奏太皇、太后,将蓉王妃娘娘迁入皇陵,厚葬之。” 司马容一震。 “蓉王妃娘娘无名无碑几十年,身后实在孤苦凄凉,如今既寻得下落,无论怎样都应妥善安置,以慰她在天之灵。”尹君睿看着司马容,微笑:“百事孝为先。朕的一番心意,还请容大公子莫要推辞。” 司马容面沉如水,缓缓道:“你的意思是。。。我若不肯让你带儇儿走,我娘便永不得入皇陵安息?” 尹君睿漆黑如墨的瞳孔淀了淀:“虽说人死恩怨消,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家更有皇家的规矩。按本朝祖制,犯了规矩的媳妇,理应除玉蝶,打入暗房,永世不得超生,若非朕再三求情,太后岂能恩准蓉王妃入皇陵。。。容大公子实当好生感激朕才是。” “放屁!”司马烈大怒:“尹君睿,你竟厚颜无耻到已死者为挟,真正卑鄙小人!” “放肆!”尹君睿厉声喝道:“朕自踏进沈园,尔等不但不行跪拜之礼,更口出恶言污蔑于朕,其罪当诛!朕惜才,不欲与你们多作计较,你们还当朕怕了不成?!” “一口一个‘朕’,叫地多顺耳。”司马烈冷笑:“你莫忘了,你那个宝座,是我大哥不稀罕,才轮到你的!” “住口!”尹君睿面孔铁青:“就凭你这句话,朕可以将你相府夷为平地!” “哦?是么?”司马容淡淡开口,插话道:“我却记得,太皇当日退位之际颁下一道诏书,说的是新君登基后不得为难任何相府、王府中人。。。不知,我记错没有?” 尹君睿一震,看向司马容的眼犹如两把利刃:“容大公子,你仔细想好了,若还想做个孝子,就听了朕的安排。至于儇儿,今日朕无论如何都要带她走。” “休想!”司马烈暴喝一声拔剑跃起,秦姑姑率众侍卫迎上,与司马烈、小兰小琴交斗在一块儿。 尹君睿身子一晃,绕过司马容一掌拍下地去,新葺的黄土比较松软。整个土丘被震地裂开一道缝隙。 司马容大惊,双掌齐出,尹君睿不动如山,嘴角带了一抹嘲讽的笑:“容大公子,以你现在的功力,还想与我一拼高下么?” 双掌相接,司马容被震出老远,伏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尹君睿稳如泰山站在原地,挑眉道:“你的伤,怎的一点都没好么?” 司马容按着胸口,冷冷道:“幸亏没好,不然,你刚才就已经死了。” 尹君睿摇头轻笑,语调惋惜:“好端端的一副身子骨废了着实可惜,试问容大公子怎能落到如此地步?朕虽一直很希望你死,但现今看到这幅光景反倒不希望你死了。” 司马容面无表情:“哦,是么?” “你这样活着,远比死了更痛苦百倍。”尹君睿漆黑双瞳滚起黑浪:“所以,你得好好地活着,再痛苦也得活着,活着看朕如何比你更有资格当一个皇帝!” 司马容微蹙眉:“什么破铜烂铁的,与我又有何干,你速速让开,莫惊扰了儇儿。”说罢俯身去拢裂开的黄土。 一柄银剑,抵上了司马容的脖子。 “放手。”尹君睿居高临下。 司马容恍若未闻,只全神贯注地修补着坟头,尹君睿瞳孔一紧,剑光一闪,司马容赤手挟住刀刃,双掌之间,蜿蜒流下鲜红的细流。 “大哥!”司马烈惊呼,怎奈被秦姑姑的铁钩逼地脱不开身,只能远远看着干着急。 司马容盯着尹君睿:“她活着你不放过她,她死了,你还叫她不得安宁?” “若不是为你,她不会死。”尹君睿的嘴角紧紧抿起,眼中迸出无限恨意:“是你,是你害死了她!” 司马容整个人一颤,面色苍白如雪,双掌一松,利刃斜斜落下,正砍在他的肩胛上,深见白骨。 “大哥!”司马烈怒吼,一阵只攻不守的连环剑迫地秦姑姑倒退数步,纵身跃至司马容身旁,呼道:“大哥,你怎样?”司马容额上满是津津冷汗,咬着牙,急声道:“别。。。别让他动儇儿。。。”话音未落,闻得尹君睿一声大喝,掀起怒剑狂沙,烟尘之下,只见五彩水晶琉璃棺静静躺在那儿,泛着晶莹的光泽。 “儇儿。。。”刹那,司马容万念俱灰,肩头的伤都没了痛觉。 司马烈怒极攻心,扑上去就要打,尹君睿一个闪身,掌风落在了琉璃棺上。 但听得‘嘭’一声巨响,棺盖落地,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里头,除了一枚兰花香包,空空如也。 白色的房间,玻璃为墙,一个女子睡在房中央一张台子上,四周围了十多名医生,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一场手术。 玻璃门外,站着邓建国博士和沈轩。 “没想到,你还肯让她回来。”博士看一眼沈轩,表情唏嘘:“你的心肠总算没我想地那么硬。” 沈轩冷哼:“她搞成这样全是自找的,救她,不过是看在她舍命完成任务的份上。” 博士微笑:“但阿儇半途逃跑的事若没你瞒着,上头一定饶不了她。” “上头,上头是谁?”沈轩瞥了博士一眼,似笑非笑:“就那丫头傻气,跟了你这么多年仍然后知后觉,能拥有‘流光’的邓建国博士究竟何许人也。” 博士一脸糊涂状:“啥?” 沈轩指指手术室内,笑容可掬:“医学科研站五大泰斗齐聚一堂,乃是三十年前前任总理病危之际才有过的盛世。邓老一通电话就能叫动他们亲自替阿儇动手术,如此看来,只怕‘上头’的‘上头’见了邓老也得给您让个座敬杯茶。” 博士闻言呵呵干笑三声:“好说,好说。”接着立马转移话题:“听说你解读了阿儇的芯片?” 那芯片上记载的,是她的记忆。 沈轩透过玻璃望着那张雪白的小脸,不说话。 博士叹道:“以你的脾气,定是将其消除了吧。” 出乎意料地,沈轩却摇了摇头。 “请问”,博士一脸诧异,上下打量沈轩:“你当真是那个以铁石心肠冷面判官闻名遐迩的沈轩沈议员么?” 沈轩闷了半响,才道:“你若也读过,便不会这么说。” 博士凝神看了沈轩好一会儿,忽然大力拍上他的肩膀:“好小子!以前我一直觉得你不像人类,原来,是我错了!” 沈轩悻悻道:“多谢夸奖。”又忍不住叹口气:“为她好,理应消去,免得她醒了之后又跑回异次元,坏了禁入的律条。” 博士沉吟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呵呵一笑:“有关异次元的律条很长,容我回去再研究研究。” 这一年,我简直过着像骡子一样的生活。 