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罚·落骨生香》 第1节 本书由 zhangqiaozhen 整理 ================= 慈悲罚·落骨生香 作者:鹿朽鱼 ================= 第1章 白骨骷髅 六界之中,除去妖魔两界,当属冥界民风最为豪放旷达。 是以有人曾经说过,六界泛泛,属人界最为逍遥,却也不及冥界快意恩仇。 于是近来天宫中新婚燕尔的三殿下便带着刚娶过门的媳妇游玩到了冥界,说是在仙界待久了,被条规束缚的难受,来冥界感受一下旷达的民风。 仙界的三殿下和他的夫人大驾,冥界势必要好好的准备一番才是。 冥界也确实兴师动众大张旗鼓的准备的了好多天,连那些极为不易存活的彼岸花都被冥王挪到了冥界入口迎风招展,以此来迎接天宫上尊贵的两个人。 三殿下和灵稽仙妃。 冥王做好了一切的万全准备,却没有料到这位仙妃一时心血来潮想去忘川河看一看。 看一看也就罢了,毕竟天上的人没见过忘川河也是情有可原,可是那日好巧不巧的,仙妃在忘川河旁欣赏壮阔的河水,却忽觉脚踝有些痒。 仙妃以为是三殿下在同她嬉闹,当下一个不胜娇羞的低头,却在看清时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连连,美丽的眼眸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不怪她如此惊恐,一只白骨爪子正抓着她的脚踝,顺着白骨爪子往下瞧,一个白骨架子正费力的想要从河里爬上来。 白骨架子刚刚露出一个骷髅脑袋,仙妃吓得脚上一个用力的飞蹬,将那只从忘川河中爬起来的白骨架子又踹回了乌沉沉的忘川河中。 冥王傻愣在当场,仙界三殿下也傻愣在当场。 除了躲在三殿下怀里嘤嘤哭泣的仙妃,所有人都傻愣在忘川河旁。 冥王觉得有些站立不稳,身旁的判官赶忙扶住他老人家。 冥王靠着判官气若游丝的问道:“方才,被仙妃娘娘踹回河里的,可是阿...阿...” “阿”了半天没有阿出来一句完整的话,不过判官也是聪明伶俐的紧,竟是立即领会到了冥王这句话的下半句。 判官苦着脸,一副要哭的样子,“冥王,这忘川河里能活着爬出来的,只能是阿善姑姑啊。” 冥王身体晃了晃,脖子一歪,眼睛一翻,晕了。 在晕之前,还紧紧的抓着判官的手,抖着嗓子吼道:“快去将阿善姑姑捞出来!” 于是,冥界的人再也顾不得还在当场的无比尊贵的两个人,一个个手忙脚乱的拿着铁钩子在忘川河边伸长胳膊捞啊捞。 捞了大半天,一人宽的粗铁钩子都变成了小拇指粗细的银针了,才终于有一名鬼差将那架白骨从茫茫忘川河里给捞了上来。 当真是只要水够毒,铁杵也成绣花针。 “哇,阿善姑姑你怎么都不喘气了?哇,阿善姑姑你可不能死啊。”冥王已经醒来,见白骨被抬上来放到岸边,连忙一个飞扑过去,抱着那具白骨哭的鬼哭狼嚎。 那嚎啕大哭的模样,跟死了亲娘一样。 三殿下和仙妃噤若寒蝉的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白骨架子,仙妃后怕的瞅了瞅那白骨的脸,冥王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这副骷髅架子能不能喘气的。 “你再嚎一声试试,老娘不介意送你去忘川河里游个泳。” 一个幽森的声音响起,冥王的哭声顿时卡住,继而欢天喜地的猛摇白骨架子,“阿善姑姑你还活着啊,真是太好了!” “再摇就要死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冥王无辜的看着她,笑的牙儿白眼儿弯,“这不是一百年不见想你了嘛,一时激动没控制住自己。” 旁边的判官笑出了一脸褶子,“阿善姑姑,一百年不见你越来越美了,那什么,清新脱骨的美。” “要不要我送你也去忘川河里感受一下变美的快乐?”那白骨的下颚一张一合的说道。 判官的老脸一僵,顿时缩到后面不敢说话了。 开玩笑,若是阿善姑姑当真了,真把他丢到忘川河里滚一圈,那他也该升天了。 那具白骨动了动,挥开冥王搂着她的胳膊,自己慢悠悠的站起身来,而后在一堆人眼巴巴的注视下,抬起骷髅的右手抚了抚自己的前额,脖子扭了扭,骨骼咔嚓的声音听的人心里一阵瘆的慌。 她摸着自己的前额,依旧是一块齐整的白骨,转过那没有脸皮的白骨脸,黑洞洞的眼窟窿盯着眼前一堆人。 “刚才,哪个不长眼的踢我?” 她刚从河里冒出头,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被飞来一脚踹回河里,呛得她一口气憋回去,差点没憋死。 很好,这冥界还有敢踢她的人,胆儿真的是越来越膘肥了。 岸边鸦雀无声,所有人诚挚的的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搞什么? 仙妃在自己夫君的怀里瑟瑟发抖,小脸煞白的看着眼前的白骨架子。 三殿下一脸诡异的看着眼前的白骨,将自己的媳妇往怀里藏了藏,勉强的笑道:“那个...刚才...多有冒犯,姑...姑姑不要介意,本殿下代灵稽向姑姑道歉。” 白骨架子闻声侧过头,那黑洞洞的两眼窟窿直直的望着三殿下以及他怀里一副要哭的女子,吓得本就心肝儿脆弱的仙妃又是一抖。 “我管你是灵鸡金鸡大公鸡,踢我的都不是什么好鸡。”那白骨架子声音平平的,说出来的话倒是半分不客气。 三殿下的一张脸,顿时气的黑里透红。 第2节 想他堂堂天帝的三弟,天宫上谁敢这么不客气的跟他说话,简直就是找死。 “阿善姑姑,那是天宫上的三殿下,三殿下啊~”所以您老说话悠着点吧,别一出来就把人得罪了。 冥王苦着脸看着白骨架子,说出口的话声音越来越弱。 白骨架子顿了好半天,没有肌肤和脸皮,所以众人也不知道她此刻是个什么表情,只是听她说道:“你是天宫的三殿下?晏璋?” 三殿下扬了扬头,觉得胸腔里的郁气可算是消除了一些,当下微微咳了一声,然后才不紧不慢的斜着眼看着她点了点头。 白骨架子也点头,继而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口中说道:“果然天宫上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顿了顿,又侧头对冥王说道:“我先回去睡一觉,晚上去你那里取皮,若是再敢像上一次那样马虎粗心,我不介意剥了你的皮来用。” 冥王委屈的瘪嘴,他上一次不就是不小心将她的皮磕破了一个口子嘛,都一百年了,至于这么斤斤计较么。 看着那白骨架子大摇大摆的走远,三殿下差点没气疯。 若不是冥王拦着他一阵相劝,他真的是不会顾及仙界颜面狠狠的揍一顿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 愤恨的放下衣袖,三殿下瞪向冥王,“冥王,这个女人是谁?” 冥王眨了眨眼睛,一脸真诚,“阿善姑姑呀,三殿下不是也听到了么。” “本殿下的意思是,她是什么人,为何本殿下从来没听过冥界有这么一号人物。”三殿下搂着自家爱妃,黑着俊俏的脸问道。 冥王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她吧,什么人也不是,三殿下不必管她,也不必去招惹她,她常年都是待在忘川河底的,偶尔上来透透气唠唠嗑,等过几个月她又会回到河底待着,没事没事,三殿下可还要赏忘川河?” 三殿下哼了哼,“本殿下现在没心情赏了,灵稽被那个女人吓得不轻,本殿下带她回去好好休息。” 冥王继续嘿嘿直笑,闻言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忙说道:“三殿下所言极是,那三殿下暂且回宫好生休息,本王为三殿下准备了筵席,晚上还请三殿下带着仙妃赏脸来参加。” 三殿下点点头,带着人走了。 冥王又挠了挠脑袋,然后抓过躲在众人后面的判官,“阿善这次上来,可有派人去通知叶公子?” 判官眨着诚挚而无辜的眼睛,“没有,属下怕阿善姑姑又要揍我。” 上几次她从河里上来,他乐颠颠的跑去通知叶公子,结果被阿善姑姑知道后打的差点要怀疑人生,这一次死活都不会去通知叶公子的。 想想那时候天真而热情的自己,判官觉得自从阿善姑姑来了冥界之后他老的越来越快了。 冥王蹲在忘川河边忧伤的想了半天,才咬牙说道:“去告诉叶公子,就说阿善出来了,你,对,就是你,赶紧去。” 他伸手指着想要逃跑的判官,不容置喙的说道。 判官的一张脸,顿时委屈的皱巴巴的。 他不想去,他不想被阿善姑姑揍打一顿。 冥王瞪他,“小梅啊,你要这样想,你要是去了,阿善顶多揍你一顿,养两天就好了,你若是不去,嘿嘿嘿,叶公子那里...嘿嘿嘿嘿。” 那一连串的嘿嘿嘿笑声让判官的背后起了一层冷汗,他蓦地想起那位叶公子笑呵呵的面容,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果然,恶人自有恶人降,一物降一物真是千古大实话啊。 若说还有人能制得住阿善姑姑,放眼六界只能是叶公子啊。 冥王再接再厉道:“叶公子在咱们冥界做了那么多的好事,帮了你不少忙,小梅你怎地能在这个时候忘记叶公子对你的大恩大德呢,还不快点去。” 判官抹了一把心酸泪,脚步虚浮的去找叶公子了。 第2章 参加筵席 她一路慢悠悠的回荡到自己的院子,那是一座不起眼甚至是很朴素的院落。 无心殿坐落于冥界的最西边,这里很少有人来,她推开门,门吱呀一声然后摇摇晃晃的轰然倒地,下一刻铺天盖地的灰尘吹来,白骨上瞬间蒙了一层灰。 她也不在意,大步跨进去,直接的奔向内殿的大床,冥王还算有点良知,她的床褥都还是崭新温暖的,她站在床边瞅了半晌,接着掀开被子倒下去便睡。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一觉醒来,已是月上柳梢头,好几个时辰过去了。 已经一百年没有这样好好的睡一觉了,现在总算是恢复了些精神,她坐起身,冷不防瞧见睡前还是干净的被褥已经变得黑漆漆的,她脑袋一歪,似乎是有些好笑,但那颗白骨脸上却是看不出任何情绪。 “醒了?” 这时,旁边传出一道清润的声音,似春雨之润,如秋月之静,端然涤尽心里污垢,透着清朗如风的明净。 白骨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她慢条斯理的从床上爬起来,纤细的骨架一摇一摆的走向梳妆镜,一屁股坐在菱镜前,黑窟窿的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旁边传来一道轻轻的笑声,似穿林之风,倏然而逝。 “你这副模样,照不照镜子有何区别。” 话语温漠,无情无感。 白骨安静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朝衣柜走去,她衣柜里的衣服,除了黑色便是黑色。 仔细的寻了半天,她挑了一件裙角绣着浅绿荷叶样式的黑色衣服,然后甩手将衣服抖开,披在自己的白骨架子上。 “你穿衣服,实在是多此一举。”不过是一具白骨,穿与不穿,没有什么分别。 她不理,转身出门。 经过那人身边时,连一个多余的声音都没有。 第3节 那人坐着没动,背脊挺直而瘦削,目光依旧粘在她后背,直到她转过弯身影被挡住,那道目光才消失不见。 她不在意的拢了拢松垮的衣服,大摇大摆的朝冥王的府邸走去。 路上行走的鬼民估计是还不知晓她已经出了河底,眼下一个个大惊失色的看着她,一张张脸上的表情真是异彩纷呈。 “阿...阿善姑姑?阿善姑姑你醒了?”一名母夜叉表情甚是夸张的围上来,声音大如洪钟。 白骨掏了陶耳朵,依旧慢悠悠的走着,黑色的衣裳挂在嶙峋的肩头,随着步伐而一点点的飘荡,她抬手拍了拍母夜叉那张可怖的面孔,“一百年不见,小水你的脸更圆了,看来我不在的日子你过的很是滋润呐。” 那母夜叉一听,赶忙甩了甩自己脸上的肥肉,呵呵笑道:“哪敢呀,阿善姑姑下了忘川河后,这不是没人陪我喝酒了嘛,你也知道,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所以我就寻思着做些其他事情,这不,这一百年我的厨艺可是突飞猛进啊,一不小心就吃胖了,阿善姑姑哪天有空来家里尝尝我做的饭菜啊。” 白骨点点头,越过她朝前走去。 “阿善姑姑,这一次上来何时去人界啊?”一只半身鬼飘过来,笑嘻嘻的说道。 白骨抬脚踢了踢他掉下来拖在地上的肠子,一手插着腰,说道:“把你的肠子收一收,再敢掉出来送你去忘川河里洗肠子。” 那人顿时乖乖的将掉落出来的肠子收回肚子里,眼巴巴的看着白骨。 她继续往前走,“放心,三两砒~霜,会带给你。” 闻言,那个半身鬼才又笑嘻嘻的飘走了。 西边离冥王府邸有些距离,她走到冥王殿门口时,听见里面传出了丝竹妙音,顿了顿,她提了提松垮垮的衣服,踏步走了进去。 进来的那一刻,丝竹停,妙音绝,所有人脸上的笑容全部僵住,都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她仰头,白骨脑袋直直的转了几圈,这才提步朝判官那里走去,走近时,一脚踹开瑟瑟发抖的判官,判官屁滚尿流的躲远,她无比坦荡的在他的位置上坐下来,然后端起酒杯,仰着脑袋喝了一口。 于是众人都无语的看着她从嘴里灌下去的酒又从嘴下尽数洒出来,瞬间沾湿了她的衣裳。 她顿了顿,适是才想起了自己目前还只是一架白骨,索性放下了酒杯,手指着一名弹奏弦琴的鬼女,“那谁,弹一曲童谣来听听。” 全场寂静。 冥王坐在主座上身子抖啊抖,好半天才挤出一个笑容说道:“那个,阿善啊,本王现在在给三殿下和仙妃接风洗尘,不...不适合弹奏童谣啊,你若是想听了,待宴会结束,便让这些乐女去你殿里弹给你听。” 白骨转过头,看向那依偎在一起的三殿下和他的仙妃,嫌弃的啧啧嘴,长而细的手骨捏起酒杯把玩着,动作是相当的不屑且散漫。 “我看那位仙妃很需要听童谣啊,不仅长得像没长大的,举止更像是三岁的幼童,三殿下真的是她的夫君而不是父君吗?这看上去分明是在照顾小孩子嘛。” 殿内的冥界众人,纷纷抚额叹息。 果然,阿善姑姑对于看不顺眼的人,从来都是不留情面的。 “放肆,休得胡言!”三殿下气的站起,俊俏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 “阿善...”冥王可怜巴巴的看向她,一副要哭的样子。 白骨丢掉手里的酒杯,以手支着脑袋漫不经心的看着对面怒气冲天的男子,声音清漠而慵懒,“死人脸重陌都不敢说我放肆,你算哪根葱,想耍脾气滚回你的天宫耍去,别在这儿污染我的眼睛。” “你!”三殿下气的说不话来,手指颤抖的指着那个白骨架子,好半天才沉声怒喝道:“真是无法无天,天帝的名讳也是你可以喊的?冥王,这个女人胆敢诋毁天帝,该当何罪?!” “这...”冥王胆战心惊的看看白骨,再看看盛怒的三殿下,弱弱的说道:“那个,本王觉得,天帝陛下或许可能大概已经习惯了阿善姑姑这样称呼他,三殿下以前一直在西海住着,所以可能不大了解,咱们的阿善姑姑,同你的大哥,也就是天帝陛下,交情...还,还是颇深的。” 哪里是颇深,简直是深沉的望不见底啊。 “大哥怎么可能同这样的人有交情,简直是胡说八道。”三殿下眼睛瞪得大大的,恶狠狠的看着对面漫不经心的女子。 “死人脸有你这样白痴的弟弟,也是挺不幸的。”白骨不为所动的说道,话里颇为同情。 “你娘是不是不喜欢你啊,怎么将你生得这么笨还这样丑,看来你娘一定是很嫌弃你啊,一出生就被丢到西海里不闻不问的,啧啧啧,也是个不受待见的孩子啊,怪可怜的。” “看不出来你还挺义气的,我不过是说了重陌两句,你倒是气的不轻,其实你不必如此,以我对重陌的了解,他对你的此番行为,压根半点不领情,你又何必自作多情的为他说话呢,说你笨都是夸你了。” 三殿下气的胸膛大起大伏,众人的眼睛也跟着他大起大伏,然后紧接着,冥界诸人眼睁睁的看着天宫的三殿下两眼一翻,被他们的阿善姑姑给气晕了。 果然,真的,不愧是,阿善姑姑。 众人默默的吞了口口水,不动神色的远离了那白骨架子。 冥王苦着脸让人将三殿下抬下去休憩,那灵稽仙妃跟在昏迷的三殿下身后哭哭啼啼的也走了。 临走时还不忘跺跺脚哀怨的瞪了白骨两眼。 弄好这一切,冥王虚脱般的往椅子里一倒,仰天悲叹。 他怎么就摊上了这样一位姑奶奶啊,简直是来让他折寿的。 白骨抬起双腿搭在桌子上,也仰面躺着,嘴里叼着一支筷子,百无聊赖的将一个个葡萄往上戳。 冥王朝她有气无力的挥挥手,“你的皮在我寝殿的暗匣子里放着,自己去拿吧,还有,小梅已经找到了那三个魂魄的宿主,你休息几天,收拾好了就去人间吧。” 再待下去,冥界都要被她拆了。 白骨慢悠悠的转着筷子上的葡萄,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 冥王坐起身,目光望着她良久,然后才幽幽的叹了口气,“叶公子去找你了?” 今晚的心情差成这样,无非是那个不想见的人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葡萄汁顺着筷子落入她嘴里,又顺着骨头滴到她衣服上,她扔了筷子,懒洋洋的说道:“青青,小孩子不要总是过问大人的事,会被揍的。” 冥王俊秀的脸,顿时黑了。 “说了多少次本王有名字,不要叫我青青!” 白骨浑不在意的点头,“知道了,青青。” 第4节 冥王站在自己的座位上,气的浑身抖如筛糠,那本就颀长瘦弱的小身板,当下竟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白骨瞅了他几眼,好心的指了指他桌上的食物,诱哄道:“小孩子要多吃饭,你看你瘦的跟骷髅架子似的,虽然这年头大家喜欢追求骨感美,但你好歹是一个大老爷们,这身板比女子还瘦弱怎么行,以后难道还指望女孩子来保护你?你...” “你给我滚!”冥王怒吼震宝霄,殿外乌鸦嘎嘎叫。 第3章 病得不轻 取回自己的皮,也不去看冥王那张五颜六色的脸,她抱着盒子慢悠悠的踱步回去。 冥界的月光不似人间那么莹润皎洁,照在身上总是给人一种阴恻恻的寒凉之感,被冥界的鬼气衬得也多了几分黯淡之色。 回到自己的无心殿,那扇坏掉的门已经被人修好,她看都不看一眼,抬起一脚踹开了那刚修好的门。 殿门颤颤悠悠的晃了晃,顽强的没有倒下去。 正欲进去,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横过来拦在她面前,不等她开口说话,那只大手拿过她手里的盒子,拉住她的骨手就朝侧殿的花园走去。 她拿那没了眼珠子的眼睛使劲瞪他,约莫是两个窟窿的效果不好,少了些威慑力,那人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似的。 侧殿的花园,说是一个花园,倒不如说是果园,里面栽了许多的橘子树。 除此之外,则是遍地的杂草和藤蔓。 他放开她的手,将盒子放到那个石桌上,也不介意那落了灰尘的石凳,撩起衣袍便坐了下去。 然后他朝她看来,示意她坐下。 她站着不动,一张白骨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阿善,坐下。”他开口,声音温润似水,听上去没有什么威慑,但是他的眼神却隐隐有些迫人。 她冷笑一声,坐了下去。 他望着她半晌,然后似乎轻轻的叹了口气,抬手抚上那盒子的盖子,他道:“此番上来,怎么不来找我?” 她一把夺回自己的盒子,白骨枯手搭在盒子上,声音冷冷的,“叶公子说笑了,您贵人多忘事,我阿善无论从忘川河里爬出来多少次,都不会来找你,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他看着眼前倔强的人,似乎有些无奈,“阿善,女子应当懂得适度服软。” 这样刚强的性子,总是会吃亏的。 “那真是遗憾,我的字典里,没有服软两个字,也算不得是个女子。”骷髅头一张一合的说着,她转过黑洞洞的窟窿眼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窟窿里,是连月光都驱不散的黑暗和寒凉。 “阿善自然是女子。” 闻言,她忽地凑近他,声音里多了一分痞气,“整个冥界也就你将我当作女的,虽然你眼睛比较瞎,但你长得还挺好看,不如做我的夫君吧,我一向对漂亮的东西比较执着。” 他脸色微微一僵,不过他掩饰的很好,所以看上去依旧是平静的样子,“阿善,莫要胡闹。常言...” “收起你那套说教,我劝你最好滚回你自己的地方,赖在冥界七百年,叶公子,你就不觉得害臊吗?”见他要说话,她当先一步打断他,重新坐回去,语气讥笑的说道。 他也不恼,眉眼依旧温和,甚至还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阿善,你我何必这么生疏,像以前那般喊我就好。” 她想,还好她没有在冥王那里将皮穿上,否则此刻的神情一定很精彩。 “叶迦言,看在今天你将那扇破门修好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时候不早了,赶紧滚吧。” 她说完,抱着盒子起身要走。 他也不拦她,只是坐在那里笑,“阿善,你以前,是唤我阿言的。” 她脚步一滞,继而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声音淡漠而冷清,“叶公子也说了那是以前,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傻做过蠢事,还是趁早忘了吧。” 话音落,人已经转过弯离开了这里。 他独自一人坐了良久,才悠悠的起身,不紧不慢的离开了这里。 风吹过,飘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很快便湮没在渐起的大风里。 第二日正午,阿善正在院子里认真的描绘着手下的皮,那张皮被冥王那混小子塞在盒子里放了一百年,也不知道拿出来给它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这皮上的颜色都黯淡了许多,瞧着一点光泽都没有。 她一边描绘着,一边嫌弃的直撇嘴。 这副难看的模样,她都不好意思带着走出门。 很显然她此刻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是一具白骨架子的事实,连这副模样都敢往外走,哪里又在乎别人怎么看。 突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起先声音不是特别大,她微微皱眉,倒也忍了,只是后来,外面变本加厉的嚷起来,她深呼一口气,一把摔了手里的笔,沉着脸走过去打开了殿门。 “吵什么吵?”她拉开殿门就是一声吼,震的殿外的几个人都懵了。 冥王干巴巴的笑着,拿眼觑了觑旁边的三殿下,“阿善,那个,三殿下他想来...” “让他滚!”冥王的话还没说完,门‘啪’的一声再次合上。 冥王身边的三殿下狠狠的闭上眼,一个深呼吸,两个深呼吸,三个深呼吸... “三殿下稍安勿躁,本王已经派人去请叶公子过来,相信不一会儿就到了,三殿下先等等。”眼见三殿下又要发火,冥王连忙笑着安抚,一边暗暗回头瞪判官。 叶公子怎么还不来? 判官无辜的对他眨眨眼,叶公子走路斯文优雅,所以慢了点。 斯文你大爷,优雅你妹妹。冥王翻了个大白眼。 两个人正进行着不为人知的眼神交流,冥王只觉得眼角一片白衣飘过,他愣了一愣,然后扬起了大大的笑脸,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第5节 “叶公子,你来的正是时候啊,本王带着三殿下前来,阿善姑姑好歹也该让我们进去喝杯茶吧。” 他停在无心殿的门前,俊眉微微一蹙,“冥王,阿善这里积灰三尺,你当真想喝茶?” 冥王赶忙摆手,顿时有些悻悻,他这不是客套话嘛,他是有多想不开来这里喝茶。 然后又转头看了看三殿下,冥王殿下心里叹息,他果然还是想不开啊。 叶公子也不管他,只是抬步朝着殿门走去。 见他当先,冥王适才带着三殿下和众人跟着走过去。 整个冥界,敢和阿善姑姑对着干的,大概只有眼前这位叶公子了。 推开门的刹那,果不其然飞过来一个不明物体。 为首那人已经习以为常,反应极快的闪身躲开了,可怜冥王带着三殿下躲避不及,两个人被飞过来的椅子砸个正着,椅子砸到两个人紧接着又摔到地上,已经成了一堆渣滓。 “阿善,不得无礼。”叶迦言看了一眼抱着胳膊一脸扭曲的三殿下,声音轻轻的响起,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冥王虽然被椅子砸了,但是显然他十分清楚她的脾气,当下笑呵呵的也没在意,只是可怜的那位天宫的三殿下,俊秀的一张脸已经有些扭曲了。 “阿善姑娘,本殿下与你有仇吗?为何阿善姑娘总是对本殿下恶语相向?”三殿下强忍着怒气,一脸忿忿的问道。 “没仇。”她低着头专注的描着手里的人皮,头也不抬的说道。 顿了一顿,她又补充一句,“只是看你不顺眼而已。” 冥王赶紧说道:“三殿下有所不知,阿善姑姑看所有人都不顺眼,她看我们都是万分不顺眼。”所以你千万别气着了。 三殿下狐疑的看他,“真的?” “真的!” 阿善闻言冷哼一声,抬眸瞅了瞅一脸诚挚的冥王,“难得青青还有点自知之明。” 冥王的笑脸顿时垮了下来,郁闷的不行。 叶迦言走过来,拿过她手里的笔,看着她说道:“昨日之事我已听青阑说了,阿善,向三殿下道歉。” 阿善挑眉,骷髅头对上他清润的眼眸,“我凭什么给他道歉,叶、公、子!” “灵稽素来单纯善良,昨日屡次三番的被你惊吓,夜里便发起了高烧,到现在还昏迷不醒的说胡话,她是因为你而生病的,若不是你,灵稽岂会变成这样。”三殿下大步跨进来,站在桌子这边恶狠狠的冲她说道。 她不理三殿下,只是看着叶迦言,“你觉得我错了?” 叶公子眉眼温淡话语清和,闻言,他微微点头,“是,这件事的确是你做错了。” “她生不生病,与我何干!”拎起桌上铺开的人皮,她调转身子就要走。 叶迦言伸手拉她,却被她一把挥开,她毫不客气的打开他的手,冷声道:“我忙得很,没空在这儿跟你们瞎扯,那什么鸡的,身子不好就不要出门,也是脑子被门夹了想要来冥界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游玩,我当初被她踢了一脚还没有找她算账,她倒是先来找我麻烦了。” 他看着她的背脊,目光有些温凉,“阿善,你何必迁怒他们。” 她抓着寝殿房门的手一顿,然后头也不回的说道:“谁知道呢,有些人啊,就是看不顺眼,怎么看都不顺眼。” “他们并不曾得罪你。” 她冷笑,黑漆漆的眼窟窿里一片黑暗,“叶公子这就不懂了,我这个人吧,没什么特别的爱好,生平最喜欢的就是欺负人,别人欺负我了,我欺负回去,别人不欺负我,我就想方设法的欺负回去,这一天不欺负人,我就浑身难受。” “对了,青青啊,是哪位鬼医诊出那位仙妃有病的?你让他也来给我瞧瞧看,我觉得我可能也病得不轻,再不救治的话,可能就要走火入魔了。” 冥王嘴角直抽搐,您老哪是病得不轻啊,您分明就是百毒不侵。 第4章 花园煮酒 冥王看着走远的叶公子,转过脸拍了拍三殿下的肩膀,说道:“三殿下,叶公子已经代阿善向你和仙妃道歉,此事就算了吧,阿善明日便要动身去人间,左右你们过几日也是要回天宫的,何必闹的大家都不愉快呢。” 三殿下状似生气的哼了哼,指着前方那抹淡远的身影问道:“这位叶公子,他究竟是何人?本殿下怎么觉得,冥王似乎对他格外敬重啊。” 冥王眼角跳了跳,三殿下你到底还是不是这六界里的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三殿下若是想知道他是谁,不如回去问天帝,本王也不方便向殿下解释太多。” 三殿下闻言顿时好奇起来,“这么说,我大哥同叶公子有些交情?” “呃...”冥王仔细的想了想措辞,道:“若是一定要说的话,天帝陛下他见到了叶公子,也是要恭恭敬敬的给叶公子行礼的。” “原...原来如此。” 三殿下有些磕巴的看着紧闭大门的无心殿,又看了看早已经走的没影的叶公子,心里不由得呼了一口气,算了,他也不想再看见这个女人,叶公子看样子也不是他能够得罪的,等灵稽病好,他还是带着灵稽早日回西海吧。 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 冥界的夜色降临,多了几分料峭的寒意。 孤月挂在檐头,她安静的站在院子里的花园中,清冷的月辉洒下,拂在她那头乌黑的秀发之上,泛着莹莹的光泽。 她手里拿了一把短俏锋利的匕首,旁边的石桌上摆了两壶酒和一个精致的玉瓶,一壶正架着炉火煮着,一壶已经打开,飘出来淡淡的酒香。 冥王咚咚咚的跑过来,怀里似乎抱了什么东西,待看见坐在石桌另一端手握卷籍的叶公子,冥王大人愣了愣。 随即眉开眼笑道:“叶公子今晚也是来给阿善饯行的?” 叶迦言从容不迫的放下书,看了一眼抿着唇不说话的阿善,才缓缓对冥王道:“不,我过来念佛经给阿善听。” 念佛经? 抱着东西的冥王大人拿眼角去看阿善,果不其然看到一张阴沉扭曲的脸。 第6节 冥界谁不知道,阿善姑姑最讨厌的就是叶公子...念佛经给她听。 他转了转眼珠,决定岔开这个可能让他小命不保的话题。 将东西放在石桌上,看着已经套上人皮的阿善,冥王啧啧叹道:“你这副皮囊的确生的好,冥界好多女子都想让我卖给她们,可惜本王是个信守诺言的人,岂会为了一点私利出卖阿善呢,那些人真是太不上道了。” 她勾唇一笑,清冷似月辉,面容绝美而冰冷,“你是嫌她们出的价钱少才没有卖,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青青啊,你说我要是剥了你这张俊俏的皮,能卖多少钱呢?冥界那些女鬼,对青青你这张脸,可是垂涎三尺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温柔的摩挲着手里寒光阵阵的匕首。 冥王吓得从椅子上一冲而起,赶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后退三步,一脸的委屈和不乐意。 “她们垂涎三尺的是叶公子那张脸,阿善你去剥了他的皮吧,本王的皮又厚又糙,卖不到什么好价钱。” “哼!”她懒得和他啰嗦,拿起他带过来的生死簿翻了翻,在中间一页瞧见用朱砂笔用力圈出的一个名字。 “花沉沉?”她皱眉,看向冥王。 冥王搓了搓脸,又跑过来坐下,嬉皮笑脸的问她,“阿善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管问本王,本王知无不言言无...” 阿善合起生死簿,不客气的扔回他怀里。 “说一下大致情况。” 被人打断的某人撇撇嘴,看向一旁淡定煮酒的叶公子,叶公子你还是多给阿善念念佛经教化她吧,实在是太不可爱了。 叶公子给了他一个轻飘飘的眼神,纹丝不动的坐在那儿看着逐渐沸腾的酒。 冥王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道:“当下人间一分为二,由两位皇帝划河而治,分别建立了珵国与豫国,你明日要去的便是位于北方的珵国,珵国相较于豫国要苦寒一些,你去了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可别又像上一回那样昏迷不醒的被叶公子给抱了回来。” 她散漫的听着冥王的絮絮叨叨,顺手摘了一个橘子剥开慢慢吃着,月光下小脸尖俏白皙,只是有些面无表情。 漆黑的眼眸扫了一眼煮沸的清酒,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已经拿过那壶酒,她嚼着橘子将手里的匕首丢进了沸腾的酒壶里。 叶公子转头看向冥王,眼中有了浅薄的笑意,“青阑说得对,她总是照顾不好自己,让她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明日我陪她一起去。” 冥王哈哈大笑的摆摆手,“叶公子说笑了,回回有叶公子跟着阿善去,本王甚是放心。说起来上一次还是因为阿善赌气不让你跟着,才受了伤,所以说啊,叶...” “所以说啊,我真想拿针缝了你这张讨厌的嘴。”阿善吐出嘴里的核,一脸不善的看着他。 冥王大惊,不着痕迹的将椅子往叶公子身边挪了挪,讪笑道:“阿善姑姑心地善良,才不会这么残暴...吧。” “你想试试?”她微微挑眉。 冥王憋了憋,终是求饶,“阿善姑姑,我错了。” “青阑不必害怕,阿善不会拿针缝了你。”叶公子好心的安慰他。 闻言,冥王憋了半晌,目光充斥着怜悯和同情,“叶公子,你太天真了。” 她不会拿针缝了我,她会直接杀了我。 叶公子挑眉,不动神色的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吃个不停的某人,温温笑开,“我相信她。” 阿善本面无表情的吃着橘子,叶迦言的一句话说出口,她直接呛到了。 “咳咳咳...”她弯着腰一脸痛苦的咳嗽着,对眼前两个大男人咬牙切齿。 一只温热的手掌伸过来轻柔的拍了拍她的背,头顶响起他温淡又含着笑意的嗓音,“怎么这么不小心,橘子寒凉,少吃一点。” 冥王默默看着阿善瞪过来的杀人目光,心里忍不住的仰头悲嚎,叶公子你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出阿善她是个好人的,你到底哪来的自信相信阿善她不会杀了我。 第5章 争锋相对 “说一说花沉沉的详细情况。”她止住咳,面色不善的瞪着冥王,对一旁替她抚背的叶公子直接选择了忽视。 冥王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说道:“花沉沉是珵国皇帝的女儿,也是珵国皇帝唯一的宝贝公主,今年二十岁,封号云昭,有...” 阿善日有所思的看着他,“皇帝唯一的公主,那我杀她岂不是要费许多工夫。” 你能不能让我一次性把话说完!冥王怒瞪某人。 某人凉飕飕的目光扫来,“继续说。” 叶公子不插话,只是将阿善丢入酒壶中的匕首拿出来瞧了瞧,然后又放回了壶里。 冥王认命的捂脸,好半天才说道:“你要杀她的确很费事,因为她现在不是云昭公主,而是珵国女帝。” “她老爹死了?”阿善有些讶异的挑了挑眉。 冥王点头,“就在你从忘川河爬出来不久,珵国老皇帝就驾崩了,现在珵国的新帝,是花沉沉。” 所以,她要杀的不是一个公主,而是一国女帝? 还真是很有挑战性呢。 她拿出酒壶里的匕首,兴致勃勃的擦去了匕首上的酒渍。 冥王目瞪口呆的看着她,“阿...阿善似乎有些跃跃欲试?”他就说她不是个好人吧。 阿善蓦地一笑,笑容美艳无双,邪魅而狂狷,透着嗜血的杀意和愉悦,“自然,我还没有砍过皇帝的脑袋呢,虽然这是个女帝,但也不妨碍我十分想砍她脑袋啊。” 怜香惜玉什么的,她可做不到。 冥王肝胆儿颤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没有开口,旁边的叶公子倒是开了声。 “我读给你听的书,你都没有记在心上是不是?说了多少次勿贪杀念勿生歹意,阿善,我叫你阿善,你心里可曾有过半分善心?” 第7节 气氛陡然降低,宛如进入寒冬腊月,冥王识趣的抱着生死簿一溜烟跑得贼快。 开玩笑,叶公子生气了,阿善也不是善茬,这两人若是争起来,最后只有他这个无辜看客遭殃。 他惹不起这两尊大神他还躲不起吗? 他只是来通知阿善明日要去的地方以及需要注意的事情,现在已经通知完了,接下来的事和他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院子里,沉甸甸的橘子挂在枝头,她站起身又摘了一个,慢慢剥着,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那壶翻腾的酒,再次凉了下去。 月意深浓,寒霜渐起,凛冽的风灌进来,吹的两个人的衣袍飒飒作响。 良久,他终是无奈的闭眼叹气,“阿善...” 这一声呼喊,透出多少无力,似裹着冷清的月光,又似夹着料峭的寒风,终是令她笔直瘦弱的身躯微微一颤。 她望着手里剥好的橘子,忽地就没了吃下去的兴致。 “我从来没有善心,也不需要别人施舍给我善心。那些佛经,本就不是我愿意听的,你一意孤行的对我念了七百年又能怎样,叶迦言,我不是你,也不想成为你。” 他站起身,从袖中掏出一方素净的帕子,沉默的扔掉她手中已经捏烂的橘子,替她擦去手上的橘汁。 “我不能不管你。”他低着头认真而专注的擦拭着她的手,眉眼那样清润平静,那样好看的一个人。 她猛地撇开眼,眼睛酸疼的厉害,声音强硬而冷漠,“你管的未免太宽了。” “你不愿意?” “我从来没同意让你管我。” 他目光沉静的看着她,两个人的视线对峙了很久,半晌,他忽地轻声一笑,笑容清雅而柔和。 他说:“阿善,除了我,没有人会愿意管你。” 她心里一沉,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目光凉薄的笑起来,“如此说来我还要感激叶公子才对,我不过是忘川河底的一个野鬼,担不起叶公子这么费心关照。” “阿善,不要同我置气,这没意义。”他擦拭好她的手,轻轻的笑了起来。 心里窜起一股无名怒火,她一把抽回自己的手,眉眼冷清又带着薄薄的怒意,“叶迦言,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他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澄然而无垢,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时候不早了,叶公子回去吧。”她面无表情的越过他,走向石桌。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喧闹声,她拿起匕首的手微微一顿,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蓦地想起今日小水来同她说过,今晚冥界鬼市上有女鬼抛绣球招亲。 她不可置否的勾起唇角,真是难为那些女鬼了,活着的时候成不了亲,做了鬼还想着要嫁人,哦不,嫁鬼。 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放在眼下,可不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么,人世好歹也就短短几十载,可做了鬼就不一样了,他们能活上几百年甚至更久,日后若是感情生了间隙,怕是要做一对阴寿长久的怨鬼了。 若不是明日要去人间,她还真的想去看一看呢。 “叶公子赖在这里不走,可是等着看我脱衣服?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害羞的背对着我呢,大可转过来放心大胆的看,毕竟这七百年来还要感谢叶公子劳心劳力的愿意管我,这一点微薄的报酬,阿善还是付得起的。” 她说完,不管身后沉默站立的男人,一脸平静的开始解自己的衣裳,腰带被她轻轻松松的解开,那件宽大的黑袍便瞬间滑落了大半,露出里面单薄的白色里衣。 她心平气和的继续开始脱,凝脂若白皙的肩膀暴露在外,乌黑的发丝懒散的披在肩头,别样的诱惑。 最后,她动作利落的褪去了身上的里衣,不着寸缕的站在清冷寒凉的花园里。 玉肌凝霜,在月色下泛着莹润诱人的光泽。 她慢慢的将胸前的秀发拢于脑后,微微侧过身朝身后看去,待瞧见身后空荡荡的不见半点人影时,她毫不意外的冷笑。 懒得去想那个让她心情不好的男人,她将地上的衣袍一件件的捡起来,而后放在一边的石凳上,转而在自己的脑袋后面摸索了半天,似乎在找什么。 不一会儿,她的双手都置于脑后一处浓密的秀发中,而后只见她双手朝两边不同的方向扯去,那具漂亮的人皮,便被她整个的剥了下来。 第6章 离开冥界 剥完皮,又是那具白骨架子。 她将剥下来的皮抚平整,仔细的放在石桌的另一侧,那副美人皮,便晾晒在冷清的月色下。 抓过那壶冷酒就要往嘴里灌,余光瞥见那副人皮,又猛的想起此刻自己不过是一架白骨,喝下去又要淌出来,委实麻烦,索性将酒壶一扔,不喝了。 夜,似乎更静了。 连那热闹的鬼市,都淡去了热闹喧嚣。 她握着匕首看着那个精致的玉瓶,静坐在石凳上很久很久,久到四肢都有些僵硬,久到百骸刻骨寒凉。 然后,她慢慢的举起手,就着那凄冷寒薄的月光,将锋利的刀锋对着自己的白骨胳膊,从上而下的,一点点的,开始刮自己的手骨。 一下,又一下。 一刀,又一刀。 那细薄的粉末,一层层的落下来,落在她铺在石桌上的帕子上,她缓慢而细致的刮着,骷髅头微微歪斜,动作一派镇定从容。 死寂的夜里,寂静如水的院子中,只有刀子刮骨的声音一声声传来,一声胜过一声。 刮了一会儿,她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帕子上的粉末堆积,而后放下手,将匕首扔在了一边。 双手仔细的捏住帕子的三个帕角,将那些细碎的骨灰粉末尽数倒进了玉瓶中。 第8节 不多不少,刚好装满了一瓶。 她将瓶口塞住,放在了一边。 而后懒懒的伸了个懒腰,收拾好东西回屋睡觉了。 明天,她还要早起呢。 再不睡,天都该亮了。 翌日,正蒙被大睡的某人觉得自己呼吸不畅身上似乎压了千斤重量,她裹着被子动弹不得,睁开眼睛之前还在想,莫非冥界也有鬼压床? 也是,冥界里到处欢蹦乱跳的,可不就是那些男女老少的鬼嘛。 可这鬼未免胆子太大,连她阿善都敢压,看来是一个天真而无知的新鬼啊。 一把掀开头顶的被子,阿善望着坐在自己被褥上的母夜叉,只觉得额角青筋暴跳。 “滚、下、去!” 母夜叉凑近阿善那张阴沉的脸瞅了半晌,直接忽略了她已经黑下去的脸色,兴高采烈的说道:“姑姑你睡觉可真厉害,怎么喊都喊不醒,我的声音连最南边的叶公子都惊动了,可姑姑竟然还睡的无比香甜,小水实在是佩服姑姑。” “叶迦言?”她瞪向母夜叉。 母夜叉眨巴眨巴眼睛,乐颠颠的点头道:“是啊是啊,叶公子特地过来了一趟,还探了探姑姑的脉搏,发现姑姑只是睡得沉才走的,姑姑,叶公子抱着你给你把脉的时候你都没醒呢,你都没看见,叶公子可紧张你了。” 谁他娘的要他抱了! 阿善此刻一脸不善的看着眼前的母夜叉,声音阴恻恻的响起,“小水,你真的是越来越、棒、了、啊!” 叫小水的母夜叉状似扭捏的扭了扭臀,羞怯的低下了头,“姑姑真是的,干嘛老夸我啊。”她都不好意思了。 “很好。” 她牙齿磨得嚯嚯响,费力的从被褥里拔出一只胳膊,而后对着压在她身上跟一座小山似的母夜叉一巴掌飞过去,那个膀大腰圆的母夜叉,直接被扇飞了出去。 叶迦言前几天刚修好的殿门,再一次成了一堆木屑。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疾风般掠到院子里满地打滚的母夜叉身上,然后毫不客气的坐在她身上,双手捧着那一张肥大的脸,她觉得自己笑的很是和蔼可亲。 “小水啊,姑姑我不仅睡的沉,起床气还特别大,谁给你的胆子敢来打扰我睡觉,嗯?” 母夜叉在她身下抖了抖,脸上的肉多的几乎看不见眼睛,她费力的睁大眼睛,从缝隙里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委屈的说道:“今日是姑姑去人间的日子啊,冥王让小水来喊姑姑起床的,小水知道姑姑平日辛苦,今天特地早起给姑姑做了顿早饭,原本想喊醒姑姑吃早饭的,可姑姑你睡的那么沉,小水...呜哇哇。” 说到最后,母夜叉竟委屈的撇撇嘴嚎啕大哭起来。 阿善面无表情的脸忍不住抽了抽,她回头看了一眼殿内的桌子,果然看见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 蹙了蹙眉,手脚麻利的爬起来拍了拍裙角的灰土,然后居高临下的瞅着哭的稀里哗啦的母夜叉,“别哭了,起来。” 母夜叉一顿,继而加大声音撕心裂肺的嚎起来。 阿善挑眉,双手环胸的看着她,随即打着哈欠朝院子外走去,“那你一个人躺这儿慢慢嚎吧,我去找青青了。” 躺地上的母夜叉闻言顿时快速的从地上爬起来,而后挡在阿善面前笑嘻嘻的说道:“姑姑,我做了一大桌的饭菜,你好歹吃两口再走啊。” “不吃。”她越过母夜叉,拢了拢半垂肩头的黑袍子,慢悠悠的往外荡去。 母夜叉一把抱住她的大腿,继续哭嚎,“姑姑你不能这么狠心的对小水啊,小水天没亮就起来给姑姑做饭,姑姑竟一口都不吃,哇,姑姑太狠心了。” 阿善瞧着她这变脸的速度也是自叹弗如啊,难得好心的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眯眯的说道:“姑姑狠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要是再抱着我的腿不放,姑姑更狠心的事都做得出来呢,小水要不要试试?” 母夜叉哇哇大哭的声音猛地一滞,眨了眨几乎看不见的眼,顿时觉得自己抱了一个刺猬,赶忙丢开了。 “嘿嘿嘿,姑姑慢走,姑姑一路顺风,姑姑早些回来。”说完,屁股抹油似的跑远了。 她冷哼一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拿起昨晚的那个小玉瓶塞进怀里,又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满桌热腾腾的饭菜,最后大步跨出,离开了自己的院子。 冥王已经在冥界出口那里等候多时,站在冥王身边的除了叶公子,还有跑过来凑热闹的三殿下和仙妃。 “阿善,又睡过头了吧,我们可等了你一个多时辰。”冥王哼哼道。 “你可以选择不等。” 她不看那多余的两个闲人,拿过冥王递过来的包袱就大步的朝前走去。 冥王打了个哈欠,这死丫头真是半点良心都没有啊。 叶公子朝着众人微微一笑,温朗从容的面庞上一片平静,转身朝阿善离去的方向走去,步伐悠闲,神态安若。 第7章 珵国女帝 十二月将近,珵国的百姓们已经穿上了厚实的御冬衣物,景物肃条,枝凋叶落,一番枯景,风吹打在脸上隐隐泛疼。 然珵国都城屋舍宏大气势阔澜,倒是让那股萧条之气消退不少。 人来人往的人间大街上,珵国皇城内,众多老百姓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并肩而行的一男一女。 这样寒冷的天气,那两个人竟然只穿了一件夏季薄衫,女子黑衫袖裙,男子白衫长袍。 大冷天的,这两个人也是有病。 不少百姓经过两个人时,都双手拢于袖内,心里骂了一声有病,而后步履匆匆的走远了。 被人骂了的叶公子一脸淡定,唇角似乎还含了一丝薄笑。 反观他身旁的黑衣女子,一脸的生人勿近。 第9节 “嗤,叶迦言你是真的有病吧,被人骂了还笑的跟朵花一样。” 阿善怒目的看着这些愚蠢的凡人,他们以为她听不见他们心里在骂她,可她不是凡人,她不仅听得见,还听的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叶公子闻言挑眉看了她一眼,学着那些凡人拢袖前行的模样,风轻云淡的朝前走去。 阿善阴郁的瞪着他的背影,似要将那背脊盯出一个窟窿来。 “走吧,快到了。” 落叶萧尽,皇城万里枯黄,遍地凋零色。 血色的霞光将染半边天,乌凄的寒风吹进眼中,细碎的尘沙迷了眼,这一场山河盛景,落入了谁的眼眸里,开出了午夜绚烂的昙花,又在瞬息间乍然衰败。 阿善第一次见到花沉沉,是在珵国皇宫里的暖阁里。 她穿着好看的翠钿丝络海棠衫,坐在那里笑的欢快而明朗,身边,是一名眉眼俊俏的男子。 暖阁里温暖如春,她穿的很少,面色却红润娇艳。 “真是好一朵人间富贵花啊。”阿善站在暖阁前的树下,望着里面欢快而明媚的女子淡淡道。 “阿善不必羡慕她。”叶公子走到她身旁,望了一眼暖阁中的一双人,清雅如风的说道。 忍不住一个白眼翻上天,她冷冷的笑出声,“羡慕她?我吃饱了撑的羡慕一个将死之人。” 出生在帝王之家又如何,阳寿到了还不是照样要死。 有钱有势也要有那个命享,很显然,她花沉沉没那个福气享受。 叶公子难得的默了一默,转过脸看着她十分认真的说道:“阿善,你已经死了。” 阿善想,她竟然听懂了他这句话里面转了十八个弯的深刻含义。 他的意思是,她已经死了,而花沉沉起码还活着,哪怕她也活不了几天,但即便是这几天的阳寿,也足够让她这个死人产生嫉妒和羡慕之心。 她低头,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慢慢的握了握,心里很是认真的思考着,她若是狠狠打他一拳,有几成的胜算能全身而退。 “阿善,君子动口不动手。”叶公子对某人的小心思显然是心知肚明。 她哼了一声,转过身目光淡淡的看着暖阁,“你绝对是个伪君子,我也必定是真小人,少扯些冠冕堂皇的屁话,老娘最烦你那一套。” 叶公子好看的眉头皱了皱,平生第一次被人这样看待,心里到底是起了波澜。 虽然无法认可她粗鲁的话,但是此刻不是教化她的好时机,等回了客栈再找机会好好教导她吧。 这时,一名身穿朝服的男子大步朝暖阁走来,也是玉树兰芝之貌,只是眉眼太过严肃而冷凝,脚步如风的擦着两个人的身体跨入了暖阁。 阿善抬眸看去,那名男子先是对着花沉沉行礼,而后微微一顿,又朝着站在花沉沉旁边的男子行了礼。 他在低声对着花沉沉说着什么,花沉沉歪头想了想,笑着对身边的男子挥了挥手,而后两个男子先后出了暖阁大步离去。 不一会儿,暖阁里那些婢女们也一个个鱼贯而出,最后只剩下花沉沉一个人在里面。 阿善正侧过头同叶迦言说话,这时,暖阁里突然传出声音,清凌凌的传入两个人耳中。 “寒风刺骨,二位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着喝杯暖茶?” 花沉沉捧着一杯暖茶,慵懒的靠着门框,手中杯盏的轻烟模糊了她那张精致美丽的面容,那双眸子却笑意盈盈的看着两个人。 阿善眉眼一沉。 他们先前怕惊吓到皇宫里的人,已经隐了身形站在这里,凡人根本不可能看得见他们。 这个花沉沉,竟然能看到他们。 “如此,叨扰了。”叶公子也不客气,拉着正在走神的阿善便走了进去。 进入暖阁,阿善面无表情的抽回手,看着花沉沉问道:“你看得见我们?” 花沉沉一愣,继而轻轻笑起来,她的声音很柔和,说话时眉眼也是十分的温和安宁,安静的站在那里,温婉的像一幅画卷。 “姑娘和这位公子,是特地来找我的?”花沉沉没有回答阿善的问题,倒是反问了一句。 “既然你看得见我们,那我也不绕弯子了。” 阿善懒得管她究竟是为什么看得见他们,不客气的坐下去端起茶喝了一口,抬眼平静的说道:“花沉沉,我是来带你去冥界的。” “你们是冥界的黑白无常?”花沉沉讶异的看向两人,眸子里有惊讶,却没有半点惊恐。 闻言,阿善的脸黑了黑,她看了眼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叶迦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难道他们两个穿了黑衣和白袍就是黑白无常? “这么说,我要死了?”花沉沉抬头,轻轻的说道,唇角扬起一个上翘的弧度。 阿善看着她,眉头慢慢皱起来。 她看着花沉沉的笑容,她的面色坦然而宁静,好像他们在讨论的不过是寻常琐事。 可她的眼里,明明那么悲伤。 “姑娘和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她捧着皇家御用的茶盏坐下来,笑着问道。 阿善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人们都唤我一声阿善姑姑,你可以叫我阿善,至于他,你当他不存在就好。” 被直接忽视的某人淡定从容在一旁的座椅上坐下。 花沉沉一怔,随即轻笑出声,眼里闪过有趣,她抬手亲自给两个人添了一杯茶。 “你似乎一点都不害怕?”阿善挑眉。 第10节 不害怕他们是谁,不害怕凡人最忌讳的鬼神妖怪,也不害怕自己即将死去。 第8章 人间世事 花沉沉转着手里的杯盏,望着她轻笑,“我说我很害怕,你们就会放过我吗?既然结局早已注定,就算再害怕,也逃避不了,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已。 “你能想得开,再好不过。”阿善觑了眼一旁巍然不动的某人,眯起眼浅啜着茶。 这样坦然接受的态度,总比那些死皮赖脸不肯走的要好很多。 从皇宫里出来,两个人一路都没有说话。 回了客栈,阿善懒得管旁边的人,挥了挥手就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只手拉住她,不等她反抗,便将她拉进了他的房间。 “叶公子这样大防男女授受不亲的人,原来也喜欢这样占女子的便宜吗?”阿善咬牙切齿的看着他握住自己的大手,恨不得拿针戳烂了那只手。 叶公子放开她,自己转身朝桌前走去,“过来。” 阿善冷哼一声,站着不动。 她为什么要听他的话,他算老几。 她阿善姑姑岂是让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叶公子已经走到了桌前坐下,目光静深的看向她,“阿善,花沉沉不是人。”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阿善的脸色遽变,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来坐下,急忙问道:“怎么不早说?” 叶公子轻轻叹气,眼神无奈的看着她,“方才在皇宫里不方便说。” 阿善蹙眉,“既然不是人,那她是什么?” 怪不得他们的隐身之术对她毫无作用。 那个术法,只是对凡人有作用,她既然不是人,自然是可以看见他们的。 “妖。”叶公子淡淡的启唇,从容不迫的说道。 阿善沉默。 她来到冥界之后,修为被封住,法术也毁了七成,余下的三成虽然可以让她在冥界和人间横行,可是像这样一眼窥探出别人真身的本领,她却是再也无法使出来。 叶迦言仿佛能读懂她的心思,语气略带安慰的说道:“等阿善集齐了三魂,便可以重新回去,到时候,那些修为和法术,自然也会回来。” 阿善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叶公子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还是说叶公子特别喜欢挖掘别人的内心想法?” “不,除了阿善,其他人心里想什么我并不关心。” “老娘心里想什么也与你无关!”她咬牙。 叶公子微微一笑,神态宁和,“阿善,我们在讨论珵国女帝的事情。”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瞅他,“管她是人是妖,都必须得死。” 叶公子沉默,良久,他看向她,目光沉寂浩渺,“我不期盼你心中有好生之德,但杀孽太重,终归对你不好。” 她转身欲朝外走,闻言脚步一顿,唇角无声的咧出一抹冷笑,“叶公子说得对,杀孽重了,是要遭报应的,我现在变成这样,都是我的报应。” 摔门而去。 “......” 之后三日,两个人都没有再见面。 阿善每日在街上溜达溜达,至于叶公子,阿善冷哼一声,她才懒得管他去了哪里。 一百年不曾出来,人间还是那样热闹而繁华。 她站在人群中看着前面的杂耍,一边剥着橘子,一边兴致勃勃的看着前面人群中想要偷东西的小贼。 她盯了他半晌,那贼犹犹豫豫的都没有下手,最后还是她恹恹的收回目光懒得再看,刚好橘子吃完,她拍拍手打算回去先睡一觉。 等睡好了,她也该去找花沉沉好好谈谈了。 只是没料到一转身,便见一堆的侍卫朝自己走来。 “阿善姑娘?”领头的侍卫停在她面前,恭敬的朝她行了个礼。 她微微讶异的挑眉,除了三日前去皇宫时隐了身,这几日她已经懒得隐身了,这外面比皇宫里要自由自在的多,她出现在这里丝毫不会奇怪,虽然是生面孔,但旁人最多以为她是从别国过来游玩的罢了。 瞅着眼前的侍卫,她懒懒的挑了挑眉,看来她还没有去找她,她倒是先来找自己了。 她倒是想知道,这位珵国的女帝,披着人皮的妖,究竟想要做什么。 “陛下,阿善姑娘来了。”那名侍卫走近御书房,对着紧闭的殿门轻声道。 “让她进来。”花沉沉的声音传出,站在侍卫身后的阿善也不等侍卫直起身喊她进去,大步越过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除了花沉沉,竟然还有一名长得儒雅好看的男子。 是上一次暖阁里站在花沉沉身边的那名男子。 不过此刻,阿善黑着脸看着坐在书桌后打情骂俏的两个人,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一脸平静的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她的脸皮,在冥界那可是出了名的厚壮结实。 第11节 既然他们都不在意,她自是乐意欣赏这么一出好戏的。 花沉沉坐在男子的腿上,正趴在桌子上看着面前的一堆奏折,可是她哪里是在认真的批阅奏折,那些折子被她拿在手里玩了玩,随即就丢给了抱着她坐着的男子手上。 “阿荀,每天看这么多奏折,我好累啊。”说着便扔下手中的毛笔赖进男子的怀里撒娇。 阿善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坐着,只是嘴角微微抽搐。 “累了就去内殿休息,这些折子我帮你批。”男子面容平静,语气却宠溺的说道。 花沉沉闻言,顿时眉开眼笑,抱着他的脖子对着他的脸颊便亲了一口,“那便有劳阿荀啦。” 男子眉眼宁和,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这时,花沉沉似乎才注意到坐在一边沉默的阿善,侧过头对阿善笑道:“阿善姑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阿荀,我的皇夫,阿荀,这位便是我同你说的阿善姑姑。” 荀晚抬眸,朝阿善微微颔首。 阿善木着一张脸,声音平淡寡漠的说道:“如果陛下今日有事,那阿善改日再来。” 花沉沉看着她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而后她在荀晚耳边低声说了什么,荀晚便起身离开了御书房。 待他离去,花沉沉重新坐到座椅上,素手支着脑袋,望着她盈盈而笑,“阿善姑姑觉得我的皇夫如何?” “你的男人,问我做什么,我对你的皇夫不感兴趣。”阿善翻了个白眼。 花沉沉似乎很喜欢笑,那张精致如画的面容上总是含着浅浅的笑意,见阿善一脸的不耐烦,她也不怒,倒是没有那些帝王的坏毛病。 第9章 豫国公主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殿内,照在袅袅升烟的香炉上,添了一分飘渺之意。 花沉沉整个人被肆意的阳光裹住,斜斜的倚在帝王专属的座椅上,朝她笑的明艳而靓丽,“阿善姑姑,阿荀他从不忤逆我的意见,对我的话言听计从,我让他做的事情,他都会帮我做好,从不抱怨,从不敷衍,他很听我的话。” 阿善嘴角一抽,有些奇怪的看向她,“你叫我来,就是跟我炫耀你有一个十分宠你还十分听话的皇夫?” 她是不是该好心的提醒眼前这位女帝,她阿善除了对她这条命感兴趣,其余的半分兴趣都没有。 花沉沉抿唇一笑,目光清淡而平静的看向窗棂外的寒冽冬日,“可是姑姑,他太听话了啊。” 阿善的眉头微微一蹙,很快又恢复平静。 花沉沉的面容在大片的阳光下泛着玉泽,白皙而美好,不知道是不是阿善想多了,她觉得花沉沉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度虚幻起来。 “阿荀他对我言听计从,更是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对我说过,姑姑不觉得奇怪吗?” 她有什么好奇怪的!这关她什么事! 阿善深呼吸一口气,忍住抽搐的嘴角说道:“花沉沉,有什么话直说,这样话里藏话的聊天,老娘累得慌。” 花沉沉抿着唇低低笑起来,阳光温柔的拂在她脸上,细微的尘埃在空中调皮的乱窜,熏香扑面,一室暖春。 “阿善,我的阳寿,还剩多少?” “最多半个月。” 花沉沉眼中划过一丝黯淡,不过很快她又笑了起来,“我早该知道的。” “其实我有一点不明白。”阿善看着她,沉声道:“你作为一只妖,化作人形留在凡间,按理说,寿命也不该这么短,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花沉沉神色一怔,继而良久无言的看着她。 “罢了。”最终,她幽幽的叹了口气,笑道:“果然你都知道了。我以为我隐藏的挺好的。” 阿善不可置否的点头,你的确是隐藏的好,只是可惜你隐藏的再好,在叶公子的面前也是无处遁形的。 想到不辞而别的某人,阿善的脸色又黑了黑。 “你的妖元呢?”阿善问。 妖都有妖元,特别是能够化作人形的妖,妖元对妖来说,是妖力和寿命的根本所在,她现在这样短寿,只能是一个原因,她没了妖元。 “丢了。”花沉沉漫不经心的一笑,慵懒的看向她,“今日叶公子怎么没来?” “丢了。”阿善面无表情的说道。 闻言,花沉沉捧腹大笑起来。 “阿善,你真是可爱。” 被夸赞的某人一脑门的黑线,“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回冥界?” 花沉沉哑然,目光定定的看着她半晌,而后叹了口气,“阿善,再给我几天时间吧,我有些事,还没有做完。” 阿善挑了挑眉,“终归你只有半个月的阳寿,我不着急。在带你回冥界之前,我正好想查一查,你为什么要撒谎。” “撒谎?”花沉沉有些不解的看向她。 阿善拿起她桌上的奏折翻了翻,唇角绽出一抹艳丽的笑,“你一直在对我撒谎,本来我也不想揭穿你,只是现在我忽然有了些兴趣,我也想看看,你一个妖,跑到这里来做女帝,究竟想干什么。” 花沉沉眼底闪过一丝暗光,她默不作声的看着阿善,难得没了笑容,“我会跟你走,但有一点,你不能插手我的事。” 阿善了然的点点头,无所谓的说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想看戏,并不想参与。” 她心里松了口气,脸上又重新挂起了笑容,“说起来,我差点忘了,今日是豫国公主来皇城的日子,阿善姑姑既然想看戏,那便和我一起去吧。” 她们到了珵国皇宫的城墙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浩浩荡荡的人马。 珵国这边站着的是以荀晚为首的众人,身后跟了不少的官员将领,正安静的等待着那浩浩荡荡逐渐靠近的队伍。 第12节 “那位是谁?”阿善看着站在荀晚身边的男子,上一次在暖阁与他也有过一面之缘。 花沉沉看向她手指的方向,道:“那是丞相司马清隐,今年二十有二。” 阿善撇撇嘴,她又没问他多大了。 “知道豫国的公主为什么来珵国吗?”花沉沉转过脸,笑的眉眼弯弯。 “联姻?” 花沉沉淡淡点头,“是啊,联姻。只是不知道,联的究竟是谁的姻。” 最后一句,她说的很轻,如同一句耳语低喃,转瞬便消失在风里。 这样严寒的天气,那位自南边国都过来的公主很显然十分的不适应,刚下了马车,便发了好一顿的脾气。 珵国官员也不敢得罪了这位公主,只得赔着笑脸跟在公主身后进了宫殿。 那位公主头上带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见身段窈窕柔软,一举一动间亦是妩媚动人。 荀晚站在最前面,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是恭敬的将公主带到了皇城之内的紫云殿。 “一国的公主来了,你不打算去看看?”阿善回头看向有些出神的花沉沉,不冷不热的问道。 她好歹是珵国的女帝,这样怠慢豫国的公主,她就不怕豫国的皇帝找她算账么。 “晚宴时会见到的。” 花沉沉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双手撑着城墙的砖头,目光远眺皇城外的万里山河,“阿善,你知道么,豫国皇帝将他最疼爱的公主许配给珵国的丞相为正妻,他看重司马清隐年纪轻轻位高权重,他想借他的女儿获悉珵国政事,可他的算盘,注定是要落空了。” 彼时的阿善,还不太明白花沉沉话里的意思。 那时她尚且以为这是两国之间的权谋争斗,倒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到了那晚的晚宴上,她才终是明白了花沉沉那句话的含义。 诡谲翻涌的朝堂,觥筹交错的盛宴,又谁见,那杯中酒入喉,苦进肺腑,疼得心殇。 那一晚的晚宴,花沉沉让她参加了。 她坐在整个宫殿的最角落,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来历,只知道是他们的女帝允许的,所以倒也没敢多问,只是那好奇的目光却一直在她身上转来转去。 第10章 突发状况 不多时,花沉沉偕同皇夫荀晚出现在了大殿之上,一身皇服加身的花沉沉看上去端严而庄重,让她原本活泼精致的面容倒是少了几分灵动和亮丽。 眉间贴着翠金花钿,头上戴着重若千斤的头冠,她却同底下坐着的众位官员谈笑风生神态自若。 阿善默然的想,这只妖也是挺不容易的。 放着自由自在的妖不做,跑到皇宫里做这累死累活的女帝。 她兀自出神的想着,却不料身旁忽地刮起一阵细微的风,她顿时一惊,怒气冲冲的侧过头,果不其然是多日未见的叶公子。 “你来这里干什么?”阿善满眼煞气的看着他。 叶公子在她身旁坐下,对着主座上的花沉沉微微颔首,他此刻隐了身,但花沉沉却是看得见他的。 花沉沉只是微微一笑,随即转开了目光,继续同那些大臣说着话,她的皇夫安静的坐在她身边,不时的为她添酒续杯。 “找你。”叶公子转过头看着她,目光深沉的似要滴出水来,“我有事要告诉你。” 他正要说,岂料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喧天的锣鼓声,热闹的声音盖住了叶公子的声音,阿善没听见他说什么,目光已经转向了殿门口。 叶公子沉沉叹口气,只能作罢,还是等晚上回去再说吧。 未见其人,倒是先飘进来一阵香风。 阿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朝殿门口张望,她离门口最近,也是最先看见了那位豫国的公主步伐轻盈的跨了进来。 “莫莲若拜见陛下,祝陛下福寿安康,祝珵国欣荣繁盛。”她声音娇俏,不卑不亢的说完,朝着花沉沉盈盈一拜。 谁都没料到,事情会朝着偏离的方向越走越远。 ‘嘭’的一声,玉质的酒壶碎成一地残渣,乍然溅出的佳酿淌了一地,这一声惊响,似雷霆之鼓,震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花沉沉垂下眼眸,眉眼宁静的看着自己已经湿透的裙边,她缓慢的抬起眼眸,目光平和的看着荀晚那满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他的手还保持着要给她倒酒的姿势,只是此刻那只胳膊已经僵硬,甚至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酒水洒了一地,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大殿中央的豫国公主,眼底的血丝遍布,昔日沉稳淡然的模样,早已荡然无存。 花沉沉看着他眼底深藏的惊喜和激动,她静静的看着,蓦地扬唇一笑。 她转过脸笑意盈盈的看向那位豫国公主,抬手示意她起身,而后笑道:“公主多礼。珵国与豫国皇城相隔甚远,公主乃千金之躯,不知身体可否受得住?” 莫莲若行走间的一举一动十分妩媚,但是长相却是非常的清丽脱俗丝毫不见妩媚,闻言,她眼波一转朝荀晚看了一眼,扬唇娇笑道:“莲若今日有幸见到珵国陛下及诸位大臣风范,路途的劳累已经算不得什么,多谢陛下关心,莲若并无不适。” 端的一派沉稳乖巧,丝毫不见下午刚刚抵达皇城时的怒气和不满。 花沉沉始终是保持着淡淡的笑意,一旁的婢女已经引着莫莲若走向她的位置,最前排的那个位置是特意为她留的。 花沉沉又转过脸看向她的皇夫,唇角浅笑似海棠花开,“皇夫在想什么?” 荀晚一怔,随即淡淡垂眼,轻声道:“方才有些走神。” “哦?阿荀刚才一直盯着莲若公主看,朕还以为,阿荀是对莲若公主一见钟情了呢。”花沉沉对着莫莲若含笑举杯,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大殿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第13节 诸位大臣都不敢说话,只有闷声喝酒,坐在下首前排的丞相司马清隐微微皱眉,他不动神色的看了一眼娇笑不已的莫莲若,又看了一眼坐在上方的两个人,俊眉微锁。 荀晚的俊颜有些苍白,他紧抿着唇,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底下含笑的女子,忽地起身走到花沉沉面前一掀长袍跪了下去。 “皇夫这是做什么?”花沉沉笑意融融的看着他。 “陛下,臣确实对莲若公主一见钟情,还请陛下成全。” 荀晚的话,让在场的所有珵国大臣,都惊掉了下巴。 “荀晚,你一介布衣得蒙陛下恩宠才有了今日,竟敢做出此等对陛下不忠之事,简直是辱没了陛下对你的一片真心!”一名珵国老臣颤巍巍的从座位上站起身,怒拍身前的案桌吼道。 荀晚跪着不动,俊秀的脸上神色苍白却异常坚定,他抬起头只是看着花沉沉,那样深邃的目光,他不说一句话,只是那样无言的看着她。 花沉沉靠进龙椅里,她十分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唇角依旧是那抹笑意,“皇夫喜欢莲若公主?” “是。” 她点头,目光转向莫莲若,“莲若公主觉得呢?” 莫莲若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怔了半晌,才将目光幽幽的转向荀晚,随即幽幽说道:“荀公子这样做,让莲若很是无奈。父皇让莲若来珵国嫁给司马丞相,若是...” 她的话并未说完,但是所有人都懂了她后半句的意思。 若是同你在一起,置珵国女帝于何地,置司马丞相于何地?又要置两国关系于何地。 荀晚的脸色,愈发苍白。 这时,司马清隐突然站起来,朝着花沉沉拱手说道:“陛下,臣心中已有心爱之人,对公主只有敬重却无男女之爱,陛下见谅,臣并无求娶公主之意。” 莫莲若转头看他,眼神有些幽怨。 花沉沉继续点头,又对莫莲若说道:“丞相都这样说了,朕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公主想来是无法嫁给他了,既然朕的皇夫喜欢你,那你便同他成亲吧,你放心,朕会让他十里红妆来娶你,必定不会委屈了公主。” 此话一出,那位年纪很大的老臣忽地一口气没喘上来,当下瞪着花沉沉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众人赶忙喊太医前来救人。 “陛下,这万万不可啊,自古从没有这样的先例,陛下贵为珵国女帝,岂可与他国公主共嫁一夫,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我珵国的颜面何存,世人将如何看待陛下,还请陛下三思啊。” “请陛下三思。”底下的人,呼啦啦的跪了一片。 第11章 亲自赐婚 花沉沉看着荀晚,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却始终坚定的跪在那里看着她,似是只要她不答应,他便会长跪不起。 “男儿膝下有黄金。阿荀,你不必跪我,难得你会求我一次,于情于理,我都该满足你不是吗?”她低低的笑,忽地从龙椅上站起来,面色沉威的看向底下的众人。 “诸位爱卿觉得,此事不妥?” “陛下三思,此事万万不妥。”众人齐呼。 花沉沉明艳的笑容越来越大,她看着底下的珵国大臣,懒懒的说道:“妥不妥,是朕说了算。朕既然说了,便不会反悔,哪些人敢质疑,朕便抄他九族,朕乃一国之君,朕的话,你们只有遵从,而不是忤逆。” “陛下,先帝若泉下有知,知道陛下如今此等做法,怕是九泉之下都难以瞑目啊。”一名中年男子站起来,怒声高喊道。 荀晚脸色苍白,眼底的眸光诡谲翻涌,目光晦暗的看了一眼眼前的男子。 花沉沉看着他,扬眉一笑,“尚书大人如此感念先帝,不如去九泉之下陪先帝吧,先帝在九泉之下想必消息不太灵便,尚书大人去给先帝报个信如何?来人,将尚书大人给朕拖出去,斩立决!” “陛下!”尚书大人睚眦欲裂的看着上方的花沉沉,被侍卫拖着便往殿外走去。 他见挣脱不得,顾不得此刻的身份,扬声大吼道:“陛下这是要亡我珵国啊,先帝啊,老臣无能,老臣这就来见您啊。” 殿里的其他大臣瑟瑟发抖的跪着,殿外传来一声利落的刀起刀落的声音,众人心里顿时凉的彻底。 陛下她,是真的将尚书大人斩了。 阿善沉默的坐在位置上喝酒,直到那位尚书大人被砍了脑袋,她这才抬头看着花沉沉皱了皱眉。 她撇过脸看向叶公子,“你不是一向见不得杀生吗?怎么不拦着。” 叶公子垂眸看着握着酒杯的手,声音低沉而清润,“帝王之术,何必去管。” 不待她说话,殿上花沉沉的声音又传来,她说:“诸位爱卿谁还有异议?若是也想去陪着先帝他老人家,朕亦是欣然允许。” 底下的众人心里纷纷叹息,哪怕心中早已经冰凉彻骨,面上却是一派恭敬,“一切全凭陛下决断。” 事到如今,尚书大人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他们想保命,只能乖乖闭嘴。 花沉沉眼中闪过冷笑,很快又恢复成笑意盈盈明艳而端庄的模样。 她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莫莲若,柔声道:“公主不必害怕,朕会亲自修书一封给你父皇,相信以豫国皇帝对公主的宠爱,势必会听从公主的意愿。” “我...”莫莲若咬唇,有些害怕的看了眼花沉沉,然后又将目光看向了荀晚。 荀晚抬起头,苍白的俊颜朝她微微一笑,嘴唇无声的噙动。 别怕。 莫莲若绞着帕子的手慢慢放松下来,只是脸色仍旧有些苍白,勉强的对花沉沉笑道:“莲若听陛下的。” 花沉沉满意的点点头,看了一眼满殿的众人,忽地有些疲倦的打了个呵欠,说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后天正好是黄道吉日,皇夫后天便迎娶公主吧。今晚的宴席就到这里,朕有些困乏,诸位都回去吧。” “陛下...”荀晚站起身,看着她似乎有话要说。 花沉沉抬手打断他,眉眼含着清淡的笑意,“你想娶她,我让你娶。你若是还有其他的要求,我却不想答应了,荀晚,虽然事到如今我的脸已经丢的差不多了,但我还是想要留点颜面,一点点就好。” 她说完,转身离去。 第14节 阿善没有去找花沉沉,她被叶迦言直接带出了皇宫。 “真是可惜了那张脸。”走在夜色寂凉的皇城大道上,阿善忽然说道。 叶迦言目光直视前方,闻言侧过头看她,“为何这么说?” 阿善耸耸肩,一脸的困倦和不耐烦,“那个什么莲若的,举手投足间尽是勾人的妩媚,看着就不喜欢,只是可惜她那张清纯美丽的脸,与她半点不相称。” 叶公子轻笑,“阿善倒是有一双如炬的慧眼。” “不及叶公子心思玲珑”阿善撇嘴。 “这三天,我去了砚华寺。”他停下来,垂眸看着阿善,声音清朗的说道。 关她屁事! 她提步就走,对某人实在是无语。 “荀公子曾在砚华寺待了十五年。”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透着寒凉之气。 她转过身,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你去那里调查荀晚?” 叶公子缓步走上来,与她并肩前行,慢慢说道:“先前,我只是去查花沉沉,没想到,倒是查出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没想到你对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十分感兴趣,叶迦言,你可真是开天辟地第一闷骚。”阿善抱着胳膊慢悠悠的走着,丝毫不放过打击他的机会。 叶迦言淡淡一笑,也不在意她的讥讽,对她说道:“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说过的话吗?花沉沉并不是人。” 阿善眯起眼,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叶迦言,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这样说话吊人胃口的习惯,实在是可恶至极。” 叶迦言诚实的点头,“确然,这个人便是阿善。” “不,我对这样的人,一般不动口,而是直接动手。”她的指头捏的咔咔作响。 叶公子一脸淡定的看着她,再次诚实的开了口,“阿善,你打不过我。” “不巧,这七百年我在冥界又学了一门技艺,按人间的话来说,便是举手投足间杀人于无形,叶公子可想试试?” “阿善,忘川河的毒,伤不了我。” 她了然的点点头,“没事,能让你暂时闭嘴就够了。” “......” “你现在,似乎并不想杀了花沉沉。”半晌,叶公子看着她忽然说道。 阿善冷哼一声,大步朝前走去,“终归她也只有几天的日子可活,本姑娘大人大量,允许她活到伸腿瞪眼的那一刻。” “阿善,你不愿杀她。”他淡淡说道。 她眼底讥诮,“你想多了,本姑娘只是想看好戏罢了。” 第12章 屋顶赏月 皇城里一派安静,此时已是深夜,除了天穹上闪烁的繁星,人间已经进入了梦乡之中。 她半躺在客栈的屋顶上,怀里放了几个橘子,正百无聊赖的数着夜空里的星星。 叶公子在她身边手握佛经,正轻声润朗的念着经书给她听,然她只专注的数着星星,丝毫没有将他念得东西听进去。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发觉她丝毫没有听他念,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将书卷收了起来。 阿善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清亮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看着夜空中的星星,“这样安静的皇城,从明天开始,估计是没有了。” “嗯。”叶公子眸光柔和,十分平静的回道。 他们都知道彼此说的是什么,所以也无需多言,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今天晚上皇宫晚宴上发生的事情明日一定会在皇城里掀起一股巨大的惊涛骇浪,一国女帝与别国公主共侍一夫的事无疑会将花沉沉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你们男人啊,只顾自己风流快活,何曾替女子想过。”她想起那位荀公子,眼神不禁冷了许多,凉飕飕的话飘来,多少有些冷意。 “阿善...”叶公子望着她,难得的有些欲言又止。 她眼底漫上讥讽的笑,“叶公子若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大可直说,我阿善是没有什么容人之量,但一两句讨厌的话,还是可以忍受的。” “你说得对。”叶公子温然笑开,笑意清浅如不染淤泥之莲,眼眸明净似中秋盈满之月。 他缓缓道:“若不是先前去了一趟砚华寺,我倒是同阿善所想的一样,那位荀公子,的确算不得珵国女帝的良人。” “听你这话里的意思,难不成你还想为荀晚说话?”她嫌弃的直撇嘴。 横竖她怎么看那位荀公子,都是个渣渣。 “荀公子并没有阿善想的那般不堪。”叶迦言温声说道。 阿善顿时危险的眯起眼,借着皎洁的月光看着眼前出尘清雅的男子,嗯,果然天下渣渣是一家。 “随便吧,你怎么看是你的事,我阿善不喜欢的人,就算你将他夸成天上月海底星,我照样不喜欢。” 你就算是将他夸成了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人,在她眼里始终是个喜新厌旧的渣男。 “阿善也讨厌我吗?”突然,叶公子轻声问道。 阿善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以叶公子这样的般若之性,难道看不出来?” “可我记得,是阿善先招惹我,现在阿善即便是讨厌我,也没有用了。”叶公子一脸诚挚的看着她,说出来的话却是能将人气的吐血。 第15节 她嘴角忍不住抽搐,“对,这他娘的都是我自找的。” “阿善,女子不可这般粗鲁。”他温声告诫。 “你他娘的有完没完!”粗鲁的某人直接骂了回去。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看了半天,阿善猛的转过头捂住自己的眼睛,一边朝他直挥手,“你滚远点,我现在看见你都觉得眼睛要瞎了。” “为何?”叶公子很是不解,他并没有对她的眼睛做什么。 “老娘要是不瞎,当初怎么会想着去招惹你。”她颇有些愤恨的放下手,拿起怀里的一个橘子用力的剥了起来。 叶迦言哑然失笑。 坐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沉默的望着万家灯火熄灭的皇城,寒冬的风在夜里听起来有些鬼哭狼嚎的凄厉,这样严寒的夜晚,却有两个人坐在屋顶赏星星看月亮。 若是被那些老百姓看见了,估计又要想心里骂一声这两人有病。 阿善吃完最后一瓣橘子,侧过头看向一旁目光沉静望着远方的叶迦言,皱眉道:“这位公子你打算在这里坐多久?” 她只是睡不着上来透透气,结果某个人便跟了过来。 她现在真的是越来越觉得某人有些阴魂不散了。 叶迦言目光沉淼的望向远方,“阿善,珵国女帝有没有向你说过砚华寺?” “没有,大概她没去过吧。”她懒懒的打了个呵欠,时候差不多了,好不容易等到睡意袭来,她可以回去睡觉了。 “叶公子对他们倒是十分的上心,只可惜我们俩看法不同,我同情花沉沉,叶公子却是偏向荀公子的。” 既然立场不同,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灰,打算回去睡觉。 叶迦言喊住她,他面容端然而温朗,如同上好的璞玉,透着莹泽的润白。 他说:“阿善,荀公子当初差点死在砚华寺里。” “你也说了是差点,事实证明,他现在活的比谁都好。”阿善冷哼,“他当初若是直接死了,说不定我还会去他坟头上为他上三炷香。” 只是可惜,人渣总是会顽强的活下来。 叶迦言的脸色变了变,“当初差点烧死荀公子的那一场大火,珵国女帝也在场。” 哦? 阿善缓慢的转过身,略微苍白的嘴角难得的勾起了一抹冷淡艳丽的笑意。 看来,这件事还真的是越来越好玩了啊。 这场好戏,还真是跌宕起伏精彩纷呈呢。 “她是去救荀晚的?”阿善挑眉问道。 叶公子沉默的摇了摇头。 “这么说,花沉沉果然并不爱荀晚,她心里,怕是巴不得他早点死。”阿善嫣然一笑,苍白的脸色在月光下隐隐透明。 “或许那场大火啊,是花沉沉放的也说不定。”她拢了拢有些松散的青丝,侧眸看他,“如今她将荀晚放在自己的身边,就不怕自己养的是一条会咬人的毒蛇么。” 叶迦言走过来,将她系发的丝带系好,慢悠悠的说道:“或许,她是想补偿。” “那她真是想不开。” 这种事情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怕是都不会像花沉沉这样做。 曾经想要杀死的人,现在与自己同床共枕,说不定哪一天闭眸入睡了便再也无法醒过来。 “阿善,荀公子若是想杀了珵国女帝,他有的是机会。” “你想说荀晚不会杀了花沉沉?”阿善低眸,唇边溢出无情的冷笑。 她转过身,肩膀上洒下了清冷的月辉,乌黑的秀发柔顺的垂至腰际,她望着一片黑暗的前方,声音低沉,“事实上,花沉沉半个月后就会死。” 第13章 议论纷纷 第二日,阿善坐在热闹的客栈里慢吞吞的喝着粥,整个客栈里全是在议论昨晚皇宫宴会的事情。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在皇城里炸开了锅。 到了叶公子下楼时,版本更是多了十几个。 他眉眼不动的走到阿善的桌前坐下,阿善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继续将目光转向正口如悬河的那几个人。 “哎,何兄,你没开玩笑吧,咱们的皇帝将她的皇夫作为礼物送给了豫国公主?”一名锦衣男子一脸不信的问那个正滔滔不竭的男子。 “岂会是假的,我大哥是翰林院曹大人府中的侍卫,这还是昨天晚宴结束后,曹大人喝多了回到家里同他夫人说的,被我大哥不小心听了去,这岂能是假。”那个被称为何兄的人皱眉说道。 “本公子也听说了,据说皇上有了新宠的人,为了让那个人成为皇夫,这才迫不及待的想把豫国公主嫁给皇夫,皇上她想休了皇夫呢。”另一个绿袍男子说道。 “啊?原来皇上她竟是如此薄幸寡恩!”有人震惊的开了口。 “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掉脑袋。”一名男子按住他。 黑衣男子冷哼一笑,不屑的说道:“有什么不能说的,那豫国公主本是司马丞相要娶过门的妻子,现在被皇上许给了皇夫,司马丞相为了珵国劳心劳力,现在陛下竟是如此对丞相,丞相心里怕也是寒了心吧。” “就是啊,司马丞相为了珵国做了那么多事,都二十多岁了还没有娶亲,本想着这一次可以娶豫国公主,结果...唉,若不是皇室当初只有陛下一个公主,先帝又哪里会让她当了皇帝,不过这女子终究是难当大任啊。” 人群中有头发花白的老头怅然叹道:“诸位还是少说两句吧,明日便是皇夫十里红妆迎娶豫国公主的日子,诸位在这里说的再多,又能怎么样呢。” 第16节 “难道老先生不觉得陛下此举有损国威吗?我珵国立国百年,何曾出过此等不耻之事,陛下分明是将珵国变成了天下人耻笑的话柄。”有人不服气的说道。 老者微不可闻的叹口气,沉默的摇了摇头,拄着拐杖便走了。 留下客栈里的那帮子弟继续激烈的讨论起来。 “我听说那皇夫本是一介布衣,长得温文好看又极有才华,被陛下强行带回了宫里,当初先帝还活着的时候,便下了令不准皇夫入朝为官,可是诸位看看,自先帝驾崩之后,陛下她不仅让皇夫入了朝,更是直接让皇夫处理朝政,陛下如此罔顾先帝旨意,现在更是如此...唉...” “我知道,那皇夫本只是一个贫寒的秀才,也有一个未过门的未婚妻,只是后来被陛下看中,与那未婚妻的婚事便作废了,据说皇夫入宫不久后便大病一场,那位未婚妻更是在皇夫入宫伊始便投河自缢了。” “这这这,陛下这是棒打鸳鸯啊,此等阴损之事,若...” 男子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旁的男子捂了嘴,那位男子急忙对他说道:“徐兄切勿妄言,陛下岂是我等可以造谣揣测的,无论如何,这终究是陛下的旨意,明日便是大婚,咱们暂且看看吧。” “是啊是啊,还是别说了,据说昨天晚上尚书大人直言进谏,陛下当场大怒直接命人砍了尚书大人的脑袋,今早我经过尚书府的时候便看到尚书府一片缟素,里面传出来一阵阵哭喊声,想来尚书大人已经...唉,咱们还是别说了,免得惹祸上身啊。” 阿善面无表情的听着,不紧不慢的喝着碗里的粥,叶迦言坐在一旁翻着手里的书,偶尔抬眸看她,拿走了她面前的粥。 “已经凉了,换一碗再吃。”叶迦言温声说着,同时将店小二方才端给自己还冒着热气的粥推到了阿善面前。 阿善扔下瓷勺,面无表情的起身就走。 手被人拉住,掌心余温灼心。 她使劲的甩了甩,发现甩不开,忍不住回头怒瞪他,“叶迦言,你什么时候也这样胡搅蛮缠了?” 到底是谁在胡搅蛮缠? 叶公子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心,看着眼前那张气鼓鼓的小脸,“阿善,把粥喝了,我们去砚华寺。” “我吃饱了,要去你自己去,我还要去找花沉沉。” “带你去砚华寺,亦是和她有关。”叶迦言温和的解释道。 “如果我一定要说不呢?”阿善凝眉。 叶迦言难得的坚持,看着她慢慢说道:“阿善,你需要去看一次,有些事,你只有亲自去看了,才能明白。” “我想我已经看的很明白。”阿善冷着声音说道。 “不,你了解的情况,只是花沉沉她愿意让你知道的,你只知道她是妖,却不知道她是什么妖。同样,对于荀公子,从一开始你便带着成见,可是阿善,你看到的并不全是真的。” “我知道花沉沉有事隐瞒了我,可那关我什么事?我只是来取她性命的,她阳寿尽了我便会带她回冥界,那些事是她的事,不是我阿善该管的,我没兴趣去了解,也不想去了解。” 叶迦言放开她的手,目光耀眼的如灿阳,带着直逼人心的锐利,“如果只是取命,来珵国的第一日你就会动手。可是阿善,你在犹豫,以前你每回取命,都不曾犹豫过。” “我说了,那是因为我想看戏。”她木着脸狠狠咬牙道。 “你不是想看戏,你是想知道花沉沉究竟想做什么。”叶迦言目光淡淡的看着她,毫不留情的戳破她的谎言。 “叶迦言,别摆出一副很懂我的样子,你什么都不懂。”阿善半眯着眸子,眼底冷光乍起,泛着清幽而冷峭的寒色。 她转过身,迈开步子朝外走去,叶迦言看着她,轻轻说道:“阿善,花沉沉同你很像。” 阿善猛地停了下来,她没有回头,良久,眼底聚起讥诮的笑意,“叶迦言,需要我给你找大夫治眼睛吗?年纪轻轻可别瞎了眼。” 叶迦言无声的摇头,望着她的眸光深沉如寒渊,“你也看得出来,阿善,花沉沉的性子,同过去的你很像。” 一样的聪明,狠辣。 第14章 如影随形 “容我提醒叶公子一句,过去的阿善已经死了。” 阿善已经跨出了客栈,叶迦言沉默的跟着她走了出来。 “阿善,你究竟在气什么?” 叶迦言面色温淡的看着前方的女子,目光看向那一头乌黑的秀发,轻声询问道。 阿善面容冷肃,只顾朝前走去,“老娘没生气!” “你在替花沉沉觉得不值?”叶公子的声音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响起。 阿善停步,用力的深呼吸,过了很久才转过身看着他,唇边甚至扬起了一抹艳丽至极的笑容,“是啊,我替她觉得不值,为了那样一个男人背负骂名。不过我一点都不可怜她,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若是聪明,早该离去。” 叶迦言微微抿唇,冠玉的面容有着温雅淡定的从容,“我说过,阿善,你对荀晚有偏见。” “我们来打个赌如何?”阿善扬起脸,冲他笑的讥讽,“我赌他就是一个人渣!” 叶迦言微微叹气,“阿善,或许他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差。” “呵,意气相投的人总是会惺惺相惜。”阿善白了他一眼,凉凉的讽刺道。 叶公子眨了眨眼,随即苦笑。 不禁抬手抚额,他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有些头疼的发现,他不知道如何哄一个正在生气的女人。 似乎无论他怎么说,都是错的。 热闹繁荣的皇城大街上,许多老百姓都看见了宛如天仙的一男一女,男子清雅温文面含浅笑,女子眉眼含怒艳丽无双。 路过的老百姓大多对他们投以和善而友好的笑容,心里也不由得纷纷感叹,这一双人站在一起,美好的竟不似凡人。 阿善面色恢复冷静,抬眸冷眼看他,却瞧见他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 她瞬间皱眉,瞪他,“看什么看!再看就毒瞎你的眼睛。” 第17节 叶公子闻言哑然失笑。 “阿善,你害羞了。” 去你大爷的害羞! 她一个白眼丢过去,实在是搞不懂某人怎么想的,她还没有毒瞎他的眼睛,看来他的眼睛已经自己瞎了。 “老娘没闲工夫跟你在大街上瞎耗,既然叶公子要去砚华寺,那么,慢走不送。”她整了整衣领,大步朝皇宫的方向走去。 然她却在下一刻,突然身手敏捷的拉住站在原地的叶迦言蹿到一旁的小摊后面。 叶迦言低头看着自己被紧抓着的胳膊,看向阿善无声的挑眉。 阿善朝他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而后伸出手指了指大街的另一侧。 叶迦言抬眸望去,人来人往的人群中,一名青衣男子正步履悠闲的朝这边走来。 “珵国丞相?”叶迦言凝眉,看向阿善。 昨日的晚宴上,他与这个男人有过一面之缘。 阿善点了点头,看着已经朝城外走去的司马清隐,直起身跟上了司马清隐。 叶迦言沉默的看着那个方向,一句话不说也跟了过去。 城门边有一个侍卫牵着马匹等在那里,见司马清隐漫步过来,忙牵着马走了过去。 “大人,马匹已经备好。”那个侍卫走过来十分恭敬的说道。 司马清隐抬手摸了摸那匹黑马光亮的毛,对着侍卫说道:“今晚我不会回来,明天早上备好马车在这里等我。” “是,大人。” “对了,不要忘了将我的朝服带上。”司马清隐翻身上马,低头淡淡说道。 “大人放心,属下会办好大人交代的任务。” 司马清隐颔首,然后策马而去。 阿善和叶迦言见他如此,不得不隐去身形一路跟随而去。 于是珵国的丞相大人一路策马扬鞭绝尘而去,却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身后飘了两个人一直在跟着他。 司马清隐快马加鞭赶了四个时辰,终是在晌午时分停了下来。 他将马拴在山脚下的一棵柳树上,然后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灰尘,迈步朝山上走去。 阿善皱着眉看着走上山的司马清隐,又转身环顾四周,忍不住嘟嚷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叶迦言沉默的看着走上去的司马清隐,眸光微沉,他转过身看着阿善,声音清浅的说道:“这里是砚华寺。” “什么地方?你再说一遍。”阿善回过头瞪向他。 “砚华寺。”某人好脾气的又说了一遍。 “他娘的,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让司马清隐将我引到这里来,我说你还真是不死心啊,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你有这样锲而不舍的精神呢。”凑近某人那温和淡漠的俊脸,阿善危险的眯起眼眸问道。 叶迦言稍稍退开一步,平静的面容如玉温润,“阿善,我只见过他一次。”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啊,也许你们暗地里已经勾搭在一起狼狈为奸了。” 叶公子难得的一时没有忍住,嘴角直接抽了抽。 “欲加之罪。”叶公子眼神诚挚而无辜的看着她。 她眼角抽了抽,一把将他挥开,闷头朝山上走去,“别在我眼前晃,看着就烦。” “阿善...” “老娘现在不想听你说话,闭嘴。” “阿善,你走错路了。”上山的路有两条,其中一条很早以前便作弃,只有一条路可以上山。 “......” 等两个人上了山,入眼便是那座古朴而...焦黑的砚华寺。 “这砚华寺是被天雷劈了吗?焦成这副鬼样子。”阿善撇撇嘴,走到一旁的大树下站着。 叶迦言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古寺,说道:“是当年那场大火导致的,之后便荒废了。寺里所有和尚都被烧死,只有...荀公子活了下来。” “我有一句祸害遗千年不知当讲不当讲。”阿善看着他咧嘴龇牙。 叶迦言默。 你已经讲了。 “既然这里已经成了废墟,那他来干什么?”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树下的青衣男子,打了个呵欠问道。 两个人此刻已经再次隐去了身形,所以也不怕司马清隐会看见他们两个。 只见司马清隐将肩上的一个小包袱拿下来,蹲着身在那里解开包袱,不一会儿,两个人看见他从包袱里面拿出了一堆东西。 由于司马清隐蹲在那里,身形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挡去了大半,所以也不大能看得清是什么东西。 阿善眼里闪过好奇,当下脚步迈出朝他走去。 然后等两个人走到司马清隐身后时,终是看见了他蹲在那里摆弄什么。 第18节 第15章 奇怪的树 他似乎是在拜祭什么人。 眼前的土地上,司马清隐放了两根红烛一壶清酒,还有两个酒杯,以及旁边的一堆纸钱。 青衣男子毫不在意的席地而坐,背靠着一棵被烧焦了一半的大树,手里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一杯洒进红烛前的土里,一杯仰脖灌入自己口中。 阿善蹲在他面前盯着他看了良久,反正司马清隐看不到她,她也就无所顾忌了。 司马清隐自始自终都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的重复刚才的动作,倒酒,洒酒,喝酒。 “他来拜祭什么人?”阿善站起身,皱着眉问身边的叶迦言。 叶公子回了她一个他也不知道的眼神。 阿善气郁,“呵,神通广大的叶公子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难得难得。” “我亦不甚明白阿善为何如此伶牙俐齿。”叶公子一脸坦荡的说道。 “......” 她抬起一脚毫不客气的踹过去,叶公子反应敏捷的躲开,然后站在焦黑的寺门前朝她微微一笑,转身进了寺里。 阿善咬牙切齿的看着进去的叶迦言,又转头看了看坐在地上沉默喝酒的司马清隐,然后愤恨的一跺脚,大步走进寺庙里。 “叶迦言你刚才什么意思?”怒气冲冲的跑进来,阿善一脸怒意的看着在里面悠闲踱步的叶公子。 叶公子从容不迫的迈着步子,闻言略略一笑,“字面意思。” “字面意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就是字面意思。” “他娘的老娘要撕了你。”她怒吼一声撸起袖子就冲了过来。 叶公子一脸淡定的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阿善,极为诚恳的说道:“阿善,我的字面意思就是,我在夸你。” 而后他无视暴怒的某人,只见他轻轻的抬起手,阿善还没有看清他的动作,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拎着进了一处院子。 “叶、迦、言!”响彻云霄的怒吼。 “阿善,你看这棵树。”叶公子将某人轻飘飘的放下,而后轻飘飘的说道。 阿善只觉得胸腔里那团火啊,嗞嗞的往上窜。 他娘的,她迟早要把他捆起来扔进忘川河里去。 那是一棵活了至少五百年的桂花树。 阿善看到那棵树时,愣了一愣。 不是因为这棵树活了有多久,而是因为,砚华寺从里到外被烧的焦黑,而这棵树,却是毫发未损。 彼时正是隆冬,桂花早已凋谢,只是那满树茂密浓绿的叶子,却长得极好,粗壮的枝干朝四方伸展开来,将这座小院子整个的遮盖住,像是一把巨大的青纸伞。 阿善盯着这棵树半晌,然后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把匕首。 她走近那棵树,明晃晃的刀尖对着树干就要扎下去。 一双手眼疾手快的握住了她的手腕,叶迦言拧着眉头看她,“你做什么?” 阿善眯起眼,“我扎它一下,看它是不是成精了。” 若不是成精,怎么会大冬天里还枝叶翠绿,这里是人间,这棵树的生长很明显不符合四时之节。 叶公子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对她解释道:“这不过是一棵普通的桂花树,并没有成精,世间的一草一木皆有灵性,阿善何必要伤它。” “有灵性的东西那么多,叶公子管的过来么。”她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目光平静。 “略尽绵力。” 树影浮葱,斑驳的暖阳窸窸窣窣的窜进浓密的枝叶中,欢快的在叶子上起舞跳跃,偶有几缕调皮的光蹦到她脸上,白皙若玉的苍白面容也不禁添了三分暖意。 珵国皇宫之中,花沉沉慵懒的倚着临窗的软榻闭眸休憩,案桌上摆放着精致镂空的香炉,沉香的味道在整个殿里悄然四散,窗外暖阳融融,殿内温暖馨香,美人侧卧,岁月静好。 荀晚走进来时,并没有惊动很多人。 他是珵国女帝的皇夫,可以自由进入这座皇宫里的任何地方,无需让人通报,他便步履从容的走了进来。 花沉沉估计是睡得熟了,荀晚的脚步很轻,可是自殿外带进来的寒风依旧是让人打了个冷颤。 他朝静候在花沉沉身边的婢女们挥了挥手,那些婢女便安静有序的退了出去。 他走到花沉沉身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轻手轻脚的拿起宁神的沉香香炉看了看,见里面还有些香料,花沉沉一时半会估计醒不来,他便再次起身,朝着另一边的书桌走去。 花沉沉醒来时,殿内一片黑暗,只有一盏微弱的烛光盈盈闪耀,她刚睡醒,神情有些怔忡,茫然的侧过头看向坐在书桌后微微皱眉埋首批阅折子的荀晚。 “阿荀...”她轻声唤道。 荀晚抬眸看她,那双深邃沉静的眸子在烛光下好似耀眼的夜明珠,却也让人无法看透。 他站起身,朝她走来。 接过荀晚为她倒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她继而抬头看着他,“现在什么时辰?” “申时。” 第19节 花沉沉捧着杯子,半倚着软榻,有些无奈的说道:“竟睡了三个时辰,你怎么不喊醒我?” “没事。” “折子你都批改完了?” “还剩一点。” 花沉沉揉了揉有些昏沉的太阳穴,似是想起了什么事,不由得低低笑道:“明日便是你迎娶豫国公主的吉日,你今日应该早些休息。” 荀晚重新走回到书桌后坐下,闻言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说道:“奏折还没有处理完。” 花沉沉半倚在软榻上,时不时的喝两口热茶,目光悠远的投向窗外的黑夜,“终归我是一国之君,这些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你回去歇着吧。” 荀晚不理她,沉默的看着奏折。 一名婢女进入殿内,似要点燃殿里的蜡烛,花沉沉朝她挥挥手,“不必点了,就这样吧。” 婢女犹豫了一瞬,而后轻声问道:“陛下,晚膳已经备好,您...” 花沉沉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说,看向荀晚问道:“你用过晚膳了吗?” 荀晚一顿,然后摇了摇头。 她歪着脑袋一笑,对婢女说道:“去准备吧,朕与皇夫过会便来。” 婢女恭敬的应声退下。 第16章 起早看戏 两个人走到一旁的偏殿用膳,四周站了几个婢女,一群太监正将一盘盘的珍馐佳肴端进来,而后又有条不紊的尽数退了下去。 花沉沉拉着荀晚入座,方才睡觉时头发有些松散,她也不在意,荀晚走过去替她整理好头发才又重新落座。 荀晚看了她一眼,见她端起碗筷,这才沉默的拿起了自己面前的碗筷。 刚端起碗,一块挑好了鱼刺的鱼肉已经放进了他的碗里。 荀晚有些震惊的看着满脸笑意的花沉沉,拿着筷子的手僵在了那里。 花沉沉咬着筷子,朝他眨了眨眼,“快吃啊,现在天冷,再不吃待会饭菜就凉了。” 说完便自顾自的吃了起来,似乎是真的饿了,她吃的格外快。 荀晚垂眸,盯着自己碗里的鱼肉,一双深邃而清冽的眼里像是宽广无垠的海面,似有滔天波浪在蕴积。 良久,他终是夹起那块鱼肉,慢慢的吃了下去。 鱼肉鲜美爽口,入口即化。 之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安静的吃完了晚膳。 吃完饭,花沉沉看着沉默跟在自己身后的荀晚,当先一步拦住了他。 荀晚脚步一滞,眉眼安静的看着她。 花沉沉娇笑,面容似明春之水,“已经很晚了,阿荀快些回去休息吧,剩下的那些折子我会看完的,就不劳烦阿荀了,待明日一早,阿荀便要出宫迎娶莲若公主,今夜便早些回去吧。” 为了走迎亲的形式,豫国公主已经由皇宫内的紫云殿搬到了外面的公主府待嫁。 荀晚一贯少言寡语,此刻也是如此,他只是目光静静的看了花沉沉很久,然后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了大殿。 待他走远,一旁的婢女脸色有些难看的看向花沉沉,那位婢女跟在花沉沉身边许久,也算是说的上话的一个人。 “陛下,自从您将豫国公主许给荀公子后,荀公子同陛下便越来越疏远了,这样下去,奴婢只怕荀公子会为了那个女人与陛下离心。” 花沉沉恍若未闻的朝殿里走去,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这个奴才如此碎嘴,拉下去打五十大板,扔到最低等的浣洗局。” 守在殿门口的侍卫立即进来将那名脸色灰败的婢女拖走。 其余几个婢女亦是一脸苍白,愈发的不敢说话了。 荀晚走出花沉沉的勤政殿,一个人步伐悠闲的走向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而后扶着那座假山,将刚才晚膳上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他慢慢直起腰,抬眸望了一眼清冷的月亮,眼底神色孤傲且冷厉。 翌日,天还没亮,花沉沉便已穿戴整齐,正坐在书桌后悠闲的翻着折子。 阿善出现在殿里时,她似乎正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盯着手里的折子笑的花枝乱颤。 “今日你的皇夫迎娶公主,花沉沉,你这个样子让我十分怀疑你已经疯了。” 花沉沉放下折子,看着她笑道:“阿善此话怎讲,我吃得好睡得好,过的比谁都好。” “既然你吃得好睡得好,过得又比谁都好,那便最好了,索性你也享了福算是不枉此生,不如早一点跟我回阴曹地府吧。”阿善坐到椅子上,不冷不热的说道。 花沉沉默,重新拿起折子挡住自己的脸,她刚才什么都没说。 阿善打了个呵欠,来人间这几日,还是第一次起这么早的,可惜身子已经生了惰性,还有点不习惯了。 “我来的时候,瞧见有好多的人跪在皇宫城门下,你不去看看吗?”阿善没什么诚意的说道。 花沉沉摇了摇头,无所谓的说道:“那帮子酸儒整天就只知道将芝麻大的小事说成惊天动地的大事,我见到他们就烦,他们既然喜欢跪,便一直跪着好了,我绝不拦着。” 阿善斜睨她,“你的心可真大。” 如果一国女帝与别国公主共侍一夫这样的事情还算是小事,那还有什么事是大事? 那些以书香礼仪传世的大族最是见不得这样败坏伦常的事情发生,特别还是一国之君这样做,现在他们没有对花沉沉破口大骂还是有些顾及花沉沉的颜面,但是显然,阿善瞄了眼前乐不可支的花沉沉一眼,花沉沉很明显并不在乎那些。 第20节 “你到底在笑什么?” 花沉沉将手里的折子丢给她,笑的肚子有些疼,“你看了便知。” 阿善打开折子,看完了之后一脸淡定的将折子扔回了花沉沉面前的桌子上。 花沉沉笑了一会儿,忽地支着脑袋沉思道:“反正我也没几天好活了,不如顺了这些大臣的意,多多搜罗一些绝世美男来扩充我的后宫,等我死了,也好让他们给我陪葬啊,真是一举两得。” 阿善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刚才那份折子里,是那些大臣联名上谏让花沉沉休了皇夫荀晚,更主要的是希望花沉沉能够扩充后宫广纳美男。 “他们倒是难得的出了个好主意。”花沉沉颇为满意的说道。 阿善:“原来当女帝的待遇这么好,我还是现在就把你弄死吧,正好我也想当几天皇帝过过瘾。” 我们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 花沉沉低咳一声,一脸认真的看着阿善说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阿善冷笑,“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特意起早赶过来看戏罢了。” 花沉沉嘴角一抽,继而笑的明媚,“姑姑是不是没有成过亲?”所以才对别人成亲如此热衷。 阿善的脸色黑如锅底。 她凉飕飕的目光撇向花沉沉,“我是来看你的笑话,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笑话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看的。” 花沉沉抚额,算了,她还是别刺激这位了,说不定真的一怒之下将她勾了魂去了阴曹地府。 虽然她的确没多少天可活。 “姑姑,你来的太早了。”言下之意,娶亲还没有开始。 阿善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出言挑衅道:“这话怕是说反了,花沉沉,今日你起的未免太早了。” “昨晚睡得早,今日醒来便没了睡意,索性就起来了。”花沉沉长得偏艳丽,有种让人无法直视的美艳动人。 她好歹是个鬼,若是相信花沉沉的鬼话,还有什么脸做鬼。 第17章 大婚之日 “不过,阿善姑姑今日穿的倒是明艳亮堂了许多。”花沉沉仔细打量了一眼阿善今日的着装,不由得赞叹道。 阿善用着看白痴的眼光睇着花沉沉,“你眼睛没毛病吧?”她每天穿来穿去都是那几件黑裙,她到底是哪里看出来明艳亮堂了许多的。 花沉沉眼角含笑的看着她,也懒得同她争执下去。 “花沉沉,我昨日去了砚华寺。” 冗长的安静,殿外的天色一点点的明亮起来,花沉沉歪头看她,笑道:“所以?”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去哪里吗?” “我大概猜得到。”花沉沉又拿起一本折子。 “哦?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你也认识,不如你猜猜看他是谁。” “司马清隐。”花沉沉倚在椅子里,似笑非笑道。 阿善挑眉,听不出情绪的说道:“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啊。” 花沉沉不由得弯唇一笑,“姑姑是不是想说,我隐瞒了你不少?” 阿善也笑,只是那笑意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你们人间有句话,叫做只有死人才会永远的保守秘密,看来陛下很有做死人的觉悟。” “姑姑,你的好奇心委实太重。” “不巧,那是我仅剩不多的优点。” “这还真是不怎么让人喜欢的优点。”花沉沉坐在书桌后,握着折子望着她苦笑。 阿善坐在那里,望着明烛摇曳下花沉沉那张半隐半现的脸,“作为一个合格的看客,对故事的来龙去脉和前因后果,自然是要摸个一清二楚,如此,看戏才足够尽兴。” “若是这场戏,并没有姑姑期待的那样好看呢。”花沉沉似是叹了口气,眸光里藏着稀薄的笑意,“姑姑应该活了很久了吧,这世间的故事再精彩纷呈,姑姑心里也只会腻了,我并不觉得,姑姑会对我的故事感兴趣。” “我确实对你的故事不感兴趣。”阿善嫌弃的撇撇嘴,看向花沉沉的眼睛里却流露出精光,“可我对你的命感兴趣啊,你早点死了,我也好早点离开,之所以如此热衷的搞清楚一切,不过是希望你的事快点结束,毕竟,万一哪天我心情不好直接勾了你的命,你也无可奈何不是么。” 这淡淡的讥讽和威胁花沉沉岂会听不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才唯有苦笑。 “陛下,时...”一名婢女走了进来,微微福身似是要说什么,结果在看到大摇大摆坐在椅子上的阿善时惊得呆在原地。 她作为花沉沉的贴身婢女,一直在外殿候着,若是有人进来,她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她完全没有看到有人进来过,那这个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花沉沉此刻已经收起了那份闲散与慵懒,目光清幽的看向那名吓得不轻的婢女,“不必惊慌,阿善姑姑是朕的国师,日后见到国师不可鲁莽。” 阿善看着花沉沉不可置否的微微挑眉。 “是,奴婢遵命。”那名婢女惊疑不定的说道。 然后又道:“陛下,时辰不早了,荀公子方才已经出了皇宫迎接公主了,司马大人他们已经在崇德殿等候陛下。” 花沉沉微微颔首,那名婢女便退下了。 “你这宫里的婢女,看来似乎都不怎么喜欢荀晚。” 第21节 花沉沉一怔,有些不解的笑道:“姑姑何出此言?” “身为皇帝的皇夫,身份自是尊贵无比,可她们都喊你的皇夫为荀公子,莫不成,这是陛下允许的?”阿善道。 窗外的天逐渐透亮,泛着霞色和鱼肚白的天穹看上去格外壮阔,花沉沉起身走向窗棂,闻言只是勾唇一笑,说不出的美艳妩媚,“这是阿荀的意思,他不喜欢那样的称呼。” “你可真是惯着他。”阿善不冷不热的说道。 花沉沉娇艳的红唇一扬,“叶公子看上去也是十分的惯着姑姑呢。” “花沉沉,你要是立刻想死就直说。”阴恻恻的语气配上那张阴恻恻的脸,怎么看都让人心底发寒。 花沉沉抬手轻掩唇边,小小的打了个呵欠,而后朝阿善挥了挥手,“走吧,带你去看戏。” 两个人到了崇德殿时,珵国的大小官员都已经聚齐了,当然,除了那位已经重新投胎的尚书大人。 “参见陛下,陛下万安。”哗啦啦的跪了一地的人。 花沉沉径直走过众人,看也不看跪了一地的大臣,面不改色的走到崇德殿上面的龙椅上坐下,阿善饶有兴致的站在花沉沉身边,有趣的看着底下的人五颜六色的脸色。 “众位卿家,平身吧。”花沉沉不轻不重的说道。 “谢陛下。”所有人恭敬的回道,然后慢慢的站了起来。 其实,今日他们本不必前来,毕竟不是他们的女帝陛下娶夫,他们实际上也是打算不来的,特别是那些书香传世的大家族,觉得花沉沉的做法委实丢尽了珵国颜面,心里正是怒气未消,又岂肯来参加一个皇夫娶公主的婚礼。 不过,这些人即便是再生气,也抵不过皇命难违四个字。 她花沉沉的皇夫娶妻,谁敢不来,她就敢抄了谁的家。 所以,哪怕今日到场的大臣心里都是怒气冲天,面上一个个却笑的灿烂无比,嘴里好听的话更是说的一个比一个溜。 “陛下,这位姑娘是?”一直沉默站在众位大臣之首的司马清隐突然拱手朝花沉沉问道,众人赶忙都停了下来,顺着司马清隐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个站在花沉沉身边的女人。 起初他们以为是花沉沉的婢女,可是现在仔细看来,那名女子无论穿着容貌还是气度,很显然并不是一个婢女能够相提并论的。 花沉沉含笑的看了一眼微拧眉头的司马清隐,眸光流转间熠熠生辉,“这位是阿善姑姑,阿善姑姑从今天开始便是朕的国师,诸位日后见到了国师,如同见朕。” 此话一出,大殿上的众人脸色又是狠狠一变。 司马清隐微抿着唇,目光复杂难测的看向面无表情的阿善,眼底的波动和探究那般明显。 很显然,司马丞相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国师,心里还是存了极大的怀疑的。 第18章 拜堂成亲 阿善面无表情的站在花沉沉身后听她胡扯,虽然花沉沉当众宣布她是珵国国师,可那关她什么事。 她阿善凭什么给她当国师,她就不怕她将珵国给卖了么。 可是底下的人显然并不知道真相,只一个劲的盯着她,阿善姑姑的脸色顿时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转了转眼珠,她忽地眼神一凛,对着底下正打量她的司马大人猛地咧嘴一笑。 本是唇红齿白的好模样,却偏偏被她笑出了十分阴森的恐怖感。 底下有几位大臣已经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赶忙撇开眼去。 这位国师看起来不是好得罪的啊。 司马清隐微微皱眉,不过很快就恢复平静,目光更是异常平静的从阿善身上移开了。 花沉沉端着得体而庄重的笑容,像是根本没有发现这一幕一样,只是无比开心的看向殿门口,说道:“皇夫已出发多时,想必一会儿就能回来,诸位爱卿不必站着,都坐下来喝酒。” 阿善目光懒洋洋的扫了一眼众人,用着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花沉沉说道:“说起来今日是你皇夫娶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儿子成亲呢。”自己男人娶别的女人竟然高兴成这样,做皇帝做傻了吧。 花沉沉端着酒杯的手一抖,嘴角的笑意都僵了一瞬,而后恢复明艳的笑容,对着阿善微微举杯道:“阿善难道不知道人间有句话叫但闻新人笑,哪见旧人哭,皇夫他今日娶亲,我心里难受的想哭,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大哭一场吧。” “我看是你的这些大臣更想哭。”阿善举起酒杯一口喝下,目光讥讽的看着下面坐着的一群面色难看的大臣。 “做做样子罢了,等今日一过,他们只会笑的比谁都开心。”花沉沉眼眸流转,笑意深浓。 “叶公子今日怎么不来喝杯喜酒?”放下酒杯,花沉沉歪头笑道。 阿善翻了个白眼,“已经来了。” 花沉沉一怔,这时殿门口传来通报的太监,说是花轿已经到了,正在外面听候陛下的旨意。 “传新人入殿。”接到花沉沉的旨意,通报太监赶忙对下面喊道。 “叶公子为何跟着阿荀他们前来?”花沉沉问道。 “大约,是好奇你那位皇夫一见钟情的公主到底长什么样子吧。”话里颇有些幸灾乐祸。 花沉沉愣了愣神,随即清浅一笑,倒也不在意,“莲若公主的相貌自然是好的。” 这时,殿外阳光灿烂,薄云肆意流荡,一双新人迎着阳光走了进来,荀晚修长的手牵着红绸缎,一边小心的带着莫莲若跨过殿门的门槛。 新娘子头上带着艳红的盖头,行走间裙摆处的流苏随着步伐轻轻晃荡,隐隐的金线流动,说不出的妩媚与动人。 荀晚今日也是一身大红锦袍,衬得本就如玉的面容更加俊美不凡,墨发束冠身材挺拔,不愧是人间翩翩公子。 隐了身的叶公子已经走到了阿善身边,看着站在大殿中央的两个人,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花沉沉看了两个人良久,唇边始终是浅淡的笑意,直到有内侍小心提醒她吉时快过了,她才朝那位礼乐司挥了挥手。 礼乐司随即扬声喊道:“一拜天地。” “二拜陛下。” 第22节 “夫妻对拜。” 阿善扭过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叶迦言,挑了挑眉,眼里有惊讶一闪而过。 “送入洞房。”随着礼乐司最后一声呼喊,荀晚便牵着红绸将莫莲若带出了殿门。 “怎么?”见阿善的目光一直看着自己,叶迦言不禁有些奇怪的问道。 阿善眯了眯眼,眼底冷光乍起,“你又知道了什么没告诉我?” 叶迦言摇了摇头,“为何这样问?” “可惜这里没有镜子,不然叶公子可以瞧一瞧自己此刻的脸色,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被抢亲了呢。” 这句话她的确是实话实说,从刚开始叶迦言进来,一贯温润如玉的面容上便多了一抹阴沉和阴郁,若说没有发生什么,她绝对不信。 叶迦言望着已经走出殿门的两个人,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这半个月,约莫要热闹了。” “我素来喜欢热闹,倒是叶公子这样喜静的人怕是不习惯,叶公子还是赶紧滚回冥界待着吧。”阿善眼角微挑,眼神十分冷漠。 正说着,荀晚将莫莲若送入准备好的落霞殿后又回来了。 他是新郎官,本应该回到前面来敬酒。 只不过,这里坐着的是珵国大臣,不是新人双方的亲朋好友,所以,荀晚进来的那一刻,并没有热闹喧嚣的喜庆,而是充满了各色眼光的沉默。 看着沉默压抑的大殿,花沉沉依旧坐得端庄而优雅,精致的面容笑颜如花。 她端着酒杯朝向下方的荀晚,声音清灵而干净,又带着一丝的威严,“今日是皇夫的大喜之日,朕敬皇夫一杯,祝皇夫与莲若公主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底下憋着气坐着的众人,心里又是添了一层怒火。 他们现在横竖都看不惯这个小白脸皇夫。 荀晚始终是不卑不亢的态度,举起酒杯与花沉沉遥遥而望,而后仰脖一口喝下杯中佳酿。 “谢陛下。” 珵国的大臣也不是傻瓜,他们再怎么生气也于事无补,陛下此举分明是表明了她的态度,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再给荀晚脸色看,于是在花沉沉敬酒之后,底下的大臣也开始笑容满面的朝荀晚敬酒。 荀晚面色淡定的一一应承,对于这些人敬的酒都来者不拒。 很快,白玉的脸上便出现了浅浅的红润,花沉沉坐在上方,清澈的眼眸看了一眼荀晚,低着头把玩着自己手里的酒杯,微微笑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善无聊的打了个呵欠,拿眼睛睨她,“你的皇夫酒量真差。” 不过才敬了一轮的酒,便已经有了醉态,虽然依旧淡定从容,但若仔细的看,他的脚步已经有些虚浮了。 花沉沉一笑,“阿荀身体不好,以前从不饮酒,今日...大约是真的高兴了,无事,难得他这么高兴,多喝两杯也不碍事。” 第19章 洞房之夜 阿善觉得,她找到了花沉沉这句话的关键,对于生平最爱没事找事的阿善姑姑来说,让自己不无聊的办法就是找别人的麻烦。 于是她目光盯住花沉沉,嘴角一咧,“花沉沉,你皇夫同你成亲时估计没喝酒吧。” 花沉沉看了他一眼,眼眸清澈而无温。 她更加幸灾乐祸起来,“你瞪我也没用,是你皇夫不待见你才一杯酒都不愿意喝,你现在还替他说话,这世间女子,无论是高高在上还是低入尘埃,都这般软弱。” “阿善!”叶迦言声音淡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阿善脸色一沉,正要发火,倒是花沉沉笑着挥了挥手,“没事,阿善说的在理,叶公子不必动怒。” 叶公子朝花沉沉拱手,“阿善心直口快,失礼了。” 花沉沉笑呵呵的摆摆手,丝毫没有将阿善方才的话放在心上。 此刻的三个人都忘了下面的众人,司马清隐端着酒杯皱着眉头看着坐在上面自言自语笑盈盈的花沉沉,被诸位大臣围住的荀晚也目光淡淡的看着主座。 最后,日头西沉,夕阳的霞色霸道的铺满苍穹,崇德殿的酒宴便到了散场的时刻。 虽是婚礼,可这样的场合,所有人都不会想着去闹洞房。 一是不合礼数,二是没有心情。 所以当花沉沉说可以各自回家时,那些大臣们心里纷纷的松了口气,参加这样的婚礼,简直比上了断头台还难受。 憋了一肚子的火不说,还没办法发泄出来。 花沉沉一个人也喝了不少,此时脸颊酡红眼眸迷离,她看着大殿里没有走的两个人,勉强站稳有些奇怪的笑道:“阿荀,今日是你的洞房花烛夜,你怎么还不去莲若公主那里?” 而后又转过视线看向坐在位置上没有动作的司马清隐,问道:“时候不早了,丞相不回去吗?” 荀晚没有说话,司马清隐慢慢放下了酒杯,站起身朝花沉沉行礼道:“陛下,微臣有些政事要同陛下商讨。” 花沉沉有些头疼的捂着脑袋,闻言吃力的摇摇头,说道:“还是明天早朝时再说吧,我现在有些头疼,大家都早些回去休息。” 司马清隐今晚格外的坚持,“陛下,微臣要说的是很重要的事,若是明日早朝再说,只怕晚了。” 花沉沉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她看向下方的两个人,觉得自己脑袋更疼了,有些无奈的叹口气,“清隐,先回去吧,今晚...暂且不讨论国事。” 司马清隐微微抿唇,神情看不出喜乐,只是定定的看着花沉沉。 良久,荀晚的声音淡淡响起,透着夜里寒凉的雾气,“司马大人,请。” 司马清隐侧眸看着对自己做出手势的荀晚,两个人的视线都是冰冷而淡漠,司马清隐朝花沉沉告辞,转身离开了大殿。 第23节 荀晚没有离开,他转过身朝花沉沉走来,叶迦言看了一眼酒劲上来的花沉沉,对着阿善使了个眼色,阿善瘪瘪嘴,也不管那两个人,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崇德殿。 荀晚目光沉冽的看着阿善走远。 “阿荀...”花沉沉站不住,已经重新坐了下去,撑着昏沉沉的脑袋望着他。 荀晚转过头,一步步沿着殿阶朝花沉沉走来,许是真的醉了,花沉沉咧着嘴很开心的笑了起来,朝他伸出手,“阿荀,抱。” 她的双颊绯红,眼眸迷离的似蒙了一层雾气,白皙的肌肤透着诱人的红润,似雪山晶莹剔透的雪,泛着晶润而美好的光泽。 “陛下,你喝醉了,我让婢女来扶你回去休息。”荀晚在她面前半蹲,目光与她平视,温和的说道。 花沉沉喝多了,脑袋比平时慢了许多,她望着荀晚,眼神呆呆的,荀晚也看着她,良久,才叹口气,正要扶她起身,却听见花沉沉低喃的开了口。 “阿荀,你穿红衣真好看。” 荀晚的手一顿,继而若无其事的将她扶起,“陛下喝醉了。” “嗯,醉了。”她十分乖巧的点头,身子大半瘫软在他身上,头靠在他的肩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阿荀,你抱我回去吧,我不想走路。”她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赖在他怀里撒娇道。 鼻间全是她身上浓浓的酒气,也不知道她今天喝了多少,眼见她醉的越来越厉害,他只有一把将她抱起,转身出了崇德殿。 花沉沉靠在他的胸膛,精致艳丽的面容带着三分媚态,出了大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寒凉的空气拂面而来,她微微睁开了眼眸,胳膊依旧紧紧的抱着他的胳膊,“唔,将我送到勤政殿门口吧,我自己可以回去,你还是快些回去陪公主吧。” 他们的身后,沉默的跟着一群婢女。 荀晚没有说话,只是步伐沉稳而缓慢的朝前走去。 花沉沉低着脑袋等了半天也没有听见他说话,忍不住抬头看他,费力的睁大了迷醉的双眼,她有些含糊的说道:“阿荀,你要好好待公主,别冷落了她,她一个人嫁到珵国,也不容易。” 荀晚低头看她,那双眸子比暗夜的星辰还要耀眼,亦深邃的让人不自禁的深陷。 “我知道。” 花沉沉见他应允,貌似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道:“我的阿荀这么好,公主一定会喜欢的。” 荀晚停了步子,他低下头看着她,眸子里染着认真而坚定的神色,“陛下对荀晚的好,荀晚没齿难忘。” 花沉沉虽是喝醉了,但听见他夸自己,忍不住笑眯眯的抬手摸了摸他光洁如玉的脸,“是啊,我最疼你嘛。” 荀晚提步,继续朝前走去。 “阿荀,喝酒伤身,以后别喝了。” “嗯。” “已经寒冬了,快下雪了吧。” “快了。” “珵国的雪景很好看,等下雪了,阿荀你要带着公主好好看看,公主来自南边,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雪呢。” “嗯。” “阿荀...”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忽地低声轻轻唤道。 荀晚目光平静的看着前方,有几名掌灯的婢女小心的为两个人在前面探路,崇德殿到勤政殿有很长的一段路,他走的不快,此刻也仅仅走了一半。 “陛下要说什么?”荀晚淡声问道。 第20章 言不由衷 花沉沉又是沉默了好一会,而后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 荀晚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转瞬即逝。 “陛下真的醉了。” “唔,醉的头都痛了。”花沉沉抱着脑袋摇了摇,感觉更晕了。 “夜里起了寒风,陛下说话容易感染风寒。”荀晚见她还要说什么,当先一步看着她说道。 花沉沉乖乖闭嘴,安静的靠在他胸膛里,一双眸子都快睁不开了。 见她如此,荀晚不禁加快了脚步,刚绕过御花园,身后便传来一名婢女脚步匆匆的声音。 “荀公子。”那名婢女看到荀晚赶忙喊道。 荀晚顿足,抱着花沉沉转过身去看她。 那名婢女方才跑的匆忙,天色又暗了下来,所以并没有看清荀晚抱着一个人,此刻见他怀里抱着的是花沉沉,吓得脸都白了。 “荀...荀公子,时辰不早了,公主让奴婢出来寻公子,公主等着公子回去喝合卺酒。” 荀晚没说话,花沉沉睁开眼睛,醉红的面颊隐隐发热,她拍了拍荀晚的胳膊,然后从他怀里跳了出来,落地的那一刻,大约是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下,她的身子突然不受控制的朝前倒去。 “陛下!”守在一边的婢女纷纷惊呼。 一双温热的大手及时的扶住了她的腰,花沉沉笑的东倒西歪,“没事没事,喝多了就是容易脚步虚浮,我站一会就好了。” 荀晚看着她没说话。 那名婢女仍跪在地上,这样的大冷天,竟跑出了一头的汗。 “你快些去公主那里吧,时辰不早了,公主应该是等急了。”她将荀晚往前推了推,笑的眉眼弯弯。 第24节 半晌,荀晚沉默的颔首,而后大步朝前走去,那名婢女恭谨的朝花沉沉行了礼,也追了上去。 “陛下...”一名婢女走了过来,要将厚实的披风给她披上。 花沉沉笑呵呵的摆摆手,“没事,朕正热着呢,不冷。” 婢女见她面色红润,看上去的确不冷,又安静的退回去站着。 花沉沉侧过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勤政殿,对着一干等候的婢女说道:“都回去歇着吧,朕要在这里站着吹吹风,实在是太热了,待会朕自己会回去。” 众位婢女互相迟疑的看了对方一眼,没有动作。 “这是命令,都退下吧,别挡着朕吹风。”花沉沉不耐烦的朝她们挥挥手。 婢女们乖巧的退下。 等所有人走完,花沉沉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眼底的笑意尽数消弭。 过了很久,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月亮,眼底朦胧的光虚幻而美丽,夜晚寂静而浓黑,月光落在她的脸上,柔和的光似轻抚过她的脸颊,那双美丽明媚的眼眸上纤长的睫毛轻轻一颤,凝脂般的面容上,瞬间无声滚落了两行热泪。 她望着月亮,嘴角微勾,眼泪却止不住的往外涌。 冬天的夜晚,寒意似要侵入骨髓,透着彻骨的寒凉。 她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一方漆黑的夜色里,望着头顶洁白美好的月亮,捂住脸缓缓地蹲了下去。 眼泪顺着指缝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却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夜,死寂而寒彻。 那一方广阔的天地里,一抹娇小的身影蹲在地上,月光将影子拉长,却愈发显得孤独寂寥。 过了很久,指缝里再没有滚烫的泪水滑出,花沉沉缓缓放下捂脸的双手,一脸平静的从地上站起来。 她的手抚上自己的右腿,神色平静的转身朝勤政殿走去,背脊挺直单薄,那纤细的右腿,走路却是微微瘸着。 花沉沉踏入勤政殿,殿门悄无声息的阖上。 方才的那个地方,从黑暗里缓缓走出来两个人。 阿善看了一眼勤政殿,又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我现在进去杀了她,一了百了。” 叶公子目光悠然,“不看戏了?” 阿善哼了哼,“人间红尘路,戏多不缠身。花沉沉同荀晚这样的戏,看腻了。” 早已清楚她的善变,叶迦言倒是很淡定,站在一边没有说什么。 她抬头看了看黑压压的夜幕,打了个呵欠往外走,“困了,回去睡觉。” 出了皇宫,沿着漆黑而寒凉的夜路往前走,阿善兀自出神,一个人影却从一条黑暗的角落里冲了出来,直接冲到了阿善面前。 “姑娘,姑娘行行好吧,我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姑娘...”一名衣衫褴褛满面污垢的乞丐站到阿善面前,挡住了她前行的路。 阿善皱眉,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滚开。” 乞丐瑟缩了一下,大抵是真的饿惨了,即便是被这样呵斥,也没有让开路。 “姑娘,求求你了,施舍点吃的吧。”那个乞丐满眼的哀求,站在那里抖得不停,这样寒凉的夜里,那身破烂的衣服根本不足以抵挡寒风的肆掠。 阿善面色越来越冷,一旁的叶迦言伸手拉住她,朝着那个散发着恶臭的乞丐说道:“出来匆忙,没有带银子,这是一些碎银,你拿去买些吃的,再添些过冬的衣物。”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细碎的银子,递给了那名乞丐。 那个乞丐在看到银子的时候两眼放光,一把扔了手里的破碗去抢叶迦言手里的碎银,眼神贪婪而疯狂。 阿善眼底暗芒一闪,一道幽紫的光芒自眸子里掠过,只见那名满脸贪婪的乞丐忽地双眸圆睁,而后身子僵硬的往地上倒去。 “阿善!”叶公子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望着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乞丐,阿善面无表情的踏过尸体走过去,声音淡漠而冰冷,“有手有脚却向人乞讨,这样的人还不如死了算了。” “世间有诸多弱者,他们活的卑微低贱,但他们是人,有顽强坚韧的生命,你应施予救助,而不是杀害。”叶迦言的声音,在这样凄寒的夜晚里,似裹着雪山料峭的寒风,夹着凌厉刺骨的霜雪。 阿善不动,良久,寒风大作,她回眸看向他,“你同情他们,可谁来同情我啊?” 她阿善变成如今这样,谁来同情她半分?谁愿意对她施予半分帮助? 她自己尚且不得救赎,凭什么去关心别人的死活。 第21章 毛遂自荐 花沉沉许诺的十里红妆,并不是假话。 她命人在皇城繁华富裕的街道修缮了那座公主府,公主府原本是先帝为花沉沉建造的,完工之后她一直没机会入住,如今找人稍加修缮之后,倒是直接可以住人。 昨日荀晚成亲,那十里的红妆绕着皇城走了一圈,所有的老百姓都前去围观,眼睁睁这些数不清的嫁妆涌进了公主府。 一大早,花沉沉便让人通知荀晚不必带着莫莲若过来,直接去公主府就好。 花沉沉踩着熹微的晨光去了崇德殿,待看到站在崇德殿后殿门口的阿善和叶迦言时,奇怪的问道:“二位这么早来找我,有事?” 阿善:“没事,这人间的早朝听说挺好玩的,我过来看看,你不用管我们。” 闻言,花沉沉也不再多说什么,所有的大臣都已经到齐,花沉沉走到龙椅上坐下,早朝便开始了。 阿善与叶迦言隐了身,于是两个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第25节 花沉沉穿着皇服坐在龙椅上,目光清澈而端凝,神情似笑非笑的看着底下站着的诸位大臣。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太监尖锐的嗓音照旧响起。 “陛下,微臣有事启奏。”太监的话音刚落,翰林院的人就已经站了出来。 花沉沉笑容满面的看着他,十分亲切的说道:“曹大人有什么要事启奏?” 曹大人目光严肃,他低着头一脸认真的说道:“臣启奏,皇夫荀晚三心二意朝秦暮楚,愧对陛下厚爱,恃宠而骄丢尽皇家颜面,实乃皇家之耻,按照珵国律例,请陛下褫夺荀晚一切特权,将其贬为庶人,以正皇家风范。” 花沉沉笑容不变,目光更为亲切的看向翰林院大人,“哦?曹大人的意思是,朕应该将皇夫休了?” “正是。陛下身份尊贵,岂能由此恶劣之徒败坏英名,还请陛下休弃皇夫荀晚,将其逐出皇室。”曹大人严词厉色的说道。 “陛下,曹大人所言极是,恳请陛下休弃皇夫荀晚,将其逐出皇室。”翰林院曹大人的身后,又有几位文官站了出来。 她环顾了一眼众人,笑道:“其他爱卿是默认了曹大人他们的观点?” 其他人面面相觑,低着头没有说话。 花沉沉了然的点了点头,然后笑眯眯的朝曹大人招了招手,“曹爱卿忠君爱国,此番行为更是替朕考虑良多,朕深感欣慰,曹大人为了珵国尽心尽力,朕应该好好嘉奖才是,来人。” 她扬声呼唤,曹大人等几名劝谏的大臣脸上纷纷露出了一抹欣慰宽慰的笑意,看来陛下也对那位皇夫忍无可忍了。 看着一群走进来的侍卫,众人转过头去看花沉沉。 花沉沉笑呵呵的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曹大人等人,声音温柔而和煦,“传朕旨令,翰林院学士曹鸿诬陷皇族其心可诛,造谣生事危害社稷,残害无辜良民,暗自增加赋税,此等罪大恶极之人,实乃动摇我珵国根基的奸佞,现派一千御前侍卫捉拿曹氏满门,其余恶党尽数充军发配边疆,朝廷永世不得录用。” “属下遵命。”御前侍卫们气壮山河的吼道。 一席话,震得整个崇德殿鸦雀无声,除了已经被侍卫拖走的曹大人还有其余人等的喊叫声,静的可怕。 花沉沉慢悠悠的坐下去,依旧是满脸的笑容,看着静默的众人说道:“诸位爱卿还有话说?” 又是好一阵的沉默,阿善倚在殿内金碧辉煌的柱子上无聊的打呵欠,叶迦言在她身边拿着一本经书慢悠悠的看着。 良久,司马清隐蓦地站出来,拱手说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阿善看向司马清隐,眼里闪过一丝趣味,负手朝司马清隐踱步过来。 花沉沉的眉头不动神色的皱了一下,很快又恢复笑意,说道:“丞相所奏何事?” “臣启奏,陛下正值芳华,然后宫单薄,皇家子嗣尚无,不利于珵国江山社稷稳定,臣恳请陛下广纳天下男子,择优秀皇夫入宫陪伴陛下。” 司马清隐的一番话,终是让花沉沉嘴角的笑意僵在了那里。 原来,他昨晚要说的事情是关于这个,早知如此,还不如昨晚就直接让他说了,省的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忒丢人了些。 阿善打量了这位丞相好几眼,啧啧感叹道:“广纳天下美男,花沉沉,我怎么觉得你会累死在龙床上呢。” 众人默默的看了一眼神色僵硬的皇帝,又看了一眼神色泰然的司马清隐,不得不在心中感叹,丞相果然是国之栋梁啊。 这一番话说下来,不仅没有丝毫错误之处,还没有任何指责皇夫荀晚的意思。 既没有怪罪任何人,也让陛下无话可说。 花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笑道:“此事不急,推后再议。” 司马清隐抬头看她,清隽的面容一派认真严肃,“陛下打算推到什么时候再议?” 花沉沉一派端庄的笑,“自然是合适的时候。” “请问陛下何时才算是合适的时候?” 花沉沉一派得体的笑,“自然是将来的某个时候。” 底下众人一头黑线,这不等于没说嘛。 司马清隐依旧平静的问道:“如果陛下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臣愿意毛遂自荐。” 轰的一声,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方才幻听了。 阿善拍手叫好,为这位勇气可嘉的丞相鼓掌,连始终低着头在大殿角落里看书的叶公子都难得的抬起眼眸朝司马清隐看了一眼。 花沉沉嘴角的笑意再一次僵掉,整个身体都僵直了,众位大臣觉得,他们陛下脸上的笑容看上去都是狰狞的。 “丞相,这...不合适吧。”憋了半天,花沉沉僵硬的笑道。 底下的众人纷纷点头,虽然他们十分的看不惯那个皇夫,可是若是一国的丞相跑去做了皇夫,这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阿善看了看司马清隐,对花沉沉说道:“他虽然没有你那皇夫长得好看,但相貌也不差,你都要死了还这么挑剔,年轻人,听姑姑一句话,人生在世,及时享乐,不然会死不瞑目的。” 花沉沉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抽搐。 “陛下嫌弃微臣?”司马清隐看着她问道。 第22章 这都是命 阿善凑到司马清隐跟前,虽然他看不见她,但她依旧很是中肯的说道:“她不是嫌弃你,她只是死脑筋。” 饶是花沉沉定力再好,此刻也忍不住想要抚额叹息。 “丞相误会了,朕并没有嫌弃丞相的意思,只是丞相乃一国之相,朝堂上的大小事宜都需丞相参与,你...”花沉沉忍了忍,还是将后半句话忍了回去。 你若是成了朕的皇夫,谁来管朝政的事! 花沉沉原以为,这样清楚的暗示以司马丞相的才智定是能懂得的,可是显然,她低估了丞相的决心。 丞相一脸正色的说道:“无论是丞相或者皇夫,首要职责都是替陛下分忧解劳,臣愿意辞去丞相一职专心服侍陛下。” 第26节 “咳咳咳...”一时之间,满朝文武都像得了肺痨似的咳个不停,一脸扭曲的看着司马清隐。 阿善看着眼前这位勇敢的壮士,对花沉沉说道:“难得有眼瞎的愿意要你,你竟然还挑三拣四的不答应,脑子被门夹了?” 花沉沉此刻懒得理会她,一脸诚恳的看向司马清隐,言辞恳切的说道:“丞相能力出众文武双全,这小小的后宫定会束缚丞相施展才华,朕过些时日会下令广纳珵国男子,丞相的好意,朕心领了。” 这话,便是拒绝让司马清隐成为皇夫了。 司马清隐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眸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花沉沉被他看的很不自在,赶忙沉声对下面众人说道:“今日的早朝就到这里,退朝。” 说完,便赶忙从龙椅上起身大步离去。 阿善无趣的看了一眼溜跑的花沉沉,又看了一眼正看向她的叶迦言,翻了个白眼跟上了花沉沉。 皇宫的御花园里,花沉沉大步走着,神色平静,只是仔细看去,眼底有细碎的郁躁。 “姐姐。” 一道婉转的声音传来,花沉沉脚步一滞。 莫莲若在婢女的簇拥下已经款款走上前来,她穿着绯红的裙装,披着毛茸茸的披风,面若桃腮,眼波流转。 “公主怎么在这里?没有回公主府吗?”花沉沉看着她,浅笑道。 莫莲若抿唇一笑,乖巧的说道:“阿荀说公主府还有些东西没收拾好,等明日再回去。” 花沉沉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她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阿善和叶迦言,转头对莫莲若说道:“公主,去那边的亭子坐坐吧。” 阿善以前一直不明白,人界的皇宫,为何总是喜欢修建一处面积广大的御花园。 据她看来,那些皇帝要么在御书房里处理一国的政事,要么在各宫嫔妃殿里解决自己的私事。 这工程浩大的御花园,修来似乎就是一个摆设。 可是时至今日,她望着御花园里的人,忽地明了,原来,御花园才是一座皇宫里最佳的看戏之处。 她隐了身形,也不怕其他人瞧见她,慢条斯理的走到那座三角亭里坐下。 叶迦言看了一眼那边,转头对阿善说道:“我在宫门那里等你。” 阿善看了他一眼,二话没说就朝前走去。 花沉沉看见她,微微一笑后又将目光转向了莫莲若。 此刻的莫莲若,满脸的娇羞和妩媚,偶尔望向花沉沉的目光里,隐有得意。 “姐姐,阿荀出宫给我买栗子去了,听说珵国的栗子特别香甜,妹妹长这么大还没有吃过...姐姐,你不会怪阿荀吧?是妹妹让...” “没事,阿荀疼你,是应该的。”花沉沉眉眼含笑,“你现在是他的妻,他挖空心思想要讨你欢心,足见他确实是喜欢你。” 莫莲若闻言,脸上的笑意越发显得如春水动人,“姐姐说的哪里话,阿荀是姐姐的皇夫,在阿荀心里,自然是姐姐更重要些。” 花沉沉含笑不语。 莫莲若抬起纤纤素指拨了拨一旁的古琴,一串轻灵的声音响起,她笑着凝视花沉沉,道:“阿荀抚琴很好听,姐姐可有听过阿荀的琴音?妹妹从小听了数不胜数的琴声,唯有阿荀的琴音最能打动人心。只可惜,我琴艺不好,不然,倒是想和阿荀...” 她说了一半,大概是觉得这样说不好,朝着花沉沉娇羞一笑,便低下头去。 花沉沉也笑,随手也拨了拨那把琴,“听闻妹妹在豫国时曾经一舞动皇城,下次阿荀抚琴时,妹妹不如在一旁跳舞,虽不是琴瑟和鸣,倒也是难得的交相辉映。” 莫莲若脸色一喜,似是被她的话触动,说道:“姐姐说得对,阿荀还没有见过我跳舞,我的琴艺虽不及他,但舞技定能超过他。” “公主,荀公子回来了,让您回去。” 一名婢女走过来,先是朝花沉沉行了礼,适才对着莫莲若轻声说道。 莫莲若惊喜的站起身,“阿荀已经回来了?我这就回去。” 说完她转身朝花沉沉微微屈膝行礼,而后脚步匆匆的离去。 阿善在一边坐着,看的哈欠连天。 这戏啊,还是要打起来的才好看。 这样和谐相处的画面,看着忒没劲。 花沉沉轻笑,看着莫莲若脚步匆忙的赶回去,眼底平静的不起丝毫波澜。 阿善看着她,嗤笑道:“其实你根本不喜欢荀晚吧?若是真心喜欢,又岂会将他推到别的女人身边。” 花沉沉侧头,拿起桌上的鱼食撒入身侧的池塘,“大概是,厌倦了吧。” “这些鱼成天吃你喂给它们的食物,它们也会厌倦。”阿善靠着三角亭的柱子,懒洋洋的说道。 “可惜它们不会说话,即便厌倦了,也只能认命。”花沉沉笑道。 她的笑意忽然敛了敛,转过明艳的脸庞看着她,轻声说道:“阿善,这都是命。” 寒风吹进来,一瞬间叫人手脚冰凉。 阿善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脑袋,声音寡漠,“是命又如何?我从来不信命。” “原本,我也是不信的。”她又撒了一把鱼食进去,轻声说道。 第27节 “可是现在,你就像这池塘里的鱼,已经认命了。”阿善冷声说道。 花沉沉被她逗笑,“是啊,我认命了。” 第23章 步步紧逼 “陛...陛下,您在同谁说....说话?” 一旁突然传来女子惊恐万分的声音,两个人回头看去,那些站在三角亭柱子旁的婢女们,一个个大惊失色的看着花沉沉。 她们方才,看着她们的陛下一直在自言自语,偶尔还侧过头像是对什么人笑,可是她们揉了半天眼睛,亭子里坐着的只有她们陛下。 花沉沉愣了愣,继而笑道:“没事,我一个人自言自语罢了,吓到了?” 那边婢女赶忙摇头。 “你们先下去吧!”花沉沉笑道。 阿善望着言笑晏晏的花沉沉,心底不知怎么就生了怒意。 她冷着声音说道:“花沉沉,你别当着我的面笑,难看。” 花沉沉将手里的鱼食尽数抛入冻骨的池水里,挑起极薄的笑意看着她,“人间世事,所求无几,连这毫末笑意,也碍了你的眼?” 说着,她顿了顿,又道:“阿善,我不笑,还能做什么呢?” 即便活着是在等死,她笑一笑,心里多少也能舒服一些。 起码,还能骗骗自己。 “譬如,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一下,砚华寺里那棵树是怎么回事?”阿善的目光掠向池里正在争夺鱼食的几尾锦鲤,声音淡淡。 “我一直很好奇,你和叶公子,究竟是如何想到要去砚华寺的。”花沉沉斜斜的倚靠着栏杆,目光悠长的望着池里的鱼。 阿善目光冷然,“你是妖,应当知晓命泽这种东西。说的再清楚点,你花沉沉的命泽同珵国气数相连,而荀晚的命泽,在那砚华寺里。” 当初叶迦言之所以去了砚华寺,便是发现荀晚的命泽在那里聚集缭绕。 花沉沉眼里闪过怔愣,很快又消失不见,她目光明澈的看着她,像是听不懂阿善在说些什么。 “阿善莫不是弄错了,阿荀是凡人,凡人如何有命泽之说,凡人又没有法力和修为。” 嘴角缓慢的勾起愉悦而阴森的笑意,阿善眉眼沉冷的看着她,声音悠扬而低缓,“我也很好奇,荀晚区区一介凡人,身体里怎么会有命泽呢,不如你给我解释一下呗,我这个人不爱读书,所以也不是很懂呢。” 花沉沉站起身,瘦弱的身体绷得笔直,目光却很冷静,她正要开口,阿善却早一步打断了她。 “如果不想解释荀晚身体里的命泽,那便换一个吧,你给我解释解释,你的命泽,为何同珵国气数纠缠在了一起?” 花沉沉看着一脸面无表情的阿善,良久,眸光闪了闪,才说道:“我是珵国女帝一国之尊,拥有着人间帝王的真龙之气,与珵国气数息息相关自然也是可以的。” “哦?”阿善懒懒的挑眉,眼里汹涌着恶意的讥诮,“那你最好也解释清楚,为何你的命泽在一点点的被珵国气数吞噬殆尽。” “我不知道。”花沉沉一脸平静的说道。 阿善点点头,双手环胸的看着她,“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让我知道?花沉沉,在我面前耍花样的人,现在还在忘川河里被万鬼啃噬,我劝你啊,最好乖一点,老老实实的把事情说清楚,你也可以选择不说,我回头让叶迦言把荀晚带回砚华寺,自然可以查得出来。” 花沉沉平静的脸色瞬间破裂,她气息有些急促的看着阿善,面容迅速苍白,咬牙说道:“你威胁我?” 阿善诚实的点头,“自然是在威胁你,我一百年没有动嘴威胁过人了,难免有些嘴痒。” 两个人看着对付好半天没有说话,最后,花沉沉无奈的抚额,嘴里溢出一声浅浅的叹息。 “阿善,终归我也没几天可活,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我说了,看戏的人最喜欢刨根问底,那些弄不明白的地方啊,你若是不仔细的说给我听,你即便是死,我也会让你死的无法安生。” “心肠歹毒。”花沉沉淡声道。 阿善扬起笑,“谢谢夸奖。” “这样吧。”阿善换了个姿势站着,悠闲的神伸了个懒腰,慢吞吞的说道:“你还有十二天的寿命,我每日傍晚来找你,给你一个时辰,将那些隐瞒的事情都说给我听,一字不漏的说给我听。” 花沉沉娇丽美艳的面庞有些阴沉,她看着阿善,说道:“我若是不答应呢?这些事情是我的过去,我不想说,你又能奈我何?” “我大发慈悲的提醒你一下,冥界有座三生石,你们凡间芝麻大的事情,三生石上都有记载,你可以不说,大不了我回一趟冥界自己去查。”阿善一只脚站到栏杆之上,双手撑开感受着这刮脸生疼的寒风。 “说到底,我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是吗?”花沉沉重新坐下,眼底含着讥笑。 阿善踮起脚,站在栏杆上转了一圈,青丝在风中飘舞,面容白皙而泛着透明的晶润,“花沉沉,你将真相藏在心里,烂在肚子里,最后那些真相腐烂发臭面目全非,这就是你想要的?” 花沉沉抿着唇不说话。 阿善冷笑,从栏杆上跳下来,伸出手指勾起她的下巴,讥讽道:“你为了谁这般死守真相?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让你绝口不谈,花沉沉,你真是傻的让人怜悯。” “阿善不必怜悯我。”花沉沉迎着她嘲讽的目光,笑的淡然,“聪明也好傻也好,只要是心甘情愿,便自会乐在其中。阿善,我不后悔。” “不后悔?”阿善松开手,直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好,那我便去告诉荀晚,你还有十二天就要死了,说不定,他还会为你流几滴眼泪。” “阿善!”花沉沉猛地站起身,俏脸死灰一样的惨白。 “这就是你说的不后悔?”阿善冷哼一声,靠着栏杆坐下,“什么心甘情愿,什么乐在其中,都是狗屁。花沉沉,你心底有多不甘,你自己清楚。” 花沉沉素来笑意盈盈的脸上一片苍白,她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手背上青筋浮起,眼底汹涌着滔天的悲惧,却丝毫奈何不了眼前之人。 “别告诉他,求你。”最终,花沉沉开口,声音里染了难以磨灭的涩意。 第24章 一叶过往 阿善不屑的冷哼一声,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水一口灌下,“你想多了,即便是我说了,荀晚他也不会当真,在他眼里,我这个身份不明的人,说话没有半分可信的价值。” 第28节 花沉沉看着她怔了好久,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她耍了,关心则乱,诚然不假。 可是她却无力辩驳,也无从辩驳。 “阿善,你为何要叫阿善。”这并不是一句问话,而是质疑。 如此心肠狠辣冷漠无情,怎配得一个善字。 阿善的眸子极其的美,也极其的锋利,看着一个人的时候,能够让人如芒在背。 阿善冷笑,“这根本不是我的名字。” “阿善这名字,是叶公子起的?”花沉沉脸色逐渐恢复,饶有兴致的问道。 “你好奇这个做什么?”阿善眯眼。 花沉沉娇俏一笑,“阿善刚才也说了,真相憋在心里也只会烂掉,不好。” “我没有故事。”她冷然的看着花沉沉。 花沉沉眼里是明显的不信,她转了转眼眸,“那阿善以前叫什么?” “忘了。” “你不愿说,便算了,毕竟我没有你那刨根问底的癖好。”花沉沉转着手里的杯子,咧嘴笑道。 阿善脸一黑。 出了宫门,太阳已经如一粒红豆般遥遥挂在天穹。 寒风凛冽里,那道身影安静的站在前方,风吹起那如墨的发,漾起他眼底的波纹,端然的姿态,令她恍惚生出一种错觉。 似乎无论她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他都会站在那里,等着她朝他走来。 她冷冷的扯了扯唇角,抛开心底的胡思乱想。 叶迦言看着冰着脸走近的阿善,眼底缓缓露出笑意,“回去吧。” “先不回去。”阿善抬头看他,对上他询问的目光,她冷声道:“我想去砚华寺。” 叶迦言沉吟片刻,点头应允,“也好,若是不弄清楚,你也无法安心,走吧。” 阿善低着头,与他的距离不远不近,良久,阿善抿唇抬头看他,“叶迦言,你有没有害怕的人或东西?” 叶公子淡定的连眉头都不动一下,拂了拂衣袖道:“没有。” “真的没有?” “嗯。” “真的真的没有?”不死心的追问。 叶公子顿足,状似认真的想了想,“其实...也有。” 阿善心中大喜,面上装模作样的维持镇定,拿眼角睨他,“你害怕什么?” 叶公子从容而平静的看着她,“我怕鬼。” “......” 忍了忍,最终还是忍无可忍,“叶迦言你骗鬼呢,老娘就是鬼,怎么就没见你怕过我?” “大概,你长得比较讨喜。” 讨喜你祖宗! 出了皇城大街,两个人的身影越走越远,身后的影子无声交叠,错落成恒长的画卷。 到了砚华寺,夕阳落幕,黑暗从地底一点点的狞笑而出,逐渐墨染了整个苍穹。 两个人一路往那个小院子走去,阿善想了想,扭头,“你怎么查出十五年前荀晚住在这里的,以及那场大火。” “这棵桂树。”叶迦言垂眸看她,眸光平静而坦然,“树上的枝叶有荀晚的命泽,施以术法便能够看到。” 阿善点头,这个回答与她猜想一致。 “你还看到了什么?” 叶迦言没有回答她,而是摘下一片桂花叶放到她手里,然后薄唇微动,似是在念着什么,下一刻,那片树叶开始抖动,再后来,树叶从她掌心里飞起,兀自在漆黑的夜空中打着旋。 不一会儿,那片叶子绽出白色的炫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格外的明亮和耀眼。 叶子一点点的扩大,而后虚化成一面半人高的白幕,看上去,像是一个凌空而立的白色菱镜。 “这是那日大火时的场景。”看着里面逐渐出现的景物,叶迦言淡声说道。 阿善面无表情的看着白幕里的场景,眼角的余光冰冷。 十五年前,五月即将结束,满山的野花开的红火,那是一个平静的夜晚,也注定是不再平静的夜晚。 大火,是在夜里突然着了起来。 火势异常的凶猛,那嗞嗞窜动的火苗烧红了大半边天,如同暗夜里吞噬性命的魔鬼。 荀晚被一阵呛人的烟味弄醒,他从床上坐起身,茫然间便见到外面腥红的火光。 一瞬间的怔然消失之后,他脸色苍白的飞快下床往外奔去。 第29节 他冲出自己的院子,愕然发现除了自己的院子外,砚华寺里其他地方全部被大火毫不留情的吞噬,他望着那烧红的火海,眼底血丝密布。 可他动弹不得,他被守候多时的皇宫侍卫带到砚华寺的主殿外,然后狠狠的按在地上。 地上尘土飞扬,尘沙入了眼,刺得眼睛血红生疼。 可他还是一瞬不瞬的看着,看着烧的快塌了的主殿里,那一个个堆积在一起的尸体,鲜血的腥味和皮肉烧焦的气味挥之不去。 他愤怒的吼叫,睁着血红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那一刻,他恨不得杀了他们。 珵国老皇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嘴角含着轻蔑的笑意,虽然苍老的头发斑白,可是面容保养的极好,甚至连皱纹都不多见。 荀晚狼狈的趴在地上,肋骨已经被撞断了几根,正火辣辣的疼着,可是眼前的场景让他更疼。 他沙哑着声音朝珵国皇帝怒吼,却换来对方不屑的讥讽和拳打脚踢。 那个时候,那个娇生惯养的珵国公主,就站在珵国皇帝的身后,精致如画的面容,高贵无双的气质,与这里的清贫和朴素格格不入。 最后,他被打的动弹不得,动一下,浑身都像被碾过一样,疼得他痉挛。 额头被踢破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额头滑进眼里,眼睛里一片血红,砚华寺也一片火红。 那一晚的砚华寺,到处都是极致的艳红。 花沉沉含着矜持而冷漠的笑意,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蹲下,那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眼神,看他如同看一个死物。 花沉沉娇艳的红唇轻启,吐气如兰的对他说:“你这条命,是本宫的。感谢你替本宫养了它十五年,这些人算是本宫对你的补偿,黄泉路上,有这么多人陪伴你也不会无聊。” 第25章 不讲道理 阿善看着白幕里的荀晚和花沉沉,皱着眉道:“那是花沉沉?” 夜幕垂怜人间,显得格外安详。 可那白幕里的画面,却让人宛如置身地狱。 叶迦言面容沉着,眸子里敛着深沉的星河,他侧过头看着面色冷然的阿善,声音在夜色里显出半分寒凉之气,“那是原本的花沉沉,真正的珵国公主。” 阿善没开口,她望着白幕,出奇的认真。 白幕里,荀晚双眼血红的瞪着眼前娇艳贵气的女子,衣服和头发上沾染了尘土和碎屑,“你们要杀我,何必牵连所有人!” 珵国老皇帝冷哼一声,“这些人不死,若是日后泄漏了秘密,你负责?” “秘密?”荀晚咬牙。 花沉沉已经站起身,她嫌恶的看了眼趴在地上的荀晚,云淡风轻的笑道:“荀公子,哦,不对,应该是文公子,其实你根本不必觉得内疚,你这些年住在这里是不是觉得自己时刻被他们疏离防范?呵呵,那是因为他们知道,你是罪人,他们不愿意同你亲近,就是害怕被你牵连,如今本宫替你杀了他们,文公字应该感谢本宫才是。” “沉儿何必跟他废话这么多,反正他也快死了。”珵国老皇帝有些不悦的说道。 花沉沉对她父皇娇俏一笑,撒娇道:“父皇,他都要死了,何不让他死个明白呢。” 那一刻,趴在地上的荀晚安静下来,他目光冰冷的看着眼前笑容满面的父女二人,双手抓着地上的泥土狠狠握紧。 “随你吧,不要把他弄死了,朕辛辛苦苦养了他十五年,都是为了你。”珵国皇帝宠爱的看了一眼花沉沉,对着身后一大群沉默的御前侍卫挥挥手,“保护好公主,朕先回宫找国师,等这里烧光了将他给朕带回皇宫。” “是,属下遵命。” 到了这里,白幕突然消失,重新变回了叶子,缓缓的飘落在地上。 阿善眯眼,“这是怎么了?” 叶迦言目光平和的看向那片叶子,声音低润,“后面似乎出了什么事,荀晚的记忆到这里便空白了。” 沉默了一会儿,阿善看着地上的那片叶子,抬起脚用力的踩了上去,将那片脆弱的薄叶踩的稀巴烂,才慢慢说道:“先前你跟我说,你觉得荀晚不是一个人渣,就是因为这个?” 叶迦言一怔,似是有些不解她为何说起此事,不过想了想他还是说道:“他或许有难言之隐。” 之所以觉得荀晚不是阿善想的那般不堪,是因为他还看过荀晚其他的记忆,本来今晚他想让阿善看看,可是此刻看着阿善的神色,他觉得她未必想看。 阿善转身,今晚乌云压住夜穹,连星子都躲进了云层,若不是两个人都不是凡人,这样深黑的夜里,面对面站着,怕也是看不清对方。 叶迦言低着头,看着她那双在夜里格外明亮锐利的眼,耳边传来她清冷的声音,以及树叶飒飒摩擦的声音。 她说:“你就那么笃定,荀晚不会害了现在的花沉沉?” 叶迦言默。 他有说过荀晚不会伤害现在的花沉沉吗? 他只是说荀晚的人品并没有那么恶劣罢了。 “不是笃定,却也有几分相信。”叶迦言道。 很好,阿善点头,眼底聚起如刀锋一般锋利的锐芒,“那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着,看着花沉沉她最后,究竟是死在谁的手上。” 叶迦言闻言,眉间微皱,他面容清润,即便是蹙眉,也丝毫影响不了他的俊美。 垂眸半晌,他忽地问道:“你为何这么肯定,荀晚会杀花沉沉?”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 叶迦言叹息,“阿善,现在的花沉沉,不是过去的花沉沉。” “对,现在的花沉沉是妖。”阿善红唇微扬,眼神霸道而犀利,“可是你别忘了,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她是妖,除此之外,珵国百姓不知道,珵国大臣不知道,连她的皇夫荀晚也不知道。” “我们也只知道她是妖,其他的,一样一无所知。”叶迦言温声提醒她。 阿善眯眼,继续冷笑,“若不是叶公子限制我的术法不让我施法查探,这些破事早就解决了。” 第30节 叶迦言捏了捏眉间,有些无奈的劝她,“这里是人间,阿善,人间有人间的规则,我们既然来了也要遵守,而不是破坏。” 若是其他五界都来人界施法作乱,那人间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人间本来就是六界里最弱的,他们虽然没有术法和修为,只有短暂的寿命,但他们一直都很顽强的活着,一代代的生息繁衍,这何尝不是一种平凡的伟大。 在他们眼里,凡人脆弱而渺小,可是在凡人眼里,他们这些人,也未必有多伟大和崇高。 无论是谁,存活于六界之中,都有他存在的道理。 “道理,我懂。”阿善抬起眼眸看他,眼底暗光浮动,唇边缓缓扬起讥嘲的冷笑,声音铿锵如兵戈激撞,“可我阿善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 天下道理一箩筐,她凭什么要遵守那些人制定的道理。 她阿善做事,从来不管道理。 其他人也休想对她讲道理。 眼前的女子明眸半眯,眼底闪着动人的光泽,似繁星布缀的夜空,似海底璀璨的珊瑚,清亮明媚,有着不服输的倔强。 他看着她,隐隐觉得自己有些头疼。 唉,早该知道的,她是阿善啊。 “咳...”叶迦言掩唇轻咳,微微笑起来,“阿善,在我这里,你可以不讲道理。” “呵,叶公子是我认识的人里面,说假话永远面不改色的那一个。”阿善拿眼白他。 叶公子笑眯眯的点头,“承蒙夸奖,比不得阿善你巧舌如簧。” 阿善暗暗咬牙。 她要撕了他的嘴! “阿善,你打不过我。”叶公子第无数次好心提醒她。 “我知道,用不着你每次都提醒我。”阿善吼道。 叶公子无辜的眨眼,他也不想提醒她啊,可是她每回那一脸要杀他而后快的神情都让他不得不怀疑,她压根忘了她打不过他的事实。 第26章 旧事重提 一转眼,四天转瞬而过。 人间的日子过的快,日升夕落,昼夜轮换,倒也显得简单可爱。 只是这样简单的日子,却与珵国无关,确切的说,是与珵国女帝无关。 这四天里,珵国皇城里闹得纷纷扬扬,看不见的流言蜚语似一把把尖锐的利箭,毫不留情的刺向被话语攻击的人。 没有一兵一剑,可整座皇城里,始终弥漫着一日比一日浓烈的硝烟味。 傍晚时分,阿善大步走到御书房,站在门口对着里面的花沉沉冷笑。 花沉沉握着朱砂笔正在批阅折子,抬头奇怪的扫了她一眼,“怎么不进来?” 阿善抬脚踩了踩门槛外的殿阶,又重重地踩了踩门槛里面,望着她冷冷而笑,“以这条门槛为界,外面是皇城,里面是皇宫,你躲在皇宫里逍遥自在,外面却闹得天翻地覆,你倒是一点也不着急。” “皇城里闹事,自然是底下的人去管,若是什么事都需要我亲自去做,我养着这些官员做什么。”花沉沉眉目平和的笑道。 “珵国那些大臣?”阿善冷冷挑眉,神情说不出的嘲讽,“听说你这四日在朝堂上斩杀了不少大臣,杀人的理由更是五花八门,到了现在,你是凭什么觉得那些官员还会对你马首是瞻?” “那些人贪赃枉法本就是国之害虫,我杀了他们有何不妥?难不成他们还想造反。”花沉沉放下手中的奏折,气定神闲的说道。 “狗急了还会跳墙,何况是人。”阿善走进来,拿起她书桌上的一份奏折打开看了看。 随即秀眉一挑,嘴角勾起玩味的笑意,“竟然还有人写折子参我一本,吃饱了撑的么。” 不过是珵国的挂名国师,难道还碍了这些人的眼? 花沉沉笑,“我找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做国师,自然是会引起他们的不满。” 珵国建国以来历代皇帝身边都有一个厉害的国师,只不过花沉沉即位后却没有册立国师。 头两年还有文官谏言让花沉沉挑选国师,遭到花沉沉的反对后,这两年才消停了下去。 现在花沉沉一声不响的让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女人做国师,他们不满和抗议也是正常的。 “那就揍到他们满意为止。”将折子抛回桌上,阿善走过去坐下。 花沉沉望了眼桌子时堆积如山的折子,不在意的笑起来,“揍他们做什么,真的把我惹怒了,直接抄九族就好。” 呵呵。 阿善冷笑,“我倒是没看出来,原来你还是一个女暴君。” 花沉沉艳丽的脸色看上去有些不正常的苍白,闻言也没说什么,淡淡一笑。 “陛下,荀公子来了。”婢女低眉顺眼的走进来说道。 花沉沉一怔,然后望向阿善,阿善耸肩,“别指望我会走,我可是看客。你放心,我已经隐了身。” 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息,花沉沉笑道:“让阿荀进来。” 不一会儿,荀晚跨步进来。 瞧见荀晚阴沉的脸色,花沉沉有些奇怪的问道:“阿荀找我有事?” 第31节 荀晚抿紧唇,眼眸深邃而冷冽,“陛下,莲若呢?” 阿善毫无形象的跨坐着两张椅子,双眸半阖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呵欠,却在听到荀晚的话时一瞬间来了精神。 看来,有好戏看了啊。 花沉沉抬眸看着眼前蓝衣锦袍温润的男子,难得见到他动怒,她不由得看了半天,见荀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回过神笑道:“公主进宫找我聊天,后来约莫是困乏了,我让人送公主去紫云殿休息,怎么了?” “莲若不在紫云殿。”荀晚的声音有些冷。 莫莲若是一个人进宫的,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他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她。 她这一次倒没有开口,而是沉默了很久。 半晌,她抬起头,娇艳的红唇咧出潋滟无双的笑意,清浅若海棠半展,“皇夫这是在怪朕?” 荀晚脸色一变,正要开口说话,花沉沉却比他快了一步。 花沉沉说:“莲若公主自己有手有脚,她若是醒了随时可以自己离开紫云殿,你找不到公主,便来找我质问,你根本不信我。阿荀,我花沉沉就算再心狠手辣,也不会对一个豫国公主动手,朕只要一日不死,就还是珵国的女帝!” 荀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他想要开口解释什么,却再一次被人打断。 “陛下,司马丞相在殿外求见。”婢女再一次走进来轻声说道。 花沉沉往椅子里一靠,刚才还气势凌人的模样,此刻已经面露疲倦,她抬手按了按有些作痛的太阳穴,“让他进来。” 司马清隐走进来时,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面色沉淡的荀晚,对花沉沉拱手行礼道:“微臣叩见陛下。” 花沉沉微微抬眸,“清隐,这里不是朝堂,不必那么拘束。” “礼不可废。”司马清隐义正言辞的说道。 花沉沉有些头疼的看着一脸严肃的司马清隐,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吧,清隐有什么事要说?” 司马清隐没有立刻回答花沉沉的话,而是微微侧身看着一言不发的荀晚,拱手行礼道:“荀公子,方才经过御花园时,似乎看到了莲若公主在那边。” 荀晚的脸色微微一动,他看了一眼坐着不动的花沉沉,转眼平静的对司马清隐说道:“无妨,我过会再去寻她。” 说完,竟直接转身坐了下来。 司马清隐嘴角轻轻抽搐。 阿善兴致勃勃的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司马清隐显然是想让荀晚识趣的离开这里,却不想被荀晚直接拒绝了。 她转了转眼珠,对花沉沉笑的意味深长,“我大概,猜到了司马清隐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花沉沉不动神色的挑眉,不用你说,她也看出来了。 果然,见荀晚坐着不走,司马清隐虽然有些郁闷但依旧开了口,他来找陛下就是为了此事,总不能因为荀晚在这里就前功尽弃。 “陛下,微臣愿意辞去丞相一职专心服侍陛下。” “......” 全场寂静,鸦雀无声。 第27章 岂有此理 看着司马清隐严肃的神色,花沉沉头疼的抚额,婉转的说道:“清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暂时,我并不想扩充后宫。” 她都快死了,哪有闲情逸致去扩招什么美男。 “陛下还是打算拒绝微臣?”司马清隐十分认真的看着花沉沉问道。 花沉沉嘴角隐隐抽搐,看着他清明的眼睛倒也不太好直接拒绝,可是她的确没心思去想这些啊。 “据说好几位大臣家里的女儿都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等明日早朝,我便为清隐好好挑选一番如何?”她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就算是傻子也该听懂她是什么意思了吧。 司马清隐不苟言笑的脸很难看出什么情绪,只听他沉声说道:“微臣只愿陪伴陛下左右。” 岂有此理! 花沉沉心里气的想拿起砚台砸他,狠狠的深呼吸几口气,才恢复了一贯笑意盈盈的模样。 司马清隐大概也觉得这样说下去没什么结果,他看了眼坐在一边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荀晚,又看了一眼面部扭曲僵硬的花沉沉,低头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来。 阿善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顿时有些幸灾乐祸的看向花沉沉。 花沉沉心里一惊,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袭遍全身。 她正想着,只见司马清隐已经将那样东西递到了荀晚手上。 荀晚一怔,对上司马清隐坚持的目光,倒也慢慢的接过那东西。 为什么要给荀晚! 花沉沉心中焦怒,目光奇怪的看向司马清隐,“清隐,那是什么?” “陛下看不出来?”司马清隐眼神也奇怪的看着她。 花沉沉笑的僵硬,她当然看得出来那是一份圣旨,可她问的是圣旨里面写了什么。 她怎么不记得她写过什么圣旨给司马清隐。 荀晚将圣旨打开来看,平静的目光也多了一丝怔然,随即又立刻恢复平静,他很快便看完了圣旨,而后将圣旨还给了司马清隐。 “你们...”花沉沉有些迟疑的看着荀晚,她总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第32节 荀晚站起身,朝花沉沉拱拱手,面色平静的开了口,淡漠的声音响彻御书房,“恭喜陛下,即将又有一名皇夫。” “......” “这道圣旨是先皇颁布的,当时陛下只有五岁,想来也不太记得。陛下,微臣同陛下从小便已经指婚,陛下是微臣一直未过门的妻子。”司马清隐开口道。 花沉沉:“......” 眼下花沉沉是女帝,自然不可能嫁到丞相府是做丞相夫人,所以,是他司马清隐要进宫做皇夫。 先帝! 花沉沉暗自咬牙,目光瞪着司马清隐手里的圣旨,恨不得立刻毁了它。 司马清隐也是极其聪明的,他知道圣旨若是到了花沉沉手里以她的性子只怕只能作废。 所以他将圣旨给荀晚看了,这样,便有了证人,他也不怕花沉沉会不承认。 “陛下若是一时半会没有想好,微臣便先行告退了,等明日早朝,微臣会当着满朝百官念出这道圣旨,想必还有不少的老臣,也记得当年先皇颁下的这道圣旨。” 阿善倒在椅子上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笑了出来。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仪表堂堂刚正不阿的丞相大人,原来也是这样的阴险狡诈。 揩去眼角笑出的泪,阿善捧着笑疼的肚子对浑身僵硬的花沉沉说道:“你就是从了他又能怎样,他对你倒是死心塌地,我瞧着也比荀晚好许多。” 花沉沉目光幽幽的瞥了一眼阿善,没打算理她。 “清隐,我...”花沉沉纠结的看着他,见司马清隐一脸认真的神情,终是咬牙道:“明日早朝,我会宣布此事。” 见她终是同意,司马清隐的面色也柔和了几分,当下便拱手行礼道:“既然如此,那微臣先回府了,毕竟还有些事情要交代好。” “去吧。”花沉沉面容含笑,只是仔细的听,那话里却颇为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司马清隐转身离去,荀晚看向花沉沉,“恭喜陛下,我先回去了。” “站住。”花沉沉喊住他,荀晚的脚步一顿。 他回过身,十分恭敬的询问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殿内安静的可怕,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花沉沉看着他半晌,荀晚低着头十分顺从的垂眸而站,一时无语。 良久,花沉沉站起身,她走到荀晚的面前,伸出纤细的食指挑起荀晚瘦削好看的下巴,视线相撞,都是黑沉深邃的可怕。 “她哪里比我好?” 荀晚眉头微皱,瞬间便明白了花沉沉的意思,声音清漠的说道:“自然是陛下更好。” “我更好?”花沉沉冷笑,眼中没有半分笑意,“这还是阿荀第一次夸我呢,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陛下...”荀晚的脸色有些苍白。 花沉沉放开手,走到窗户前,背对着荀晚而站,“你喜欢她什么呢?其实也很简单,你不过是看中了她那张脸。” 她没有回头,却也能猜出他此刻的神情。 她望着窗外,咧嘴一笑,“说起来,我也很羡慕莲若公主那张脸呢,出水芙蓉清新脱俗,要是那张脸属于我的话,是不是也很不错呢。” 身后传来膝盖跪地的声音,花沉沉闭了眼。 “起来,跪着做什么。”声音淡淡。 荀晚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的坚定,“陛下不要伤她。” 花沉沉想笑,嘴角却无法上扬起来,“可以啊,那就要看你怎么表现了,若是我满意了,自然不会找她麻烦。” 身后好一会儿都没有声音,大殿里再一次的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荀晚站起身,将一名婢女唤了进来。 “告诉公主,我今晚不回公主府。”听荀晚说完,那名婢女低着头应了声,转身走了出去。 “陛下还要我做什么?”荀晚的声音低而淡。 花沉沉笑了,笑的肩膀抖动颤栗不已,“皇夫的表现,果然是让我十分满意啊。” 荀晚不说话。 花沉沉又道:“只是公主怕是要伤心了,说不定今晚会一个人在公主府里悄悄落泪呢。” 荀晚垂眸,看不清神色。 第28章 自找难堪 她转过身,青丝划过美丽的弧度,背后是一片红艳的霞光,她站在那里,微微扬起精致的下巴,眼眸里含着得意而骄傲的笑。 “阿荀,过来抱我。” 荀晚沉默的走过来,听话的将她打横抱起。 双手搂住荀晚的脖子,花沉沉歪着脑袋对着一直安静看戏的阿善报以一笑,唇红齿白笑容明媚。 阿善目光冷冷的看着荀晚抱着花沉沉出了殿门,一张脸扭曲阴沉。 强扭出来的恩爱,有什么好秀的。 她哼了哼,隐着身直接晃出了皇宫。 第33节 夜幕垂临,勤政殿里只亮着一豆烛光。 荀晚将花沉沉放在床榻上,她的手仍旧勾着他的脖子,明艳而俏丽的脸在昏暗的视线下透着莹润的亮泽。 他的眸光深黑,两个人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开始说话。 “怎么,阿荀害怕了?”好半天,见他没有动作,花沉沉娇娇一笑,勾着他的脖子将他拉向自己,两个人的鼻间几乎相碰,呼吸间全是对方的气息。 墨发倾泻而下,与她铺散的青丝纠结在一起,映着身下明黄的被褥成了鲜明的对比。 荀晚不动,只是目光深冽的看着她,对她的挑衅置之不理。 花沉沉明眸半眯,眼底闪过更加得意的挑衅,右腿勾住他的腰,而后用力的一翻,两个人的位置瞬间倒换。 花沉沉趴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荀晚一动不动的仰躺在龙床之上,她的小手开始乱动,从他的胸膛一路抚摸到脸颊。 作乱的小手最后停在了他的唇上,流连了好一会儿,她忽地俯身下来,在他耳边轻轻呵气,笑声娇丽而清脆。 荀晚的身体,渐渐紧绷。 “看着我。”花沉沉捧着荀晚的脸,将他的视线迫向自己。 对上那双沉冽冷静的眼眸,无言的流淌过数不清的暗愫纠葛,她低低一笑,然后直接低头吻住了那双冰冷的薄唇。 身下的人一僵。 她唇角绽出笑意,灵活的伸出舌头舔|弄着他的唇,眸光更加挑衅的看向荀晚,双手在他身上胡乱的摸索着。 荀晚的眼眸黑的望不见底,薄唇紧抿,身上爆出冷寒的气息。 他抬起双手握着花沉沉的胳膊,微微用力将她的身子向上撑起,幽黑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他的声音喑哑,“陛下想清楚了?” 花沉沉娇俏一笑,歪着脑袋看着他,唇边的笑意明媚的似要融化了冬日的暖阳。 “不后悔?”他哑着嗓音又问了一遍。 她嘻嘻笑着,拿开他钳制住自己的手,再一次的俯下身含住了他的唇,温热的呼吸洒在他的脸颊上,酥麻的痒意窜入四肢百骸。 荀晚眼眸一暗,搂住她快速的翻了个身。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两个人的位置再一次的交换,荀晚反客为主的一只手搂住花沉沉的腰,另一只手握着她乱动的手腕,修长的腿压住她不安分的腿,两个人的青丝交缠在一起,霸道的吻瞬间她的神智吞没。 “唔...”她的眼波迷蒙而水润,盯着眼前男子俊俏的面容淡淡出神。 下唇忽地传来麻麻的刺痛,细微的似乎在她心上挠了一下,说不出的颤栗袭遍全身,荀晚抬头对上她错愕的视线,声音低哑而迷人,“陛下,要专心。” 她的脸,瞬间腾红。 不服气的仰着头一口咬住他的喉结,极具魅惑的舔了舔那突出的喉结,荀晚的身子刹那间僵硬不动,花沉沉得逞的笑了起来,气若娇兰般在他耳边响起,“能不能让我专心,那要看皇夫的本事了。” 良久,荀晚低头,清润的面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陛下挑逗人的本事,越来越炉火纯青。” 