课题堆地跟黄山一样高,每个都是加急忙地我双手双脚钳起,一天二十四小时作四十八小时也不够用。 沈轩冷眼旁观,一句安慰的话也没,只管将一个又一个课题丢过来,叫我卖命。 我长期睡眠不足,没有假期,心情极度恶劣,就差举白旗。 不过这样也好。 忙了,就没有时间想其他的东西,头一沾枕头立马睡着,半个梦也无。 我很怕做梦,怕梦见一些遥远又熟悉的东西,然后,心底就莫名地抽搐、狠狠抽搐,直痛地无法集中精神工作。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跑去找小朱。 “阿儇!你回来了!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死在哪个鬼地方了呢!”他一见我,立马扑出来。 上来就咒我死?我皱眉,满脸黑线。 马氏在他身后,掩面而笑。 “你们聊,我去沏茶。”马氏朝我点点头,退出门去。 “你的老婆会吃醋。”我将那两条猿臂拉开。 “我的老婆最听我话,十二万分的贤惠。”小朱向我眨眨眼,拖我坐下,接着一个巴掌伸到我面前。 我一愣:“啥?” “今儿没有?”小朱两边眼角吊起:“以往你来,都有礼物!” “最近没什么好案子。”我按了按太阳穴:“赤壁一片火海,烧地啥也不剩,秦始皇焚书坑儒叫我反胃。。。哪还有什么心思选礼物。” “没劲。”小朱随手抓了把瓜子嗑:“话说你也有一年多没来看我了,难不成就忙这些无聊事儿?” 桌上的桂花糕散发着久违的香味,我默默地拾起一块吃了:“接了个挺麻烦的差事,出了趟远门。” “哦?”小朱一听便来了兴致:“有啥新鲜的奇闻异事,快说来听听啊?!” 我怔一怔,道: “我找到了能与你老婆手艺媲美的桂花糕。” “哦,还有呢?” “唱过一种‘桂花酿’,听说乃以心所酿,所以滋味特别不同。” “啊,还有呢?” “即使有人在你面前喝地多醉都不要乱说话,因为世上真有千杯不醉这回事。” “哗,还有呢?” “原来,玫瑰并非独秀一枝,有时兰花的香,比玫瑰更加悠远流长。。。” 小朱忽然不问了,他看着我半响,轻轻道: “阿儇,你哭了。” 我一摸,满面的泪。 刹那,一切刻意的舍弃、遗忘、沉淀顷刻间去而复返,费心掩埋的记忆自海底深处缓缓地浮上来。 澈如泉水的清眸,低沉而明亮的嗓音,修长干净的手指,春风般温暖和熙的微笑。 飞扬的白衫,陨落的玫瑰,冷冽中带着凄凉的秋风,融了血犹自躺在地上泛着银光的长剑。 第92章 垂下的素手,合上的双眸,那一声低不可闻的呜咽,他的泪,缓缓滴落在她的脸上,很冷,很冰,很痛。 原来,我什么,都不曾忘记。 小朱走到我跟前,叹口气: “我的袍子虽是新做的,但为了你也舍得,随你怎么擦都行。” 于是,我当真将他的新袍子擦尽了眼泪和鼻涕。 小朱拍拍我的肩膀:“若实在舍不得,不如回去吧,否则往后的日子,你怎么过呢。” “回不去了”,我一脸黯然:“师傅他们不让我回去,我没法回去。” “那你就自杀、绝食,看他们让不让步。”小朱瞪眼道:“一哭二闹三上吊虽老土了一点,但土方之所以是土方,就因为千年有效。” 我不由破涕为笑。 小朱朝我眨眨眼:“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说给我听听,让我好生给你把把脉,免得你叫人骗走了还云里雾里。我先猜猜阿,他呀,一定文武双全,温柔似水,情比金坚,指不定,还有一双会笑的眼睛?” 还小子,我什么都没说,他就已中了八九分,是个人才。“若非朱棣太厉害,你与你的‘秀才朝廷’,定能发扬光大。”“我却感激你救了我出来。”小朱微微一笑:“只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谁当皇帝不可以?”马氏掀帘而入,朝小朱温婉道:“我想听这话,都好多年了。”小朱一把搂住老婆大大亲了一口:“那往后我天天说给你听啊!”马氏满脸通红,猛推他:“干什么呢?有客人在。。。” “儇儿不是外人。。。” 我也不是头一回看见他们唧唧我我,但今天,心头却没来由地一酸。 那个曾如此温柔待我之人,现在怎样了? 他过地,好么? “喂喂,阿儇?!” “啥?”我回神,瞧见小朱的双手在我面前直晃。 “唉呀——”小朱摇头晃脑地叹气:“遭了趟情劫,脑筋就不灵活了。我是在问你,明朝到底兴旺了多少年啊?后头是啥朝代啊?” 我撇撇嘴:“你现不就在明朝?自己不会看么?” 小朱蓦地脸色发白:“你。。。现在是‘宣德’年,朱瞻基刚刚继位。。。” 呀,我的脑筋果然不灵活了,明朝灭亡是朱由检的事儿,距今还有两百年呢。 “放心,到那会儿你早作古了,想‘反清复明’还轮不上呢。”我随口道。 “‘清’?”小朱眼睛一亮:“是后朝的国号吗?” 我懊恼说漏了嘴,忙顾左右而言它:“你不说要去贵州白云山游历么?几时动身啊?” 小朱一甩袖子,气道:“又岔开话题!” “哎哎,不才说谁当皇帝都可以,两袖清风乐得闲么,难不成只是说说的?”我无奈摇头:“莫忘了,为了将你带到二十五年之后的明朝,我可是整整停薪一年之久——好歹看在这份儿上你就莫为难我了吧,泄露天机我会被上头劈死的!” 小朱面色稍霁,我又哄道:“既卸了担子,你叔侄也都把天下治得不错,你就省省心,带上漂亮老婆四处云游,看看你朱家的大好河山,过过闲云野鹤自由自在的日子,不顶好么?” “儇儿这话我爱听。”马氏嫣然一笑:“我们下月便去白云山,你什么时候得了空,就来找我们玩吧。” 小朱听见老婆这么说,立时一扫阴霾,朝我笑道: “一定要来啊!我在白云山,替你留一间屋子。” 回到实验室,一推门,便看见沈轩斜倚在沙发角上,左手一杯英国伯爵锡兰红茶,右手不停敲击键盘,一脸全神贯注。 “回来了?”他没抬眼。 “嗯。”我应了一声,倒杯茶坐在他对面:“又有什么要紧的课题么?”上头若是没交代任务下来,一般请不到他的大驾。“我的行程已满”,我说:“起码三年之内都别想放假了。”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表情十分不以为然:“三年?记得我上次放假,你中学还没毕业呢。” 