花沉沉笑的开心,抬手摸了摸他细致白皙的脸颊,笑的眼儿弯弯,“谁让皇夫太听话了呢,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增加闺房情趣啊,皇夫不喜欢吗?” “陛下喜欢就好。”荀晚勾唇,眼底一派清明。 花沉沉鼓起嘴,有些遗憾的说道:“看来皇夫的确不喜欢啊,我如今这样百般挑逗,皇夫仍然无动于衷神色清明,这可如何是好呢?” 荀晚正要说话,她抬起食指压住他的薄唇,状似苦恼的询问道:“不如我让人将莲若公主请进宫吧,皇夫这样喜欢她,一定是公主有什么独特的法子让皇夫喜欢,正好我也让公主教教我,下一次,我总能学会讨皇夫欢心的。” 她说的十分认真,似乎觉得这个主意非常不错,直接忽略了荀晚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陛下!”见花沉沉越说越离谱,荀晚终是忍不住低吼了一声。 花沉沉一怔,随即漫不经心的耸了耸肩,“皇夫既然不愿意,那便算了。” 荀晚的脸色这才恢复了一些,只是喘息仍然有些沉重。 花沉沉歪过头,目光钝钝的看向纱幔外那一盏豆灯,忽然说道:“这些日子,皇夫越来越不听话了呢。” 声音清灵,又似耳边的幻音,荀晚并没有听清楚花沉沉的这一句呢喃,他低着头,微微抿唇,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这样沉默的好久,两个人都没说话,好半天,荀晚忽地抬头,撑起胳膊要起来,修长的左腿刚刚跨下床榻,便再一次的被花沉沉压倒。 花沉沉望着他妩媚一笑,“皇夫打算食言?” 荀晚抿着唇,眉间微皱,“陛下何必让荀晚难堪。” 花沉沉恍若未闻,柔若无骨的手缓缓抚上他的胸膛,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的温度,顺着她的掌心一点点的滑进她的心底。 她的声音清脆而空灵的响起,带着愉悦的笑意,“论妩媚,我怕是拍马也赶不上莲若公主,论清纯,显然也是莲若公主那张脸更胜一筹,这么一想,我输了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陛下究竟想要如何?”荀晚目光淡淡的望着她,平和的问道。 “不想如何。”花沉沉欺身靠近他,鼻尖贴着鼻尖四目相对,“只是皇夫突然移情别恋,让我有些难过和...难堪呢。” 第29章 诡谲暗涌 荀晚沉默。 半晌,花沉沉扬唇笑了起来,“是我说错了,皇夫自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我,何来的移情别恋。” 她挥袍坐起身,坐在床榻边看着沉默不语的荀晚,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从明日开始,皇夫不用再进宫了。” 荀晚原本有些出神的思绪顿时回来,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坐起身目光深冽的看向花沉沉。 花沉沉看出他眼底淡淡的询问,她灿然一笑,若明月拨开乌云,露出无暇纯真的狡黠笑意。 第34节 “皇夫不明白吗?我的意思是,从今往后,你都不用再进宫,荀晚,我不要你了。” 荀晚垂首,半晌,他目光平静的抬起头,那双深冽的眸子是那样的淡然宁静,“因为司马清隐?” 花沉沉耸肩,没说是或不是,只是笑盈盈抬起他的下巴,“这张脸我看了三年,现在仔细看看,也不过如此。看久了当真是腻得慌,日后你与公主,便好生待在公主府,没有我的圣旨,不得踏出公主府半步。” 荀晚的目光一寸寸寒凉下去,“陛下要软禁我们?” “是呀,被你发现了。”花沉沉娇笑着站起来,长裙绽开一抹弧度,却冷的彻骨,“放心,我不会软禁你们一辈子,只是这段日子,还望皇夫看好了公主,珵国不比豫国,公主在珵国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好向豫国皇帝交代不是么。” 回应她的,是荀晚的沉默。 她也不在意,走到蜡烛前用指甲拨了拨烛芯,似是想起了什么,唇角不经意的出现了一抹动人的笑意,她低着头望向红色的蜡烛,青丝散乱的披在身后。 “皇夫同公主圆房了吗?” 荀晚抿唇,一双眸子浮浮灭灭。 花沉沉继续道:“说起来,我还没有同皇夫圆过房呢,这样想着,似乎挺遗憾的。” 嘴上说着遗憾,话里却没有半分遗憾的语气。 她轻盈的旋身,面向荀晚,歪着头带着期冀的笑道:“不如就趁着今晚,把之前没有做过的事做了吧。” 良久,荀晚站起身,目光冷然的朝花沉沉拱手,“陛下说过不会勉强微臣。” 花沉沉瘪瘪嘴,“你的记性倒是好。” 之后,两人都无言。 “退下吧,我困了。”花沉沉走向床榻,错过荀晚的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而后若无其事的说道:“五日后的祭祖,你不用来了,我会让清隐陪我去。” “是。”清淡的回答,生不起半分的波澜。 随即,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殿门传来轻微的响声,很快又恢复宁静。 花沉沉侧首,眸光静静的望向那一盏即将燃尽的蜡烛,红烛尚能泣泪,她却已被挖空了心,连泪都没有了。 次日清晨,珵国朝堂再一次的炸开了锅。 而这一次的事情,无疑成为压倒珵国大臣理智的最后一根弦。 珵国女帝在朝堂之上,当着所有的珵国大臣,宣布丞相司马清隐即刻辞去丞相一职,召入皇宫纳为皇夫。 一时间,朝堂沸腾,民间怨声四起。 然朝堂之上,再无一人敢站出来反对,只因一旦反对,不仅毫不奏效,往往只会让自己家破人亡。 想想前几日死去的那些大臣,此刻站在朝堂上的大臣们,纷纷选择了缄默。 然而心里,却是对这位昏庸残暴的女帝彻底寒了心。 堂堂一国之相,举足轻重的一位栋梁,她二话不说便要纳入后宫,让世人如何看待珵国,如何看待他们。 所有人都误以为是她强自纳司马清隐入宫,她听了那些谣言也只是淡淡一笑,明知道是诬陷,却没有半点想要解释清楚的意思。 “你不介意?”阿善双腿搭在她的书桌上,整个人毫无形象的半躺在那张属于花沉沉的座椅上,嘴里时不时吐出一两个果核。 花沉沉坐在窗户边上,迎着半掩的窗吹着寒凉的冷风,刺骨的寒风能够让人保持清醒,听到阿善的问话,她侧头望向剥着橘子吃的起劲的人,手心里的暖炉热乎乎的。 “嘴长在他们身上,我何必管那么多。”花沉沉摇了摇隐隐作痛的脑袋,又往窗边凑了凑,冷风灌进来,顿时觉得舒爽不少。 她低头想了半天,忍不住再次回头问她,“之前那四天,你怎么没来?” 阿善将橘肉塞进嘴里,含糊说道:“哦,我在客栈睡了四天。” “病了?”花沉沉倒是有些讶异。 她以为,像阿善这样彪悍的人,身体应该很康健才是。 阿善丢了她一个白眼,懒得回答她。 伸出手又从桌上拿起一个橘子慢慢剥着,她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道:“听说你把荀晚和那个公主软禁在公主府了,怎么,看见他们成天在自己面前卿卿我我觉得受不了了?” “怎会,我只是不想委屈了清隐。”花沉沉说这话的时候,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阿善盯着她看了半晌,忽地又懒洋洋的倒回椅子里,一下一下的吃着橘子,“哦,是我忘了,你现在也有了新欢。” 所以那曾经的旧爱,也终是变得碍眼了。 “不恭喜我吗?”花沉沉娇艳一笑,倚在窗棂那里,外面是寒风凛冽的深冬,映着她那张明艳好看的容颜,多了几分柔软灵澈。 阿善低头仔细剥去橘瓣上的白色脉络,略显苍白的手轻轻的捏着那一瓣橘肉,声音浅淡的没有温度,“恭喜你......还有几天就要入土了。” “想让你说一句好听的话可真难。”这些日子时常被她打击,花沉沉觉得她的反应真的是越来越镇定了,起码此刻竟然还能够轻松的开起玩笑来。 光洁的地面上乱七八糟的堆着橘子皮,阿善继续往地上吐核,然后拿眼角斜她,“花沉沉,你是不是忘记了还有事情没有交代。” “什么?” “我的脾气可不好,你最好能马上明白我的意思。”阿善冷笑。 第30章 唇枪舌剑 花沉沉眼神无辜的看向她,外面突然吹进来一阵寒风,将她的头发吹的漫天飘舞,她似是毫无察觉,嘴角弯起了浅浅弧度,“真希望这时候叶公子能在这里,这样,多少还有些转圜的余地。” 果然,她没有忘,只是在装糊涂。 第35节 阿善习惯性的眯起眼,眼底有了不虞,却隐藏的极深,只是冷淡的说道:“我说过,那些过去,你要老老实实的交代清楚,前四天我没有来找你,是不是让你有了侥幸心觉得我不会再提?” 花沉沉缄默,被猜中了心思,看着阿善淡淡一笑。 “你和荀晚是怎么认识的?”阿善问道。 花沉沉幽幽的叹口气,“阿善,你已经去过了砚华寺,以你和叶公子的本事,又怎会不知道我和阿荀是怎么认识的呢。” 阿善站起身,摸了摸吃的有些涨涨的的肚子,“我能不能查到是我的事,现在是我让你说,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花沉沉摇头叹气,对她的野蛮和无礼深感无力,一五一十的说道:“我和阿荀,初识在砚华寺,那时候,他还那么小,只是小小的一团,被一个太监抱在怀里,许是那太监箍的太紧,他在襁褓里哇哇大哭。” 阿善一愣,沉默着又慢慢的坐了下去。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花沉沉出神了半天,阿善抬眸望去,发现她的眼眶已经微微泛红。 花沉沉双手交叠,食指无意识的互相搓着,慢慢说道:“阿善你不知道,那时候我看见他时有多高兴,真的,我特别高兴。” “你知道他会来砚华寺?” 花沉沉摇摇头,眼眶更加红了,“我怎么会知道那些,我根本不知道他的来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砚华寺里。” 那你高兴什么?阿善腹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他看得见我。”花沉沉笑起来,眼底有晶莹在闪烁,唇边扬起好看的笑容,“阿善,他还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可是他看得见我,那时我趴在树上,他本来在哭,看见了我,他竟笑了起来。” 荀晚被抱来砚华寺时,只是一个出生未满一年的幼婴,那样小的小东西,软软的,热热的,似乎碰一下都会弄伤。 砚华寺里都是出家的和尚,照顾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都有些手忙脚乱,况且,她那时看在眼里,整个砚华寺的僧人,分明对着床榻上那个毫无攻击力的孩子退避三舍,似乎就像那孩子是什么不得了的瘟疫,总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后来一直是你在照顾他?”阿善挑眉,倒是有些意外。 花沉沉笑了,没说是与不是,只是看着阿善说道:“阿善可看出了我是什么妖?” 阿善沉眉,她的术法被限制了太多,在人间又有太多的忌讳,倒是真的没有看出来她是什么妖。 但是这样丢脸的事情,她怎么可能对她说,故而只是冷着脸不说话。 花沉沉也没有多想,见她不说话,自己便说了出来。 “我的真身,是一只木鱼。” ......木...鱼...... 阿善一脸木然的看着她。 吹了大半天的寒风,左侧的大半个身子已经冻僵,她动了动身子,将手里的暖炉又抱紧了些,难得有些赫然,“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可是我就是一只木鱼,成了精的木鱼妖。” “呵呵,还真是看不出来。”阿善话里暗讽道。 从她这些日子所看到的花沉沉的所作所为,丝毫看不出是一只木鱼成精的妖。 那样呆板老实的木鱼,怎么可能有花沉沉这样狠辣无情的特例。 阿善脱口道:“佛祖座前的木鱼,日日夜夜被佛理熏陶,接受佛法焚香的洗礼,不说心怀苍生慈悲万物,该有的善良和宽容,似乎你都没有。” 这话说的,好像她的存在辱没了佛门圣地似的。 花沉沉笑起来,心里倒是有点认同她的话,“我在砚华寺里待了五百年,在佛祖身边听了五百年的佛法,染了五百年的佛门香火,可我始终没有学会佛祖那样宽怀众生的心境,说起来,似乎的确有些对不起佛祖他老人家。” 阿善撇撇嘴,不置可否。 她对于那些,从来都是不甚喜欢。 连谈论,都是一副懒得多说的样子。 “所以...”阿善顿了顿,抬眸看着她,清澈灵动的眼眸含着寒风凄厉的冷光,声音低沉如暗谷幽风,“真正的珵国公主,是你杀的?” 那个真正的云昭公主? 花沉沉的眸光闪了闪,歪头看阿善,眼底渐渐的漫出一层意味不明的笑意,“是啊,她是我杀的。” 阿善摇摇头,有些烦闷的揉了揉额角,“我说错了,你现在用的身体仍旧是她的,我的意思是,你强占了花沉沉的这具身体,你将她的魂魄弄哪去了?” 她没有记错,在冥界的时候,冥王抱过来的生死簿上,并没有关于魂魄的记录,没有人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早已更换,就像没有人知道,真正的魂魄去了哪里。 “估计是没了身体,成了世间一缕孤魂野鬼,不知道飘到哪去了吧。”花沉沉漫不经心的回道。 阿善敛眸看她,两个人无声的对望了半晌,最后,阿善眼底暗芒一闪,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她的魂魄,在砚华寺的那棵树上吧。” 花沉沉眼底一沉。 阿善看到她的反应,心里越发笃定起来。 她之前就觉得奇怪,那棵树分明没有成精,为何就有了命泽,叶迦言也说那棵树上有荀晚的命泽,现在看来,怕是有人故意动了手脚。 她转了转脑袋,有些混沌的大脑已经恢复了清明,她望着抿着唇不说话的花沉沉,笑了。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紧张,我与那珵国公主素不相识,即便被你杀了,跟我也没有半个铜钱的关系。” 花沉沉依旧不说话。 阿善又道:“你当初究竟是动了什么手脚,竟然连叶迦言都瞒过了。”她的确有些好奇。 良久,御书房里传出沉沉的一声叹息,花沉沉看着眼前精明狡诈的女子,忍不住想要抚额。 “你和叶公子,看来已经看到了那一日火烧砚华寺的景象了。”花沉沉不笨,她当初亲自设下的障眼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根本瞒不住他们两个。 阿善点头。 第36节 第31章 不为人知 花沉沉站起身,右手慢吞吞的捏着僵硬的左肩,似是回忆了一会儿,继而才说道:“那颗桂树,是我设下的障眼法,在这些凡人眼中,那不过是一棵死树...” 提起眼眸看向阿善,花沉沉说道:“我设下障眼法,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着,日后若是有机会,我想回去看一看,那棵树还活着,我只是...想保留一些回忆。” “那云昭公主呢?你将她困在树里,又是为了什么?”阿善问道。 “当时太匆忙,无奈之举罢了。”花沉沉淡淡说道。 那天晚上的确匆忙,她无缘无故成了花沉沉,只得施法将原本的魂魄锁住,再借用荀晚的指尖血作封印,将那缕魂魄囚禁在砚华寺中。 至于后来,她是懒得再管那个魂魄了。 两个人沉默半天,花沉沉想了想,说道:“其实,我没有动手杀她。” 阿善无声的挑眉。 花沉沉似乎想到了什么,右手还搭在左肩上,整个人笑的直颤,“你知道吗,那个云昭公主,是自己把自己吓死的。” 阿善凝眉,那晚她同叶迦言看到的白幕上,那位公主似乎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 “她看得见你?”思来想去,阿善终是问道。 花沉沉点头,捧着肚子笑了半天,然后,敛了笑容,目光缓慢的渗透出阴冷的锐利,“她不该对荀晚动手的,我可以忍受她烧了砚华寺,可以看着她不可一世的踩踏着所有人的骄傲,可是她怎么能,怎么能那样对他...” 那一日,她欺红了一双眼,眼睁睁的看着荀晚被他们欺负,眼睁睁的看着砚华寺被一片大火吞噬。 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恨不得从未活过。 其实她也没想到,那位公主竟然能够看到她,凡人虽然可以看见幻化成人形的妖,可她那晚确实是隐了身。 妖若是忽然出现在人间,会造成人间秩序的混乱,也会影响自己的修为。 所以她没有敢现身。 “她看见我出现,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跌跌撞撞的往后退,她带了很多侍卫,那些侍卫看不见我,都奇怪的看着那位公主,她站在那里冲着侍卫大喊大叫,让侍卫来抓我,可是侍卫看不见我,都以为她疯了。” 阿善扯了扯嘴角,“你用的什么面目出现在她面前?” 若是以凡人的模样显身,怎会吓到那个分明胆子不小的公主,她心里猜测,定是她当时的面目不似凡人,故而才让那位公主吓破了胆。 花沉沉歪头一笑,透着报复性的笑容,得意的说道:“也没什么,那一日我实在是太生气了,他们那样欺负他,一气之下我就把自己的眼珠子抠了出来拿在手里,当弹珠玩了玩。” 阿善:“......”她莫名有些同情那个公主了。 她没有说完,后来她发现花沉沉能看见她后,更是恶意的当着花沉沉的面用双手把自己的嘴撕裂开来,最后甚至将整个头颅给拧了下来,结果就是成功的将那位公主吓得魂魄离了体。 “那棵树,我和叶迦言只能看到荀晚的些许记忆。”阿善双手撑着窗台,目光凉薄的扫向窗外繁华贵气的皇宫。 花沉沉点了点头,心中并不奇怪,只是说道:“你和叶公子弄错了,那棵桂花树上,根本不是阿荀的记忆,而是那位公主的记忆。” 见阿善望着外面不说话,花沉沉仔细想了想,继续说道:“她的魂魄离了体,我突然便被一股力量吸入她的那具身体里,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成了花沉沉,后来,我便趁着所有人没注意,将她的魂魄锁入那棵树中,你们看到的记忆,只是她的零星记忆。” 阿善问道:“荀晚不知道这些?” “不知道,那时他早已昏迷。”花沉沉抿唇一笑。 “你到现在都没有告诉荀晚那晚的实情?”阿善很是不理解。 花沉沉也学着她的样子撑着窗台,凉丝丝的风呜呜吹来,将两人白玉的面容都冻的冰冷,她说:“他没必要知道那些事情。” “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到现在都未必领情,其实当初你若是说出了真实的情况,荀晚未必不信,你们也不至于走到如今地步。”阿善慢悠悠的嘲讽道。 在她看来,花沉沉这样把什么都一力扛过,完全是自找苦吃。 她为荀晚做了这么多,荀晚不仅不知道甚至还对她恨之入骨。 花沉沉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知道归知道,有些事根本由不得她选择。 听着阿善的冷讽,她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慢悠悠的笑了起来,“这样的事情说出来谁会信,荀晚是凡人,你要他如何相信这些鬼怪之说,况且,阿善,我快要死了。”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再去平添烦恼。 “既然不愿告诉他,又何必将他强行带回皇宫,我不信你会不知道,荀晚有多痛恨你和这个皇宫。”阿善双手用力一撑,坐到窗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那棵树上的记忆属于那位真正的珵国公主,虽然只是零星的片段,依然可以看出荀晚有多恨花沉沉和皇宫。 “人都是自私的,妖也不例外。我只是想让他陪陪我,哪怕是被逼无奈,我也开心。”花沉沉的视线落到她身后的寒梅上,迎风料峭的花,开的傲然又独特。 “那你有没有想过,等你死了他该怎么办。”在这个阴谋遍地的皇城,没了你花沉沉的庇护,他荀晚一文不值。 花沉沉目光收回,好奇的看了一眼今日有些话多的阿善,笑道:“自然已经想过,我不是已经将豫国公主指给他了么。” “你觉得那个公主会保护荀晚?” 花沉沉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半晌,白皙凝脂的侧颜上绽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她的声音似是裹了窗外寒梅的冷香,带着寒霜浸润过的清冷。 “阿善,莫莲若那张脸,是我给她的。” 又道:“那张脸,原本是我的。” 她顿了顿,望着阿善笑,声音轻轻的,带着午后慵懒的倦意,“我的秘密,不是我想将它烂在肚子里,而是根本无处诉说,现在都说出来,心里果然好受得多。” 第32章 忆往昔1 他被送来砚华寺时,刚刚出生九个月。 尚在襁褓里的小孩子,就这样被扔在了这个无人问津的破庙里。 第37节 她看着那个拿鼻孔看人的太监被一大帮僧人围着走远,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睁着大眼睛的小娃娃。 等到所有人离去,她终是忍不住的凑了上去。 小娃娃看见了她,咧嘴笑的格外灿烂,那几颗小小的乳牙长得齐整又可爱。 “你看得见我呀?”她也跟着笑,眼睛亮的像星星,伸手碰了碰他的小手。 软软的小手竟然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手指,小娃娃十分开心的笑着,一双手兴奋的在空中乱抓,口中咿咿呀呀的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嘴角慢慢的淌出了一丝亮晶晶的口水。 她的心,莫名就软的一塌糊涂。 一个人活的久了,遇到点温暖,便会让冰冷枯燥的心,一点点炙烫,直至溃不成军。 现了身,手脚俐落的爬到床榻上,轻手轻脚的在他身边躺下,胳膊撑着脑袋看着他,“小家伙,你怎么来这里了啊?” 这里常年没有几个人来上香,也就几个和尚守在这里,每天不是诵经就是打坐,你还这样的小,来这里做什么呢。 那时她对他的过去和经历一无所知。 她是一只活了百年的妖,五百年也没有离开过这个砚华寺,她不清楚外面是什么样的,也不太懂得凡人的心思和做法。 她虽活了五百年,却单纯的不经世事。 小娃娃还不会说话,却很喜欢笑,睁着那双大大的眼睛笑的特别好看。 她正想逗逗他,却听到院子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她赶紧隐了身坐在床边,看着一群和尚大步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老和尚正是砚华寺的主持,他站在床边看着小娃娃很久,身后跟着另外三个和尚,都安静的垂着脑袋看着地面。 小娃娃笑的天真可爱,她的长发垂在了床榻上,小娃娃总是想去抓,她轻轻一笑,朝着小娃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小娃娃看不懂,以为她要同他玩,更加高兴的咿咿呀呀起来。 孩子的眼睛,那样真而亮,比她见过的明月和旭日还要耀眼。 那时他还小,不明白人世的艰难和痛苦,不曾挣扎在抉择与悔过的边沿。 他甚至不知晓,他才出生了九个月,还没来得及唤一声爹娘,还没有记住父母的模样,便已经同家人阴阳两隔。 那时的她还是一只不懂世故的小妖,每天看着砚华寺外日复一日的日升月落,生活单调而枯燥。 然命运的奇妙和强大,将毫无关联的两个人凑到一起,温暖了彼此的孤单岁月。 互相牵引,互相在意,最终互相爱慕,不愿分离。 只是流年兜转,曾经单纯无虞的人,历经浴火的血洗及黑暗的淬炼,早已不复当初的本真。 转眼间,四年的时光浮隙掠影,悄无声息间苍狗白云。 夏日炎热,她躲在树间悠哉午憩,耳边是聒噪的蝉声绕耳,她睡的极不安稳,隐隐约约间似乎还听到了抽泣声。 仰躺了半会,猛然间脑中划过一丝清明,顿时将那半数的睡意敛去,赶忙翻个身朝树下望去。 那个小小的身子,蹲在树下抱着自己的膝盖低低地抽噎,被剃了光头的小脑袋埋在膝盖间,她打量了他半天,早上出去时一身干净的僧衣此刻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又被那些和尚欺负了? 她心里叹了口气,在树上翻了个身。 “说了多少次,别人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我给你撑腰。”她躺在树上懒洋洋说道。 正在抽泣的小人儿哭声一滞,似是没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哭声生生的卡在喉咙里。 她奇怪的瞅着树下默不作声的小脑袋,低声唤他,“阿荀?” 半晌,他抬起雾蒙蒙的眼睛,黑亮的眼珠浸润着水光。 “你是我娘吗?”四岁的小荀晚仰着小脑袋十分认真的问她。 她坐在那棵桂花树上,听到这里吓得差点摔下去,赶忙扶住桂树对他摆手道:“别胡说啊!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虽然这四年的确是她将他拉扯大的。 哦。 四岁的小孩子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声音软软糯糯透出失望。 她有些牙疼的看着那个小脑袋,想了想还是安慰着说道:“我虽然不是你娘,但我和你娘一样疼你啊!” “他们说我娘不要我了,你也会不要我吗?”小家伙仰着头,白嫩的脸上大眼睛憋红了一圈。 呃...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们胡说,这些僧人成天没事就喜欢骗人,你不要信他们说的。”从树上跳下来,她笑眯眯的说道。 小孩望着她不语。 “我们阿荀这么乖巧这么懂事,我怎么舍得不要你。”她站在树下,望着他乐呵呵的笑道。 小家伙依旧不说话,然后,她看着小孩慢慢的,抿着小嘴一步步朝她靠近,再缓缓地,伸手拉住她的衣袖,拽紧。 死死的拽紧。 就好像他一放手,她便会离他而去。 “等我长大了,给你买很多很多好吃的,给你穿很多很多漂亮的新衣服,带你去好玩的地方玩,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要什么,都给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那时他年纪太小,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天真的以为,只要有好吃的好玩的,她就不会离开自己。 第38节 她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小家伙,最后,忍不住蹲下身笑他,“对我可真好啊!算我没白养你,等你长大了,就要娶小娘子回家,你要对她好,就像刚才说的那样好,知道了吗?” “小娘子是什么?” “是你的家人,她会照顾你爱护你,会陪伴你很久很久。” “我不要娶其他小娘子,我要娶你。”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我的小娘子。” “不许瞎说,越来越调皮了。”她佯怒,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子。 “你就是我的小娘子。”小家伙瘪嘴,眼眶又红了。 “哎,好了好了,别哭呀,男子汉大丈夫怎地说哭就哭,哎哎,我怕了你了,我是你的小娘子行了吧,快别哭了。”她手忙脚乱的轻声哄道。 “那你等我长大,长大了我就娶你。” “可以啊!先说好了,没有十里红妆,我可不嫁给你。”她开着玩笑说道。 “好,十里红妆,娶你。” 他回答的格外认真。 一句话,箴言。 其实,儿时不过玩笑话,待君长大,十里红妆铺下,阳光洒的匀称妥帖,他着一身红袍,牵着红绸漫步过来,身旁女子身段柔媚,却不再是她。 她的十里红妆,却是尽数赠予他。 第33章 忆往昔2 腊月寒冬,山上大雪倾覆冷的彻骨,湖里的冰结了厚厚一层,破旧的小院子里,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咳嗽声。 她急得嗓子冒火,不停的来回走着,床榻上的小人儿因为高烧昏迷不醒,摸了摸脸,那样烫的温度,吓得她往后一缩。 “阿荀,听得见我说话吗?”她焦躁的喊着,对眼前的情况手足无措。 从小到大,他都很少生病,偶尔染了风寒,捂着被子睡一夜也就好了,不像这回,直接病的这样厉害。 她担心的要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生怕他会一病不起。 “阿荀你和我说说话,你不说话,我很害怕。”她将他额头上的湿布换下,在冷水里重新拧一遍,再敷到他额头上。 她一遍遍重复这个动作,整夜没敢合眼。 荀晚昏沉沉的睡着,偶尔能听见她的声音,似是从遥远的远方飘来,他吃力的听着,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心里突然有了恐惧,怕她离自己愈来愈远,奋力的抬起手摸索,然后,找到她搭在床沿的手,握紧。 用力的握紧,不愿放开,心里无比踏实,然后再度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窗外的阳光钻进来,他慢慢的睁开眼,喉咙发干,眼前模糊。 待视线慢慢清明,他第一眼看见的,是坐在床榻边的她,守了他整晚的她。 双眼熬出了通红的血丝,青丝凌乱的顶在头上,一脸苍白的看着他。 她看到他醒来,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委屈,未等他整个人坐起,哭着扑进了他的怀里。 “你真的是吓死我了,荀晚,你吓死我了...”她不断的重复这一句话,那样的害怕。 他第一反应是想将她拉开,他身体还没有好,害怕将病气过给了她。 但最终,还是伸出手在她背上轻轻的拍了拍,安抚她受惊的情绪。 “别怕,我没事。”他开口,声音沙哑,有些难受。 她也听出来他的不适,赶忙离开他的怀抱,去给他倒茶。 他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眼神缓缓温柔下来,心念斗转间突然想到昨日自己生病的缘由,眼神又一寸寸寒冷下去。 “怎么了?”她转过身,便瞧见他略微阴沉的眼。 “等再过两年,我带你离开这里。”等她端着杯子走近,他一把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笑道。 “去哪里?”她坐在床边,跟着他笑。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去哪里都好,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这话听着像诱哄,她心里一动,望着眼前已经十三岁的少年,眉目如画,清隽天成。 她心里好似裹了蜜,拍了拍他仍旧有些病态的脸,笑的像晨曦初绽的花,“好呀,我们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只有我们两个。” 他目光深深的看着她的笑靥,方才已经喝了一杯茶,此刻竟又觉得口干舌燥。 目光下移,缓缓的盯住那红润浅笑的双唇。 想吻她。 这个想法如今越来越不受他控制。 他如是想,心随意动,念头方起,甫一便吻了上去。 她似乎一惊,红着脸忙推他,“这里是寺院,你...” 她不知该如何说他才好,第一次被亲吻,她脑袋有些晕。 第39节 嘴角溢出暖融融的笑意,他轻手擒住她乱动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胸膛里的心激狂跳动,为她跳动。 “我不信佛。”他轻轻啄着她的唇,笑答。 不信佛,所以,不用管它,也不用在意这是什么地方。 他虽在这里长大,每日都要随着寺里的方丈诵经拜佛,可他从来都不信,不信那高高在上的佛会怜悯苍生。 若真有怜悯,他何至于无家可归。 十三年的岁月,那个懵懂无知的孩童早已成长为内敛成熟的少年。 不复过去的无虞欢笑,却始终同她亲近,一如当初。 只是,他还没有等到待她离开砚华寺的那一天,便先等来了预谋已久的残害。 到底是,天道注定,不由人断。 缘分因由,朝谋夕改。 他病好后,恰好是他十三岁生辰,她带着他偷偷地溜出了寺院。 砚华寺的后山,穿过一大片浓密的树林,是一处僻静少人的山谷。 正值隆冬,珵国到处景物萧条,压枝的霜雪晶莹剔透,走在雪地里,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阿荀,快一点。”她欢快的朝前跑去,留下一窜窜小脚印。 荀晚跟在她身后,露出无奈宠溺的笑容,随后,耳根有些泛红,抬起脚踩上她留下的脚印。 男子的脚印完全的覆盖住女子的脚印,他看着自己的脚,笑的满足又傻气。 “阿荀,你在干什么?”跑出去很远的她再度跑回来,拉着他的手问道。 他看着她天真的笑靥,笑着握住她的手,“没什么,不必走这么快,雪天路滑,我牵着你,我们慢慢走。” “路滑,你牵着我,要是摔倒了,拉着你陪我一起丢脸。”她起了坏心眼,嘿嘿笑道。 “可是,若不快点,我怕回去时天都黑了。”可她又有些迟疑,天黑了回去的路就不好走。 “那里没有人会在乎我回不回去,何必管那些。”他淡声说道,牵着她悠闲的朝前走。 她乖乖的跟在他身边,今日是他的生辰,可是说起来,这根本不是他原本的生辰。 这一日,是十三年前他被送来砚华寺的日子,她不知道他原本的生辰是哪一天,可是荀晚根本不在意这些。 他无所谓哪一天过生辰,只要身边有她,哪一天都很好。 两个人的身影依偎,路上留下了两行并列而行的蜿蜒脚印。 一路长长地蔓延,仿佛要走向天地的尽头。 寒冬季节,万物萧条,这山谷里却长满了鲜花绿草,一眼望去,山谷好似春回大地。 “这是?”他有些愕然的看着眼前的景物。 “阿荀,生辰快乐。” 她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满心满眼映出的,都是他。 他的心,瞬间涨满,忍不住伸手将她纳入怀中,紧紧的抱住,声音暗哑,“谢谢。” 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叹息间只剩下一句谢谢。 谢谢你一直不离不弃,谢谢你始终如一,谢谢你将他记挂在心。 “不客气,我最疼你嘛。”她在他怀中笑的两眼眯起,抬起手抱住他精瘦的腰。 暖风拂过,草木留香,花枝摇曳,情根深藏。 至此,一眨经年走过,花开了又谢,草绿了又黄,寒冬来过几载,暖春走了几回,那相依相偎的两人,却恍如昨日幻影,永远地,湮没在回忆的洪荒中。 向着晚霞盛开的花,熬不过深冷的寒夜,等不到朝霞染天的黎明。 第34章 怒声质问 她一路快走,步伐急促,面容盛怒。 等站到叶迦言的房间门口,抬起脚狠狠的将门踹开。 那一声巨响,令里面众人纷纷侧目。 “怎么了?”叶迦言握着茶盏,淡笑问道。 阿善目光冷厉的看着他,很快又瞪向他身旁的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冥王顶着她凉飕飕的眸光,笑得真诚,“咳,阿善,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鬼话连篇。”她走进来,“我一点都不想见到你。” 冥王委屈巴巴的看着她,“你们都不在冥界,我一个人好无聊...” 说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开心的笑起来,“人间这么好玩你们定是舍不得回去,所以才在这里赖着不走,不过还是早些回去吧,事情都结束了,再待在这里也没意思。” “滚一边去。”她抬脚,将叽叽喳喳的冥王踹走。 冥王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有说话,阿善猛地又回过头看他,眼神冷肃的吓人。 “你刚才,说什么?”她缓缓地,一字一句说出口。 第40节 直视她的目光,冥王莫名打了个寒颤,他抖着身子在她逼迫的目光下看向叶迦言,“叶...叶公子,你没有告诉阿善?” 叶迦言眉眼宁和,浅笑和煦,“原本打算今日告知阿善。” 结果你先来了。 所以,冥王干巴巴的笑了一声,叶公子,坑人不带你这样的。 “那个,姑姑啊...”冥王忖着该如何措辞。 阿善眯眼,冷笑,“每次你喊我姑姑,都没有好事。” 冥王继续干笑,瞅了眼始终一动不动也不说话的黑白无常,吩咐道:“你们,先出去,自己找个地方待着。” 赶紧滚远点,他冥王的笑话也是你们可以看的? 等黑白无常走了,冥王挠了挠脑袋,转头看叶迦言,见他不理自己,只好又看向阿善。 “青青,做人千万不能说谎,会遭报应的。”她坐下来,浑身冒冷气。 “什,什么报应?” “现世报,比如现在,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可以让你马上、立刻、永远说不出话。” “......” “那个,就是,咳,阿善,那个珵国女帝,已经死了。” “她还有七日阳寿。”阿善忍着怒气,声音刻肃的说道。 冥王犹豫,但还是摇了摇头,十分肯定的对她说:“不,阿善,花沉沉早就死了。”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的动摇那伪装过后的平静。 突然,阿善旋身而起,一柄玄色五爪骷髅手凭空出现,骨爪森森的泛着黑气,一臂之长,正牢牢的抓着叶迦言的脖子。 冥王吓得脸色一白,赶忙想要站起身去拦她,被她一个凌厉的眼神扫来,“你最好坐着别动!” 叶迦言示意冥王坐下,随即目光安然的看向阿善,嘴角噙着微乎其微的浅笑,“那位珵国女帝,确然早已死去。” 话音未落,脖子上那只骨爪顿时又收紧了些。 冥王脸色再次白了白。 阿善的眼孔漆黑,黑的像那一望无际的忘川河水,透着死寂的波澜。 “骗我好玩吗?耍我很有趣?还是在你叶迦言的心里,戏耍我的无知,嘲笑我的愚蠢,可以让你觉得快乐?” 她语气冷漠,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那样平静的样子,平静的让人害怕。 “叶公子不是有意瞒你,阿善,那...”冥王看着情况越来越不对,赶忙出来劝止道。 阿善冷笑,目光刀锋一般锐利,令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冥王大人,这里有你什么事儿?我和他之间的事,有你插嘴的资格吗!” 这话,说的极重。 冥王脸色灰败的望着她,旋即低下头去,大步朝门口走去,脚步有些凌乱,“那,那什么,我还有事,你们二位慢聊,我就,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有些落荒而逃。 叶迦言温润宁和的眸子变得冷然,好似几簇寒星,还是第一次,她看见他这个模样。 不对,这是第二次,上一次他这样看着她,是在七百年前。 她有些自嘲,原来她记得这么清楚。 清楚到,时隔七百年,那一日他的神色他的话语,都清晰在耳,刻骨在心。 “怎么,我就是骂他了,这次打算怎么惩罚我?忘川河?还是无间地狱?哪一种能让你消气,你直说,我去就是了。”她句句锋利,话语间全是凉薄之意。 “青阑何错,让你这般不留余地。”他问。 “他最大的错,就是认识了我。”语气张狂,不带半分悔过之心。 闻言,叶迦言忽地一笑,很是认可她的话,“总结的不错。” “阿善,喝茶。”他丝毫没有将脖子上的威胁看在眼里,不紧不慢的沏茶,倒茶,再推到她面前。 她却好似想起了什么,收回手大步朝门口走去。 “叶迦言,别得寸进尺。” 叶迦言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 果不其然,她走到客栈一楼,看到角落里的桌子上恹恹趴着的某人,直接走过去拎起他的衣领。 冥王一头雾水的再次被她拎回房,他有些害怕的看着将他按到椅子上坐下的阿善,小心的开口道:“怎,怎么了?” “喝茶!”她将叶迦言沏给她的茶推到冥王面前,不由分说的命令道。 冥王心惊胆颤的端起茶就喝,像是怕别人和他抢一样,叶迦言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热烫的茶水烫的直跳脚。 阿善眨眨眼,“哦,我忘了,这茶水是刚沏好的。” 冥王捂着嘴,泪流满面。 第41节 阿善姑姑我真的真的真的知道错了。 求你放过我吧! 阿善心情不好,连带着脾气越发显得暴躁,没好气的问道:“黑白无常来这里,因为花沉沉?” 冥王捂着嘴,翁声翁气的说:“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阿善磨牙。 冥王一抖。 叶迦言扶额,目光无奈,“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统统告诉你,不必为难青阑。” “呵,和我说话觉得很为难?”阿善望着冥王,问道。 冥王赶紧摇头,拼命摇头。 第35章 变故陡生 阿善这才转动目光看向叶迦言,嘴角一勾,“是我不想和你说话,面对青青,比你好得多。” “青阑知道的不多。”叶公子温声道。 “我问你,当初你将生死簿拿给我,勾出的那个名字,是花沉沉无疑?”阿善不理叶迦言,继续问冥王。 冥王认真想了想,“是啊!就是花沉沉。” “那你知不知道,花沉沉体内的魂魄,不是人,而是妖。”她又问。 冥王点头。 “真正的花沉沉,魂魄在别处,你知不知道?” 冥王继续点头。 “很好。”阿善气急反笑,笑意森森,“原来你们什么都知道,唯有我一无所知。”还像个傻瓜一样,想要搞清楚这些事情。 “其实,之前叶公子不愿告诉你,是怕你会出手干涉,阿善,你知道的,人间这些事,我们不能插手。”冥王小声说道。 她闭上眼,压住眼底的怒气,“我要找的,究竟是那个妖,还是花沉沉真正的魂魄?” 冥王:“是妖,那个女帝原本的魂魄,已经散了。” 所谓散,便是魂魄消散,再无法凝聚成魄,也无法再世为人。 阿善想起,砚华寺里那棵树活了很久,估计再过不久也会成精,那个被困于树里的魂魄,敌不过大树的桎梏,大抵是慢慢被吞噬殆尽。 这些,都是人道,人间之道。 她无权干预。 “生死簿上记载,花沉沉的阳寿是这个月十八,明明还有七八日,为何现在就死了?”阿善想起另一个疑问。 “这个...”冥王吞了口唾沫,讪笑道:“生死簿上记载有时也会疏漏,人间世事难料,若是突逢变故,所有的都会因其改变,毕竟世事无常。” “而且,我也没说花沉沉是刚死的呀。”冥王小声的、近乎嘀咕的说道。 “你说什么?”阿善没听清他的话,眯起眼问道。 “总之,有些复杂,这个皇宫里的人,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冥王下了定论,喝了口茶,打算开溜,“我知道的就是这些,其他的,你问叶公子吧。” 阿善没拦他,事实上,冥王前脚刚走,她也站起身打算出去。 “懂了?”叶迦言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少许揶揄。 阿善顿足,没有回头,声音冷然,“不懂,很多地方都不懂,但我不想懂,也没必要懂。” “你要去找花沉沉?”叶迦言站起来,越过她关上房门。 这里是人间,不比冥界无拘无束。 “她既然已经死了,自然要去找她。”阿善神情嘲讽的看着他,“关门做什么,我并不想听你说些什么。” “不想知道前因后果?”叶迦言挑眉,语气一贯温润雅致。 “现在仔细回想,怕是在一开始,你就在误导我,砚华寺的事情,分明是你想拖住我。”阿善不是傻子,有些事情,稍稍点明,她便懂了。 “砚华寺的事情,是我不对。”叶迦言目光深邃的看着她温声道歉,态度诚恳。 “你不过是怕我知道真相后会动手脚,可是叶迦言,你太高估我了,你有你的慈悲心,但别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我阿善做事,向来心狠手辣。” 慈悲,她凭什么要慈悲。她慈悲给谁看! “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若是听完,你仍觉得不解气,你要做什么,我都不拦你。但若气消,则要答应我,从现在起到明天晚上,你都不可去找花沉沉。” “凭什么?”阿善不服。 “凭我对你的了解,凭你对花沉沉的恻隐之心。” 阿善:“......” 叶迦言笑,拉着不情不愿的阿善坐下,“这个故事,有点长,要从三年前说起...” 他嗓音低润,话语流转时透着浅哑的迷人,似经年打磨的玉石,诉说浅浅,话语温漠,却总是能安人心神。 故事,讲了两个时辰,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他到底是最了解她的,等他说完,阿善沉默的坐在那里,脑袋垂低,眼眸半阖,迟迟没有动作。 第42节 许久之后,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四肢,接着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她从叶迦言房间走出来,关上门,兀自在门口站了好一会,然后面无表情的走下楼。 客栈里十分热闹,本就是皇城脚下,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会四散开来。 阿善想,她来这里这么些日子,听见的大部分都是关于花沉沉的传言。 她觉得,花沉沉就算死了,估计也会被载入史册让后世知晓。 因为遗臭万年,因为臭名昭著。 底下的人,对珵国的这位女帝议论纷纷,言语间,是毫不掩饰的谴责和愤怒。 更有性情激烈者,当下拍桌怒骂花沉沉,将她莅位以来的诸多事迹告知天下苍生,众人细想一遍,心有余悸的发现,这位女帝手段之残暴,伦常之败坏,简直罄竹难书! 她麻木的站了一会儿,抬眼瞧了眼听八卦听的十分开心的冥王,又看了眼客栈外,终是默不作声的掉头回了自己房间。 她踩着一层层阶梯往上走,想着方才那些人说出的话。 花沉沉病了? 花沉沉的确病了,还病的十分严重。 今日刚退朝,花沉沉回勤政殿的路上突然一头栽倒下去,当场昏迷不醒。 昨日下了一夜大雪,幸亏地面覆着雪,不然,这一摔势必头破血流。 她这一病,宫内众人急得焦头烂额,司马清隐更是早早地赶了过来。 除了被花沉沉下令不准出府的荀晚和莫莲若,几乎所有人,都守在了崇德殿的外殿。 整整一晚上,谁都没敢合眼。 太医院的太医们围成一堆,对花沉沉昏迷的原因束手无策,在那小声嘈杂的议论着。 司马清隐脸色难堪的看着一群太医,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陛下醒了!”守在花沉沉床榻边的婢女忽然一声惊呼,所有人顿时呼啦啦涌向床边。 那时,天方破晓,第一缕晨曦踏破黑暗而来,洒下万丈金辉。 花沉沉睁开眼,眼神疲惫不堪,她似乎没什么力气说话,张了张口,似乎在说什么,可惜声音太小,被众人的声音盖了过去。 第36章 异常举动 “诸位让让,微臣要替陛下诊脉。”太医院的老太医挥开众人,奋力的挤到花沉沉身边。 “陛下,可有头晕不适感觉恶心想吐?”老太医放轻声音问道。 花沉沉疲倦的闭上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老太医不再说话,开始专注的给花沉沉把脉。 良久,老太医收回手,对一脸等待的众人说道:“陛下无事,只是操劳过度有些体虚,老臣会开一些滋补身体的药方,诸位大人也尽早回去歇着吧。” 老太医道出他诊断过后的事实,可这话落到众人耳里,却纷纷变了味道,目光或隐晦或直接的扫向一言不发的司马清隐。 操劳过度?体虚? 这里的大臣都不是傻瓜,花沉沉从来不是个勤勉的皇帝,以前荀晚受宠时,那些折子奏章几乎都是荀晚替花沉沉完成的。 眼下荀晚失宠,这宫里除了花沉沉,住着的只有这位刚进宫成为皇夫的前丞相大人。 一时间,殿内的氛围有些奇怪。 “暂且不必回去。”突然,躺在床上的花沉沉忽地用力开口,“清隐,过来。” 司马清隐这才走了过来。 将花沉沉扶起,花沉沉有些吃力的靠着他,嘴唇起了一层干燥的皮,沉声对一众大臣说道:“今日早朝,照旧。” 众人愕然的看着一脸病色的花沉沉。 他们的女帝,什么时候这么勤劳了? 以前没病的时候,还三天两头借口称病不上朝,如今真的病了,倒是心心念念拖着病体还要上朝。 可是这些人昨晚因为花沉沉已经熬了一夜,现下眼睛里都是血丝,只想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 见花沉沉这样说,众人只得将求助的目光睇向司马清隐。 司马清隐沉默了一会儿,适才对花沉沉轻声道:“陛下身子未愈,早朝不如取消了吧。” 花沉沉摇了摇头,还是坚持要上早朝。 “陛下,这几日的确没有什么大事,缺一日早朝也未必不可,还请陛下顾全身体。”礼部尚书站出来说道。 所有人都纷纷开口劝说她,最终,花沉沉叹了口气,说道:“不愿早朝,那便在这里说。顾大人,四日后的祭祖,可有准备妥当?” 礼部尚书再次拱手回道:“禀陛下,都已准备好,只待四日后陛下前去祭祖。” 花沉沉点点头,唇边露出细小的笑意,这一场病来的突然又凶猛,几乎抽干了她所有的生气。 “那便好,既然都准备好了,清隐,传我旨意,明天巳时,开始祭祖。” 她话音落,整个殿里顿时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第43节 司马清隐有些震惊,想说什么,最终却没说出口。 礼部尚书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去,“陛下,这...这于礼不合啊!珵国自开国以来,祭祖历来都是十五,万万没有提前祭祖之说啊!” “朕是珵国女帝,朕的话就是圣旨,朕说有就有!”花沉沉也动了怒,话语掷地有声,说完自己猛地咳嗽起来。 一张脸白的像纸。 众人缄默,司马清隐抬手替她顺着脊背。 “顾大人,照陛下的意思办吧。”司马清隐开口,众人心中最后的希冀也淡了下去。 “是,微臣遵旨。”礼部尚书咬牙,回答。 “都下去吧!”花沉沉止了咳,靠在司马清隐肩上粗重的喘息,额头有薄汗溢出。 待众人沉默退出,花沉沉伸手抓住司马清隐的手,急促说道:“清隐,传旨给公主府,命两人速来皇宫。” “陛下有急事?” 花沉沉抬眸看他,那双总是严肃的眸子里有着担忧和疑惑,她安抚似的拍拍他手背,笑了笑,“没什么要紧的事,快去办吧。” 司马清隐沉默颔首,转身离去。 “替我梳妆。”花沉沉吩咐婢女,“记得,妆画浓一些。” 荀晚和莫莲若来的很快,至少,比她想的要快。 珵国在北地,冬季来的早去的也晚,是以好几个月都是寒冷的冬天,伴着无休无止的大雪。 今年的大雪相较于以往,晚了近一个月。 如今大雪来临,竟纷纷扬扬不肯停歇,似乎要将那一个月没有下的雪尽数补回来。 御花园里,积雪厚厚一层。 花沉沉坐在暖阁里,殿门敞开着,她正望着窗外的一枝积雪腊梅出神,除却那过于苍白的脸色,其他倒是一如往常。 司马清隐走过来,手里拿着厚厚的披风,轻轻的将披风盖在她肩上,小声提醒她,“陛下,公主他们来了。” 花沉沉目光恍惚的看向他,看了半天,似乎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而后她笑了笑,拉住他的手让他坐下,目光缓缓移向暖阁外。 白雪茫茫的雪地上,那抹身影格外醒目,白衣温润形容清贵,肩上系着墨黑的披风,乌黑的头发束于脑后玉冠中,花沉沉目光下移,看向他怀中抱着的女子。 司马清隐侧眸看她,她似乎笑了一下,那短暂一笑,更像是他的错觉。 等两个人进了暖阁,荀晚轻轻地将怀里的莫莲若放下来。 莫莲若有些羞赫的整了整衣裙,南方来的公主,不适应这样大雪纷飞的天气,早已裹上了厚厚地狐裘,动作有些笨拙,却仍旧不掩妩媚。 花沉沉让他们入座,“二位真是好生恩爱,令人羡慕。” “让陛下见笑了,这雪下的太大,怕弄湿了绒缎的鞋面,便让阿荀抱着我过来,故而行动慢了许多,陛下等很久了?”莫莲若满脸歉疚的说道。 “没有,朕也刚到。”花沉沉噙着浅浅笑意,将煮好的热酒推到两个人面前,“天寒,喝点酒暖暖身子。” 莫莲若的脸色一白,望着那杯热酒迟迟不动。 “怎么,怕朕下毒?”花沉沉低笑,拿过她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有些烫,她咂咂嘴,觉得喉咙被烫的发疼。 “陛下不要误会,莲若岂敢那样想,只是莲若从小便不胜酒力,这样的烈酒,莲若怕是一杯下肚就醉的不省人事,实在是内疚的很。”莫莲若白皙柔嫩的面容上写满了自责,眼眶也红了。 荀晚默不作声的将暖阁里的一壶茶拿过来,亲自沏好放到莫莲若面前,轻声的安抚她,“没事,陛下只是同你开玩笑。” 第37章 最终旨令 “莲若自幼生在豫国,没有喝过珵国这样烈的酒,不比珵国女子,恐无法承受此等烈酒。” 这话,荀晚对花沉沉的解释,为另一个女人解释。 花沉沉颔首,低低的笑开,“烈酒伤身,公主的确喝不得。然在我们珵国,无论男女,冬日里总喜欢喝上几壶烈酒暖身,珵国气候严寒,没这烈酒御身,又是*凡胎,想熬过这寒冬,怕是很辛苦。”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缓缓地送入口中。 “陛下。”司马清隐按住她还想倒酒的手,语气隐隐有些不悦。 花沉沉娇俏一笑,艳丽无双的容颜胜过窗外那临窗傲立的寒梅。 她举止有些轻浮的挑起司马清隐的下巴,凑到他眼前吐气如兰,“清隐心疼我?” 殿内一阵死寂。 荀晚垂着眸,只是安静的给莫莲若沏茶,莫莲若有些尴尬的转开眼,一双眸子不知该看哪里。 司马清隐仍旧是一贯严肃的表情,只是此刻多少多了些无奈,“陛下,注意身体。” 花沉沉‘唔’了一声,算是回答他,松开他的下巴,她转而去看荀晚,眸子里带了几分打量。 “阿荀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不太好?”半晌,她悠悠开口,暖炉上的热酒咕咕噜噜的冒着热气。 荀晚语气淡淡,“前几日偶感风寒,不敢劳烦陛下挂记。” “谁挂记你了,别自以为是。”花沉沉忽地一笑,那样讽刺的笑意,带着犹如实质的尖利针尖,毫不留情的戳向对方。 “是微臣失言,陛下恕罪。”荀晚依旧淡漠,神色不改。 花沉沉打了个呵欠,懒懒的靠在司马清隐的怀里,眼角余光扫向对面的两个人,红唇一扬,“听闻豫国皇帝近来身子不大好,公主来珵国这么久,不如趁着这个日子回去看望你的父皇?” 第44节 莫莲若娇嫩的面色一白,衣袖下的双手紧紧的揪在一起。 她局促不安的看着花沉沉,不明白这个时候她这样说的用意,只是潜意识里觉得,有些不安。 听闻昨夜所有的大臣都聚到花沉沉的崇德殿,他们被囚禁在公主府里消息不便,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今早接到花沉沉传旨入宫的诏令,莫莲若的心里便已经开始有些慌乱,现下更是乱成一团乱麻。 “阿荀...”她无助的看向荀晚,那般楚楚可怜。 花沉沉转着手里的酒杯,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荀晚抬眸,看向花沉沉,“此番路途艰辛,微臣想陪同公主一道去探望豫国皇帝。” “这是自然,阿荀与公主是夫妻,理应陪同她一道回去。” 花沉沉朝站在暖阁外的婢女招了招手,那名婢女很快便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过来。 “唔,昨夜朕仔细想了想,阿荀现在的身份多少有些让人诟病,朕知道你是真心实意的想和公主在一起,未免日后造成什么不便,朕决定休了你,荀晚,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朕的皇夫,而是珵国的义安侯,你,听明白了吗?” 冗长的沉默,荀晚静静的看着花沉沉,眸子深沉而冷冽,窗外寒风呼啸,不及他眼底冰霜。 “臣,叩谢陛下。”荀晚启唇,依旧温润无感的语气,无端的让人觉出三分寒凉。 “义安侯当真聪明,从来都不会令朕费心。”花沉沉夸奖道。 荀晚不卑不亢的颔首,“陛下悉心教导三年,臣能有今日,陛下功不可没。” “义安侯记得朕的功劳就好,日后慢慢报答朕,也不枉朕对你的看重。”花沉沉笑眯眯的看着他,心情颇好,忍不住又想去碰那壶酒。 始终沉默的司马清隐却端起酒壶,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而后将自己面前的酒杯也添满。 花沉沉举着酒杯,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司马清隐回视她的目光,道:“珵国儿郎,冬日里最喜饮酒,微臣陪陛下喝几杯。” 花沉沉展颜,“还是清隐最懂我。” 亲昵的姿态,与方才的客套疏离截然相反。 “对了,豫国皇帝似乎病的挺重的,你们也别再耽搁,明日便启程吧,说不定豫国皇帝早日见到公主,病也都好了。”花沉沉歪在司马清隐怀里啜着酒,半阖着眼懒洋洋的说道。 司马清隐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替她斟酒,自始自终没有抬眸去看那两人,只是专注的看着花沉沉,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莫莲若乖巧的点点头,牵住荀晚的手,对着花沉沉说道:“陛下放心,莲若立刻回府准备,明日一早便出发。” 豫国公主莫莲若,出生高贵性情骄傲,唯独对着花沉沉时,总是胆颤心惊小心翼翼,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一看见花沉沉的眼睛,她便一阵心慌。 她性子泼辣,在花沉沉面前却是乖顺至极。 说不清这样怪异的感觉是为何,莫莲若现在只想赶紧回豫国,她不想再看到花沉沉。 两个人站起身,打算告辞。 花沉沉忽然放下酒杯也跟着站起来,她越过桌椅和莫莲若,径直的走到荀晚面前。 暖阁里飘散着浓郁的酒香,眼前人儿的眼里也有了醉色。 她慢慢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不顾一旁脸色煞白的莫莲若,将他紧紧抱住,整个人埋进他温暖的怀里。 荀晚没有动,眸子寂寂,神色淡淡。 她抱着他,那样真实的触摸,令她心底生出一阵难舍的眷恋,鼻间不禁泛出酸意,有些失控的开了口,“你就这么喜欢她?” “陛下喝醉了。”荀晚轻声道,永远是听不出语气的话语。 花沉沉眼里起了风,渐渐似有瓢泼大雨将至,她紧紧抓着他的披风,在他耳边轻轻问道:“如果我说,我舍不得你走,我不要你和她一起走,你会不会留下来?” “......” “我喜欢你,阿荀,不管你信不信,我只喜欢你。” 纵我一生岁月,踏平过往无数,如今细细想来,唯有你在我心间,从未改变。 这一句话,花沉沉说的极低,附在他耳边轻言细语,脚尖微微踮起,似情人间的耳语呢喃。 下一刻,她放开他,若无其事的替他整理好被弄皱的衣领,在三个人沉默的注视中,背脊挺直的走进暖阁中的内殿。 至此,再不看他一眼。 第38章 祭祖大典 翌日,卯时刚至,冬寒凛冽。 花沉沉着一袭繁复精致的皇服,三千乌发齐整的束于脑后,扣着金玉珍珠冠,发间的血红宝玉耀眼夺目,纤细的腰间盘着价值连城的白玉环,眉间点着赤金琉璃色印纹,纷繁饶丽,多姿生辉。 眼角斜斜的挑起,那样浓丽的妆,几乎抹尽她平日里的素颜,却有着勾人心魂的美艳。 司马清隐走进来时,她正低着头摆弄着腰侧的玉带,动作稍显迟缓。 外面天色未明,殿内几盏烛火跳跃,那张苍白的脸大半掩在阴影下,只能瞧见尖俏的下巴,还有紧紧抿起的唇。 “陛下。”他走近她,亲手将她腰侧的玉带整理好,轻声问她,“天色尚早,何不多休息一会儿?” 花沉沉抬眼,眼底是浓郁的墨黑,如同此刻的天色,偶有涟漪闪烁。 “咳咳咳,清隐不也早起了吗。”她笑,声音里透着虚弱,精神却是极好。 司马清隐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一些无奈,“微臣第一次陪陛下上祭祖台,心里难免有些紧张,睡不着索性便起了,难道陛下也同微臣一样,觉得紧张?” 第45节 他其实是在开玩笑,借以说明自己起这么早的原因,岂料花沉沉很是认真的回答道:“的确,清隐,我也紧张,紧张的彻夜难眠。” 司马清隐有些错愕的看着她,一时间倒不知如何回答。 祭祖是珵国的大事,一年一次从无更改,花沉沉历年都很平稳的完成祭祖,按理说,她根本没必要紧张。 “陛下为何紧张?”良久,司马清隐轻声问道。 花沉沉抿唇直笑,“说不清楚,或许是害怕中途出了什么差错,又或者是,害怕原定计划发生了改变,害怕有些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害怕自己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这么多的桩桩件件,我都挺怕的。” 她说的极为平淡,似乎只是在同他闲聊,语气也是再寻常不过,却听得司马清隐背后冒了冷汗。 “陛下不要多想,一切都会没事的,陛下会顺利的完成祭祖。”他声音有些沙哑,脸上再度恢复成一贯的严肃认真。 花沉沉有趣的看着他,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清隐看来果然是很紧张,放心,若是真的有事,还有我呢,我没那么容易倒下。” 说完,却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透出不正常的红晕。 “陛下...”司马清隐看着她,欲言又止。 花沉沉止住咳,呼吸有些急促,“天快亮了,清隐,陪我吃顿早饭吧。” 司马清隐颔首,扶着她朝用膳的地方走去,两个人慢慢走着,一路宫灯燃灼寂寂成灰,将两个人的身影拉长,司马清隐侧过头,“陛下,义安侯和公主已经出发了。” “嗯。” “陛下为何让义安侯和公主回去?”司马清隐低润的声音响起。 “这样,皆大欢喜,多好。”花沉沉抬眸望向漆黑的宫道,“我这样做,正好满足了某些人的心愿,该感激我的,是不是?” 他们该感激她的,是不是? 她低低的声音响在这样寒冷的清晨里,隐隐有些空寂和落寞。 司马清隐沉默的陪着她吃完了这顿早饭。 而后,天色方亮,晨光熹微。 一年一度的盛大祭祖,已经开始了。 宫里各个角落响起了沉缓厚重的乐鸣,低低缓缓地撞进心底,激出那深藏心里的往事,磨砺心扉。 祭祖,本就是为了祭奠先祖,整个皇城里,都弥漫着一股难言的沉重和肃穆。 花沉沉坐上御辇,随着浩浩荡荡的众人去往皇宫外的祭祖台。 大雪今早难得未下,只是所有的街道上,都覆着一层厚厚的雪,脚踩上去,发出咯吱的声响。 因为雪地的缘故,整个队伍都选择了缓慢前行,御辇里坐着的是一国之帝,千万要小心些。 花沉沉一个人坐在御辇里,身后的轿子中坐着司马清隐,她抬起手微微掀开帘子,入目便是那皑皑白雪倾覆的珵国,这样银装素裹的人间,多么令人欢喜,仿佛所有的污秽,都被洗涤殆尽。 缓缓的吐出心中的一口浊气,她正欲放下帘幕,却忽地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阿善同叶迦言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前,花沉沉看到两个人,覆着浓妆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意,眼底清澈着倒映着那两人的身影,她忽地有些羡慕起来,羡慕那比肩而立的两个人。 帘幕放下,她嘴角含着笑,目光却缓慢的露出深藏的坚定和锐利。 阿善目送着渐行渐远的队伍,转过身一言不发的走回自己的房间。 冥王走到叶迦言身边,站定,侧头,极其小声的问道:“你身体可还受得住?” 叶迦言收回远眺的目光,深邃的眼缓慢流动着晨光,嘴角微微勾起,“我能有什么事?一切都再好不过。” 冥王却忽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祭祖台在皇城的东南角,高高的祭台打扫的十分干净,除了来不及清扫的雪,其余都一应俱全。 还未到巳时,但是祭祖台四周却早已围满了珵国百姓。 皇家的祭祖,按照珵国的惯例,素来是皇室与百姓一同参加的。 或许是为了显示皇家对祖先的看重,又或者是为了拉近距离,无论是哪一种,历年都是如此做的,花沉沉自然也不能例外。 当宫里出来的御辇队伍浩浩荡荡的走过来时,围观的百姓自发的让出一条宽广干净的道路,让队伍可以走过去。 整个过程中,都鸦雀无声,那盛大的静谧中,酝酿着难言的心潮起伏。 祭祖台前,早已有等候多时的珵国大臣,礼部尚书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御辇前,拱手行礼道:“微臣恭迎陛下,陛下金安。” 然后,跪下,身后所有人,从大臣到百姓,哗啦啦也都跟着跪下。 “恭迎陛下,陛下金安。”整齐划一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壮澜。 一只素手拉开帘幕,花沉沉走出来,红艳的唇角带着庄重而威严的笑意,司马清隐走过来,花沉沉扶着他的手一步步缓缓下了御辇。 四周安静,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只余她踩着木榻下来的声音,竟显得十分响亮。 第39章 突逢异变 那一日,是大雪过后难得的晌晴,薄淡的云烟高拢着天穹,万里山河妆着倾世的风景,一齐欣赏着,这咫尺距离中涤荡的人心算计。 花沉沉的皇服瑰丽而绚烂,在灿阳下泛着鎏金色的光泽,她踩着积雪的台阶,头顶的玉冠划过冷色琉璃的光芒,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的朝祭祖台上走去,与她一同走上祭祖台的人,是司马清隐。 她侧首,精致如画的容颜因为这段路而有些泛红,司马清隐站在她身边,“陛下可是累了?” 祭祖台有些高度,看着剩下的那段台阶,司马清隐眼里流露出些许犹豫。 “放心,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这一段路,我还能走到终点。”她娇俏一笑,阳光打在她脸上,白玉般的凝脂玉肌,华服美饰,于她身上,不过是锦绣添花。 第46节 本就是倾国倾城之姿,无须修饰,已是动人心魄的美。 积雪太重,脚步渐渐沉重,眼前全是那白茫茫的雪花,花沉沉咬紧牙关,额头冷汗丝丝缕缕的浮出,但她终究还是缓步走上了祭祖台。 站在上面,背后早已被冷汗浸湿。 这副身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 她举目看过去,底下的人黑压压的一大片,她沉声说道:“珵国立国百年,基业牢固百姓和乐,举国融融万家齐辉,珵国能有今日繁盛昌荣,先祖们的庇佑和恩泽功不可没,今日借此机会,与民同念,缅怀珵国立国以来的诸位先祖,感念他们为后世留下的这大好山河!” 一段话落,底下响起了热烈而响彻天际的呐喊声,花沉沉忽地闭上了眼。 “陛下,祭祖开始了。” 司马清隐站在她身边,对她的一举一动再清楚不过,眼下见她闭着眼站在那里不动,底下的人群已经抬头观望了半天,他终是开口提醒道。 她睁开眼,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而后,转身,步伐缓慢而坚定的朝祭祖台走去,脚下积雪深深,脆生生的响。 那里摆着历代帝王的白玉牌位,由上至下整齐有序的排列着,生前的事迹,说过的话,都一一列了出来,供后人追缅。 她来过这里好几次,每一次看到这些,都会想着,等她死了,这里的白玉牌位上,又该是会写着什么呢? 大抵,都是些遗臭万年的事迹吧。 她想着,便不由得笑了起来,司马清隐侧头看她,问她笑什么,她只是笑,却不说话。 执起酒杯,在每一个牌位前的酒杯里都倒了酒,上等的好酒,浪费的天经地义。 她有些出神的想着,以前她同荀晚待在砚华寺的时候,哪里喝过这样好的酒,连闻上一闻都是稀奇。 可即便是没有好酒,他们也过的那样快乐。 有些东西,是美酒华服都换不来的。 她一直都懂得,那些短暂而美好的过去,是她价值连城的珍宝。 所以她格外珍惜,甚至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就彻底失去。 其实,她哪里还会失去,她早已经,失去了她的珍宝,虽然贪心的将他寻回来放在身边,但她清醒的明白,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她偷来的美梦。 如今,梦该醒了。 ‘啪’的一声,祭祖台上一个牌位忽地摔落掉地,碎成一地玉渣。 紧接着,那些牌位纷纷晃荡起来,一个接一个的掉落在地,惊得底下所有人竟然都忘记了反应。 花沉沉手握着酒杯,面容沉着而冷静,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一幕,成了日后许多人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在那高高的祭祖台上,他们的女帝甫一添完所有的酒,那些白玉牌位便纷纷的摇晃起来,而后一个个的滚落在地上,摔成了满地的渣滓,到了最后,宽广整洁的祭祖台上,竟没有一个完好的牌位。 而他们的女帝,端着酒杯在一旁站着,唇边含着他们看不懂的笑意,眼睁睁的看着眼前一幕。 “先祖显灵了,先祖显灵了!”底下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仿佛惊醒了众人,所有人都开口喊了起来。 然后,很快,极其自然地,便有人大声的开口道:“先祖显灵,女帝花沉沉不顾伦常不听劝谏,败坏皇室风气扰乱朝政大纲,先祖发怒,花沉沉罪不可赦。” 刹那间,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祭祖台下,轰然炸开了锅。 “先祖要惩罚女帝了!” “一定是她的暴|政引起先人的不满,先人们都发怒了,啧,真是不孝。” “她干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丧尽天良,在位期间只知道沉迷男色,哪有半点为珵国尽心的自知,如今更是连先祖们都看不下去了,实在过分!” 若说这些百姓的话还不值得一提,那些跟着花沉沉出宫的婢女们,此刻却也一个个惊恐的大叫起来,站在祭祖台下,脸色苍白的大声说着叫着。 她们喊着花沉沉是妖,在皇宫里总是一个人对着没人的空气自言自语,她一定是对着妖魅在说话,她们的公主被妖邪害了。 那些人纷纷点头应和,说是都瞧见了花沉沉同空气说话,她一定是妖怪。 台上的两个人沉默的看着面前的乱象,底下的众多朝堂大臣也在看似费力的安抚人心。 只是,效果微乎其微。 司马清隐沉默的看着花沉沉端着酒杯举步走到祭祖台的边沿,她微微低头,看着底下暴动的百姓。 然后,笑容渐起,眉眼清傲的将手中的酒杯摔下那几十阶的祭祖台。 清凌脆响,碎片纷扬。 一瞬间,全场寂静。 她孤傲的仰起头,略有些不屑的看着底下闹事的人群,开口的声音森然,“刚才,是谁说的先祖显灵?当真胆子不小,有本事站出来,朕倒要看看,珵国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满口胡言的骗子。” “花沉沉,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先祖显灵了,你这个祸害珵国的怪物赶紧滚出珵国。”花沉沉话音刚落,倒真有不怕死的站了出来。 花沉沉挑了挑眉,看着站出来怒骂她的那人,慵懒的语气带着戏谑,“哦?怪物?朕是什么怪物?” 第40章 众叛亲离 她笑的淡定又从容,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所有人都听出来她话里漫不经心的意味。 底下有些百姓不由得开始议论纷纷,见她如此淡定,似乎有些动摇。 那个人脸色一白,却仍旧梗着脖子红着脸骂道:“你就是怪物,你是会妖术的妖魔,曹大人他们都是冤死的,那些忠正清廉的好官都是被你害死的!” 第47节 “我为什么要害死他们?”花沉沉浅笑,目光流转出动人的魅色。 那人怒哼道:“曹大人他们知道了你的秘密,你杀人灭口了呗。” 底下的人,惊疑不定的看向那个笑颜如花的女子。 “朕乃一国之君,朕若是想杀人,根本不需要理由,看你不顺眼,便杀了,看的顺眼便留着,根本没有所谓的秘密,下一次造谣前,记得先摸清朕的脾气。”花沉沉冷笑,目光射出宛如实质的刀子,直直的看着那个人。 她是妖,不懂得为国为君之道,她做事,大多由着自己的心。 所有人都看见了花沉沉看向那人的目光,也看见了,花沉沉一说完,那人下一刻便捂着脖子倒地,化成了一滩血水。 “女帝是妖,她又在施妖法了,杀人啦!” 尖利的叫声刺破众人的耳膜,霎时间所有人都开始慌乱的四处奔逃,尖叫声湮没整个祭祖台。 花沉沉挺直背脊,目光傲然的看着眼前的局面,视线在那滩血水上打量了许久,她忽地一笑,眼底陡然有了疲倦之色。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当真是厌倦至极。 “怎么,诸位爱卿也觉得朕是妖?”她眨了眨眼眸,看着底下迅速站成一排目光警惕的珵国大臣,有些好笑的说道。 “臣历代效忠吾皇,你这妖孽竟敢在珵国兴风作浪,臣哪怕是死,也要除了你这个妖孽。”有大臣站出来说道。 “好一个效忠。”花沉沉浅笑。 又有大臣站出来,道:“你这个妖孽,连你的那位国师也是妖怪,我已经派人查实,从来没有一个叫阿善的人,你将珵国弄的乌烟瘴气,实在是罪该万死。” “是吗?”她淡笑。 底下大臣无比紧张的看着她,那些四处逃跑的百姓忽地又全部跑了回来。 花沉沉有些讶异的挑起眉,待看清那些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士兵时,她忽地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似了然,似明悟。 “妖孽,你究竟把陛下弄哪里去了?”兵部尚书严词厉色的怒指她,不知何时到手的剑冷光凛凛。 花沉沉站在那里,华裳丽容,艳姿无双,眉间印纹摄人的孤傲。 “朕自然就是花沉沉。”她说,语气平淡一脸从容。 “胡说,臣看着公主长大,岂会不知她的性子,你这妖孽究竟是何时害了公主,你究竟想要怎样?”礼部尚书也怒声说道,望着她的眼眸充斥着恨意,哪里还有刚才的恭敬和顺从。 “朕说了,朕就是花沉沉。”她依旧不改话语,眼角微挑的说道。 “不,你不是。” 突然传来的男子清冷嗓音,带着寒风霜雪的肃杀之意,有着北国雪地的霜寒冻彻。 花沉沉似是一怔,随即缓缓回过身,华服逶迤在地,划过绝美的弧度。 一柄闪着料峭冷光的剑,直接架到了她的脖颈处,锋利的剑刃擦过细嫩的脖子,留下一道血痕。 司马清隐手执冷剑,望着她的目光含着高山雪原的千尺寒冰,“你根本不是沉沉。” 他那样肯定的说道,目光中流露出的,是她从未见过的翻涌情绪。 “清隐在说什么?”花沉沉抿唇一笑,“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呢。” 她低头看了看莹白的积雪,忽然笑道:“这样兴师动众的演一出戏给珵国百姓看,清隐,难道你对我也是恨之入骨?” “你看,对于今日的祭祖,我的确是怕的。” 心底莫名有些想笑,却也不再打算否认。 她过着金尊玉贵的日子,身边的人却将她死死堤防。 “看来陛下是听得懂的。”司马清隐手里的剑再次往前递了递,目光越过她看向她身后,“对陛下恨之入骨的人,从来不止微臣一个,陛下不妨回头看看。” 花沉沉依言转过头,那重重包围的祭祖台下,那死寂无声的浩荡人群中,一人穿着素雅整洁的白衣,墨玉束冠翩翩如玉,一双眼眸濯黑,穿过重重的士兵缓步走来,清隽贵气,温雅无双。 “阿荀...”她看着一步步走近的荀晚,有一瞬的失神。 荀晚踏着寒风而来,身子清拓的立于祭祖台下,与站在台上的她遥遥相望。 衣袍翻飞,眼里冷然无温。 司马清隐手中的剑依旧架在她的脖子上,那一处血痕早已干涸,花沉沉侧头看他,“清隐不愧是珵国的栋梁之才。” 这般的能屈能伸,如此心机缜密,如此擅长捉人把柄再横加利用,当真是厉害。 有些怅然的叹口气,她抬头望着大好的苍穹,眸孔里洒下光芒万丈。 她说:“这一场江山博弈,我输了。” 司马清隐似是不愿同她辩解什么,只是目光定定的问道:“你把沉沉弄哪去了?” 花沉沉看了一眼站在下面沉默不语的荀晚,她的目光停在他的身上,不愿离开,甚至舍不得眨眼。 “啊,你是说那个公主啊,被我杀了,你知道的,她挡了我的路,只能杀之除患。”她云淡风轻的说着,脖子上又是一阵刺痛。 司马清隐的眼眸通红,隐隐有着汹涌的杀意。 她似是毫无察觉脖子上的利剑,继续说道:“清隐不是早就知道她死了吗,每一年的冬天,你都会去砚华寺拜祭她,又何必再问我,这样自欺欺人的做法,可不像你。” 拂了拂肩上的灰尘,琉璃般的眸子里刻着某人的身影,她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几分的疲倦和无奈,“你不过是想要一个名正言顺拿下我的理由,我给你便是,你又何必挟了阿荀,我千辛万苦才将他送出珵国,你不该将他牵扯进来。” 司马清隐望了眼底下那人,唇角咧出讥讽而嘲弄的笑意,眼里是深深的恶意,“陛下心思玲珑,原来也喜欢自欺欺人。义安侯今天会站在这里,陛下以为是因为微臣?呵,陛下真的了解过他吗?谋划今日之事,多半也是义安侯的功劳呢。” 第48节 第41章 一败涂地 他说完,去看花沉沉的反应,却有些意外的发现她十分平静的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他的话,只是那双潋滟的眸子,依旧牢牢的看着那个人。 “是啊,他的确是最恨我的。”她笑,眼里溢出悲哀之色。 所有人都沉默的看着高台上的两个人,身穿重甲的士兵严阵以待,那些被挡回来的百姓们也都看着她,挤满了人的祭祖台,却安静的仿佛无人之境。 凛冽温柔的雪,静悄悄的落在每个人身上。 “阿荀...”她站在那里,低低的唤他,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她笑起来,眼底晶莹闪烁,然后不管不顾地,抬起脚朝台下走去。 司马清隐也不拦她,倒是底下的众人,惊恐的瞪着往下走的花沉沉,生怕她会伤了自己。 毕竟是妖,这些凡人心里又怎会不怕。 一阶,两阶,三阶...十一阶,目光沉静,身姿傲然。 然后,身后一道赤红的火袭来,径直打入她的背脊,她疼的身子一颤,脚下一滑直接从台上滚了下去。 那样的狼狈,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她滚落在雪地里,珍珠玉冠掉落在地,整洁的发丝凌乱的披散下来,身上的皇袍染了泥土和雪水,她却已无暇顾及。 方才那道符,是司马清隐拿出来的,就是为了降住她。 这符疼得她浑身直抽搐,四肢百骸一阵痉挛,光洁白皙的手背上浮现一条条经脉,根根暴起,有种随时会血管爆破的感觉。 她趴在地上疼得打滚,目光里是那双干净不染纤尘的鞋面,她吃力的往前爬,指甲深深地陷进泥土,四面寂静的可怕。 确切地说,是死寂的可怕,那道符打在她身上,终是令她现出原形。 那些老百姓和大臣们,包括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士兵们,都惊恐丢了手中的兵器,吓得双腿直抖,抱在一起抖索着。 她的四肢变成了乌黑沉重的檀木树枝,原本那张明媚动人的面容也消失不见,而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一张,没有脸皮的脸。 终于,她爬到了他的脚边,伸出枯手抓住了他的衣摆,她粗喘着气,有些费力的对他笑,浑然忘却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恐怖。 “不是让你同莫莲若走了吗?为何要回来,为何,不听我的话...” 她越说越慢,似是耗尽了全部力气。 荀晚目光沉淼的看向缓步下来的司马清隐,他手里的利剑在阳光下泛着清冷的杀意。 荀晚低下头,对上花沉沉那双清澈的眸子,然后,唇角轻微的勾起,“若是走了,如何能看到这样一场精彩好戏,为了这场戏,我与司马大人可是精心准备了好几年。” 话音落,在场众人哗然。 原来,义安侯同丞相大人一直在暗中伺机找办法对付这个妖怪。 那双手紧拽着他衣摆的手,终是无力坠落。 她再没有一点力气,浑身疼的那样厉害,趴在脏污的泥地里,笑的眼泪直流,笑声断断续续的响起,很快便被风吹尽。 “来人,此妖孽法力高强,如今已被道符制住,即刻收押天牢!”司马清隐的声音冷冷响起,恢复了一贯的严肃。 目光对上荀晚,司马清隐微微一笑,严肃的眉眼间多了几缕笑意,“义安侯果真好计谋,此次若非义安侯千辛万苦寻来道符,怕是没那么容易降住这个妖孽。” 荀晚淡眸,不置一词。 花沉沉被几个粗壮的士兵从地上抓起来,一身的狼狈,满脸泥污,早已没了开始时的光彩艳丽。 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但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她在笑。 她沉默的由着几个人绑住,没有丝毫反抗,那双眼眸,直直地盯着荀晚。 “这妖孽对义安侯,倒是情深意重。”司马清隐站在一边,望着花沉沉的说道。 荀晚似乎笑了一下,淡然和煦的面容迎着灿烂的午阳,漆黑如墨洗的眼孔里,邃然如寒石斗冰,一汪无澜深寂,又似燎原星火,燃着炙热而滚烫的烈火。 他没有说话,因为他的手被花沉沉抓住。 她低着头,不用看她也清楚头顶视线冰冷刺骨,她目光怔怔的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低到尘埃里。 “路滑,你牵着我,要是摔倒了,拉着你陪我一起丢脸。” 说完,抬起头,眼底的晶莹邃亮明透。 她笑着,眼泪渗入没有皮的脸,声音沙哑似沙石碾磨,“这一跤,摔得真狠。” 雪天路滑,那个牵着她护着她不让她摔倒的人,却再也不愿伸手。 有时候义无反顾的栽下去,也只是为了看一看,他会不会伸手抓住你。 她赌了,也输了。 荀晚目光清凌的看着她,声音清漠而寡淡,“愣着做什么,还不带下去?” 他的话,是说给那几个士兵听的。 士兵一惊,赶忙扯着花沉沉离开这里。 花沉沉脚步踉跄的被拽走,神思有些恍惚,身后传来司马清隐淡淡的询问声。 “这个妖孽说的话有些奇怪,义安侯可听懂了?” “没有。” 第49节 司马清隐似是哦了一声,道:“看这妖孽的神情,我差点以为义安侯同她是旧识呢。” “岂会。以前倒是有人同荀晚说过这句话,只不过那人早已葬身火海,当时也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哦,公主现在在城外等着义安侯?”司马清隐对这个不感兴趣,换了话题问道。 “嗯。” 阿善吃完手中最后一瓣橘子,冥王也刚好阖上那扇窗户,他对着沉默的黑白无常两兄弟挥挥手,“时候差不多了,去吧。” 黑白无常颔首,领命出门而去。 “叶公子,你们也该出发了。”冥王走到桌前坐下,望着两人低声说道。 叶迦言颔首,清和朗润的目光望向阿善,冥王的目光也随即看向阿善。 三个人都沉默着,良久,冥王叹了口气,说道:“阿善,若是实在勉强,我同叶公子去也是一样的。” “勉强?勉强什么?”阿善面无表情的目光扫向两人,“你们去了能怎样,花沉沉的魂魄,你们能收的回来?” 冥王哑然,“我也是怕你心里不好受嘛,毕竟那花沉沉也算是一个强者,你....“ 阿善猛地站起身,冥王的声音顿时卡在那里。 她低头,眼底冷光乍现,“这些年在冥界是待傻了吗?她花沉沉只有死了,我才能好受。” 说完,大步朝门口走去,素白的手指扶上门框,略微停顿了一会儿,她侧眸看向两个坐着不动的男人,声音讥诮似冥界鬼域里的阴冷幽风。 “我阿善对弱者下手,对强者下狠手,从没有手下留情。” 屋内的两人,相顾无言。 第42章 玲珑百转 花沉沉再一次的见到阿善,是在天牢里。 这座天牢修建的极为牢固和隐蔽,关押的都是死罪的犯人。 地底潮湿的寒气顺着冷硬的地面窜入四肢百骸,花沉沉一动不动的趴在肮脏的地上,昔日尊贵的女帝,竟落得如今下场。 阿善走进来时,第一眼便看到了死气沉沉的她。 她一步步堂而皇之的走进来,待走近花沉沉那间牢房时,散漫侧眸看了眼隔壁牢房里那浑身插着冷箭的死人。 啧,万箭穿心,死的可真悲壮。 她缓步走过去,径直穿过那道牢门,然后蹲下,拍了拍花沉沉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死相太丑。” 她冷冷的嘲讽,眼底全无波澜。 花沉沉艰难的睁开眼,“你现在来这里干什么,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阿善冷笑。 “你骗我,我的阳寿,根本没有那么多时日。” 阿善了然的点头,“诚然,这件事的确是我骗了你,可这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运气不好。” 花沉沉不吭声。 阿善挑眉,看着仍旧一动不动的她,嗤笑道:“现在说这话还有意义吗?花沉沉,你已经死了,你的魂魄不肯离开这具躯体,难不成还真是舍不得了?” 她摇了摇头,有些惆怅,更多的则是难过,难过今后的自己再也无法继续喜欢他。 犹豫了半晌,她问道:“姑姑可否,再等一等。我心里藏了一些话,想要说给他听。” 阿善冷笑,眸子里没有半分松动,“你已经回不去这具身体,之前活着的时候,有那么多的机会你怎么不说,现在想说也晚了。” “姑姑,你再等等。我心里有事,走的不安心,哪怕到了下辈子,难免还会牵肠挂肚,何不让我解决了所有事情,那样,我也能够安心同你走。”她执着的近乎倔强。 阿善看着她,眼底无情,“你想多了,你早已没了来生,你全部的寿命,只有这一世。就算有,一碗孟婆汤下肚,再牵肠挂肚的过去,都会烂在身后的奈何桥上。” “姑姑,你不懂。”她看着她良久,终是叹口气说道。 阿善背脊挺直,眼眸清澈又冰冷,“我是不懂你的想法,你也不会懂我的感受,谁没有过去没有心心念念过?心口的伤疤,谁又比谁少。” “姑姑,你说他爱过我吗?” 她不贪心,哪怕只是微末的一点点,就够了。 阿善抬眸,看着摇曳不定的烛火,神情淡漠,“谁知道呢,男人的心,从来没人看得懂。” 他可以很喜欢你,也可以转身就杀了你。 或许他的确爱你,但这份爱,不足以抵消彻骨缠绵的恨意。 这世间难以两全的,何止是忠孝。 求而不得的,又哪里全部知晓。 “你为什么来这里?”半晌,花沉沉睁开眼,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阿善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地上的一堆死肉,道:“你死了,是连脑子也没了吗?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我是为了你的魂魄而来,现在你的魂魄赖在这里不肯走,我只好亲自来请了。” “我的魂魄?”花沉沉低嘲,“我这副残魂,根本不值得你亲自来取。” 阿善嘴角一抽,“残魂?你胆子不小,实话告诉你,你体内的魂魄,是我的,是我在一千年前散落在六界的魂魄,你用了我的魂魄五百年,我还没有说什么,你竟然还敢嫌弃?花沉沉,你果然是该死。” “你的魂魄?”她哑然开口,眼底是无尽的嘲讽,“那我是什么?我又是什么?” 第50节 “你?”阿善与她的目光平视,没有半点想要隐瞒的意思,“你不过是因为我的魂魄才得以幻化成人形,不然,你以为那砚华寺是什么地方,染了几世的佛门香火便能修炼成妖?若真的这样简单,这六界早就乱套了。” “你什么也不是,你只是我这一缕魂魄选择的寄主罢了。” “是我的魂魄选择了你,寄养在你体内,借以滋补受损的魂魄,等到时机成熟自会离开。”阿善一句句的道来,花沉沉愈发沉默。 “若是能自行离去,你又何必亲自跑这一趟,阿善,你又骗我。”过了一会儿,花沉沉忽地笑道。 阿善咬牙,目光森然,“魂魄在你体内待了五百年,已经与你相融相生,想要拿回,谈何容易!” 她站起身,目光清澈无温,淡漠的看着脚下的花沉沉,声音冷凉,“花沉沉,我一百年收一次魂魄,对于每一位寄主,我都会答应她们一个愿望,算是报答她们养育魂魄之恩。只要我能做到,便一定会帮你,但前提是等心愿了结,你心里的执念必须放下,然后跟我回冥界。” 花沉沉有些讶异,沉默了很久,她终是抬起头,朝阿善一笑,“这个条件似乎并不亏。” “你有什么心愿?” “我真的已经死了?”花沉沉问。 阿善冷嗤,指着地上一滩烂肉,“你若是指这具躯体,那么很明显,你已经死了。” 从那样高的地方摔下来,又被道符所伤,再加之她这个身体的原因,她能撑到回了天牢再咽气,已经超乎她的预料。 花沉沉点头,她的魂魄动了动,随即说道:“那好,阿善,我有一个心愿。” 抬头,目光坚定的望着阿善,“我希望,这一夜我还能回到这具身体里,这十二个时辰,我还是花沉沉。” 她还想,再多活半日。这便是她的心愿。 “你脑袋被牢门夹了还是在祭祖台被磕坏了?”阿善瞪着眼睛,看傻子一般的目光。 “我阿善很少答应别人什么,你最好知道珍惜这个机会。”她又补充了一句。 花沉沉含笑点头,“我知道,正是因为来之不易,所以才想要再活一晚。” “你就那么想见他?”阿善心底生了怒。 花沉沉再次点头。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是他娘。”阿善嗤笑,目光却缓了下去。 “是小娘子,不是娘。”她难得的同阿善较真,眼神亮晶晶的。 阿善想到了什么,忍了忍还是问道:“若是这一整晚,荀晚都不来呢?” 辗转万千回,岁月流离心事盈亏,你朝朝相盼的人,不曾情与共,哪得死别离。 第43章 落骨生香 从心底生出的近乎绝望的偏执,会啃噬所有的冷静。 “会来的。”她十分肯定的回答,“他那样恨花沉沉,一定会来的。” 阿善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望向花沉沉的目光里,有些不易察觉的怜悯。 接着,她扶着花沉沉那具尸体靠着牢房的墙壁,花沉沉的魂魄也终是能跟着坐起身,她看向牢门外,发现所有的士兵都仿佛陷入了沉睡。 “真的是死的不能再死了。”阿善随意的在裙子上擦干净手,望着那具尸体嫌弃的直皱眉头。 抬手拿掉她背上的符咒,她的模样再次变回了花沉沉。 花沉沉唯有苦笑。 阿善仔细的擦净自己的双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色的瓷瓶,她握着那个小瓶子,最后一次问道:“花沉沉,你现在还可以反悔,当真确定了?” 花沉沉点点头,眼里有着浅淡的感激。 夜影婆娑,死寂无声的天牢里燃着几盏昏暗的蜡烛,豆灯熹微,生死勿念轮回,直起心中难舍念,窥尽人间未解缘。 她口中默念着什么,寂黑的眸子里只容得下那一方玉瓶。 花沉沉睁大眼睛好奇的看着,看着那个玉瓶在阿善素白的掌心里一点点的展开,宛如夜间无声无息盛开的昙花,一层层的花瓣舒展,尽显妖娆清丽之姿。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一个玉瓶变成了一座精致小巧的莲花座,花瓣的瓣尖呈现出瑰丽的血红,里面有着白洁的粉末,随着玉瓶展开成莲花时也自发的一点点聚拢变高,最后,在莲花底座的中间形成了细白的一炷香。 “这是什么?”花沉沉不明所以。 阿善抿唇,右手执着变成莲花座的玉瓶,左手朝它轻轻一挥,一点猩红的火光便在香的顶端燃起,很快,便有袅袅的轻烟飘散在整座牢房里,除了她们两个,其他人都不会看见它,也闻不见它的香味。 “落骨香。”阿善回道。 手轻轻一抬,那盏香便旋转着来到花沉沉的尸体身边,绕着尸体慢慢的飞舞着,香味淡雅怡人,薄烟缠绕醉人心扉。 见花沉沉一副茫然的样子,阿善嘴角微勾,眼底森寒,“落骨生香,红尘已烬。燃尽世间不平怨,化解愁肠难断恩,入骨生香寸寸凉,相思入骨毒入香。花沉沉,你有一身痴情骨,我便替你散去这相思毒,黄泉路上,再无牵挂。” 花沉沉垂眸,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多谢。” 落骨生香,红尘已烬。 阿善看着燃着的香,转头看她,“你的心愿,是多活一晚,我已经替你实现,无论今晚荀晚会不会来,等天一亮,你就要随我离开。” “我知道。”见阿善转身要出去,花沉沉开口喊道:“阿善,陪我说说话吧。” 阿善回眸,“想说什么?你如今说什么,我都不感兴趣。” 她已经知晓了大概,已经失了那份看客的心情。 第51节 “那可怎么办,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花沉沉动了动浑身酸痛的身体,无奈道。 再次回到这具身体,其实很痛苦,魂魄感受不到痛苦,可如今回来,那些疼痛,却只能生生承受着。 “想倾诉那你就找错人了,不过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帮你杀了司马清隐。”阿善冷然道。 花沉沉倒是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笑道:“不必,清隐这么做是为了珵国,他并没有错。” “所以当初你明知道他与豫国皇帝勾结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花沉沉,你有今日完全是你自找的。”阿善说道。 “是啊,我早就知道他想对付我,可我更清楚,这皇位本就不是我的。” 花沉沉眸子里映着两三点犀利,“他与豫国皇帝达成什么我不清楚,但是莫莲若是豫国皇帝用来牵制清隐的,我不能让他受制于豫国皇帝,珵国也不能受制于豫国。” 阿善翻白眼,又不是真正的花沉沉,珵国会怎么样与你何干。 “你是何时将莫莲若的那张脸换成了你原本的脸?”阿善靠着牢柱,看着天牢牢顶的一扇小窗问道。 又要下雪了,她想。 花沉沉道:“是在三年前。” 她想起了什么,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之前不是好奇我的命泽为何同珵国气数相连吗?那是因为,当初我占了花沉沉这副身子回到皇宫的时候,那位珵国老皇帝同他的国师便已经察觉不对,后来他们知道我是妖,那位有些道行的国师,便施以术法,将我的命泽,拴在了珵国气数上。” “说的简单点,他们拿我的寿命,滋养着珵国的气数,除非我的寿命耗尽,否则,便要一直养着,这是我害了那老皇帝女儿的代价。”花沉沉淡淡说道,眉眼清和,看不出任何的怨气和愤恨。 “若不是你将自己的妖元给了荀晚,即便是被珵国气数牵连,你也不会死。”潜心修炼的妖是长寿的。 听了阿善的话,花沉沉好笑的摇了摇头,“你果然什么都明白。可是阿善,我若不拿妖元护住阿荀的心脉,他早已被那心狠手辣的老皇帝害死了。” 当初那老皇帝得知自己的女儿被妖怪残害之后,恨不得饮她的血喝她的肉,可她毕竟占着花沉沉的身体,老皇帝到底是忍不下心,可荀晚却没那么好运,她之前将荀晚送到了珵国的边境小镇,可还是被老皇帝派人找到。 若不是她早有警觉,那一日若再晚一点赶到,荀晚早就死了。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拿出自己的妖元护住他的心脉,确保他能够平安的活下去。 没了妖元,她的妖术也尽数被那个国师限制,她同凡人没什么两样。 也正是那个时候,她发觉司马清隐同豫国皇帝暗地里有联系。 有一次她劫了书信,知道豫国皇帝打算等莫莲若及笄后送给司马清隐,那时她尚且还有一丝极其微薄法力,自己偷偷地出宫,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那位也偷跑出宫进了珵国境内游玩的公主。 她用着那一点微弱术法,将莫莲若的脸换成了她。 那术法并不会引人怀疑,因为只有随着日子的推移那张脸才会慢慢变化,最终变成她的模样。 那位公主那时年纪尚小,旁人只会觉得女大十八变,根本不会怀疑她的脸被人动了手脚。 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各自筹谋计划,兀自心知肚明。 她将荀晚接到了宫里,她明知道他恨这个皇宫恨她,可她终究是放心不下,哪怕明知道他百般抵触,她仍旧不放手。 这里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将他放在身边,牢牢的护着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为此,她不惜殚精竭力的筹备好几年,终是打败了老皇帝和国师。 她顺理成章的成了珵国的女帝。 她终是,护住了他。 第44章 物是人非 阿善呼出一口气,外面果真飘起了雪。 她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呵欠,“你是我见过的,最不计后果的人。那时你就那样肯定豫国公主会喜欢上荀晚?” 花沉沉眼里浮起意味不明的笑意,“我当初假扮阿荀,救过她。” 本就是情窦初开的韶华年纪,遇见一个翩然卓绝的佳公子舍身相救,自然是念念不忘。 怪不得以那公主的娇纵性子,被花沉沉无故指婚给荀晚,一个已经成了皇夫的男人后,竟会乖乖的答应。 却原来,还有这样的一层缘故。 “我等他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希望等我死了,他能敛了这具尸骨埋在那棵桂树下。”她说的平淡。 “他与你朝夕做伴,却识不清这张面皮下究竟是谁,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好牵念的。” 花沉沉摇头,笑了,“我从来没打算让他知道我是谁,无论言行举止或神态样貌,都刻意掩去过去习惯,他如何能认得出。” “人妖殊途,我是喜欢他,可我更不愿意害了他。砚华寺里那个老方丈有个道友,他有一次来找老和尚时发现了我,他说我本性不坏便饶我一命,却将我的真身锁在阿荀院子里,我不能再离开院子一步,否则,真身便会裂开。那一日大火,我实在忍无可忍冲出了院子,到现在,那个木鱼真身早已成了一堆木渣,没了真身而已,又不会死。” 修炼到一定程度的妖,可以脱离真身自由行动。 “...我很想骂你傻。”阿善直言。 花沉沉点头,眼睛笑弯成月牙,“是很傻,我知道。我不是人,也不是仙,我只是按照一个妖的做法来爱一个人,我不愿意他同我一辈子在一起,他应该娶一个人间女子,同她举案齐眉百年好合,而不是喜欢一个妖怪,一个随时都可能被道士收进囊中的妖。人和妖怪相爱,是没有结局的。” 她不能说她做的不对,因为在这一段无妄爱恋里,这只妖只是在用她所能想到的最好方式,去成全所有人。 “阿善,这世上有那么多相爱的人,我不懂他们如何爱对方,可我爱阿荀,我就希望他活着,最好能彻彻底底把我忘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活的已经够久了,可凡人的寿命短暂,若是都浪费在我这个老妖怪身上,多不值得。” “要学会知足的,我独占了他那么久,该知足了。刚成为妖的那会儿,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直到遇见了他。或许,我就是来替他挡劫的,你看那大慈大悲的佛,他们普度众生为世人做了那么多,不也不求回报么,我不是佛祖,救不了天下苍生,可我救回了我的阿荀,他比我的命更重要。阿善,外面下雪了吧。”花沉沉说着,忽地话题一转。 阿善正靠着牢柱打瞌睡,闻言有些不耐的挥手,“下了,管那么多干嘛。” 突然,阿善直起身,目光露出锐利的神色,面无表情的朝天牢入口看去。 第52节 “怎么了?” “有人来了。”阿善回过头,望着她似笑非笑,“你不必这样开心,来的不是荀晚。” 花沉沉嘴角的笑意,瞬间隐没。 阿善挥手,所有陷入昏睡的士兵纷纷醒来,继续做着方才的事,对于刚才那一个时辰的昏睡半点也不知晓。 司马清隐拥着披风走进来,带进来一身的霜雪寒风。 阿善继续靠着牢柱打盹,这里除了花沉沉,没人看得见她。 司马清隐走过来,立马有士兵上前打开牢房的门,他走进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花沉沉,蹙着眉沉默了好一会儿。 “商议好怎么处决我了?”花沉沉席地坐着,无所谓的笑。 司马清隐仍旧蹙着眉,“明日一早,处以焚溺之刑。” 她颔首,无所谓的笑了笑,那时她大概已经随阿善去了冥界。 司马清隐薄唇抿的苍白,双拳紧握在身侧,再开口时,嗓音沙哑的难以分辨,“你为何要杀了沉沉?你知不知道,你把她杀了,我也会疼。” 她低下眸,扯了扯摔破的衣裳,看不清神色,“她那样恶毒的女人,死了也是为民除害。” 司马清隐额角的青筋暴跳,他扼止住满腔的悲愤和怒意,冷着声音嘶哑的说道:“她或许一无是处,可她是我喜欢的姑娘。我觉得她好,比世间其他姑娘都好,就足够了。” “呵,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有些羡慕她了,死了这么久,还有人将她记挂在心。” 她抬起眸,眉眼苍凉。 可她活着的时候,她所记挂的人,却一心想要她死。 爱恨怨念憎,一字一伤悲。 “花沉沉不是我,我也成不了她,她伤了我爱的人,我也害了她。我与她,互不亏欠。”她又道,语气淡漠。 司马清隐终是忍无可忍,抬起一脚狠狠踹过去,怒声骂道:“你这妖孽,实在是死不足惜。” 她被他踹倒在地,身下是寒凉彻骨的地面,她看着自己满是泥泞的双手,蓦地一笑,“打也好,骂也罢,只要清隐你能出气,都随你,这具身子也不是我的,我根本不在乎。” 司马清隐气的双眸赤红,以往那个淡定沉稳的丞相,早已没了该有的风度。 他看着脚下的人,恨不得亲手将她撕碎。 可她用的是沉沉的身子,他根本下不了手。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望着她冷冷笑起来,他紧绷着身体,恶狠狠的对她说道:“看在你明日将死的份上,我再好心的告诉你一件事,荀...” 歪在牢柱上打盹的阿善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她懒洋洋的收回手,又打了个响指,声音轻微,不易察觉。 她又垂眸看了眼花沉沉身边缭绕的落骨香,还有一半未燃,缠骨的香味越来越浓郁了。 司马清隐怔了怔,眼底划过一丝茫然,他方才想说什么? “告诉我什么?”花沉沉抬眸,撑着胳膊坐起来。 “没什么。”司马清隐缓了缓气息,“在你害了沉沉那日,便该想到会有今天。” “自然,我这不是一直在配合你们演戏么。”她笑,眼底是洞察一切的清明。 司马清隐眼里露出细微的震惊之色,“你都知道?” “你是指哪一件?是我知道你与豫国皇帝的事,还是你与莫莲若的那些书信往来?又或者是,假借阿荀之名,调遣皇城御林军逼我自己主动认罪?”她靠着阴冷的墙壁,慢慢的伸了伸腿,坐得久了,四肢都已经酸麻。 “哦对了,还有你在皇城里散布的那些虚假谣言,以及鼓动朝廷大臣清君侧以正朝纲?这桩桩件件,你指的是哪一个?” 她的声音清淡,带着一如既往的从容和冷静,却让司马清隐哑口无言。 第45章 暮霭沉沉 她安排荀晚离开珵国,一方面是为了遂他司马清隐的愿。 另一方面,她心里清楚,荀晚去了豫国日子会更好过一点。 所以,顺水推舟。 你有你的计谋,我有我的考量,到底是谁利用了谁,没必要点破。 他们暗地里谋划什么,想要干什么,她虽不是一清二楚,倒也能猜出大半。 “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他开口,声音不复方才的盛怒,有着自己未曾察觉的涩意。 为什么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做那些事而不管不顾? 花沉沉舔了舔干燥的唇,想起另一件事,“清隐是何时发觉,我并不是花沉沉的?” 她并不是花沉沉这件事除了老皇帝和那个国师,再没有旁人知晓。 那两个人也早已经成了一捧黄土,她是真的好奇,司马清隐是如何发现的。 他沉痛的闭上眼,艰难的说出口,“当年你从砚华寺回来不久我便发现了,只是始终不敢相信你不是沉沉,沉沉她每回见到我,都会跑过来踩我的脚背同我说话,你却没有这样做,从来都没有。” 后来,他顺着蛛丝马迹的线索往下查,才终是明白,那不是他的沉沉。 到底是熟悉那个云昭公主的,所以连她的小习惯,都铭记在心。 两个人都无言,司马清隐沉默的站了一会儿,便转身走了出去。 第53节 相处了太久,久到此刻满腔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花沉沉默然无语的看着他离开,兀自低头笑了笑。 司马清隐一步步往外走,身边经过的士兵都低着头恭敬的给他让行。 他踩着昏暗的烛光踽踽独行,侧影打在牢墙上,在这样冷清孤寂的风雪夜里,增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颓然和悲戚。 他为了给真正的花沉沉报仇,精心筹划了整整五年,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却不曾想,他的满腹仇恨,早已被她看在眼里,如同玩笑。 为了接近她获取机密,为了在她身边安插自己的人,他步步为营走的谨慎又小心,甚至不惜自毁名誉一心要成为她的皇夫。 他做了这么多,演了那么多场戏,成功的将荀晚从她身边弄走,成功的挤入他们之间。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都知道。 她若是能够愚笨一些,该多好。 那样,他或许会放她一条生路,或许,他不会对她起了杀心。 他走出天牢,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 然后,沿着厚积的雪路慢慢往前走,墨发披在后背,落了一层晶莹洁白的雪花。 他走着,眼神黑寂而空洞,而后越走越慢,冰天雪地里,他忽地顿住脚步,神情痛苦而压抑。 沁凉的雪花落在眉眼处,落在嘴唇上,他惶然觉得那冰冷的雪花落进了他的心里,不然为何会觉得这样寒冷。 冷到了心里。 思绪恍惚间,眼前突然出现了那在梦中出现了多次的场景。 由此,纷杂的大雪尽数退散,彻骨的寒冷被暖阳驱赶,光阴明媚的流转中,有着动人的笑颜在冲他招手,醉了人心多少载。 那是年仅十一岁的花沉沉,他的沉沉,坐在皇宫里高高的围墙上,对着站在底下面色焦急的他笑的灿烂,双脚荡来荡去,笑声天真快活。 她说:“清隐,你要永远记得,我叫花沉沉,不是晨光熹微的晨,而是暮霭沉沉的沉,我父皇说,我生来魂魄不稳性命浮沉,国师说我活不过十八岁,取名沉沉,是父皇希望我的名字能够镇住我漂浮不定的魂魄,清隐,我一定会活着,然后嫁给你,对不对?” 那日,黄昏打在身后,光阴在身前逗留,许多个日子轮替,他始终记得,那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坐在墙头朝他笑的眉眼分明,眼底,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希冀。 可是,他没有等到她嫁给他的那一天,她便已经永远地沉沉睡去。 暮霭沉沉,再难寻见。 眼底浮现一层黑翳,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起来,他大口喘着气,缓缓地蹲下身,脸上热泪湿润,颗颗砸落到雪地里,留下一个又一个漆黑的窟窿,像极了那颗满目疮痍的心。 这一晚下雪,雪纷纷落进他心里,冻住他的四肢百骸,只剩遍骨的疼痛噬心。 天牢里,阿善看了眼即将燃尽的落骨香,直起腰活动了一下四肢,这一夜,终是要过去了。 她看向花沉沉,那张脸同死人没有区别,泛着死灰的苍白。 “天要亮了。”她说着,落骨香刚好燃完最后一截,落下最后一点香灰。 莲花盏无声合起,变回了那个精致小巧的玉白色瓷瓶,她收回玉瓶,望着神色呆怔的花沉沉,说道:“走吧,他不会来了。” 花沉沉嘴唇无声的动了动,失了全部血色的唇,溢出微不可闻的叹息。 “这世上,缘分是努力不来的,它若想给你,你推辞不了,若是不想给,拼了命都求不来。” 见她有些恍惚,阿善双手交叠在胸前,“你在佛前待了五百年,受了几世佛门教化,心思通透悟性很高,为何在荀晚这件事上,还是这样执迷不悟?” 花沉沉抱膝坐在阴暗的天牢里,眼底有着倔强,“叶公子给你念了几百年的佛经,你又可曾放下心中的执念?” “......” 听了再多遍,始终放不下。 奈何为之? 无可奈何罢。 她行至生命的末梢,才忽然发现,自己只剩下一副残缺的面目,和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良久,她的魂魄站起身,那具尸体依旧是半靠在墙壁上,大眼睛失神的看着前方,到死都不愿阖上。 她看着阿善的背影,轻声说道:“我从前一个人生活,觉得也挺好。后来遇见他,开始希望有个人陪着。阿善,我活了很多个十五年,可只有和他认识的那十五年,过的最快乐。” 阿善没说话,她又说道:“我放弃了很多,唯独放不下他,这种事我也没办法。” 她低着头走着,魂魄透明而脆弱,那样单薄的魂魄却弥漫着浓郁的悲戚。 她求了一个心愿,想多活几个时辰,只是想和他好好道别。 只是想,再好好看他一眼。 可她等了一整夜,也没有等到她爱的人,连一句告别的话都不愿施舍给她。 不是恨她吗,不是和司马清隐联手想除掉她吗? 为何不来? 为何不来啊! “若是想哭,趁我现在心里还有两三点慈悲,容许你大哭一场。”阿善逆着晨光站在天牢门口,看着她缓慢而又寡漠的说道。 她从来不屑于安慰别人,也不懂得安慰别人。 第54节 安慰若是真的有用,又哪里会有伤痛。 若是真的痛了,也听不见任何安慰。 花沉沉闭了眼,咽下去满腔的苦涩和痛意,一缕幽魂,缓缓地飘荡到阿善身边。 第46章 焚溺之刑 “你的魂魄太过虚弱,根本走不到冥界,在到达冥界之前,你还是乖乖待在这个白玉瓶里比较好。”阿善掏出方才装着落骨香的瓷瓶,打开瓶口对花沉沉说道。 “我早该想到的,这世上,已经没有人愿意来送我最后一程。” “后悔吗?”阿善问她。 她闻言怔了怔,似是想了很久才开口,声音很轻很低,“不后悔,就是有些...遗憾。” 她回首看了一眼花沉沉的尸体,眼底的悲欢喜乐一点点的消散。 这一世,爱过、恨过、痛过、得到过、失去过、幸福过也恸哭过,现在都已熬过。 如今回首,满目荒凉。 “他恨的是花沉沉,可我不是花沉沉,却代她受着他的恨,阿善,这不公平。” 她说着,眼底终是泛起了薄雾,吐出了这个压在她心头的最后一缕浊气,魂魄归于莹透。 阿善收起瓷瓶,望了眼牢房里那具尸体,眼底闪现几分薄凉的冷笑。 这世上哪有什么公平,你说这不公平,其实这再公平不过。 她踏光而出,天牢外迎面便看见他站在树下。 阳光拂面,晨曦来的轻缓又从容,霞光温柔了俊雅的面容,也将那双深邃的眸子变得深亮而专注,她的脚步稍稍迟疑了那么一瞬,继而又若无其事的朝他走了过去。 叶迦言含笑看着她一步步走近,细柳摇曳,和风微醺,岁月安稳,已无他求。 “拿到魂魄了?”他含笑垂眸看她,面容温润而清和。 阿善抬了抬眼皮,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一片细薄而狭长的柳叶落到她的发上,她恍而未知,只蹙着眉敛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低头瞧了半天,见她仍旧毫无反应,唇边忍不住溢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而后伸出藏于袖中的右手,替她摘去了发间落叶。 她甫一抬头,撞见他那双深邃如万里长河的眸子,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她猛地大步朝后退了一步,叶迦言悬在半空的手里还拿着那一片柳叶,见她此番行为,微微讶异的挑了挑眉。 “阿善?” 阿善冷笑的看着他指尖的那一片落叶,眼里是深刻的警告,“叶迦言,离我远点。” “为什么?”他慢慢的放下手,将那一片叶子握进掌心。 “同叶公子这般抢手的香饽饽离得近了,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似是极为厌恶,皱着眉绕过他往前走去。 叶迦言跟在她身后,无论她步伐多快,都保持着不远不近五步的距离。 “阿善,你在说谎。” 她止步,面无表情的回头,“你很了解我?叶迦言,我从不说谎,这一点,你应该最清楚。” 闻言,他又是一叹,“以前的你,确实从不说谎。” “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的我谎话连篇?” “人都是会变的。” “的确,我变成这样,叶公子功劳最大。” “阿善,我比谁都希望你能回到最初。”良久,叶迦言轻轻开口,话里夹了风声,听的她眼角一润。 她没有说话,正好此刻天牢里的士兵抬着花沉沉的尸体出来,他们看不见阿善和叶迦言,仍然说着话抬着死尸往前走。 “唉,这可怎么办,这妖女今早要受刑,结果天一亮便在牢里断了气,若是让上头的人知道,那咱们...唉,真是晦气。”一名士兵骂骂咧咧的说道。 另一个士兵白了他一眼,说道:“怕什么,司马大人只说今日要焚溺这个妖女,又没有说一定要活着焚溺,管那么多干什么,咱们将她送去刑场就好了,这副鬼样子,谁知道她是死是活。” “可是万一...” “你别瞎操心了,现在整个珵国百姓巴不得这个妖女赶快死,你到底是怎么了?” 那人摇摇头不再说话,几个人拖着花沉沉的尸体上了刑车。 阿善举目望去,无温的眼底起了几分兴趣。 她回过头,看向面容沉静的叶公子,“想不想看看人间惩处凡人的极刑?你一直说这些凡人最为善良正直,那你可曾见过他们面露凶相的时候?他们若是残忍起来,比冥界地狱里的恶鬼还要可怕。” 她说完,不理会叶迦言,径直朝前走去。 叶迦言眼里一派从容沉稳,步履悠闲的跟着阿善走去。 此时天刚刚亮,阴沉的天穹上不时的飘下柳絮般的雪花,花沉沉的尸体被铁链锁着,整个人毫无声息的躺在囚车里,发丝凌乱,脏污不堪。 这个昨日还站在祭祖台上的一国女帝,今朝已成了众人唾骂的阶下之囚。 阿善摸了摸怀中玉瓶,看着细碎的薄雪一面在半空中轻盈舞动,一面簌簌坠地,溅入脏污的尘世。 第55节 如同生命,在短暂的欢聚之后,只剩冗长的离散和凋零。 这一路,无数的谩骂和唾弃,无尽的白眼和鄙夷,可她终归是成了一缕魂魄,再也看不见这样丑陋的世人嘴脸,再也不用面对这阴谋算计的复杂人心。 迢迢人间路,她已经走完了全程。 最终,囚车在刑场停下,她的尸体被四根粗铁链拴在木桩上,身下堆满了泼了滚油的干柴。 阿善面无表情的看着,那高高的座位上,为首的便是司马清隐,那样冷然不苟言笑的男子,望向花沉沉的目光里没有往昔的半分温情。 活着的人,仍旧是那戏中人,无法抽身而退,日子久了,甚至会甘之如饴。 阿善站在人群中间,四周铺天盖地的怒骂声,皇城里的人百姓几乎全都来了,每个人手里拎了一个篮子,里面装满了拳头大小的石头,那些石头,全部砸在了花沉沉的尸体上。 坐在那里的珵国大臣,个个都是无动于衷的看着。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几个妇人和小孩,那些人哭着喊着冲进柴堆,对着死去的花沉沉一顿拳打脚踢,身边的小孩也拿着石头一下下打在花沉沉身上,那些个妇人哭的极其惨烈,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伴着打骂声令在场的人都是一愣。 “那些妇人和孩子,是当初被花沉沉下令斩杀的大臣们的家眷。”阿善正迷茫间,身边传来叶迦言清冽润和的声音。 司马清隐下令让人将这些妇孺带走,然后命令底下的人行刑。 大火烧的迅猛,一眨眼已经冒起了浓烟,那个单薄瘦弱的身影,隐在了漫天的烟雾里,四周围满了百姓,却没有一个人,会为她的死流半滴眼泪,反而觉得大快人心。 柴火烧的噼啪作响,所有人都沉默的看着,这时,钦天监的人却忽地穿着朝服整齐有序的走了过来。 司马清隐皱起眉,有些疑惑的看着越走越近的钦天监一群人。 “白大人。”司马清隐站起身,看着走到身前的钦天监大人,问道:“不知白大人此刻到这里来,所为何事?” 白大人岁数已高,眉毛皆已花白,他看了眼司马清隐,拱了拱手没有说话,然后转过身,看向了火堆中的花沉沉。 阿善讶异的挑了挑眉,那个白大人,是她之前在客栈里见到的那个老人。 第47章 幽冥黄泉 白大人看着花沉沉,眼里划过叹息和怅然,而后收敛情绪,从怀中掏出来一份明黄圣旨。 转过身,他朗声喊道:“圣旨到,司马清隐接旨。” 司马清隐心中错愕,半晌才跪了下去,所有的人都纷纷跟着低头跪了下去,整个刑场上,只有大火滋啵的声音。 白大人朗声念完了圣旨,整个刑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随即,底下的百姓开始纵声欢呼,对着怔愣中的司马清隐直呼‘吾皇万岁’。 那是一道册立司马清隐为珵国新帝的圣旨。 那一刻,全场的欢呼声那样强烈,再没有一个人,还记得那尚在大火中被炙烤的人。 也全然忘记,他们听到了这份圣旨,正是由她亲自下笔。 阿善冷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已经烧焦的尸体,再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司马清隐站起身,接过圣旨,沉默了很久,才问道:“白大人,这份圣旨,是何时写的?” 白大人花白眉下的眼睛露出睿智的光芒,声音淡淡道:“这一份圣旨,是陛下当着老臣的面写好亲自交到老臣手里,大概是三年前吧,具体日子老臣已经记不清了。” “陛下说了,让老臣待她死后再宣读这份圣旨,这是陛下的玉玺,还有陛下写给你的一封信,如今一并交还。”白大人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递到司马清隐手上。 司马清隐踉跄的后退两步,俊俏的面容白的如同这漫天洒下的雪。 她早已安排好了后事... 三年前... 这万里江山,她早已拱手相赠! 他忽地捏紧那一道圣旨,大步冲向那烧的旺盛的大火,奋力嘶吼道:“灭火,给我灭火!” 那些士兵吓了一跳,赶忙手忙脚乱的搬来水桶和沙土,等火尽数灭完,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那个曾经生动活泼的人儿,已经成了一具漆黑的白骨。 他红着眼,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隐隐有些发抖,缓慢地,一步一步走到那具白骨面前,开口的声音暗哑破碎,细微的如同呢喃耳语。 “你不可以这样,花沉沉,你不可以这样。” 回答他的,是白骨永远的沉默。 他眸子里的痛苦越积越多,终是疼得满心胀痛,忍不住蹲下身去。 忽地,人群里有人惊呼了一声‘好香啊!’。 众人纷纷点头,的确很香,一种闻所未闻的独特香气在这片天地里肆无忌惮的飘散开来,这样特殊的异香,闻之顿觉头脑清明四肢畅达。 “是白骨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有人寻到香味的出处,更加震惊的惊呼出来,指着那具白骨怔然说道。 所有的人纷纷看向白骨,司马清隐也闻到了那股异香,他离白骨最近,闻到的异香也是最为浓郁。 他摇晃的站起身,唇色苍白的看着眼前焦黑的白骨。 良久,他抬起手,想要触碰白骨的眉眼。 可就在手碰到白骨的那一刻,整具白骨忽地化成了漫天的粉末,随着风雪洒进这座皇城的各个角落。 那阵浓郁而奇异的香味,据说在皇城里三日不绝。 这些,都是冥王后来告诉她的。 第56节 阿善走在冥界的黄泉路上,两旁的幽冥鬼火调皮的乱窜,她与叶迦言并肩而行,花沉沉独自一人走在前面。 “人这一辈子,有太多的求而不得。人尚且如此,何况你是个妖。”阿善说道,平淡的语气在这阴森的黄泉路上响起,淡漠的眼里含着讥诮的苍凉。 “你心中已经放下了牵念,他的事你也无需再管。”阿善又道。 要是一切心愿都能如愿,就真的可以无憾了吗? 怕也不见得。 花沉沉重重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幽幽呼出,适才说道:“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是不怕死的,哪怕明知道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我也不害怕,顶多是觉得有些遗憾,可是等我真的死了,才发现原来我也是怕的。” 她怕死,很怕很怕。 “死都死了,还怕什么。”阿善看着绕在脚步的鬼火,淡声问道。 花沉沉摇头,模糊的面容看不清神情,“心中有了眷恋的人,就会变得贪生怕死。” 被人真心爱护过,心里便有了贪念,想要得到更多,也愈发的不满足。 对自己这条命,也愈发的学会珍惜,想陪着那个人白头偕老,等老了,再陪着他一起走过这漫长黑暗的黄泉路。 两个人若是能携手走过这段路,一起喝下那碗孟婆汤,才是真正圆满的结束。 阿善停下来,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黄泉路的尽头。 花沉沉低着头,有些出神的看着自己脚下。 然后,阿善收回目光,望着花沉沉的背影讽笑,“你一心寻死,却殚精竭虑的为他觅一条活路,如今怎会觉得怕了?若是真的怕死,当初你便不该为他做那么多。” 花沉沉看着脚下漆黑坚硬的路,低低回道:“我的寿命很快就会耗尽,我怕我护不了他,便想着替他安排好一切,那样等我死了,也能放得下心。” “所以你便下令杀了那么多朝廷大臣?那些人都是当年残害文丞相一家的帮凶,你费尽心思的一个个找出来,再安以各种罪名将他们诛杀,当年若不是珵国老皇帝和那些大臣,荀晚的家也不会被满门抄斩,他现在依旧是文家的公子,当朝丞相的嫡长子。” “要替他报仇的,不是吗?他们害的阿荀从小成了孤儿,在砚华寺里受尽欺凌,他们这样做,会遭报应的。”花沉沉笑了起来,魂魄轻盈而透明。 正说着,漆黑的黄泉路渐渐亮堂起来,有晕淡的光芒从前面拂来,阴柔而幽魅。 那有着熹微光亮的地方,是黄泉路的尽头,是鬼火灼亮的冥界。 走过了这长长的似是没有尽头的黄泉路,便是凡人口中的阴曹地府。 她抬着头,魂魄白的几近透明,看上去极为吓人,那双漆黑的眼眸里,黑的几乎看不见眼白。 身后,叶迦言拉住阿善的胳膊,朝她无声的摇了摇头。 两个人便停了下来,远远的看着。 花沉沉的身子抖得如风中破絮,隔得这样远,阿善都能听见她越来越急促沉重的呼吸,像是离了水的鱼,想拼命的呼吸,却越来越觉得窒息。 一呼一吸... 绝望、窒息。 那是冥界的入口,是她即将去往的归宿,她早已坦然,此刻却惊恐万分的站在黄泉路上,脚下再难跨出一步。 荀晚站在那里,身边是冥界的黑白无常,他看着黄泉路上的她,眼底的光芒温暖而柔沁。 他手里拿着薄薄的一张皮,身姿清贵面容如玉,唇边笑意那样温柔。 花沉沉迅速转身,她朝着来时的路大步走去,双手捏的发白,从喉咙里挤出干哑自欺的笑声。 “这不是黄泉路,错了,走错了...” 有人轻轻拉住她的胳膊。 “我一定是眼花了对不对?阿善你告诉我,我一定是眼花了。” 阿善望着她,没说话。 “不,不会的。”花沉沉站在那里,拼命的摇自己的脑袋,“我的阿荀怎么可能出现在冥界,他在人间好好活着,对,他一定会好好活着,他的命是我救的,所以他必须给我活着,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刻。” 阿善第二次露出那种怜悯的目光,对花沉沉的怜悯。 你费尽心机的替他铺路,又哪里知晓,他早已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第48章 相聚忘川 叶迦言开了口,打破了她最后一丝自欺欺人。 “荀公子已经离世,在你被关入天牢的一个时辰后。” 花沉沉跌倒在地,魂魄透明的近乎孱弱。 阿善不禁又想起去天牢找花沉沉时看到的那个被万箭穿心的尸体,若是离开时花沉沉肯侧头看一眼,哪怕血肉模糊的不成样,她相信她也会认出,那是她心心念念割舍不下的阿荀。 这残酷的一切来的猝不及防,打的她心魂惊颤,魂魄动荡心潮迭起,眼前一阵阵发黑。 前方传来轻轻地脚步声,下一刻,她冰冷的身子被人纳入怀中,熟悉的怀抱,却同她一样的冰冷。 她被他抱在怀里,终是再也无法忍受的嚎啕大哭。 他轻轻地将属于她的那张脸皮贴上她模糊的脸,眉眼温柔动人。 “你为什么会来,为什么啊!”她揪着他的衣领,失声痛哭。 荀晚安静的抱着她,低低的笑,“因为舍不得。舍不得你一个人走。” 第57节 她真的很久都没有见到他这样笑过。 可一想到他已经不在人世,她的心又痛了起来,她宁愿再也看不到他笑,也不愿意他来了这里。 “花沉沉,你的寿命在三年前便已耗尽,是荀晚替你续的命,拿他自己的阳寿,为你续命。”叶迦言道。 所以,同生共死。 他死的那一日,你也会离开人世。 她之所以没撑到十八日再死,是因为荀晚的身子已经彻底熬不住了。 叶迦言走过来,看了眼荀晚,对他说道:“还有一个时辰你便要喝了孟婆汤去投胎,记得过奈何桥时,不可以回头。” 花沉沉猛的扑到阿善脚步,抓住她的裙子急促的说道:“姑姑,我求求你,求你让他回到人间好不好?他不该死的,他不该来这里,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求你,让他回去。” 阿善冷眼嗤笑,“花沉沉,你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你总是喜欢自作主张,喜欢用自己的方式去谋划别人的人生,你为何不问一问,荀公子到底愿不愿意回去,他究竟想要什么,你好好想一想。” 花沉沉愕然一怔,荀晚刚好握住她的手让她放开阿善的裙摆,他笑的从容,抹去她满脸的泪水。 “我要的,从来只有你。不要让他们为难,小知,别哭了。” 花沉沉站起身,眼睛红的吓人,她笑,却泪落不止声音哽咽,“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你唤我‘小知’了,我以为,再也不会......” 荀晚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说道:“永远都叽叽喳喳的,像恼人的知了一样,我怎么会忘。” 花沉沉大哭,揪紧荀晚的衣服,“你这个骗子,骗子啊...” 他骗的她这样惨,瞒得她如此辛苦,她为了他所做的一切,到头来全是白费。 荀晚抱住她,安抚的拍着她的背,终是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深藏心底的话。 “一个人的福禄双全,是你的成全,却不是我的归宿。” 小知,我懂你的成全,可那不是我的归宿,没有你在身边,再大的成全,都注定无法圆满。 阿善看了一眼两人,转身朝冥王的府邸走去,声音淡漠的通知两个人,“一个时辰,有什么要说的话,赶紧都说了吧。” 叶迦言随着阿善走向冥王府,走了一半,阿善忽地转过身看着叶迦言。 叶公子挑眉,气定神闲的回望她。 “在珵国,荀晚一直看得见我们对不对?” “嗯,珵国公主,这只妖还有荀公子他们三个都看得见我们。前两位是因为魂魄不全,而荀公子则是出生的生辰太过特殊,也正因为他特殊的魂魄,那位国师和老皇帝才会为了他的魂魄诛杀文丞相满门。” 阿善咬牙,问出心底的疑问,“你为何要帮荀晚?” 叶迦言看了眼不远处那相依相偎的两个人,总是温文浅笑的面容也多了一丝怅然,“阿善,荀公子不信佛。” “这个我知道。”她有些不耐烦。 “可是他却为了花沉沉,在佛前日夜虔诚的祈祷,他已经无路可走,为了救她,尝试了很多办法都不奏效,最后,只能求他以前从来不信的佛祖,希望佛祖能救回她。” “所以你被他的一片痴心打动了?”阿善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叶迦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那时我只是在想,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羁绊和情感,能够让一个人日日夜夜专心致志的做着他以前不屑和不喜的事,以那样虔诚敬畏的态度,只为了求一个渺茫的机会。” “花沉沉三年前大病一场,其实那时候她便该离世,我无意中听见了荀晚的祈祷,觉得有些意趣,便与他做了交易。” 阿善扯了扯衣领,白他一眼,“做了什么交易?荀晚到死都没有告诉花沉沉这些实情,也是因为你吧。” 他顿时笑的有些无奈,却是点头承认了她的话。 他没有告诉阿善,世间诸般,皆有其‘不可说’的一面。 正如他亦有他的不可说。 不可说,说不得。得之心,毁之欲。 “有病!”阿善总结。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人,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和举动。 在她眼里,喜欢就是喜欢,憎恶永远憎恶,岂会想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这样将自己的真实心思藏起来,天知道会造成多少误会。 世间有千万种爱恋,亦有千万种爱的方式。如同一片树叶,哪怕残缺,哪怕丑陋,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一片叶子。 叶迦言抚额,墨发间的青玉簪隐隐闪烁。 他微微叹了口气,“这是惩罚,这一世的爱而不得有口难言,是天道对花沉沉和荀晚的惩罚。无论是花沉沉还是荀晚,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却格外重视对方的性命。也正因为如此,才十分小心翼翼,生怕一个纰漏或疏忽,便是万劫不复。” “在你们这些心怀慈悲的人眼中,我们做什么都是错,杀人是错,害人是错,伤人是错,连救自己在乎的人也是错,一旦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我一直都不明白,那所谓的慈悲,究竟是哪里慈悲。” 她平静的说完,再不去看他,大步朝冥王府邸走去。 一个时辰十分短暂,等阿善再次回来时,花沉沉和荀晚正站在忘川河边,比肩而立,形影相随。 她看了眼两个人紧紧相握的手,侧头怒瞪叶公子,“我该说你什么好,尽给我找麻烦。” 冥王看了一眼叶迦言的脸色,极力忍住笑,掩唇咳了咳,扬声对荀晚说道:“荀公子,你投胎的时辰到了,走吧。” 荀晚回过身,对着阿善俯身行礼,他声音朗润,不复叶迦言的清和沉淡,有着细微的沙哑和低朗。 “抱歉,要麻烦姑姑了。” 闻言,所有人都愣了。 阿善瞪着眼看他,又转头看向花沉沉,接着又转回目光看荀晚,“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第58节 “知道。”他握紧花沉沉的手,说的再从容不过。 阿善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后转头冲叶迦言吼道:“你他娘的看看你干的好事!姓叶的,我真想一脚踹你去投胎。” 叶迦言眉眼淡定的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 我看你根本不知天高地厚! 阿善气的脑仁疼。 第49章 荀晚番外1 一、砚华寺——相依为命 他自有记忆之初,身边便有她,也只有她。 那是他的小知。 与他相依为命的小知。 他被丢在砚华寺里,无人问津。 是她陪他玩,逗他笑,和他说话,给他讲故事,照顾生病的他,欣喜长大的他。 起初,还是幼童的他喜欢唤她‘阿姐’,整天跟在她身后‘阿姐阿姐’的唤着,黏人的紧。 后来,他长大懂事,再不唤她‘阿姐’。 因为他想娶她,他想她成为自己的娘子,而不是姐姐。 为此,她还纳闷了许久,因为从他懂事起,他不再唤她‘阿姐’,而是‘小知’。 每次唤她小知,她都是一脸懵然的看着自己。 他看的发笑,却始终不愿说出原因。 而她,也不再多问,渐渐习惯了这个称呼。 小知小知,是他的知己,也是心悦佳人,佳人不知。 其实,他早已知晓她不是凡人,却不曾表露,她也似乎忘记了同他说明。 那张清丽秀气的脸他看了十几年,却始终一如初见时的年轻美丽,不曾衰老,不曾改变。 整个砚华寺里,只有他看得见她。 有时他同她说话,被寺里的人撞见,都是一副见鬼的样子看他,自此流言不断,寺里的人愈发同他疏远。 她总是待在他的院子里,寻常不会踏出院子半步,他去前院诵经时,她便躺在那棵桂树上睡觉。 她待他好,比所有人都好。 他想,她疼他,疼到了骨子里,与血交融,难以舍弃。 她有多疼他呢? 后来,世事天翻地覆,面目尽数模糊,爱恨无法看透,她却始终疼他入骨。 她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他踩,把自尊送到他面前任他羞辱,把世间尊贵的权力和地位送给他,把罪恶和丑陋一力扛过。 他曾经想要带她离开这里,带着她去看遍四海风景踏过八荒九州。 然他尚未来得及带她走,带她离开这冷漠世故的砚华寺,一场大火,用着毁天灭地的姿势,毁了他与她所有的期望。 他陷入昏迷,对一切无从知晓,只是在闭眸阖眼的那一刻,想到了她。 他想,他大概要失言了。 二、皇宫——有口难言 再度醒来,是一个荒凉偏僻的小村庄,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没有待多久便被那个老皇帝的人找到,带回了皇宫。 那是他第二次见到花沉沉。 那时他尚不知晓,眼前人的身体里,是他的小知。 所以,在面对她的讨好和靠近时,他总是眼带厌恶的避开,从不会对她说一句温和的话,他的冷漠和憎恶却没有丝毫影响她,依旧是喜笑颜开的来找他。 他烦不胜烦,也一日比一日厌恶她。 他真的搞不懂,这个在砚华寺里口口声声说要他死的人,为何转变这样大。 后来,当他的疑惑被解开,却心痛的彻夜难眠。 那位国师是个厉害角色,却在他来了皇宫的第二年无故暴毙,他觉得蹊跷,那时他正暗地里查自己的身世以及小知的下落,机缘巧合下,他看到了国师藏在藏书阁暗格里的手札。 那封信,他死死的握着手札,眼眸瞪大,眼前却越来越模糊。 至此,一切看似不正常的行为显得无比正常,他终是明白,那是他的小知。 至死都不愿意告知他真相的小知。 只因她早就知晓,她的寿命很快就会耗尽,然后迅速死去。 她不愿意告诉他实情,是不愿意让他再次尝到失去的痛苦。 第59节 这世间,唯她懂他,也只有他,能知晓她心底所有的想法。 他同她都是这样的自私,自私到宁愿自己承受一切的罪过,也要另一个人,此生平安喜乐。 暗地里,他不再查他的身世,而是钻研各种道术。 他要救她,他要救他的小知。 既然她不想让他知道真相,那他便装作不知,两个人,见面时总是如同刺猬,装作彼此防御,又互相深深在意。 如果,这样做能令她安心,他便遂了她的心意。 他开始拜佛,因为他已别无他法,他试了很多办法,她的脸色却一日比一日难看。 他彻底走投无路,只能祈祷,祈祷上苍,祈祷悲悯众生的佛,能够帮他一把。 后来,那个男人出现了。 那个男人唇边带笑,眼底有慈悲,说他可以救她。 “你是谁?”他问那个男人。 “叶迦言。” 那男人浅笑着,面容和煦安然,“荀公子,我会救她。” “为什么?” “因为她现在还不能死。”那个叫叶迦言的男人是这样跟他说的。 “条件呢?” 世间没有人可以平白无故的得到好处,你想要一些东西,就必须要舍弃另外一些东西。 叶迦言笑了笑,说道:“唯一的要求,接下来的三年,荀公子待她要一如当初。” “当然,这个当初,不是指你与她在砚华寺的时候,而是前两年你对花沉沉的态度。”那人又补充道。 他愕然的看着男人,心里惊痛。 他原想,等她好了,便同她说出实话,那是他的小知,无论变成了什么模样,都是小知。 有危险,他替她扛着,有困难,他们一起解决。 他可以对花沉沉露出厌恶和冷漠,但他知道那是小知以后,便越来越难以做到像对待花沉沉那样待她,有多少次,他都差点失控。 “荀公子考虑清楚,我的话并不是开玩笑,若是荀公子做不到这一点,我不会帮荀公子救她。” 他不愿意答应这个男人近乎不讲理的要求,可他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丧命。 “你这么做究竟想要干什么?”他问那个男人,但心底并不确定男人会告诉他答案。 “荀公子是聪明人,她不是凡人这件事应该也已知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一个人,她体内的魂魄尚未痊愈,暂时还不能离开她的身体。” 那人说着,虽然他并不太懂他话里的含义,但他听得出,那人这样做,是为了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若非心中在意,怎会事无巨细。 因为无比在意,所以连这样毫末的差错都绝不允许。 他说小知的魂魄不属于小知,他说小知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间。 他说了许多,关于她的魂魄,关于她存在的意义。 他告诉他这些,是为了让他听从自己的建议。 “好,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只有小知能活下去,只要她能好好活着,我统统都答应。 “荀公子切记,这三年不能让她发觉你喜欢上了她,半点都不能。她依旧是被你憎恨的珵国公主花沉沉,你依旧是恨她入骨。若是被她察觉,我会在她察觉到的那一刻,亲手结束她的寿命。” “妖不同于人,换言之,她若知道荀公子为她做的一切,心中的执念便会滋长扎根,魂魄离体却无法离去,终至成为影魅被六界不容,最后只能去往恶鬼凶煞的无极之地遭万鬼啃噬。” 他脸色苍白的点头答应,声音干涩,“为何是三年?” “她最多只能再活三年。” “不是以命续命吗?把我的阳寿给她,都给她,为何只有三年?” “荀公子还有三十年的阳寿,以命续命耗损极大,况且她还承载了一个帝国的气数,最终到了她身上只有三年。” 那人平静的诉说着,眸光清润安宁,“以命续命是为天道不容的术法,违背了六界共生的法则,我可以帮你以命续命,但这惩罚,需你自行承受。” “三年内,你与她的性命相连同生共死,你只有保护好自己,她才能好好活着。这三年里,你不可再饮用凡人吃食,也不会觉得饥饿,若是实在想吃,吃完一炷香内需立即吐出来,否则便会五脏六腑剧痛。” “另外,三年内荀公子切勿同她举止过于亲密,若是有了肌肤之亲,荀公子体内的妖元,便会趁机回到原主人的体内,她如今的身体已经无法吸收妖元,荀公子同她都会立刻猝死。” “不容于天道,不容于世间,三年相守,是我唯一能承诺你的,其余念想,皆是虚妄。”那人平和淡然的说完,带着他眼底的慈悲,悄然离去。 那时他才知晓,她当初为了救他,将赖以活命的妖元给了他。 以命续命,三十载的寿命,换她三年可活。 这些都是强行逆改天命的惩罚。 他和她之间,从来不是误会,而是有缘无份。 小知,对你来说寿命很短,对我却很长,我把一辈子的寿命给了你,刚刚好,不短也不长。 第60节 他不怕死,不怕列祖列宗的指责,不怕被人戳脊梁骨谩骂,但他怕与她阴阳两隔,他怕失去她,怕到整宿整宿睡不着。 第50章 荀晚番外2 三、人间——勾心斗角 这座皇城里,看不见的勾心斗角层出不穷,你稍微不慎,便是命不保夕。 他在日复一日的伪装里度过,骗过了所有人,瞒过了多少暗夜里的眼。 司马清隐找上他时,他毫不意外。 他一步步的试探,无非是想知道他待她的态度。 珵国皇城里的人都知道,他皇夫荀晚不喜女帝,这从来不是秘闻,他却仍旧不敢确信,百般试探,最后终是深信,告知他关于对付她的计划。 他默默听着,心里抑制不住的想笑。 多么可笑。 他千辛万苦想爱护的人,却一直在毫不留情的伤害。 深陷泥淖的漩涡,他与司马清隐周旋,又小心堤防着身边每一个人,多少个夜里,都在想着天亮之后该怎么做。 怎么做,才能让那些野心勃勃的人对他放心。 怎么做,才能对她的伤害降至最低。 后来,豫国公主来了。 其实在她来之前,司马清隐便来找过他,他要他娶了那个公主。 他依言,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求她成全他与那个公主。 她笑着答应,松了口气的模样。 他心里苦笑,十五年的朝夕相处,他又如何不懂她的心思。 这个公主,这个与小知相貌一模一样的公主,他甫一见到,便彻底懂得,那是她为他铺的后路。 司马清隐想利用他甩掉豫国对他的控制,而她,却不动神色的利用了司马清隐给他谋了一条生路。 他懂得,所以愈发难过。 她以软禁为他为由,派了人在公主府暗中观察,将他每一日同公主相处的细节一一回禀,他知道她是想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了那个公主,他不动神色的看着莫莲若同司马清隐暗地里的勾结,另一边,又装作极为爱护莫莲若。 她似是终于放了心。 后来,她下旨让他陪着莫莲若去豫国。 他知道,她时日不多了,因为他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 他的身子每况愈下,哪怕他掩藏的几乎无人察觉,也终是一日日的坏了下去,时常暗自吃药,她有时忍不住会问,他却总是以风寒为由,敷衍着打发了她。 那日天还未亮,他便带着莫莲若出了皇城,浩浩荡荡的队伍渐行渐远。 那个女人,挽着他的手臂,笑的妍丽娇俏,她说她给珵国女帝准备了一份大礼,作为报答她这些时日的招待。 他看着她的脸,深深的看着那张脸,没有开口。 所谓大礼,不过是联合珵国朝堂和皇城百姓,将她从那高高的帝王上拉下来。 他抬手抚上她的脸,眼底是深刻的眷恋和温柔。 那是小知的脸,他看了整整十五年的脸。 这个女人,根本配不上拥有小知的脸。 他设了圈套,本就是抱着鱼死网破之心。 他杀了莫莲若。 他喂她吃了变哑的药,绑住她的手脚,而后在她惊恐的目光里,将她那张脸皮整个剥下。 外面大半都是他的人,他做完了这一切,栽赃嫁祸给了司马清隐。 司马清隐为了珵国帝位可以同豫国皇帝勾结,这次夺|权的游戏,他岂会让他大获全胜。 豫国本就不打算信守诺言,一方面帮助司马清隐上位,一方面趁着珵国内部整合之际,三十万大军直压珵国边境。 据说,率兵而来的那位豫国太子,极为疼爱这个公主。 他赶回祭祖台时,她已被重重军队包围,那时,他的身体大概还可以撑完这一天。 那一刻,两个人遥遥相望。 各自心思斗转,满腔话语,却无法诉说。 她大概终是要恨他了吧,他想。目光却看向了她身后拿出道符的司马清隐。 那张符是司马清隐寻访高人得来的,却当着百姓和大臣的面,将这获取道符的功劳给了他。 他与那真正的花沉沉是亲戚,与珵国皇室有着一脉血缘,他知道他想登上那个帝位。 他为着日后登位做足了万全准备,这残害先帝的罪名,他早已找到了替罪羊。 司马清隐从来都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女帝是妖,哪怕人心都已经向着他,但世事无常,他为了日后免遭世人口舌,依旧做的滴水不漏。 第61节 他知晓他的想法,却没有否认。 因为他也正需他亲口承认,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承认他荀晚与他司马清隐是站在同一条船的人。 所以,哪怕他多么想去抱一抱她,多么想将她扶起来,多么想亲手杀了那些人,也只能死死的握着袖中双手,喉咙里血腥味越来越重,却不敢挪动一步,不敢靠近她一步。 只有这样,等到豫*队势如破竹的攻过来时,他派他杀害豫国公主的罪名,才能得到所有人最强烈的谴责。 司马清隐加诸在她身上的千古骂名,他原封不动的送还给他。 两国纷争,是他送给司马清隐的大礼。 她不会知道这些,那些事都将与她无关。 她早已准备待她死后,立司马清隐为珵国新帝。 可他是个小肚鸡肠的人,隐忍了一辈子,临了,却想要拉着所有人陪葬。 从祭祖台那里离开,他一步步的朝着天牢走去,走的缓慢又艰难,短短一段路,他走了一个时辰。 他想,他们可以死在一起,多好。 他走到了天牢门口,那里被重兵看守。 一千御林军,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齐齐举起了手里弓箭,箭头寒光锐利。 司马清隐脸色铁青的站在天牢门口,双眸充斥着滔天的怒意。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走到了最后,会是荀晚害的他差点功亏一篑。 他看着怒极的司马清隐,云淡风轻的笑了起来,继续从容的朝天牢走去,眼里只有那一扇紧闭的牢门。 脚步沉着,面容淡定,身后,是雪树冰花的人间盛景。 而后,万箭齐发,穿风刺骨。 早在月前,他便已经将珵国的地形图和布阵图,尽数无条件送给了豫国。 司马清隐接到消息的时候,豫国已经攻占了珵国八座城池。 这份大礼,看来已经送到了。 他缓缓倒下,眼眸里是血红色的人间,然后,望着牢门慢慢阖了眼。 这一世的朝夕陪伴中,各自心思深藏,各自情根深铸,转身之际,深情被冷漠覆盖,温柔掩藏在心底,我们有太多次的有口难言,有辗转反侧的怅然无奈,有着命运极其不公的对待,以及深陷俗世难以抽身的绝望。 怆然回顾这世间,一切终将有一个结束。 我们走着相反的陌路,却终是可以一同归去。 小知,要怎样才能告诉你,我极漫长又极短暂的一生中,你是我永远无法舍弃的贪恋与温暖。 第51章 生死同归 ——接48章 身后的忘川波澜不起,耳畔的鬼风凄厉,一朵朵彼岸花无声绽开,又悄无声息的阖上。 阿善看着眼前两人,眼底是忘川乌黑的水,正要对花沉沉说话,荀晚却当先一步站了出来。 “姑姑,可否借一步说话?” 阿善蹙眉,倒是没说什么,大步往一旁走去。 转过身,她看着无声跟在自己身后的荀晚,挑了挑眉。 “其实我挺讨厌你的。”阿善瘪瘪嘴,“当然,我也讨厌那只妖。” 两个疯子,她暗诽道。 荀晚笑了笑,没说话。 她有些烦闷的揉着自己的额间,“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知不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荀晚淡笑,看着眼前的女子,从容答道:“知道,抛却来生,不入轮回。” “你现在回头,往左走,一直往左走,会看到一座半身桥,一半隐在白雾里,一半对着冥界,两边挂满了往生铃,那就是奈何桥,你走过去,喝下孟婆婆递给你的汤,然后过桥,离开这里。”阿善指着他身后的左边,一字一句的说道。 荀晚摇头,“姑姑,我不过桥了。她还在桥的这边,我怎么能丢下她一个人。” “你下一世,出生书香门第,是家中的独子,家庭和睦婚姻美满,儿女成双子孙满堂。再下一世,是皇子,接着是太子,然后是皇帝,坐拥江山和美人,一生呼风唤雨。荀晚,你有大好的来生,有着让世人艳羡的一切,这一世受的苦都已过去,你确定你不过桥?” 她抛出凡人无法抵御的诱惑,江山美人,权力及财富,她不信他会不动摇。 “来生有着一切,却唯独不再有她。如果姑姑没有骗我,来生的荀某的确十分顺遂,那我希望用来生所有的福禄,换取今生与她携手走完最后一程。” 阿善气噎,她吃饱了撑的来骗他! “叶公子跟我说,小知的魂魄不属于她,所以她没有来生,她其实不该存在于世间,可我很高兴,高兴这个世间有她。“荀晚回头看了一眼花沉沉,眼底的温柔醉人,“凡人死后都要走奈何桥,如果小知不能走,那她会去什么地方?” 阿善冷着脸,不耐烦的说道:“慈悲筏。” “什么?”荀晚没有听明白,回过头望着她。 阿善呲牙,“我说慈悲筏,她要去忘川河里的慈悲筏,那就是她的归宿!” “这些,小知她知道吗?”荀晚问。 “老娘还没说。” 第62节 荀晚颔首,慎而重之的望着阿善,“还请姑姑不要告诉她这些。” “你怕她知道之后不同意你与她一起走?”阿善真的是气笑了,真没见过这样的两个人,简直在挑战她耐心的极限。 “只是为了省些麻烦。”荀晚笑道。 “我不同意。”阿善眼底有火光,“你当慈悲筏是什么?想坐就能坐的吗?就算你想坐,没有我的同意,也是妄想。” “来的时候听黑白无常说,有些不想投胎的人,会选择跳下忘川河。” 阿善身体一绷,声音干巴巴的从嗓子里冒出来,“你威胁我?” “不敢。只是姑姑若是执意不愿,荀某只好出此下策。” “我告诉你,要是当真不想投胎,要么你自己跳入忘川河,要么我踢你进忘川河,可无论哪一种,你都别指望我会答应你的要求,想都别想。” 荀晚终是沉默。 心里气的厉害,她颇费口水的一番劝告,眼前此人完全不理会,她拉着脸朝花沉沉她们走来。 冥王看了眼她的脸色,自觉的往后退了退。 “阿善...”花沉沉走上前,望着她笑。 “笑什么笑。”阿善没好气的瞪她,转过身对冥王说道:“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 冥王忙不迭的点头,“都准备好了。” 阿善又看向花沉沉,“我跟你说过,你的魂魄是我的,如今我要拿回我自己的东西,你明白吗?” 花沉沉舔了舔苍白的唇角,“明白的,要开始了吗?” 阿善哼了一声。 花沉沉走到荀晚面前,拉住他的手对他说道:“你赶快去投胎吧,不能再耽搁了,若是错过了好时辰怎么办,方才你说要同我一起,可我们不能一起走,阿荀,奈何桥只能单独走。你先走,我稍后就来。” 最后一句,是谎言。 荀晚反握住她冰冷的手,笑着摇头,“不用担心,姑姑刚才已经答应我,我和你一起走。” 花沉沉愕然的回头去看阿善,“怎...怎么会,凡人死后都是要过奈何桥的,阿荀怎么能不走奈何桥?” 阿善冷笑,侧过头懒得理他们。 “小知,你听我说。” 荀晚让她看着自己,眼底是深邃而认真的神色,他说道:“相信我,没事的。姑姑说了,我们可以一起走。不是所有人死后都要走奈何桥,小知,我们不走奈何桥,我们坐着木筏渡河,一样可以进入轮回。” 花沉沉摇头,眼底全然都是不信,她浑身颤抖的看着他,声音都不稳,“你又想骗我了对不对?阿善说了,我根本没有来生,我没有轮回的,你跟着我,是想陪着我一起死对不对?” 荀晚哑然失笑,“小知,我们已经死了。” “你心里清楚我说的是什么。”花沉沉后退,眼底尽是仓惶,“你不想进轮回了是不是?不,我不要跟你一起走。” 这两个人!!! 阿善终是发了飙,指着两个人一顿劈头盖脸的骂,“闹够了没有!当我不存在是吧!好好好,都他娘的一身倔骨头,一个比一个固执,你不是要陪着她吗,我大发慈悲的成全你,还有你,这不是你最爱的阿荀吗,不是心心念念到死都放不下吗?那推脱什么呀,有什么好纠结的,你们两个,统统给我上筏。” “阿善!” “姑姑!” 叶迦言和冥王同时喊了出来,一个脸上失了笑意,一个眼里起了迟疑。 阿善回头,双手叉腰看着两个人,“冲我喊什么喊,这结局是我造成的吗?你们瞒着我让荀晚给花沉沉续命的时候怎么不喊,现在出现这样棘手的局面怨得了谁!都他娘的没一个省心的,都给我闭嘴。” 忘川河水死寂无澜,岸边的几个人都神色复杂。 花沉沉捂唇,眼泪直流,“不...” 阿善双手捏的咯吱响,声音里寒气直冒,“死人哪来这么多眼泪,再哭一声试试看!他想陪你一起走,那就一起走,你放心,你走的那条路对他没有影响,等他送走了你我自会带他回来去奈何桥投胎。” “阿善姑姑都这样说了,你总该信我一回。”荀晚揽着她,神情宠溺又无奈的看着怀里大哭不止的人儿。 花沉沉惊疑不定的去看阿善,见她板着脸不似说假话,她最后还是忍不住再次问了一遍。 “这是真的吗?姑姑,你别骗我。” 阿善冷笑,看着她的眼睛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声音清寒料峭。 “我从不说假话。” 第52章 慈悲有筏 她从不愿说谎,谎话说多了,骗人骗己。 “叶迦言,我说谎了。” 平静的语气,站到他面前,眼里起了风,刮起道道血丝。 身后,河水凄凄。 一刹的静默,他咽下到嘴边的话,叹息着抚上她的发顶,语带安抚,“他要的结局,成全也罢。” 她静立不动,垂在身侧的双手狠狠拽紧,半晌,一把扯掉自己身上的皮,干净利落的狠绝。 “既然如此,何来成全?” 第63节 转身,走向忘川河,背骨嶙峋,傲然倔强。 明知前路凶险一去不归,仍要坚持追寻,誓死不悔。 他想要的,她都可以成全他。 可即便如此,又如何呢? 凝眉闭目,再次睁开之际,乌黑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冷漠。 “走吧,该上路了。” 开了口,再无退路,此后风光,与君无关。 话音渐落,乌黑的忘川河泛起了琉璃色,那美到极致灿烂到极致的流光,能够让人忘记此刻身处阴森凄凉的冥界而获得短暂的欢娱,大片大片七彩的光芒在忘川河上此起彼伏,一座小巧玲珑的木筏,嵌着一盏灿金的莲花灯,在众人屏住呼吸的注视下,缓缓浮出水面。 冥有慈悲筏,渡人断往生。 可她心里清楚,慈悲筏渡人无度,来生无期。 阿善走上前,瘦削的白骨当先坐在前头,双腿伸到忘川河里戏着水,固执的看着前方。 荀晚与花沉沉对视一眼,两个人牵着手走了上去。 死水一般的慈悲筏开始缓慢而从容的飘向远方,忘川河的尽头,是泼天墨洒的黑暗。 待三人上筏,叶迦言便掀袍席地坐下,如端然栽于岸边之俊松,凝刻春风冬雪的凛然,玉朗明清的面容沉着冷静,冥王抱着阿善的皮站在一边,无声的目送飘远的慈悲筏。 很快,整个忘川河上空,响起了清雅飘渺的梵音,似远古浩界里踏空而来的亘世靡音,恰如冷月银辉的湛然,一字一念间皆是动人心魂的安宁与归息,能抚平心间波澜起伏的痕迹。 那样千古绝唱的妙音,伴着流动的金纹紧紧的环绕着慈悲筏,一盏精巧落错的莲花灯,燃着豆亮的烛光,孤筏远去,来生无归期。 岸边刮了风,风里掺着血腥之气,乍然惊醒了发呆中的冥王。 “叶公子!” 冥王吓得俊脸发白,抬起一只手扶住叶迦言歪下去的身子,黑亮的眼睛看向那一滩浓稠刺眼的血迹,心里生了怒。 “当初我们说好的,实在不行就不要硬撑,叶迦言,你别念了!” 气急之下,哪里再顾得上其他。 叶迦言无声摇头,鲜血划过唇边,低低的浅念低吟,声音太轻,恍若呢喃。 “别念了!别再念了!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回都凶险万分,叶迦言,算我求你...”冥王欺红了眼,扣着他肩膀的手十分用力,声音越来越小,“千年之罚即将结束,已经差不多够了,阿善她迟早会发现,我...我真的快瞒不下去了...” 他瞒了八百年,瞒的满心咳血。 叶迦言默然看他一眼,那样沉漠冷凝的目光,话里血腥气深浓,冷不防让他鼻间一酸。 “青阑,所有人都放弃了她,但我不能。无论她变成了什么样,她始终是我的软肋。” 冥王的脸孔一瞬间变得煞白,嘴唇不受控制的抖了两下,颓然松开了手。 慈悲筏上,花沉沉靠在荀晚怀里,望着前方孤寂的背影笑道:“阿善,和我说说你的故事吧。” 阿善没理她,窟窿眼静静的凝望漆黑的远方,似是在出神。 “嘶~”良久,花沉沉忽地弯下了身子,趴在筏上脆弱而剧烈的颤抖着。 荀晚扶着她,整个人也在控制不住的发抖,却咬紧牙不吭声。 夜色又浓了几分。 阿善依旧目视前方,冷淡的声音传过来,“觉得痛了,就喊出来,我不会笑话你们。” 魂魄一点点被撕裂和咬噬,这样钻心的疼痛,她试过太多次,早已痛到麻木。 也仅仅是麻木了而已。 身后一片安静,只有越来越重的喘息。 她动了动手指,指尖划过冰冷的河水,“我以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做尽坏事丧尽天良,害死了很多人,最后落得三魂七魄劈出身体的下场。” 花沉沉额间冷汗涔涔,她紧抓着荀晚的手,勉强的回道:“阿善以前,是天上的神仙吗?” “算是吧。” 她漫不经心的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我这样说,大概会玷污了‘神仙’两个字,那时候,所有人都避我如蛇蝎,只有叶...” 说不下去了。 喉咙里刺刺的疼。 过往被尘封的太久,偶尔拿出来闻一闻,会呛得咳嗽不止眼泪扑簌。 花沉沉重新坐起来,呼吸一下比一下粗重,“我们都是有罪的人,所以都要接受惩罚。阿善,我比你幸运,临死了阿荀还陪在我身边。可我也没你幸运,起码你还活着,你还有来生,还有赎罪的机会。” 她却连赎罪的机会就没了。 阿善安静的垂着头,那些话,并不往心里去。 “人活一世,两情相悦不容易。花沉沉,你的确很幸运。” 你多幸运,他为了陪你走完这段路,舍弃了来生千万载。 明明失去的那样多,可他看起来那样地快乐满足,就好像从未失去过什么一样。 不贪心,所以很幸运。 第64节 而她想要的东西太多,到头来什么都没有,还丢了自己。 连自己的魂魄,都逃离自己而去,还要她一个个亲自去讨要回来。 无论是地上的人,还是天上的仙,每个人心里,都有扯不清的爱恨孽障。 河水乌沉,莲花静燃,梵印如咒刻骨而缠,花沉沉彻底消失之前,轻轻的握住了她的骨手。 “阿善,别学我。” 然后,魂魄如星辰散开,化作一道赤丽的红光,沿着白骨的骨骼渗入,消失。 这一缕魂,于万水千山寻遍,于尘世几经流转,最终回到了她的体内。 荀晚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眼眸浓黑。 轰然倒地的绝望,狼奔狗突一路尖啸着贯穿整个身体,一点点破裂下去,星星点点都是往昔的欢声笑语。 两个人,不说再见,不诉离别。 因为,再也不见。 “多谢,保重。” 后会无期。 而后,忘川河的尽头,露出一展熹微的晨光。 天,要亮了。 血色如火的朝阳,慢吞吞的爬出了地底,它看起来冷冰冰的,远远没有人间的朝阳温暖醉人,笑看底下这一汪黑色的深渊。 木筏之上,唯她一人。 一个藏在白骨经络里,一个埋于忘川河底,至此,灵魂终至自由,爱恨山高水远。 河水昭昭映日,浪起三丈不歇,于拔地而起的滔天波浪下,慈悲筏载着孤绝的白骨,缓缓沉入水下。 三生石刻不尽过往,奈何桥走不完悲欢,慈悲筏渡不过相思,于姻缘树下诉求千载,在月老庙里含笑凝语,不过是求一场花前月下的一世不离。 然兜转回肠的红尘末里,一笑千澜的尘心微漾,道尽禅机,洗尽铅华,流年打滚而去,今朝踏步前行,生生世世的渴盼等待中,玲珑心终究蒙尘,相思骨不待情深。 ——花向晚篇(完结)—— 第53章 骨起忘川 嗯哼,大家明白的。花沉沉抿唇一笑,目光清淡而平静的看向窗棂外的寒冽冬日,“可是姑姑,他太听话了啊。” 阿善的眉头微微一蹙,很快又恢复平静。 花沉沉的面容在大片的阳光下泛着玉泽,白皙而美好,不知道是不是阿善想多了,她觉得花沉沉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度虚幻起来。 “阿荀他对我言听计从,更是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对我说过,姑姑不觉得奇怪吗?” 她有什么好奇怪的!这关她什么事! 阿善深呼吸一口气,忍住抽搐的嘴角说道:“花沉沉,有什么话直说,这样话里藏话的聊天,老娘累得慌。” 花沉沉抿着唇低低笑起来,阳光温柔的拂在她脸上,细微的尘埃在空中调皮的乱窜,熏香扑面,一室暖春。 “阿善,我的阳寿,还剩多少?” “最多半个月。” 花沉沉眼中划过一丝黯淡,不过很快她又笑了起来,“我早该知道的。” “其实我有一点不明白。”阿善看着她,沉声道:“你作为一只妖,化作人形留在凡间,按理说,寿命也不该这么短,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花沉沉神色一怔,继而良久无言的看着她。 “罢了。”最终,她幽幽的叹了口气,笑道:“果然你都知道了。我以为我隐藏的挺好的。” 阿善不可置否的点头,你的确是隐藏的好,只是可惜你隐藏的再好,在叶公子的面前也是无处遁形的。 想到不辞而别的某人,阿善的脸色又黑了黑。 “你的妖元呢?”阿善问。 妖都有妖元,特别是能够化作人形的妖,妖元对妖来说,是妖力和寿命的根本所在,她现在这样短寿,只能是一个原因,她没了妖元。 “丢了。”花沉沉漫不经心的一笑,慵懒的看向她,“今日叶公子怎么没来?” “丢了。”阿善面无表情的说道。 闻言,花沉沉捧腹大笑起来。 “阿善,你真是可爱。” 被夸赞的某人一脑门的黑线,“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回冥界?” 花沉沉哑然,目光定定的看着她半晌,而后叹了口气,“阿善,再给我几天时间吧,我有些事,还没有做完。” 阿善挑了挑眉,“终归你只有半个月的阳寿,我不着急。在带你回冥界之前,我正好想查一查,你为什么要撒谎。” “撒谎?”花沉沉有些不解的看向她。 阿善拿起她桌上的奏折翻了翻,唇角绽出一抹艳丽的笑,“你一直在对我撒谎,本来我也不想揭穿你,只是现在我忽然有了些兴趣,我也想看看,你一个妖,跑到这里来做女帝,究竟想干什么。” 第65节 花沉沉眼底闪过一丝暗光,她默不作声的看着阿善,难得没了笑容,“我会跟你走,但有一点,你不能插手我的事。” 阿善了然的点点头,无所谓的说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想看戏,并不想参与。” 她心里松了口气,脸上又重新挂起了笑容,“说起来,我差点忘了,今日是豫国公主来皇城的日子,阿善姑姑既然想看戏,那便和我一起去吧。” 她们到了珵国皇宫的城墙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浩浩荡荡的人马。 珵国这边站着的是以荀晚为首的众人,身后跟了不少的官员将领,正安静的等待着那浩浩荡荡逐渐靠近的队伍。 “那位是谁?”阿善看着站在荀晚身边的男子,上一次在暖阁与他也有过一面之缘。 花沉沉看向她手指的方向,道:“那是丞相司马清隐,今年二十有二。” 阿善撇撇嘴,她又没问他多大了。 “知道豫国的公主为什么来珵国吗?”花沉沉转过脸,笑的眉眼弯弯。 “联姻?” 花沉沉淡淡点头,“是啊,联姻。只是不知道,联的究竟是谁的姻。” 最后一句,她说的很轻,如同一句耳语低喃,转瞬便消失在风里。 这样严寒的天气,那位自南边国都过来的公主很显然十分的不适应,刚下了马车,便发了好一顿的脾气。 珵国官员也不敢得罪了这位公主,只得赔着笑脸跟在公主身后进了宫殿。 那位公主头上带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见身段窈窕柔软,一举一动间亦是妩媚动人。 荀晚站在最前面,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是恭敬的将公主带到了皇城之内的紫云殿。 “一国的公主来了,你不打算去看看?”阿善回头看向有些出神的花沉沉,不冷不热的问道。 她好歹是珵国的女帝,这样怠慢豫国的公主,她就不怕豫国的皇帝找她算账么。 “晚宴时会见到的。” 花沉沉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双手撑着城墙的砖头,目光远眺皇城外的万里山河,“阿善,你知道么,豫国皇帝将他最疼爱的公主许配给珵国的丞相为正妻,他看重司马清隐年纪轻轻位高权重,他想借他的女儿获悉珵国政事,可他的算盘,注定是要落空了。” 彼时的阿善,还不太明白花沉沉话里的意思。 那时她尚且以为这是两国之间的权谋争斗,倒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到了那晚的晚宴上,她才终是明白了花沉沉那句话的含义。 诡谲翻涌的朝堂,觥筹交错的盛宴,又谁见,那杯中酒入喉,苦进肺腑,疼得心殇。 那一晚的晚宴,花沉沉让她参加了。 她坐在整个宫殿的最角落,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来历,只知道是他们的女帝允许的,所以倒也没敢多问,只是那好奇的目光却一直在她身上转来转去。 阿善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望向花沉沉的目光里,有些不易察觉的怜悯。 接着,她扶着花沉沉那具尸体靠着牢房的墙壁,花沉沉的魂魄也终是能跟着坐起身,她看向牢门外,发现所有的士兵都仿佛陷入了沉睡。 “真的是死的不能再死了。”阿善随意的在裙子上擦干净手,望着那具尸体嫌弃的直皱眉头。 抬手拿掉她背上的符咒,她的模样再次变回了花沉沉。 花沉沉唯有苦笑。 阿善仔细的擦净自己的双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色的瓷瓶,她握着那个小瓶子,最后一次问道:“花沉沉,你现在还可以反悔,当真确定了?” 花沉沉点点头,眼里有着浅淡的感激。 夜影婆娑,死寂无声的天牢里燃着几盏昏暗的蜡烛,豆灯熹微,生死勿念轮回,直起心中难舍念,窥尽人间未解缘。 她口中默念着什么,寂黑的眸子里只容得下那一方玉瓶。 花沉沉睁大眼睛好奇的看着,看着那个玉瓶在阿善素白的掌心里一点点的展开,宛如夜间无声无息盛开的昙花,一层层的花瓣舒展,尽显妖娆清丽之姿。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一个玉瓶变成了一座精致小巧的莲花座,花瓣的瓣尖呈现出瑰丽的血红,里面有着白洁的粉末,随着玉瓶展开成莲花时也自发的一点点聚拢变高,最后,在莲花底座的中间形成了细白的一炷香。 “这是什么?”花沉沉不明所以。 阿善抿唇,右手执着变成莲花座的玉瓶,左手朝它轻轻一挥,一点猩红的火光便在香的顶端燃起,很快,便有袅袅的轻烟飘散在整座牢房里,除了她们两个,其他人都不会看见它,也闻不见它的香味。 “落骨香。”阿善回道。 手轻轻一抬,那盏香便旋转着来到花沉沉的尸体身边,绕着尸体慢慢的飞舞着,香味淡雅怡人,薄烟缠绕醉人心扉。 见花沉沉一副茫然的样子,阿善嘴角微勾,眼底森寒,“落骨生香,红尘已烬。燃尽世间不平怨,化解愁肠难断恩,入骨生香寸寸凉,相思入骨毒入香。花沉沉,你有一身痴情骨,我便替你散去这相思毒,黄泉路上,再无牵挂。” 花沉沉垂眸,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多谢。” 落骨生香,红尘已烬。 阿善看着燃着的香,转头看她,“你的心愿,是多活一晚,我已经替你实现,无论今晚荀晚会不会来,等天一亮,你就要随我离开。” “我知道。”见阿善转身要出去,花沉沉开口喊道:“阿善,陪我说说话吧。” 阿善回眸,“想说什么?你如今说什么,我都不感兴趣。” 她已经知晓了大概,已经失了那份看客的心情。 “那可怎么办,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花沉沉动了动浑身酸痛的身体,无奈道。 再次回到这具身体,其实很痛苦,魂魄感受不到痛苦,可如今回来,那些疼痛,却只能生生承受着。 第66节 “想倾诉那你就找错人了,不过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帮你杀了司马清隐。”阿善冷然道。 花沉沉倒是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笑道:“不必,清隐这么做是为了珵国,他并没有错。” “所以当初你明知道他与豫国皇帝勾结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花沉沉,你有今日完全是你自找的。”阿善说道。 “是啊,我早就知道他想对付我,可我更清楚,这皇位本就不是我的。” 花沉沉眸子里映着两三点犀利,“他与豫国皇帝达成什么我不清楚,但是莫莲若是豫国皇帝用来牵制清隐的,我不能让他受制于豫国皇帝,珵国也不能受制于豫国。” 阿善翻白眼,又不是真正的花沉沉,珵国会怎么样与你何干。 “你是何时将莫莲若的那张脸换成了你原本的脸?”阿善靠着牢柱,看着天牢牢顶的一扇小窗问道。 又要下雪了,她想。 第54章 蔚家苒苒 人间,域阳城。 她走在繁华热闹的大街上,踩着一清如洗的青石路,吹着和煦动人的微风,颇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这里...”叶迦言抬头看了看天,“快下雨了。” 阿善还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顿时无语。 “从进了城便觉得十分潮湿,不下雨难道要下金子?”阿善毫不客气的嘲讽。 “找个地方休息会儿吧。”他低下头,望着阿善笑意清溶。 阿善点头,从冥界一路赶来,渡过域阳城外那条宽阔的护城河,她的确是有些累了。 找了一家酒馆,里面的生意竟然很不错。 “今年这六月的雨水看来比去年多啊,从初一开始,到今天连着三天都在下雨。”酒馆的人大笑着谈论今日的天气。 另一个人端着酒杯也笑,“可不是嘛,这四年的雨水一年比一年多,六月份的雨水下的最厉害。” “店家,一壶酒,一个杯子。”坐下来后,阿善对店家招招手。 店家看了一眼叶迦言,有些犹豫的说道:“客官只要一个杯子?” “有问题?”她眯起眼,顺着店家犹豫的目光看向叶迦言,挥挥手说道:“就一个杯子,他不用喝。” 店家奇怪的看了一眼阿善,应了一声便去准备了。 两个人坐在临窗的位置,叶迦言看着外面已经开始落下的纷纷细雨,凝着眉沉默了好一会儿。 阿善一边喝酒一边看他,最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在看什么?” “江南细雨,果然特别。”他眸光深邃的看了眼细绵的雨丝,温声回答。 你也白痴的很特别! 阿善翻了个大白眼。 正巧,那位忙前忙后的店家听到了叶迦言的话,站在两个人桌子前,老脸笑的全是皱纹。 “这位公子说的不错,二位不是本地人吧,咱们这域阳城地属江南最繁华富庶的一带,春夏秋冬四季的雨各有不同,眼下正是夏季,这雨下的沁凉又舒爽,等到了秋季啊,雨又变得缠绵的紧,二位若是待得久,可以好好的玩赏一番江南美景。” 阿善咂咂嘴,放下手中的杯子,想起了自己此番来的目的,故而问道:“店家,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哎,姑娘请说。”老人家笑眯眯的看着她。 “我要找的也是你们域阳城的人,叫蔚苒苒,不知店家听过没有?”阿善看了眼伸手接住雨水细细看着的叶迦言,嘴角抽了抽。 闻言,店家老脸笑的更加灿烂了,忙说道:“认得认得,蔚家苒苒,咱们这整个域阳城都是认得她的。” 叶迦言收回了手,目光望向店家。 “第一次来域阳城,不知道这蔚家是在城内哪一方,店家可否告知我们?” 店家看着叶迦言,点了点头,问道:“蔚府就在城内的东南方,整个东南方都是蔚府的,二位出了门,照直往前走,看见了一家王氏米铺,再接着往右转一直走下去,看见一棵合欢树拐个弯朝左走就是蔚府了,很好找的,这里的人都认识,若是迷了路,可以问别人。” 阿善听完,起身就要走。 那位店家看着她,想了想还是问道:“老朽多问一句,姑娘来找她有什么事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阿善比老人家要高一些,此刻眼眸下阖,有些冷傲的问道。 叶迦言也起了身,朝老人家歉然拱手,“抱歉,在下管教无方,老人家莫要理会她。听老人家这话,似乎并不希望我们去找那位姑娘?” 店家依旧笑呵呵的,挥了挥手毫不在意的说道:“没事没事,公子的夫人倒是个真性情的,那...” “你这老眼昏花的店家说话注意点,老娘同这个人没有半点关系。”阿善被店家那一声‘夫人’刺激的脑袋一炸。 叶迦言眸色温和的望着店家,“无需理她,还请老人家继续说。” 店家点点头,道:“实不相瞒,蔚家苒苒身子染了病,这几年一直缠绵病榻,怕是没几日可活了。蔚公子已经差人连棺材都准备好了,这几日,大概就要办丧事了,蔚府这些日子拒绝见客,老朽是怕二位吃闭门羹啊。” 阿善琢磨了一会儿,冷笑了一声,“这蔚公子倒是个疼爱妹妹的。” 那店家猛的摇头,一脸不认同的看着阿善说道:“姑娘切勿妄言,蔚公子并不是蔚苒苒的兄长,而是她的夫君。” “......” 他娘的,兄妹恋?姐弟恋? 第67节 天打五雷劈的,蔚家人的口味可真重! “姑娘不要多想,那蔚苒苒同蔚家并没有血脉关系。”店家一看她的脸色便已知道她想歪了,这也无妨,毕竟若不是熟悉的人,的确很容易想歪。 离开那家酒馆,外面细雨纷飞,一柄藏青色的油纸伞出现在头顶,遮住了这沁凉温柔的江南落雨。 “走吧。” 阿善望着他,说道:“那蔚苒苒的阳寿,生死簿上记载好像真的只剩下三日了。” “嗯,所以要尽快找到她。”叶迦言将油纸伞往她那边倾了倾,看了眼日头斜薄的天色,“不知道,那闭门谢客的蔚家,愿不愿意收留我们几日。” “自然是愿意的。”阿善哼了哼,踩着细绵的雨水,青石板被雨水洗过,如明镜一般无尘。 走了半个时辰,阿善觉得,她大概是被那慈眉善目的店家耍了! 在东南方绕了半个时辰,按照那个老人家说的位置一路走来,别说连蔚府了,她连蔚府的一片瓦都没有看到。 “老娘竟然被一个半截身子埋进土的凡人耍了!”她累的停下步子,双手叉腰的吼道。 叶迦言撑着伞环顾四周,摇了摇头对阿善说道:“那位店家并没有骗我们,这里的确是蔚府的位置。” “你也老眼昏花了?这里连一根鸟毛都没有!”阿善指着四周空荡荡的空地,眼睛瞪得大大的。 “方才,我们的确看见了王氏米铺,还有那棵合欢树,所以,应该不会错。” “铺子是真的,树也的确存在,可你给我解释解释,那占了整个东南方的蔚家,跑哪去了?”阿善一脸不善的看着叶迦言,细若丝线的江南小雨随着微风窜到伞下,落在她乌黑秀发的周围,添了一层朦胧的温婉。 叶迦言漆黑的眸子似被水浸润过后的玉石,透着慧黠和睿智的邃光,他看了看四周的景物,轻声解释道:“这里,被人布下了阵法。” “放屁。老娘好歹有点修为,若是人间的阵法,我会看不出来?”阿善怒喝,绝丽的容颜因怒意而染了合欢花色,绯艳温霞,煞是好看。 “这阵法十分玄妙,似有许多高深阵法叠合在一起,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了。” 叶迦言拉着她走到一边,将自己手中的油纸伞塞入她手心,而后指了指那棵平淡无奇的合欢树,“你站在这里不要乱动,我去看看。” 他说完,身形一动消失不见,下一刻,端然出现在合欢树的枝盖上。 细雨落在他身上,却半点也染不湿那干净素雅的衣袍,一滴雨也不沾身。 阿善看着他,忽地发现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她现在的法力虽不及他,可她根本不需要撑伞避雨啊。 她是疯了才会跟叶迦言撑着一把伞走了这么久! 一把甩开手里的油纸伞,她目光清凌凌的瞪向那个始作俑者,后者压根没看这边,而是聚精会神的看着前方的某个地方。 她打了个呵欠,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腿脚,叶迦言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走吧。” “这么快就好了?”她有些吃惊,“不是说阵法很高深玄妙吗,该不会是你在故弄玄虚吧?” 叶迦言回眸,眼里都是笑意,“嗯,我在故弄玄虚。” “......” 跟着叶迦言一路绕绕停停的走了半天,阿善正百无聊赖的踢着脚下的石子,叶迦言忽地轻声说道:“到了。” 她一抬头,蔚府的大门气势磅礴的出现在眼帘里,门前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阿善瞅了半天,怎么看都觉得这蔚府从里到外都透露出两个字。 有钱! 超级有钱! 事实证明,等她进了蔚府,一路走来,觉得用‘有钱’来形容蔚家,简直是侮辱。 她有点想骂人,这家人平常走的路都是用白玉砌成的。 要知道,蔚家很大,整个东南方都是蔚家的地盘,每条路都是由白玉砌成,她光是想了想,就有些牙疼。 咳,她和叶迦言并不是被蔚家的人邀请进来的,蔚府门前挂了大大的一个‘闭门谢客’的招牌,两个人几乎想都没想,直接隐了身钻进了蔚府。 他们的行径,也就是所谓的不请自来。 传言中的不速之客。 沿着白玉铺就的小路越走越偏,路上看见的蔚府下人越来越少,她终是感应到了蔚苒苒的气息。 大抵是快要死了,蔚苒苒的气息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 “啧,这蔚府大的跟一座皇宫没什么区别,再看这蔚苒苒住的院子,和皇宫里的冷宫也没什么两样。”她站到蔚苒苒的院子门前,有些嫌弃的撇嘴。 光鲜亮丽的偌大蔚府,作为蔚家当家夫人的院子,却是偏的不能再偏,檐角房梁上,挂着厚厚一层蛛网。 冷宫或许都比这里强。 阿善想着,现了身走进去。 叶迦言站在院子里,并没有跟着阿善进去。 “我在外面等你。” 第55章 薄情寡义 那间破旧的院子里有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阿善捂着鼻子推开房间,还没有看清昏暗漆黑的房间里的景象,便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那架势,似是不把心肺咳出来誓不罢休。 第68节 “你...你是谁?”床上传来女子虚弱无力的声音,带着努力克制的害怕。 阿善放下手,平静的走了进来,现在是傍晚,外面还有几分日光,这间屋子里却已经点了一盏昏黄微弱的烛火。 她走到床边,终是看清了床上的女子。 “蔚苒苒?”阿善问道。 “是我。”女子靠着床栏坐着,一手拿着手帕,一手捏紧被子,目光警惕的看着她,“你是谁?” “我嘛,他们都喊我阿善姑姑,你可以叫我阿善。”阿善走到桌前坐下来,看了眼她帕子上的血迹,直言不讳的说道:“你看上去活不了几天了。” 蔚苒苒收起染血的帕子,望着她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清楚你是怎么进来的,但是蔚府不是你可以随便进出的地方,趁着还没有人发现,你赶紧走吧。” 阿善勾了勾嘴角,这个半死不活的人身子十分虚弱,眼神倒是亮的出奇。 她饶有兴味的看了眼蔚苒苒身侧,床栏雕花剥落大半,红漆褪至无色,她扫了一眼,眼底都是森然的笑意。 “听说过冥界的黑白无常没有?”阿善一手撑着撑着脑袋,凉凉的问道。 蔚苒苒怔了很久,目光呆愣愣的看着她,然后才艰涩的说道:“你...是黑白无常?我听说黑白无常来人间,都是为了索命,往人的脖子上一勾,魂魄便跟着他们走了,留在人间的,只剩下一具尸体,你是来勾走我魂魄的吗?” “我不是黑白无常,但我此行的目的与黑白无常差不多。”阿善把玩着手里的瓷杯,慢悠悠的说道:“凡人的魂魄归冥界管,由黑白无常来勾魂,但你的魂魄归我管。” “这是为何?”蔚苒苒尖俏的脸没有一丝人色。 “你不必知道那么多,那是你死后的事情,现在我们来说一说你目前的事情。”