我低头看着杯中浮浮沉沉的玫瑰花瓣:“你读书年年考第一,工作之后亦持满分业绩,二十五岁就进了董事局,如今局里能与你平起平坐的都是叔辈。。。我怎么好同你比。”说完,不由从心底长长叹出一口气。 这都是事实。 所谓人才,世上有两种:天才、苦才。 沈轩明显属于前者,我,则属于后者。 譬如,一套科研书,他随便扫一遍,满分。我认认真真仔仔细细从头读到尾再从尾读到头,九十八。往后的十年我都为了这两分不懈努力,然而始终只做到了优异。但沈轩,他不是可以用优异来衡量的人,他是不同的。 “这种口气,一点也不像你。”他站起,迈着两条修长的腿走到我面前,蹲下来:“以前,你一定朝我不屑地撇撇嘴,一脸冷笑:‘你是超人,但我不是女超人’,哪会说出这等泄气的话。” 我垂首握着茶杯不出声。他看着我,递来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我拆开一看,‘噌’地跳起来:“这是什么?” “上头给的。”他合起袖珍电脑收进西装口袋:“‘流光’对政府各项研究至关重要,你舍身保护国家财产,理应受到表彰,再者近年你完成了那么多课题,尤其元朝皇陵之谜及解读清雍正那两大头条,另考古站和文育站突破瓶颈,其他相关部门也一佑快了科研进度,上头很是满意。” 我指着信纸,双眼瞪地铜铃那么大:“可是这个。。。这个是。。。” “这个是‘流光’的终极密码,知悉的人地球上就三个,邓博士,我,还有你”他微笑:“你那普通密码只能去到已存史册,但终极密码,却是哪里都可以去的。” 我一脸不敢置信,几乎是手足无措:“这个。。。以我的资历。。。怎配地起这等荣耀。。。” “也不是白给你的。”他双手环胸:“从此刻起,请取消所有假期,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忠心不二毫无怨言地为本站挂帅,等到了年底若拿不下三座大奖,小心我注销你的权限。” “啊。”我仍有点呆呆地,疑是做梦。 “还有”,他伸出指节敲敲我的脑袋:“我已拿了三个月大假环游地球,第一站是尼亚加拉大瀑布。博士说‘伊丽莎白号’许久没出港了,借此机会非得一试身手不可。”他拍我的肩膀,笑容意味深长:“我俩不在的时候,‘流光’就由你照顾了。” 我倒此时终于明白过来,喉咙一哽,两个水龙头不听话地哗哗冲下。 他掏出一块手绢贴上我的脸: “本想消去你的记忆,幸而没有”,他叹口气,轻轻道:“阿儇,你现在,可比从前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了。”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暖风醉人人亦醉,醉中尤闻百花香。 庭中,一棵盛放的兰树下,斜倚着一个白衣公子,一手执壶,一手抚琴,从指间流淌出的音律很是混乱——时而激昂四射,时而冷寂萧索,时而风花雪月婉转缠绵,时而肝肠寸断孤苦悲凄。脚边,空酒壶已堆了一地,然这白衣公子的眉眼之间,仍是一派清明。 不远处,有一个人站了许久,那人一身灰色道袍,颈项挂着佛珠,却未剃度,显是个带发修行的俗家弟子。他掩在树后默默地看着白衣公子,几番欲上前,却始终迈不出脚步。 最后一壶酒,终于也见底了,白衣公子叹口气,抱着琴慢慢站起,不慎一脚踏在其中一个空酒壶上,身子蓦地一歪。 那个人冲上去扶住了他。 “即便无人相扶,我也不会跌倒。”白衣公子闪到一边,淡淡开口:“我的身子,还没废到那个份上。”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容儿”,那人追上几步:“我知你不愿见我,但有些话,我一定要对你说。” “是,太皇有话请讲。”司马容叹口气:“微臣洗耳恭听。” 尹韶凌望着司马容,满脸无奈:“容儿,储君之位由你来当,我并非没有想过,你具治国之才,又有容人之量,无论谋略还是胸襟,睿儿都始终逊你一筹。。。我的皇位若能由你继承,此乃本朝之幅,将来一统五国,指日可待。但睿儿身为正宫太子,素来敬孝无过,我实无理由。。。” “太皇莫给微臣找麻烦了。这话若是让新君听了去,免不了又跑来闹我一闹。”司马容神情冷淡:“我自己倒罢了,反正已是半个废人,左右没什么受不了得,只怕连累我母妃,他生前受苦良多,若死后还要受人蜚语,实为我这个不肖子的罪过。。。如今我已无所求,只盼她终得平静安宁,至于是否能够迁葬皇陵反倒其次——相信母妃泉下有知,也是不会介意这些的。” 尹韶凌眼眶一红,哽声道:“容儿。。。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是我害了你们母子。” 司马容淡淡道:“这些年母妃长眠于佛门清静之地,相信已获永生。至于我,多年来相爷待我视如己出,王爷更是百般疼爱,我由这样好的两个爹爹护佑长大,实不能奢求更多。” 尹韶凌一呆,瞬间脑海中回响起尹韶风临行前的一句话:“我或许一生都输给了你,但你有一样永远也比不过我,我有容儿,他肯叫我爹爹。”思及,心口如中一拳,痛地泪水夺眶而出:“睿儿恨我,你也恨我,这是我的报应。” 司马容转过脸去。 “我。。。是天底下最最自私的人,一边渴望着你娘,一边,又舍不得王位。。。直至最后什么都失去了,才知所有浮世繁华终究不过南柯一梦。” 第93章 尹韶凌含泪望着司马容:“如果可以,我愿以己身换你娘亲回来,让你们母子团聚,你,都不曾真正见过她的模样。” “我画地不好,她的那份温柔是笔墨所描绘不出的。。。容儿,你不要恨她,她没有错,错全在我,是我死缠不休。。。你娘,是天底下最最柔美、善良的女子,她只是运气不好,遇见了我这么一个自私自利的男人。” 司马容的身子微微一颤,双眸掩在被风拂起的乌发中,长长叹了一口气。 尹韶凌看着司马容,颤巍巍伸出的手还是缩了回来: “容儿,我不敢奢望你的眼囿,只要你能过地安好,我以后不会再来。至于睿儿,我既给了他想要的,他便得遵守约定,保你周全。” 司马容丝毫不以为意:“就算能杀我,他也未必舍得。” 