阿善看了眼落了灰尘的梳妆台,扭头道:“你还有三日阳寿,三日后便是我来勾魂的时候,你在人间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实现你一个心愿。” “实现...心愿...”蔚苒苒轻声喃喃,目光怔怔的看向她身侧的一盆玉兰。 良久,房间里传出蔚苒苒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她抬起毫无生气的眼眸,嘴角努力的扯出一个笑意,“不了,我的心愿,你实现不了。” 阿善皱眉,正要开口,破旧的房门却忽地被一道大力从外面推开。 然后,阿善就听见了那个男人怒极的吼声,震天动地。 “蔚苒苒!!!” 阿善反应迅速的隐了身,蔚苒苒抬头去看她,发现人已经消失不见。 她的目光迟缓的转向门口,苍白的嘴唇轻声噙动,“庭之...” 蔚漾白大步走进来,双眸赤红的看着她,一把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用力狠狠掐住,“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为什么要害蓉儿,毒妇,她还是个孩子!” “我没有...”蔚苒苒被迫仰着头,费力的说道。 “那她怎么会吃了你给的东西就上吐下泻?蔚苒苒,你好狠毒的心!” “我也吃了那些糕点,为何我没事?庭之,我没有要害蓉儿,我没有。”蔚苒苒急促的喘息,眉眼却十分沉淡。 “你以为我会信?”蔚漾白俊美的面容因为生气而微微扭曲,他忽地一把甩开蔚苒苒,高高在上的看着她趴在床榻的背影,“我真想亲手掐死你!” 阿善冷眼旁观着这一出俗套的戏码,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唔,痴情女子薄情郎。 她见得多了。 没什么好看的。 从怀里摸出一个橘子剥开,她慢条斯理的摘取橘肉上的白色经络,难得的有了十足耐心。 蔚苒苒趴在床沿,她听着蔚漾白恶毒的话语,十分平静的坐起了身,然后抬眸直视他,“既然我说的你都不信,你又何必来问我,你放心,我这条贱命很快就要死了,再也不用碍着你们的眼。” “那样最好。”蔚漾白说完,再不看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等到院子恢复了平静,阿善再次现了身,她朝蔚苒苒举起自己手里剥好的橘子,问,“要不要吃?” 蔚苒苒苍白虚弱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接下来,阿善沉默的吃完橘子,然后拍拍手站起身,“我明日再来找你,你好好想一想,这世上的每一个人,在临死前心里或多或少都有心愿,若是当真是我完成不了的心愿,那你便换一个,谁也别为难谁。” “不住这里了?”叶迦言侧首望着阿善,在来的时候她便说要住在蔚府,省的来来回回的跑,眼下却是大步往蔚府外走。 阿善抬头看了眼这富丽堂皇的蔚府,心里不屑的冷笑,道:“我没有兴趣住在金丝笼里,这样的地方住久了,连心都会变得麻木冷硬。” 出了蔚府的门,阿善忽地想起忘记问蔚苒苒这蔚府为何要布阵法,却在回头之际,愕然发现身后又是那片空荡荡的平地。 “他娘的!”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骂出了口。 这蔚家是太有钱了怕遭人惦记吧,布下这样奇特的阵法,那些想偷窃的人连蔚府的大门都找不到。 叶迦言目光淡淡的回头看去,声音伴着丝绵温润的细雨落下,“我刚才,看见了蔚家的那位公子。” “蔚苒苒的夫君?”阿善厌恶的撇撇嘴,“对待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尚且这么无情,很显然不是个好东西,所以说啊,这人活着不能太有钱,有钱就变坏乃千古至理。” “......” 叶迦言沉默的看了一眼阿善,率先朝前走去。 第二日,雨停,天蒙蒙亮的时候,阿善便拉着叶迦言到了蔚府门前。 叶迦言的神色甚是无奈,“此时天色尚早,蔚夫人怕是还没有起。” 阿善沿着昨日的小路往前走,头也不回的说道:“没醒就把她弄醒,少睡几个时辰又不会死,等她死了,千年万载她想睡多久都行。” 第69节 “蔚夫人身子不好,还是晚些吧。” 阿善停下来,回过身咬牙切齿看着他,“哪来那么多废话,要不是我破不开这个阵法,老娘自己一个人就来了,你要是不乐意现在就回客栈,别在我耳边跟和尚念经似的。” 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终是叹了口气,“走吧。” 走到蔚苒苒的院子前,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止了步。 蔚苒苒的身影透着烛光打在窗户上,昏黄薄弱的烛光微弱的跳动,将那一抹纤细瘦弱的身影裁剪的温婉动人。 叶迦言低下头,看着阿善清灵的水眸,“我四处走走。” 阿善颔首,抬步走进蔚苒苒的房间。 她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盏烛灯,还有一些干净柔软的布料。 阿善走过去,蔚苒苒抬头看了她一眼,那张脸透明而苍白,没有丝毫活人的样子。 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件小东西,阿善瞅了瞅,问她,“这是什么玩意儿?” 蔚苒苒笑了一声,“这是小孩子戴的绒帽,等冬天到了,戴着它就不会冻着。” 她说完,又低着头忙着自己手里的东西,手中细小的针线翻飞在布料上,一针一线,密密缝合,那里面都是心意。 “你整宿不睡,就为了这玩意儿?”阿善看着她眼底泛着青黑的眼圈,嗤笑了一声,“你孩子若是知道你为了给他做这些连命都不要了,你觉得他还愿不愿意穿你做的这些?” 蔚苒苒依旧缝着手里的小鞋子,头也不抬的说道:“我的孩子早就死了,这是给庭之的女儿蓉儿做的。” “......” “真是个贤妻良母啊!”憋了半天,阿善憋出一句不冷不热的赞扬。 不辞辛苦没日没夜的做衣裳,还是为自己丈夫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做的,她都觉得蔚苒苒简直是活菩萨! 蔚苒苒苍白瘦弱的手一滞,然后继续做着她的针线活,面容温婉而秀气,“你说了,我只剩下三天可活,与其这样等死,倒不如做一些事情来打发时日。” 阿善不可置否,她想起昨日那男人,眼神冷了冷,“你那位夫君可不希望你靠近他的宝贝女儿。” “嗯,我知道,他怕我对孩子不利,这些东西我悄悄让人给孩子送去。”她手中的针线灵活的上下舞动,侧脸蒙了一层幽暗的烛火,神色恬静安然。 “你的心愿,想好了没有?”阿善坐到她对面,有些不耐烦的看着她手里的活计, 这东西何必亲自动手做,大街上的店铺里出点钱就能买到一箩筐。 蔚苒苒抬头从半掩的窗户朝外看去,晨光一点点的爬上枝头,初夏的早晨有着凉沁的爽意,微凉的风从窗户外吹进来,将微弱的烛火吹的左右摇曳。 “没有,阿善姑娘,我没有心愿。” 阿善怒,“别挑战我的耐心,我一向都没什么耐心,你活成这副鬼样子,怎么可能已经事事如愿,你不说,是觉得我在骗你?” 第56章 过往恩怨 蔚苒苒摇头,眼神亮的出奇,“姑娘不必再来找我了,我不需要心愿。等我死了,任凭姑娘处置。” 你他娘的不说出心愿,我的魂魄怎么被净化! “死鸭子嘴硬!蔚苒苒,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活的像你这样逆来顺受的,我阿善还真的是第一次见,你病久了是连脑子也病坏了吧。” “随便你怎么说,我心意已决,姑娘,请回吧。”蔚苒苒一脸平静的继续做着她的小鞋子,鞋头上绣着粉嫩好看的芍药花。 软硬不吃! 阿善气郁,怒蹬蹬的走了。 叶迦言正好走了回来,两个人没再多说什么,再次离开了蔚府。 倒是在即将出蔚府大门时,撞见了蔚家公子和一个女人。 蔚漾白正扶着那美丽女子迎面走来,两个人低声说着话,脸上都是喜悦而高兴的神采。 阿善望着眼前两个人,再想想那座破旧院子里的傻子,拉着叶迦言走的更快了。 早晨未下的雨,到了晌午又开始淅淅沥沥的落下来。 “店家,过来!”拉着叶迦言一路走到昨日来的那家酒馆,阿善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下,冲着忙里忙外的老人家喊道。 老人家看见了两人,忙笑呵呵的走上来,“二位客官今日也来喝酒?” “不喝。”阿善拿出一锭银子搁桌子上,“坐下,问你几件事。” “姑娘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银子就算了,说几句话耽搁不了老朽做生意。”老人家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慈祥善意的微笑,朝叶迦言点了点头,便依言坐下来。 阿善觑着他,问道:“问你,蔚苒苒这个人怎么样?” “蔚夫人是个大好人呐,咱们这域阳城里的人,几乎都受过蔚夫人的恩惠,以前蔚夫人身子骨好着的时候,可喜欢在这域阳城里面跑了,看见哪家有了难,立马二话不说上去帮忙,可惜了啊,年纪轻轻就...”老人家说着,惋惜的叹了口气。 “她得了什么病?”阿善撑着脑袋,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橘子递给叶迦言。 老朽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浑浊的眼睛登时瞪大,怒道:“蔚夫人才不是得了病,她是被那个女人下了毒害成这样的,那个毒妇,仗着蔚家大少爷的宠爱胡作非为,先是害死了蔚夫人的孩子,现在又要害死蔚夫人,心肠歹毒!”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阿善狐疑的问道。 老朽一拍桌子,“这事整个域阳城谁不知道?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敢说罢了。那蔚家大公子都不管,我们这些外人有什么理由去管人家家里的私事。” “为何不敢说?”阿善接过叶迦言剥好的橘子慢慢吃着。 “唉,说了也用啊。蔚老爷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媳妇,以前二夫人没有进门的时候,蔚老爷已经看蔚夫人不顺眼,自从蔚夫人的孩子死后,蔚老爷更是厌恶她,可怜那三岁的小公子,长得活泼可爱又乖巧聪明,若不是那二夫人心生嫉恨,小公子如今也有七八岁了。” 阿善继续吃橘子,不说话。 第70节 老人家又道:“那个二夫人心肠狠毒,杀了小公子还嫁祸给蔚夫人,自那时起,蔚夫人便一病不起,蔚老爷害怕她把病气过给府里的人,便让她住到蔚府的偏院里,我们这些人都是看着蔚夫人长大的,那丫头打小便心地善良,别说是谋害自己亲生儿子,就是连条鱼都不敢杀,可惜整个蔚家,却是没有一个真正心疼她的,根本没人在乎真相,也没有在乎蔚夫人的死活。” 吃完了。 阿善拿过叶迦言递来的帕子擦擦手,说道:“照你这么说,那蔚家没有一个人喜欢她,蔚苒苒当初究竟是怎么嫁进蔚府的?” “姑娘有所不知,咱们域阳城城主宠爱的小儿子以前贪玩落水,是蔚夫人救了他,城主感激那丫头,知道那丫头喜欢蔚家大少爷后,便亲自给两个人指了婚,城主指婚,蔚老爷虽然有不满,但也不敢和城主对着干,便答应了。” 那位好事的城主真是乱点鸳鸯谱。 “店家可识得这样一个人,唔,是个男人,年岁约莫二十四,右眼的眉骨处有一个绿豆大小的黑色胎记。”阿善又递了个橘子给叶迦言,自己趴在桌子上问道。 那位店家一怔,好半天才说道:“认,认识,姑娘说的这个人,是城北方家的二公子方恪。” “你怎么又知道?”她脱口就是一句。 不过,她看了眼额头有冷汗滴下的店家,慢慢眯起了眼。 “姑娘打听他做什么?”老人家抹了把头上的冷汗。 “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我昨日见到他了。”阿善咽下一个橘子,漫不经心的说道。 ‘噗通’一声,那位老店家吓得从长条板凳上摔了下去,酒馆里有其他客人见到此幕都哈哈大笑,神情却没有恶意。 叶迦言起身扶起老人家,那老店家吓得手直抖索,抖着声音对阿善说道:“姑娘可,可不能乱说,那方家公子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到唇边的橘子停了停,阿善闲散的挑了挑眼皮,低声嘟囔,“我又没说我看见的是活人。” 老人家没听见她的话,低头按着桌沿慢慢坐了下来。 叶迦言神色淡然的瞥了眼阿善,对店家说道:“那位方公子因何故去世?” 老人家又是重重地一声叹息,道:“蔚家大少爷,蔚夫人,还有那方家二公子,这三个人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只是天意弄人,方家公子喜欢那丫头,那丫头却对蔚家大少爷情根深种,方公子又是出生世代书香的方家,后来那丫头与蔚大少爷成亲后,他依旧时常去找她,这件事被方家老爷知道后,把方公子带回去严打了一顿,结果方家公子痊愈后,瞒着家人又去找那丫头,听说是想带着那丫头私奔,那丫头不肯,方家公子便吞了毒酒,跳进了蔚家的荒井,一命呜呼了。” 这年头殉情的,死法都千篇一律。 投湖或者服毒,上吊亦或纵火,真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 她吐掉嘴里的核,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呵欠。 听到这里,乱七八糟的事情总算是捋清了一些。 她眨了眨有些酸的眼睛,呵欠连天的问道:“那蔚大少爷的心是石头做的不成?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妻子,他就这样对待人家?是不是太不正常了点?” 店家点头,说道:“蔚家大少爷以前待那丫头也是很好的,那丫头有一副好嗓子,那时候他特别喜欢听她唱歌念诗,后来,日子久了,听多了也就腻了,再后来,那丫头的嗓子也被毁了,又是那样一个身份,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那丫头什么都好,唯独就是相貌差了些,若非如此,也不会留不住蔚大少爷的心。” 阿善听着老店家的话,目光半是讽刺半是凉薄的看向了叶迦言。 男子多薄幸,红颜白骨寒。 叶迦言回望她,微微一笑。 “她样样都好,就是挑男人的眼光不好,所以变成了现在的鬼样子,这是她自己选得路,活该被人欺负。”阿善说完,大步离开了酒馆。 身后传来那老人家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这姑娘说话好生刻薄。” 她却恍若未听,一步步稳稳当当的朝前走远了。 蔚苒苒没料到,不过半日,阿善又出现在了她院子里。 “你怎地这般难缠?我说了我没有心愿。”她坐在日头下晒着太阳,腿上搭着一张毯子。 阿善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红润的唇角扬起恶意的笑意,“没事啊,你没有心愿,可我就是喜欢助人为乐,你不想说,我来替你做决定如何?不如我去杀了那个女人吧?或者是杀了你夫君?再不济,恢复你以前的好嗓子或给你一张美丽的容貌?这么多,你要不要选一个。” 蔚苒苒苍白如纸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惊讶,不过很快又释然,她仰着脖子迎着刺眼的阳光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女子,眼睛被刺得生痛,夏季的景色淡去,眼前只剩一片漆黑,她仍固执的仰着头,神情温婉又淡然。 “像阿善姑娘这样貌美优秀的女子,定是有很多人喜欢的,可这性子,当真让人不喜。你如此咄咄逼人,又哪里会懂得别人的苦楚,其实在你眼里,根本就看不起我吧,你说这么多,是想施舍我?还是怜悯我?我并不需要你的馈赠。” “都说眼睛是心的窗户,什么样的心看到的景色就是什么样,骄傲的人眼里看到的是五彩缤纷,失败的人眼里都是黑色,而你蔚苒苒的眼里,都是灰暗的自卑。”阿善眯着眼,一针见血的说道。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积德行善的好人?我为什么要施舍你怜悯你?你蔚苒苒就是活的再让人看不起,那都是你自己的事,这世间并非只有貌美的女子才能让人喜爱,人心比容貌更重要。” “或许吧。”半晌,阿善站了很久,蔚苒苒才不紧不慢的开了口,伸手将毯子往上提了提。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阿善毫不客气的暗诽。 第57章 新欢旧爱 “姐姐~” 正说着,院子外忽地传来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阿善听到声音时,眉头微微一皱。 刚隐了身,门外的人儿便已经脚步轻盈的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一长串的丫鬟,都乖巧的待在门外没有进来。 “何俜嘉,这里并不欢迎你。”蔚苒苒依旧坐着,温婉静宜的像一副古老的画。 那个女子长得雪肤花貌,如缎的墨发盘在脑后,发间缀着三两支艳红似血的红宝石金钗,前额贴着金丝流羽的柔软流苏,穿着雪青色的精美华服,脚踏做工细致的软缎珍珠鞋。 眼前的女子,当真配得上美人二字。 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细,那白皙若雪的肌肤,比起蔚苒苒那白的像死人一样的脸,多了诱人的红润。 阿善大咧咧的坐在门槛上,从怀里掏出几个橘子,兴致勃勃的看着眼前两个女人的戏码。 “姐姐。”那个女子笑的比此刻头顶的夏日阳光还要灿烂三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怎么美好。 第71节 “听庭之说你快死了,姐姐,我可是特地赶在你死之前来看看你,毕竟,我可能会是你活着的时候,最后一个愿意来见你的人呢,姐姐不感激我吗?”何俜嘉娇娇的笑,红唇微抿,一派端庄温柔的模样。 蔚苒苒默不作声的移开了眼。 “姐姐心里一定很开心吧,过不了两天,姐姐就可以和小公子母子团聚了呢,妹妹在这里就先恭喜姐姐啦。”何俜嘉根本不在乎蔚苒苒说不说话,她只是来把自己心里想说的一股脑说出来。 践踏蔚苒苒的心,让它鲜血淋漓痛不欲生,她做过太多次了,早就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伤她最重最狠。 果然,等她一说完,蔚苒苒平静的呼吸猛然变得急促起来,那张惨白的脸也出现了不正常的红晕。 她心里好似有一把火在烧着,撑着沉重的病体站了起来,却在下一刻体力不支的倒回了椅子里。 “何俜嘉!” 何俜嘉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的丑态,半晌,目光里现出凉至骨髓的笑意,“蔚苒苒,你这种人连喊我名字的资格都没有,不过是捡回来的一条没人要的小狗,你只需向我们摇尾乞怜讨一口饭吃就好了,妄想得到太多,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受得住。” “要不是你,庭之不会离开我,我的孩子也不会死,是你毁了我的一切,何俜嘉,我会在阴曹地府里,看着你死后进入十八层地狱。”蔚苒苒呼吸急促,虚弱沙哑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那双终日平静的眸子里,终是出现了压抑许久的愤恨。 “我死了会不会下地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活着的地方,你就不能活着,因为你的存在,恰巧碍了我的眼。”何俜嘉无所谓的笑起来,说出口的话像无形的刀子。 “啊,是我说错了,你不但碍了我的眼,更碍了庭之的眼,碍了这蔚府里所有人的眼,蔚苒苒,你怎么还不去死呢。”她声音婉转如黄鹂,清脆如水滴,却也锋利如剑刃,歹毒如蛇蝎。 一番话,似是一巴掌狠狠打在蔚苒苒脸上,令她瘦弱的身子狠狠的晃了晃。 一口血,毫无预兆的从她口中吐出。 阿善眨了眨眼,看着蔚苒苒腿上那染了血的毯子,面无表情的吃了一瓣橘子。 “哟,这么虚弱啊,看来的确是快死了。”何俜嘉掩唇笑了起来,“姐姐这院子里怎么也没个伺候的丫鬟,若是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蔚家养不起几个小丫头呢。” 蔚苒苒咬紧牙关,她面无表情的擦去唇边的血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对何俜嘉的话置若罔闻。 “姐姐以前身边那几个小丫鬟都不规矩,妹妹便做主替姐姐处置了,难道姐姐是在怪妹妹吗?妹妹后来为姐姐精心挑选的那些丫鬟,姐姐似乎都不喜欢呢。”何俜嘉站在艳阳下,姿容秀美又精致,却宛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眼里闪着阴险恶毒的光。 “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滚。”蔚苒苒低着头,没有感情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 “蔚府里面,最该滚的是你蔚苒苒。”冷质的男声,乍然响起。 阿善看了眼从自己身旁一阵风跨过去的男子,颀长的身子逆着光线,夏日的暖风吹过肩膀,院子里的气氛,陡然滑至寒凉。 初识的路口,相逢醉了季节的眉眼,在纵马长歌的交汇里,在携手共进的明媚处,清晰的眉眼终是模糊,欢喜的笑靥被时光打碎,沧桑的岁月带走了刻骨的誓言,却玩笑般的留下了绝望的烙印。 爱无言,痛无声。 蔚苒苒慢吞吞的仰起头,看着眼前无比熟悉的漂亮眉眼,“我是人,不是那些畜生。蔚漾白,当初是你将我捡回来的,是你带我走进了这个府。” “是吗,可我现在后悔了,蔚苒苒,你滚出我家。” 这话忒狠,阿善听着都有些生气,蔚苒苒沉静温婉的面容却没有丝毫起伏。 或许,她只是心痛到麻木了。 蔚漾白转身牵住何俜嘉的手,低头温柔的问她,“怎么跑这里来了,别白白的惹了晦气,蓉儿一直在找你,去外面等我,我马上就来。” 何俜嘉对男子浅浅一笑,十分听话的转身,袅袅婷婷的走了。 只是转身之际那抹得意而又挑衅的目光,格外刺眼。 阿善看着朝自己越走越近的何俜嘉,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走到门口的何俜嘉忽地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尖叫着朝门外摔去。 蔚漾白脸色一变,却已阻止不及。 门外的那些丫鬟也下了一跳,等反应过来时,何俜嘉已经摔倒在地,头上的发钗散落一地,乌发披散下来,狼狈极了。 “小嘉。”蔚漾白几个大步走过去,心疼的把人揽起来。 “庭之,我好疼啊。”柔弱可怜的声音,是个男人听了都会心疼。 怀里的人疼的眼泪直流,看的他更心疼了,二话不说抱着人起身就走了。 蔚苒苒一声不吭的看着,坐在那张即将寿终正寝的椅子上,披着看不出颜色的老旧毯子,面容淡淡,眼神寂寂。 阿善现身,又打了个哈欠。 蔚苒苒看向她,“你做的手脚?” 阿善气笑了,“难怪你被那个女人欺负成这样,蔚苒苒,你简直笨的无可救药。” “那个女人是自己摔倒的,你看不出来吗,她根本不会留机会让你和他说话。” “她没必要这么做,我在这里住了四年,加上今日这次,他才来了三次,从没有和颜悦色过。” “或许是害怕你会说出一些对她不利的话吧,女人的嫉妒之心,可是很可怕的。”阿善打了个饱嗝,懒洋洋的眯了眼。 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蔚苒苒却是身体一颤,良久,低低的声音飘了过来。 “我有些累了,阿善姑娘回去吧。” 她缓慢而迟滞的站起身,期间一直不停的粗喘着气,干净朴素的衣服破了一个小口子,阿善盯着那个窟窿看了很久,直到蔚苒苒走进去,关上了门。 她关上那扇门,仿佛与世隔绝一般,把自己裹进了狭窄幽暗的小小地方,似乎只有在那里,才得以存活和呼吸,再不用满心的防备,也不再有满心的伤痛,只余粗重的喘息,隔着年久失修的门扉,传了很远、很远。 当你活在世间,一直漂泊流离遭人冷眼,偶尔瞧见了美好和温暖,就想拼命的将它抓住,你以为你抓住的是幸福,可是日子久了,最后只是徒劳的发现,那不过是杯底窜上来的泡,稍稍触碰,便化为虚无。 这是阿善隔天去找她时,她坐在桌边同阿善说的话。 她说这话时,眉眼宁静而安详,苍白的唇扬起一抹温婉柔美的笑。 第72节 蔚苒苒是她这几百年来见过的,长得最平凡无奇的那一个。 平凡到丢在人群里根本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那种人。 但她的那双眸子却生得极好,清亮而干净。 她从没有见过那样干净纯粹的眼睛。 那双眼睛静静的看着你时,会有种让人无处遁形的感觉。 似乎心底那些阴暗龌蹉的心思都逃不开那一双明眸。 眼睛算是她平凡无奇的面容上,唯一出彩的地方。 她一边和阿善说着话,一边往杯子里倒着滚烫的茶水。瘦弱的手臂握着陶瓷茶壶的手柄,许是茶壶太重,又或者是她太过虚弱,总之,那壶茶大半的茶水,都被她倒出了茶杯。 桌子上,溅得到处都是冒烟的茶水。 “对不起。”她冲阿善内疚的笑了笑,“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本来想沏壶茶给你喝,却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 她放下茶壶,拿出帕子仔细擦着桌子上的茶水。 阿善拎起茶壶给她和自己倒了杯茶,她摸了摸杯壁上的热度,然后看了眼她的手背,“你不疼吗?” 蔚苒苒一怔,而后一脸平静的用袖子掩住自己被茶水烫红的手背,“没事,不疼的。” “是真的感觉不到疼,还是假装真的不疼?”阿善端起茶闻了闻,随即嫌弃的放下了杯子。 这茶闻着有一股子霉味。 她蔚苒苒是故意的吧。 第58章 红豆相思 蔚苒苒清淡的笑了,笑容恬静而细微,她说:“茶水烫了手,没人呵护娇惯,久而久之也就明白,不过寻常小伤。” “只是小伤,过几天就好了。” 她兀自又低声强调了一遍。 阿善不由得冷笑出声,“你没几天可过了,明天是你留在尘世的最后一天,蔚苒苒,老娘的脾气都被你磨光了,你能不能许个心愿?啊?!” 她行走人间百载,头一回遇到一个不愿意许愿的犟脾气。 “你是傻瓜吗?告诉我你的心愿,这是命令!”她恶狠狠的说道。 “阿善姑娘,你活多久了呢?”蔚苒苒打量着阿善,有些好奇的问道。 “你管我活多久了,老娘让你许愿。” 阿善‘噌’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瞅着蔚苒苒,阴恻恻的声音飘起,“老娘活的你比老祖宗还要久,你再不许愿,老娘就去扒了你老祖宗的坟,让你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蔚苒苒扑哧一下笑出声。 她有些吃力的捧着肚子笑,道:“你既已将蔚府的情况打听的清清楚楚,又怎会不知道,我是个孤儿,我连自己的列祖列宗是谁都不知道,若是阿善姑娘可以找到我的祖宗们,我还要感激你呢。” 阿善黑着俏脸不说话。 她气糊涂了。 她真的是要被这个女人气死了! 这时,那扇破旧陈朽的房门被人推开,阿善隐了身,侧眸望过去时,发现蔚府的人几乎都到齐了。 为首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一身奢贵的锦袍,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正眉眼冷淡的看着蔚苒苒。 跟在老人身后的,是蔚漾白和何俜嘉,以及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蔚苒苒平静的看着他们,继续给自己沏茶。 既没有起身相迎,也没有开口说话。 蔚老爷鼻子里哼了一声,当先走进来,他站到蔚苒苒面前,高高在上的看了她一眼,又扫了一眼自己面前这盏茶,苍老的声音带着威严,“看来你早就知道我今天会来找你,连茶水都给我准备好了。” 隐了身的阿善嗤笑一声,那是她的茶。 眼见那个老头子就要用自己喝过的茶杯喝茶,阿善正要抬手给他一巴掌,就听见蔚苒苒冷淡的声音说道:“放下,那杯茶不是请你喝的。” ‘啪’的一声脆响。 是杯子碎裂的声音,也是蔚漾白甩在蔚苒苒脸上的一巴掌。 又快又狠。 阿善看着蔚漾白,她有没有和人说过,她平生,最恨打女人的男人。 蔚苒苒捂着脸没说话,蔚漾白目光冰冷的看着她,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嫌弃,“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和我爷爷说话,蔚府里的一草一木,你都没资格碰。” “庭之,你退下。”蔚老爷沉声喝道,警告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子。 蔚老爷转过头,那双沧桑的老眼里没有半分感情,“蔚苒苒,我们蔚家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和庭之没有夫妻缘分,这一世就这样过了,等到了地下,记得让他们给你投个好胎,下辈子,好好做人。” 蔚苒苒放下手,清秀苍白的脸上赫然一个鲜红的五指印,她平静的喝了一口茶,手上被茶水烫到的红肿还没有消褪,脸上又添了新痕。 “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她捧着热烫的茶杯,似是毫无察觉那烫手的热度,只是平淡说道:“你们蔚府,对不起我的地方还少吗?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这样绕弯子,浪费彼此时间。” 第73节 何俜嘉轻笑了一声,像是丝毫没觉得房里压抑的气氛,娇笑道:“姐姐在胡说什么呢,病的久了都开始说胡话了吗?咱们蔚家好吃好喝的供着你,结果姐姐你不但不懂得知恩,还反过来咬我们一口,当真是叫人寒心啊。” “跟她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说的。”蔚漾白揽着何俜嘉,看向蔚苒苒的目光,陌生而厌弃。 连跟在何俜嘉身旁的小女孩,都指着蔚苒苒童声童稚的喊道:“坏蛋,肚子痛痛。” 阿善站的远远的,靠着窗目光微眯,来势汹汹的一家四口,还真是壮观呐。 蔚苒苒背脊挺得笔直,脸色苍白如鬼魅,“你们不必这样兴师动众的来这里,我知道你们来的目的,东西放在这里就好,这么多人挤在这个小房间里,看上去挺可笑的。” 蔚老爷满是皱纹的老脸微微一动,双手背在身后,沉着声说道:“你明白就好,我们蔚家对你仁至义尽,别拖着一副病怏怏的身子继续耗下去,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苒苒,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早一点结束,你也不用这么辛苦。” “我知道。”蔚苒苒坐着不动,时而咳嗽几声。 那样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这样安静的时刻响起,平添了几分森意。 蔚家那几个人见到蔚苒苒白净的手帕上咳出血后,立马动作迅速的退出了房间,临走时还不忘让她不要忘记了答应他们的事。 他们跑的这样快,无非是担心她的病会传染给自己。 阿善走出来,又看了一眼蔚苒苒身后,对她说道:“他们要你做什么?” 她听的不是很明白。 蔚苒苒又咳了一阵,才气息不匀的说道:“马上你就知道了。” 刚说完,就见一个蔚府的丫鬟捧着一盒东西走进来,步伐匆匆,将盒子丢在桌子上就跑,像是躲避瘟疫一样。 阿善打开那个盒子,里面只有一盘红豆糕。 那盘红豆糕做的十分精致细腻,看着十分让人有食欲。 蔚苒苒握住阿善伸向红豆糕的手,轻轻一笑,将盒子拿到自己面前,阻止她伸手去拿。 “你都要死了,也吃不了这么多,要不要这么小气!”阿善看着她护住那盒糕点,撇撇嘴嫌弃道。 她又不是十分喜欢那玩意,只是好奇的想尝一口罢了。 蔚苒苒性子十分温和,闻言也只是笑了笑,慢声解释给她听。 “阿善姑娘,这盒子里的糕点,我能吃,你却不可以吃。” 她一边说给阿善听,一边从盒子里拿出一块小糕点,放在唇边轻轻的咬了一口。 入口即化,味道还不错。 就是太甜了些,甜的发腻。 阿善舔了舔唇角,拍干净手上的糕点碎末,望着拿着糕点目瞪口呆的蔚苒苒,龇牙一笑,“不就是掺了毒嘛,吃不死我的。” 蔚苒苒错愕的眼神看了她良久,方才幽幽的叹了口气,“的确,你不是人,是我杞人忧天了。” 笑话,忘川河水都毒不死她,她会怕了这凡间区区小毒? 阿善没说话,她第一眼便看出了这糕点里有毒,她只是有些奇怪,奇怪蔚苒苒的反应。 从始至终,她都太平静了。 有种看破一切的感觉。 “要是我没猜错,他们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屁话,目的是为了送这盒糕点给你,为了让你早些上路,他们还真是煞费苦心。” 人心,比毒|药更毒。 蔚苒苒淡淡一笑,那样淡的笑容,指尖轻微的一碰,便消失无踪。 她说:“这红豆糕里的毒,其实是很微末的量,这是一种慢性毒|药,像这样的量,要过好几年才会毒发。” “你倒是了解的清楚。”阿善看了眼那精致的糕点。 “都说久病成医,我病的久了,自然也就明白了原因。”她淡淡说着,将手里剩下的半块糕点含入口中。 红豆糕,是她爱吃的糕点,却也是致命的毒|药。 她细细吃着,眉眼宁和,神态安然。 阿善坐在她对面,托腮看她,“这样甜到腻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活的太辛苦,难免会喜欢一些甜腻的东西,吃多了甜味,一颗心仿佛泡在甜罐里,便也不会那样苦了。”她平静说着,又拿了一块糕点。 “这红豆糕,我第一次吃的时候便深深喜欢了。没想到,这一喜欢,竟然喜欢了这么多年。”她望着手里精巧漂亮的糕点,低低地叹了一声。 “你不是喜欢吃红豆糕,你是喜欢那个送你红豆糕的男人,他将这糕点送到你面前,也送进了你心里,至此念念不忘。”阿善捏起一个糕点,手指微微一动,那块糕点便碎成了渣。 蔚苒苒眼里有光,破碎而璀璨,她声音低哑,却仍旧唇角上扬,“可我喜欢的男人,却不知道我为何这么喜欢吃红豆糕,他甚至,亲手将毒放进了糕点里。” “其实,我大概早就不想活了,不然,在他第一次将掺了毒的糕点放到我面前时,我不会全部吃下去。”蔚苒苒放下糕点,端起茶喝了一口。 她的语气平静,神情更是宁静安然,丝毫看不出悲伤和难过。 连说出这样的过往,都不见过多的悲戚和绝望。 活着是一种勇气,坦然赴死也是一种勇气。 可她的勇气,她并不认同。 阿善道:“如果我是你,我会离开这个男人,而后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没有欺骗,没有疼痛,哪怕平庸,也好过心上鲜血淋漓。 第74节 “自己想要的日子?”蔚苒苒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我想要的日子,早已经被我毁了,我抓不住我要的东西。其实,我是该死的吧,都说老天最为公平,如今我成了这样,大概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蔚苒苒,摸着你自己的心,你甘心吗?” 第59章 不堪一击 人间有个说法,说病得要死的人,通常会在临死前回光返照一次。 她原是不相信这样荒谬的说法。 可是今日的蔚苒苒,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终日离不得病榻的身子,也可以下地走了。 阿善看着她,忽然觉得那个说法或许是对的。 只是她不懂,这回光返照究竟有什么意义。 大概,只是让她在临死前,让她心底那血淋淋的伤疤,再狠狠地疼一次。 她今日的精神格外好,先是兴致勃勃的要同她喝茶,等喝完了茶吃完了糕点,她便说要带阿善在蔚府里走一走。 阿善看着她光彩照人的面容,难得的选择了沉默,陪着她出了院子。 蔚苒苒一路的兴致都很好,会在经过一处假山时告诉阿善她小时候经常在这里睡觉,会在一处水榭那里同她讲夏夜在那里乘凉最好,会说哪座院子里的桃花开的最好,会说蔚府里哪一个厨娘做的饭菜最好吃。 她说了许多,阿善都沉默听着。 因为她觉得,此刻的蔚苒苒,才是真正的她。 一个活泼而善良的蔚苒苒。 而不是那座死气沉沉的院子里,扛着满身病痛被折磨的只知道等死的蔚夫人。 这一日,本该是她这几年,最开心的一日。 直到再次与蔚府那帮人遇见。 “姐姐?” 何俜嘉拿着一只拨浪鼓,一脸错愕和惊讶的看着她,让满园热闹而欢快的画面,瞬间落了幕。 蔚苒苒脸色煞白的看着眼前一幕,双手用力的揪着自己的衣服。 一园子的老老少少聚在一起,美酒佳肴相伴,繁花碧树相衬,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开心的笑,空气里飘来阵阵香味。 他们前一刻,还在她的房间里,露出刻薄的面目。 而现在,却其乐融融的坐在这里,满目笑意温暖。 “你来这里做什么?”开口的是蔚漾白,他手里抱着蔚蓉,神情极为不耐。 “我...”蔚苒苒张口,沙哑难听的声音让众人的脸色愈发难堪。 她显然也看出了众人的心思,白着脸闭上了嘴。 “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滚回你的院子去。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出来。”蔚漾白冷着声音说道,抱着女孩不再看她。 似乎多看她一眼,都是多余。 以后?蔚苒苒还有以后? 他倒是说的出口。阿善冷笑。 蔚苒苒双手颤抖,揪着自己的衣服不放,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掉头就走,步伐慌乱又匆忙。 直到拐过弯,再也看不见那些人,她终是停了下来,靠着假山大口喘着气。 阿善显身,看着她恢复苍白的脸颊,那红润的气色,已经不见了。 “你这蔚府女主人,当的可真窝囊。”阿善纵身一跃,坐在假山上面,看着蔚府馥郁而美丽的景色。 蔚苒苒抬手擦去额头冷汗,“这个府里,没有人把我当作女主人,蔚夫人这个称呼,不过是笑话。” “你刚才怎么了?”阿善问道。 刚才的蔚苒苒,分明是在害怕,眼里都是恐惧,哪里还有前一刻在房间里冷淡面对蔚家众人的样子。 蔚苒苒声音轻的可怕,手指狠狠的掐着假石,“今天,是蔚蓉四岁生辰,也是...是澜儿的祭日。” 阿善低头,看着这个眉眼温婉深含痛苦的女子,咂了咂嘴。 “走吧,你该回去休息了。”阿善跳下假山,大步朝前走。 蔚苒苒点头,低着头跟在她身后,走了一段路,她忽然有些出神的低喃了一句。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被风吹的七零八落的一句诗,读来凄风苦雨。 阿善止步,回眸看她。 “阿善知道这句诗什么意思吗?” 阿善没说话。 她笑了笑,面容宛如死水一般,粗嘎的声音透着穿风磨沙的粗糙,“这是他给我起的名字,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终于明白它的含义。苒苒物华休...所有美好的景色都将凋零衰败,多像我这一生。” 她对上阿善的视线,苍白的唇扯了扯,扯出一个温淡的笑意。 第75节 “阿善姑娘,唤我‘捡捡’吧,那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我唤你什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想,你如今让我唤你‘捡捡’,是打算丢了‘蔚苒苒’这个身份?” “是不是太晚了?”蔚苒苒强笑道:“太晚才认清自己,太晚才舍得丢掉‘蔚苒苒’。” 一直抓着不放,其实什么也没有抓住。 还丢了原本的自己。 “随你。”阿善耸肩,目光远远漫去。 蔚苒苒看了眼那座精致华丽的水榭,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那上面追逐打闹的两个身影。 “我吃过街边馊掉的剩饭,也吃过蔚家一百两一盘的珍馐,事实上,价值百两的菜比剩饭好吃太多了。” 她说着,怆然一笑,眼底有自嘲,“可是我的胃,却更习惯那冷透了的剩饭。珍馐虽然好吃。吃完了却会闹肚子,疼得满地打滚,多不值得啊。” 为了一顿饭,确实不值得。 可你,当初却宁愿一边疼得打滚,一边还要吃下那满桌的珍馐。 阿善冷笑。 “庭之他,以前待我很好。”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哦。” “他和何俜嘉,很般配。郎才女貌,十分登对。” “嗯。” “蓉儿很乖巧,他一直很喜欢小孩子。” “啧。” “他们一家人,一定会过的很幸福很快乐,没了我这个碍眼的,蔚家会越来越好。” “呵。” 一阵沉默。 阿善停了下来,面无表情的回头看她,“怎么不继续说了?” 蔚苒苒站在初夏的阳光里,身后是雕栏玉砌的蔚家宅院,满目争奇斗艳的繁花,她低着头站在那里,孤零零的像绝了根的草。 “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是这样的结局。” 那些话,她说给自己听,却根本安慰不了她自己。 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那你想怎样?”阿善问道,心里暗自高兴起来,或许她趁着现在可以问出蔚苒苒的心愿。 “他们不能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蔚苒苒说着,抱着头蹲了下去。 域阳城里的人都说蔚家苒苒有一副极好的嗓子。 可她阿善没有听过。 她听过的蔚苒苒的声音,是那样的粗嘎而艰涩,像是重物摩擦在粗燥在地面上,说不出的诡异难听。 此刻她含了悲愤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小径上响起,除了满腔的悲伤,更多的则是刺耳。 幽风阵阵,如悲如泣。 “你自己也说了,吃了那么多的珍馐,你的胃能接受的还是当初的剩饭,蔚苒苒,你不适合这个地方,你不该来这里。” “我那么努力的想要走进他走进这个家,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仿佛陷入了痛苦的泥淖之中,兀自抱着头痛苦的说着。 “世间两情相悦的人毕竟太少,多的是痴男怨女和一厢情愿。”阿善蹲在她面前,望着她空洞的眼神,声音飘渺的不真实,“蔚苒苒,人活在世上,最难得的是有自知之明,你觉得你能栓得住蔚漾白的心吗?” 蔚苒苒没说话。 “你不能,你做不到。”阿善站起来,“我之前就说了,你太自卑,在你内心深处,你从来不觉得你和蔚漾白是一对,哪怕做了夫妻,这样不真实的感觉更加明晰,你一日比一日焦虑,总是在心里担惊受怕,他身边只要出现一个女子,你就会寝食难安,说句不好听的,蔚苒苒,是你的不自信让你离他愈来愈远。” 她沉默的蹲在地上,蹲了很久很久。 水榭那边隐隐约约传来嬉笑欢闹的声音,多么美好的一副画面,却是与她蔚苒苒没有半点关系。 她早已经被蔚家人排除在外了。 这一点,蔚府里打杂的下人心里都很清楚。 慢慢地,蔚苒苒从地上站起身,她清亮的眸光直视阿善,嗓音沙哑,“阿善姑娘,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说。” “你又懂什么呢?你以为你这样的爱很伟大很无私?”阿善嗤笑,“在我眼里,只剩可笑。” “笑吧,若是能愉悦到别人,也还算有些价值。”蔚苒苒俯身拂去裙边的一片落叶,眼里有了血丝,面容依旧淡漠。 真能忍啊! “你活着的价值就是为了让别人看笑话?蔚苒苒,这水池里的乌龟都没你能忍,你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阿善指着池底缓慢爬行的小水龟,言辞犀利的指责她。 她真的很想骂醒这个傻瓜! “每个人都想活的精彩肆意,可这由不得你想,事实上,活着的人,大多身不由己。”蔚苒苒似是长出了一口气,眉眼倦淡。 “何俜嘉有句话说得对。” 第76节 “什么?”阿善挑眉。 蔚苒苒抬起清淡的目光,眉眼覆了一层驱不散的倦意,眼底有磨不灭的痛楚,“我的确是,想早一点见到澜儿,我很想念他。” “他被那个女人害死?你不给他报仇?”阿善皱眉。 蔚苒苒苦笑,“蔚家苒苒,天性软弱,不堪一击。” “我试过反抗,试过和那个女人拼命,试过我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可是不行,我一个人,哪怕是拼了命,又怎么能敌得过他们众志一心。” “我欠澜儿的,下辈子做牛做马还给他。” 第60章 轮回之境 “你当真要这么做?” “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这样未免强人所难。” “现在是她在为难我!你到底是哪边的?” “或许我可以和她谈一谈。” “老娘和她谈了三天,浪费了一条河的口水,有用吗?!” “阿善,你应该换一个温和的方式。” “为什么?” “蔚苒苒是江南女子,性格大多外柔内刚,逼她只会适得其反。” “去你娘的。” “......” 于是,以上讨论结束后,域阳城里出现了这样一个画面。 一名眉眼温沉气质无双的男子面含浅笑的走在繁华的大街上,身边穿着简单素雅黑衣的女子张牙舞爪的上蹦下跳着,口中发出‘嗯嗯呜呜’的声音,瞪着一双潋滟生姿的美眸,却是一个字没说出口。 叶迦言侧头看她,处变不惊的眼里都是笑意,“阿善,你还是安静些比较可爱。” 卑鄙无耻。她瞪。 “好些日子没有念书给你听,这暴戾的脾气又见长了。”淡然含笑的声音听在她耳里宛如魔音。 “不骂了?”某人凑近了些,戏谑的问道。 阿善白了他一眼,气冲冲的往前走去,步子用力的提起又跺下,像是在发泄怒气。 叶迦言摇头失笑,看着前面怒火冲天的背影,眼里有着翻云覆海的往事烟云。 魂魄收齐了大半,一千年的漫长惩罚,在这翻转不定的世间,终是走完了大半。 他想着,神色忽地一动,以手掩唇低低咳嗽起来,低头的一刹那,白玉温润的面容透出薄雪寒霜的苍白。 在原地站了半晌,等他再次抬起头,阿善正站在不远处,靠着墙眉眼不耐的等着他。 他微微扯唇,似是笑了,继而抬步,淡定从容的朝她走去。 现在是午时,大街上宁静无人,同时,离蔚苒苒离世之时,仅剩两个时辰。 阿善原想着等见到了蔚苒苒,对她使用聆心术,让她老实的乖乖说出心愿。 做法虽然有些见不得人,但终归是可以达成她的目的。 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多了去了,不差她一个。 可惜这个想法刚刚□□还没有发芽,便被扼杀在叶迦言这厮的恶爪下,简直可气。 然,等她进了蔚府,却是他娘的再一次的感受到了什么叫世事无常。 这该死的世事,拿她当猴耍了一回又一回。 等到她和叶迦言走进蔚府时,赫然发现整座府邸变得诡异的安静,安静的,感受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 踏入蔚家的那一刻,那股奇特而玄妙的氛围就萦绕在两个人周围,二人相视一眼,快步朝蔚苒苒的院子走去。 前两日来蔚府,虽然都是隐了身,但总会看见几个经过的丫鬟或者仆人,这一日走来,直到走到蔚苒苒院子门前,两个人都没有瞧见其他人的身影。 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毫不犹豫的推开了蔚苒苒的院子门,阿善提步进了屋子,叶迦言在门外等着她。 很快,阿善铁青着脸出来,叶迦言抬手解了她唇上的禁制。 “跟我进去。”阿善顾不得其他,拉住他的胳膊脚步匆匆的走进去。 那间幽暗昏闭的房间里,蔚苒苒合被躺在床上,神色安然端详,眉眼沉静,唇畔含笑。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之前那若有似无的一缕生气,彻底不见了踪影。 一切都很正常,却又极其不正常。 叶迦言第一眼见到蔚苒苒的尸体时,眼里闪过了错愕。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善暴躁的在床边来回走着。 第77节 叶迦言拉住她,神色难得的严肃,“我们需要回一趟冥界。” “他娘的魂魄都不见了回冥界有什么用啊!”阿善甩开叶迦言的手,继续暴躁的走着。 蔚苒苒的确是死了。 可问题是,她身上的魂魄消失不见了。 就这样无端端的,不见了。 那只一直待在蔚苒苒床栏旁边装深沉的男鬼也不见了。 突然,阿善猛地一惊,抬起头看向叶迦言。 “难道是小黑和小白将她的魂魄勾走了?走,我们回去。” “不会。”叶迦言拉住她,眸子里是沉稳和淡然,“黑白无常不会动你的魂魄,他们取不走蔚苒苒的魂魄。” “那现在魂魄哪去了?我的魂魄若是没有我亲自动手根本无法离开这里,可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就是一具没有魂魄的尸体,叶公子,无所不知的叶公子,麻烦你给我一个可以说服我的解释。”阿善跨在床榻前的矮桌前,一脸的暴怒。 叶迦言沉默。 他抬起头,清和的目光透过那扇破旧的窗户往外看了看,那扇窗上有着几个不大不小的破洞,叶迦言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去,却愕然的怔了良久。 “叶迦言,你灵魂出窍啦?!”阿善蹦到他面前,抬起手恶狠狠的在他眼前挥了挥。 纤细的手腕被轻轻握住,用力却不至于弄疼她。 叶迦言低下头,清淡含笑的眼底有着浅凝的严肃,却因为他那三分温淡的笑意,无端添了几分邪气的慵懒。 “阿善,我们似乎进入了轮回之境。” “去你...什么?叶迦言你疯了吧,青天白日的不要说胡话。”阿善侧眸,指着那横尸的蔚苒苒正要说话,却被叶迦言拉着出了门。 “你干什么?” 叶迦言没说话,而是带着她走到了那扇破窗前。 “做什么,拉我过来赏‘窗前明月光’啊,老娘没兴趣。”阿善抱着胳膊一脸不乐意。 大白天的,哪来的明月光。 叶迦言感觉自己的额头又有些隐隐作痛了,他按了按太阳穴,伸手指着窗前的那一棵树,“这棵石榴树,你还记得吗?” 阿善随意的瞥了一眼,敷衍的回答他,“知道啊,第一次来这里就看到了,长得恁高,把这扇窗的阳光都挡没了,你...” 那句‘你傻了吧’卡在阿善的嗓子里,再也说不出口。 她慢慢的瞪大眼睛,一点点扭头看向那棵树,眼前这棵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石榴树,哪里还有遮天蔽日的样子。 就像是...像是变小了。 “老娘一定是被这阳光刺花了眼。”她猛地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睛,闭着眼一阵自言自语。 叶迦言笑,拿开她的手,目光清冽而温和的直视她,“没有,阿善,我们的确是在轮回之境里。这里,已经变成了过去某个时候的蔚府。” “我们为什么会进入轮回之境?” 叶迦言抬眸看了眼被乌云笼罩的苍穹,几只黑影胡乱飞舞着,唇边不禁染了一抹笑意。 “或许,青阑会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域阳城外,冥王一看见阿善便冲了过来,嘴里哭嚎不止。 “哇,阿善姑姑,我可算是见到你了。” 阿善冷冷的笑,眼底寒光闪闪,“想见我,那怎么不进去?还要我过来亲自请你进去是吧。” 冥王吓得立马后退,又憋屈又难过的说道:“我也想进去啊,可是这域阳城十分奇怪,我试了很多办法都没办法进城门。” 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堂堂冥界冥王,居然被人间的一座小小城池拦在外面不让进,若不是亲身经历,他绝对会觉得这是在撒谎。 果然,阿善听到后,不屑的嗤了一声。 冥王顿时又干嚎起来,“阿善姑姑,我没骗你啊,这域阳城真的进不去。” 一旁一直被当作背景的判官也小声弱弱的说道:“是真...真的,这个域阳城,我们真的进不去。” 阿善和叶迦言默了。 “这域阳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让螟虫从地底钻进去传消息给你们,你们竟然这么久才收到。”冥王还在那里嘀嘀咕咕的说道。 “青阑,域阳城里有人开启了轮回之境,你用你的冥王眼看一下。”叶迦言说道。 冥王吓了一跳,蹦起来说道:“这怎么可能,轮回之境只有冥界才有,除了我再没有人知晓轮回之境如何进去,这域阳城里怎么会有轮回之境,叶公子,你看错了吧?” “我也希望是我看错了。”叶迦言淡淡一笑。 冥王:“......” “让你开冥王眼就开,哪来那么多废话。”阿善踹了他屁股一脚。 冥王委屈巴巴的揉着屁股,眼神极其哀怨的看了她一眼,“哼,重色轻友。” 趁着阿善发飙之际,冥王瞬间飞起,居高临下的看着域阳城,慢慢的抬起了左手。 冥王眼乃是冥王独特的法术,那只冥眼就长在他的左手手心,他慢慢的对着域阳城摊开手掌,宽阔干净的掌心里赫然出现了一只红幽幽的眼睛,正仔细的打量着域阳城。 众人等了一会儿,冥王从空中跳下来,拍拍手说道:“看清楚了,域阳城里没有轮回之境。” 第78节 说完他自己都松了口气。 吓死他了,若是轮回之境出现在了人间,他这冥王也不用做了。 “难道是叶公子看错了。”判官小声问道。 冥王摇摇头,忖着脑袋想了好半天,才道:“域阳城里的确有古怪,虽不是冥界的轮回之境,但也是一种和轮回之境差不多的东西,很久以前我似乎听人说过这个玩意儿,只是过了太久,我已经记不清这玩意叫什么了。” “你听谁说的?”阿善斜睨他。 第61章 域阳空城 冥王挠挠脑袋,忽地嘿嘿一笑,“这玩意叫什么我的确记不清了,但告诉我这玩意的人我还是记得的,说起来,这个人还是阿善你的老相好呢。” 冥王一边兴高采烈的说着,一边朝阿善挤眉弄眼。 判官呆呆的看了看不知死活的冥王,又看了眼黑着脸的阿善,接着看了眼唇边含笑但笑意深不可测的叶公子,脚底抹油似的赶紧跑开。 开玩笑,再待下去他都要被殃及无辜了。 冥王大人总是喜欢惹火上身,他也很无奈啊。 阿善暗自咬了咬牙,脸上绽开一抹极其灿烂开心的笑容,“是吗,我的老相好啊,青青你仔细和我说说,我的老相好实在是太多了,不知道你说的这位是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林里跑的,还是土里埋的?!” “不不不...” 冥王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得瑟的摇了摇,一脸兴奋的说道:“你这位老相好是海里游的呀,东海太子的儿子,龙王的嫡孙小羽羲啊。”说完还拿眼睛去瞄叶迦言。 “他只是一个小屁孩,去你娘的老相好!”又是飞起一脚。 躲得远远的的判官看着自家飞起又落下的冥王大人,默默的转开眼假装没看见。 真的是太丢人了。 叶迦言从阿善身边走过,云淡风轻的朝域阳城走去。 阿善眼神如刀的扫了眼哀哀叫唤的冥王,抬脚便要走。 冥王赶紧爬起来喊道:“阿善,叶公子,现在域阳城里面没有人,你们不能进去。” “只有进去,才能找到问题出在哪里。”叶迦言回眸,淡淡说道。 他们从蔚府出来一路走出城,大雨倾盆倒下,磅礴的雨势以其无人可挡的速度迅速洗刷了整个域阳城。 除了轰鸣壮阔的雨声,域阳城里看不见一个人,听不见其余任何声音。 往昔那热闹的叫卖声和喧哗声都消失无踪,屋舍紧闭,人马俱消。 就像是一座空城。 掩在浩大雨声下的死寂无声。 而且这雨下的奇怪,那样瓢泼的大雨,只落在域阳城里,阿善他们此刻站在域阳城外,头顶阳光明媚。 城内雨势滔天,城外风和日丽。 冥王急了,“我来找你们也是为了这件事,阿善,那天你们走的太快了,我话还没有说完,这个域阳城很古怪,这座城以六月初六为界,一直在周而复始的循环。” 循环? “循环什么?”阿善蹙眉,不爽的问道。 她取回自己的魂魄而已,要不要每一次都这么麻烦。 冥王的脸上露出罕见的严肃,声音也不似以往嬉笑打闹没个正经。 他望着叶迦言和阿善,缓缓说道:“域阳城在六月初六这一日,所有人都会消失不见,等到了六月初七,所有人又会再次出现,继续他们之前的生活,只是日子,变成了四年前。” “青青编故事的本事越来越好了。”阿善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底寒光森冷。 “......”他是疯了千里迢迢跑来讲故事给她听。 “四年一循环...昨日听域阳城里的人说,四年前蔚苒苒嫁进了蔚府,所以这问题的关键,还是在蔚苒苒身上。”叶迦言不紧不慢的说道。 “总之,你们现在已经出城了,这两天根本进不去,等明天再进去吧。”冥王叹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把黢黑润亮的石头,然后塞进阿善手里。 那块石头半圆半尖,圆头乌黑,尖头殷红,握在手里,半凉半温。 “这个你拿着,冥王箭的用途叶公子也清楚,你们拿着以防万一。” 阿善抛了抛手里乌漆抹黑的东西,很是认可的点头,“冥王贱?嗯,的确够贱的。” 叶公子,你看她又欺负我!某人跺脚。 叶迦言笑意温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助纣为虐的样子。 “近墨者黑!”气极的冥王再一次的口不择言。 “近你者蠢。”阿善嫌弃的看他一眼,慢悠悠的荡到域阳城的护城河边去了。 叶迦言丢下气急败坏的冥王,步伐从容的走到阿善身边,道:“如果这是一个循环,那么明日进城,蔚苒苒将会活着。” 阿善点头,呼出胸腔里的浊气,“我之前问过她,她根本不知道蔚府外面有阵法,所以很可能是有人暗地里做了手脚,只是我想不明白,那人在蔚府门前布阵,究竟是为了什么。” “会知道的。” “整个城都进入循环,究竟是为什么?”阿善想不明白,忍不住挠头。 第79节 叶迦言的目光掠向朦胧的域阳城,电闪雷鸣的糟糕天气,晕染出一股沉闷之气。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身走到冥王身边,低声在冥王耳边说了什么,冥王的表情瞬间精彩纷呈。 阿善瞪着眼看着冥王那张扭曲的脸,那家伙嘴巴张的大大的,显然是惊讶至极。 “姑娘。”她正气怒叶迦言又在瞒着她做什么,身后突然传出一声虚弱至极的喊声。 身后?她的身后是那条护城河。 她猛的掉转头看过去。 “哟,是你啊。”阿善扬了扬眉。 护城河也被雨笼罩,飘渺的雨落在河面上,像是起了一层薄淡的烟。 那个一直跟在蔚苒苒身后的鬼魂正飘荡在河面上,苍白虚弱的仿佛随时会化作了云烟散去。 那个鬼魂慢慢的点头,又说道:“姑娘,求你...” 他似乎是真的没什么力气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完。 她有些好奇这个鬼魂到底要干嘛。 从第一次见到蔚苒苒,她就看见了这个跟着蔚苒苒的鬼魂,也就是酒馆店家口中的方家二公子方恪。 只是这个鬼魂之前一直不说话,只是安静的待在蔚苒苒身边,她好几次抬头看他,他都是一副低眉顺眼决不开口的样子。 “你有事情求我?”阿善随意的坐在地上,扯了一株野草在手里转着。 “咦?这里怎么有个鬼魂?”冥王凑过来,当即跳脚了,“死了这么久还在人间待着,小黑和小白两兄弟到底在干什么,不行,老子要革了他们的职。” 叶迦言按住暴躁的冥王,说道:“先等等,这个魂魄快要散了,先让他把话说完。” 那个魂魄现在只剩下半个身子,孤零零的飘荡在河面上,他浑身上下像是湿透了,阿善看着他,蓦然想起老店家说他是服了毒后投井了,所以应该算是水鬼。 难怪一副湿漉漉的模样。 “有什么话就说,别磨磨唧唧的。”阿善一边扯着草,一边对鬼魂说道。 那个虚弱的鬼魂在这样的大雨中显得若隐若现,他朝阿善又飘近了些,声音低的几乎被大雨盖过。 他说:“姑娘,求你,救她...” 这一次,他还是没有把话说完,但他的魂魄,已经随风飘散。 冥王叹了口气,道:“这样的死魂,在人间待久了,根本不能离开他死时的地方,一旦离开则永远不被冥界接受,他这是为了哪般啊。” 冥王不懂,阿善却懂。 他不惜离开蔚府冲出域阳城,只是为了求她,求她救蔚苒苒。 这样深的执念,不愿投胎,不愿离开,只是为了守着她,守着自己心爱的人。 一缕残魂,实在是微不足道。 何必。 阿善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土。 冥王问道:“阿善,你不会真打算去救蔚苒苒吧?” “我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么?老娘是来拿回魂魄的,她就算是再活了一遍,也必须死,我不介意亲自送她上路。” “哦,是我太天真了。”冥王捂脸,被自己蠢哭了。 “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阿善转了转眼睛,视线望向叶迦言。 叶迦言抬手在河面上画着什么,闻言头也不回的说道:“没什么,让青阑跑一趟东海,把龙王嫡孙羽羲找来。” 阿善:“......” 冥王笑的贼兮兮的,凑到阿善耳边小声说道:“阿善,叶公子吃醋了,嘻嘻嘻。” 嘻嘻你个头! 一拳头毫不留情的招呼过去。 冥王痛的哀嚎一声,抱着眼睛蹿出去老远。 “你找羽羲干嘛?叶迦言我警告你啊,他只是一个小毛孩,你不要太过分了。”阿善怒指叶迦言,喝道。 叶迦言手里的柔光温暖,聚拢成一个半掌大小的白球,他将白球抛到冥王手里,道:“里面是方公子的魂魄,拿回去找个灵气充沛的器皿养着。” 冥王点点头,将白球踹回怀里,继续揉着自己胀痛的眼角。 阿善姑姑下手,可真疼啊。 “老娘问你话呢!”阿善气极,跳脚。 叶迦言好笑的看着她,声音清润如微风拂面,“阿善以为我要做什么?我找羽羲来是有事,阿善觉得我会欺负他?” 阿善被他的话堵的一滞,气郁的转身不去看他。 身后,叶迦言又道:“还是这般冲动,真拿你没办法。” “是啊是啊,太冲动了。叶公子你好好管管她,我的眼睛都要疼瞎了啊。”冥王跑到叶迦言身边,血泪控诉道。 “不想双目失明就给我闭嘴!”阿善瞪他,咬牙切齿的威胁道。 第80节 冥王立马不嚎了。 叶迦言哑然失笑,“阿善,别老是恐吓小孩子,吓多了容易变笨。” 冥王:“!!!” 叶公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果然是,近墨者黑! 第62章 暗箭难防 六月初七,阿善同叶迦言走进域阳城,扑面而来的一股腥咸之气差点熏倒阿善。 “他娘...”阿善捂着鼻子,骂人都觉得无力。 实在是太臭了。 可还没等两个人掐诀隐去这臭味,臭味便已经消失不见了。 “刚才是我嗅觉出问题了?”阿善狐疑的又闻了一下,“怎么不臭了?” “循环交替,偶有失误,刚才的臭味,是循环中的纰漏。”叶迦言温声对她解释。 听不懂,阿善白眼。 一路说着,两个人恰好走到那家酒馆,老店家正开心的送客人出门,与两人正面遇见。 “二位客官,进来坐坐喝杯酒吧。”老店家热乎的说着,脸上依旧挂着和善的笑意,只是面容却比前日看到时要年轻了许多,脸上深刻的皱纹都少了好几条。 阿善懒洋洋的望着他,面无表情的说道:“哟,这不是昨日那位说我刻薄的店家嘛,怎么,今天又觉得我不刻薄了?” 那位老店家顿时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姑娘真幽默,老朽虽然年纪一大把了,可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昨日老朽并没有见过姑娘,况且以姑娘这般气度容貌,又怎么会是个刻薄的人呢。” 阿善:“......” 叶迦言眼里含着淡若浮风的笑意,温和的问这老店家,“店家,请问现在是何年何月何日?” 老店家奇怪的看了两人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依旧诚实答道:“现在是承新三十三年二月十八,二位是海上来的?” “为何怎么问?”叶迦言依旧笑道,给人一种谦润亲切的感觉。 老店家手里拿了一块抹布,他随意的往肩上一搭,笑道:“如今豫国一统江山,所有地方都是以承新为年号,二位若不是海上来的客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呢,老朽也只是猜测,咱域阳城外那条护城河啊,直接通向了外面的大海,有许多外域的商人都会到我们这里经商,老朽也见过不少,哈哈哈。” 叶迦言和阿善对视一眼,眼底暗光幽明。 “多谢相告,打扰店家做生意十分抱歉,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有事先行告辞。”叶迦言拱手说道。 老店家连忙摆手说不必客气,乐呵呵的看着两个人走远。 两个人一路往前走,叶迦言抬头,“昨日还是承新三十七年六月初六,今日便是承新三十三年,果然是四年一替。” 阿善脚步一顿,她左右看了看,忽地抓起一个路过的百姓,吓得那人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姑...姑娘有事?” “知道蔚府怎么走吗?”阿善问道。 那人点点头,“知道,姑娘从这...” “我分不清东南西北,也识不得上下左右,更记不住任何标识,这位大哥,麻烦你带一趟路吧。”阿善笑眯眯。 那位年轻男子一怔,目光愕然的去看阿善,又看了看叶迦言,显然是不大相信阿善的说辞。 “那这...这位公子呢?” “哦,他眼瞎,你没看出来吗?”依旧笑眯眯。 还真...没看出来。 这年头瞎子都长这么好看了? 那人见两人如此‘可怜’,忙热心的领着二人朝蔚府走去。 又回到了那片空地,阿善毫不意外的挑了挑眉。 “姑娘,到了。”那人将二人领到这片空地上,然后指了指他身后空荡荡的半空,笑道:“这里就是蔚府,姑娘是来找人的吗?” 叶迦言潋滟生华的眸子看向那人,端的是清莲出尘不染污泥的卓然凛姿,只见他唇边含笑,说道:“劳烦这位公子替我们敲蔚府的大门,我与身边这位姑娘的手都已残废,半点也使不得劲。” 真的是太可怜了。 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这么漂亮的两个人,不是瞎了就是残了,果然老天是公平的,给了你出色的相貌便剥夺了你健全的身体,那位年轻人一边暗自同情着,一边敲了敲蔚府大门。 浑然忘却自己前一刻就是被阿善那只‘残废’的手拎来的。 身后的两个人,目光如炬的看着那个年轻人踩着空气一步步往上走,像是踩在一层层台阶上,然后伸手在空中拍了拍,不一会儿,从那半空之中,突然听到吱呀一声,像极了开门的声音。 “啊,姑娘,门已经开了,你们自己同他说吧。”那位热心肠的年轻人笑容满面的一回头,身后空荡荡的,哪里有半个人影。 蔚府下人奇怪的看着这个敲门的人,说了一句‘撞邪了吧’,用力的关上了大门。 自始自终,隐了身的阿善和叶迦言,看得见那蔚府下人,却看不见那样大的蔚家。 年轻人吓得落荒而逃。 叶迦言笑道:“看来这个阵法,只是针对我们这些外来的人,域阳城里的百姓,都看得见蔚府。” 第81节 两个人不再耽搁,直接奔向蔚苒苒的院子。 这件事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蔚苒苒而产生的,现在只有找到了蔚苒苒,才有可能解释这诡异而奇特的一切。 依旧是那座院子,却没有前两日看见时那样破旧。 这座还不算破旧的院子上,挂着‘苒阁’两个字,依稀蒙了一层灰。 “蔚苒苒。”阿善毫不客气的走进来,对着坐在窗前绣花的女子问道:“域阳城里到底怎么回事?” 蔚苒苒吓了一大跳,看着突然出现在房里的两个人,手中的绣花针不小心扎进了肌肤,她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刺绣,说道:“二位是什么人?这样无缘无故的闯进别人房间,是不是太过失礼了?” 她的语气依旧如以前一样温淡无波,却多了一些生机。 阿善冷笑着看了一眼她背后,那个鬼魂已经不在。 “不记得我了?蔚苒苒,域阳城里四年一替的循环是不是你搞的鬼?” 蔚苒苒平静温婉的面容露出更加疑惑的表情,那样子,仿佛阿善同叶迦言是什么怪物一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然后又说了乱七八糟的话。 “你到底在说什么?”蔚苒苒站了起来,“这位姑娘,我从不认识你,也听不懂你说的循环是什么意思,这里是蔚府,若是二位再不离去,我便要喊人了。” “喊谁?蔚漾白?他只会见死不救,你喊他来有用吗?”阿善沁凉的语气像极了寒冬腊月的风雪。 蔚苒苒温婉的眉眼一怔,“你,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现在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叫蔚澜,是蔚家的长孙,蔚漾白还娶了一个二夫人,叫何俜嘉,她现在正怀了身孕。蔚苒苒,你想不想知道,你儿子最后会怎么样,你最后会怎么样?”阿善眼中有着犀利至极的冷笑。 “什么?” 蔚苒苒平静温和的面容陷入了一片恐慌,她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心里忽然觉得十分害怕,“你,你不要在这里胡说,你说的这些整个域阳城里的人都知道,你少在这里骗我。” “算了,当我没说,蔚苒苒,你有没有什么心愿?”阿善忽然想到心愿一事,说不定现在的蔚苒苒会说呢,四年后那个油盐不进的蔚苒苒,让她气的牙疼。 “我希望你们赶紧离开这里,这就是我的心愿。”蔚苒苒眼底有死死的防备。 阿善:“......” “我是来帮你的,所以你最好乖一点。” “这位姑娘,我不需要什么帮助,我过的很好,你们再不走,我真的要喊人了。”蔚苒苒再次警告道。 都他娘的的耍她玩是吧! 阿善回头,对着装作不存在的叶迦言吼道:“把那什么冥王箭的破烂玩意儿拿出来,看看有没有办法查出一点蛛丝马迹。” 叶迦言目光凉凉的看了一眼蔚苒苒,从容不迫的掏出冥王箭,蔚苒苒看着眼前两个人奇怪的行为,忽然说道:“你们到底是谁?” 阿善回头,朝她龇牙一笑,打算吓吓她,“冥界恶鬼,专来抓你这样不诚实的恶人。” 蔚苒苒的脸色一白,她一边朝后退一边摇头道:“不,你们弄错了,我不是恶人,我没有害过人,你们不要抓我,我不要离开庭之,你们赶紧走。” 她说着,一边朝窗户那里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这笨蛋竟然想跨窗出去。 阿善嘴角一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身旁叶迦言手里的冥王箭忽地光芒大作,璀璨的红光铺天盖地的砸下来,包裹住这狭窄逼仄的房间。 气势恢宏的光芒几乎扭曲了这里,昏沉的房间霎时亮如宫殿,每一处都闪烁着动人瑰丽的红光,细碎的流光星辰从虚无的空气里蹿出,又很快化作了烟霞散去。 一股既炙热又严寒的气息裹住几个人,像无法挣脱的锁链,令人窒息。 待璀璨的光芒散去,蔚苒苒身子一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那块漆黑的冥王箭,宛如一道流星闪过,没了踪迹。 而叶迦言和阿善,凭空地从这间屋子里消失。 风过无痕,燕过无声,静谧的房间,有什么在隐隐蛰伏。 被时冷时热的红光裹住的瞬间,阿善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 叶迦言你大爷的! 第63章 十五年前 “喂,死了没有啊?” 有人嬉笑打闹的声音响起,闹哄哄的,吵得她头疼。 “啧,这样子肯定是死了,你们看她的脸都是*的。”有东西在她脸上使劲的戳,恨不得把她的脸戳烂。 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在这里躺了一个多时辰了,她都一动不动,看着怪吓人的,要不,我们还是赶紧走吧。”有人小声而怯弱的说道。 赶紧走赶紧走,她困得要死,想睡个觉还不得安宁。 “要走你走,我觉得挺好玩的,你们要是胆小害怕了就走吧,本少爷才不怕呢。”小孩子稚气未脱的声音,带着不经世事的天真。 好玩你个头。 “啊,小魔王来了,咱们快跑。”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方才还闹哄哄的一群人顿时作鸟兽散,连那个胆子最大的小屁孩都吓跑了。 嗯,终于清静了,她心里呼了一口气,继续呼呼大睡。 嗯?好香啊,什么东西这么香?好像是...肉!!! 她豹子一样从地上一冲而起,饿狼扑食般扑向那飘香的来源,明亮的眼睛泛着幽绿的光。 一大块油滋滋的鸡腿! ‘嘭’的一声巨响,两双眼睛互瞪着对方,都傻了眼。 第82节 “啊!少爷你没事吧?”蔚家的下人吓得三魂没了七魄,赶忙冲上去要解救自家的少爷。 他们家少爷坐在酒楼里吃饭,听说桥边柳树下死了一个小乞丐,便一直嚷着要来看看。 于是,拿着一只鸡腿晃悠过来的蔚家少爷,刚蹲在小乞丐面前想看个仔细,结果地上那据说死了一个多时辰的小乞丐忽地身手矫健的从地上爬起来,张牙舞爪的扑向了他们家少爷...嘴里的鸡腿。 蔚漾白目瞪口呆的倒在地上,看着趴在自己身上咬着自己嘴里鸡腿不松口的小乞丐,向来灵光的脑袋也卡壳了。 小乞丐在蔚家下人冲过来之前,已经快速的爬了起来,当然,还不忘顺嘴抢走鸡腿。 “少爷!少爷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摔疼了啊少爷?”家丁们团团围过来,还顺便很嫌弃的把那个啃鸡腿啃的很投入的小乞丐用屁股挤开。 “小乞丐!”终于回过神的蔚漾白从地上一跃而起,扒开家丁怒气冲冲的走到小乞丐面前,那家伙坐在地上吃的无比满足。 “你敢从我嘴里抢吃的?”蔚漾白俊玉如画的面容涨的通红,伸出白皙的手指恶狠狠的指向某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 刚才,差点就...就亲上了。 他竟然差点被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非礼了! 简直不可饶恕! 她啃完了鸡腿,随手扔了鸡骨头,然后毫不在意的在自己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上擦了擦满手的油。 蔚漾白抖了抖,脚步迟疑的向后挪了挪。 小乞丐爬起来,这瘦瘦小小的小乞丐只到了他胸膛,气势却比他还横。 “我饿了。”声音幽婉而轻灵,似深谷幽涧的霖霖雨滴,又似珠玉落盘的干净明透,与这满身的脏乱和眼底的蛮横毫不相配。 “你饿了关我什么事!” “我要吃饭。” “你要吃饭关我什么事!” “带我去吃饭。” “本少爷为什么要带你去吃饭?!” “因为你是好人呀,你送鸡腿给我吃了。” 那是送的吗?!! 那是你从我嘴里抢的!! 蔚漾白漂亮的大眼睛瞪得极圆,恨不得在这个傻了吧唧的小乞丐脑袋上盯出一个窟窿。 蔚漾白身后的家丁都是一副见鬼的样子看着眼前这个小乞丐。 半晌... “喊我一声‘爷爷’我就给你东西吃。”蔚漾白咧出白晃晃的牙齿,笑的狡猾而得意。 小乞丐眨眨眼,然后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气沉丹田的吼道:“爷爷,我饿了!” 喊爷爷而已,多简单的事啊,她张口就来。 反正她也不知道爷爷是个什么玩意儿。 众人:“......” “哈哈哈,乖孙子,哈哈哈,好,带你去吃饭。”心情极好的蔚小公子豪气冲天的拍了拍小乞丐的肩膀,连自己的洁癖都忘了。 于是,这一日的域阳城百姓都看见,蔚家那个小魔王带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全城最贵最好的春秋阁吃烧鸡。 春秋阁里,小乞丐左手抓着烧鸡,右手往嘴里塞着肘子,活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 “喂,小乞丐你是饿死鬼投胎吧,吃这么多!” 坐在对面的蔚漾白一脸惊奇,这个瘦瘦小小的家伙看不出来这么能吃,这满桌的菜几乎有五个大人的量,这家伙竟然差不多吃完了。 小乞丐忙着狼吞虎咽,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吃东西的速度简直惊人,离桌子不远处的地方,扔了一地的鸡骨头。 “喂,臭小子,看在你喊我‘爷爷’的份上,以后就跟着我混吧,有我蔚漾白罩着你,保你吃香喝辣。”八岁的小魔王气势冲天的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道。 听到可以吃香喝辣,小乞丐毫不犹豫的点头,半分迟疑都没有。 小乞丐黑黑的小脸抬起来,露出一双熠熠发亮的眼眸,“我不是臭小子,我是小姑娘,还有啊,我有名字的。”不要老是小乞丐小乞丐的叫她。 “哟...”蔚漾白饶有兴趣的支着脑袋打量她,“小爷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是个姑娘,你叫什么?” 小乞丐费力的吞下鸡肉,摸了摸有些撑的肚子,打了个饱嗝说道:“捡捡,我叫捡捡。” “什么鬼名字,难听死了。”蔚小公子无比嫌弃的皱起眉头,捏了颗花生米丢自己嘴里。 “我是被一个老乞丐捡到的,所以就叫捡捡啊,有什么难听的,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小乞丐昂着头,小小的身子趴在桌子上,眯起眼一副犯困的样子。 “吃饱了就睡!你是猪啊!”蔚小公子怒目而视,一拍桌子站起来。 小乞丐呵欠连天的看着他,“我从很远的地方走来的,好多天没有睡觉了,现在真的很困呀。” “不许睡!”小魔王发了命令。 “为什么呀?” 第83节 “就是不许睡,起来吃饭。” “我吃饱了啊,现在只想睡觉。” “你要是敢睡,我就把你从春秋阁二楼扔下去。”小魔王气势汹汹的威胁道。 小乞丐眯着眼,哦了一声,倒头就睡。 “你...”蔚小公子气的俊脸通红,死死瞪着对面呼呼大睡的小乞丐。 “少爷,这个小乞丐我们要怎么办?”憨厚老实的家丁问道。 蔚漾白使劲瞪着小乞丐,忽地咧嘴一笑,笑容透着坏心眼,“把她带回去,爷正好缺了一个跑腿打杂的。” 等到一帮人扛着小乞丐下了楼,这个包房里终于安静了之后,被扔了一地鸡骨头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男一女。 阿善黑着脸看着自己脚下的鸡骨头,双手捏的死紧,那个该死的小乞丐,竟敢往她身上扔骨头,简直是活腻了。 她正独自咬牙切齿,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人忽地抬手拽住了她的手,宽大温暖的掌心包裹着她的手,一阵温热沿着手臂窜入心口。 “叶迦言,你干什么?”阿善扭头,冲着那双深邃如幽涧的眼眸吼道。 她没有找这个家伙算账呢,冥王箭发光之后,她便眼前一黑,等她再次醒来,就莫名其妙来到了这个鬼地方。 叶迦言深深的看着她,俊逸出尘的面容带着莫名的欢喜和天真。 对,欢喜和天真! 阿善被自己的想法惊悚到了,看着仍被他紧紧握住的手,忍着性子说道:“叶迦言,我们要去蔚府,刚才那两个小鬼头,就是我们遇见的蔚漾白和蔚苒苒,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变小了好多,啊!你敢咬我!” 阿善一声怒吼,顺带狠狠拧耳朵,某人终于乖乖的放开了她的手。 她揪着他的耳朵,因为生气而泛红的脸颊宛如明玉流光,叶迦言望着她,丝毫不顾自己的耳朵被拧着,突然伸开双臂结结实实的将她抱在了怀里。 “阿善,好香。”某人满足的声音。 阿善:“......!!!!” “叶迦言你是不是疯了?!!”阿善不可置信的望着这个把自己抱在怀里的男人,惊得连推开他都忘了。 埋首在她肩窝上的男人抬起头,眨了眨清亮如墨的眸子,浮若霁月湛然空明。 然后,低头,特别开心的在她唇边啄了一下。 阿善顿时五雷轰顶。 完...完了。 叶迦言疯了! 一处偏僻的角落里,阿善居高临下的瞅着蹲在角落里的叶迦言,手里的柳条威风凛凛的指着他,“叶迦言,别跟我装傻,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回到了十五年前的域阳城?那块冥王箭呢?” 叶迦言靠墙蹲着,华贵清溶的气度丝毫不减,墨发束在身后,一支简洁纯朴的青玉簪,挽住了一身清冽从容的风度。 哪怕他现在蹲在这阴暗陋僻的墙角,也无损那俊美绝尘的风华。 “别用你那纯洁无辜的眼神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抽你。”阿善晃着手里的柳条。 “阿善,你饿不饿?”干净灵透的温润嗓音,如往昔一般的动人温柔。 阿善柳眉倒竖,“不要扯开我的话,叶迦言你再装傻试试!” 叶迦言笑起来,眼中如星河万顷,“阿善,我饿了。” “......” 第64章 瓜子红袖 她花了三个时辰,终是认命又悲催的发现—— 叶迦言真的傻了。 古桥边,柳树下,溪水哗啦啦。 阿善一脸愁苦的蹲在桥头,忿忿的看着树下那个和孩子们玩的无比开心的男人,恨的直咬牙。 坑,真的是太坑了。 她被叶迦言坑死了。 还有那个杀千刀的冥王。 要不是那个破烂玩意冥王箭,他们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回到了十五年前,叶迦言也不会突然就变傻了,现在除了阿善,他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记得。 一帮天打五雷劈的。 郁郁的丢掉手里的柳条,阿善站起身,板着脸走到叶迦言面前,伸手将他从地上拽起来,粗鲁又大力的拍打他身上的灰尘,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谁会相信,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叶迦言叶公子,一夕之间变成了一个痴傻呆子。 “别玩啦,走吧。”打落他身上的一层灰土,阿善捏了捏他的脸,无奈说道。 变傻的唯一好处,就是她可以随心所欲的‘欺负’他。 这让她的心里顿时平衡了不少。 平时被欺压惯了,一朝翻身把歌唱,想一想都心花怒放的想要仰天长笑。 可事实上,她现在根本笑不出来。 第84节 这傻子倒是笑的很开心,点点头跟着她走,还回头朝那几个小毛孩挥了挥手。 “傻大个,明天还来玩啊。”小毛孩也高兴的冲他挥手。 “好。”叶迦言笑道,也挥了挥手。 阿善凶狠的回头,瞪着那几个小屁孩,“天都黑了还不回家,小心河底的妖怪出来把你们抓住吃掉。” “坏姐姐,才没有妖怪呢,哼。”小孩子根本不上当,笑嘻嘻的挥手跑远了。 “阿善。”他握住她的手,低低的唤她,眉开眼笑。 她抬眸看他一眼,目光又掠向前方,不冷不热的说道:“你现在这样,我还真是不习惯。” 从前他也整日对她笑,可那是冷静自持的笑意。 现在他依旧喜欢对她笑,却是满眼的喜爱和珍视。 她甚至,不敢和这样的他对视。 怕一场梦浅,怕一朝离析。 怕不过是镜花水月,平生难将息。 “我们去哪?”他问,依旧听话的跟着她走。 “把你卖了,拿着钱喝酒吃肉。”阿善露出森森笑意,吓唬他。 叶迦言步子一顿,站在那里不肯走了,然后眼巴巴的看着她,漆黑如墨的眼底藏着委屈。 这傻子...阿善气笑了。 她拽,拽不动,继续拽,还不动,加大力气使劲拽... ‘嘭’的一声,两人双双倒地。 路过的行人好奇的打量着两人,待看仔细,纷纷捂嘴笑了。 哎哟,这是哪来的小夫妻,青天白日的躺地上抱在一起不撒手,也是没个脸皮不嫌害臊的。 阿善青黑着一张脸,对着趴在她身上的男人咬牙切齿的小声喊道:‘叶、迦、言,你发什么疯?松手!” 环在两侧的手臂再一次的紧紧抱住她,将她圈在怀里不肯放手,闷闷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带着撒娇和耍赖的味道,“就不松手,我一松手,你就不要我了,我才不傻。” 这撒泼耍赖蛮不讲理的家伙是叶迦言? 真的是叶迦言? 她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阿善一口气卡在喉咙眼里上不去下不来。 半晌,她终是无奈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放柔了声音道:“起来吧,我没有不要你,刚才那些话,都是骗你玩的。” 承新二十二年,春,草长莺飞。 蔚家,袖楼。 “你们两个就是老头子新招的家丁,据说死皮赖脸要跟着小爷我?”蔚小公子吊儿郎当的坐在金丝楠木椅上,一条腿毫无形象的搭上椅背,慢悠悠的吐着嘴里的瓜子壳。 什么叫死皮赖脸!! 阿善磨牙,他们明明是按照蔚府招人要求一层层筛选下来的。 脚下一堆厚厚的瓜子壳,额间青筋暴跳,阿善忍着气,拉着叶迦言低声恭敬的说道:“是,老爷让属下以后跟着小少爷,属下定会好好‘伺候’小少爷。” 她一定会让这个不知好歹的公子哥明白,喜新厌旧将会付出何等惨痛的代价。 这厮小时候看着倒是个唇红齿白的好模样,长大了虽然也好看,却一副歹毒心肠,和那个何俜嘉一起残害自己的结发妻子,简直是丧心病狂。 她虽然不明白她和叶迦言为什么回到了十五年前,可是既然来了,就不能白跑一趟。 偶尔让这个臭小子吃吃亏上上当她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老头子让你们来的,那便留下吧,唔...得给你们起个名字,你,你就叫瓜子吧。”蔚小公子纤细的小手凉凉一指,阿善的脸顿时就黑了。 “小少爷,属下有自己的名字。”磨牙嚯嚯。 她才不要叫什么傻不拉唧的‘瓜子’,这是人的名字吗!? “老头子既然将你给了我,那就是我的人,我的人必须用我给的名字,你要是有意见,就回老头子那里去。”蔚小公子咔嚓咔嚓的磕着瓜子,一脸笑眯眯。 她忍! “小少爷起的名字...甚好!属下...很喜欢。” “喜欢就好,那他就叫...” 蔚小公子的目光落在叶迦言身上,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笑了,“他就叫红袖吧,正好与本少爷这‘袖楼’相称,嗯,本少爷真是满腹才华,哈哈哈。” 阿善看了一眼叶迦言,忍的嘴角抽搐。 红袖! 这名字起的极好! 她很满意! 第85节 “听到没,以后你就叫红袖了,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红袖’,赶紧谢谢公子。”阿善憋着笑,拿胳膊撞了撞叶迦言说道。 叶迦言眨眨眼,看着她明媚的眸子笑了。 蔚小公子原本懒洋洋的眼睛忽地一亮。 从椅子上一蹦而起,眨眼间便抓住了阿善的胳膊,一脸亢奋的说道:“对对对,就是这句诗,我的院子本来叫‘红袖楼’的,结果老头子不同意,还揍了我一顿,所以我才改成了‘袖楼’,瓜子也知道这句诗吗?我不喜欢读书,唯一记住的只有这句诗了,觉得特别潇洒不羁,这就是缘分啊。” 阿善:“......” “你,手拿开。”一直不作声的叶迦言一把抓住蔚漾白的胳膊,轻松的挥开了抓住阿善的爪子。 蔚漾白和阿善同时抬头看他,一脸惊愕。 “不准你碰她。”叶迦言望着阿善笑,转而侧眸警告的扫了一眼蔚漾白,“她是我的。” 蔚少爷嘴里的瓜子掉了。 跟在蔚漾白身后的四个家丁下巴掉了。 阿善抚额,想仰天长叹。 因为是招家丁,阿善为了省事便女扮男装进了蔚府。 于是眼下看见的,便是一个俊秀非凡的家丁一脸醋意的瞪着他们家少爷,然后将另外一个身材稍嫌娇弱的家丁护在身后。 好一副感人至深的画面。 蔚漾白最先反应过来,抱着自己怀里的一盘瓜子后退了好远,白皙而修长的手颤巍巍的指着叶迦言,说道:“你!你离本少爷远一点,本少爷长得如花似玉可不想被男人惦记。” 个死孩子! 阿善无语望天。 叶迦言护着阿善,紧紧拽着她的手,对蔚漾白不理不睬。 阿善想抽回手,抽了半天抽不出来,最终认命的叹口气,对蔚漾白说道:“那个,少爷,这是我大表哥,他...脑子不太好。” “脑子不好来蔚府做什么家丁?爷可不养闲人。”蔚漾白大爷似的重新躺回了椅子上,斜眼睨了叶迦言一眼。 阿善郁结,想了半天,胡乱憋了一句,“他长得还不错,可以拉高蔚府家丁长相的整体水平,这样少爷你出门也有面子啊。” 蔚漾白很是认真的嗑着瓜子,又很是认真的忖了忖。 嗯,貌似很有道理。 于是,就这样,阿善便带着叶迦言住进了蔚府。 以蔚漾白家丁的身份。 蔚漾白笑眯眯的看着两个人,八岁的小魔王眼珠子转的飞快,道:“嗯,瓜子和红袖的房间,就安排在捡捡那臭丫头旁边吧,记得要好好相处哟。” 捡捡? 蔚苒苒! 阿善没有异议,跟着一名家丁往自己的院子里走,一路上拉着某个傻瓜东绕西绕,走了大半个时辰,才总算到了。 “家丁的院子离蔚漾...离蔚少爷的院子这么远,会不会不太好?”阿善皱眉,住的这么远她平日里还怎么靠近蔚漾白,还怎么找机会揍那臭小子。 带她来的家丁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放心,少爷院子里有好多照顾他的家丁,家丁也分三六九等,像你和红袖属于最低等的家丁,所以住的比较远,等成了一等家丁,就可以住在少爷院子旁边的小院子里了。” 最低等的家丁... 阿善郁闷的看着走远的家丁,抬脚踢了踢旁边的门。 “阿善。”叶迦言唤她。 “干什么?”阿善抬头,撞进他含着深浓笑意的墨玉眼眸,他伸出衣袖下的手掌,在她面前摊开,声音低沉而温和,“给你,快吃。” “你在哪里弄来的糕点?”阿善惊奇的看着叶迦言手里的两块糕点,皱眉。 叶迦言俊逸的面容镀了一层暖意融融,仿佛春日的灿烂光辉,“蔚少爷那里拿的,他没有看见,吃吧。” 第65章 打情骂俏 那不叫拿,那是偷! 阿善瞪着叶迦言手里的糕点足足半个时辰,直到那两块糕点被突然窜出来的手抢了去。 她还在脑子里幸灾乐祸的想着,等叶迦言哪天恢复了,想起自己偷了一个八岁小孩子的零嘴,会不会羞愧的无地自容。 正想的开心,眼前猛的一晃,一道敏捷矫健的身子飞快的冲过去,再低头看去,叶迦言掌心里空空如也。 “我看你盯着它这么久了都不吃一定是不喜欢吃,我就好心帮你吃了。”吃掉两块糕点的家伙拍了拍肚皮,一脸坦然的说道。 阿善眯了眼,拉着叶迦言走进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歪在栏杆上晒太阳的家伙,“蔚...咳,捡捡,你皮痒了吧。” 从头到脚都脏的人睁开明亮的大眼睛看她,咧嘴一笑,“你怎么知道我叫捡捡,还有,我好久没洗澡了,浑身上下的确挺痒的。”她说完,抬手搓了搓自己堆了几层黑泥的脖子。 叶迦言往后退了一步。 阿善直接退到了门口。 “滚去洗澡!” 她冲着嬉皮笑脸的蔚苒苒大吼一声,惊得路过的蔚府下人纷纷侧目。 六岁的人儿手脚灵活的从栏杆上跳下来,笑嘻嘻的朝叶迦言靠近,完全无视叶迦言渐渐绷紧的身子。 第86节 脏成这样还自信非凡,阿善有些怀疑她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自卑的蔚苒苒。 蔚苒苒眨着一双天真活泼的明眸,问他,“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呐?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好看,像天上的仙人一样。” 阿善黑着脸走过来,一把将叶迦言拉到自己身边,恶狠狠的低头瞪着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臭丫头,别以为你变小了老娘就不敢揍你,再敢出言不逊,老娘先割了你的舌头。” “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自称‘老娘’呢,莫非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小丫头的关注点完全跑偏,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威胁,正一脸激奋的看着阿善。 阿善:“......” “你叫什么呢?还有这个漂亮的哥哥,你们是谁呀?”她继续兴奋的问道,声音清脆空灵,与她此刻脏兮兮的样子天差地别。 “这个漂亮的哥哥是你什么人呀,我能不能娶他呢,等我赚够了钱就将他娶进门好不好?” 这丫头连什么是嫁什么是娶都分不清,还口口声声要抢叶迦言。 阿善瞪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家伙,又侧头打量叶迦言,眼睛转来转去看了好半天,然后笑眯眯的将叶迦言往她那边推。 “那真是太好了,赶紧娶了他,我一分钱都不要你的。” 这傻子她白送都乐意。 小丫头的眼睛登时亮了,伸出脏兮兮的手就要去抓叶迦言。 “阿善。”叶迦言握住阿善的手,顺便躲开那只小脏手,清隽天成的面容含着温柔的浅笑,隐隐又含了浅薄倔强,“我已经是阿善的人了,阿善不能丢下我。” “你什么时候是我的人了?”阿善怒,瞪他。 “那天,在街上,好多人都说我们是小两口,夫妻吵架,打是情骂...”叶迦言一本正经的说着,却被阿善死死的捂住了嘴。 一旁的小丫头也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 “你给我闭嘴!”阿善咬牙切齿的瞪着叶迦言,两双眸子倒映着对方的面容,含着或喜或恼的情愫。 小丫头的眼睛在漂亮哥哥身上转了转,又在矮一点的长得也漂亮的哥哥身上转了转。 最后,她忍痛的对阿善说道:“我喜欢大哥哥,可大哥哥喜欢小哥哥,那我就不能和小哥哥抢大哥哥了,唉,要是我也是个男子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和小哥哥公平竞争了。” 公平竞争! 阿善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只有六岁的蔚苒苒,抖着嗓子吼道:“你才多大就知道这些,老娘一大把年纪了都不担心没人要,你着什么急!” 蔚苒苒摊手,十分无奈的说道:“唉,你可真贪心,大哥哥都说他是你的人了你还不满足,这样大哥哥会伤心的。” “嗯,我很伤心。”叶迦言十分认同的点头,眉眼如画笑意温浓。 “你这傻子懂什么叫伤心吗?别跟着瞎起哄。”她捏住他耳朵,使劲□□。 “大哥哥,小哥哥这么凶悍,你干嘛要喜欢他啊。”蔚苒苒托着腮一脸奇怪的问道。 喜欢她多好,她就不会捏大哥哥的耳朵。 叶迦言白皙的耳朵已经捏的泛出一层薄粉色,闻言,他看着阿善乌云密布的脸呵呵一笑,“她以前总是找人打架,十分要强,打不过就骂,让人头疼。” 耳朵上的力道募地一松,阿善怔然的看着叶迦言,白着脸后退了好几步,“叶迦言,你在骗我吧,你根本没傻是不是?” 叶迦言依然在笑,抬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发,却被她歪头挡过。 “你分明记得过去,你根本没忘,为什么要骗我?”阿善心里一阵凉过一阵,直到寒意遍布全身。 叶迦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又抬起乌黑的眼眸的去看她,缓缓的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只是脑子里有一些零星记忆。” “我是谁?”阿善问他。 “阿善。”他轻轻回答。 “这名字是谁起的?”阿善又问。 “我。”他笑了,天地失色。 “那我以前叫什么?”阿善捏紧手,冷着脸问他。 他再次低了头,俊朗清逸的眉峰微微蹙着,似是在思考和回忆。 “忘了...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阿善喜欢偷穿我的衣服。” 他似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下。 “那你到底都记住了什么?”阿善指着他的鼻间凶狠的问道:“要是让我发现你在骗我,叶迦言,我就把你绑了卖到青楼去。” “哈哈哈哈哈哈~” “啊喂,红袖是我买来的家丁,可不是你说卖就卖的!” 两道稍显稚嫩的声音同时响起,阿善目光凶狠的扭头看去。 蔚苒苒笑的在地上滚来滚去,蔚漾白大咧咧的坐在门槛上看好戏。 “你们两个干什么!”阿善发飙,瞪着两个小鬼头。 蔚苒苒从地上爬起来,笑嘻嘻的做鬼脸。 蔚漾白啃着手里的大苹果,含糊不清的说道:“听府里的人说这边吵起来了,爷只是过来看热闹的,你们继续,继续啊。” 阿善忿忿收回手,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我的屋子在哪?” 回头,瞪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叶迦言,“别跟着我。” 第87节 “左边屋子是你的,右边是我的。”蔚苒苒蹦蹦跳跳的走到右边门口,迎着阿善笑花了一张猫脸。 阿善脚下一个踉跄,身后一双手及时扶住她,阿善回眸,视线掠过叶迦言的肩膀看向那啃苹果的家伙,声音控制不住的往上飙,“我和叶...红袖一间房!!?” 蔚漾白蹲在那里开心的啃苹果,啃的咔嚓咔嚓响,“是啊,瓜子红袖一间房,这臭丫头一间房,刚刚好啊。” “蔚、少、爷!”阿善憋着气,堆出一个扭曲的笑意看着眼前的小魔王,“您蔚家这么大的地方,下人好几百,房间更是多的数不清,不至于让我和他挤一间房吧。” 她差点就想一巴掌招呼到他脸上。 蔚漾白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特真诚的说道:“红袖既是傻子,又是你的大表哥,我可是慎重考虑后特地把你们俩安排在一起的,不懂得感谢就罢了,还反咬小爷一口,好心没好报啊。” “是啊是啊,好心没好报啊。”蔚苒苒跑到蔚漾白身边,笑嘻嘻的附和道。 蔚漾白一见到她靠近,当即伸出一只玉白的手拦住她,连忙喝道:“臭丫头,你给我站住,不准过来。” “今天出去吃烧鸡吗?”蔚苒苒难得听话的站在那里,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充满期待的看着蔚漾白。 “吃吃吃,就知道吃,不去。” 蔚漾白站起身,嫌弃的看了一眼她身上脏的看不出模样的衣服,捏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你现在是我蔚府的下人,别整天一副脏鬼的样子,收拾干净了才有机会出门,听见没有?” “我说,你们两个...听见我说话了没有?”阿善阴恻恻的声音飘了过来,吓了两个人一跳。 蔚漾白跨到门外站着,一手捧心,一手指着阿善,“小爷可是你主子,有你这样和主子说话的吗?扣工钱!” “我不要和他住一间屋,工钱我可以不要。”阿善抱着胳膊靠在柱子上,无视身旁叶迦言投来的灼人目光。 “你不要就给我吧,我要。”蔚苒苒又蹿了过来,仰着脸兴奋的看着她。 蔚漾白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眯着眼摆摆手说道:“就这么说定了,你们两个一间房,臭丫头一间房,真是的,大男人有什么好扭捏的,跟个娘们似的。” 他慢吞吞的说着,一边晃晃悠悠的走远了。 ‘咔嚓’一声,阿善靠在的那根柱子,裂了。 蔚苒苒看着阿善黑着脸走进房间,那根大柱子上面爬满了裂痕。 “柱子要断了。”她仰着头呆呆说道。 一只大手在柱子上拍了拍,叶迦言回头冲她笑了笑,“没事了。” 旋身也进了屋。 蔚苒苒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完好如新的柱子,使劲的揉了揉眼。 第66章 长明之灯 阿善坐在院子里的树上,双脚晃荡在空中,一手抵着树干撑着脑袋,双眸失神的看着院子外的夕阳。 “你在看什么?”兴高采烈的女声。 “看夕阳啊,唉~”有气无力的声音。 蔚苒苒三两下爬到她身边坐下,也学着她的样子撑住脑袋看天,“这夕阳每天都是一样的,有什么好看的啊。” “你懂什么,今天的夕阳,和我前天看到的夕阳,隔了十五年呢,唉~”阿善喃喃,一脸的生无可恋。 她到现在都搞不明白,她和叶迦言怎么到了这里,又要怎么离开。 最可气的是,那家伙好巧不巧的现在傻了! 什么东西都问不出来,她简直要抓瞎。 “瓜子你是不是生病了?好端端的说什么傻话呢。”蔚苒苒在旁边笑嘻嘻的看着她,伸手要去摸她的额头。 瓜子你大爷! 阿善扭头,躲开那只脏脏的小手,瞪向身侧那双湛亮的眼眸,“蔚...捡捡!姑娘家的谁让你爬树了!” 这棵树比他们的小院还要高一点,她原本就坐在树干上,离地面还有好大一截,她一不留神这丫头就爬了上来。 “爬树又不是什么厉害的本领,我很早就会了啊。”蔚苒苒胆子大,冲她咧嘴笑,“我是在乞丐窝里长大的,小时候为了讨口饭吃什么都做,有时候抢了别人的东西,我就拼命往树上跑,哈哈哈,他们都跑不过我呢。” “你为什么要抢别人的?”阿善瞪她,精致的眉眼覆了一层绯丽的烟霞。 蔚苒苒看着美色呆了呆,她吞了口口水,神情极其夸张的说道:“要是不抢他们的,我就要饿死啦!” “你有手有脚,可以自己去找吃的,并非一定要抢别人的。”阿善扭头,继续去看她的夕阳。 蔚苒苒鼓了鼓嘴,有些泄气的说道:“可我还是个小孩子呢,都没多少力气。” “都是借口。”阿善哼了一声,懒得看她,道:“滚下去,不要打扰我思考人生。” “嘻嘻,不要嘛,我们一起思考人生啊。”小丫头人没有多大,脸皮倒是奇厚,亲热的往阿善身边蹭了蹭。 “我说你这...抓住我的手!” 阿善怒意冲冲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扭来扭去的小丫头忽地身子一歪从树上摔了下去,她心中一惊,赶忙伸出自己的胳膊去拉她。 蔚苒苒也吓了一跳,小胳膊慌里慌张的乱舞着,摔下去的瞬间一把扯住阿善的胳膊,阿善一个措手不及,被她拉着往地上摔去。 “阿善。” 一道青影掠过,叶迦言接住她,吓得俊脸都白了。 他甫一进门,便看见从半空中摔下来的一大一小,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不受控制的朝她奔了过来。 阿善怀里抱着蔚苒苒,她一把放开小丫头,冲她吼道:“不知道那里多危险是吧!我应该让你直接摔下来长长记性。” 第88节 “瓜子,我错了。”蔚苒苒也吓了一跳,煞白着脸小心翼翼的扯着阿善的袖子说道。 “你...” “这是在做什么?又吵架了?”蔚漾白带着一个书卷气极重的小公子走进来,一脸惊奇的瞅着三个人。 阿善的话被他打断,朝天翻了个大白眼,甩甩手转身就要进屋,却在甩手之际,身子忽地一僵。 “怎么了?”叶迦言一直看着她,此刻见她面露错愕,立刻担心起来。 阿善张了张嘴,忽地拉起叶迦言三两下冲进屋内。 留下蔚漾白蔚苒苒和那个小公子三个人面面相觑。 进了屋,阿善白着脸,对叶迦言吩咐道:“赶紧关门,别让外面的人进来。” 叶迦言依言,走过去反锁了门。 蔚漾白漂亮的眉头微微一皱,看着眼前紧闭的门没有说话,倒是他身旁的小公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庭之,你这新招的家丁倒是很有趣。”他说着,目光在门上转了转,又看了眼蔚苒苒。 蔚苒苒动作灵活的蹦达到了阿善房间的门前,小丫头缩着身子,紧紧的贴着大门,光明正大的偷听。 蔚漾白眯眼,如玉的面容露出狐狸般的奸笑,拉着小公子也凑过去偷听。 “你们...”小公子慌张的看着两个人。 “嘘!”小丫头把手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噤声手势,一边还不满的瞪了小公子一眼。 “这样偷听不好,有失君子风范~”小公子的声音越说越小。 另外两个人装作没听见。 最后,三个小家伙动作一致的趴在门边,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声音。 “他娘的,我疼!” 嗯,这粗鲁的声音一听就是瓜子的,蔚漾白点点头,继续偷听。 “那我轻一点。” 嘿嘿,这温柔的声音是红袖的,蔚苒苒捂嘴笑。 “我一定是在做梦。” 瓜子叹气。 “别怕,有我在。” 红袖在安慰瓜子。 “怕你大爷,老娘只是觉得疼,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快一点!” 瓜子发火了,夹带着细细的急促呼吸。 “好,我快一点,你忍着。” 红袖低笑的声音。 “嘶!疼!叶迦言你滚开!” 趴在外面的三个小人儿面面相觑,听不懂。 “他们在干什么?”小公子指了指屋子里,小声而不解的问道。 蔚漾白漆黑的眼珠子直转,半晌,忽地嘿嘿笑起来,再转身一看,蔚苒苒正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食指,然后踮起脚就要去戳窗户纸。 这个臭丫头! 蔚漾白赶紧拉住她,捂着她的嘴拖着往外走。 这煞风景的傻丫头,怎么比他的脸皮还厚! 三个人拉拉扯扯的总算走远了,隔了好远还能听见蔚苒苒的声音,却不太能听得清说了什么。 叶迦言打开屋子的门,抬眼瞧了瞧黑下去的天色,隐隐有些星子已经冒出来。 “阿善,你坐着,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阿善大喇喇的躺着椅子上,脱臼的胳膊已经被接了回去,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坐在那里,一脸悲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从她和叶迦言回到了十五年前,叶迦言变傻了,她的灵力修为也在刚才消失的无影无踪! 刚才掉下树的一瞬间,若不是她的灵力无缘无故的消失,她不可能跟着那丫头一起摔下来。 脑袋歪了歪,她便瞧见叶迦言默不作声的出了门,她叹了口气,继续望着屋顶发呆。 还是接受不了啊,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了。 她试着用指尖凝聚灵力,试了半天,却连灵力的影子都使不出来。 “阿善,阿善...” 忽地,一道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阿善‘噌’的坐起来。 第89节 “谁?!” “是我啊,阿善姑姑,我是青阑。”那道微不可闻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嗡嗡。 “青青!”阿善猛地站起来,目光在房间里四处乱扫,“给我滚出来,躲躲藏藏的像什么样!” “我没躲啊,阿善,我在这里。”一道委屈可怜的声音在阿善的左耳附近响起,带起嗡嗡的风声。 阿善侧过头,一眼便瞧见了那只螟虫。 “你被打回原形了?”阿善瞪着那绿豆大小的虫子,伸出手,捏住。 “哎哟,姑奶奶你轻点,我才不是虫子。我好不容易才借着螟虫进来找你,别掐啦,掐死了谁告诉你怎么出去。”冥王大呼小叫的声音从小小的螟虫身上发出来,带着些许的气急败坏。 “这事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那块冥王箭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回到十五年前?还有,叶迦言怎么变成了傻子?我的灵力也不见了?那...” “啊,阿善你慢点说,这么多问题我要怎么记得住,还有啊,我借着这个螟虫钻进来支撑不了多久的,时间紧迫,你先别说话,听我把话说完。”冥王的声音比她还急,像是火烧屁股一样。 “阿善,你们之所以被冥王箭带回了十五年前的域阳城,是因为冥王箭通六界灵域,可以贯穿过去和未来,当然,也接连虚幻和现实,总之,一句话,这是冥王箭自己做出的选择,与我无关!” 阿善咬牙,想把冥王拎过来揍一顿。 “有本事你站到我面前来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阿善盯着那只螟虫,眼神犀利。 “阿善,你们那里的日子与我这边不一致,你们现在在哪一年?”冥王无视她的警告,劈头就问。 阿善憋着气,*的说道:“承新二十二年。” “哦,那就是蔚苒苒六岁那年,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冥王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阿善,这两日我会想办法送你们回到承新三十七年,那一年很重要,你必须在那里找到长明灯,然后把它带回来。” “你这段毫无头绪的话说的谁能听得懂?”阿善冷冷的笑着,捏着小小的螟虫,“快点想办法让我们回去。老娘不想在这里待着伺候别人。” 冥王又气又恼的声音顿时通过螟虫传来,却不像是对阿善说的。 “你看,我就说我根本说不清楚吧,还是你直接跟她说吧,都这个时候了有什么不能说的,要是失...” 说到这里,话说了一半,阿善手里捏着的那个小螟虫,刹然间化成了灰。 他!娘!的! 她一肚子的疑惑还没有解开! ———————————————————————————————————— 冥王说的这两日大概是一个委婉的说辞。 这两日其实可以引申为这两个礼拜、这两个月、这两年等等... 阿善蹲在一方水池面前,手里捏着一截树枝在搅水,波纹起伏的水里倒映出一张愤怒的几近扭曲的脸。 已经过去了五六天,她还是在这个鬼地方待着,青阑那家伙分明是在耍她! “瓜子!瓜子?瓜子死哪去啦?”不远处传来扯着嗓子的大吼。 ‘咔嚓’—— 手里那根树枝断成了两截。 阿善面无表情的站起身,走到槐荫碧柳的大树下,“干嘛!?” “瓜子呀!”蔚漾白笑的唇红齿白,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座椅,“坐下坐下,快点坐下陪我下棋。” “自己下,我不会。”阿善走到椅子上坐下,靠着大树眯眼打盹。 蔚漾白笑的贼兮兮的,嗤了一声,“谁让你下棋了,我是让你坐在这里,你在这里坐着,红袖他只管看你,肯定没心思赢我。” 阿善:“......” 说到这里蔚漾白就来气,他堂堂蔚家大少爷,下棋竟然下不过一个傻子! 三局三输,他卯足了心思斗棋,对面的人却好像根本就是心不在焉的状态,那飘忽的眼神一直往瓜子那边打转。 可即便这样,他竟然还是输了。 简直是没天理。 “阿善。”叶迦言执着白棋,望着阿善温温的笑开,“看不见你,我心里总是不安心。” 阿善:“......” “你现在傻成这样,我也很闹心。”阿善白他一眼。 蔚漾白笑的最开心,他瞄了眼脸色不虞的阿善,对着刚进院子的蔚苒苒招了招手,“臭丫头,爷饿了,要吃水晶梅花包,快点去厨房给爷拿吃的。” 蔚苒苒冲他扮鬼脸,扒着下眼睑对他嬉皮笑脸,学着他吊儿郎当的语气,“爷就不给你拿,爷要去念书了。” 自从蔚漾白将她带回蔚府,蔚家老爷甫一见到很喜欢这个古灵精怪又嘴甜的小丫头,知道她以前没上过学后,特地给她找了个私塾先生教她念书,每天三个时辰,没有蔚老爷的准许,连蔚漾白都不可以使唤她。 “呀~你个臭丫头,爷才是你的正经主子知不知道?那老头子有爷对你好?还有没有规矩了?快点去。”蔚漾白往棋盘上丢下一子,头也不抬的说道。 蔚苒苒哼了哼,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个圈,而后嘴角一扬,又笑嘻嘻的转身出去朝厨房去了。 蔚漾白埋头专注看着棋盘,眉头越拧越紧,眼瞅着这一局他又要惨败收场了。 正焦头烂额之际,视线不经意落到闭眸休憩的阿善脸上,忽地灵光一现。 叶迦言看着棋局,一缕发丝垂落眼前,随着清风微微而荡,眉眼温润若泉涧幽兰,那执棋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脉络清晰,正欲将白棋落在中间那颗黑棋的下面。 蔚漾白赶紧开了口,嗓门极亮,“啊~瓜子这水嫩嫩的肌肤吹弹可破,比这江南美人的雪肌还要美上三分呐,当真是天生丽质倾国倾城,红袖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觉得我说得对,棋就落在上面,觉得错,棋就落到下面那个位置。” 第90节 叶迦言眨了眨眼,抬眸凝视了阿善一眼,然后,低头看棋盘,默默的伸出手,将白棋落在了黑棋上面的位置。 蔚漾白顿时眉眼一弯,笑的合不拢嘴,赶紧在白棋旁边又落下一子。 阿善睁开了眼,深感无力的看向一大一小两人。 叶迦言再次举起一枚棋子。 正欲落下,蔚漾白忙道:“瓜子不仅生得比女子要美,连身段也比寻常女子纤细柔美许多,细腰若柳,翩跹如蝶,一颦一笑皆动人,举手投足显风韵。你若是落子在这里,就是同意我的看法了。”他指着棋盘上的一个位置昂赳赳的说道。 叶迦言看了阿善一瞬,果断落子。 正是蔚漾白指着的那个位置。 “你们...”她看不下去了。 “你别说话,竖着耳朵好好听着就行,爷我可是从来没有如此盛情夸赞一个人,就当做好事了。”蔚漾白兴高采烈的看着棋盘,挥手阻止她继续往下说。 阿善:“......” 她觉得蔚漾白比冥王那厮更加欠收拾。 如此一来二去,蔚漾白蔚小魔王成功的反败为胜,喜滋滋的看着胜利的棋盘,颇有扬眉吐气之感。 蔚苒苒一手拿着一个梅花包边走边吃的挪过来,无视蔚漾白要杀人的目光,好奇的瞅了眼棋盘,“这一堆黑白石头是做什么用的?” “呀!臭丫头,谁准你吃我的东西了?你给爷吐出来。”蔚漾白从石凳上跳起来,指着蔚苒苒的鼻子怒道。 “我吐出来了你又不吃,多浪费,还是别吐了。”蔚苒苒一边往嘴里塞包子,一边笑嘻嘻的看着阿善和叶迦言,“瓜子红袖,我们晚上出去玩吧,今晚是域阳城三年一期的仙女节呢。” “仙女节?”阿善不感兴趣的摆摆手,“我最烦仙人,不去。” 叶迦言点头,“阿善不去,我就不去。” “爷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今晚是仙女节,爷已经包下春秋阁的二楼打算好好吃喝一顿呢。”说起这个,蔚漾白顿时将水晶梅花包忘在脑后。 包子哪里有烧鸡好吃! 蔚苒苒眼睛亮了,抓着包子对着蔚漾白一个劲的点头。 “蔚漾白,我也想吃烧鸡。” “干嘛!偷吃我的梅花包还想吃爷的烧鸡,你想得美。”蔚大爷仰着鼻孔气哼哼的说道。 蔚苒苒仰着脑袋,眼神很亮,“你一个人吃不完。” “吃不完爷兜着,要你管。”蔚漾白瞪她。 蔚苒苒看着欠揍的蔚漾白,十分实诚的望着他道:“爷爷说得对,蔚漾白就是个小兔崽子。” 蔚漾白:“......” “你有爷爷?你不是小乞丐吗?”阿善奇怪的瞅他一眼。 “那是少爷我的爷爷!你个臭不要脸的小乞丐别乱认爷爷。” 蔚漾白龇牙咧嘴的看着她,露出凶巴巴的神情,“老头子真是越老越糊涂,你这个脏兮兮的臭丫头有什么好的,竟然什么都和你说。” 蔚苒苒咧嘴笑,得意洋洋的看着蔚漾白,“你的爷爷就是我的爷爷啊,爷爷说了,他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成天给他惹事,还不好好读书,他现在看见你就烦,爷爷还说要收我做义女呢,哼。” “他敢!”蔚漾白被刺激的像炸了毛的猫,撸起袖子就往外冲,“老头子真的是疯了,疯了疯了,爷才不要认一个小乞丐做妹妹,那谁,臭丫头,老头子在哪?” 冲到门口的蔚漾白猛地顿住,回过头凶巴巴的瞪着蔚苒苒。 蔚苒苒翻白眼,“那是你爷爷啊,他在哪你不知道吗?” 阿善沉默的看着吵吵闹闹走远的两个人,直到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绿树红花的掩映间,她仍旧没动。 恰时,凉风起,春意深浓,一只手抚上她的眉间,耳边传来清冽尔雅的声音,“阿善,为什么皱眉?” 阿善拍掉那只手,转过头很是不解的望着叶迦言,“这几日住在这里,你觉得蔚漾白和蔚苒苒性格如何?” 叶迦言想了想,道:“两个小魔王。” 阿善:“......” “调皮闹腾,但心地不坏。”叶迦言立马又补充一句。 阿善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这就对了,可是太奇怪了。” “奇怪什么?”叶迦言笑着问她,专注而认真。 “我认识的蔚漾白不是这样的,蔚苒苒也没有这样活泼开朗,总之,你这傻子是不会明白的。”阿善拧着眉说着,顺便瞪了叶迦言一眼。 “阿善,我不傻。”叶迦言眨眨眼,轻轻拉住她的手。 “你为什么老是要拉着我?”阿善不爽,瞪他。 叶迦言笑,“庭之告诉我,拉手可以增进感情,心情也会变好,阿善心里有没有觉得很开心?” 她不开心,她现在只想把蔚漾白抓过来抽一顿。 “叶迦言,你傻了以后我还是挺难过的,真的,我想骂人都找不到合适的人,你还是快点好起来吧,骂一个傻子太没意思了。”阿善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 叶迦言低头看着她略显深沉的眉眼,有些迟疑的开了口,“阿善,喜欢骂我?” 阿善忖了忖,对视,“这是你的殊荣,我只骂你。” 第91节 才怪,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逮到谁都骂,骂不过就打,打不过就继续骂,反正她无所畏惧。 可惜他现在傻了,跟他说这些也是白费。 叶迦言笑了起来,春风化雨般的柔和沁人。 他低下头,含情脉脉的望向阿善,再次紧紧握住阿善的手,“阿善果然只喜欢我,庭之说了,喜欢一个人才会骂他,阿善喜欢我,我很高兴。” 阿善:“......” 她发现,跟一个傻子说话,比跟人打一架还累。 “滚远点!”忍无可忍的阿善怒吼道:“蔚漾白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他懂什么,你这傻子!” “庭之说醉香楼里的女子都这样,一边骂着对方死鬼一边笑嘻嘻的将人拉进了房间,还锁上了房门,有时候那些女子还会因为抢一个男人而打起来,那一定是喜欢极了,阿善,你去哪里?” “老娘要去找蔚漾白算账!”他娘的都告诉了叶迦言一些什么东西,那个小兔崽子! 阿善仰头怒吼的声音,将走进袖楼的小人儿吓了一跳。 正是那位书卷气深浓的小公子。 “庭之出去了?”他问道。 阿善顿步,余怒未消,“你是哪根葱?” 第67章 热闹人间 小公子笑了起来。 白玉般的小脸上有些害羞。 “我不是哪根葱,我是方恪,你可以叫我子玉。”小家伙向两人行了个君子之礼,谦和问道:“我来找庭之,他不在家吗?” “不知道!”阿善怒气冲冲的吼道,大步朝外走去。 正好一个家丁走进来,看到阿善忙道:“瓜子,少爷让你和红袖去春秋阁呢,老爷和公子都去看今晚的仙女节了,咦?二公子几时来的?二公子要去春秋阁吗?今晚有仙女节呢。”家丁很是兴奋的模样。 “好。”方恪腼腆的笑了笑。 大约是节日,整个域阳城里热闹极了,无论大人小孩,都满面笑容的在街上热闹的玩。 “瓜子红袖,快上来。” 春秋阁二楼上,蔚漾白一脸兴奋的朝底下两个人招手,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手里还抓了个鸡腿,随即才看到跟在阿善身后的人,“子玉你也来了啊,快上来快上来。” 三人走上来时,蔚老爷正举起手里的拐杖要去敲蔚漾白的脑袋,白胡子气的直翘。 “小兔崽子,吃个烧鸡还要和丫头抢,不嫌害臊!” “是呀是呀,真不害臊。”蔚苒苒吃的满嘴流油,头也不抬的附和着蔚老爷的话。 “呀!老头子你疯啦,爷才是你孙子!” 蔚漾白手脚灵活的躲开拐杖,回头拿眼睛瞪蔚苒苒,“臭丫头,有本事出来单挑!” “小兔崽子你再说一遍,谁是你爷!”蔚老爷高亢的声音震的众人耳朵一阵嗡响。 “蔚爷爷好。”方恪乖巧的走到蔚老爷身边,端端正正的拱手作揖。 蔚老爷见到方恪,顿时笑开了一张老脸,与方才怒气汹汹的样子判若两人。 “是子玉啊,到爷爷这里坐。”蔚老爷拉着方恪坐下,亲自抓了一只烧鸡给他,“你平时用功读书就该多吃点,不像我家这个小兔崽子,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半点也不学好,只知道惹祸。” 蔚漾白不服气的辩解,“老头子你带着偏见看人,我可是域阳城里人见人爱的翩翩公子,蔚家祖上积德坟头冒青烟了才会有我这么优秀的后代,知足吧你。” “小兔崽子你又皮痒了是不是!”蔚老爷又炸毛了。 “瓜子,红袖,过来坐着吃鸡啊,可好吃了。”蔚苒苒从一堆的烧鸡中抬起头,无视吵得不可开交的爷孙俩,朝面无表情站着的两个人高兴的招了招手。 蔚老爷的目光转向两个人,指了指另一边的空座,“你们也别站着了,咱蔚家历代都是粗人,没那么多穷讲究的规矩,都坐下吃鸡。” “自己就是个大老粗,还天天逼着我学那些文人墨客爱看的东西,老头子我是你捡来的吧。”蔚漾白不满的抗议着,挪着屁股挤到阿善和叶迦言身边坐下。 “你给我过来!”蔚老爷的拐杖往地上一敲,震天响。 “蔚家的祖辈都是靠着出海经商才发了家,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到了你这一代成了蔚家独苗,你爹娘活着的时候就希望你好好读书考取功名,能够摆脱商人的身份光宗耀祖,你还不学好,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吗?” 蔚漾白抓着烧鸡狠狠咬了一口,满足的喟叹一声,含糊不清的说道:“爷天生不是读书那块料,你拿死人逼我也没用,人活着嘛,开心最重要,那些功名什么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什么好争的。” “你少给我扯歪理!”蔚老爷眼见着又要举起手中的拐杖。 阿善眼睛亮了一瞬,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那根拐杖。 赶紧打,她早就想揍这个臭小子了。 “蔚爷爷,您别生气,庭之很聪明,他若是想学肯定能学好。”方恪抓住拐杖,一脸真诚的说道。 阿善面无表情的垂下了眼。 “爷爷,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多不好呀,你放心,以后我替你看着他读书,他要是不读书我就替你揍他,你别累着了。”蔚苒苒抹了把油汪汪的嘴,趴在蔚老爷腿上笑呵呵的说道。 蔚漾白气的瞪眼,“臭丫头,你拍马屁拍到天上了,自己都大字不识几个,好意思来管我。” “还是丫头贴心。”蔚老爷放下拐杖,摸了摸蔚苒苒的头,“你倒是提醒了我,以后你们俩一起念书,让教书先生先教丫头念一遍,然后再念一边给小兔崽子听,这样你们都能多听几遍,肯定记得牢。” “好呀好呀。”蔚苒苒笑嘻嘻的抱着蔚老爷的胳膊,撕了一个鸡腿递到老人面前,“爷爷,吃,可香了。” “好好好。”蔚老爷开心的接过蔚苒苒手里的鸡腿,顺便瞪了自家孙子一眼。 第92节 蔚漾白一脸憋屈的瞪着一老一小,特别是那个小的,人小鬼大嘴甜如蜜。 他奋力咽下嘴里的鸡肉,忽地一把丢掉手里的烧鸡,抬起双腿环住阿善的腰抓着阿善胳膊就干嚎起来。 “蔚少爷呀,真可怜啊,一两岁啊,没了爹啊,四五岁啊,死了娘啊,七八岁啊,小乞丐啊,抢爷爷啊,没良心啊,耍计谋啊,逼良为娼啊,狼狈为奸呐,太惨了啊~” 一顿鬼哭狼嚎。 众人:“......” 蔚老爷气的一拐杖扔过去,“你这个小兔崽子迟早要气死我。” 叶迦言站起来,走到蔚漾白身后抬手将他整个人拎起来,蔚漾白的假嚎声戛然而止,一脸莫名的看向叶迦言。 “你,脏,不要碰她。” 然后,说完,拎到一边扔下。 一群人吵吵闹闹的嚷个不停,连天色何时黑了下去都未曾察觉。 “啊,仙女节开始了!” 突然,蔚苒苒扭过脑袋看向窗户外,天色乌黑,星亮的灯火挂满枝头,欢笑声和锣鼓声更声迭起,满城热闹。 那是人间喜悦的景象,是挂在檐梁沉甸甸的欢快,刻在唇边的笑纹里,酿出了几世的隽永芬芳。 “阿善,今晚是仙女节,你要不要下楼去看看?”叶迦言侧头问阿善。 几个小孩早已经飞奔下楼,蔚家的家丁也紧紧跟在三个孩子身后,蔚老爷年纪大了看了一会便回了蔚府,现在整个二楼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阿善扭过头,望进他浩渺深邃的眼里,“不要,不感兴趣。” “阿善,我想看。” 阿善:“......” 两个人走着热闹至极的大街上,叶迦言紧紧的牵着阿善,护着她避开那些四处乱跑的小孩子。 “叶迦言,你不是喜静吗?”阿善抬起头,狐疑的看着叶迦言。 他略略低头,清和的目光沉静如水,“不,我喜欢热闹。” 阿善凝眉,气笑了,“骗鬼呢,以前你总是嫌我吵,恨不得把我变成哑巴才好,你怎么傻了以后连自己的喜好都改了?” “我不会嫌弃阿善。”他朝她再次靠近了些,将她整个人罩在自己的怀里,“阿善,我不嫌弃你。” “谢了啊!”阿善板着脸推开他,“可我现在很嫌弃你,离我远点。” “这里人多,我牵着你走就不会走散了。”他笑的很温柔,轻轻握住她的手,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相视而立,月辉洒在眉眼,睫毛上覆了一层朦胧的月光。 阿善不动神色的抽回手。 “阿善不必跟我客气。”某人的手再次黏上来。 “谁他娘的跟你客气了,老娘现在看见你就烦,咋这么黏糊缠人,你脑子坏掉了啊!”成天面对这样一个叶迦言,她真的是要疯了。 叶迦言沉默片刻,依稀似乎勾了勾唇角,只是他快速的低下了头,阿善并没有看清楚。 他说:“阿善,过去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你。” “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心软了,我告诉你叶迦言,你...” 他慢慢抬起眼,眼底落寞浮沉,“我以前,是不是很混蛋?以前的叶迦言,他让你伤了心,是不是?” 阿善口中的话,便生生的卡在了那里,失了说出口的兴致。 那双向来冷静自持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了爱恨交织的滔天巨浪。 她猛地掉头就走,步履匆匆,面容苍白。 叶迦言站在原地,目光静静的看着她越转越快的身影,而后,他轻轻的启唇,状似轻语呢喃。 “阿善,对不起。” 前方的倩影,身子狠狠一颤。 过了很久,久到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对他们俩投以奇怪的目光,久到周围的人都开始指指点点,阿善才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朝着叶迦言一步步走来。 “叶迦言,你还记得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吗?”她缓步行至他面前,望着那清逸隽雅的面容慢慢道。 他轻轻摇头,缓慢而沉默。 “那你还记得我是什么身份吗?”她又问,话语清冷。 他默了默,再次摇头。 “十方虚空呢?也不记得了?” “嗯。” “墨云涧呢?” 摇头。 “华绫一叶天呢?” 摇头。 第93节 “除了我,你还记得谁?”她蹙着眉,琉璃美眸微漾。 叶迦言抿着薄唇沉默了好久,忽地他眼眸一闪,神情有一瞬喜悦,“我记得,名字,月儿...” 阿善:“......” 狠狠的深呼吸一口,阿善颓然的朝他摆手,“算了,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傻了也挺好的。” 她正说着,前方不远处忽地传来女人尖锐而震天的吼声。 “快来人啊,抓贼啊!” 第68章 暗夜风波 域阳城的仙女节,其实算是祈雨节。 据说是很久以前域阳城大旱的时候,城外那条从未干涸的护城河一天晚上从里面飞出一个仙女,那个仙女临走前站在空中挥抬了抬手,域阳城当天便降下了甘霖,自此大旱退去,万物逢生。 传言不尽可信,但域阳城这仙女节,却是延续了很久。 历次举行的仙女节,都会在域阳城里挑选一名尚未出嫁的少女作为‘仙女’,而‘仙女’的唯一任务,就是站在河上搭建的台子上跳一支祈雨的舞。 域阳城里的河与城外的护城河暗渠贯通,所以水流十分的清澈,在夜色的照拂下,层层黑幔铺下来的河面上,燃着形状各异的河灯,遥遥而望,竟如九天之上的银河,盏盏星邃,灯灯如灼。 那一声凄厉的女声,正是从河岸边发出的。 叶迦言和阿善两个人走过去时,岸边已经围了很多百姓,正窃窃私语在议论着什么。 岸边长了一棵很老的梧桐树,高高的直戳天际。 两个人远远的站在后面,听着里面传出的怒骂声,并不打算挤进去一探究竟。 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涌来,叶迦言护着阿善,有些担忧的看了眼脚旁湿润的泥土,再不离开这里,就要掉河里了。 “我们...” ‘走吧’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两个人便听见了蔚漾白清亮干净的声音,从那一堆吵闹的人群里突兀的响了起来。 “喂,老女人,你说话给爷注意点!”蔚漾白的一声吼,让那个叉着腰骂人的妇女一怔。 蔚漾白原本正和方恪在玉石铺子里买石雕,忽听见外面喊抓贼,于是他便兴冲冲地拉着方恪出来看热闹,费了好半天的劲挤进来,一张笑脸还没有咧出来,便猛地沉下脸。 女人转过身,待看清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后,立刻横了脸,“老娘教训这个偷东西的贼关你什么事?谁家的孩子,这么没大没小的,小兔崽子,呸。” 那女人说完狠狠的朝蔚漾白啖了口唾沫。 蔚漾白生得唇红齿白,面容比女子还要精细几分,眼下沉着脸也十分的好看,这样俊俏的公子哥,穿的又是软缎绸褂,显然是大家之子,可这个中年妇人很明显没有什么眼力见。 围观的众人有不少人已经认出这是蔚家的小少爷,城里出了名的小霸王,不由得对这个外地来的妇女投以同情的目光。 惹谁不好,偏偏惹这个小魔星。 女人身后的梧桐树上,蔚苒苒抱着树干不松手,紧抿着嘴看着下面,这棵树如此高大粗壮,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爬上去的。 蔚漾白看了她一眼,难得没有像平日里那样暴跳如雷,只是平静的问道:“你说的贼,是指树上那臭丫头?” “就是这个死丫头,竟敢趁我不注意偷我铺子上的首饰,下贱的小乞丐,活该生下来就被扔了,天生的下贱货,真是晦气。”那个女人身材已经严重走样,脸上挂着松弛的赘肉,随着她激愤的动作而上下颤动。 蔚漾白没看她,他的目光移到蔚苒苒身上,望着那双亮如晨星的眼睛,他问,“你是不是偷东西了?” 蔚苒苒抱着大树不说话。 “下来。”蔚漾白淡声。 蔚苒苒咬唇,看了眼凶神恶煞的妇女,摇了摇头。 蔚漾白走到树底下,仰着如画镌刻的容颜,看她,“臭丫头,你有没有偷东西?有就承认,没有就没有,多大的事啊,爷在这里呢,她没那个胆子敢欺负你。” 蔚苒苒死死抱着树干,就是不吭声。 那个女人一听,顿时就怒了,气冲冲的走到蔚漾白面前指着他鼻子骂道:“我说这里有你这个小兔崽子什么事啊,赶紧给老娘滚,不然老娘收拾完这个下贱胚子再来收拾你。” “你哪只眼睛看见她偷你东西了?搞不好是你在讹人吧。”蔚漾白转过头,不屑的看着妇女。 女人怒,伸手要去抓蔚漾白的胳膊,却被他手脚利落的躲开。 她骂道:“小畜生,老娘算是看出来了,你和这下贱货是一起的吧,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想讹老娘的钱是吧,呸,一群小兔崽子。“ 这个女人开口闭口都是骂人的话,站在人群里的方恪小公子很是不悦的皱起眉头,他抬起头看向身侧的人,“瓜子,你去把那个女人打一顿吧,我讨厌她。” 阿善凉飕飕的觑他一眼,“你怎么不去,那是你好兄弟,理应你去。” 方恪有些羞愧的低下头,“可我打不过她呀,瓜子你这么彪悍,一定可以打得过这个母老虎的,我相信你。” 阿善:“......” 蔚漾白眉眼清冷的看着女人,平日里张扬肆意的笑脸有些阴沉,他手里还抓着一个上等的石雕狮子,‘啪’的一声响,石雕在妇女的脚边炸成了一堆碎渣,碎末溅得到处都是,离得近的百姓纷纷后退躲避。 那个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愣住了。 蔚漾白扬起精致的小脸,眼底都是明璨的骄傲和锐利,“小兔崽子也是你配叫的吗,还有,爷从小没爹没娘,这么多年都是这么没大没小,爷就乐意这么着。你个老女人欺负一个小孩子也不嫌臊得慌,爷没你厉害,爷还知道要脸,你根本就是不要脸呀。” “小杂种你再给老娘说一句试试!有娘生没娘教的小杂种,看老娘不撕了你的嘴。”那个蛮横的妇女说着便挽起袖子朝蔚漾白走过来。 蔚漾白站在原地不动,眉眼俊美非凡,又清冷如霜。 “从现在开始,你给爷记牢了,现在,明天,以后,只要我这个‘小杂种’还在域阳城里待着,你就永远别想踏进城里一步!给爷把这个母夜叉拖出域阳城,记得扔远点!” 那个女人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说着极为难听粗俗的话,人还没有冲到蔚漾白面前,便被蔚漾白身后的家丁拦住,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把女人拖着往城外走去。 第94节 “啊,欺负人啦,小兔崽子仗势欺人了啊,你们这么多人就眼睁睁的看着老娘被人欺负,还有没有没天理啊!”那个女人想挣脱几个家丁,一边使劲扭动身体一边骂着。 聚在四周围观的域阳城百姓纷纷掉头,假装没看见这个女人,又或者和旁边的人笑着寒暄,更有甚者直接喊了句‘仙女要开始跳舞啦’就跑了,身后还呼啦啦跟着一群人。 他们真的傻了也不会帮着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去得罪小魔头啊,不然这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女人一路上都在尖声叫骂着,却没有人搭理她,然后声音越来越远,直至不见。 “走吧。”阿善看了眼蔚漾白和蔚苒苒,拎着方恪的衣领将人拖着。 方恪叫唤,“庭之还没走呢,咱们不等他们吗?” 叶迦言摸摸他的小脑袋,“你现在过去,会打扰他们两个。” 小方恪很不理解,挠了挠头,“为什么会打扰他们,红袖我不明白。” 阿善好笑的觑了他一眼,打击他,“你傻成这样还知道察言观色,真不容易啊。” 叶迦言笑,清风霁月之姿,“庭之说学会察言观色才能哄你开心,我正在学习。” 阿善瞪他。 方恪插嘴一句,“庭之是要揍捡捡吗?她偷了东西...” “或许吧。你怎么知道她偷了东西,说不定是那个女人在骗人呢。”阿善低头,哼了哼。 方恪很是严肃的抬头看阿善,“肯定是捡捡偷的,她第一次见到我时,就偷走了我的玉佩。虽然我很喜欢那块玉佩,但她一定也很喜欢才会偷走,那送给她好了,我没有跟人说是她偷的。” “......” 阿善同情的摸了摸他脑袋,“小傻...咳,小公子真大方。” 这边人潮散去,河灯微明,蔚漾白静静站在树下,如画精致的眉眼笼罩着薄薄翳色。 “下来。” 蔚苒苒抱着树干,低着头不吭声。 “平时和我吵架时不是很会说嘛,怎么一个泼妇就把你吓成这样,那女人有什么可怕的,至于爬这么高不下来么,臭丫头,你再不下来,爷可要走了啊。” 蔚苒苒望着蔚漾白转过身欲走,眼眶有些红,咬咬牙低声开了口,“...是我偷的。” “呀,臭丫头肯说话了啊。”蔚漾白转过身,笑容满面的样子,“爷知道是你偷的,不就是偷了首饰嘛,那些廉价玩意爷都不稀罕你偷,臭丫头你给爷听好了,以后不准再偷东西,听到没?” 蔚苒苒吸了吸鼻涕,对蔚小魔王的话有些不满,撅起了小嘴道:“我也不想偷的,我不喜欢那首饰,可我忍不住就是想偷。” “爷知道,手贱呗,哪只手偷的?爷帮你剁了吧。”蔚漾白站在树下,笑容怎么看都欠揍。 她松开了一只胳膊,手里紧紧抓着一朵珠花,已经揉的不像样子,她将那朵珠花朝蔚漾白用力砸下,“蔚漾白,你太坏了了!” “还不下来?”半晌,蔚漾白走到树下,抬脚踹了踹树干。 蔚苒苒顺着树干刺溜滑下来一大截,然后又停住,望着底下的蔚漾白眨了眨眼睛。 “干什么?”蔚漾白瞪她。 蔚苒苒嘻嘻笑,“蔚漾白,我跳下来你接住我好不好?” 蔚漾白继续瞪,想了想还是回道:“好呀,你跳吧,我接着你。” 然后他果真伸出了手,对着蔚苒苒遥遥地展开双臂。 第69章 人鱼长明 蔚苒苒不疑有他,立马松开手跳了下来。 蔚漾白唇边含笑,眉清目秀的小公子眼瞅着她跳下来,嘴角俏皮的勾了勾,然后迅速的收回手,往旁边一跳。 “嘭”的一声响。 蔚苒苒狠狠地栽了个狗啃泥。 她抹着满嘴的泥从地上灰头土脸的爬起来,正对上蔚漾白哈哈大笑的俊脸。 “哈哈哈,臭丫头你是不是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蔚漾白半蹲在她面前,捧着肚子笑的眼角泛出泪光。 蔚苒苒气的咬牙,整个人像一头小豹子般扑向了蔚漾白,恶狠狠的将人压倒,瞪着明眸骂道:“蔚漾白,你这个人太坏了,真的是太坏了!” 蔚漾白被她压在地上一顿哎呦哎呦的叫唤,还不忘继续嘲笑她,“哈哈哈,明明是你自己傻,吃那么多,还这么重,爷要是接住你肯定被压死,哈哈哈。” “呀!你赶紧给爷滚起来,重死了,爷都要喘不过气啦。”蔚漾白嫌弃的声音再度响起 趴在他身上的蔚苒苒突然安静了,蓬头垢面的望着他,轻轻说道:“蔚漾白,我偷了东西,你和爷爷是不是再也不要我了?” 蔚漾白仰躺在地,懒洋洋的将一只胳膊伸到脑袋下,以臂为枕,目光清凉的看着她。 “我最讨厌不诚实的人。” 短短的一句话,蔚苒苒眼里的光亮瞬间寂灭。 “臭丫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一只手覆到她的脑袋上,将一头乱发揉的更乱。 蔚苒苒错愕的睁着一双明亮如星的眸子,好半天没有回过神。 “赶紧给爷起来,臭丫头,再不回家老头子又要发脾气了。”蔚漾白伸出双手,捏住蔚苒苒的双颊往两边扯。 第95节 扯扯扯... 蔚苒苒一个激灵,小猴子般从他身上一蹿而起,高兴的上蹿下跳,“好,回家,蔚漾白,我们回家。” 蔚漾白站起来,无比嫌弃的看着自己沾了尘土的衣袍,望着蹦蹦跳跳的她,故意板着脸哼了一声,“臭丫头,以后不许再偷了听见没有?” 蔚苒苒停下来,对他笑嘻嘻的点头,“好嘛,我保证不偷了,要是...要是忍不住再偷,你就把我的手剁了吧,反正别赶我走就好了。” “爷说了不准偷就是不准再偷,忍不住也给爷忍着。”蔚漾白拉着她的胳膊朝蔚府的方向走去,身后远远的跟着蔚府家丁。 蔚苒苒抬手扒拉头发,有些闷闷不乐,“可我怕我管不住我自己呀,我就是想偷东西,就算我根本不喜欢那件东西,我还是想偷。” “你!!”蔚小魔王气的回头瞪她,瞪瞪瞪,使劲瞪。 “你瞪我也没用啊,这种事情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就像公鸡喜欢打鸣猴子喜欢爬树,我就是喜欢偷东西。”蔚苒苒站在那里,挺着瘦弱的胸脯理直气壮的说道。 “......” 好半天,蔚漾白猛地转过身,背对着蔚苒苒一句话也不说。 蔚苒苒一头雾水的看着他,正要伸手去拉他的衣袖,却听见他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 “咳,若是实在忍不住想偷东西,那就偷我的吧,只要你能偷得到,东西都归你。”他说着,声音听上去有些别扭。 “只有一点,以后不准再去偷别人的东西了,那些人可没有小爷心好,你若是被他们抓到,少说也要少只手,听见了吗臭丫头。”又变成了凶巴巴的语气。 蔚苒苒站在他身后,低着脑袋乖乖点头。 然后又想起他看不见,不由得大声回答道:“听见啦。” 蔚漾白转过身,清澈的眼眸直直的看着蔚苒苒明亮的眼睛,素来没个正经的脸上也多了一抹严肃和认真。 “臭丫头,没爹没娘不是我们的错,爷比你走运,爷好歹还有个家,还有一个脾气不好的老头子,你什么都没有,如果你连做人最基本的诚信都丢了,那真的是一无所有了,臭丫头,以后别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了。” 高高挂起的灯笼,拉长了两个半大的影子,交叠于一处,无声的动容。 两个小家伙回来时,月色阑珊,灯火已尽。 “看到仙女了?”阿善觑见两个小鬼,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 蔚苒苒笑嘻嘻的点头,特别开心,“是呀是呀,仙女姐姐可漂亮了,跳的舞可好看了,看的人可多了,岸边可热闹了。” 那一大堆的‘可’听的阿善嘴角一阵抽搐。 蔚漾白瞪着眼前两个比自己高的家伙,瘪瘪嘴说道:“你们俩是爷花钱买来的家丁,竟然敢在主子回府前就回来了,还没有做家丁的自觉了?老子要扣你们工钱。” “随便。”阿善耸肩,指着袖楼左边的一汪池塘问道:“这里一直是莲花池吗?” 蔚漾白奇怪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点了点头道:“是啊,爷养了好多小水龟在里面呢,莲花只是顺便栽进去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阿善面无表情的收回手,指了指身后的袖楼,“蔚大少爷,你该回去睡觉了。” “你们肯定是有事瞒着我,快点说,是不是在打我小水龟的主意?爷告诉你们,那些小水龟我知道有多少只,要是发现少了一只,爷扣你们工钱!” “一只水龟一百两银子。”蔚大少爷十分淡定的补充一句。 阿善:“......” 蔚苒苒哈哈大笑起来,“我们一个月才五两银子呢,你这乌龟是吃银子长大的吗,怎么这么贵呀。”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两个小鬼,阿善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侧过身,干净利落的抬手,拧某人耳朵。 “都变傻了还记得耍我,叶迦言你真的是好样的。” 被捏住耳朵的人十分平静的任由她捏着,只是始终望着那块水池,眼底疑惑深重。 “我好像来过这里,那里,应该是一片桃林才对。”叶迦言抬手指着莲花池,“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些桃树都很老了,老到没有一棵树上长有桃叶。” 他是今晚同阿善回来时,无意觑了莲花池一眼,脑海中霎然闪过一些画面,那些画面他有些熟悉,更多的却是陌生。 也正是因为如此,阿善方才才会那样问蔚漾白。 “你确定你记起来的画面是这个莲花池?那依你之见,那些桃树活了多少年了?”阿善半信半疑的抱着胳膊看着他。 叶迦言沉思半晌,然后郑重说道:“是这里没错。若是没看错,那些桃树应该活了有七八十年了。” 阿善:“......” “阿善不信吗?我没有骗你。”叶迦言看着她,心里有些沉重。 “不是。”阿善挥挥手,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呵欠,“人傻了嘛,本来就不正常,是我犯蠢了。” 叶迦言:“......” “叶迦言,用你已经变傻的脑袋给我好好想一想,知不知道什么是长明灯?” 两个人一路往小院子走去,漆黑的路上看不见任何光,叶迦言低头看着路,温热的掌心拽着她的手,整个人安静的很温柔。 闻言,他抬起眉眼,面容清和安定,“海有人鱼,渔人设套捕杀,晾其尸骨于烈阳下,暴晒七七四十九周天,然剥其皮骨,取其鱼脂,淬炼熬制成油,是谓人鱼灯,人鱼灯便是长明灯。只不过是凡人觉得人鱼灯听起来不太好,便换了个称谓。” 阿善无语的看着他,眼角微微抽搐。 “你不是...傻了吗?怎么...”还记得。 叶迦言牵着她走过漆黑的玉石路,绕过重重叠叠的灌木丛,然后侧过头看她,月光安容,眉眼温柔。 “可能是以前看过书籍吧,你一问便脱口而出了。” “...这种东西很多吗?”阿善问道。 第96节 叶迦言摇头,“应该是不多的,人鱼一族本就稀少,若是曾被大肆捕杀,以后定是躲到深海里,凡人想要再捉住他们,几乎不可能。” “人心狡诈,什么阴谋诡计都能想出来,人间有句话叫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若是存心想得到,登天入地都可以弄来。” 阿善眯起眼,望着漆黑的前路,面颊染着料峭的寒霜,“就像再美好的过去,都会在一日日的更迭中腐朽发臭,等到了以后,人心逐渐成熟冷漠,自私如附骨之蛆,当初的爱恋再寻不见,由此相看生厌,最终由爱生恨。” “阿善,你说的是庭之和捡捡吗?”叶迦言轻轻推开了房门,无双的眉眼拢在寂黑的夜色里,明冷的月辉披在痩挺的背脊。 人都傻了,脑袋怎么还这么灵活! 阿善没说话,跨步走了进去。 叶迦言合上门,屋内亮了一盏烛火,他望着站在烛火旁的人儿,轻轻说道:“他们的以后,阿善都看见了?” “嗯。”阿善喝了口茶,不咸不淡的回道。 “那以后的我们,是什么样的?还会一直在一起吗?” 烛火猛地跳了一下。 阿善端着烛台的手一抖,红烛的烛蜡尽数洒到了手背上,疼的她差点甩手将烛台扔了。 她静静的低下头,望着手上一大片的红蜡,半晌没有吭声。 叶迦言走过来,动作温柔又强势的夺过她手里的烛台,找来浸了冷水的帕子捂在泛红的手背上,两个人相对无言。 许久,叶迦言拿开帕子,望着她清冷的眉眼,许久,温温一笑。 “睡吧,不早了。” 第70章 上古女魔 蔚家小魔王病了! 据说是夜里渴了爬起来猛灌了几口凉茶,后半夜便起了高烧。 阿善和叶迦言过去的时候,还没有靠近袖楼,便听到了蔚家老爷气壮山河的吼声。 “小兔崽子你给老子躺回床上,再敢下床老子打断你的腿。” 两个人走了进去。 蔚老爷坐着床边的椅子上,手里的拐杖正用力的敲着床榻,蔚漾白拥着被子躺在床上,和蔚老爷大眼瞪小眼。 “瓜子红袖你们快点把这个老头子给爷弄走,烦死了啊烦死了,不是骂爷就是逼爷喝药,爷身体好着呢。”蔚漾白看着阿善和叶迦言,露在被子外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只是话里掺了浓浓的鼻音和沙哑。 看来真的是病了。 蔚老爷气的举起拐杖又是狠狠一敲,怒道:“小兔崽子!老子要被你活活气死。” “你死不了,爷倒是快被你折腾死啦。”蔚漾白躲在被子里翻白眼。 接下来一顿鸡飞狗跳,等到众人终于押着不听话的蔚小魔王喝完药,所有人头上都折腾出了薄汗。 蔚老爷骂完了自己的孙子,看着他把药喝了下去,才怒哼哼的走了。 蔚漾白漂亮的小脸皱成了一团,缩在被子里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好苦啊好苦啊,爹啊娘啊,苦死啦。 “蔚漾白,张嘴。” 耳边传来甜甜的声音,还没有睁开眼,一块甜腻的糖便被塞入口中。 蔚漾白怒然睁眼,扭头就准备把糖吐出来,蔚苒苒动作更快,笑嘻嘻的一把捂住他的嘴。 “爷爷说你这个小兔崽子最怕喝药,还不喜欢吃糖,每一回吃药都闹得厉害,真是麻烦。” 蔚苒苒跨坐在蔚漾白身上,两条腿压在两边,隔着厚厚的锦被,蔚漾白动弹不得,只得任由她捂着自己的最,拿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死死瞪着她。 “以后喝完药吃一块糖就好了嘛,很甜的,这样嘴里就不会苦啦。”蔚苒苒低下头,认真的望着他,“你有没有吃完?吃完我就松手啦。” 蔚漾白用力点头,蔚苒苒眯眼一笑,放开了手。 “臭丫头你想死啦!爷的嘴都敢捂,爷要把你丢出去,爷要把你丢池里喂水龟。”嘴上没了阻碍,蔚漾白怒冲冲的仰着脖子骂道。 一本书砸过来,丢到蔚漾白的脸颊旁,方恪笑着走过来,少年老成的说道:“蔚爷爷说了,如今你病了,要捡捡过来念书给你听。” “老子不听,老子耳朵病的聋了。”蔚漾白朝被子拱啊拱,整个人缩到被子里去了,每次一听到念书就整个一缩头乌龟,方恪连连摇头。 蔚漾白躲被子里哼哼,他听不见听不见就是听不见。 蔚苒苒一把扯下被子,呲牙笑的格外开心,“爷爷说你要是不听就把你捆起来,隔半个时辰喂一次药。” 蔚漾白:“......” 阿善和叶迦言正准备出去,蔚漾白忽地喊道:“红袖,我不要听她念书,我还是个病人呢,红袖你讲故事给我听好不好?” 大眼睛露在被子外,泪汪汪的看着叶迦言。 阿善一头黑线,扭过头笑容森然的说道:“蔚大少爷,我们这些家丁不能白拿你的工钱不是么,还有一堆的事情等着要做呢。” “我不管,我给你加工钱,你和红袖要给我讲故事。”蔚大少爷傲娇的继续哼哼。 “想听什么?”叶迦言安抚似的握了握阿善的手,走到床边温声问道。 蔚漾白转了转眼珠,笑眯眯的说道:“我要听女魔头打妖怪的故事。” 第97节 那是什么? 叶迦言默了半晌,有些歉意的笑了,“抱歉,不大记得有这样的故事。” “那换人,瓜子你来讲。”蔚大少爷躺在那里舒服的换了个姿势,用着依旧十分浓重的鼻音回答。 三双亮晶晶的眼神扫了过来。 蔚苒苒和方恪已经搬好了小板凳坐在床边,一副等着她讲故事的样子。 阿善黑着脸走过来,近乎咬牙切齿的说:“我、不、会。” “没事,这种事情都是熟能生巧的,多说几次就会了。”蔚漾白大爷似的摇着脑袋,不打算放过她。 叶迦言走过来,“阿善...” 他顿了顿,笑如云开雾散,“加油。” 阿善:“......”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那三双兴致勃勃的眼睛,一板一眼的开了口,道:“从前有个女魔头,她去打妖怪,打不过,死了。” 三小只:“......” 蔚苒苒极其不给面子的打了个呵欠,趴在床边一副马上就能睡着的样子。 方恪默默拿起蔚漾白枕边的书看了起来。 只有蔚漾白仍旧亮晶晶的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嗯嗯,然后呢?” 阿善瞪他,“都死了哪里还有然后...” 说了一半,她忽地一顿,目光怀疑的从蔚漾白脸上移到方恪手里那本书上,顿时就明白了这家伙压根不在乎她说了什么。 他只是不想念书。 这个小兔崽子。 叶迦言给阿善搬来了一张椅子,还细心的找了一方软垫,阿善坐下,他递了一杯水给她。 “红袖,我想吃七巧梅花羹,你去厨房端一碗,哦不,端五碗过来,我们一起吃。”蔚漾白直起大半个身子兴冲冲的说道。 “好。” 叶迦言点头,帮他掖好被角,转身走了出去。 “瓜子瓜子,快点讲故事吧。”蔚漾白躺回被子里,眨着清澈如水的眸子乐盈盈的看着她,“我还要听女魔头打妖怪的故事。” 阿善默。 半晌,房间里一片寂静,窗外鸟声清鸣,清脆热闹的啼叫声里,她缓慢抬起头,眼孔乌黑,面容沉着,然后轻轻地开了口。 “上古时期,于混沌灵虚中,诞出一名女婴,女婴自出生起便被锁入十方虚空,食金叶莲花而生,饮无根朝露而活,就这样,她在十方虚空里一个人过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十方虚空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女婴便从裂口里爬了出来。” 说到这里,她便停了下来。 三个童声同时响了起来,“然后呢然后呢?瓜子你快说呀。” “她出来后,瞬间便长成了少女模样,后来她才知晓,她已经在十方虚空里待了整整五十万年,如果她不出来,她会一直以婴儿的形貌在里面活着。那里虽然枯燥无聊,却不会有纷争和困扰。在里面待着,整个人都会变得安静而平和,不会生气,不会失望,也不会难过,世间诸多的情绪,都不会出现在十方虚空里。” “那个女婴后来成了女魔头吗?”蔚漾白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 阿善点头,“是啊,她后来成了六界里最大的女魔头,成为不容于世的恶魔,成为许多人的噩梦,她走到哪里,那里就会生灵涂炭,所有人都怕她惧她,都想方设法的想把她重新锁回十方虚空,可是女婴不愿意,她好不容易来到这个生动活泼的世间,她舍不得离开这里,舍不得离开那些人。” “我要是这个女魔头,我就把所有人杀了再回去待着,嘿嘿,这样人间也不好玩啦,就可以安心回去睡觉了。”蔚苒苒趴在床沿眯眼笑,一派天真无邪。 蔚漾白瞪她,“你懂个屁,女魔头一个人再厉害,肯定也打不过所有人,要是那些人都联起手来对付女魔头,女魔头就要死了。” “她没有死,在所有人联起手来对付她的时候,她并没有死。”阿善说道。 方恪问:“是有人救了她吗?” “嗯。”她低了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那个女魔头虽然很坏,杀了很多人,但她一定也有自己的朋友,她的朋友一定会站在她这边的。”蔚苒苒用手撑着脑袋,粲然的眸子映着十分美好的光芒。 多干净的眼睛,尚不曾染了俗世的委屈,也并未懂得阴暗的人心。 阿善抬起左手抚上右手的大拇指,道:“不,女魔头的朋友并没有站在她这边。” “啊~”三个孩子同时发出长长的哀叹声。 “女魔头好惨呐。”方恪的一张脸纠结起来,“可她也杀了很多人,似乎不应该同情她。” “女魔头的朋友为什么不帮她呢?他们不是朋友吗?朋友有难,无论对错,都应该帮忙的不是吗?”蔚苒苒不能理解,憋了一肚子疑问。 蔚漾白:“笨,女魔头这么坏,还有谁敢和她做朋友啊,万一哪天被女魔头杀了都不知道。” “你胡说,女魔头再坏也不可能害自己的朋友的,就像我们乞丐再饿也不会抢自己同伴的食物一样。”蔚苒苒不服气的瞪回去。 “瓜子你说。”蔚漾白懒得理她,扭头看向阿善。 她抬起头,眼眸漆黑的看不见亮光,声音很轻很慢,“他说得对,女魔头的朋友都被她杀了。” 三个孩子:“......” “真冷血。”蔚漾白手脚冰凉的往被子里使劲缩了缩。 方恪脸色苍白的点头,认同蔚漾白的话。 第98节 “真...”蔚苒苒憋了半天,只得有些委屈的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女魔头了。” 阿善的目光清凌凌的看向她,“女魔头的朋友,要么被她杀了,要么背叛了她,背叛她的那些人,也被她追过去杀了。只有一个活了下来。” 众人的眼睛一亮。 蔚漾白忙问:“女魔头是迷途知返了吗?她一定是知道自己做错了。” 阿善摇头,面无表情的回道:“她只是累了,累的连想杀她的心都没了。那唯一活着的朋友,被她打进了十里寒渊。” 众人:“......” 第71章 东海羽羲 半晌,蔚漾白呐呐道:“那最后呢,那个女魔头怎么样了?” “她这样做尽坏事,肯定不得善终。”方恪白着小脸说道。 蔚苒苒不乐意了,撅着嘴抗议,“女魔头一定是有苦衷的。” 阿善翻了个白眼,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三个小鬼头,说道:“好了,故事讲完了。” 蔚漾白瞪她,“你还没有说女魔头最后怎么样了,哪有这样就讲完的。” “我说有就有。”阿善斜他一眼,“我编的故事,我高兴怎么讲完就怎么讲完,你有意见?” “有!我不高兴了,我要知道女魔头的结局。”蔚漾白气郁,抗议的用手拍打被子。 “女魔头死了,天下太平了,现在你可以闭嘴了吗?”阿善不客气的说道。 蔚漾白不开心,眼珠转来转去,忽地转到了门口,他顿时咧嘴一笑,“红袖红袖,快进来,哈哈哈,我的七巧梅花羹,哈哈哈。” 那兴高采烈的模样,将方才的不开心瞬间抛到脑后。 对于女魔头的结局,蔚大少爷只耿耿于怀了一瞬间。 阿善默然回首,叶迦言逆光站在那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七巧梅花羹,于静谧处无声而立,恰如午时寂静而绽的云薇花,浓淡总适宜。 三个孩子高兴的捧着梅花羹吃起来,阿善和叶迦言默默退出了房间。 “阿善...”他垂立而站,望着面前的背影轻声唤道。 阿善扭头,声音平平,“干什么?” “我不喜欢那个故事。” “故事而已,何必当真。”阿善回过头,眉目静然。 闻言,叶迦言微微蹙眉,他静了好久,才轻轻的说道:“阿善以后,别再讲那个故事了。” 他想起方才阿善讲故事时的神情,那样麻木而空洞的神情,他的心狠狠拧了起来。 有些东西在脑海中呼之欲出,可是他抓不住,那些片段,就像一条飘渺虚无的线,轻轻一握,握住了满手冰冷的风。 阿善无所谓的哦了一声,问他,“打听出长明灯的下落了吗?” 叶迦言摇头,“没有,蔚府里没有长明灯。” 她抬头看天,忍不住在心里又把冥王狠狠骂了一遍。 话说一半便消失,留下一堆的问题没解决,冥王半吊子的德行愈发见长了。 她跨出袖楼的院门,站在外面眯着眼打量着这座院子,春午的时阳灿烈又温暖,落在院里枝繁叶茂的花木上,偶有浮光掠起,掀起微末的尘埃翩跹,抖一抖叶瓣,晶莹的露水沿着叶脉俏皮滑下。 里面,不时传来三个孩子欢乐无忧的笑声。 那笑声可真好听,清脆如珠,又爽朗如风,听在耳朵里,牵扯了自己的心绪,不自禁便弯了唇角。 阳光洒的正好,岁月来的从容,所有的故事,都不疾不徐的朝前走去。 晚上,小院子里,阿善坐在房门前的地上,双手托着腮,对着脚边一株不认识的小树苗发呆。 “瓜子瓜子,你在干什么呀?”蔚苒苒蹦蹦跳跳的走进来,小脸上都是欢快的笑意,怀里还抱了一只睡着的小狗崽。 阿善没理她。 “你看小狗可爱吗,是爷爷送我的。” 蔚苒苒自顾自开心的坐在她身边,伸手小手在阿善面前挥了挥,很是兴奋的拉住她胳膊说道:“瓜子你知道吗?我有名字啦,爷爷说我以后就姓蔚,蔚漾白的蔚,哦对了,我的名字叫蔚苒苒,是不是很好听?嘻嘻嘻。” 阿善慢吞吞的转动眼眸,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蔚苒苒兴奋过度的声音继续响起,“以后我就是蔚家的人啦,瓜子瓜子,我有家啦。” 阿善抬手,掰开那一双紧紧握住自己胳膊的小手,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 “恭喜,看来你很喜欢蔚漾白送给你的这个名字。”一成不变的语调。 “是呀是呀。” 蔚苒苒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道:“虽然我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是比捡捡顺口多了,还很好记。蔚苒苒,嘿嘿嘿,我叫蔚苒苒,嘿嘿嘿嘿,听着就很有大家小姐的风范。” 这时,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叶迦言披着湿透的墨发走出来,身上只穿了单薄干净的中衣,墨发长长垂下,地上很快浸出一汪水渍。 墨发白衣,俊美非凡,深邃温柔的眼里,恰有星光漫天。 第99节 唇角一缕似有似无的浅笑,脸上有水珠沿着刀刻斧工的眉骨滑落,滴落在精致撩人的锁骨上,又缓缓没入若隐若现的胸膛。 墨黑如洗的眼里,深深浅浅的笑意漫上来,略低着头好笑的看着门前坐着的一大一小。 “哇~红袖好美啊~”蔚苒苒看呆了。 他走来,缓缓伸手将阿善拉起来,两人目光对撞,“怎么在这里坐着,地上寒凉,快起来。” 阿善平静的点头,站起来伸懒腰,道:“坐在这里等你洗完澡好睡觉啊,真是废话。” “咦~”蔚苒苒捂着小嘴发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声音。 阿善伸懒腰的动作一顿,扭过头瞪她,“咦什么咦,成天就知道跟着蔚漾白不学好,还有没有姑娘家的矜持了?” 蔚苒苒眨眨眼,“矜持是什么?” “矜持就是洁身自好。”阿善翻白眼。 蔚苒苒恍然大悟的点头,“那我还是很矜持的,瓜子你真是太不矜持了,都和红袖一起睡了。” “放你娘的狗屁!”阿善扭头怒吼,要不是叶迦言伸手及时拉住她,她一定要揍一顿这臭丫头。 蔚苒苒抱着狗崽跳下台阶,冲阿善做鬼脸,笑嘻嘻的钻进自己房间。 临了还不忘添一句话再关门。 “你们晚上小点声,动作不要太激烈了哟。” 叶迦言眼中隐隐有笑,牵着暴跳如雷的她进了屋。 关上门,阿善扑向自己的床,躺在上面跷着二郎腿拿眼角睨他,叶迦言静静看她半晌,温柔一笑,“怎么了?” “你要不要睡床?” 叶迦言眼底映着那一方烛火,明亮的动人,带着促狭和揶揄,“一起睡吗?” 她觑了眼他仍旧湿答答的头发,道:“这些天一直是我睡床你睡地上,现在换过来吧,我睡地上你睡床,这样对谁都公平。” 叶迦言默默站了一会儿,而后一言不发的走到地上软铺躺下,顺便还吹熄了烛火。 “睡吧。” 阿善打了个哈欠,无所谓的在床上翻了个身,裹紧被子便沉沉睡去。 翌日,天光大亮,晨晓灿烂的钻进屋里,调皮的落在酣睡之人的脸上,透出一道道暖馨的柔光。 阿善皱眉,阳光落在眼皮上有些难受,她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然后,一阵酥麻的痒意一直在脸上动来动去,扰的她心头一阵火气。 “蔚苒苒你闹够...” 愤然而起的某人瞠目望着出现在自己床上的人,一肚子的起床气瞬间化作了震惊和惊疑。 “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上我的床了,滚下去。”阿善飞起一脚,照着某人的屁股就是一脚。 “哎哟。”那人被踢下床,揉着摔疼的部位直叫唤。 “几百年不见,你怎么越发泼辣了。”少年模样的那人一瘸一拐的走到床沿边坐下,抬起手想摸她的脸。 “阿善,我好想你啊。” 阿善黑着脸一把抓住那只温暖分明的手,怒声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人眨眨眼,“我走进来的呀,从这个门走进来的。” 他说着,指了指房间的门。 阿善气怒,捏他的脸,“老娘是问你怎么到了这个地方?冥王去找你了?” 那人眉开眼笑,也不管自己的俊脸是不是被搓圆捏扁,很开心的说道:“冥王的确来找我了,我一听说你有难,二话不说就赶过来救你了,阿善阿善,你有没有想我呢?” “老娘想你东海祖宗十八代。” 阿善下了床,打开门大步朝外面走去。 她蹬蹬下了台阶,正欲往院子外走去,突然猛地停下脚步,眼里有错愕一闪而过。 那人走了出来,抱着胳膊倚在门上看着她。 阿善慢慢地,极缓极慢的转过身,目光死死的盯着身侧的那棵树。 “哎呀,不就是一棵梨树嘛,有什么好看的,至于盯着它看这么久吗?”那人不满的声音唧唧歪歪的传来。 阿善咬牙,死死盯着那棵树,那棵树她昨天晚上还见过,不过是一株幼小的树苗,可是眼前这棵树,已经高过了屋檐,有了起码十年以上的树龄。 他娘的,自从来了域阳城,她每次发现不对劲都是因为这些树。 “洛羽羲,你做了什么?”阿善三两步冲到那人面前,揪起他的衣领问道。 十三岁少年模样的男孩很是无辜的看着她,“我没做什么啊,冥王不是让我来对带你们出去么,只有加快这里的日子,我们才可以早一点出去啊。” “瓜子,你拎着初一干嘛?” 阿善刚要开口,一道清丽婉转的声音响起,似深涧幽谷的清鸣,如干涸处乍然迸出的泉水,字字动人,句句幽婉,缠绵脆丽,又撩人心扉。 阿善缓缓转过脑袋,与院子门口的那双明亮的眼眸对上,一个笑意盈盈,一个漠然无温。 一个窈窕清姿女儿家,一个白锦蓝袍男儿装。 第100节 良久无言,见阿善不说话,蔚苒苒欢快的走进来,亲热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还在这里啊,红袖都在袖楼等你好半天了。” 第72章 转瞬即逝 “我现在也是蔚府的家丁,嗯,据说叫初一,比你们晚些时候被蔚家招进来,都是伺候蔚家少爷的,现在我们三个都是蔚府的家丁,阿善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洛羽羲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坐在那里,笑的开心极了。 阿善站在他面前,慢慢眯起了眼,“现在是哪一年?” “哦,现在是承新三十三年,是不是很惊奇,昨天你和帝...咳,昨天你和叶公子还在十一年前的蔚府呢。” 承新三十三年... 这一年,年方十七的蔚苒苒会嫁给蔚漾白。 阿善眼底划过精明的暗光,她走到桌前坐下,倒了杯茶慢慢呷着,神情忽而凝重忽而放松,看的洛羽羲一头雾水。 “有什么不对吗?是不是有点接受不了?没事没事,过两天就习惯了。其实我也有点不大能接受现在的身份,想我堂堂东海嫡孙,竟然跑到人间来当一个小家丁,要是让我老爹知道非抽了我的龙筋不可。” 阿善觑了他一眼,“对于现在的状况,你知道多少?” 洛羽羲很是苦恼的想了半天,才郑重的说道:“差不多都知道一点。” “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善慢慢皱起眉,声音沉缓的说道:“我来过承新三十三年两次,上一次,是蔚苒苒重新活过来,也是那一次,我和叶迦言被带到了这个地方,如果我没记错,青青是让你带我们回到承新三十七年而不是这一年。” 洛羽羲点头,有些讪讪,“本来是想带你们直接去承新三十七年的,可我中途走了个神,结果就跑到这一年来了。” 阿善怒,“那你就再施一次法,让我们立刻去三十七年。” “不行啊,要等到十二月十三那一天才可以。”洛羽羲回道。 “这是为何?” “我也不清楚,我和冥王等了六个月才等到十二月十三那一天蜃楼有波动,趁着那股异常的气息消散之前我才能够进来,咱们若是想离开这里回去,也要等到那一天才行。” “我在这里待了五六天,你们已经过了五六个月了?等等,蜃楼是什么?”阿善猛地放下杯子,十分奇怪的问道。 洛羽羲比她更吃惊,“啊?冥王和叶公子没有告诉你吗,域阳城里有一座蜃楼,所以冥王才会去找我啊,因为只有龙族可以进入蜃楼。” “叶迦言也知道?他个混蛋。” 洛羽羲摆手,“不怪叶公子啊,他失忆了嘛,当然不记得这件事了。” “我怎么没在域阳城里见到这座楼?”阿善疑惑。 洛羽羲笑她,“谁说你没见过,从你第一次踏进域阳城,便已经是在蜃楼里了。” “等一等,你说的蜃楼是在哪个域阳城?是现在的域阳城,还是青青待的那个域阳城?” “在冥王那边。”洛羽羲说的口干舌燥,端起茶猛灌一口,“这么说吧,现在有两个域阳城存在,我们现在待的这个地方,是过去的域阳城,也是真实存在过的域阳城,而你之前去的那个域阳城,是一座蜃楼。” “什么意思,蜃楼里的人难道都是虚幻的?”阿善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蜃楼里的人也是活的,哎呀我不太清楚,你还是问叶公子吧。”洛羽羲无奈的摊手,“虽然蜃楼原本是海里的东西,可那毕竟是很早以前便存在的,我一个三万年岁数的小龙,压根不晓得它的来历。” “他傻了!” “放心,等他出去后就会恢复了。”洛羽羲笑道。 阿善眯眼,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你知道他傻了的原因是不是?” “呃...”洛羽羲自知失言,忙不迭的说道:“不,我也是猜的,猜的...哈哈哈。” 好一阵沉默,阿善望着神情僵硬的洛羽羲,眼底冷光乍然。 “蜃楼是你们龙族之物?”平静的开口,淡淡的询问绕过那个话题。 洛羽羲迟疑了一瞬,说道:“其实,蜃楼不算是龙族之物,这个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为今之计,是要赶快找到长明灯。” 阿善瞪他一眼,“青青说长明灯在承新三十七年,你跑三十三年来找个屁。” “这个...”洛羽羲尴尬的东张西望,“说不定长明灯在三十三年便出现了呢。” “呵~”阿善准备站起身,忽地又想起一件事,“青青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找长明灯?” “没有,他只说长明灯很重要,让你务必找到它带回去。”洛羽羲朝房间门口望了一眼,恰巧瞧见正步履从容走过来的叶迦言。 他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神色收敛,不复方才的轻松。 阿善看着他紧张的模样,也跟着朝门口望了望,随即毫不客气的嘲讽道:“洛羽羲你长大了怎么愈发胆小了,他都傻了,你那么怕他做什么。” 洛羽羲被噎了一下,眼瞅着叶迦言即将进屋,适才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神仙都怕他,又不止我一人。” 他转了转眼珠,又兀自笑了一声,“阿善,叶公子早上醒来发现已经是十一年后的时候,可比你镇定多了,你看你还不如一个傻子呢。” 阿善冷笑,眼神似刀。 叶迦言走进来,墨发随意的拿青玉簪束着,蔚家财大气粗,家丁们穿的都是上好的锦衣玉带。 他今日便穿的是碧玺玉色套雪白外褂,一身清姿洒脱,从容而缓慢的走来,手里端了一盘...小水龟! 阿善一脸扭曲的看着那一盘小水龟,转而瞪叶迦言,“干什么?” 叶迦言走到桌前,将那一盘四处乱爬的小水龟放到桌上,转身笑望她,“庭之的意思,让蔚府所有人挑选一只自己喜欢的乌龟。” “然后?”阿善瞪乌龟。 第101节 叶迦言又从怀里摸出了三枚铜钱,摊开给阿善看。 “他说把自己挑选好的水龟带上这个,然后养在袖楼的池塘里。” 洛羽羲起先有些害怕叶迦言,不大敢朝他靠近,可是眼下好奇多于胆怯,他壮着胆子走到叶迦言面前,然后,低头望向他手里的三枚铜钱,下一刻,俊俏秀气的脸便气的扭曲起来。 三枚铜钱上,分别刻着‘瓜子’、‘红袖’和‘初一’字样的漂亮小字,末了还有着一根长长的红绳。 “那个家伙把我们当乌龟养?”堂堂东海龙王嫡孙不乐意了。 叶迦言笑着摇头,“不是,庭之是想看看日后哪一个乌龟更长寿。” “那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名字刻在乌龟上?”少年气呼呼的。 “他说这样更好玩。” “不玩。”阿善和羽羲异口同声的说道。 叶迦言笑了。 他走到桌前坐下,仔细看了看那一盘小水龟,然后拎了三个出来,眉眼认真又专心,修长的手指灵活的绕来绕去,红绳在小水龟的龟壳上缠了好几道,然后小水龟背着那个铜钱,在桌子上爬来爬去,模样滑稽又逗人。 他笑盈盈的看了半天,然后抬起清贵温和的眉眼看阿善。 “阿善你看,很有趣。” 阿善:“......” 羽羲:“......” “说实话,阿善,我有点不大能接受这样的叶公子。”羽羲悄悄挪到阿善身后,小声的说道。 阿善回眸看了他一眼,“是吧,我特别想把他埋了。” 羽羲惊恐,瞪大了吃惊的眸子,“这...这这这就不必了吧,叶公子这样也挺可爱的。” “你喜欢啊?”阿善无所谓的说道:“那送你好了。” “那你还是把他埋了吧。”羽羲扭头望她,在她耳边得意洋洋的笑,“这样我就可以把你娶回家了哈哈...” ‘嘭!’ 戛然而止的笑声。 叶迦言淡定的收回手,望着躺在院子里一脸呆滞的洛羽羲,微微一笑。 “我听见了,你想把阿善拐跑,庭之说得对,对待情敌绝不能手软。” 叶迦言从容的说完,对着目瞪口呆的洛羽羲又补充了一句。 “对了,阿善不会喜欢你这样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你还是放弃吧,她只喜欢我。” “......” “叶迦言,你还要不要脸!”阿善无视门外惨兮兮的人,冲着叶公子劈头盖脸的骂道。 “夫人都要跟人跑了,还要脸做什么。”叶迦言无辜的眨着眸子,重新端起那一盘小水龟。 “你都成他夫人了?”洛羽羲一瘸一拐的跑进来,一脸的心碎模样,“那我岂不是彻底没机会了,好难过,上一次被你拒绝我伤心了好几百年,这一次你直接和叶公子成亲了,我觉得我要回去哭个几千年才能缓的过来。” 阿善:“老娘不是他夫人!” “咦,是真的吗真的吗?”洛羽羲的眼里重新焕发光芒,“那我是不是还有机会?” “没有,她骗你的。”叶迦言端着盘子走到门口,回眸从容尔雅的笑起来,“我们已经睡在一处了。” 晴天霹雳直接敲在洛羽羲的脑门上,他一个站立不稳,颤抖的看着走远的叶迦言,又回头看了眼这个房间。 一张床...只有一张床... 阿善抚额,“那个...” 少年看着阿善猛地眼眶一红,伸手一抹眼泪,捂着脸哭哭啼啼的跑远了。 “呜呜呜~” 阿善的手伸在半空中,僵了半晌才悻悻收回来。 算了,误会就误会吧,这个一万岁开始便黏着她的龙王嫡孙,她委实也是头疼的很。 第73章 如韶年华 承新三十三年,十月初五,秋色怡人。 临水一方雕栏水榭,端着四角飞檐倒钩,江南凉意沁爽的秋风阵阵起拂,吹的纱幔泼天而舞。 “庭之!”一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男子懒洋洋的倚在软榻上,闻声则倦懒十足的抬眸,那一刹,公子美如玉,翩跹世无双。 湛蓝深纹锦袍勾着银色滚边襟袖,细长如画的眼眸牵动长长的睫毛,当真是十足的慵媚,精致漂亮的眉眼愈发显得深邃迷人,看着踏入水榭的来人缓慢优雅的扬起了红润唇角。 “子玉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蔚漾白斜倚在软榻上,比女子还要白皙纤细的手伸向面前的矮桌,捻起一枚果子优雅的丢入口中。 方恪气恼的走上前,素来沉稳平和的面容染了几分愠色,“再不来苒苒都快把我的书房拆了。” 蔚漾白不客气的朝他丢了个白眼,面无愧色的袒护自家姑娘。 第102节 “谁让你整天只知道死读书,这么好的日子,几次约你都不出来。” 方恪头疼的抚额,无奈的说道:“你知道的,再过五个月便是应试,我要好好准备一番才是。” “你早已考中举人,之前因为生病耽搁了两年,以爷过人的慧眼来看,这一次名列三甲肯定是没问题的,你何必这样紧张,现在离明年三月份还有好几个月,难道你就打算一直待在家里不出来?” 方恪叹气,神色覆了一层沉重,“家父家母一直等着我考个状元回来,若是此次未中,我实在是无颜面对他们,庭之,你我处境不同,实难和我有相同的感受,别再唆使苒苒去找我了,等过了这几个月,我定会亲自向你们赔罪,如此,蔚大少爷可愿意暂且放过我了?” 末句,已是带了熟悉的打趣和玩笑。 蔚漾白又捏了枚果子,魅惑无双的眼眸斜斜一挑,冷冷淡淡的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方恪笑了,他这样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方恪抬起头,望着水榭后面的一方假山,极其无奈的叹了口气。 “有胆子掀了我书房屋顶,现在却躲着我不敢出来见人了?” 蔚苒苒从假山后面探出脑袋,笑嘻嘻的走过来,“谁躲了呀,我不过是寻了个地方睡觉,你的大嗓门吵得我睡不着觉了。” 方恪瞅着她走到蔚漾白倚着的软榻边坐下,很是惆怅的摇了摇头,“蔚苒苒,你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都是被庭之惯出来的。” 蔚漾白把手里的梅子喂到蔚苒苒嘴里,抬眸倦懒的一扫眼尾,说不出的邪魅张狂。 “爷养大的姑娘,爷就爱惯着。” 蔚苒苒笑眯眯的点头,清澈的眼眸如泉水洗过般干净纯粹。 嘴里的梅子酸酸甜甜的,她心情极好的也塞了块糕点到蔚漾白嘴里,对着一个劲摇头的方恪说道:“子玉你又污蔑我,我可是江南长大的女子,自小就学会了矜持谦逊,才不是无法无天。” 方恪被她的一番话气笑了,顾不得平日里的礼教风度,仗着相识数十年的情义,指着她便道:“矜持!谦逊!蔚苒苒,这么多年你的脸皮是日日见长啊,整个域阳城里,除了庭之,就属你的脸皮最厚。你看看人家何俜嘉,那才是真正江南女子该有的风姿。” 再看看你,整个一女土匪。 方恪眼神一扫,把最后一句话咽了回去。 他要是当着这两个坏心眼的家伙说出口,他敢肯定,明天一觉醒来,他家所有的屋顶都要被拆了。 可他还是低估了蔚漾白这厮的小心眼。 “瓜子红袖,给爷把他扔下去喂小水龟!” 蔚漾白纤细的手指一挥,方恪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后传来破风的声音,腰上猛地一疼,紧接着身子凌空一飘,下一刻,整个人便掉进了水榭外的池塘里。 阿善收回高高抬起的脚,气定神闲的走到了蔚漾白身后站着。 叶迦言默默瞅了眼在水里扑腾的方家二公子,想了想决定假装没看见,默不作声的走到阿善身边。 “哈哈哈~”蔚苒苒抱着肚子笑的在软榻上滚来滚去。 蔚漾白已经走到了水榭的栏杆处,抬起一只脚踩在精雕细刻的栏杆上,笑的两眼弯弯,“哎呀哎呀,这不是子玉嘛,怎么不好好读书跑这里戏水来了,天气快转凉了,可别受寒了呀~” 蔚漾白有个习惯,说话时尾韵总喜欢悠悠拖长,此时此刻听来,更是给人一种格外欠揍的感觉。 池塘里的水不深,方恪踩着池底的石板好不容易站稳,一把抹去脸上的水迹,望着头顶笑的像狐狸的男人双眼喷火。 “蔚漾白,你又发哪门子神经!”书香世家出生的方家二公子终是忍无可忍。 蔚漾白呲牙一笑,唇红齿白的俊俏模样,“我家丫头多好一姑娘啊,被你嫌弃的跟什么似的,爷就不乐意听见你拿她同旁人作比较,这一回是轻的了,再有下次,我直接把你丢醉香楼去,让你进行深刻的自我检讨。” 方恪闻言,秀气儒雅的面容上顿时红一阵青一阵。 域阳城里谁人不知,方家家规第一条,男子不得踏入烟花柳巷半步,违反家规者,轻者逐出方家,重者直接从族谱上除名。 “子玉子玉~”蔚苒苒也跑到栏杆前,趴在上面笑嘻嘻的看着方恪。 那双世间极致纯粹的眼里,只有真诚而善良的笑意。 方恪看着并肩的两个人,默了良久,终是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这辈子摊上这两个家伙,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上来吧,爷的小水龟都要被你踩死好几只了。”蔚漾白朝他伸出玉白的手,唇角勾起的弧度恰如暖阳。 方恪本欲伸过来的手又是一顿,气郁的瞪着蔚漾白,“小水龟重要还是你兄弟重要?” “当然是小水龟重要啊~”毫不犹豫的声音,依旧十分的欠揍。 方恪:“蔚庭之!绝交!” 蔚漾白转头看蔚苒苒,很是疑惑的神情,“苒苒啊,我没读过什么书,你知不知道绝交是什么意思呢?” 蔚苒苒笑的特别真诚,“这你都不懂,绝交就是说他会一辈子做你的好兄弟,一辈子为你做牛做马还不求回报,蔚漾白你真是太幸福了,子玉对你这么好,你可不能辜负人家。” 蔚漾白摸着光洁的下巴首肯的点点头,接着又一脸困扰的说道:“可我怎么听着你这话怪怪的呢?” “不怪不怪!”蔚苒苒笑眯眯的拍了拍蔚漾白的肩膀,“好兄弟嘛,都是这样的,两肋插刀肝脑涂地,多感人呐,你要好好珍惜。” 