谁都知道,活着的折磨,远比死更痛苦。 “你俩都一般倔犟、顽固”,尹韶凌怅然:“这一点,全是像我。” 司马容苦笑不语。 “无修已收我为徒。”尹韶凌道:“从今起,宗荣寺便是我清修之地。” “能够带发修行,乃是与佛有缘。”司马容顿了顿,迟疑道:“你。。。多多珍重。” 尹韶凌的脸上隐隐浮现几分希翼:“容儿,你可会来看我?”话甫一出口,又勉强笑道:“是。。。我痴心妄想了。”说罢深深地看了司马容一眼,叹口气,转身离去。 司马容望着尹韶凌被斜阳拖地长长的瘦削的孤独的背影,蓦地心中一酸,硬生生将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 这样最好。 这样,尹君睿安心,太后安心,于是,相府王府也跟着平安。 沁阳这个地方,实已无需更多风雨。 他低低一叹,蹲下身,为绿芽渐长的坟头除去几片枯叶,掏出雪白的帕子轻轻拂着墓碑,口中喃喃自语: “他们都走了,但我是不会走的。。。我说过,倘若有一日你离我而去,我便在这兰树下等你。。。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清风,伴着一丝凉意,迎面飞过,午后的阳光透过密密的枝叶零落在地上,将花香一同挥洒下来,熏人欲醉。 “大公子,西陵送来的。”小兰呈上一幅画卷。 他打开一看,乃是当日进贡西陵王的那副人物山水,卷中另夹了一张小纸条,上面一行蝇头小楷,是赫连华楼的笔记没错: ‘归去来,十里长河;盼聚首,春风依旧。’ 他的眼前顿时浮现出那个一身狼狈却满脸灿烂的少年华楼,不由微笑:“儇儿,华楼又叫我去西陵呢,他真是不死心。”指腹抚过画卷,最后停留在一双浅笑明眸处,轻轻叹口气:“他却不知,今日的容大公子已非昔日的容大公子了。。。” 我坐在梳妆镜中,打开青丝,梳了一个普通的云髻,髻上别一枚玉环,身上穿的,是一袭素衣。 推开门,庭院中飘来兰香,那种淡淡的、雅致的、一点点沁人心脾的香气,缭绕鼻端,久久不散。 兰树下,一个白衣公子正在熟睡,我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替他拢了拢滑落的披风,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被他一下握住: “别走。” 梦中,他呓语道:“不许你走。” 干净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眉宇间玉般的光华已渗入了浓浓的倦色,那曾经飞扬的眉、挺秀的鼻、温暖从容的微笑,都透着一种掩不住的苍白。 他瘦了,憔悴了。 一滴晶莹从我的眼角滑下,落在他的掌心。 “你终于。。。肯入我梦来了”,他睫毛一动,迷蒙中睁开眼:“是终于听见我唤你了么?”他抬手抚上我的脸庞,温柔地笑:“我第一次看到你,便是你现在这个样子。。。穿地那么素净却那么美,神态举止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时我常常琢磨,怎样才能叫你眼中有我。” “哦?”我望着他笑:“后来呢?” “后来。。。”他俊逸的眉峰渐渐蹙起,一声叹息:“后来,却惹你讨厌了。。。你再也不肯对我笑,不肯跟我说真心话。。。都是我的错。” 我佯怒:“谁让你,净做些令我讨厌的事。”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切声道:“你说,你说,我都改了,只千万别又一声不吭地走了。” 我看着他攥紧的发白的指甲:“当真?” 他郑重颔首。 “那么,以后不喜欢吃的东西便不要吃了,其实除了煮面,还有几个小菜我也做地不错;另外,既喝不醉那还喝来作甚,不如扔了酒壶去睡大觉,天大的事,明天又是另外一天;还有,世间本无圣贤,既是凡人无须永远保持微笑——如果不想笑,就不要笑。” 他静静望着我,轻声道:“你那么懂我却总不肯跟我走,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垂首不看他,心中压抑许久的苦涩一股脑地涌上,徘徊又徘徊,终将深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你本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只因有了我,才有了弱点。” 他怔住,半响长长叹出一口气:“你。。。你这个傻丫头。。。” “你才是傻瓜一个!”我抹去眼泪,斥道:“伤地那么重竟不知调养,好好地身子弄成这般。。。是存心气我么?!” 他淡笑:“我若是过地好好地,你便放了心,你若放了心,又怎会回来看我,除非,你知道我过地不好。。。只要你心中还有我,就一定舍不得抛下我一走了之。” 我忍不住出拳捶他,他伸手将我揽入怀中:“如果你不在了,我一个人又有何所谓?我已什么都没有了,不,我本来就是什么都没有的。。。我只是一个孽、一份债,打一生下来,便注定了要替我娘亲还债,这样的人生不过是笑话一场,直至遇见了你。。。”他捧起我的脸,唇贴上了我的:“是真实的也好,梦幻的也罢,只求你能多停留一刻,让我再抱抱你。。。” 泪水迷蒙了我的双眼,我被他的吻着,被他拥着,第一次不再抗拒。 “你是儇儿,我的儇儿,真的不是梦。。。”他长长叹息:“你已离开过我两次,这一回,无论你去到哪里,我都绝不能再放手了。” 我片刻犹豫,慢慢开口道: “我有个朋友在一个叫白云山的地方安了家,听他说,那儿山明水秀,风景如画。。。” “我们一起去。”他简单道。 “你想好了?当真愿意跟我走么?” “只要那边能种兰花”,他微微一笑:“因为我要给你建一座沈园。” 我望着他亮如晨星的眸子,温暖和熙的笑容,轻轻道: “倘若我再不来了,你怎么办?” 他一怔,板着手指算道:“我今年二十五岁,还年轻,可以先等上十年;十年之后我三十五岁,正值少盛,再等十年亦无妨;到了四十五岁,有一点老但不算太老,仍能再等;只是等到我五十五岁的时候,我必定与现在的样貌相去甚远,若有一天你来了却又认不出我,该如何是好?” 