被夸赞会为了某人两肋插刀的方家二公子,气的脸色发黑的站在水里,瘦弱颀长的身板抖个不停。 阿善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幕,已是少年少女的三人,没了以往青涩童稚的面容,却多了一份年常日久积聚下来的深厚情谊。 当初那个在街头乞讨的小乞丐,如今成了蔚府里当之无愧的千金小姐,锦衣玉食燕珠环绕,绫罗绸缎宝玉闲玩,日子过的滋润又逍遥,早已不复当年肌黄消瘦的难看模样。 而那个始终骄傲又乖戾的蔚家少爷,性子如往昔一样不可一世,只是那双清敛生辉的漂亮眸子里,多了一抹挥之不去的窈窕碧影。 秋日的阳光和煦温暖,只是偶尔也会刺眼,正如她此刻看着眼前这一幕,总觉得那阳光刺得她双眸生疼,她仿若置身一个虚幻的梦境,不知何时,这个美丽而温情的美梦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103节 与她无关,却仿若感同身受。 连带着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透出的温馨,都让她觉得窒息般难受。 “阿善。”叶迦言唤她,轻轻的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怎么了?” 阿善慢慢的呼吸,然后侧过头,望着叶迦言温柔从容的眸子,良久,缓缓扯了扯僵硬的唇角。 “叶迦言,这一场千年之罚,我大概懂了。” “什么?”叶迦言眼里闪过不解和疑惑,手里不自禁的用了力,将那只冰冷的手拽的很紧。 阿善低眸,却不再开口,只是拿一双深沉寒冽的目光,望着栏杆边热闹的景象。 “少爷!”洛羽羲大汗淋漓的跑过来,抬起袖子抹去脑门上的汗珠,急吼吼的对蔚漾白说道:“何姑娘被人打了!” 此话一出,方才热闹的水榭里顿时一片静谧。 “在哪?”急促的声音从栏杆那里传来,却是方恪急促的语气。 初一喘着粗气,“在...在翠宝斋里面。” 方恪反应很激烈,吓了众人一跳,他身手矫健的从池塘里爬出,连湿答答的衣服都顾不得换,撩起衣袍就朝外冲去。 洛羽羲这傻孩子见方恪往外冲,自个也跟着马不停蹄的往外冲,却被蔚漾白散漫的语气唤住。 “初一,站住。” 洛羽羲欢快的脚步顿时就卡在那里,他望着方恪已经消失不见的身影,闷闷不乐的低下了脑袋。 亏得他跑这么快回来通风报信,还指望看一场好戏,结果就这样没了。 好哀怨,他想去看打架啊。 第74章 窈窕淑女 蔚漾白左手拎着蔚苒苒的领子,右手闲闲的扇着风,站在水榭里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放手啊蔚漾白,你没听初一说小嘉被人打了吗?你咋见死不救啊。”蔚苒苒怒,抬手去挠蔚漾白的脸。 蔚漾白抬手将她拎远了些,人矮手短的蔚姑娘便只抓了几把秋风。 “臭丫头呀,仗着爷宠你当真胆子肥了啊,爷的脸长得如花似玉的,天天遭咸猪手惦记。”蔚漾白漂亮的大眼睛笑的眯起来,神色轻松写意,分明是故意撇开话题。 蔚苒苒呲牙,歪着脑袋张嘴就咬上他的手背,顿时疼的蔚大少爷嗷嗷直叫。 “呀!臭丫头你松口松口,爷细皮嫩肉的可别咬破了。” 阿善面无表情的拉着叶迦言和洛羽羲出了水榭,丢下两个疯子一样的主子不管。 洛羽羲瞅瞅身后,又瞅瞅阿善。 “阿善,我们去哪?” “你不是要去看打女人吗,走吧。”阿善丢开他,整了整衣袍大步朝前走去。 洛羽羲一脸尴尬的低声解释,“我没有...我就是想看看女人打架是什么样的,啧,你还别说,打起来的那个泼辣劲可真是让人害怕。” 阿善止步,叶迦言便也跟着停下来。 她问:“你刚才专门出去看打架了?” 洛羽羲摇头,“不是啊,我出去看一看这里的域阳城和之前那个有什么区别,绕着城内走了好久呢。” 看打架也是凑巧遇到的。 “何俜嘉和谁打起来了?”阿善又问。 洛羽羲顿时笑的贼兮兮的,捂着嘴凑近阿善,小声道:“其实也不算是打架,因为我瞧了半天都是那个城主夫人在开心的扇何姑娘耳光,而何姑娘连还手都不敢。” 三个人走出去一大截,阿善的眉头越蹙越紧,“羽羲,你在进来之前,可曾见过那个域阳城里的蔚漾白和何俜嘉?” 洛羽羲眨眨眼,“...见过” 他说的有些迟疑,因为他不仅见过,还把那两人揍了一顿。 “既然见过,难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两个域阳城里有同样的人,却有着截然相反的性子,我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天,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打个比方,两个域阳城就像是一个双面的镜子,一面残酷的鲜血淋漓,一面温馨美好的又仿若梦境。” 阿善说到这里,身子忽地微微一颤。 叶迦言一直默默看着她,见状立即问道:“怎么了?” 阿善摇头,阻止他要扶住自己肩膀的手,声音几乎有些发抖。 “是了,我一直觉得不对劲,可又找不出哪里不对劲,刚才的话却提醒了我,假如这里其实只是一个梦境,一个美好温馨充满欢乐的梦境,那么一切便都解释的通了。”阿善眼底射出明璨的亮光,白皙如雪的肌肤因这小小的激动而染了几丝浅薄的红润。 “这个域阳城,很有可能只是蔚苒苒的一个梦境,因为残酷的现实而幻化出来的美丽梦境。”阿善掷地有声的下了总结。 洛羽羲抬头看了叶迦言一眼,才慢吞吞的道:“刚开始我便和你说了,阿善,这里不是梦境,这里是真实存在过的。” “这个如果不是,那么另外一个便一定是了,两个里面,总有一个是假的才对。”阿善冷哼。 “那个域阳城也是真实存在的。”洛羽羲说道。 阿善坚持自己的看法,“不可能,事实就是两个里面一定有一个假的,不然一切无法解释。” 洛羽羲噎了噎,又看了眼叶迦言,选择沉默。 “我同你说要事,你老是看他做什么!”阿善踢洛羽羲。 第104节 洛羽羲躲开她的脚,郁闷的看着阿善,“我只是忽然发现另一个事实。” “什么?” “没了叶公子指点迷津,你简直蠢的不像阿善。”洛羽羲人小胆肥的说道。 “洛羽羲,你别以为你年岁小老娘就不敢揍你!”阿善怒,声音拔的极高。 那咬牙切齿的声音,把专注斗嘴的那两个小魔王的目光也招了过来。 “我说瓜子啊,你这火爆的脾气怎么这么多年都不见收敛些的?也多亏红袖能受得了你,整天都跟吃了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带你出门,搞不清楚的还以为爷带了一个难伺候的王公子弟呢。”蔚漾白一如既往的欠揍嗓音,嬉皮笑脸的走过来,阿善的脸色直接黑成了墨。 “就是就是,我老早就想让红袖别喜欢他了,喜欢我多好啊,郎才女貌的,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蔚苒苒清灵活泼的声音响起,三个人的脸都黑了。 “臭丫头你再给爷说一遍!”蔚漾白发飙。 “我只喜欢你。”叶迦言看着阿善。 “老娘的墙角你也敢撬!”阿善瞪着蔚苒苒也发了飙。 “你们是不是忘记正事了?”洛羽羲弱弱开口。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瞅了半天,直到蔚府的家丁再一次火急火燎的跑过来。 “少爷,不好了,方恪公子和城主儿子在翠宝斋里打起来了。” 蔚漾白一怔,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方子玉那家伙和别人打起来了?” 那家伙向来推崇仁义礼数,怎会做出当街与人斗殴之事,他小时候天天找人打架那一会儿,方恪那小子可是从来只围观不参与的。 蔚漾白转了转如墨的眼珠,笑了。 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蔚漾白领着众人直奔翠宝斋,翠宝斋门口挤了一群看热闹的老百姓。 几个人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和女子尖叫的声音,场面混乱不堪。 蔚漾白大步走进去,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门边捂着帕子呜呜哭泣的何俜嘉,他淡淡扫了一眼,便转身直奔地上那打的凶狠的两个人。 “都给爷住手。”蔚漾白一脚踹过去,简单粗暴的将两个人踹开。 两个人在地上打了个滚,方恪从来没有打过架,此刻已经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爬不起来了。 “蔚漾白这里没你插手的事,你最好少管闲事!”城主儿子从地上一冲而起,指着蔚漾白的鼻子说道。 “哟~”蔚漾白不冷不热的哼了声,“这不是好久不见的白胖胖嘛,爷听说你在节食,可爷瞧着你怎么好像又胖了不少呢。” 围观的百姓好一阵唏嘘,蔚大少爷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发见长了,人家城主儿子虽然是很胖,可眼下分明是被方家公子揍得脸都浮肿了,还硬说人家是自己吃胖的。 白翰肥胖的身子喘着气,横肉抖个不停,怒气震的翠宝斋的屋顶都颤了颤。 “老子胖不胖关你什么事!老子今天非揍这小子一顿,你要是敢拦老子,老子连你一块揍。” 蔚漾白笑眯眯的转了转手腕,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阿善和叶迦言吩咐道:“你们两个,把方子玉给爷拖回去,初一和臭丫头带着俜嘉回府。” “蔚漾白你别以为你家有几个臭钱老子就怕你,老子的爹是域阳城的城主,这域阳城里还轮不到你来撒野,识相点就带着你的家丁赶紧走人,方恪和那个小贱人却要给老子留下来。”白翰指着方恪和何俜嘉蛮横的说道。 他的声音听上去凶狠又吓人,平日里他训斥下人的时候总是十分奏效,可今日这几个蔚府家丁竟然丝毫不害怕,面色平静的走过去扶起方恪就要走。 “你们给老子站住,今天谁他妈都别想走。”白翰怒了,肥肉横生的脸上因为愤怒而扭曲起来。 蔚漾白慢悠悠的伸出一只脚,拦住了气势汹汹的白翰。 他微微侧头,笑眯眯的拍了拍白翰的肩膀,“白胖胖,长大了真是出息了啊,小时候见到爷总是吓得屁滚尿流的跑走,还没有打你就嚎的哭爹喊娘全城皆知,现在也敢在爷的面前耍横了,真是好样的呀~” 又是那种故意拖长尾调的声音,走到门口的阿善回眸看了一眼蔚漾白,微不可见的勾了勾唇。 白翰扭头,一巴掌打开蔚漾白的手,两条眼缝里露出狰狞的凶狠,“蔚漾白,你别给脸不要脸,老子小时候是让着你,老子看你这个没爹没娘的家伙可怜故意让着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不,呸,什么东西,生下来克死自己的老子和娘,你这个克星也配在老子面前说话?” 已经走出翠宝斋的方恪和何俜嘉听到这话,同时红了眼眶。 一个拼了命想挣脱阿善和叶迦言的桎梏冲进去揍人,一个红了眼语带抽噎的看向蔚漾白。 “表哥。”何俜嘉站在门外,声音柔弱面色难过。 一道身影飞快的窜进翠宝斋,众人还没有看清,只见黑影闪过,啪啪两声重响,震的所有人都有些懵。 蔚苒苒笑盈盈的收回手,望着被两巴掌甩倒在地上的白翰,眯起眼睛笑的特别开心,“呀,不好意思啊,刚才手抽筋了没控制住。” 白翰抖着满脸横肉爬起来,怒指蔚苒苒,“小贱人你敢打我,老子一定不会放过你。” “怎么个不放过法?说出来我听听。”蔚苒苒笑道,亮晶晶的眼里堆满寒芒。 第75章 恃强凌弱 蔚漾白本来含笑的面容看到蔚苒苒进来时便沉了,此刻更是阴沉的厉害。 他抓起蔚苒苒的手摊开一看,素白的掌心果然红肿了起来,他心里顿时生了怒,捏着她的鼻尖就骂道:“爷让你打他了吗,告诉你多少回了,不要用手扇人耳光,猪的皮厚不怕疼,你的手心却要疼很久,又把爷的话当耳旁风!” 此话一说出口,人群里顿时有人笑出声来。 白翰凶恶的扯着脖子吼道:“谁他妈再给老子笑一声试试!” 这人在域阳城里也算得上一个小霸王,此话一吼出来,人群顿时安静了。 转头,白翰的目光毒刺一般剌剌的盯住蔚苒苒,“蔚苒苒,今天这两巴掌老子记住了,你日后最好别栽在老子手里,不然今天这仇,老子加倍讨回来。” 第105节 蔚苒苒不怕他,笑的眉开眼弯,“好呀好呀,我一定会记住的,你也别忘了啊。” 蔚漾白将蔚苒苒拽到自己身后,仰着精致漂亮的下巴看他,语气邪痞又不羁,“我家姑娘,爷记住就够了,你算什么东西呀,也配惦记我姑娘吗?臭丫头,回家泡好茶等着,爷马上就回来。” 蔚苒苒黑溜溜的眼珠子扫了眼白翰,又嘻嘻笑着拍了拍蔚漾白痩挺的背,“虽然你看上去比白胖胖娇弱许多,但我还是看好你的,快点撂倒这个胖子,早些回来啊~” 话音刚落,人已经消失在门口。 蔚漾白被她气笑,刚想开口那人却已开溜,一阵风似的跑了没影。 白翰几时受过这样的气,当下一拍桌子怒吼道:“蔚漾白,管好你蔚府里的下人,这样没规矩的野东西也敢在我头上撒野,俗话说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蔚府如此管教下人,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蔚漾白微微敛了神色,目光莫测的扫了眼翠宝斋里狼藉一地的珠宝,笑若清风,“白胖胖啊,饭可以多吃,话可不能乱说。你是吃多了连脑子也堵了么,苒苒什么时候是蔚府的下人了?再乱说一句,爷可不保证你的牙还属不属于你。” “还有,爷不是来同你磨嘴皮子的,今日之事还没完呢。” 蔚漾白说完,走到柜台前,将瑟缩在里面不敢出声的掌柜拉出来,纤玉细长的手指往地上那一堆玉器残渣指过去,“林掌柜,今儿到底出了什么事,给爷一五一十一字不漏的说出来,爷倒是要听听看,这有理的究竟是谁。” 林掌柜心疼的看着满地摔碎的玉器,心里都在流血啊,含着泪慢慢开了口。 原来,今日一早何俜嘉出门,打算在翠宝斋里挑选几个上好的玉器,结果选到一半的时候,遇见了也进来挑选玉器的城主夫人和儿子。 因为何俜嘉的家世和过往渊源的缘故,城主夫人看她极为不顺眼,总是拿难听的话语讽刺她,何俜嘉欺红了眼,却也不敢同她大吵大闹,城主夫人见她低声下气的模样越发来了劲,最后连玉器也不买了,站在那里数落何俜嘉。 何俜嘉不曾受过这样的对待,身后的丫鬟看主子被人欺负成了这样,忍不住就回嘴说了两句,那城主夫人便一巴掌扇过来,却是打在何俜嘉脸上,嘴里的话说的更加难听。 那掌柜的眼见着事态严重,正招来店里打杂的让他去蔚府送个信,这个何家大姑娘是蔚大少爷的表妹,那小魔王又是极其护短的性子,若是真让人得罪了,免不得要吃些亏。 可那城主儿子却往门口一站,肥壮的身子将打杂的人挡了回来,死死堵住了翠宝斋的大门。 何俜嘉抱着自己已经付了钱买好的玉器站在那里,娇白柔嫩的面容赫然印着巴掌印,眼里含着泪,那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却看的城主夫人更加来气,下手也就愈发狠重起来。 然后就见越来越多的人围在外面看热闹,跟在何俜嘉身后的两个小丫鬟忍不住了,就没见过这样欺负人的,当即越过何俜嘉的身子伸手就去推城主夫人。 城主夫人骂的正高兴,哪里料到这两个小丫鬟会有这一手,一个不妨,身子摇摇晃晃的后退好多步,笨重的身子狠狠朝后倒去,脑袋直接磕到了地上,沉闷的一声响,城主夫人哎哟了一声,接着便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这下子城主儿子也怒了,先前他娘教训这个丫头他也只是看着,并不打算插手,女人家的事情,他懒得多管,可眼下对方的人把他娘推倒在地上,是死是活都难说,他怎能不怒,怎会不气! 赶紧唤来自家下人带着他娘去找医馆,然后才撸起袖子恶狠狠的看着三个女人。 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他一脚一个,把两个小丫鬟踢的在地上爬不起来,正转身要对何俜嘉动手时,那个方家二公子便疯了般从外面冲进来,二话不说一拳闷到他脸上,疼的他半天脑袋发晕。 趁着两人厮打之际,蔚家的下人也跑来把那两个受伤不轻的丫鬟带走了。 于是,便有了后面看到的一幕,两个人厮打在一块,下手都毫不留情,各自脸上都是青青紫紫的。 听完了大概缘由,蔚漾白面上含了十足冷冽的笑意,深邃漂亮的眉眼比玉器还要精致三分,正似怒非怒的看着白翰。 “看来爷是有理的一方呢,这无缘无故的先动手打人,难怪白胖胖你这副德行,原来都是跟令堂学的啊,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爷受教了。” 蔚漾白说完,倚着柜台的身子慢慢直起,他不紧不慢的走到翠宝斋的门前,带着十足的笑容看着外面围观的百姓,慢慢把大门关上,落锁。 “你干什么?!”白翰抖着肥肉,一脸警惕的吼道。 蔚漾白优雅的伸了个懒腰,眼角寒光四射,“没干什么呀,咱俩不是好久见面了嘛,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当然是要关上门好好说说话才对。” “老子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既然想找打,老子就成全你。”白翰说着,硕大的拳头已经招呼到蔚漾白如花似玉的脸前。 蔚漾白微微侧头,避开那虎虎生威的一拳,含笑握住那壮硕的拳头,眼含流光的睇向白翰。 “白胖胖,一个是爷的好兄弟,一个是爷的小表妹,这两个人你都敢打,当我蔚漾白是死了么!” 他甫一说完,那只手忽地用力一捏,咔嚓一声响,堵在门外偷听的众人顿时听到了一阵杀猪般嚎叫。 所有人都吓得抖了抖,立马不敢再偷听,加快脚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蔚漾白你活腻了,我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白翰怒气冲冲的说道,疼得肥脸都皱成了一团。 蔚漾白那只手看上去细腻白皙,除了修长好看之外,压根看不出任何有力气的样子,此刻却轻轻松松的握住他的手难以挣脱出来。 他憋红了一张脸,怒气和不甘心一齐蹿上脑门,当下便有些口不择言了。 “那个臭婊|子以前仗着家里有点身份就不拿我们当人看,现在遭报应了吧,都他妈的活该,何家如今没落都是咎由自取。还有那方家小子,以为多读了两本书就可以狗眼看人,呸,老子还嫌他那一身书生气骚得慌呢。” 蔚漾白如雕如画的唇角缓慢勾起,隐秘而淬冷的笑意无端的令人心底生寒。 “白胖胖啊,你说你怎么这么‘可爱’呢,爷都不舍得放过你了。” 蔚漾白回蔚府时,几个人已经坐在凉亭里喝完了一盅茶,望见他进来,蔚苒苒第一个笑起来。 “哎呀,看样子打赢了嘛,瞧着神清气爽的。”说着她自己倒先哈哈大笑起来。 蔚漾白也笑,明朗的眉眼在看到坐在一旁低着头轻轻抽泣的何俜嘉时顿住,他走到何俜嘉面前,道:“蔚府里有这样多的珠宝翡玉,你跑翠宝斋去买什么玉器,还有你这性子实在要改,别人欺负你难道你就不能欺负回去?硬生生的受着打,爷怎么有你这样傻的表妹。” “你别骂她,爷爷生辰快到了,小嘉只是想去给爷爷挑一件生辰礼物。”蔚苒苒瞪了蔚漾白一眼,护着何俜嘉。 蔚漾白哼了哼,“爷哪敢骂她啊,还没说两句重话眼眶就红了,再传到老头子耳朵里,指不定成了我怎么欺负她,爷何必找骂。” “对了,子玉怎么样了?”蔚漾白走到桌子坐下,望着站在一边的阿善问道。 阿善心里正想着事,感觉一团乱麻,哪里听得见蔚漾白的问话,倒是身旁的叶迦言替她开了口,道:“大夫已经来过,方公子无事,受了些皮外伤,休养两天就好了。倒是那两个丫鬟伤的有些重,需要卧床修养一段日子。” “此番,多谢表哥。” 何俜嘉止了哭,红着眼睛望着蔚漾白,白皙的面容红肿的厉害,约莫是已经擦过了药膏,显得有些油亮。 蔚漾白目光似笑非笑的睨着她,“你别只顾着谢我,我没有做什么。你要好好谢谢子玉,若不是他替你拦下了白翰,你早就和那两个丫鬟一样了,连坐在这里哭的机会都没有。” “嗯,我会亲自去和方公子道谢。” 第106节 第76章 匪夷所思 蔚苒苒往他嘴里塞了块红豆糕,托着腮一脸兴奋的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你把他打趴了没?” 蔚漾白直接黑脸,想要吐出嘴里甜腻的糕点,可心思转了转,又默默的把糕点咽了下去。 然后,端起茶猛灌一口,才把那甜到恶心的感觉压下去。 “当然,爷的武功可不是浪得虚名的。”蔚漾白得意的说道。 蔚大少爷平生最讨厌念书,最喜打架,蔚老爷子无法,只好请了师父教他武功,本就是城里小魔王,自学会了武功,更加得瑟起来,寻常没事就喜欢往街上跑,看见谁欺负人二话不说抬起胳膊就是一拳头。 不听话,可以,打到你听话为止。 方恪昏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外面的天色都黑了。 屋里燃着烛火,轻柔静谧的照亮了整个房间,他转了转头疼不已的脖颈,待看见桌子前坐着的人时,有些愕然的僵在那里。 何俜嘉的眼眶依旧是红红的,却比下午好了许多,瞧见方恪醒来,她抿着红唇微微一笑,眼底烛火透亮。 “方公子,今天真的谢谢你。”她开口,微低着头,脖颈如玉。 方恪将头一撇,望着床内的纱帐,耳朵慢慢的红了起来,“不...不必客气,何姑娘没事就好。” “还是要谢谢你,若不是因为我,公子也不必受伤。” “真的没事,你不要多想,这点小伤根本不疼。” 一番话说下来,何俜嘉紧紧绞着手里的帕子,自己的脸上也隐隐变得灼热起来,她抬起眸子看了方恪一眼,慌张的起身想要就此告辞。 “那个,方公子,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俜嘉先告辞了。”她说完,不待方恪作答,便已转身快步打开门出去。 门口一堆人不料她动作如此之快,正要躲开之际,门已经从里面打开。 何俜嘉愕然的看着眼前众人,再转念一想方才的话皆被他们听了去,不由得又羞又恼的跺跺脚捂脸跑了。 蔚漾白呲牙大笑,撵走了一干好事者,自己一个人走进了方恪房间。 “猪头兄,英雄救美的感觉如何?”幸灾乐祸的声音。 方恪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嘴角被那胖子揍得狠了,微微启唇都牵扯着疼,“你打了白翰,白城主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蔚漾白嗤笑,觑了眼没良心的某人,“放心,你也把他宝贝儿子揍了,他不会放过爷,也不会放过你。” “有难同当,似乎不错。”方恪笑。 “嘁,爷认识你十九年,第一次见你这么有血性。啧啧啧,就是身子板太弱,三两下就被对方撂倒了,丢人不。”蔚漾白坐在椅子上,靠着身后的桌子,两条胳膊撑在桌沿处,目光和邃。 “她被人欺负,我无法坐视不管。”方恪抬起酸痛的胳膊动了动,可真疼啊,那个胖子本就壮实,力量更是凶猛,一拳拳砸下来,跟千斤坠似的沉重,疼的浑身都散架了一般。 “方子玉啊方子玉,你什么时候对她生了情意?这样一声不吭的藏在心里,要不是今日她着人欺负了,你还打算在心里憋多久?”蔚漾白笑了笑。 方恪似是想起了什么,神色顿时有些不郁,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像是有什么沉重繁绵的气息在浮动,隐隐的压抑。 “庭之,我想娶俜嘉,我喜欢她。” “她若是也喜欢你,爷可以答应让你娶爷的表妹。” 方恪苦笑,神情涩然,“若是可以娶,我又何苦等到现在都不敢开口。” 蔚漾白想了想他这话里的深意,忽地勾唇一笑,话语懒散。 “方家和何家的恩怨那都是上辈子的,与你有甚关系,如今何家也已没落了好几年,偌大一个何家现在只剩一个女儿家,还能有什么恩怨解不开的,爷虽不爱读书,该晓得的道理还是清楚的,冤家宜解不宜结,回去同你父母好好说一说。” 方恪叹气,“像我这样以书香传承的家族,最是看重名誉和声望,且不说方家与何家的恩怨是否已经化解,单凭何家以前的所作所为,我爹娘都不会同意让我娶俜嘉。” 他想的透彻,心思又细腻,如何看不出这其中的关键。 但看出了又能怎样,他何尝不了解他父母和他的家族,哪怕拼尽全力,也不过是以卵击石。 “何家以前仗势欺人得罪了不少人,连这域阳城的城主都吃过何家的亏,今日那城主夫人之所以找俜嘉的麻烦,不过是想出一口恶气,当年城主有意为自己小儿子觅得何家女儿,结果被何家家主扫地出门,颜面尽失如何不记恨在心,不过你也大可放心,只要这域阳城里有我蔚漾白在的一天,你的心上人就不会有事。” 蔚漾白淡淡说着,双腿交叠一处,妖孽般的面容倾世无双,端的是贵气优雅。 “庆州何家,域阳蔚家,江南一带数一数二的鼎盛家族,传闻家财万贯富可倾国,若是城主有女儿,亦或蔚家有千金,他那主意便不会打到俜嘉头上。”方恪也笑,眼神冷肃。 “野心大了,免不得想要一口吞下整个狮子,可惜没那么大的肚量能撑住,反倒是极其小心眼呐。”蔚漾白半讽半刺的说道。 “我已经派人跟伯父伯母说过了,放心,没有告诉他们实情。这两日你在蔚府里住着养伤,也把你的事好好想想,何家就算没有仁义,俜嘉却从未沾染那些恶习,她心思简单,你若护不了她,趁早绝了娶她的心。”蔚漾白丢下这句话便走了。 方恪神思怅然的想了一阵,不由得连连叹息,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和艰辛。 一夜多梦,床榻几经辗转,叹息屡屡飘出,一颗心瑟瑟凉。 第二日,就在所有人以为城主会带着人找上门讨个说法的时候,域阳城里却发生了一件震惊所有人的大事。 城主夫人和他唯一的宝贝儿子死了! 初听到这个消息,蔚漾白正在呼呼大睡,被蔚苒苒从被窝里一把拖出来,扯着他就往外跑。 “快快快,出事了!” 蔚漾白迷迷糊糊的被拉着跑出门,一阵冷风灌进衣领,他一个哆嗦,睡意瞬间醒了。 “呀!臭丫头你梦游了啊!”蔚漾白停住步子,努力的扯回自己的衣袖。 蔚苒苒扭头,伸手在他腰间拧了一把,“还在说梦话呢,大白天梦什么游,倒是你,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的,还好意思说别人。哎呀你别废话了,真的出事了。” 第107节 “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蔚漾白揉了揉又麻又痒的腰,尚未梳洗,整个人透出一股子倦懒味。 蔚苒苒怒目瞪他,“城主夫人和白翰死了,昨天夜里暴毙。” 蔚漾白:“......” “你...刚才说什么?”他问道,神情懵懵的。 然后又懵懵的说了一句,“爷几拳头把他打的早登极乐了?” 城主夫人和白翰的死在域阳城里掀起了轩然大波,蔚家老爷子在知晓蔚漾白前一天把人打了之后,气的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域阳城里的百姓都在猜测,这一下蔚小魔王玩大了,闹出了人命,还是一城之主的儿子和夫人,这下子蔚家必定会惹上麻烦,搞不好还会倾家荡产。 就在所有人暗自揣度之时,域阳城城主却已经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更为震惊的举动。 就在二人死了的消息传出不久,白家竟然连丧事都不做,直接着人买了棺材将两人埋葬下土。 等到众人察觉之时,城主夫人连同白家少爷的新坟都已经弄好了。 所有人都是匪夷所思,着实不理解城主这一做法究竟是为了什么,好歹是自己的妻儿,莫名其妙的死了,竟然连一个像样的丧礼都没有,就这样草草下葬,还不如寻常百姓家办的周到。 蔚家袖楼里,蔚漾白背朝天的趴在软榻上嗷嗷直叫唤,四周围满了—— 看热闹的人。 蔚苒苒:“哟,这不是蔚大少爷嘛,屁股咋开花了呀,还美的别样红呢。” 何俜嘉:“表哥你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风度翩翩。” 方恪:“庭之,苒苒以前养的那条小狗就是同你这样叫唤的。” 阿善(瓜子):“你怎么还没被打死啊?” 叶迦言(红袖):“的确太能嚎了。” 洛羽羲(初一):“少爷你身子骨可真娇弱。” 蔚漾白:“你们都给爷滚!滚滚滚!” 然后,又捂着屁股,搁那儿哎哎呦呦的叫唤。 多年习武之人,哪里会这么不经打,多半是这小魔王又在装可怜博取同情。 众人笑,这厮被蔚老爷子逮住挨了十几板子,一板子落下去顿时嚎的惊天动地,吓得打板子的家丁都快要哭了。 于是后面的板子越落越轻,几乎就是刚一挨到屁股就移开了,结果这厮一下比一下嚎的起劲,蔚老爷子看不下去了,抖着发白的胡须亲自过来,拿起板子就啪啪啪打起来,那可真是实实在在的几大板,疼的蔚大少爷连嚎都嚎不出声了。 蔚漾白瞅着眼前一大群没良心的,气哼哼的扭过头不说话。 “不过说来当真奇怪,那女人和白翰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呢?”方恪敛了嘴边笑意,眼眶依旧乌紫,神情染了一抹深思。 第77章 何谓孟浪 他仔细回想了昨日在翠宝斋发生的事情,那白翰身强力壮寻常人根本打不过他,他虽夹了满腹的怒气与他打斗,但身手和力气皆不如他,越往后身子愈发沉重和拖沓,前些年又大病一场,身子骨远不如白翰结实。 他打的那几下都是照着脸和肚子捶殴的,并不是什么致命的地方,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不禁担忧的掠向蔚漾白。 “庭之,是不是你下手太重了?” 蔚漾白哼哼唧唧的趴在那里,墨发有些散乱。调皮的垂到眼前乱晃,他甩了甩脑袋,转头怒目瞪方恪。 “呀!爷是那样没轻没重的人吗,爷只是稍微教训了他一顿,谁知道他是不是昨晚回家后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噎死的。” 蔚漾白说着,又轻微的嗤笑了一声,眼底流光由温暖转至冷漠,“方子玉你瞎操什么闲心,白正风既然把人都埋了,就说明此事已经揭过,那两个人怎么死的爷不知道,就算他白正风想把帐赖到爷头上那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还好他够聪明,不像他那笨蛋儿子。只是爷凭白挨了这顿打也是太亏,快点去春秋阁给爷买几只烧鸡回来。” “我去吧。”蔚苒苒笑嘻嘻的站起来,眼底尽是笑意,“蔚大少爷,乖乖等我回来啊~” 蔚漾白扭头一哼,十足的少爷脾性。 阿善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地将洛羽羲拉到一角,问:“你在进来之前,一直和冥王在一起对吗?” 洛羽羲摸不着头脑,老实答道:“是啊,我们聚在一起想办法进来啊。” 阿善点头,面色沉肃,“很好,那你有没有见到其他人,我是说除了青青以外的人。” “有啊。”洛羽羲更加迷惑了,“我见了蔚漾白,蔚苒苒还有何...” “错了,我不是问这些。”阿善急促的打断他,道:“我是说和青青在一起的人,那日他与我说话之时,身边分明还有旁人,你知不知道是谁?” “...不知道。”洛羽羲一本正经的回道。 一巴掌拍向他脑袋,耳边是阿善低吼的声音,“洛羽羲你再说一句谎话试试!” “我真的不知道。”洛羽羲要哭了,抱着脑袋往墙角挪,“那天我赶过来时只看见了一个走远的背影,根本没看清那人的面容,我哪里能知晓那人是谁啊。” 阿善皱起眉,“男的女的?” “应该是男的。” “那人的穿着和走路模样你可记得?”阿善回头看了眼正在说话的众人,低声的问道。 洛羽羲很认真的凝着眉想了一会儿,适才说道:“走路倒是从容又稳当,从背影看似乎气质也是上佳,还有他每走一步,都会传来一阵极妙的清音,煞是好听。至于穿着,好像穿了一件黑衣,不对,红衣?也不对,又像是金色?咦,到底是什么色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呢。” 他急的抓耳挠腮,浑然没有发现身旁阿善越来越煞白的脸。 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他的胳膊,洛羽羲吓了一跳,“阿...阿善你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阿善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全是洛羽羲那挥之不去的话。 第108节 每走一步,清音响... 那是...步生莲... 是他! 可...怎么会! 她紧紧抓着洛羽羲的胳膊,耳畔的轰鸣声似要将耳朵吵聋,心底像是被寒渊冰雪覆盖,冷的她四肢皆颤。 忽时,一只温热的手握住她冰冷的手,她整个人凌空被人抱起,耳畔有轻柔的呼吸拂过,恰如耳语低喃。 “阿善。” 她慢慢松开了手,任由叶迦言抱着她离去,身后是洛羽羲急的跳脚的声音,以及方恪他们询问的语气。 无暇顾及,没有心情去管那些,阿善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手在空气里胡乱抓了抓,只剩徒劳。 “阿善~”耳畔的温柔气息一直都在,含了难言的担忧。 清凌凌的声音,猛地将她从无望深渊里扯出来,神思里劈出一道清明。 过了一会儿,阿善眼前的黑翳消失,她轻声道:“叶迦言,放我下来。” 双脚刚落在地面,她便伸手推开了叶迦言,叶迦言不妨,被她推的直直后退两步。 然后,抬起清亮的近乎灼人的视线,直直看向叶迦言。 “叶迦言,你做过噩梦吗?” 他含着忧虑的目光仔细而温柔的看了她良久,方才缓慢的摇了摇头。 “阿善...做了噩梦?” 她勾唇一笑,晃了秋日暖阳,手有些发抖,却是毫不犹豫的伸进他的胸膛。 “......” 他忽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耳根子红了大半。 “阿善,别乱动。” 阿善拍开他的手,继续在他胸前的衣服里摸索,“叶迦言,你时刻不离身的佛书呢?” “什么?”叶迦言一怔,红晕已经到了玉白的脖颈。 “......” 她沉了沉气息,眉眼淡下去,“我现在心里很烦,你不是最喜欢对我念经吗?老娘现在给你这个机会,你把佛书藏哪了?” 手上的温暖褪去,阿善把手抽了回来。 “念经?阿善,我身上没有佛书,我...并不喜欢念经。”他轻轻的说道,神情是难得一见的怔惘。 阿善板了脸,像是想笑,又像是讥讽,嘴边的话忍了又忍,终还是咽了回去。 叶迦言放下手,低着头望了她许久,然后,伸手紧紧抱住她,呼吸间全是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 “阿善想听我念经么?如果阿善想听,我去找佛书来念给你听。” 阿善:“......” 她的话他为什么能曲解成这样?? 她什么时候说她喜欢听了?她只是有点暴躁郁积在心口,想要听一听佛经舒缓一下。 这傻子!气死了! 自他失去过去记忆之后,变得比从前明朗欢喜许多,或许是没了那些沉重的过往压在心头,心里蓦然轻快了不少,连那脸上的浅浅笑意,都要比往日里深刻。 阿善抬手慢慢推开他,看着他深邃遽亮的眼睛。 他十分爱笑,那如煦浅然的笑意总是挂在唇畔,似乎再大的事情都不足以让他唇畔的笑意减失。 阿善静静觑他半晌,忽道:“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他非常爱笑,整天都笑意融融,让人见了心生欢喜。” 叶迦言微微颔首,眼底泛起了柔光,未察觉她话里是在暗指他,拿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阿善仍旧盯着他那双潋滟清辉的眸子,声音冷清,“可他即便日日以笑待人,那些人还是十分怕他。” “为何?” “笑里藏刀,刀刀致命。” 阿善冷笑,眼前划过嗜血的寒芒以及无情的嘲弄,“笑的那样好看又怎样,每个人心底都防着他,都不愿意在他面前露出自己的真实性情,虚情假意的客套和无休止的阿谀奉承,高高在上却活的悲哀孤独,倒不如遵从自己的心意求个自在。” 叶迦言始终安静聆听,等她说完,他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 “叶迦言,我...” “阿善,你方才究竟想起了什么噩梦?”叶迦言打断她,眉间不经意流露出些许的困惑。 他总觉得,阿善如此不对劲,是和她刚才想的那个噩梦有关。 “无对无错,无假无真,无进无退,无梦则无幻,无情亦无心。”她顿了顿,“我的噩梦,痛苦同地狱无差,噬骨比忘川更甚,永远无法解脱。” “无梦则无幻,无情亦无心...”叶迦言低喃,忽地抿紧薄唇,神色有些不好看。 第109节 他兀自低声将这句话念了一遍,只觉心中忽地堵住了一般,难受的他呼吸不稳,这话细细嚼了几遍,心底越发觉得冷彻透骨,此等冷漠心肠,惶然生出几分萧瑟悲凉之感。 阿善仍然安静的望着他,她望着他俊逸出尘的面容,那层黑翳始终浮在眼前,红唇抿出严苛的弧度,她却不自知。 叶迦言抬眸,眼底露出认真和倔强,字字铿锵的撞入阿善心底。 “噩梦终会离去,若实在无法,那便由我替你挡去地狱之痛,受那忘川噬骨,阿善,我见不得你受苦,如果噩梦可以转渡,我愿替你承了那些苦难,只盼你能夜夜好眠。” 涤润心扉的嗓音似有蛊惑,像晨起时吸入肺腑的第一口清新空气,含着莫名的清香在心府里游荡,能够除去郁积在心的浊气和污秽。 阿善没说话。 手再一次被握住,这些天,她竟已习惯。 “会好起来的,阿善,噩梦不会永远缠住你,它只是你一时的心魔。” 阿善看着叶迦言身后簌簌下落的秋叶,这偌大的蔚府她如今熟悉无比,闭着眼睛都能绕着蔚府走一圈,可她看着眼前的景象,依旧会有陌生之感。 与这里的人接触越久,那样不真实的感觉就会越重,有时候一觉醒来,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蔚苒苒,偶尔也会忍不住恍惚一下,不知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那个自卑怯弱的蔚苒苒,还是那个活泼自信的臭丫头。 在这两座域阳城里,有一座亦是被噩梦绊住的。 那做噩梦的人,怕是深陷梦魇无法逃脱。 不是一时的心魔,而是不灭的折磨。 “那无端死去的两个人,你怎么看?”阿善不愿同他再说这些,只得另辟话题。 叶迦言凝神看了阿善很久,久到阿善眼底的不耐烦越积越多,才清和的咧嘴笑开,“庭之说他们可能是吃多了撑死的,我觉得很有可能。” 阿善:“......” ————————————————————— 白城主在葬了自己的妻儿后,于当天晚上便卷起家当离开了域阳城,速度惊人又悄无声息,还是第二日傍晚才有人发现白府已经人去楼空。 现今豫国一统霸业,每座城池有一位城主看管,底下也设有衙门,却是处理一些寻常琐事,若是真有什么大事,域阳城百姓还是喜欢找城主解决。 所以现在的局面就是,域阳城里的城主连夜逃跑了。 所有人听到消息后都是觉得莫名其妙,衙门的县令一本折子递上朝廷,等待朝廷的回复,虽然城主跑了,但域阳城里的日子依旧照过,只是在闲嗑时数落这白正风几句。 阿善本想去白家看一看,亦或将刚入土的两个死人从坟里刨出来瞅瞅,此事看起来颇为有趣,处处都是疑点和蹊跷,扰的她心痒难耐。 于是,三天后,阿善拎着自己的同伙,正打算与洛羽羲去刨坟,结果被蔚府外一连串鞭炮的噼里啪啦声给挡了回来。 “......” 洛羽羲瞅着左右两边的鞭炮半晌,猛地一拍脑门,“哎呀,咱们挑错日子了,今儿是蔚漾白和蔚苒苒的成亲之日。” 成亲?!! 这家伙青天白日的说什么梦话。 “不想跟我去刨坟,麻烦你换一个有说服力的借口。”阿善哼了一声,甩开他的衣领。 洛羽羲指着那红通通的鞭炮,又指着大门上的喜字给她看,“你看你看,真的是成亲,这事三天前就定下了,蔚老爷子亲自定的婚事,我和叶公子亲耳听到的呢。” “那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叶公子告诉你了。”无辜的语气,“这两日府里一直在张罗婚事,难道你没看出来?” 阿善吸口气,极力忍了忍才没有抬脚踹这厮。 她怎么知道!前些日子蔚老爷子身体不好咳嗽的厉害,她只听府里丫鬟们说要给老爷子冲喜什么的,她忙着找长明灯的下落和研究怎么回去,压根没在意这些外况。 叶迦言那厮竟然也不告诉她。 怪不得这几日没怎么看到蔚苒苒,原来是在准备出嫁。 “这婚事到底怎么回事,成亲这样大的事情,他们也太草率了吧。”阿善冷声道。 “蔚漾白和蔚苒苒成亲就是这一年秋天啊,没错的,看你的样子似乎真的不知情,算了算了,我说给你听吧。”洛羽羲将阿善往蔚府里拉,一边絮絮叨叨的开了口。 此事还要从那一日蔚漾白挨了板子说起。 蔚苒苒出门给挨了打的某人□□秋阁的烧鸡,回来时兴冲冲的跑进袖楼,对着趴在软榻上的人问道:“蔚漾白,孟浪是什么意思?” 蔚漾白施施然的拿过烧鸡的油纸袋,哼了一声,“孟浪就是长得美又任性。” “哦,你真孟浪。” “咳咳咳...”蔚大少爷一阵毁天灭地般的咳嗽,白皙修长的手指颤抖的指着蔚苒苒,眼角呛出了泪。 “蔚苒苒你出息了啊,你真的是出息了。”蔚漾白恶狠狠的咬了口烧鸡说道。 蔚苒苒走到他对面的椅子坐下,端起凉茶灌了一口,道:“夸你你还拿话气我。对了,买红豆糕的李大婶告诉我,你...” 一贯脸皮奇厚的蔚苒苒竟有些吞吞吐吐起来,望着蔚漾白的眼神有些奇怪。 “你什么你?那大嗓门又说我什么坏话了?”蔚漾白将烧鸡放进盘子里,闲闲的擦着手指问道。 四面起了风,袖楼里的花开的妍盛繁丽,一如眼前人。 她望着如花的人,歪头问道:“蔚漾白,听说你喜欢我?” 蔚漾白看向她,眉眼刻骨精致,“你听谁说的?” 蔚苒苒睁圆了眼,“李大婶说的啊。” 第110节 “嗯。” “嗯是什么意思?” 蔚漾白的目光移开,落到那一盘烧鸡上,像是盯着什么稀世珍宝般舍不得挪开视线。 “嗯的意思就是,她说的没错。” 他说完后,蔚苒苒顿时就郁闷了,”原来你真的喜欢我呀,可蔚漾白你干嘛要喜欢我呢,你脑袋缺根筋么?“ 蔚漾白:“......” 可不就是缺根筋么,喜欢这缺心眼的丫头,他要被气死了。 “爷就是喜欢你怎么了,你才缺根筋,臭丫头。”蔚漾白气的身子前倾想抬手给她一个爆栗,却牵动了自己的伤,顿时龇牙咧嘴的吸了口冷气。 蔚苒苒猛然睁大的眼睛,像是被骇住,“蔚漾白你被打傻了吗,我是你义妹呀,要是爷爷知道了肯定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蔚漾白一脸莫名其妙,“老头子为什么要打我?我问你,你是我同父同母的妹妹吗?” “不是。” “咱俩有血缘关系么?” “没。” “那不就是了。”蔚大少爷一个白眼翻上天。 “可我是你义妹。”蔚苒苒想了半天,再度固执的说道。 蔚漾白仰着漂亮的脑袋无语看天,气噎了半晌,才颓然无力的朝她摆摆手,“赶紧走走走,爷现在看见你就心塞,眼不见为净。” “怎么了?咱们的苒姑娘又让蔚大少爷上火了?”方恪走进来,听到蔚漾白撵蔚苒苒的话,不由得一乐。 蔚苒苒仰着头哼了哼,掉头就跑走了。 蔚漾白瞪眼瞧着跑远的人,怄的要死。 “你说这臭丫头脑袋是不是被糊住了,咋这么不开窍?”蔚大少爷忍不住抱怨道。 他自问这些年自己的表现很明显啊,连那卖红豆糕的大婶都瞧出来了,为啥这臭丫头就看不出来? 他说的这样直白,把自己的心意放在阳光底下给她看,作为一个正常的女子,不是应该面露羞涩喜极而泣吗? 可她那是什么鬼反应。 活像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 不想了不想了,越想心里越堵得慌。 “你跟她说什么了?”方恪问道。 “没什么。”蔚漾白叹口气,转头看他,“子玉啊,爷可能要失恋了。” 方恪一惊,“你有喜欢的人了?为何从未听你说起过?” 这话一出,蔚大少爷的脸色顿时五彩纷呈。 方恪依旧疑惑的看着他,“怎地脸色都青紫了,可是身体难受了?” 蔚大少爷心里郁燥,忿忿的扭过头不理他,神色郁郁的盯着一丛名贵的兰花。 他身边的人咋都这么笨! 方恪不知这位爷又是哪根筋不对劲了,也懒得去深思,只道出了自己今日来找他的目的。 “庭之,我有一事想与你商量。”他顿了顿,神色深凝而严肃,又有些无奈掺杂其中,“庭之,我想娶苒苒。” 蔚漾白赫然转过头,一双清姿辉潋的眸子深邃而清澈,他仔细看了看方恪严肃的神情,半晌,微微一笑。 “不行。”斩钉截铁的语气,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方恪急了,站起来忙道:“庭之你先听我说完,我...” “不行。”蔚漾白目光淡淡的落在方恪焦急的面容上,难得沉了声,“子玉,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不行,你这一手移花接木若是成功,可曾想过苒苒以后该如何?子玉,你不能只顾着俜嘉却害了苒苒。” 方恪脸色苍白,讷讷无言。 “想娶小嘉,办法有很多,何必急于一时,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方子玉,今日这番话我便当你从未说过,这个念头你趁早给我消了。”蔚漾白勾着笑,神色肃清。 方恪望着他,良久,无奈的叹口气,眉眼间有倦意。 “你怎知不急,我父母已经在为我寻觅未婚配的姑娘,我若是再不行动,他们怕是连人都给我选好了。”方恪坐下来,想起家中父母,不免头疼的紧。 蔚漾白霎时一笑,乐了,“伯父伯母这是着急了呀,你今年已及弱冠之年,与你同龄的连儿子都有几岁了,他们年纪大了自然会心急一些。” “庭之莫要取笑我了,赶紧想办法解决才是。”方恪苦笑。 “不如...”蔚大少爷顿了顿,见方恪一脸等待的看着自己,不由得眼底生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意,“不如你学瓜子红袖来一个断袖之好,这样你父母定会放弃为你寻觅佳人,你也不必再...” “简直胡闹!蔚庭之你这是我把我往火坑里推。”方恪脸色涨红的站起身,急促的打断蔚漾白的话,那模样就差点气急攻心了。 蔚漾白得逞,倒在软榻上哈哈大笑。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方恪起身要走之时,忽道:“对了,方才我听你府上管家说,苒苒今日出门将人打了。” “打了谁?”蔚漾白懒懒伸了个腰,一脸散漫。 第111节 方恪叹气,“好像是陈记烧饼店的陈老板,原因我也不知晓,你与苒苒都喜欢打架,你虽没脸没皮惯了,她好歹是个女子,若是整座城的人都知道蔚家苒苒性子泼辣爱打人,她日后还如何嫁得出去。” “她肯定嫁不出去啊。”蔚漾白重新抓起烧鸡。 方恪一怔,“那你这样放纵她,岂不是害她?” 蔚漾白咬了口烧鸡,满口肉香,心情也很是畅快。 但听完了方恪的话,他还是忍不住长叹,“方子玉啊方子玉,枉你读书多载满腹才学,今日才发现你竟是同臭丫头一样蠢笨不开窍,爷说了她嫁不出去,是因为爷要娶她,她还是在蔚府里生活,自然不用嫁出去。” 方恪呆如木鸡。 第78章 喜结连理 蔚府的下人有些想不通,怎么大少爷往老爷子房里钻了一钻,蔚家竟然就要做喜事了。 以往蔚大少爷每一次钻老爷子屋子,都会传出老爷子的怒骂声和拐杖声,这还是头一回听到老爷子在里面哈哈大笑的,听声音似乎还特别的高兴和激动。 既然是喜事,理应办的热热闹闹全城皆知,只是一贯张扬狂傲的蔚大少爷这一次有些反常,不仅说要低调的举行,最好是只有来往亲密的人来参加就好。 虽然不理解,也不知道新娘是谁,但是蔚家的下人还是照着他的意思暗搓搓的准备着婚礼,忙了三天的蔚府下人,在成亲当日才终于知晓蔚大少爷要娶的是何方神圣。 蔚家另一个小魔王,蔚苒苒! 那一刻,所有人看着叉腰大笑的蔚大少爷,齐刷刷的呆住了。 怪不得这几日苒姑娘都不出门,原来是在待嫁啊。 其实他们哪里晓得,蔚漾白这厮怕把新娘吓跑,这三日特地让蔚苒苒一直睡着。 何俜嘉一脸茫然的看着他,“表...表哥,成亲这样的大事怎...怎么也不提前告知我们一声?” 方恪忍着笑道:“锦绣坊的老板娘说你三年前便去定做了好几套嫁衣,看来你是早有所图啊。” 叶迦言道了声恭喜。 阿善板着脸,没办法去刨坟的人心情很不好,“哼,这跟强抢民女有什么区别,蔚苒苒压根不知道今天是她成亲拜堂的日子,蔚大少爷差人给她换嫁衣时闹得鸡飞狗跳,就差把屋顶给掀了,那大喊大叫的声音在前院都听得见。” 洛羽羲捂着嘴朝蔚漾白挤眉弄眼,“大少爷,您今晚的洞房花烛注定要与众不同呐~” 届时他一定会去看好戏的,依蔚苒苒的性子肯定和他没完。 蔚大少爷今日人逢喜事精神爽,难得理这些个捏酸吃醋的,笑容几乎要闪瞎众人的眼睛。 “哈哈哈哈哈,爷要不先下手为强,那臭丫头指不定就夜里逃跑了哈哈哈,幸亏爷聪明哈哈哈,爷看中的人还想跑,她跑的出蔚府大门么哈哈哈~” 真...欠揍!众人如是想。 “大少爷,吉时已到,该拜堂成亲了。”蔚府的管家满头大汗的跑过来说道。 蔚漾白今日穿的红艳艳的,本就生得比女子妖娆,此刻愈发觉得妖孽,他笑眯眯的给每个人怀里塞了一个大红包,笑嘻嘻的跟着管家走了。 留下几个人拿着红包无语叹气。 这人呐,生怕自己的小媳妇半夜跑了,连哄带骗的同人成了亲,还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几个人将红包揣进怀里,也走向了热闹的大堂。 蔚家大堂里满当当的都是人,这些人还是蔚家生意上的朋友和亲戚,域阳城里的人只知道今日蔚家有喜事,却是连什么喜事都不甚知晓。 当蔚漾白牵着新娘进屋时,里面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原来他并没有牵着那红绸,而是直接拽紧了新娘的手。 一中年人望着红衣的两人,打趣道:“哟,蔚大少爷,这么宝贝你的新娘子呀,连拜个堂都舍不得放手,等成了亲岂不是要拿一个绳子拴在自己身上了?” 这话委实是在逗他,众人都笑了起来。 蔚漾白也笑,眉眼漂亮生动的好似珠明月光,透着清亮干净的骄傲,“爷的媳妇儿,爷高兴宝贝着。老头子,爷把你孙媳妇带来了。” 老爷子原本坐在主座上笑的满面红润,蔚漾白的话一出,登时一个白眼甩来,“小兔崽子好好说话!” 今日的蔚漾白真的是高兴了,闻言也不和老头子继续顶嘴,牵着默不作声的蔚苒苒走到蔚老爷子面前跪下,眼睛又大又亮。 “爷爷,我成亲了。” 蔚老爷子眼里有泪光,抬起颤巍巍布满皱纹的手摸了摸他脑袋,一连声说了好几个好好好,接着又轻轻拍了拍蔚苒苒的手叠声说好。 阿善几人站在最后面,懒得上前凑热闹,大堂里气氛活跃,看着新郎官和新娘子拜完堂,又吵吵嚷嚷的要去闹洞房。 洛羽羲笑的东歪西倒,“哈哈哈,蔚漾白这家伙太恶毒了,他竟然点了蔚苒苒的穴位,太不要脸了,真的是太不要脸了。” 阿善很认同。 手段是真卑鄙,过程是真狗血。 “蔚苒苒也喜欢他,所以,不算抢亲。”一直含笑沉默的叶公子开了口。 两个人双双回头。 “别理他,我们去袖楼。”阿善拉着洛羽羲往袖楼走,打算去瞧一瞧蔚苒苒。 夜幕垂临,照进人间欢喜景,月光也活泼泼的透出云层,欢欣的气氛泼天而洒,醉醺醺的要将心魂灌醉。 袖楼里,平日与蔚大少爷交好的几位少年都举着自己手里的酒杯,大笑声从未间断。 一个紫衣锦袍的少年一脸酡红的对众人举杯,道:“正...嗝~,正所谓有情人终成眷属,今天是个全城同乐的大好日子,让我们恭祝域阳城里的两个祸害结为夫妇,来来来,为了日后的安宁和幸福,我们大家祝二位新人百年好合情比金坚!” “对,让他俩互相伤害去吧,别再来祸害咱们了。”另一个喝的舌头都大了,说话摇摇晃晃的。 第112节 蔚漾白玉色面容也染了几分醉意,闻言对那人不客气的就是一脚,“哪来这么多的废话,来,喝酒!” 方恪也喝了不少,拍了拍兴奋过度的某人,“你别喝太多,苒苒还在房里等着你。” “对对对,爷还要洞房,爷不跟你们这帮臭小子喝了。”蔚漾白扔了酒杯,转个身东倒西歪的朝房间走,玉白面容晕出醉红,宛如霞丽精致的画卷。 身后传来众人的笑声,脚步声叠起,跟着蔚漾白朝房间走去。 “干什么?你们这帮家伙要干什么?”蔚漾白转头,见所有人跟上来,伸出手拦住众人问道。 方恪笑,“还能干什么呀,当然是闹洞房咯,瞧你那一脸吃醋的模样,以为我们要抢新娘子啊?” “切,爷的人你抢得走么,哼。”蔚大少爷挥手撵走众人,连踢带踹的才将人轰走,然后对着贴了喜字的房门看了很久,一个人傻乐了一会儿,才理了理身上的喜服推门走了进去,进去时还被门槛绊了一脚。 合上门的刹那,几个人猫手猫脚的摸进了袖楼,悄无声息的贴上大门。 洛羽羲使劲的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然后瘪嘴,“阿善,我什么都没听到。” 阿善点头,“估计还没到那一步。” “哪一步?”叶迦言和洛羽羲同时问道。 阿善:“......” 洛羽羲摸了摸下巴,啧啧感叹,“蔚苒苒也是个傻姑娘,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蔚漾白拐骗到手,想想她以后要过的悲催日子,也是够心酸的。” 阿善缓慢眯起眼,声音听上去阴恻恻的,“人间姻缘都是由月老那家伙一手促成的,等老娘哪天去天宫,非毁了他手里的姻缘线不可。” 叶迦言站起身,望了眼袖楼院子门口,“阿善,有人来了。” 正是去而复返的那帮年轻子弟,为首的便是方恪。 洛羽羲赶忙站起身,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来干嘛。 “瓜子,走,找了你们半天了。我们方才在莲花池的凉亭里摆了个席,一起过去喝酒。”方恪拉着阿善和叶迦言的胳膊,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恰时,蔚苒苒清丽鸣婉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恼羞成怒。 “蔚漾白,你干嘛一直色眯眯的看着我?!” 蔚大少爷似是被噎了一下,嗓门大了一圈,“胡说!我明明是含情脉脉的看着你。” 众人:“......” 不一会,又听见蔚大少爷贱兮兮的声音,“苒苒苒苒,我今天美么?” “很美,跟醉香楼的花魁似的。”蔚苒苒中肯的评价。 “什么破比喻!” 想了想,道:“很美,跟拔了毛的公鸡似的。” 蔚大少爷:“......” 方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低低地说道:“这番话理应由女子问起,在庭之这里倒反过来了。” 众人异口同声的‘切’的一声。 域阳城里谁不知道,蔚大少爷对他那张脸已经自恋的令人发指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硬是拉走了阿善三人,到了凉亭,也不知道谁先塞了她一杯酒,等到几坛烈酒下了肚,方才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夜已深,墨洒苍穹。 “叶迦言!”她喊,无人应。 “洛羽羲!”依旧没回应。 她踉踉跄跄的走过去,在一堆醉汉里扒拉出两个人,一手抓一个脚步虚浮的就要往外走。 洛羽羲醉的厉害,在她手下扭来扭去,阿善气的咬牙,正要丢开他不管,洛羽羲却猛地一扭,阿善措手不及,连带着右边安静沉睡的叶迦言,三个人齐齐掉进了水里。 呛了几口水的瞬间,阿善猛然睁开眼,恍惚觉得自己眼前出现了大片大片枯死的桃树。 猛地从水里钻出来,她抬手抹去满脸的水渍,再抬手将两个醉醺醺的人从河底捞出来。 ‘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溅起的水花飞她一脸。 她猛地抬手,与蹲在岸边的小家伙大眼瞪小眼。 小家伙手里捧着九连环,正解了一半,甫一见有人从河底窜上来,湿答答的像极了水鬼,吓得手里的九连环一半掉进了水里。 小家伙目瞪口呆,阿善也目瞪口呆。 半晌,阿善一口气憋红了脸,气的浑身直抖。 “蔚漾白,你怎么变成了小孩子!” 第79章 三十七年 眼前这孩子,长得同蔚漾白如出一辙,精致漂亮的小脸带着懵懂和天真,眼睛纯粹干净,瞳孔又黑又深,依稀带着一点怯生生的味道。 小家伙被她的吼声吓了一跳,赶忙从岸边站起身,拔腿就往一棵大树后面跑去。 阿善望着他小短腿飞快,猛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对,蔚漾白那家伙从小胆子大爱捣乱,见到人从来不会认生,刚才那小鬼虽然同他长得像,性子却是半点不相同。 第113节 她皱起眉,正要爬上去瞧个究竟,就见那小家伙从树后面探出小脑袋,露出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她。 阿善抬起头,头顶艳阳高照。 “你,过来。”她把两个醉的要死不活的人拖上岸,对小家伙招了招手。 小家伙怯怯的看着她,半晌,才挣扎着神色朝她走来。 似乎还是有些怕她。 她不由得一笑,“过来,我不打你。” 小家伙半信半疑的挪了过来。 阿善静静的打量他半晌,神色平静且从容,她拧了一把衣袖上的水,抬眼看他,“认识蔚漾白吗?” 小家伙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白玉粉嫩的面容让人忍不住想捏两把。 他看着阿善,轻轻点了点小脑袋。 阿善歪着脑袋想了片刻,目光细碎的落在小家伙的脸上,忽地浅浅一笑。 她抬手,捏了捏小家伙的脸。 “你好啊蔚澜。” 小家伙原本有些害怕的面容因她的话霎时露出笑意,他开心的朝着阿善咧嘴,大眼睛笑的弯弯的,像极了蔚苒苒。 “下次一个人不要在水边玩,很危险知道吗?”她又捏了捏他小脸蛋。 蔚澜乖巧的点头,亮晶晶的大眼睛望向阿善身旁。 阿善一怔,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叶迦言正静静的睁着眼睛看她,墨玉温润的眼里透着丝丝笑意。 阿善哑了半晌,随即脸色一肃,转过头继续看蔚澜。 “你爹你娘呢?”阿善问道,环视了四周,连一个下人都看不到。 小家伙绞着小手指,无辜的摇了摇头。 等到酒醉的洛羽羲醒来,就见阿善一脸不善的瞅着自己。 “干...干嘛?” “现在是承新三十七年。”阿善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啊?他睡了一觉,怎么就跑这一年来了。 “不...不可能啊,根本没到十二月呢,你是怎么过来的?”洛羽羲惊愕的张大眼睛。 阿善指着他身后的池塘,“昨晚我们三个落了水,我把你们捞起来就发现到了这里。” 叶迦言陪着蔚澜在一旁解九连环,阿善凑近洛羽羲,声音压的很低,“你醒来之前我试过,这个池塘很古怪,跳下去可以回到过去,也可以到达现在,却唯独没办法再往前走,我想去承新三十八年,怎么都去不了。” 洛羽羲愕然,“为何要去三十八年?阿善,长明灯出现在这一年,我们找到灯就可以离开了。” “我知道。”阿善点头,望了眼蔚澜,“我只是打个比方,太奇怪了,时间到了三十七年便停住再也无法往前走。” 叶迦言走了过来,轻声说道:“或许,域阳城的日子到这一年便已经停止了。” 洛羽羲点头,脸色一点点沉重。 他看到叶迦言身后探出的脑袋,愣了半晌,“这是?” “蔚澜,那两个人的儿子。”阿善朝叶迦言身后的小家伙招招手,小家伙笑嘻嘻迈着小腿扑进她怀里。 很黏人的小家伙,自从见到了阿善,便一直跟在她身边,阿善有时故意板起脸,他便丢开她的衣袖转而去拽叶迦言,总之,就是甩不开他。 叶迦言将他抱起来,含笑开了口,“小孩子最是天真,他这样黏你是喜欢你。” “可他...”洛羽羲一直瞅着这个小家伙,好几次欲言又止。 阿善一脸平静的接过孩子,冷冷的看了眼洛羽羲,“闭上你的嘴,不用你说。” 洛羽羲只好无奈闭嘴。 她一脚跨进袖楼,搂着她脖子安安静静的小家伙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把三个人吓了一跳。 “怎么了?”叶迦言低头,目光温柔的落在蔚澜身上,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蔚澜只是哭,十分伤心的大哭,哭的阿善直皱眉。 她抬起脚,想继续往里面走,刚跨了一步,蔚澜的哭声更加撕心裂肺起来。 一双小手死紧的揪住阿善的衣领,哭的满脸是泪,哭的嗓音都哑了。 “阿善,他似乎不想让你进去。”身后的洛羽羲轻声的说道。 叶迦言轻轻的叹了口气,重新接过大哭不止的蔚澜,转身朝外走去。 阿善跟着也转了身,默然无语的跟上叶迦言,眼角觑见洛羽羲依旧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一个人自言自语,“为什么不想让我们进去呢?” 她嘴角抽了抽,走过去拍他脑袋。 “你长眼睛是拿来干什么的,这个小家伙不是不想让我们进去,而是他自己不想进去。” 真是够笨的。 “还有...”阿善顿足,继续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难道你就真的没看出来叶迦言已经好了么。” 第114节 洛羽羲慢慢垂下手臂,不说话了。 他醒来就发现了,以前那个沉稳而聪慧的叶公子已经回来。 他不由得侧头看了眼那方水池,眼底映出粼粼波光。 看来,那个人已经察觉出不对劲。 “阿善。”洛羽羲唤住她,阿善没回头,背脊瘦削而挺直,“我们要快一点离开这里。这里...快要消失了。” 她目光平视前方,小家伙已经止了哭,叶迦言不知哄他说了什么,他正趴在叶迦言的肩头上笑的十分开心。 “嗯。”轻微的应答,捉摸不透的语气。 “找长明灯吧,找到了,就离开这里。”阿善说完,大步朝叶迦言走去。 承新三十七年,夏雨纷飞,落英长翠,绵若蚕丝的细雨洒进六月的江南,烟染出一方清透灵澈的天地。 何俜嘉到底还是嫁进了蔚府,并且在这一年,怀了身孕。 阿善问清楚这些后,松开了那个家丁的衣领。 “你们到底是谁?打听二夫人做什么?”蔚府的家丁一脸警惕的看着阿善。 阿善冷笑,“你是蔚府新来的家丁吧,我们三个很早以前就进府了,你没见过我们几个?” “你们叫什么?我进府有一年了怎么没见过你们。”那个家丁哼道。 “瓜子红袖和初一,听过没有?”洛羽羲凑上前,一脸得意的说道。 闻言,那名家丁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笑的不行。 “开...开什么玩笑,哈哈哈,想混进蔚府麻烦三位换一个好点的理由,你说的那三位一年前屋子着火都被火烧死了,要不是那三位死了蔚府缺人我也不会被招进来,赶紧走,也不看看蔚府是什么地方,还想冒充死人混进来,我呸。” 家丁挥着袖子要把他们撵出去,一副极度不耐烦的模样。 阿善冷了眼,抬手就要给这个家丁一个教训,却被叶迦言拉住了手。 “走吧。”他温温一笑,拉着阿善便出了蔚府。 “出来做什么,我们还没有找到长明灯。” 站在蔚府门前,阿善甩开叶迦言的手,打算再回蔚府。 “先不急,我们先去春秋阁找蔚漾白。”叶迦言看了眼绵绵细雨的天色,上午还是艳阳高照,下午便落雨无声,江南的天气说变就变。 “那个小家伙...”洛羽羲瞅了瞅站在蔚府门边探头朝他们张望的蔚澜,剩下的话堵在了喉咙。 阿善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朝前走去。 春秋阁里,蔚漾白与方恪都喝大了,趴在桌子上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天。 一张方木桌,一边坐一个刚好坐满了一张桌子。 蔚苒苒捏蔚漾白耳朵,凑到他耳边大声道:“蔚公子,蔚大少爷,您喝够了没?!” 蔚漾白睁开酒气迷蒙的眼,目光在蔚苒苒脸上停留了好久,眼里漾起深深的笑意,“没呢,美酒在旁,美人作陪,蔚夫人喂我喝呗。” 蔚苒苒对面的何俜嘉忍不住拿帕子捂嘴笑了起来,一双漂亮的眼来回看着两个人。 “再喝都要喝傻了!”蔚苒苒咬牙切齿,说话声磨着牙齿咯咯响。 方恪动了动,抬起昏涨的脑袋,然后一把拉住蔚漾白的胳膊,“庭之,我今儿高兴,真的是太高兴了,这一顿必须喝个痛快,来,我们来答诗喝酒,谁答得多就算谁贏。” 蔚漾白嫌弃的挥开他,抬手拍他的脸,“方子玉你真不要脸,拿你在行的和爷比,爷太吃亏了。” 何俜嘉收住笑,起身想拿开两个人面前的酒坛,却被方恪一把拉住胳膊,他拽着她的手腕,醉醺醺的站起身把她按回椅子上,口中含糊说道:“你...你别乱...乱动,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说完,就去拿桌子上的一坛酒,然后,指着蔚漾白道:“我先来,一...一个黄鹂鸣翠柳。” 蔚漾白盯着那壶酒,嘿嘿直笑,“两个傻瓜在喝酒。” 方恪拍掌,“说得好!” 何俜嘉红了脸,小声提醒道:“子玉的诗念错了,表哥念的根本不是诗。” “是...是吗?”蔚漾白打了个酒嗝,道:“再来!” 方恪点头,又念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蔚漾白:“地上满是鸭子跑。” “人生得意须尽欢” “椒盐烧鸡加孜然。” “执子之手。” “与子遛狗。” 第80章 黑鳞巨尾 邻座上,阿善三人看着蔚漾白他们,一致的皱了眉。 听了半天,阿善起身,走过去居高临下的俯视他,“蔚漾白。” 蔚漾白醉的不轻,半眯着狭长的漂亮眸子看她,“你...你是谁呀?怎么...知...知道本少爷的名字,想干嘛?” 第115节 “你认识我们吗?”阿善指了指叶迦言他们,又指了指自己。 蔚大少爷摇晃着起身,围着她走了半圈,忽地抬起胳膊搭在阿善的胳膊上,歪头朝她邪魅一笑,“不认识,这位兄弟瞧着面生,第一次来域阳城吧,嗝~” 阿善点头,转身就要走,蔚漾白突然间失去支撑身体的肩膀,一个不防便朝地上摔去。 “表哥小心。”何俜嘉惊呼一声。 一道身形一蹿,阿善回头,便瞧见蔚漾白趴在地上,身下是娇小瘦弱的蔚苒苒。 他费力抬起昏沉沉的脑袋,目光定定的望着身下的人儿,模糊的目光有那么一瞬的清明,他抬手抚上蔚苒苒的脸,细细的扬起了笑纹。 “苒苒啊~” 蔚苒苒任他的手在脸上作乱,扶着他眉眼含笑道:“哟!蔚大少爷喝成这样还认得出我是谁呀,真是不容易。” “你是苒苒,我怎会认错。”蔚漾白低低地笑,把脑袋埋进她肩弯,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处。 蔚苒苒拿手推他,“快点起来,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别让人看了笑话。” 蔚漾白沉沉地笑,满身的酒气,“谁敢笑?爷揍他!” 身后传来迭起的笑声,缠缠绵绵的绕上房梁老木,余音未歇,却成了昨日残声。 笑声依旧,三人却已无声远去。 他们再次走进蔚府时,小家伙蔚澜迈着小短腿飞快的跑过来。 洛羽羲也是半大的孩子,见到小家伙当即笑眯了眼,“你在等我们吗?” 小家伙开心的点头,仰着精致漂亮的小脸看向阿善。 阿善嘴角隐隐有抽搐的迹象,两个人对视半晌,阿善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伸出双臂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小家伙得偿所愿,搂着阿善的脖子笑的特别高兴。 洛羽羲哀怨的瞅着小家伙,他刚才笑的那么灿烂,结果这小家伙却一个劲往阿善怀里扑,太伤心了。 三个人带着一个小孩子刚走到之前那个莲花池边,四周的蔚府家丁来来往往,却根本看不见隐去身形的他们。 夏风来的活泼又轻巧,心底生出的闷热和烦躁被一阵阵熏风抚平,凉爽沁入心间。 突然,平静的河面忽地十分凶悍的扭动起来,池中央的凉亭瞬间炸开,变成了一堆残渣散落在水里,这一切来的出人意料,等众人反应过来时,脚底平坦的玉石路已经碎裂出无数道深浅不一的沟壑。 那场景飞沙走石,池水溅起一丈多高,池边的细柳花团纷纷抖落,碎了满池平静。 阿善抱着哇哇大哭的蔚澜躲开那些深壑,尚未落稳脚步,便听见洛羽羲的大喊,“小心后面。” 池里突然飞出一个巨大的尾巴,漆黑的鳞片在光下泛着森冷的芒,正狠狠的甩向阿善。 一双手及时的捞过她,叶迦言左手揽着阿善,阿善怀里抱着蔚澜,三个人轻飘飘的落在袖楼的院墙上。 洛羽羲赶忙上前拦住那个黑色的巨尾。 四周的景物,依旧在分崩离析的毁坏着,整个蔚府扭曲的近乎疯狂。 树木纷纷倒下,枝干轰然炸开,飞扬的木屑里闪过阿善冰冷凉寒的一双眼眸。 “可有受伤?”叶迦言放开她,轻声问道。 阿善摇头,蹙眉冷声道:“既然你已经恢复记忆,是不是已经知晓眼前这一状况的缘由了?” 叶迦言点头,目光温和的望着她。 蔚澜止了哭声,趴在阿善怀里小声的抽泣着,鼻尖眼眶泛着粉红,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阿善闭眼,眼底划过不易察觉的悲痛,她抱着怀里的小人儿,心里沉缓的呼出一口气,手臂渐渐收紧。 半晌,她道:“叶迦言,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拿到长明灯才能回去,否则这些日子待在这里的意义都没了,还有...” 她仰着寒俏的面容,嗓音如附冰霜,落在地上都能听见碎冰声。 “我一定要找到原因,蔚漾白背叛蔚苒苒的原因,方恪跟着蔚苒苒的原因,一切一切难以解释的原因,我都要弄个明白。” 还有,她低下头望着怀里乖巧听话的小家伙,嗓子眼里钝钝的疼。 她还要查清楚,蔚家长子蔚澜,究竟是怎么死的。 叶迦言温柔无波的视线移到蔚澜的小脸上,一双刀刻斧削的俊眉也不由得微微一皱,唇边溢出似有若无的叹息。 “好。”他答,眼底柔光那样明晰。 小家伙大约是听懂了他们在说自己,仰着脸朝叶迦言笑了起来,还对着叶迦言晃了晃自己手里一直宝贝的九连环。 唇红齿白的好模样,同他的父亲一样,小小的年纪,容貌还很青涩,却已经能看出日后长大必也是难得的美男子。 可,他已经永远长不大了.... 蔚漾白和蔚苒苒的孩子,蔚家小少爷蔚澜,她破出水面后见到的第一个面孔。 不过是一缕鬼魂。 蔚澜已经死了。 死于这一方水池,怨气深重,成了无法转世投胎的小野鬼,整日飘荡在这个河岸边,无人看见。 叶迦言抬手,指尖朝着阿善和蔚澜动了动,一道恢宏的金芒乍现,两个人被金色光圈裹住,叶迦言微微一笑,放下了手。 “你在这里没有灵力修为不可硬抗,这里便交给我和羽羲,你带着他好好待在这里。” 第116节 他说完,便转身朝洛羽羲飞去。 洛羽羲起先已经渐渐露出吃力,眼下差不多是在强撑,叶迦言一过来,他瞬时便觉得轻松不少。 起码那股子沉重悲郁的压抑感已经消失了。 他暗自吐了口气,神情放松下来。 “叶公子,我们现在只能逼退它,不可取它性命。”洛羽羲站在叶迦言身后,看着叶迦言与巨尾过招,自己则一脸难看的瞅着这个巨大的尾巴。 巨尾感受到危险,在水里疯狂的搅动,水花四处溅开,那些池水已经不是寻常的水,不知道这个巨尾做了什么手脚,这些水花落在地上,地上便会出现一个深黑的大坑,落在树叶上,整棵树瞬间便枯死,还好他们两个打开了结界,可以阻挡水花落在自己身上。 不然看这架势,自己身上起码要多出好几个洞。 叶迦言反手一掌甩向那条漆黑的巨尾,巨尾被打的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剧烈凄厉的吼叫声,而后极其迅速的潜入池底,逃了。 洛羽羲目瞪口呆。 他蹲在池边,望着这个清澈见底的池塘,这样浅浅的一个水池,到底是怎么容下那样一个巨大的怪物? 叶迦言将阿善和蔚澜从墙头抱下来,阿善看了眼趴在自己肩膀上睡着的小家伙,又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脸蛋。 入手沁骨寒凉。 死人的肌肤,冷的像高山雪原的冰块。 “这一次只露出了一截尾巴,我们若是再不快点,估计它要彻底毁了这里。”阿善冷声道。 叶迦言似是一怔,既而不确定的看向阿善,“你...知道它是什么了?” “猜的。”阿善将蔚澜往上提了提,面无表情的说道:“事到如今,我若是还没有看出那怪物是什么,那这么多年便是白活了。” 他笑,眼底尽是暖意,“不错,阿善猜对了。眼下我们的确要加快速度才行。” “这里还能坚持多久?”阿善问。 叶迦言凝了凝,慎重的回道:“最多两天。” 阿善颔首,两天足够了,她既然已经知道了这怪物是什么,给她两天时间,定能查出域阳城里一桩桩诡异的事件,她定要找出真相,真正的,被掩盖在风沙碎砾下的破碎真相。 她又转了转眼眸,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唇边溢出一道讥诮的嗤笑,“海里的东西,不好好在海底待着,竟敢跑到人界撒野,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这怪物,是被赶到岸上的,海里已经没了它的容身之所。”叶迦言轻轻开了口,道出了内情。 阿善气郁,踢飞脚下的石子,“羽羲说的被灭族的怪物,就是这个?” 叶迦言颔首,“嗯。全族只有它活了下来,其余都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动作轻巧的将蔚澜抱进自己怀里,蔚澜动了动,小脑袋趴在叶迦言的肩上继续呼呼大睡。 “叶公子,这里要怎么办?”洛羽羲急吼吼的跑过来,指着一片狼藉的蔚府说道。 阿善和叶迦言抬头望去,之前漂亮大气的蔚府,眼下却仿若战后的场地,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一派萧条凄凉色。 “无妨,这里的日子不会改变,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它都会按照原有的轨迹继续走下去,方才只是一个小意外,施一个还原术就好。”叶迦言温声说道,唇边微微一动,下一刻,原本还惨不忍睹的蔚府瞬间恢复成之前的原样。 什么都不曾改变,日子依旧照着原来的模样继续走下去。 照着无可更改的来时路,一步步踏的鲜血淋漓。 第81章 血色倾城 承新三十七年,六月初三。 她以旁观者的姿态隐匿半空,淡漠的注视着独自出府的蔚苒苒。 身旁,叶迦言似是知道了什么,神情略有些不忍。 阿善看着他,那双清俊的眉似是凝了冰霜。 不过半柱香的时辰,蔚苒苒回来了。 带着一身的狼狈和无措,被方恪一把推进蔚府。 开门,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苒苒!”他大声喊,一丝不苟的头发早已凌乱,“庭之不是告诉过你别出去吗,为什么还要出门!” 阿善想,原来方恪还会这样怒冲冲的发脾气。 蔚苒苒咬唇,出门前整齐干净的衣服变得皱巴巴的,她抬起眼眸平静的看着他,“我为什么要躲?难不成我一辈子都不能出门了?他们爱骂便骂,我不在乎。” “谁骂你了?”清冽的声音,料峭的寒气。 蔚漾白冷着脸走了过来。 方恪看见他似乎松了口气,把蔚苒苒往他那里推了推,“你来的正好,别再让她一个人出门了,今天是我刚好碰到她才没事,万一下次...” “不会再有下次。”蔚漾白一脸寒色的说道,将蔚苒苒拉进自己怀里。 “苒苒,先回屋换身衣裳。”他柔声道,轻轻地诱哄。 蔚苒苒点头,一脸平静的走了。 方恪看着蔚漾白,道:“这个谣言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现在整个城里的人都一口咬定是苒苒害死了澜儿和蔚爷爷。” 蔚漾白抬手按了按眉间,淡淡的疲倦流露出来,“爷爷和澜儿死的时候,苒苒都没有哭,大概是那个时候便有了这些风言风语。” 第117节 “这是个什么道理,这些人未免太会造谣生事,大悲大恸者痛到极致连眼泪都流不出,他们怎会懂得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痛。”方恪怒道。 蔚漾白放下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子玉,不管怎样,今日之事还要谢谢你。” “我们本是一家人,谢我就太生分了。”方恪一脸不赞同。 蔚漾白微微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意,“好,爷也觉得没必要谢你,太肉麻了。” 方恪笑着捶他一拳。 “庭之,我去看看小嘉。” “一起去吧,我正好有事跟你们说。”蔚漾白说道。 等到两个人离去,阿善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 “域阳城里的人都认为蔚苒苒是蔚家的灾星,害死了她的公公和孩子,连蔚家这几年死去的家丁都被说成是她害死的,所有的错都安在了蔚苒苒身上。”叶迦言轻轻说道。 洛羽羲倒抽了一口凉气,“叶公子,这是不是就是人间常说的‘人言可畏’?” 叶迦言含笑点头。 洛羽羲:“蔚苒苒这是命里犯了煞吧,怎么这么不走运。” 叶迦言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阿善瞥了洛羽羲一眼,“结论不要下得太早。” 说完,她便大步朝何俜嘉的嘉园走去。 嘉园里,何俜嘉大着肚子坐在桌前喝粥,见到两个人时吃了一惊。 忙放下碗起身,“表哥和子玉怎么来了?” 方恪笑道:“我是过来看看你,庭之刚好有事,便一起来了。” 何俜嘉点头,脸蛋红红的,“哦,快坐下吧,你们吃过早饭了吗?” “你吃你的,不用管我们。”蔚漾白坐下来说道。 “不是说有事要说吗?怎么来了又不说话?”方恪望向蔚漾白,儒雅的面容淡然的笑意。 蔚漾白撑着脑袋,清澈瞿亮的眼中有丝丝笑意,“后天六月初六是我二十三岁生辰,等过完了生辰,我便带小嘉离开域阳城。” 方恪怔住,半晌,才轻轻问道:“日子这么快就确定了?” “嗯,六月初七,我带她走。” “表哥,我们都走了,苒苒怎么办?”何俜嘉捧着碗声音柔弱的说道。 房间里沉寂了半晌,似是刻意压低了嗓音,低沉地可怕。 蔚漾白说道:“她就待在蔚府里,我会让人看着她。” “真的不和她说一声吗?”方恪问道。 蔚漾白摇头,“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对此事毫不知情,到时候方家的人过来询问时事情才不会暴露。小嘉,你这几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不重要的东西便省了,等安顿下来了我再给你添置。” 何俜嘉乖巧的点头,或许是因为怀了孕,气色红润了不少。 “我再去厨房给你端一碗,你现在怀了孕就应该多吃一点。”方恪见她放了碗,赶忙起身朝外走。 何俜嘉也没拒绝,笑着摸了摸肚子,“也好,宝宝可能是饿了,我还能再吃一碗。” 方恪弯起眼睛笑,大步跨出门朝厨房走去。 厨房在蔚府的北边,他一路快步走着,唇边含着温柔儒雅的笑意。 蔚苒苒站在一座小院子前,穿着碧绿云白的水杉,梳了个精巧雅致的发髻,发间插了两三支碧翠的玉簪,正安静的仰着脸望着院墙,双手拢于水袖之中,回头看见他时咧嘴一笑。 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子玉!”她高兴的喊道。 方恪停步,笑着走过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刚才有一只风筝从外面飘了进来,落到这个院子里了,好大的一只风筝呢。”蔚苒苒笑嘻嘻的说道:“我刚换了衣裳,怕爬墙又把衣服弄脏了,你帮我去拿吧。” 方恪讶异,指着一处说道:“为何要爬墙?这不是院子门吗?” 蔚苒苒笑呵呵的小脸一垮,“这个院子老早以前就锁上了,钥匙也找不到了,不然我干嘛不自己去拿啊。” 原来如此。 方恪笑着点头,“那你站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给你拿。” “好。”蔚苒苒眯着眼睛笑,看着他挽起袖子踩着院子脚下的矮木纵身跃进了院子。 过了一会儿,蔚苒苒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进嘉园,笑着把粥放到何俜嘉面前。 “苒苒,怎么是你把粥端来了,子玉人呢?”蔚漾白拉住她的胳膊问道。 蔚苒苒歪头朝他眨眨眼,调皮一笑,“方家的人来找他把他喊走了,我刚好碰见他,他说小嘉要喝粥,我就去厨房端过来了啊。” 何俜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苒苒,麻烦你了,还要劳你亲自把粥端过来。” 蔚苒苒佯怒地瞪她,“举手之劳嘛,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现在要多吃一点,这样孩子才能健康长大呀。” 何俜嘉望着她,手抚着鼓起的肚子,张了张口似要说话,目光瞥见一旁的蔚漾白,把话又咽了回去,只回以柔柔一笑。 第118节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啊,大老远都听得见你们的笑声。”蔚苒苒看着何俜嘉低头喝粥,转过脑袋笑呵呵的去看蔚漾白。 蔚漾白的目光清凌看着她,唇角微微勾起,“没什么,叮嘱她好好吃饭。” 大而亮的眼睛凝视蔚漾白,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刻满了笑意和暖光,闻言,她嘴角的笑容咧的更大更灿烂,眉眼弯弯笑意融融的看着他。 “哦。”她答,声音清脆婉丽,尾调清韵悠长,恰如黄莺啼啭。 阿善看到这里,忽地转头对叶迦言说道:“走,我们马上去六月初六那一天。” 叶迦言点头,三个人直奔莲花池。 六月初六,天光晴好,蔚家主人蔚漾白的生辰,从早上开始,来祝贺的人一波接着一波。 偌大的蔚府,到处都是笑闹欢畅的声音。 凉亭里,水榭外,假山旁,花园中,所到之处,无不是把酒言谈的域阳子弟,他们中有人是蔚漾白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更多的则是他生意上的伙伴。 这些人都带着自己的家眷,难得蔚漾白今年肯花心思做一次生辰宴,他们当然要来捧场。 蔚家十分热闹,但有一个地方除外。 袖楼里,沉静诡异的气氛流转四散,院子里大片大片的合欢盛开,一簇簇花开的热闹喜庆,可若是轻轻吸一口气,合欢清雅淡香中夹着浓浓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令人直欲作呕。 阿善赶到这里,推开袖楼紧闭的房门,正好赶上了这一幕。 洛羽羲被骇的大叫一声,跳着脚缩到叶迦言身后。 屋子里,遍地都是血。 阿善僵了一瞬,然后她面无表情的提脚走进来。 叶迦言紧随其后,洛羽羲揪着叶迦言的衣摆不放手,不情不愿的跟了进来。 蔚苒苒坐在地上,右手死死握着长明灯,灯的尖端上还有鲜血滴滴答答的落下,落在地上那大滩浓稠而温热的血里。 她的左手上,抓着一颗心。 一颗还在她手心里微弱跳动的心。 阿善的目光下移,望向倒在地上闭着眼面色苍白的死人。 蔚漾白。 胸口一个黑窟窟的洞,正汩汩地往外冒血。 “她...她她她...她杀人了。”洛羽羲抖着嗓子说道,舌头都吓得不灵活了。 洛羽羲说完,眼角瞥见床榻旁似乎有东西,侧过脑袋一看,又是一声惊嚎,“我的娘啊,她的大肚子被剖开了。” 岂止是杀人,人死了,还将其开腹剖心,剜出心脏大口大口的吃进胃里。 连何俜嘉肚子里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 阿善的目光从床边那个血人身上转回来。 “蔚苒苒...”她喊,没有动静。 她重复着啃心的动作,如同木偶一般上下动着嘴巴,双眼空洞无神,唇角处有鲜血沿着下巴滑落,鲜血糊住了她的眼睛。 洛羽羲看的心里一阵翻涌,终是再也无法忍受的狂奔出去大吐特吐。 “她已入魔障,根本听不见我们说话。”叶迦言走过来,轻轻说道。 他的目光落在蔚漾白身上,似惋叹似怜悯的叹息了一声。 整个人泡在血里,唇色发青,面色死白,他的手到死都没有放开蔚苒苒的手腕。 这才是真相。 域阳城里流散的谣言,其实是无争的事实。 她一直找寻的真相,到了这一刻,真相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诡红的血与骇人的黑齐齐出现,眼前出现纷乱离奇的各种画面,过去的,曾经的,被遗忘的那些东西又仿佛重新苏醒过来,她突然后悔自己来了域阳城。 “叶迦言,我宁愿舍弃这一魂,都不想看见现在这样的画面。”她如是说,声音寡漠。 叶迦言没说话。 他心里同样不好受。 那段失去记忆的日子,在记忆恢复后并没有忘记。 他清楚的记得那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笑闹开心的往昔,欢笑声似乎还在耳畔打转,那开怀大笑的人已经静静的躺在他面前。 忽地,蔚苒苒从地上爬起来,她把那颗吃了一半的心脏胡乱塞回蔚漾白的心口,而后,她神色木然的把蔚漾白从地上拖起来,扛在肩上就往外走。 “啊!!!”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她扛着尸体一出袖楼,四面响起的尖叫声刺破空气,尖啸着奔突而来。 又惊又惧的众人看着她吓破了胆。 她却像根本听不到也看不到一样,继续拖着尸体往前走,许多人被眼前的景象骇住,双腿一软摔倒在地,更有甚者直接吓得晕厥了过去。 场面混乱不堪,四处奔逃的人,被吓得腿软在地上拼命朝外面爬的人,所有人都尖叫着往外冲。 阿善静静的跟着蔚苒苒身后,对眼前的景象视而不见。 第119节 现在跑又有什么用,等蔚苒苒回过神来,域阳城里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她拖着尸体,回到了那个被锁上的小院。 满手粘稠的血,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她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了那个院子的钥匙。 开锁,推门。 她把尸体拖了进去。 而后,又回去把何俜嘉的尸体拖了过来。 将尸体放在了一边,她走到一棵合欢树下,开始用手刨坑。 阿善走进来,四面看了看,忽地觉得这座院子有些熟悉。 叶迦言仿佛知晓她心底所想,道:“这是我们曾经住过的那个院子。” 阿善默了默,轻轻点头,视线被竖立在院子角落的几个木桩抓住。 洛羽羲跟了进来,三个人一起往那边走去。 那里并排插着三个木桩,上面分别写着——瓜子、红袖、初一。 旁边还有一个矮小的木桩,上面刻着‘大白’两个字。 这四个木桩,是简陋的墓碑。 地底下埋着蔚府曾经的三个家丁,以及蔚老爷子送给蔚苒苒的那只大白狗。 蔚苒苒正在刨坑的树旁,有一口老井,上面铺着枯枝草席。 井口旁边,也竖着一块木桩。 那是方恪的。 如今,这些人都凑齐了。 曾经在自己身边活泼泼欢笑打闹的人,眼下都成了坟冢立在自己眼前。 洛羽羲哭了。 半大的孩子,看着看着,眼泪就夺眶而出。 呜呜咽咽的声音,压抑的哭腔,死死咬着嘴唇,眼眶憋得通红。 “出去。”阿善轻声对他说。 他转身就往外跑。 就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拼命追赶他一样,可就在即将踏出院子门的那一刻,猛然地刹住了脚。 阿善和叶迦言回头。 院子门外,青水绿池,合欢开的靡艳,夏风吹的微醺。 她静立在门口,一身干净的水色云衫,发髻精致而巧丽,双手拢于袖中,安静温婉的看着他们三个,笑意盈盈。 第82章 海之蜃楼 “你们能找到这里,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蔚苒苒开口,声音粗嘎如沙砾摩擦,合欢花落,挡住了那双含着血意的笑眼。 阿善把呆愣住的洛羽羲拉回来,对着门口的人说道:“你未免太小看我们。” “的确,是我大意了。”她抬手握住一朵飘落下来的合欢花,放在鼻下嗅了嗅,“在你们踏入域阳城的那一刻,我就该动手解决你们,一时心软,真是悔不当初呢。” “你这个疯子!”洛羽羲看着她咬着牙大声吼道。 蔚苒苒挑眉一笑,手里的花转了转,指向了院子里专心刨坑的蔚苒苒,“你是在说我,还是她?” 洛羽羲红着眼,“你就是她,她就是你,有什么区别!” “呵呵~”蔚苒苒娇娇一笑,“确实是没什么区别。” 阿善按住暴跳如雷的洛羽羲,神色淡漠的开了口,“羽羲,跟这种丧心病狂的人不必多说。” 蔚苒苒的视线看向阿善,阴冷的面容又恢复了笑意,她弯着眼睛,笑呵呵的看着阿善,道:“还真是有趣,若论丧心病狂,我可及不上你。” 叶迦言挡在了阿善面前,他没有对蔚苒苒说话,而是抬起头对着黑压压的天空沉声喊道:“青阑!” 这一声极为低沉雄浑,夹着深厚修为的声音似要劈开这片天地。 话音刚落,门外的蔚苒苒忽地脸色大变,一直笑盈盈的面孔顿时扭曲起来,看向叶迦言的眼里像是淬了毒。 很快…… 蔚苒苒捂着心口叫了一声,身形奇异的扭曲,整个人忽然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整片天地开始剧烈的摇晃,地上出现了数不清的裂痕,天穹之上,片片如薄冰般的碎片从上面掉落下来,像是剥落的树皮一般,大把大把往下落。 这一次的变化,比上一次来的更猛烈更可怕,叶迦言转身迅速的奔向院子里的那棵树。 树下,蔚苒苒刚把长明灯放进坑里埋上土,他抬手一掌劈过去,泥土四溅,一把抓起坑里的长明灯,沉声对阿善道:“走!” 他们终是又回到这里。 冥王看到他们三个人的那一刻,长长的出了口气。 “你们总算是回来了。” 第120节 还好他之前早已和叶公子商量好对策,不然还真要让这个女人坏了事。 洛羽羲眼尖,瞧见了一旁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的蔚苒苒,奔过去对着她就是一顿踢。 “洛羽羲,住手!”阿善喝道。 洛羽羲愤恨的扭头,“为什么啊,阿善,她实在是该千刀万剐。” 