我听了,忍不住,直笑地,落下泪来。 <后记> 尹君睿登基后,将姑姑尹韶云送返突厥。从此两国立下契约,和睦共处,互不犯境。 同年,太皇尹韶凌出家宗荣寺,翌年,剃度为僧,法号‘无名’。 顺亲王爷尹韶风四海云游,行踪不定,曾被人看见出入大漠一带,身旁跟着一老妪。武功高强,喜以京剧脸谱‘花旦’示人。 睿帝二年,相爷司马云峰病逝,次子司马烈晋少傅,辅佐新君,翌年,官拜右相。 睿帝四年,温清远灭南夷,封护国大元帅,迎娶突厥长公主耶律夏瑶。 自此,尹朝、西陵、突厥、东莞,四分天下。 沈儇与司马容失踪之后,各国均派出无数密探连年明察暗访,终至不获。 <全文完> 能看到这里的,都是一路不离不弃陪伴《锁流光》的好朋友,作者在此由衷道一声:“谢谢” 生平第一个长篇,自感颇有不足,更新也慢,但确是认真敲下每一字,仔细反复地修改。将近两年的路程,经历过一些波折,曾经无措却从未想过放弃,所以再一次感谢所有耐心等我,一直支持我继续写下去的亲们! 奉上番外一篇,另,跪求长评! <番外> 太后将画像搁到一边,对梁姑姑道:“皇上一个都没选中么?” 梁姑姑回禀:“不是没选中,而是没选,皇上说了,一切由太后做主。” 太后峨眉一敛:“选后这样的大事,他竟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梁姑姑忙道:“皇上新即位,日理万机,阅奏折常至深更半夜。听秦姑姑说,先前两个贵人那儿,也有数月没去了。” 太后面色稍霁:“虽国事为重,但也得顾着龙体,却,将新到的千年人参送至怡心殿。”话毕,又叫住梁姑姑:“等等,我亲自去。” 怡心殿内,一名侍卫跪在地上:“烈相先于灵州出没,后又往云州行,看样子像是要出关。” “继续跟着,他若敢出关,便绑他回来。”尹君睿一边阅奏折一边道:“他脾性顽劣,口舌无用。” “是。”侍卫应声而退。 一旁的宫女奉上一壶新茶,刚巧尹君睿笔墨尽了,一抬手撞到银盘,滚烫的茶水顿时倾在桌上,有几滴溅上了他的手背,秦姑姑见状,慌忙取来冷毛巾,却被他一手挡开。 他从翻了一桌烫手的茶水中撩起一个半湿的麻布袋,宝贝似地捂在胸前。 第94章 所有人都惊地跪了下去。 他看着湿了的麻布袋,皱一皱眉,转身回到寝殿,将沾了水的事物一件一件取出,小心翼翼地擦干,晾在窗台上。 一只像西陵的万花筒,但比其精致小巧许多,透出去能看见几堵墙之后的人形;一小瓶透明的液体,散发着薄荷的清香;一包细粉,仿佛是迷药,放入杯中无色无味;几枚小小的圆球,有点似暗器,后来清远拿去一试,回来告诉他,那是可以发出剧烈闪光的弹药,至于如何配置,清远琢磨了很久也没能做出个一模一样的来。 这些,都是她的。 除了这些,什么都没留下,她从‘流云阁’逃走之后,就再没回过他的身边。 在以后的许多年里,他一直后悔当初没强留下她,她若执意要恨,那就让她恨好了,至少,他不必亲眼看着她死,亲眼看着血色从她的脸上渐渐消退,看着她两排睫毛轻轻合拢,看着她染血的素手缓缓滑落到地上。 心,在那一刻,仿佛被人生生地挖走了。 华晴得意得仰天狂笑,他毫不犹豫地刺穿了她的胸膛,她不过是他用来试探尹韶云的一枚棋子,如今已没有存在的价值。 他料地一点没错,尹韶云果然是知道什么的,自那一日在吟风轩巧遇父皇,尹韶云瞧着儇儿又惊又惧的模样,他就知道她必定隐藏着那个秘密。于是他叫华晴假扮蓉妃演了一出戏。 果然是真的。 那个司马容,是父皇与蓉妃的儿子。 心中猜度了二十年,但当事实真正来临的时候,他仍然愤怒地不可抑止。 但更叫他更愤怒的是,躺在血泊中的女子,至死都不曾看过他一眼。那一瞬,心底隐忍许久的悲鸣不住嗥叫,拼命噬咬他的五脏六腑,咬地他,以为自己,也跟着死了。 “皇上。”耳旁响起一声娇唤,他回头,瞧见一张盈盈笑脸。这是宠臣送来的选侍,叫什么名字他不记得了,当时她正在唱歌,那音色,叫他想起一个人。于是,他留下了她。 “皇上。”她咯咯一笑在他面前转个圈:“皇上,涵儿这身衣裳好不好看?听宫女们说,这叫流云纹绶纱,穿在身上,轻盈如云,四季舒爽。” 他看着那片流纱在眼前不断舞动,渐渐与脑海中的一个影响重叠在一起。 “过来。”他命令道。 涵儿红着脸走过去,他一挥手,撂下了金帐。 厚重的喘息渐渐响起,他剧烈的动作迫地身下的娇躯发出阵阵呻吟,汗水从他的额头滴落,眼中的沉郁因欲望的渲泄终于淡了下去。几番云雨过后,他看了瘫软的女子一眼,漠漠道: “以后,不许再穿这身衣裳。” 涵儿听了一呆,懵懂为何方才热情如火的皇上忽然变脸,忙扯住他的袖子:“皇上,为什么呀?您不是喜欢看我这么穿才对我。。。”话未完,他冷冷的眼神扫来,吓地她打了个哆嗦,立马松手。 他一言不发,穿好衣裳,走了出去。 殿外,太后到了,尹君睿大步迎上:“儿臣近来国事缠身,未能日日到慈平宫给母后请安,望母后恕罪。” 太后在贵妃榻上落了坐,含笑道:“皇上勤政乃万民之福,哀家岂会不明?只是多日未见,心头挂念,怕你只顾着国家社稷,疏忽龙体,变过来看看。” 尹君睿躬身道:“儿臣令母后操心,儿臣不孝。” “烈相好似一阵子没上过朝堂了。”太后抿一口茶,闲闲道:“听说是离家出走,不知是不是真的?” “离家出走?母后听谁说的呢?”尹君睿轻描淡写道:“烈相进来为军队编制重整一事十分操劳,精神萎靡,儿臣特许他放几天假,散散心。” 太后眼角轻轻一挑:“皇上礼贤下士,知人善任,是为明君,然小人之心不可不防,皇上身为九五之尊,气势威严岂容人造次。” “母后说地甚是。朕是天子,何人敢违?除非不怕株连九族。”尹君睿微笑:“好在,朕的良臣将相,都还是很听话的。”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皇上这么说,哀家就宽心了。” “母后是该多放宽心,心思太重的人才会失眠。朕听太医们说了,母后一直睡不安实,经常梦魇,向来都是平日过于操劳之故。儿臣不才,无法缓解母后的病痛,哪还能让前头的事儿吵扰了您——母后整肃后宫内务已是应接不暇。至于朕,既为一国之君,若连区区一个朝堂都治不好,何谈平定天下?母后,您说是么?” 这一番话,不轻不重,不痛不痒,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太后,朝廷的事儿,往后不比过问了。 太后的脸颊不易察觉地一搐,勉力笑道:“但凡皇上说地,自然是金科玉律。” 尹君睿面带微笑,瞥了一眼梁姑姑手中捧地一堆画像,暗暗一皱眉。那边厢,太后又开口道:“皇上,其实哀家今日来是为一件要紧事。”说着拿过一副画卷,瘫在尹君睿面前:“皇上即位已有三年,后位仍是虚悬,我朝百年来无此先例,还请皇上重之慎之。” 尹君睿扫了画像一眼,太后道:“这是郑上卿之女,德容兼备,性情温和,为人处事颇有气度,哀家以为,郑氏是个不错的人选。”又拿过另一幅,道:“这是枢臣之女颜氏,容貌很是出挑,学识也极好,她父亲颜景伦是你的左右手,不论当不当得皇后,后宫之中必有她一席之地;这是大将军之女曹氏。。。” 尹君睿静静地听着,看似很用心,但眼底,始终缭绕着一层薄薄的黑雾。哪一张张活色生香的娇颜,不知不觉令他想起另一双,沉寂在脑海深处的眼睛。 冷酷而坚硬的心,忽然一痛,他狠狠闭眼,随手捡起其中一幅: “就他吧。” 云州郊野一家小客栈。 小小店面统共七张台子,坐了两个人。 一个头戴毡帽,身材矮小,双手插袖中,低着头,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冷却的茶,杯中飘了两片糙叶,一口未喝。另一个,宽肩膀,两道浓眉,肤色黝黑,穿一件紫袍,料子应是锦缎,但好似许久未洗,又脏又破,乍眼看去像是块抹布,再加上袍子下摆几处落了针线,很是落拓。 小个子抬头瞧一瞧窗外,咕哝道:“这个静宜,动作真慢,一点也不好玩!”又看一眼面前的茶水,皱眉哀叹道:“老头子,你泡地的茶虽蹩脚,但也好过外头,简直跟洗碗水没两样。”正絮絮叨叨地抱怨,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阵寒风跟着飘入,不由缩一缩脖子。店小二殷勤迎上:“客官里面请。。。”话未完,便满脸惊惧地看着来人,结结巴巴说不下去了。 小个子抬一抬眼,忍不住低呼一声。 只见来人虎背熊腰,满脸横肉,黑色披风下挂着一柄七尺长刀,双目如鹰,浑身透着一股煞气。但真正叫人害怕的,却是他脸上那道粗犷而纠结的疤痕,自额角至下颚,斜斜地将一张本已不好看的面皮一劈为二。 刀疤男扫了两腿发软的小二一眼,又看了看小个子,最后目光落到自始至终闭目假寐的落拓男子身上,蓦地迈开大步走过来,将七尺长刀往桌上‘啪’一搁,挨着落拓男子坐了。 “小二,拿酒来。”刀疤脸喝道:“烧酒。”小二呆了呆,二话不说立马跑回后堂,送就上桌的时候,两手还在打颤。 刀疤男酒杯都不用,随手拍开一坛便咕噜噜惯了大半,接着将剩下的半坛往落拓男子面前一放:“谁都知道,烈二公子向来只喝酒不喝茶,不知何时改了性子,连这般粗糙的茶水也能咽地下去了?” 小个子本想走,听见这句后回原位。 落拓男子不说话,两眼却睁开了,小个子偷偷看过去,不由一怔。 那人肤色黝黑,长发掩面,遮住了五官,也看不出年纪,此刻一睁眼,一双炽热眸子犹如明火一般照应出整张面孔——竟是一个长相俊美的年轻人。 落拓男子看也不看刀疤男,摸出两个铜板往桌上一掷,起身就走。 “立二公子请留步。”刀疤男嘴里说‘请’,壮臂已是毫不客气向前一横:“咱哥俩多久没见了,难得遇上,烈二公子连水酒也不喝一杯便要走,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难得遇上?”落拓男子冷冷开口:“若没有记错,屠副将如今仍是在边关当差,云州据边关尚余数十里,不知是什么风将屠副将吹到这儿来了?” 屠海眯眼,嘿嘿一笑:“司马烈,我来,自然是来找你的。” “找我?”司马烈睥睨屠海:“我还以为,上回得了教训之后,你是再不敢来找我的了。” “谁要你放着高官厚禄不做,偏跑到这荒郊野外呢”屠海盯着司马烈,阴恻恻道:“山高皇帝远,万一你不小心死在这儿,那也是土匪的罪过。” 司马烈轻笑:“看来屠副将这些年进步不少,尤其是胆子,都能冲天了。本以为你若能悔过自新也算善事一件,不想仍是狗改不了吃屎奇书网,看来当日放你一马纯属多余。” “上次你急着救那小妞没把我砍死,是我命不该绝!”屠海恨恨道:“这些年你平步青云,风光得意,而我呢却被遣至蛮荒之地守大门。司马烈,你想整死我,没那么容易,你再皇城里享清福,我奈何不了你,但你既然自动送上门,就算你晦气,我等这一天,可是等地望穿秋水。” “哦?”司马烈冷笑:“就凭你?” 屠海脸色一变,杀气腾腾地抽出长刀:“你放心,你不会一个人去的,这整家客栈的人都会给你陪葬,黄泉路上,必不寂寞。” 第95章 店小二一听,两眼一翻,先晕了过去。 小个子拍着桌子跳起来,叉腰嚷道:“喂,你与他的恩怨乃是你与他的恩怨,跟我等有何关系?凭啥我要给他殉葬?啊?” 屠海瞟了小个子一眼:“要怪就怪你自己不走运,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哦,原来你是为了不让人知道是你干的,才要杀我灭口啊,唉,早知刚才走了就好了嘛还看什么好戏”,小个子一脸懊丧,又忽然想起什么,认真道:“我说大爷,我这人哪什么都好,就是记性顶不好,基本上前脚事后脚就忘,出了这个门呀,我就绝不可能记得方才听见的话看见的人。不如这样,反正你还没动手,我也没看见你杀人,我现在出去,咱们就青山绿水后会无期了,好吧?!”说完,便大摇大摆往外走。 任是屠海阅人无数,还从没见过这么自说自话能耍赖的,当下脸色一沉:“小兔崽子。胆敢戏弄本将军?!”一刀笔笔直挥了过去。 小个子一声尖叫,急忙闪至一边,屠海一刀未中,脸色发青,一把钢刀舞地虎虎生风。小个子哇哇乱叫,满屋乱窜,每次眼看就要被砍中,却总在千钧一发之际,不是撞到墙壁就是推到了桌子,总是皆险险地化解了。 司马烈本欲出手,见状退到一边,望着小个子若有所思。 屠海一共砍掉了七张台子六把椅子,最后一把椅子被小个子举在头顶,大声叫道:“那边的,干嘛呢》还不快过来帮忙!” 屠海对准小个子的眉心,长刀劈下,小个子背心抵住墙,避无可避,慌忙缩成一团,千钧一发之际,屠海手中刃被夺去,哐当一声,断成两截摔在地上。 小个子半睁眼,瞧见屠海涨红面孔,提刀的手腕被司马烈擒住动弹不得:“你有种杀了老子!”屠海怒喝道:“否则这辈子跟你没完!” “杀人?”司马烈面无表情地瞅了屠海一眼:“我已很久不杀人了。”话毕手下一动,屠海顿时一声哀号,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那只拿刀的手如柳条一般垂下,竟是再也抬不起来。 小个子看着滚倒在地的屠海,瞪大眼睛:“你,废了他的手?” 司马烈眼角扫过小个子,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喂,等等,你别走啊!”小个子边喊边追,一出门却不见了司马烈的踪影,低头朝地上敲了几眼,便一展身形往东南方掠去,终于在沿河的林子里看到了那一角紫袍,开心地招呼道:“喂喂,你等等我啊!” 司马烈转头一瞧来人,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微蹙眉道:“你跟着我做什么?还有,我不叫‘喂’。” 小个子气喘吁吁地在他跟前站定,摸一摸额头渗出的细汗,呵呵笑道:“原本只道自己轻功不赖,出了趟远门才知道,天底下武功好地可多了,我从前追那驯鹿,也没想今天这般吃力,你的武功很好啊!” 死么列眉头皱地更深了,这小个子说话全没路子,牛头不对马嘴,当下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哎,慢着,慢着。”小个子一闪身又绕到司马烈跟前,张开双臂拦住他:“你先别走,我还有说完呢。” 司马烈脸色一沉,刚要发作,只见小个子双手抱拳,一脸严肃地俯下身去:“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司马烈见状不由一呆:“你要拜我为师?” “是啊!”小个子抬起脸,朝他笑道:“师傅,你若是肯教我,我以后出门就不怕被人欺负啦!” “岂敢。”司马烈淡淡扫了小个子一眼,身子一晃便绕了过去:“想我在你这个年纪,还未必有你如今的成就,试问何来本事做你师傅。” “师傅别走,等等我呀!”小个子着急,在后面穷追不舍,但司马烈脚步极快,小个子起初还能勉强跟上,时间一久,便慢慢落在后头了,等出了林子,已不见小个子的踪影。 司马烈刚舒出一口气,忽闻一声尖叫从后方传来: “救命啊!有蛇!有蛇!谁来救救我!” 是小个子的声音。 司马烈思忖着兴许小家伙耍诈,但林中遇蛇也是稀松平常,犹豫一下,还是往回掠去。 找到人的时候,他已吓瘫在地上,脚旁一条无花蛇正吐着信子,匍匐着扑来。 司马烈足下一点,一粒小石子激射而出,正中毒蛇七寸之处,只见蛇腰狠狠一扭,立时消失在早丛之中。 “你怎样》没事吧?”司马烈将小个子从地上拉起,小个子一脸惊恐,牙齿犹在打战:“我。。。我。。。我最怕蛇了。。。”说到一半,两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司马烈又好气又好笑,眼见天色渐暗,只得负起小个子,出了林子往山下走,终于在天黑之前找到一处破旧的茅屋,劈柴生火,又自附近取了些井水,就着随身带的一点干粮充饥。 “你若还不醒,这最后半块饼,我就自己吃了。”司马烈一边添柴一边道。 小个子一骨碌从铺了干草的地上爬起,讪讪道:“我就知道,师傅的心地极好,看不得旁人饥寒交迫,受苦受难。” 司马烈鼻子底下哼一声,将剩下的半块饼抛过去,小个子呵呵一笑,将饼掰成一小块一小块送到嘴里,吃相极是斯文。 “你不是本地人吧?”司马烈打量小个子,问道:“听你的口音,并非中土人士。” “嗯”,小个子鼓着腮帮子,道:“我家住岛上,离这儿很远,十分难得才能出来一回,我阿爹阿娘看我看地紧。” 火光照映下,只见小个子皮肤细腻光洁,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脸颊白里透红似苹果,笑起来的时候两个梨涡玲珑可爱。倘若到这时候司马烈还瞧不出端倪,他这些年就白活了: “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难免凶险,你爹娘担心很自然,还是早点回家地好。” “我出趟门可不容易,哪能就这样回去了?!”小个子嚷嚷道:“成天关在岛上有啥意思,闷死了!叫他们叫我武功,尽拿些花拳绣腿的来应付我,(奇*书*网*.*整*理*提*供)女孩子,女孩子又怎么了?是女孩子就该一辈子绣花绣草绣荷包,凭啥就不能学一身好武艺,行走天下,锄强扶弱?” 司马烈笑道:“原是为了做侠女,才想要拜师的。” “我呀,早下定决心了,这趟出来若没收获就不回去!”小个子信誓旦旦道:“我就是要证明给阿爹阿娘他们看看,没了他们庇护,我也能闯出一番名堂来!” 司马烈抬手添了几把柴火:“你有爹娘疼,是你的福气。” 小个子看一眼司马烈:“你呢?你为啥一个人在外头?不回家去?” “我找人。” “找人?找谁?”小个子挪到司马烈边上坐下。 司马烈添柴火的手顿了一顿,没说话。 小个子看了他几眼,试探道:“是个女的?” 司马烈犹豫一下,点点头。 “你妻子?” “我有妻子。” 小个子‘啊’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那。。。孩子呢?” “没保住。” 小个子的脸上浮起一层怜悯。 司马烈垂首,低声道:“我对不起她们母女。” “这哪是你的错呢。”小个子随手扯了根枝条在地上划:“我阿娘常说,每个人的命,都是定好的,阎王的生死簿上都记着了,谁也逃不脱的。” “阎王的生死簿都记着了?”司马烈怔怔地瞧着火光出神:“若真如此,我倒想借来一看,那生死簿上,究竟有没有她的名字?” “她?她又是谁?是你找地那个女孩子么?”小个子奇道:“莫非,她也已经死了?” 司马烈眼中一黯,不由握紧双拳:“每个人都那么说,但我,总不能信。” “为什么?” 为什么?司马烈有些茫然,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只道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回响不断,她还在。 否则,何以琉璃水晶棺内没有她的尸体?难道真如尹君睿所说,是大哥藏了她? 他猜不透,也无法知道,因为大哥也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几乎是凭空的,从沈园消失了。 两年来,他心底一直想着一件事: 他们两个,是否终于在一起了? “喂,喂,你听见了么?”小个子双手在他面前乱晃:“跟你说话呢!” “什么?” “我刚问你,她长地美不美?” “谁?” “当然是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啦。”小个子猜测道:“能叫你如此念念不忘的,必定是个大美人。” 司马烈想一想,面上泛起一丝久违的温柔,淡淡地笑了:“只可惜,她却从不觉得自己美。” 小个子歪着脑袋:“你既那么喜欢她,为何娶了别人做妻子?她走地时候,你干吗不留住她?——如今这天大地大的,你又该上哪儿找她去呢?” 司马烈别过面孔,暗影覆盖的眼底缓缓划过一道深入骨髓的哀伤: “说地是。。。也许,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小个子扯着枝条在地上乱划一通,过一会儿又道:“如果,如果有一天,终于被你找到了她,你打算怎么样呢?” “打算怎么样?”司马烈一怔,慢慢咀嚼:“是了。。。就算找到了,我又能怎样呢。。。”说着长长叹出一口气,再不肯多言。 半夜,小个子迷迷糊糊睡去,梦中,仿佛听见有人交谈,朦胧睁眼,看到站在门口的司马烈,还有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子。 “二公子,快回去吧。” 第96章 一个沉沉的男声道:“皇上,正等着你呢。” “回去?回去做什么?”司马烈语气冰冷:“回去看他如何收编我相府轻骑?那是大哥的心血,不是他的。” “二公子不回去,轻骑队是不可能心甘情愿归顺温帅麾下的,皇上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总有一日借口发难,至相府与王府不利。” “我会怕了他?”司马烈声线渐高:“江风,你若是怕了,不妨直言。” “江风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江风这一辈子,最敬重之人便是大公子,大公子不在,江风便以二公子马首是瞻”,江风单膝跪下,抱拳道:“就算此刻二公子要江风去死,江风也不会皱一眉头。” 司马烈面色稍霁:“起来吧。” “二公子若不回去,江风便长跪不起”,江风一脸焦急:“皇上已派出亲信擒拿二公子,二公子若一意孤行,恐有杀身之祸。” 司马烈冷笑:“他有种的话便杀了我好了,司马烈早已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二公子!”江风嗓音渐渐哽咽:“二公子难道忘了大公子的嘱咐么?” 司马烈不说话。 “二公子忘了,江风却没忘,当日信上的每一个字,江风都已刻在了心里。”江风缓缓道:“大局已定,执念无益,与其玉石俱焚,不若摒弃前嫌,尽忠圣上,同心协力以为本朝江山。。。” 夜风呼啸,刮地司马烈背脊一颤。 “二公子,如今相府有无自己的轻骑兵,已经不重要了。” 司马烈沉默良久,终于沙哑地开口:“等天一亮,我们便回去。” 江风松了一口气,应声退下。 司马烈一人在夜风中,站了许久。 小个子看着地上拖地瘦瘦长长的影子,心里没来由泛起一丝酸涩,刚欲开口,司马烈转回屋内,将柴火熄灭。 “你都听见了,”司马烈知道小个子醒着:“我要走了。” 小个子一骨碌爬起来,冲口而出:“你若不喜欢那个皇上,便不要回去了!” 司马烈摇头:“我若不回去,回头很多人遭殃,丢掉性命。” 小个子握紧拳头:“不怕,有我帮你!” 司马烈一怔,看着小个子大眼睛明亮闪烁,如婴儿般娇嫩的脸上一团正气,不由心中稍许柔软,微笑道:“你好是早些回家去,莫叫家里人挂心了。”说完,转身就走。 小个子一手拉住司马烈的袖子,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平日的伶牙俐齿到了此刻竟然全不管用,只能急地满脸通红。 司马烈想一想,从袖中掏出一块玄铁令牌放到她手里:“你若实在想学功夫,我倒也并非教你,只是今生无意收徒,然而彼此切磋技艺则是无妨的。你拿着这块令牌,入了沁阳城,便能找到我。” 小个子仔细瞧着那块黑漆漆的铁令,正面雕了一朵兰花,形态有些眼熟,似在何贷过。 “我叫东方语。”小个子一字一顿道。 “司马烈。”司马烈淡淡一笑,消失在夜幕之中。 太阳升起的时候,一个古铜肌肤、体格健壮的佩剑少年出现在破茅屋外,大声喊道: “语儿?你在里头么?” 门应声而开,出来一个黄衫小姑娘,一双大眼忽闪忽闪,明亮动人: “静宜哥哥你好慢呀,我可是等了你一天一夜呢。” 东方静宜蹙眉:“你还没玩够么,你阿娘就快急疯了。” “阿娘知道有你陪着我,哪还会担心呀。”东方语眨眨眼:“好容易出来一趟,难道静宜哥哥就不想开开眼界,增长阅历,浏览一下这中土的大好风光么?” 东方静宜闻言,心中不禁向往,嘴上却不服软:“你又想怎样?莫闯出祸来才好。爷爷是管不了你,可你阿爹的脾气,你自己知道。” “有阿娘在,我才不怕他”,东方语咯咯笑,展开身形如轻燕飞掠:“我要上沁阳城,你究竟来是不来?” 东方静宜跺一跺脚,只得追上前去。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