蔚苒苒哈哈大笑,趴在地上目露狰狞的说道:“我该千刀万剐?不过是杀了几个凡人,凡人如草芥蝼蚁,稍稍动手便可碾死,你竟为了几个蝼蚁想把我千刀万剐,洛羽羲,东海龙族的后人若是都如你这般心软良善,东海消亡指日可待哈哈哈。” 洛羽羲气的想破口大骂,阿善抬手拦住他。 “还有你,你装什么好人,我知道你是谁,你手上的血比我只多不少。”蔚苒苒看着阿善心情不错的说道。 阿善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冷漠的视线落在蔚苒苒身上,“你觉得我们是同类?” “难道不是吗?” 蔚苒苒勾唇冷笑,那张脸曾经明媚活泼,后来即便装出温婉动人的模样,也是温淡的柔情。 无论哪一种都不会露出现在这样的神色。 这副嘴脸,善变无情。 “当然不是。”阿善俯下身,把她身上的黑晶锁链解开,语气淡淡,“我们不一样,我想杀一个人,起码会让他死的明白,而不是像你那样,你那是天性,可我不是。” “阿善你干嘛解开她!”洛羽羲在她身后跳脚。 叶迦言轻轻一笑,目光宁和的看着他,“没事,冥王箭还在她心口,她现在没有反抗的能力。” 洛羽羲看了眼她心口处红光闪烁的冥王箭,箭上都是血,这才闭了嘴作罢。 临了还不忘恶狠狠的瞪蔚苒苒一眼。 蔚苒苒站起身,平淡无奇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真看不出来你会这么好心,多半是装出来的吧,怕你的心上人看清你的真面目后厌恶你?” 她说着,拿眼角去扫叶迦言,眼神颇有深意。 阿善冷冷的看着她,“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坐下,接下来,该谈谈我们的事了。” 冥王看着两个人,忽地对叶迦言说道:“叶公子,我们先出去吧,眼下域阳城的状况不太好,我们去看看。” 叶迦言颔首,不由分说的带着洛羽羲离开房间。 这座破旧的屋子,她第一次进来时,里面除了一个重病咳嗽的蔚苒苒,还有一个虚弱漂浮的魂魄。 “你想和我谈什么?”蔚苒苒坐下来,望着她眉眼含情的笑道。 阿善冷了眸,“如果你是个美人,或许我看着还会觉得赏心悦目,可你实在长得普通,我即便是有心欣赏,也着实是欣赏不来你这副作妖的样子。蔚苒苒,把你恶心的伪装给我收起来,老娘没工夫跟你闹着玩!” “这样啊,那好吧,正好我也有些受不了了呢。”她抿唇一笑,俏皮的眨了眨眼。 阿善闭眸,按下胸腔里的怒火。 再次睁开眼,双眸一片平和,“现在,我们来好好的谈一谈。” “好啊,我已经好久没有和活人说过话了。” “莲花池里出现的巨尾是你。”阿善说道,极其肯定的语气。 “是我。”蔚苒苒扭了扭脑袋,“你们实在是太烦人,不经过允许随随便便就闯进别人的地盘,我本来想在里面直接杀了你们,可惜外面还有一个更招人烦的冥王要对付,不然,我可没打算轻易放过你们。” 阿善回以不屑的眼神。 蔚苒苒望着她笑,神情恢复成以往阿善熟悉的温婉,“上一回见你,话说到一半我忽然睡着了,这一觉睡的可真香,还做了个梦,梦里的故事真有趣,处处都是欢声笑语,若不是因为梦里出现了几个捣乱的家伙,我差点都舍不得醒来了。” 阿善抿唇一笑,颊边梨涡若隐若现,却像是带了杀气。 画意浓淡的眉眼笼着雾气,对蔚苒苒道:“是很有趣,我行走世间几百年,第一次碰到这样棘手的故事。” “之前域阳城进入轮替后,我来找过你,你表现出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看来也是装的。”阿善由衷道。 “嗯,装的应该还是很像的,连你们都骗过了呢,是不是很厉害?”她脸上露出曾经欢快天真的笑意,隐隐露出调皮。 阿善觉得碍眼,索性撇过了脑袋。 蔚苒苒看着他,半晌,又是一笑。 域阳城里的日子就像江南的梅雨季节,处处透着久不见阳光的晦涩霉味,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久了,也渐渐变得迟钝懒散,像发了霉一样,有股子了无生趣的味道。 “把海里的蜃楼搬到这里,再用鲛人生魂假装过去的人,以假乱真做足了戏,真是好办法。”阿善望了眼窗外的天穹,眉眼淡然的说道。 蔚苒苒笑了,面容温婉,“这样不好吗?” 阿善抬了下眼皮,不咸不淡的说道:“活在蜃楼里,再捏造出过去的人,然后假装他们都还活着,彼此皆大欢喜。又因为心里有内疚和悔恨,所以把真实的过去掩盖,编出一个可怜女子的故事,把自己弄的凄惨无比让人同情,最好受尽欺凌苟延残喘,这样,心里的痛苦才会减轻,日子久了,甚至可以假装这里才是真实的过去,而被你封住的真实只是假象。” 阿善顿了顿,目光直直看着她,“这样自欺欺人的活着,活在自己编造的假象里,你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你把自己囚在这座蜃楼里,独自舔舐着伤口,以为它会痊愈,却不曾想伤口一日日地溃烂下去。” “若不是我去过真正的域阳城,见过真正的蔚漾白他们,或许我真的会被你蒙骗。”阿善嗤笑。 这里其实有两座域阳城,一座是眼下用蜃楼变幻出的假城,另一座是真实存在过的,而那真正的域阳城,被她锁进了心里。 阿善望着她心口那个泛着冷光的冥王箭,任谁都猜不到,蔚苒苒会把真实的域阳城用术法收起来塞进了自己的心脏。 把过去深埋心底,以为足够温暖渐渐冷却的心,却忘记了,朝夕做伴不过是徒劳的把戏。 她隐藏的天|衣无缝,若不是此番冥王箭在这里,她或许还被她蒙在鼓里。 第121节 蔚苒苒叹了口气,似有些哀怨,“可你还是发现了啊。” “迟早有一天会真相大白,你以为你能瞒到几时。” 蔚苒苒摇头,“真相大白又如何,死去的人再也活不过来。” “怪谁?这是你一手促成的,你杀了你的儿子你的公公,你的姐妹朋友还有你的丈夫。你把他们都杀了,他们的魂魄被禁锢在这个域阳城里,连转世投胎都不行。” “那正好,可以与我一起做伴。”蔚苒苒轻轻地扯了扯唇角。 “人们常说,能够修成一世夫妻,上辈子定是积了很大的功德,蔚苒苒与蔚漾白这一世能做夫妻,想来也是积了不少福报,可我不这么认为。” 阿善抬手敲着桌沿,目光直视蔚苒苒,“或许我的话你听了会觉得刺耳,可我还是要说,蔚苒苒,蔚漾白此生遇见你,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他说过,此生得遇苒苒,已无遗憾。” “可你却剖了他的心。” “是他不守信诺在先。明明是他说遇见我再无憾事,是他执意要娶我为妻,是他把我带回了蔚家,我本来是信他的。可他后悔了,他要抛弃我,他早已打算带着何俜嘉离开域阳城。”蔚苒苒平静的说着,声音粗哑低冷。 阿善静静地望着她,半晌,她轻轻开口,“你信吗?” 蔚苒苒,你说的这一番话,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 “我不信。”她笑了,右手狠狠的捏住桌角,骨节泛白,“可我已经把他杀了。” “蔚漾白之所以要带何俜嘉出城,是为了他的兄弟方恪。何俜嘉怀了方恪的孩子,方家的人始终不愿让何俜嘉进门,未婚生子那样的丑闻若是被人知晓,她和腹中孩子必定丧命。你一贯没心没肺口无遮拦,他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你,两条人命的风险他宁愿一个人担着,他怕你不小心说出去会坏事,他明明是为了顾全所有人,你身为他的妻子,却丝毫不懂他。” “蔚漾白让蔚府下人唤何俜嘉二夫人,是方家二公子的夫人,不是蔚府二夫人,你错怪他那么久,他可曾怨过你?” “你杀他的那一日,是他的生辰,他向来只喜欢和家人一起过生辰。那一年他却几乎邀请了所有人。为什么?因为他怕他走了以后那些人会欺负你,因为那时候对你不利的流言蜚语太多太多,他借着生辰把那些人喊来,是希望他们能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要为难你,起码在他回来之前,这些人不会再为难你。” “他费尽心思的护着你,你可曾替他想过?”阿善脸上一片漠然,她对着蔚苒苒,连多余的情绪都不愿意展现。 “蔚澜死了,他怕你心里难过整天想方设法逗你开心,你想过他没有?你安慰过他没有?那也是他的骨肉他的孩子,他有多爱蔚澜你不会不知道。蔚老爷子死的时候,你也没有想到他,否则你不会杀了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至于方恪,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待你如同亲妹妹,像哥哥般护着你,你连他都不放过。” “你的话太多了。”蔚苒苒笑道。 阿善缓缓吐出心中郁积的浊气,寒冽的眉眼冰封万里。 蔚苒苒站起身,伸手缓缓的扯开自己的腰带,外衣缓缓滑落,一件件衣裳落地,最后,不着寸|缕的站在阿善面前。 她一瞬不瞬的看着阿善,笑意很深,“是不是很恐怖?我这一身烧伤的疤痕是我那个好公公弄的,我以前有多敬爱他,后来就有多恨他。” 阿善觑了眼,原本白皙滑腻的肌肤上都是丑陋的伤疤。 蔚苒苒已经慢条斯理的穿起衣裳,她理了理发鬓,笑道:“虽然你去过真正的域阳城,可显然你忽视了很多,你没有到过蔚漾白出生的那一年去瞧瞧。知道蔚漾白的父母是怎么死的吗?不是他一生下来就克死了自己的父母,而是他的母亲,是一只鲛人。” “听懂了吧,蔚漾白是凡人和鲛人的孩子,他就是个杂种!” 阿善听着,伸手从怀里拿出了那盏长明灯,她把灯放到桌子上,抬眼去看蔚苒苒。 蔚苒苒嘴角边的笑容凉薄而讽刺,她有些赞赏的看了眼阿善,“不错,蔚府里的这盏长明灯,是用蔚漾白他母亲身上的鱼脂做成的,他父亲赶到时,那个鲛人已经死了,悲愤之下他的父亲也抹了脖子。人鱼灯何其珍贵,这等千金难求的宝物,为了它,连自己的儿媳妇都下得去手,那个老东西本来打算把人鱼灯敬献给皇帝,好为蔚家谋个一官半职,却不曾想他那傻儿子是个痴情种,竟也随那鲛人去了。” 这盏灯最后并没有到皇帝手上,而是被蔚老爷子拿来养着自己儿子的魂魄。 蔚苒苒笑着,目光寒凉的看着阿善,这件事,连蔚漾白都不知道。 他还偷偷摸摸的将这盏灯从老爷子那里偷出来给了她。 真是讽刺。 她有多讨厌鲛人,看到这盏灯就会多开心。 思绪转了转,蔚苒苒笑容扬了扬,眼角的笑纹里是刻薄的嘲讽,“当初的蔚苒苒不过是一个小乞丐,连大字都不识一个,脏兮兮的还特别没羞没臊,你说蔚老爷子为什么那么喜爱一个小乞丐呢?” 阿善看着蔚苒苒,目光冰冷。 “因为他看到了我颈后的那片鳞,他把我认作了鲛人。” 简简单单一句话,道出了多少不为人知的隐秘过去。 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可世人大都伪善,蔚苒苒身上那丑陋不堪的伤疤下,也隐藏了许多见不得人的腌脏事。 商人的奸诈与重利,她早已领教过。 “那个老东西,好吃好喝的养着我,不过是希望等我长大了能够从我身上获得那价值连城的鱼脂,之前那盏灯给他儿子养着魂魄,正好可以拿我去再做一盏,然后献给皇帝,帮蔚漾白在朝堂上谋个职位,蔚家财大气粗,等蔚漾白做了官,最好娶一个官家小姐让蔚家彻底摆脱商人身份,在他的谋划里,我永远是多余碍脚的。” “老东西多心急啊,我刚生下蔚澜不久,连床都不能下,他让蔚漾白去邻城做笔生意,一去就是三天。他故意支走蔚漾白,就是为了我身上的鱼脂,为了在三天内取出,命人直接将我架到大火上烤,想把我烤干了刮出鱼脂。” “你有过被架在大火上烤的经历吗?那是真的生不如死,眼睁睁的看着身下的大火越烧越旺,清楚的感受着自己的肌肤一点点皱缩干老,多恐怖啊,我那么大声的哭喊求饶让他放过我,我求他,我一遍遍地求着他,我说了那么多,最后嗓子都喊哑了,那个老东西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就是想要我死。” 阿善冷笑,“可他打错了算盘,他以为他抓到了一只鲛人,却不曾想是个蜃女。” “你果然知道我是谁。”蔚苒苒抿嘴一笑。 蔚苒苒说的有些口渴,端起茶喝了一口,眼底蓄着晦暗莫名的光芒,又启唇轻轻的说了下去。 “若不是他一心想要我死而我又一心想活下去,我心口的这道灵元封印这辈子都不会被解开。可惜啊,那个老东西把我逼得走投无路,他到死都不相信是我杀了他。” 阿善点头。 蜃女的灵元归体,一直被封印住的灵力就会恢复。 蔚老爷子再厉害,不过是一介凡人,又如何能斗得过这海中之辈。 “还有那三个家丁,老东西的三个走狗,我平日里待他们那样好,从来没有把他们当作下人看待,我拿真心待他们,可他们竟然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帮着那个老东西来害我,他们都该死。” 第122节 阿善仰起脸,身子微微后倾,双手合抱在胸前,“所以你就把他们都杀了,再把他们的尸体都扔进那个院子,最后一把火烧了毁尸灭迹。” “是啊,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把火解决不了的,这还是那个老东西教会我的。” 蔚苒苒笑着抿了口茶,“我这满身丑陋的伤都是拜老东西所赐,我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可他死了我还是在蔚漾白面前替他隐瞒了事实,我告诉蔚漾白我这身伤是为了冲进院子里救他们留下的,他也信了,还怕我心里会有阴影命人封了那个院子,他到死都不知道,他一直尊敬爱戴的爷爷,到底是个多么恶心伪善的败类。” “你杀了他们,是因为他们做了对不起你的事,那蔚澜呢,他有什么错?你把他生下来,就是为了再亲手掐死他?”阿善问,不动神色的看了眼长明灯。 蔚苒苒收了笑,眼里第一次流露出深谷寒渊般的冷彻。 “我为何要留着他?”蔚苒苒很快恢复了神色,露出高傲而不屑的神色,“他体内流着一半鲛人的血,我能容忍他活到三岁已是仁至义尽。” 阿善望着她捧着杯子的手,若有似无的笑了笑,“你那么憎恨鲛人无非是你想起了过去的记忆,可你的灵元没有解封之前,我记得我看到的蔚苒苒很爱她的孩子。” “之前不知道,自然十分喜欢,毕竟那是我生的。可后来既然知道了,又怎么会继续容忍他继续出现在我面前。” “蜃女天性自私善妒,果然不假。”阿善看着她,眼角上扬语气薄峭。 “若非如此,蜃女一族何至灭族,天性如此,我也没有办法。”她无所谓的说道。 她笑,一派温婉之态,“不是好奇我为什么杀方恪吗?其实很简单,我就是恨他而已。” “他喜欢何俜嘉,却始终没胆量和家里对抗把娶她回家,枉他饱读诗书满腹才华,却优柔寡断行事瞻前顾后,凭什么他自己惹出的烂摊子要我们给他收拾?既然他想不出办法解决,我便亲自帮他,我把他杀了,再杀了何俜嘉,让他们去地底做一对鬼鸳鸯,再没有人会阻拦他们了,多好。” 阿善想,那日她在护城河外见到的方恪,魂魄虚弱到那般地步,在说出‘救她’两个字后便化作了青烟飘散。 她曾经一直以为,方恪是让她救蔚苒苒。 如今才发现,错的可笑离谱。 这座蜃楼里的‘人’都是被蔚苒苒支配着,老店家告诉她所谓的‘蔚苒苒的过去’,根本就是在骗她。 方恪真正想让她救的人,是被蔚苒苒害死的何俜嘉。 他们死的太无辜。 “那蔚漾白呢?他宠你入骨从不曾负你,这世间再没有人会像他那样全心全意的待你,蜃女,你配不上他的喜欢。” “那位叶公子待你那般好,你不也是恨他吗?我说过我们是同类人,无情的又何止是我。”蔚苒苒凉凉地讽刺她。 阿善的怒意瞬间上了眉梢,她冷然的看着蔚苒苒,沉声道:“我也说过,别拿我和你相提并论,我们从来不是一类。” 蔚苒苒微微歪头,似是想笑又忍住了,捧着杯子又喝了一口茶,“还有疑问吗?该说的我都已告诉了你。” 第83章 地狱之罚 “白家的人是不是你杀的?”阿善问,恰时,外面阴沉沉的天穹上响起一道炸雷。 蔚苒苒扭头看向窗外,道:“不是,他们是被我吓死的。” “你现了原形?” “嗯。那个城主也看到了,不过他胆子比较大没被吓死,后来连夜逃跑了。” “为什么要那么做?” “可能是看他们不顺眼吧,过了太久我都忘了。” “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方恪就在你床榻的雕栏旁站着。”阿善抿唇。 蔚苒苒脸上露出微微的诧异之色,目光转过来看阿善,“是吗?为何我看不见他。” 阿善嗤了一声,“他变成了冤魂一直跟着你,走到哪跟到哪,你把自己一半魂魄给了蜃楼六感不全当然看不见他,若是看见了,他又要死一次。” “这话说的...好歹我们是十多年的朋友,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我也不会再为难他呀。”蔚苒苒轻声笑出来,眉眼弯弯的似两轮弦月。 若不是事情还没有完,阿善真想一巴掌扇死她。 蔚苒苒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心口,冥王箭的光芒越来越亮,心口的痛楚绞杀着她的神智。 “他们的魂魄都在这里没有离开?” 阿善挑眼,漠然的看着她,“这里只有方恪和蔚澜的魂魄。” “哦。”她淡淡应声。 阿善道:“你杀死蔚漾白那天,带着尸体和长明灯去了那个院子,方恪的魂魄借着凝魂聚魄的长明灯才得以跟附在你身边,至于蔚澜,因他是你和蔚漾白的孩子,怨气深重不愿离开,又因他是蜃女和鲛人的后代,所以他可以打破你在蜃楼里的结界令我们自由穿行两座城。我能找到这么多真相,还要多亏了他那个莲花池。” “他竟然帮着你们这些外人来害他的母亲。”蔚苒苒呵呵一笑。 阿善也笑,喷薄的鄙夷,“你算哪门子的母亲,别他娘的恶心我。” “为什么他在魂魄不在这里?”蔚苒苒不理会她话里的恶意和嘲弄,目光定定地看着阿善问道。 “因为他不想看见你。” 蔚苒苒一愣,温婉的面容苍白而透明,“为何?他最该怨我恨我,为何他的魂魄不在这里?” “他若是真的怨你恨你,就不会在冥王殿里求我饶过你。”冷朔的男声夹着狂风吹进来,伴着阵阵雷鸣响起, 冥王冷着脸推开门,一阵狂风猛地灌进来,呼啸着在房间里东奔西窜。 他没有去看蔚苒苒的脸色,事实上,他一点都不想看见这个女人。 快步走到阿善身边,他蹙着眉说道:“阿善,我们要快一点离开,这座蜃楼要塌了。” 闻言,阿善立即回头去看蔚苒苒。 第123节 蔚苒苒的嘴唇失了血色,见阿善目光冷冷的看着她,不由得一笑。 “这座蜃楼本就是靠着我才存留至今,如今冥王箭插在我心口,我的灵力已经消失的所剩无几,这座蜃楼自然是要塌的。” 阿善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冥王赶忙跟上,走到外面,阿善关起房门,站在院子里问道:“叶迦言呢?” “叶公子和羽羲在用自己的灵力阻挡蜃楼如此迅速的崩毁,但他们最多只能再坚持一个时辰。” 阿善点头,“一个时辰差不多够了。” “她有没有说出自己的心愿?” 阿善摇头。 冥王急了,“若是一个时辰后她还是不愿意说怎么办?你的魂魄还...” 阿善抬头,目光坚定而冷绝的打断他,“她会说的。” “阿善想到办法了?”冥王顿时一喜。 阿善抿了抿唇,清凉的眼眸似是起了风,风里带起凄凉的黄昏景色,“说了这么久,每回我说到蔚漾白时她都会不动神色的避开,既然不愿意谈,那我偏要谈。拿蔚漾白和她谈条件,她会说出来的。” 冥王张口结舌,“可...可是我当初答应过蔚公子,不会把这件事告诉蔚苒苒的。” “答应他的是你又不是我。” 冥王委屈,小声嘀咕了一句,“叶公子真是重色轻友,让他别说他还是告诉你了。” 说完,像是怕阿善揍他,转身就往外跑,“我先去帮叶公子他们,阿善你动作快一点啊。” 她眯着眼看向苍穹,越来越低的迫近世间,蜃楼离了海,没有灵力的供养和维护,只会一点点的委顿消弭。 进了屋,蔚苒苒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黑沉动荡的景色,侧脸看上去沉静而柔和,唇角俏皮的勾起小小的弧度,目光幽黑又纯亮,恍惚间会让她生出错觉。 一种她还是当初那个蔚苒苒的错觉。 “看来你还是不想放弃,我早就说过,我没有心愿。”她说,声音伴着风吹进阿善耳里。 刚才和青阑说话她并没有压低声音,被她听见不足为奇。 阿善走到桌前坐下,气定神闲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挺多,估计会口渴,还是先润润嗓子再说。 “刚才,那位冥王说他去过冥王殿,那他是不是已经进入轮回投胎去了?”蔚苒苒转身,背后是狂风大作的景色,窗前是明端净水的她。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说过,我只关心你到底怎么才肯说出心愿。”阿善喝着茶反问。 蔚苒苒笑了,身子轻轻倚着窗,秀发被风扬的起起落落,屋子里越来越暗,衬得她那双眼睛也异乎寻常的亮。 “我也早就说过,阿善,我的心愿你完成不了。” “你的心愿如果是想让蔚漾白他们重新活过来,我的确是做不到。”阿善说道。 蔚苒苒沉默。 “看来我猜的没错,你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他们活过来。我帮不了你,你可以换一个心愿。” “我没有心愿。”她又是那句。 “蔚苒苒。”阿善唤她,无尘的眉眼犀利的像尖刀,“听说过鸩鸟吗?你就像一只鸩鸟,为了避免自己受到伤害,宁愿让自己满身是毒。” 过去化成灰烬,飘落在你的心上,从此伤了心,再难痊愈。 “你想多了,我活了这么久什么伤害没遇到过?这一点小伤小痛若是都受不住,我哪里能活到今天。” “你确定你还活着?”阿善气笑了。 见过嘴硬的,没见过这么嘴硬的。 “还有一个时辰,听我说一个故事如何?如果我讲完了你还是没有心愿跟我说,那我离开域阳城。” “你就这么笃定我会听你说?”蔚苒苒抬手按了按心口,冥王箭的威力真是不容小觑。 阿善抬手,从怀里摸出几个从无心殿里摘来的橘子,这是冥王刚才塞给她的,她拿了一个放到蔚苒苒面前。 慢条斯理的剥着橘子,她道:“自然,因为我要说的是蔚漾白,你若是真的不想听,刚才又何必询问他的情况。” “姑娘这张嘴可真厉害。” “这个故事我们从头说起,那一天叶迦言拿出冥王箭,冥王箭的用途刚好与你的幻术相克,所以冥王箭觉察后直接奔向了你的心口,而我们也被牵连进去,我们去了藏在你心口的那个真实的域阳城,而你则倒地昏迷过去。这件事就发生在不久前,我想你应该还没忘吧。” 蔚苒苒微笑的喝着茶,低眸不语。 “接下来,我到了承新二十二年,遇见了蔚漾白和你,年仅八岁的蔚漾白和六岁的你,一个是富家少爷,一个是街头乞丐,多么不相称的两个人,却偏偏被命运安排到了一起。” “这不正说明我与他有缘么。”蔚苒苒笑道。 “若是善缘,理一理还能促成一世美好的姻缘,可你们是孽缘,注定不得善终。” 阿善睨着寒风望向她,“承新二十二年,你偷东西被抓,是他站出来替你赶走了那个母老虎。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打心底里讨厌不诚实的人,可那天晚上他却站在树下对你说‘臭丫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或许你觉得没什么,可我告诉你,蔚家少爷对于不诚实的人,从来不给第二次改过的机会,他这一生,只为你破过例。” 那是情愫暗生的青涩年纪,她第一次瞧见了蔚漾白与蔚苒苒今后重合的人生道路。 原本毫不相干的两条路,终是并在了一处。 “承新三十三年,你在蔚家的第十一年,日子过的简单又幸福,小打小闹不断,大笑大哭也在,以前爱打架爱闯祸的蔚家小魔王如今成天的跟在你身边为你善后,他喜欢了你十一年,把你宠的无法无天,十月初十是他挑选亲自的黄道吉日,一道红盖头压面,你迷迷糊糊间就成了蔚府女主人他的妻,成亲那日,红烛莲子合卺酒,一朝一夕盼白头。” 蔚苒苒一动不动的望着她,安静地连呼吸都不可闻。 第124节 “承新三十七年,你在蔚家的第十五年,成为蔚夫人的第四年,域阳城即将迎来倾城灾祸的最后一年。三年前你怀蔚澜的时候,他高兴的宴请八方,把长明灯讨来亲手送给你,他高兴地等待着这个孩子的来临,十分开心自己做了父亲。可你亲手毁了他的家,把他最爱的人一个个杀死,你凌迟着他的心,把繁华富庶的域阳城变成了人间地狱。” “说完了?”蔚苒苒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看来你注定要离开这里了。” 她仍是不愿说出自己的心愿。 “你急什么。”阿善冷笑,长明灯在手里一簇一簇的亮着光芒。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她冷了眼。 “我去过二十二年、三十三年和三十七年,亲眼看到他是如何一点点的接纳喜欢你,有心人都能看得出蔚家大少爷宠一个相貌平平的小乞丐宠到了骨子里,这是你我都知道的事实,那么我再告诉你几件你不知道的事。” 阿善平视蔚苒苒的眼睛,幽黑的眼眸深处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一件事,当初他那般急着娶你,是因为方恪的父母盯上了你,他们原想让方恪娶你为妻,放眼域阳城,只有你这个蔚家的养女最适合不过。” 蔚苒苒面无表情。 “第二件事,蔚府外面布下的阵法是长明灯留下的,所以你不知情甚至看不出。” “长明灯被我埋在真正的域阳城里,他如何能在这座蜃楼里布阵。”蔚苒苒云淡风轻的笑道。 “这就要牵扯到我要说的第三件事了。” 阿善扯了扯嘴角,道:“第三件事,蔚漾白很早以前便已知晓你不是凡人的身份,同床共枕那么久,他对你那样上心,怎么可能发现不了问题,你以为他送你长明灯是为什么,长明灯里原本蓄着他父亲的魂魄,他不惜和蔚老爷子大吵一架抢走了长明灯,他担心你一直留在人间身子会虚弱拿长明灯为你滋养魂魄,所以你后来拿魂魄滋养蜃楼时,它才会在蔚府外布阵,它在保护你。” “无稽之谈。”蔚苒苒撇开脸,垂而不闭的眼眸晦暗如深。 “是啊,我在说谎话,有本事你别信。”阿善道。 “我为何要信,这些都是你捏造出来的谎言。”蔚苒苒平淡的说着,温婉的面容隐在了渐黑的阴影里。 阿善耐住性子,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说谎成性?六月初六那一天你就已经死了,在杀了所有人后在蔚漾白的坟前自尽,可惜魂魄在长明灯里养着,你只能在空无一人的域阳城里飘荡徘徊,后来你把蜃楼搬到这里造出幻象,只是拿一个人的魂魄滋养整座城太耗精魂,长明灯便开启了四年一轮替护着你的魂魄,交替的时候,那些鲛人魂魄会沉睡一整天,海里腥咸之气汇聚,这样,你的魂魄才不至于被榨干用尽。” 所以她才会找长明灯,因为蔚苒苒一半的魂魄养在灯里,她只有拿到灯才能带走她的魂魄。 “这下总该说完了吧。”她的眸子不复温婉之色,褪成一片冰寒。 “第四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你要听吗?”阿善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在这样阴暗狂风的时刻透出尖利的味道。 屋子里一片漆黑,外面的风声和雷鸣声越来越大,似有掀飞屋顶之势。 蔚苒苒紧抿着唇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与那双邃亮的眼睛突兀而鲜明。 阿善缓缓地站起了身,她立在桌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蔚苒苒。 灌了风进来,吹的她的话语无温。 “知道现在豫国真正的年号是什么吗?承新是豫国第五位皇帝在位时的年号,如今在位的是莫氏第七代皇帝,按照人间的记载,现在是正德九年。”阿善冷笑了一下,“蔚漾白死在承新三十七年六月初六,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八十年。” 蔚苒苒的身子猛地摇晃了一下。 “域阳城早在八十年前,就成了一座鬼城,这八十年来,凡人都知道不能进域阳城,因为有去无回。” 阿善按住被风吹的四处乱飞的头发,裹着寒气的声音继续说道:“你在蜃楼里躲了八十年,逍遥快活了八十载,他却在冥界地狱里为你受了八十年的罚。” 蔚苒苒,他把长明灯送给你,想同你执手百年一世长欢,可你却不给他机会。 “你说谎!” 蔚苒苒拍着桌子猛地站起身,她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涣散,眼眸像是覆了一层雾,又在顷刻间化作尖利的刀子射在阿善身上。 “长明不灭,魂魄难消,百年严惩,身死魂消。蔚苒苒,我见过冥界地狱的可怕,那里关着的都是穷凶极恶的恶鬼,你杀了这么多人本应该去地狱里受三百年的地狱之刑,他却去求青阑放过你,作为代价,他要替你去受三百年的惩罚。” 蔚苒苒再也站立不住,踉跄的后退,小腿撞到了椅子,整个人扑倒在地。 “他让青阑给你带句话,你要不要听?”阿善道。 “什么话?”蔚苒苒坐在地上,面色苍白如鬼。 阿善轻启嘴唇,慢慢的把蔚漾白说的那句原话讲给她听。 “蔚苒苒,我爱你,所以不怪你。” 她瞬间痛的低下头,嘴唇咬出血迹,趴在地上抖得如风中残烛。 阿善高高仰着头,悲悯的目光望着她。 然后,一滴泪悄无声息的落在地上,晕湿出一朵俏丽的小花。 “你说我可以许一个心愿,不知道现在还作不作数。” 阿善勾起笑。 “我的心愿是让他去投胎,三百年的罚我不需要他受,你做得到吗?” “可以,只要你的魂魄肯跟我走,我回去就让他去投胎。” 第84章 尘埃落定 “她怎么变成这样?!”洛羽羲再次见到蔚苒苒时,瞪着眼睛吓了一跳。 几个人站在院子里都沉默了。 那个相貌无奇的女子,活泼不再,温婉难寻,此刻脸上爬满沟壑深重的皱纹,曾经明亮灿烂的双眼像是多了层抹不掉的灰翳,阴暗浓湿的气息死死攀附着她,佝偻着身子蹒跚走着,像是一把弧度极大的弯刀,往昔的锋芒毕露散去,微微一碰似乎都会折断。 “她哭过。”叶迦言走过来,对洛羽羲轻声解释道。 第125节 洛羽羲愕然的看着蔚苒苒,“哭就哭了,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吧,她是不是又使了什么妖法?” 叶迦言摇头,轻若柳风的一声叹息。 一旁的冥王也是连连摇头,却是对洛羽羲。 “怎么说你也是东海龙王的嫡孙,你真的不知道蜃女一族的特性吗?” “知道啊,自私善妒,睚眦必报。”洛羽羲懵懵的说道。 “还有呢?”冥王问他。 “还有?”洛羽羲怔然。 冥王抚额,“羽羲啊,蜃女除了天性异于常人,体质更是与常人不同。蜃女一生只可落泪一次,她们若是流过泪,说明是快要死了。” “啊!”洛羽羲张着嘴拖长了音。 他还真是不知道,也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 在他印象里,东海龙族十分厌恶蜃女族,在龙宫里大家都对这个讳莫如深,也没有人会跟他说关于蜃女的事迹。 “我们走吧。”阿善对众人说道。 “那她...”洛羽羲指着蔚苒苒欲言又止。 阿善回眸,“不用管她,你们怎么回来了?” 冥王叹气,“一个时辰已经过去,这里很快就会塌陷,我们是来带你出城的。” 她点头,动作利落的从怀里掏出那个玉瓶,抬手往半空里一抛,精致的瓶身缓缓绽开,妍丽多姿的绽放在空中,回风舞雪般盛世光芒。 一盏精巧的莲花座出现在众人视线里,一瓣瓣玉叶展开,落骨香迅速合拢,一盏流光四溢的莲座,赫然映入眼帘。 莲瓣碧翠,瓣尖殷红,白如柳絮的粉末暗香扑面。 莲花座在众人的注视下,一点点往高空飞去,小巧的莲花身形越来越大直至遮天蔽日,洛羽羲震惊的张大嘴,眼睁睁的看着硕大无比莲花座整个的压下来。 “这是什么?!”他惊得大跳起来,望着那越来越迫近自己的莲花座目瞪口呆。 冥王按住他,十分无奈的说道:“没什么,这是落骨香,放心,砸不到我们的。” 他的话刚说完,洛羽羲就看见那个巨大无比的莲花座在自己眼前消失了。 阿善看向洛羽羲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白痴。 她率先迈步朝外走去。 叶迦言几人跟在她身后,冥王问:“阿善,我们去哪?” 她不言,叶迦言抬眸望了望方向,心中了然。 站在袖楼外那一片枯死的桃树林,她久久不语。 洛羽羲又忍不住了,悄悄凑到叶迦言身边,“叶公子,阿善怎么了?” 叶迦言眼底似有飞卷的流云,道:“这里,原本是一座莲花池。” 洛羽羲悚然,“然后呢?”这和他问的问题有半个铜钱的关系么? 冥王眨着天真的眼眸,表示也不明白。 叶迦言望着那片桃林,“桃木有辟邪之效,蔚苒苒织出这个幻境之时,大约也察觉到了蔚澜鬼魂的存在,所以才会将这里改了模样栽了桃树,可十二月十三日是蔚澜的生辰,那一日牢固的界限还是会出现裂缝,桃木虽辟邪,却避不过心魔。” 若是当真心肠冷硬麻木,这一日这个由她亲手织就的幻境就不会出现裂缝。 说到底,她心里还是会痛的。 洛羽羲和冥王同时撇嘴。 他们才不相信那个女人会心痛。 冥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心底一阵恶寒,“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蜃女,想想她的所作所为真是太可怕了,就因为妒忌,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别人下毒手,所以说啊,女人的善妒可不是谣...” 阿善轻飘飘的目光飞来,冥王识趣闭嘴。 大意了,这里还有一个女的。 而且很显然还不是一个善茬。 叶迦言似是勾了下唇,半晌,才说:“青阑不可因此以偏概全,蜃女一族的好妒天性绝非寻常人可比。若不是妒忌成性,偌大的龙族,何至于容不下她。” 正因为这天性改不了戒不掉,苛刻的容不得半粒沙子,所以才会将自己逼入绝境。 正因为是真的,所以在看到结局的那一刻,才会感到深入骨髓的悲伤和难过。 世事炎凉,却不曾想,凉到这般田地。 他走到阿善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这片桃林,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他甩手一挥袖,动作优雅又从容,光芒如利剑从袖中飞出,下一刻,安静林立的桃树顷刻间化作木屑纷纷扬扬。 枝桠横飞,弥天盖地。 再一掌挥过,一个巨大的坑洞出现在地底,黑窟窟的像一个张开的巨大的嘴。 阿善走过去,在一堆翻起的泥土里扒了很久,黏湿的泥土弄脏了白皙的手,她眸光专注的翻着土,忽地双手猛地一滞,指尖之下,泥土之中。 几个斑驳的铜钱和破裂的龟壳静静呈躺。 曾几何时,那个飞扬跋扈的蔚家少爷抓着小水龟在阳光下笑的神采飞扬,指着他们几个哈哈大笑,眉眼生动的像极了泼墨重彩的画。 第126节 他站在晴朗如风的日头下,说:爷把你们的名字都绑在小水龟上,乌龟寿命长,我们比比看谁活的最长久。 话音犹在耳畔,公子却已不在。 我们之中,谁活的都比你久,若你此刻在这里,定会气的直跳脚。 蔚漾白,下一世你要争取活的久一点,没事别来冥界,那里不欢迎你。 阿善握着那几个字迹模糊的铜钱,缓缓地收进衣袖。 蔚苒苒站在袖楼前,望着她们笑,“你答应了会实现我的愿望,我也会遵守我的承诺。蜃女虽然无情自私,但从不失言,我这魂魄与蜃楼息息相连无法离开,不过你不用担心,等这座楼塌了,我的魂魄自然会去找你。” 阿善颔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她,目光隔着纷扬的木屑袭来,暗芒毕现。 “蔚苒苒,以前有个女人跟我说过一句话,那是我听过最可笑的话,她说——蔚家苒苒,天性软弱,不堪一击。” 说完,大步离去。 蔚苒苒静静的看着他们远去,娇小的身影站在那里似是能被一阵风刮跑,然后她慢吞吞的转身,脚步蹒跚的朝院子里走去。 房间里,那个由她捏造出的假的蔚漾白,无声无息的侧躺在床上。 她慢慢爬到床上,安静地躺在他身侧,额头抵在他额前,双手无声的穿过去将他整个抱住。 亲昵的姿态,冰冷的体温。 触目都是过往的画面。 她目光落在他精致白玉的面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紧闭,唇色苍白如纸,往昔温暖的胸膛曾为她遮风挡雨摒去一切烦忧。 抬手,缓缓抚上冷冰冰的胸膛,他睡的那样安详,仿佛只是深深地睡着了,仿佛明天还会醒来。 “从前我偷了你很多东西,那些东西我一直攒着,我想着等我攒久些,你是不是就回来了。”她声音低哑,浑浊的眼里含着浅淡的笑意,摸了摸他的脸。 “还记得我小时候和你说过的话吗?我说我喜欢偷东西,哪怕偷来的东西并不喜欢,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偷,或许这也是蜃女的天性,贪婪,善妒,还十分冲动。” 那个人安静的睡着,无法应和她的话,也无法睁开眼同她嬉皮笑脸的闹。 即便他只是一个虚假的存在,她也希望他能同她说说话,就算是骂她也无所谓。 这座蜃楼,以她的魂魄滋养而活,如今她的心口还插着冥王箭,长明灯又被那些人带走,她无法继续支撑一座城的寿命,这些由她用鲛人魂魄做出的‘人’,离了她的牵制,这些魂魄,都已经死了。 他们,其实早就死了。 只是她一直不愿意承认而已。 她扯了扯唇角,将他的墨发抚顺,“蔚漾白,下辈子不要遇见我,也别再拿长明灯为我滋养魂魄,在街上遇见饿的要死的小乞丐,也别再发善心给她鸡腿吃,她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以后遇见了,记得远远躲开。” “过奈何桥时,记得向孟婆多讨要一碗汤,一定要多喝一点,最好喝完就能把今生所有的过往忘掉,下一世,找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姑娘,那个姑娘相貌好品性好,不会像我这样善妒残忍,与你正般配。” 从前多好,百花烂漫佳人笑,许多个把酒长欢的日子,都被她亲手葬送了。 她往他的颈边凑了凑,肌肤相贴,双臂越收越紧,肌肤皱的像沙漠里枯死的树皮,似乎轻轻一碰就会脱落。 她就这样抱着他抱了很久,静静地看了很久,舍不得眨眼,最后终是敌不过如山倒的倦意,眼皮越来越沉重,缓缓地,一点点地沉入黑暗。 行走在域阳城大街上,一模一样的场景在不久前也遇到过,满城死寂,见不到一个人的身影,浓重激烈的鱼腥气令人作呕,他们飞快的向城外掠去。 而后,站到护城河畔,几个人回过身望着这座城。 阿善抬手,指尖一动,平静地域阳城忽地猛烈震颤,一盏恢宏巨大的莲花座从城中浮现,慢慢升至高空,上面燃着一支虚无缥缈的香,最后一截方才已化作了灰,轻落落的散入城内。 莲花座一点点消失,玉瓶回到阿善手心,而后,众人都沉默的看着,这座曾经盛极一时的江南名城在眼前变成了沙灰,风轻轻一吹,铺天盖地的黄沙席卷了整座城。 那些熟悉的街角巷落和屋舍楼宇,此刻纷纷散作一地黄沙,在风的怒号下滚飞的沙土差点迷了眼。 消失不见了。 域阳城,这座存在了八十年的鬼城,从人间彻底的消失。 最后一抹沙尘离散之前,冥王箭带回了蔚苒苒那一半的魂魄。 “哈哈哈~,阿善,这一次你要带着这盏长明灯上慈悲筏了。”冥王见气氛有些压抑,只得找话说道。 阿善握着长明灯一言不发。 人鱼膏为灯,度不灭者久之。 蔚苒苒的魂魄在这盏灯里,她要拿回自己的魂魄,只有带着这盏灯上筏。 洛羽羲笑了笑,“阿善,我要回去了。” 阿善点头,面无表情的说道:“赶紧滚回去,出来这么多天,你那龙王爷爷指不定在心里骂我,滚吧。” 洛羽羲失笑,眨了眨亮晶晶的大眼睛,抬眸飞快的看了一眼叶迦言,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似是有些紧张,下一刻,他伸出手一把抱住阿善。 “你干什么?!” 洛羽羲闷闷地声音从肩上传来,带着些许的失落,“阿善,我真的要回去了,这些日子我过的很开心。” “嗯。” “你会想我吗?阿善,我们是朋友对吗?我以后还可以来找你吧?”他又问。 “不会。”她抬手推开他,神色一片漠然,“我不需要朋友,你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回去吧,别再来找我。” 洛羽羲眼里忍不住的失望,他看了她很久,眼眶越变越红。 第127节 然后,他回过头赌气似的一挥袖,朝已经散成沙的域阳城翻了翻手腕,那些曾经死去的鲛人冤魂,在落骨香的入骨熏染下已经可以从这座城里离开,洛羽羲将这些魂魄收好放入袖中,再不看阿善一眼,大步就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鲛人乃海中之物,如今魂魄归海,也算是回了家。 冥王站在叶迦言身后,看着越走越远的洛羽羲,又看了眼阿善神色不善的脸,选择保持沉默。 阿善回过身,视线对上叶迦言,道:“我们也该回...”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已经走远的洛羽羲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从背后一把将她抱住。 叶迦言的眸光动了动。 阿善:“......” 这次不等她发火,洛羽羲已经轻轻的放开了她。 放开之前,侧头在她耳边低低说道:“阿善,你总是嫌我年纪小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我都明白,以后我不会再来找你。阿善,我一直把你当朋友的,不管你承不承认。还有,叶公子是个好人,祝你们幸福。” 说完,再一次飞快的跑了。 这一次,他再没有跑回来,而是一溜烟彻底的跑走。 那个总是跟在她身边吵着要娶她的小龙,似乎真的长大了。 ———————————————————— 回到冥界后,阿善去冥王殿把皮囊交给冥王,正好叶迦言不在,冥王偷偷问她,“阿善,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问什么?”她扭了扭脑袋。 冥王嘴角抽了抽,顶着凉飕飕的目光说道:“呃...就是...比如说,叶公子失忆...这样的。” “不感兴趣。” 冥王:“......” 阿善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他,“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只是有些奇怪,阿善你的好奇心那样重,很少有不好奇的时候。” 阿善动了动手指头。 冥王猛地一个激灵,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大步往后退了退。 阿善发出一声冷笑。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冥王惊悚的问道。 “不知道。”她说完就出了殿往忘川河而去。 冥王擦去脑门上的冷汗,脚步虚浮的跟着她去忘川河,叶迦言早已等候在忘川河旁,冥王走到叶迦言面前,小声的说道:“那个,叶公子,阿善她,好像已经猜到了。” 叶迦言颔首,眼底点点笑意,“无妨,这件事根本瞒不住她。” “那她现在到底是在生气还是没生气啊?”冥王很郁闷。 叶迦言看着岸边的身影,微微勾唇,“应该是生气了。” “真不愧是阿善,既然已经猜到你之前失忆是因为你真身脱壳,她的反应未免也太淡定了。”冥王说着,一脸的赞佩。 想当初他知晓叶迦言真身脱去的时候,差点没吓个半死。 “无论是影子还是真身,都是我自己。”叶迦言轻笑,提步走向阿善。 忘川河水乌沉黑肃,汹涌的河水把慈悲筏再度送出水面。 “我答应过蔚苒苒回来就让蔚漾白去投胎,他剩下的惩罚都算在我头上吧,你把他从地狱里带出来,让他赶紧滚去投胎。”阿善说着,顿了顿,“如果可以,下一世给他安排一个好胎。” 说罢,上筏。 叶迦言静了静,微微颔首,“好。” 待筏飘远,冥王好几次的欲言又止。 “青阑有事?” 冥王点头,“叶公子,恕我无礼,若是叶公子不介意,我想看一看叶公子的左臂。” 叶迦言笑起来,清和如玉的面容露出温雅的随和。 他问道:“青阑想看什么?” 冥王不像是开玩笑,此刻神情格外肃穆沉重,“叶公子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我想看什么。上一次在珵国取魂魄时,叶公子明明还是像以前那样在逼着阿善讨厌你,可这一次,连我都看得出来叶公子对阿善的心意,我不信阿善她看不出来。” “看出来了又怎样?”叶迦言依旧温润的笑着,似乎永远都不会露出焦急的情绪。 “叶公子!”冥王脸色紧绷,“叶公子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根本不可以喜欢她。” 叶迦言眸色安然的看着他,唇角扬起春风般的笑意,似是根本没看见冥王的紧张和吃惊。 “青阑,动心这种事,我也管不了自己。” 他若是能够管得住自己的心,当初就不会跟着她来了冥界。 他淡淡说着,眉眼宁静带着柔和,“今后,我不想再自欺欺人,我喜欢她,喜欢到再也放不下,青阑,过去已经过去,现在是我离不开她。” “青阑,她是我的命。” 冥王想,他一定是六界里唯一一个听到叶迦言说出这番话的人。 第128节 可他听了,不仅不觉得动容,反倒是觉得那是世上最可怕的话。 如果叶迦言真的喜欢阿善,那...... 冥王狠狠闭眼,他甚至都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你不能...”冥王觉得嗓子里很疼,呐呐的说道:“叶公子,你让我看一眼你的手臂,一眼就好。” 叶迦言缓缓摇头,笑容随和的无懈可击,“别看了,这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什么能比你自己的性命还重要!是,你说阿善是你的命,那阿善呢,或许在她心里你才是她的命,你这样不爱惜自己,你让我怎么跟她解释?” 冥王拔高了嗓音,眼睛泛出红色的血丝。 “不用解释,她一向聪明果决,在她心里,我早已是个厌弃之人。”叶迦言的笑容像冰天雪地的一抹雪莲,静静地绽放在无人之巅,浑身都是傲然的气骨与风华。 冥王气的甩袖,背对着叶迦言不说话。 叶迦言看了眼已经消失不见的慈悲筏,想了想还是说道:“这一次是我最后一次催动慈悲筏为她渡魂,青阑,她还有一魂没有回来,还需要你帮她一把。” “我不帮!要帮你自己帮!”冥王哑着声音吼道。 叶迦言笑,叹息声里有无奈,“若是可以,我自然是想亲自帮她。” 若是可以,他还想亲眼看她回到华绫一叶天。 冥王恶狠狠的回头,眼睛通红,“帮不了也要帮,那是你喜欢的人,你不帮我才不管她的死活,老子冥界的子民怕她怕的要死巴不得她趁早滚蛋,老子才不会帮她。” 看着眼前极度任性的冥王,叶迦言颇觉得头疼,他有些无奈,道:“青阑,她最后一缕魂魄不需要慈悲筏载渡,我让你帮的忙其实很简单,一百年后她上岸,让她带着无心殿里所有的橘子去找最后一缕魂魄。” “什么意思?”冥王红着眼大声问道:“为什么最后一个魂魄不需要慈悲筏?那些橘子为什么都要带走?” “最后一缕魂魄的寄主和阿善一样,她们都需要靠那些橘子维持人形,这件事我便当青阑应允了。”叶迦言轻轻说道。 冥王瞪眼。 他抬头,依稀看出远处黑压压的苍穹露出一丝灼亮的红光,他眼里的笑意又深了几分,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声音幽幽响起。 “过几日我要回去一趟,接下来的那段路程,怕是要让她一个人走了。” 冥王又惊又惑,忍不住问道:“叶公子要回华绫一叶天吗?” “嗯,有些事要回去处理一下。” “那...这一百年都不回来了?” “事情繁多,可能还要久一点才能回来。”叶迦言眼里快速的划过一抹苦笑,“我会尽量快点赶回来。我不在的日子里,劳烦青阑多多照顾她,她性子急躁遇事冲动,嘴硬心软又爱管闲事,若是惹了麻烦还要劳你烦神解决。” “知道了知道了。”冥王挥手,神色恹恹。 “你早去早回,我哪里管得住她,这世上她只听你的话。” “好。” 第85章 红尘过客 ——番外(前记) 上古时期,东海龙后诞下十一子。 其十一子龙身女貌,眼眸灿亮嘴唇巨大,模样怪诞滑稽,故被称为蜃女。蜃女因其相貌丑陋生性善妒被龙王不喜,后因犯下大错被龙族除去龙筋逐出龙宫,至此与东海龙族再无相干。 蜃女被逐出龙宫被鲛人所救,后与鲛人交融而生子,鲛人一族大多美貌且拥有独特嗓音,蜃女后代亦不再丑陋,却也只是相貌平平之辈,只有嗓音也会如鲛人动听。 鲛人用珍珠鳞片为其打造蜃女宫,蜃女宫灿烂夺目可以自由行动,曾多次出现在人界,是故曾经见过蜃女宫的凡人都说见到了海市蜃楼,其实所谓的海市,不过是蜃女宫上一处交易之所,兜售着四海八荒的奇珠异玩,历代蜃女皆住于宫内,生生不息。 蜃女偷得鲛人族织幻一术,然其修炼有误不得正解,织出的幻境会替代现世造成六界秩序错乱。此等阴损之法被鲛人族得知后,要求其毁此邪术,蜃女不应,觉鲛人族身怀异心自私自利,又因鲛人族贪恋人间情爱,时常与长相漂亮的凡人结合生子,蜃女心生妒恨,于是倒戈谋害鲛人族。 蜃女一族,自私好妒,天性难改。 鲛人族察觉异变,先一步将蜃女的恶行禀知龙族,龙王大怒,派遣众将绞杀蜃女,蜃女一族遭遇屠戮,全族覆灭。 然历史更迭,浪潮打翻了一轮轮真相,那传说中的蜃鲛一战究竟如何无人知晓,又因其牵涉到东海龙族,多少隐晦不足外人道,真相如今早已面目全非。 传说,不可尽信。 —————————————————— ——番外(蔚苒苒) 我是一只蜃女。 曾经东海龙族的龙女。 上古是个多么遥远的词,直到我灵元归位神识恢复,才重新记起了被扭曲到不成样子的过往。 很久以前,那时我还是东海龙族的一员,包括我的父王母后在内,所有人都叫我十一。 十一十一,排行十一,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 背地里,和我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更喜欢称呼我——蜃女。 带着年少无知的天真恶意,能够抹杀一个孩子心底最纯真的善心。 龙族子弟相貌俊美,无论男女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可我不是,我生来相貌平平,现出真身时嘴唇又厚又大,在一干貌美的龙族成员里显得尤其丑陋。 唯一比他们生得好的,就是一双眼睛。 第129节 我讨厌他们。 他们同样厌恶我。 既然相看两厌,又何必日日相见。 后来,我伺机寻了个机会,把东海水牢里关押的恶犯全部放走了。 父王雷霆震怒,在我意料之中。 再后来,剔除龙筋逐出龙宫,我的目的终于达成。 在我很小的时候,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十一龙女善妒的传言便在龙宫里四处蔓延。 像是一碗浓墨洒进了水里,瞬间便湮出浓黑的迹象。 所有人都说我善妒自私,说的最厉害的,便是我那些哥哥姐姐。 是啊,我妒忌他们比我受宠,我妒忌他们可以得到父王的关心母后的宠爱,我妒忌他们长相俊美前呼后应,我妒忌他们关系那样要好却唯独把我排斥在外。 我们都是一母同生的兄弟姐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妒忌他们,可即便是到了最后,我也没有伤害过他们。 龙族显赫,素来是海里的王族,其他族类莫不从于龙族。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起码表面上都心照不宣的维持着融洽。 而我这个龙族异类,上古时期唯一一个被龙族赶出龙宫的龙女,成了六界最大的笑话,也成了所有人嫌恶的存在,连海里那些小小的族类都敢过来欺辱我,没了龙族这个大靠山,我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 可若只是笑话,我又何必在意。 他们欺我辱我之时,也不曾心生怨怼。 直到我遇到了鲛人族。 真相被篡改的面目全非,包括所谓的黑白对错,太阳生在了黑夜,海水倒拔了九天。 一切的是非恩怨,都在洪荒之中湮去了原貌。 传言,蜃女为了获得鲛人族幻术不择手段,最后更是为了一己之私想残害鲛人全族。 可笑! 天大的笑话! 初听见这样不分黑白的言辞,我眼角笑出了泪。 我这一生,在唾骂和欺辱中长大,带着数不尽的白眼和鄙夷成长,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不公的待遇,可听见了那样抹黑的事实,心里还是气痛了。 我此生,最恨鲛人! 被逐出龙宫受尽欺凌时,唯有鲛人伸手帮了我。 如同一切阴谋一般,鲛人用计设套,用了十足的耐心,等鱼儿上了钩,再毫不留情的一击绞杀。 我察觉不对之时,已经晚了。 他们用驱龙钉钉穿了我的四肢和喉咙,将我锁在鲛人族的地宫里,那样暗无天日的日子我待了很久,久到我忘记了日月轮转,久到我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他们囚禁我,不惜血本找来驱龙钉,是为了我身上三样东西。 一是我的龙血。 鲛人一族取走我的龙血,注入鲛人体内,孕出胎卵而生,便是后人口中的蜃女与鲛人交融而生的孩子。 鲛人血统低,妄想通过这样的方式与龙族攀上关系,被算计蒙蔽的双眼,似乎已经忘了我不过是龙族的弃子,是不被承认的龙王十一女。 多么讽刺! 二是我的龙鳞。 每日都会有鲛人来地宫,从不跟我说话,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把一片片的龙鳞从我的身上剥下,或许你们不懂那是怎样的痛苦,凡人常说女子怀孕生子时很痛,我后来生蔚澜时痛了很久,可剥鳞的痛,还要远甚于生子。 他们剥掉我身上的龙鳞,用这些龙鳞打造了一座蜃女宫。 旁人都道鲛人重情,为蜃女造了一座蜃女宫,却不知里面住的其实是鲛人一族。 他们带着这座蜃女宫时常去人间,鲛人喜爱人间貌美女子和清隽男人,他们贪恋人间的情爱和迷离的红尘,蜃女宫成了他们私会的最佳之处。 三是我的幻术。 上古早已成为传说,现世的人们哪里还知晓,鲛人一族拥有的幻术,才是真正偷来的! 他们偷走了我的幻术,可惜只学会了皮毛。 我生为龙女,哪怕不被认可不被喜爱,也改不了我体内流着龙族血统的事实,龙之十一女,早已从龙族族谱上除名的蜃女,与生俱来就拥有强大的幻术。 我可以毫不费力的把一座真实存在的城捏成一团棉花塞进怀里,也可以在现世里凭空捏造出一个繁荣昌盛的盛世,我造出的幻术,没有人可以分得出真假,连我自己有时都会混淆。 母后以前跟我说,此等幻术太过逆行,不利于天道正和,让我不要使用。 她虽不喜我,可她说的话我都铭记在心。 我从没有使过幻术,哪怕在地宫里那近万年的囚禁,每日生不如死的折磨下,我也从来没想过要使用幻术。 鲛人偷走我的幻术,却不懂得精髓所在,他们只会通过进入一个人的梦境的方式在梦里为他们编织一个幻境。 可即便是这样,鲛人一族的幻术也备受凡人拥戴。 第130节 红尘情意缠绕,在许多求而不得的人心里,都希望鲛人能够为他们编织一个美好的幻境。 他们宁愿沉睡在幻境里逃避现实。 后来,他们大概是觉得我没了用途,便对我下了杀手。 我也以为自己会死。 可我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东海。 没有身体,只是一缕魂魄。 若不是灵力和修为都还在,我都以为自己死了。 可我就这样奇异的活下来,以魂魄的姿态活着。 我杀了一个鲛人。 即便只剩下魂魄,龙女的修为也高过鲛人。 何况在极度愤怒之下,心里的杀意坚定如磐。 我把鲛人的血抹在自己的魂魄上,血意深深十足怨恨的立下诅咒,此生若是得以逃脱,他日定要鲛人付出惨痛代价! 这是他们欠我的! 鲛人发现后,大概是害怕我会唆使那些蜃女报复他们,跑到父王那里造谣生事,父王大怒,命令我那些哥哥姐姐们围剿蜃女族。 其实哪里来的蜃女族,那些用我的龙血孕出的怪物,在我眼里只是怪物。 我的尊严和骄傲绝不会承认那些怪物是我的同类。 那场声势浩荡的围剿下怪物都死了,都说蜃女善妒自私,鲛人又良善到哪里去。 那些怪物体内,还有他们一半的血统。 可他们却在一旁快意的看着他们被龙族杀了。 我看着那些鲛人,愈发坚定了心底里的诅咒。 终有一天,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钉在我喉咙处的那颗驱龙钉彻底毁了我的嗓子,以往动听的声音如今一开口就是粗嘎如同沙砾滚磨,我听着都觉得刺耳,索性闭嘴不再说话。 我在海里飘荡了很久,许多年间一直在海里东躲西藏。 后来,我不敢再待在海里,那里已经没了我的容身之处。 我逃上了岸。 上岸前,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怕自己会不经意泄漏灵力,索性封闭了自己的灵元,那时我想,无论如何我也要在人世苟且活着,我还要活着回去报仇。 我的魂魄进入了一个凡人小女孩的体内。 灵元被封印后,记忆消失,那道粗嘎的嗓音也不见了。 她是个乞丐。 我的魂魄进入之前,她已经死了。 被她身边那个老乞丐害死,只是为了一个冷硬的脏馒头。 我睁开眼眸,静静地看着那个老女人抓着馒头狼吞虎咽。 脑子里还未消散的记忆告诉我,这个馒头是小女孩乞讨来的,她没舍得吃,装在兜里带回来想和老乞丐一起吃。 她是老乞丐捡回来的,她把她当作亲人爱戴。 老乞丐却为了吃掉这份独食,一把推倒了小女孩,女孩脑袋磕在尖锐的石头上,连痛呼都来不及说出口便死了。 人命便是这样的轻贱,在饥饿面前,一个馒头便是最好的杀人理由。 我从地上爬起来,那个老女人仍旧在吃着,她吃馒头的时候,浑浊的双眼里露出贪婪而自私的神色。 我想,原来,善妒贪婪的人,就是长这副模样。 怪不得我长的不好看,因为我的心或许更丑陋。 我抓起那块石头,对着老乞丐的后脑狠狠砸了下去。 然后,饥肠辘辘的出去找吃的。 再后来,我看见了他。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我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被一群小少爷们围着,漂亮的眉眼间有着动人的骄傲和明媚。 他捧着一盒东西从我身边经过,我朝墙角缩了缩尽量避开众人嫌弃的视线,他却忽然看见了我。 “咦?这里有个好小的乞丐。”他说。 我暗暗撇了撇嘴,明明他看上去也只比我大一点点,偏要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小乞丐?”他喊。 我没吭声,太饿了,没有精力理睬他。 第131节 那个盒子被递到了我面前。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低着头瞪着眼睛看着盒子,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他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说道:“拿着,这红豆糕爷送你了。” 盒子被强硬的塞进我怀里,他的朋友们站在后面催促他,他把盒子扔给我就走了。 后来我好几次又见到了他,他很喜欢去城里一家叫做春秋阁的地方吃烧鸡。 我偷偷跟了他好多次,知道他是蔚家的小少爷。 蔚漾白!我蹲在墙角心里默念。 我没有念过人间的书,也不识得凡人的字,在心里反复念时,觉得那是世间最好听的名字。 温暖、余音悠长。 我有个坏毛病,喜欢偷东西,偷来的东西没用的大多会被我扔掉,我不喜欢那些东西,但我喜欢偷。 因为偷了东西,才会得到别人的关注。 以前我在龙宫里,经常会偷父王和母后的东西,我希望他们能看见我,哪怕打我骂我也好,可他们都选择无视我。 那一天我偷了一个老爷的一把折扇,他喊了下人抓住我,那些人下手可真狠,避开脸拼命地往身上招呼,凡人都喜欢动手解决问题,没有什么是拳头解决不了的。 这是我在人间学到的道理,用一顿毒打换来的。 我咬牙忍着痛走到桥边的柳树下,终是又晕了过去。 这次还是痛晕的。 浑身疼的动弹不得,连晕了都还能感觉到痛,身子沉的像石块,眼皮也掀不起来,我想好好的睡一觉,可耳边尽是些恼人的声音。 直到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其实我早就听到他的声音了,清脆干净的嗓音,我记得很清楚。 他靠近时,我闻到了一阵烧鸡的香味。 我想,他这样喜欢春秋阁的烧鸡,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后来,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浑身明明痛的要死,还是冲起来抢了他嘴里的鸡腿。 后来每一次回想,都觉得自己真的是狗胆包天。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我,那样好看的人,眉梢眼角都是流转的慧黠,此刻模样却傻的有些滑稽。 他果然没认出我。 我低着头啃着鸡腿,脑子里飞快的转了转,肚子正饿惨了,一个鸡腿根本不管用,便厚着脸皮想蹭顿饭吃。 只是我没想到,他会把我带进蔚府。 睡醒的时候,他笑眯眯的蹲在我面前,用秀气纤细的手指戳了戳我的鼻子,笑的眉飞色舞,“哈哈,小乞丐你吓傻了吧,这里是爷的地盘,以后你就是爷的人啦,爷要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听见了没有?” 依旧是那副小霸王的模样。 可是,我并不讨厌。 我在蔚府里住了下来。 他虽是蔚家的少爷,却从来没有少爷的架子,喜欢玩喜欢闹,和府里的下人玩的都好。 我一直跟着他,走哪跟到哪,像条小尾巴。 他总是喊我臭丫头。 臭丫头,爷饿了。 臭丫头,爷又想买小水龟了。 臭丫头,老头子又骂我了。 …… 再后来,我每天到他房里念书给他听,有一回他生病刚好,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总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瘫在那里晒太阳睡觉。 我轻轻地念着,伴着他浅浅的呼吸声,只觉得这种日子打心底里喜欢。 后来,许是暖洋洋的微风太醉人,我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了软榻上。 他趴在窗户那里安静的看向一片姹紫嫣红,阵阵花香穿过窗户飘进来,我有些醺醺然。 他便在这时回头,望着我咧嘴一笑,“我方才念了一首诗,觉得很不错,你要不要听听看?” 我有些惊讶,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便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的念了起来。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他顿了顿,唇边的笑意温暖的刺眼,耳畔声音温柔的醉人,“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我不由得笑了,这首诗是他睡着前我念给他听的,原来他都记得。 他一直很聪明,只是不愿意学。 这首诗他没有念完,我有些奇怪的看着他的笑容,嬉皮笑脸的问他笑什么。 第132节 他笑,抬手抚了抚我的脑袋,“苒苒,你以后就叫苒苒,蔚苒苒。” 那是,我的名字。 如果我真的只是蔚家苒苒该多好,如果我只是一个小乞丐该多好,如果我不是蜃女该多好。 如果……我没有立下那个诅咒该多好。 那样,在灵元苏醒后诅咒就不会生效。 那样,我便不会入了魔障杀了体内有鲛人血统的你。 罢了,终归在世人眼里,蜃女善妒的天性已经与骨血交融难舍难弃。 我杀了所有人,也杀了自己,却还是没有死掉。 后来我想,祸害大概都比较长寿。 那座用我的鳞片打造的蜃女宫被我召来,连同蜃女宫里的鲛人,我把他们都杀了。 血债血偿,我做到了。 我开始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幻术里,那里面,我过的凄惨无比,没有人会爱我,没有人会宠我入骨,似乎这样麻痹自己,那噬心灼骨的伤痛就会减轻遗忘。 蔚漾白,我后悔了。 我再也不会和你抢春秋阁的烧鸡,你想吃多少都可以。 我也不会再烦你养那么多小水龟,你想养多少都行。 我不会再对你念诗,不会再惹你生气,蔚漾白,我把坏毛病都改掉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想和你做一世的夫妻,也想为你生儿育女逗留光阴,可我所想的,都成了空想。 他们觉得我不会痛,杀了你不会痛,杀了蔚澜也不会痛,可我其实也痛,我痛的时候,连泪都不敢流。 因我是个蜃女。 蜃女体质特殊,一脉皆是女子。 可澜儿却偏偏是男孩,生下来就是个哑巴。 他注定活不过三岁。 我注定要失去他。 我把他哄睡着,捂住他的口鼻时就想,恨我吧,恨了才不会忘,下辈子想复仇,直接来找我。 如果我不动手,等他整三岁的时候,就会变成怪物的模样。 那时,他会被人骂成怪物,他会带着痛苦和唾弃离世,也会牵连到蔚家。 我把他放进了池塘,看着他的双腿化作了鳞光闪闪的尾巴,小小的身子一点点沉入池底。 我困守这座城八十年,学会了如何做一个贤妻良母,学会如何洗衣做饭和沏茶酿酒,我学会了世间女子该学习的所有本领,可我失去了一切。 每个人都有心魔,都有自私而狠绝的时刻,只是寻常人比我幸运,他们能够克制自己,懂得不让阴暗的苔藓爬满整片心灵,我却连控制自己都做不到。 如同被心魔诅咒摆布的傀儡,被|操纵着一次次毁去所有的幸福,也一点点的凌迟着她的心。 罪孽深重,画地为牢。 抱住了幻影,假装爱的人还在身边,无风无雨的日子里,黏着诡异的平静。 我抱着他,在最后的弥留之际,恍惚间眼前好像出现了熟悉的场景,以及那熟悉的人。 两道身影亲昵的偎在一起,眉眼笑得云光赫丽。 ——蔚漾白,听说你喜欢我? ——你听谁说的? ——李大婶啊!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嗯的意思就是,她说的没错。 这一段告白,他说的那样别扭生硬,全然没有旖旎浪漫的氛围,我却在回忆里笑得烫花了眼,痛狠了心。 而后,永生再无回头。 不见来时路,不悔梦归处。 人间百世千载,寻欢弄情常在,这不是我的归宿,我只是一个过客,过尽此间,恰逢少年,相守一时,暗恨终生。 ——尘中客篇(完结)—— 第86章 长门风雪 那日,凛冽的风雪刮过,掀起泼天的雪景暴风。 盈朗的日头下冰雪晶莹干净,莹透的雪能藏住所有的污秽。 肆意飘舞的鹅毛大雪盖住这片银装素裹的天地,暖煦的阳光仿佛也失了温度,冷冷的照射着厚积的冰面。 第133节 这片雪原看不到边际,入目皆是苍茫的景色。 她穿着一身黑衣,独自行走在这一方孤绝寒凉的天地,料峭的寒风飒飒的刮起她的衣袍,乌黑的青丝飞扬而起,薄薄的冰花开在眼底,惊绝冷艳的美。 偌大的雪原之上,只有她一个人踽踽独行。 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前一刻留下的脚印后面便被大雪再次盖住,深入膝盖的冰雪碰到身体的热度快速融化,小腿处已经湿凉一片,紧紧的贴在肌肤上,寒意钻心。 阿善慢步走着,脸上冰冷的寒霜竟如这冰天雪地一般,像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她的眼眸转来转去,似乎是在找什么。 地上的积雪湮没了大半条腿,抬脚都显得十分费事。 忽地,她的脚步一滞,顿了顿,已经抬起一半的脚又放了回去。 阿善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身前的雪地,白茫茫的近乎刺眼。 静立了半晌,她微微弯下腰,伸出手慢慢地抓了一把雪,寒意从手心瞬间逼入心肺。 满手冰冷的柔滑,不再犹豫,她抬手用力的往上一扯。 一个面色极度苍白的女人被她从雪里扯了出来,紧阖的眼,失色的唇,以及和雪一样白的头发。 她丢开手里的白发,目光落在那张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眼里有寂深的风雪飘落。 阿善低眸,动了动手指,忍到现在的情绪终是爆发,她快速的俯身,两巴掌直接甩上那个女子的脸。 啪啪两声,又快又狠,打的她手心发麻。 大雪还在落下,几片雪花落在女子纤长浓密的眼睫上,睫毛轻轻一颤,许是感受到了凉意,又或许是因为刺疼的脸颊。 最后,女子缓慢的睁开了眼睛,一双琉璃白的眼珠暴露在风雪下。 头顶的亮光刺眼,大片大片的白光在眼前舞动,她缓了半天才看清楚那是阳光。 她原以为她再也无法得见阳光。 一个人影立在身前,正幽深的看着她。 “醒了?” 她转了转干涩的眼眸,眯起酸涩的眼去看那人。 良久,凄厉的狂风呜呜刮过,身子早已僵硬无比,想动动手指都十分艰难,身体里空的一阵发虚。 她仰躺在雪地里,迎着头顶灿烂的暖意,对着阿善露出一个讽刺刻薄的浅淡笑意,“你终于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阿善不动神色的问。 她敛起本就浅淡的笑意,冰雪面庞一片漠然,“别装了,叶迦言将我打下天界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过来,你最后一缕魂魄的寄主,是我。” “我不知道。”阿善说。 她淡淡嗤了声,“鬼信。” “错了,鬼都不信你说的话。”她淡淡补充一句。 阿善沉默。 她似是察觉到了脸上的痛楚是怎么来的,一双琉璃白的眼眸冷冷的剜向阿善,“你打我?” “这两巴掌我很早以前就想打了。”阿善蹲下身,“司掌人间霜雪时令的雪神,有朝一日竟沦落到风雪裹尸,这是不是报应?”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才风雪裹尸不得好死,我只是在这里睡着了。”雪神的眼珠是琉璃白色,她的瞳孔看上去眸色极淡,淡的像极了这片冰冷无情的雪花。 阿善拂去衣袖上的落雪,面色平静的看着她,“是吗,那真是遗憾,我还以为你快要死了。” 雪神不以为意的说道:“活着才是生不如死,死了倒也省事。” 阿善勾着冷笑,“你死了的确省事,反正没有人会为你落一滴泪。” 雪神:“是啊,你死的时候肯定会有很多人哭,他们若是知道你死了一定会喜极而泣。” “这么久不见,你的嘴还是这么刻薄。”阿善冷嗤。 雪神微笑,“彼此彼此,怎能比得过你杀人如麻。” “我现在就想杀了你。” “正好,我也不想看见你。” 雪下的越来越大,漫天乱飞的雪花挡住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隔绝两道冷厉寒凉的视线。 半晌,阿善开口,眼底压在积年累月的戾气,“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不出来吗,我被剔除仙骨撵下天界,就这么回事。”雪神淡色的眼眸扫了她一眼,又侧过眼去看漫天大雪。 “你是怎么从十里寒渊出来的?”阿善又问,声音如刀子般刺过来,砸在坚硬的冰面上似乎都能听到回响。 雪神默了一瞬,冰洁冷傲的玉容美的空灵高贵,她仰着苍白的脸,不屑的笑道:“你当真以为所有人都怕你是不是?我乃天界雪神,掌管人间霜雪调配,你把我关进去难道别人不会把我救出来?没了我,人间早就乱了套。” “谁将你带出来的?”阿善冷声质问。 雪神扫了她一眼,“你离开不久,叶迦言便去放了我。听说你这些年一直在冥界,难道叶迦言没有告诉过你,是我当着天界众神的面向他进言让他亲自劈出你的三魂七魄让你生不如死的吗?可笑,你真是傻的可怜。” “雪神,你听好了,在我眼里你和死人没什么不同,你说的话对我没有半点影响,劝你不要自讨苦吃。”阿善起身,眼神孤傲又犀利。 她脸上扬起一个讥讽怨毒的笑,“是啊,你心里除了叶迦言还能容得下谁?我在你眼里是死人那样再好不过,被你这样的人记在心里才是最大的耻辱,死了都会不得安生。” 第134节 雪花落进了眼睛,瞬间便被融成明净的水,眼前有一刹那的模糊。 风雪欺人,人也欺人。 许久,阿善开口,“你有什么心愿?” 雪神开始咳嗽,每咳一次,脸色就苍白一分,闻言,她抬起头,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干什么,少拿这副悲悯的眼光看我,我不需要你同情怜悯我。” 阿善忍着怒又说了一遍,“告诉我你的心愿。” “我为何要说心愿,我就是不说,这一缕魂魄我宁愿毁了也不会还给你。”雪神淡漠的说道,淡色眼眸看不出半点温情。 阿善看着她,手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复。 掌司世间霜雪的雪神,冰雪玉洁一身傲气,一双琉璃白的眼眸淡漠的看尽世间冷暖,旁人只知道她孤傲冷绝,可她却无比清楚,这张冷傲漠然的面容下,有着怎样一副冷冰冰的心肠。 天上的雪神,是真正的从面容冷到了骨子里。 冷面冷心冷情。 “你为什么会被天界撵下界?” 雪神那双淡眸闪了闪。 大雪纷纷落,已经严重阻隔两个人望见彼此。 阿善从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雪,密密麻麻的飘下来,早已失了那份空灵飘渺的感觉,身处其中只觉得窒息般压抑。 “想知道?”雪神笑了笑,很短暂的笑意,“问你男人去啊,他不是成天跟着你么。” 阿善脸一黑。 “爱说不说!”阿善抬手变出一张宽大的椅子,稳稳地浮在半空,她坐了上去,抱着胳膊冷冷的看着雪神。 “哦,他现在应该被万魔渊拖住了脚,我说怎么没看见他呢。”雪神似是想起了什么,扯了扯唇角。 阿善一记眼刀甩过去,“你现在连动都动不了,和死了也没什么差别,我说过你别试图激怒我,不然我有的是办法折磨你。” “呵~我好害怕啊~”雪神叱道,眼眸里寒风四起,“我当然知道你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毕竟当年我也亲身领教过,怎么,还想把我打进十里寒渊?那里其实也挺好的,虽然无聊了点,但不用再面对你这张脸,真是快活。” “你到底说不说你的心愿!”阿善终是忍无可忍的怒吼,狂风乍起,卷起十丈高的飓风暴雪拔地呼啸而去。 那一刻,风雪强劲的几乎睁不开眼。 雪神看向飓风暴雪奔去的方向,冷漠的脸色顿时惨白一片,那是... “我说!赶紧停下来!”雪神喝道。 暴风骤止,前一刻还犀利如刀锋的雪花眼下又恢复了绵软温柔。 阿善整了整飞起的衣袍,望了眼那个方向,又扭头看雪神。 “那是什么地方?”难得见她这般紧张。 这一次,雪神大概是怕她再来一次刚才的飓风,冷着苍白的脸说道:“长门山。” “哦。”她不感兴趣,又问,“说心愿吧,老娘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雪神磨牙,恶狠狠的瞪她,那双琉璃白的眼眸里似有寒冰在凝聚。 压下心头窜起的火,用着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说道:“我喜欢上了一个凡人,我的心愿是嫁给他。” “你怎么不去死!”阿善甩袖。 嫁人是两情相悦的事,万一那个人不喜欢她,难道她要施法让那个人爱上她?! 若是她一直嫁不出去心愿实现不了,她的魂魄还怎么回来! “你想办法让我嫁给他,嫁了我就去死。” 阿善被她气着了,瞪着眼噎了半晌 “樽月,这是我唯一一次求你。” 第87章 紫竹白貂 长门山,紫竹林,风雪肆虐,层层催枝压顶。 他曲着腿坐在屋檐下,身上的衣袍松垮垮的露出大半胸膛,靠着身后的竹屋喝着酒,骨节修长的手指悠闲的把玩着手里的玉箫。 如高山涧月的箫音时断时续,随着这漫天飞洒的雪花起起荡荡。 如此宁静而美好的画面。 阿善面无表情的站在半空中看着,然后,利落地一抬手,把手里拎着的一个白茸茸的东西朝竹屋前的空地丢了下去。 ‘嘭’的一声,积雪三尺的地面上多了个坑洞。 男子仍旧自顾自的喝酒吹箫,似是根本没看见那从天而落的东西,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阿善嘴角一抽。 她要不要下去把那个蠢货捡回来? 算了,这是她自找的。 想通了之后,阿善转身就走。 第135节 男子慢悠悠的喝完了酒,箫也吹的差不多了。 他把箫随意的别在腰间,站起身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而后,转身,回屋睡觉。 门前地上的坑洞,孤零零的格外凄凉。 大约又过了三个时辰,竹屋里晃出一道颀长的身影,紫衣仍旧是松垮垮的披在身上,一头长发因睡了一觉的缘故有些蓬松凌乱,长长地拖在脚踝旁边。 他走出来,站在屋檐下又打了个呵欠。 为什么睡了一觉还是觉得困? 抬头看了眼天色,他还可以回去再睡一觉。 打定主意,他转过身准备回去睡个回笼觉。 转身前随意望了眼门前积了几层厚的雪,他眨了眨眼睛,看着那平坦的雪地终是想起来。 之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他又转回来,光着脚走了下去。 咦?那个坑砸在什么位置的? 站在雪地里,他望着光洁平坦的雪地有些犯愁。 想了想,又走回竹屋,再次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剑。 拿着剑在雪地里走来走去,剑鞘东戳戳西捣捣。 倒还真的被他找到了。 他一只手从坑里拎起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白貂,抓着白貂的尾巴在空中开始甩。 往左甩一下,往右再甩一下。 往上甩一下,往下再甩一下。 白貂身上的积雪甩掉了,冰渣子却还在貂毛上。 他盯着白貂看了半晌,抬手把它扔进了竹屋。 他跟着走进来,光着脚走到床上,坐下,曲腿,托着腮看着地上那一动不动的白貂。 貂子肉不知道好不好吃。 他心里想着,又望了眼桌上的茶壶。 起身,倒了杯滚烫的热茶端过来,捏住白貂的嘴就往里面灌。 原本晕厥的白貂被烫的猛地一抖,身子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嘴里的茶水和茶叶全部吐了出来,还是没醒。 看来没死,他点头。 索性放下杯子,拎起白貂一把扔到床上。 白貂在床上滚了滚,滚到了角落里。 他走过去,困倦的往床上一躺,意识瞬间模糊起来,眼皮沉重的随时会睡过去。 最后的意识里,他记得自己好像把这只貂抱进了怀里。 这下应该冻不死了吧。他想。 再度醒来,窗外云光透亮。 他眯着眼看了会屋外的大雪,下了好几天的雪今天果然依旧照下。 然后,他又眯着眼看向趴在自己胸膛上熟睡的女人。 最后,他无比镇定的抬手把这个白发女人推开,下了床。 “早!” 脚步即将跨出竹屋之际,身后传来女子慵懒冷魅的声音。 他回头,挑眉看着她。 “昨晚我们睡在一起了。”她说,嗓音清冷,琉璃白的眼眸正直直的看着他。 他勾唇一笑,抱着胳膊倚在门前看着她。 “所以?” “所以你应该娶我。”女子面容也冷,白玉雪肌,说出的话却让他脑门一热。 他低笑出声,动作优雅的伸了个懒腰,道:“昨晚我搂的分明是一只白貂,况且,我们什么都没有做,我为什么要娶你。” 雪神从床上爬起来,目光打量他半天,说道:“没做的现在也可以做,做完了你再娶我。” 刚踏上竹屋门前台阶的阿善听到此话脚下一个趔唨。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雪神? 从天上掉下来摔傻了吧! 男子回头,望见了她,阿善也正好抬头,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随即,短暂的对视后,两个人同时嫌弃的撇开了眼。 第136节 穿的什么衣服,一点品味都没有! 雪神看到阿善的那一刻当即一拧眉,语气极度不善,“你来干什么?” 阿善气噎,雪神还是那个雪神。 “这长门山是你的?”阿善望着男人问道。 男子回头咧嘴一笑,“是啊,占山为王,整座山都是我的。” “这片紫竹林也是你的?”她又问。 “没错。”他点头。 阿善也点头,转身就走。 他问:“问这些干嘛?想抢地盘?” 阿善冷笑,回头说道:“我只是问一问,通知你一声,这山现在一半归我了,紫竹林的竹子我也砍了不少。还有,我这是在通知你,不是和你商量,懂?” “这么霸道干什么,我又没说不让。”男子邪痞一笑,懒懒的一摊手,“毕竟我是个随和的邻居。” 这厮前一刻还虎视眈眈在问她是不是要抢地盘! 变的是不是太快了! 阿善回眸深深地看了眼俩人,然后,带着意味深长的眼神走向了竹屋的左边。 果然,好马配好鞍,贱女配贱男。 “新邻居,怎么称呼啊?”男子从竹屋里探出头,望着阿善的背影问道。 阿善抚额,“问你屋里那个白毛女。” 男子笑眯眯的点头,回身望向雪神,“那位穿的跟黑乌鸦一样的女人叫什么?” “你为什么不问我叫什么?”雪神很生气。 “我知道你的名字啊,长门雪,我昨晚给你起的。”他打了个呵欠的说道。 雪神:“......” 他见她不说话,又自顾自的说道:“长门山,长门派,现在又多了个长门雪,都凑齐了。” “长门派?”雪神狐疑。 她知道这里叫长门山,可长门派是什么玩意? “我的道派啊,你现在是我的关门弟子。”他笑眯眯的说道。 “你是个道士?”雪神瞪眼。 “是呀,捉鬼降妖的道士,道派长门,以后你就随我一起为民除害吧。”男子拍着自己光坦的胸膛说道。 雪神的脸色,顿时五彩纷呈。 半晌,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要做道士,我要你娶我。” 他拢了拢身上快要掉下去的衣袍,十分真诚的说道:“我只缺弟子,不缺娘子。” “那我不管,我就是要嫁给你。”她一口咬定。 他怅然的叹了口气,神情似乎很是难过和不舍,“那没办法了,你还是走吧,我不能留着意图对我不轨的人在身边,本道长会另寻合适的弟子,今天那位新邻居似乎就不错。” “慢着!”雪神黑了脸,狠狠咬牙,“弟子就弟子!” 弟子迟早也会爬上你的床成为妻子。 人间处处有奇迹! 她就不信她嫁不了! 他听了,顿时十分高兴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小雪啊,你放心,作为我的关门弟子,为师一定会好好待你。” 这天下午,男子心情舒畅的坐在屋檐下喝着酒,一条腿懒散的搭在栏杆上,笑眯眯的指挥着长门雪。 “哎,不对,左边左边,不不不,还是不对,右边右边。” “错了,再往中间一点。” “不对,再往左边挪一挪。” “唔,差不多了,再往上提一点。” 最终,‘啪’的一声。 长门雪冷着脸把那个大红灯笼扔到他脚下,仰着脸十分傲然的说道:“我是你的弟子,不是来给你打杂的。” 他‘咦’了一声,道:“可做我的弟子,寻常在家要做的就是洗衣做饭外加扫地抹桌子啊。” 那一刻,刚走进来的阿善确定,雪神那双琉璃白的浅色眼眸里烧着赤红的火。 真是不容易啊,能把一贯心高气傲的雪神气成这样。 阿善顿时对这个紫衣紫发紫眸全身上下紫的发亮的男人刮目相看。 “小月啊,你家屋子搭好了吗?”他瞧见了走进院子的阿善,一副自来熟的喊道。 第137节 阿善的脸色顿时黑了。 “你再喊一声小月试试!”她从袖子里掏出了那柄骨手爪。 “你敢动他一下试试!”雪神挡在阿善面前。 男人喝酒的动作一顿,望着院子里怒目而视的两个女人。 他有些困,打着哈欠问道:“你们两个是不是想打架啊?” 雪神和阿善齐齐扭头,瞪向男人。 他歪着身子哈哈一笑,抬手指向院子外面,“要打出去打,别毁了我的长门道观。” 几根篱笆围起来的院墙,砍了紫竹搭起来的竹屋,他也好意思说成道观! “道长!千脩道长!” 这时,从紫竹林里奔出一道黑影,气喘吁吁的直接扑向这边。 院子里的三个人同时皱了眉。 来的人是个将军,也算是长门道派的老熟人。 “怎么又是你?”他很是头疼的望着眼前的人。 黑甲将军一路从山脚下跑上来,此刻满头大汗的半躺在竹屋前,仰着脑袋气喘如牛。 半晌,他终是缓了口气,说道:“道长,本将都跑了七八趟了,军中被妖怪吃掉的将士越来越多,眼下国基动荡战火连天,这些将士没有死在战场上,倒是成了妖怪的腹中餐,道长,难道你真的要见死不救吗?” “那些不是妖怪,是魔。”他懒洋洋的打呵欠,接着说了句让其余三人都极其想揍他的话。 “我四百年的道行斗斗那些小妖小怪还行,你让我去和魔斗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嘛。” 第88章 下山除魔 军中的帐篷里,那位黑甲将军十分感激的握住他的手说道:“道长,道长这次肯下山除魔,是本将和军中所有将士的恩人,他日道长若是有求于我们,定当万死不辞报答道长今日恩德。” 他穿着幽紫的道袍,难得把袍子穿的这样正经,只是那一头长至脚踝的紫发还是垂在他白皙光洁的脚边,黑甲将军说完,帐篷里其余七八个将士都纷纷点头,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他掩唇轻声咳嗽了一声,手持纤白拂尘,一脸正义慷慨的说道:“诸位放心,本道定让那些魔物有来无回。” “好!”黑甲将军激动的红了脸,站起来道:“道长一路奔波而来早点休息,那魔物夜间才会来袭,还需道长养足了精神去对付才是。” “本道亦有此意。”他微微颔首,紫发无风自飘,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一行人退出之后,跟在他身后的长门雪和阿善终是忍不住露出了脸上的鄙夷之色。 装! 太他娘的会装了! 这厮在山上还是一副怕死不敢来的样子,好不容易答应了黑甲将军的请求肯下山了,见到将士后就开始装出一副自己是得道高人的模样。 她还真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道士。 阿善扭头看雪神,“你看上的男人简直是怪胎。” 雪神虽然同样无比嫌弃某人的行为,但毕竟是自己看中的人,再差也容不得别人来挑刺,当下一个白眼甩到阿善脸上。 “你这是嫉妒我男人比你男人好看。” 放你娘的狗屁! 阿善上上下下打量千脩,随即说道:“这紫丑紫丑的怪道士与你这白毛女的确挺般配的。” 这两人站到一处,那白到刺眼和紫到发黑的颜色简直是对她眼睛的巨大伤害。 “你就是嫉妒了。”雪神一口咬定,随即高傲的转过脸,决定不和她说话。 千脩这时回头,笑眯眯的看着两个人,“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悄悄话?” 两人:“......” 她们俩的嗓门大的都快把帐篷掀翻了,你的耳朵是聋了吗?! “道长这装聋作哑的本领让人大开眼界。”阿善出帐篷前,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 千脩一脸坦然的接受了她的赞美,道:“高处不胜寒啊,强者是多么寂寞。” 呵呵! 阿善甩帘出去。 他转身,正好瞧见她眼里还没有散去的鄙夷神色,那双琉璃白的眼眸美的像不染污尘的雪莲。 静静凝视半晌,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看的她望向他的神情愈发狐疑。 突然,他唇畔牵出一抹既暖又惑的笑意,一只温热的大掌抚上她的头顶。 “乖,叫师父。” 声音轻快而低缓,如同夏日的暖风,驱散了漫山遍野的寒气。 “夫君。”她看着他义正言辞的说道,格外执拗。 头顶的手一滞,他纠正她,“错了,是师父。” “就是夫君!”她横着声,眼底高傲夺目。 第138节 脸上的笑容抽了一下,他不放弃的说道:“是师父啊师父,徒弟你咋这么笨。” “来嘛,叫一声师父听听。”他又道,伸手扯了扯身上的衣袍。 长门雪见他把穿的好好的衣服又扯开露出白皙的胸膛,淡定说道:“我允许你用色|诱的方式让我喊你师父。” 千脩的手一顿,汗颜,“为师只是太热了。”赶紧把衣服重新穿好。 小徒弟真可怕。 “你只穿了一件。”长门雪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外面现在天寒地冻,他竟然说热。 “咳,为师有一颗十分火热的心,所以比较怕热。” 夜里,深彻料峭的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 阿善坐在帐篷顶上,蜷着腿仰着脑袋看星星。 一只白貂在帐篷下跑来跑去,见她仰着头不理自己,遂龇着牙一副凶狠的样子瞪着她。 阿善低眸,冷笑,“哟,这不是雪大美人么,怎么又变回原形了?” 白貂说不了话,继续目光凶狠的瞪着她。 “瞧这牙尖嘴利的样子,瞪着我干什么,我欠你钱了还是抢你人了你瞪我。” 白貂喉咙里发出嘶嘶声音,阿善觉得她应该是在生气的吼叫,可惜吼出来却像是猫叫一样,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之前我就告诉过你,十二个时辰中你只有一半的时间可以用人形维持,滚回去睡觉,明天早上醒来就是人了。”阿善撇嘴,抬头继续看天。 “嘶嘶嘶~” “嘶嘶!”更加大声的吼声。 阿善被她的叫声唤的不耐烦,从怀里掏出一个橘子丢到她身边,眼眸斜过来,“想变回人形就吃了它...” 地上的白貂低头嗅了嗅爪子旁的橘子,金灿灿的看上去格外有食欲。 她抬起两只毛茸茸的前爪要去剥橘子,结果橘子似乎故意跟她过不去似的,一直在地上滚来滚去。 爪子扑,橘子滚,再扑,再滚... “嘶!”她怒声吼道,对着橘子就要咬下去,连皮都不管了。 一只白玉修长的手拦过来,从地上捡起了橘子。 “徒儿啊,这橘子不剥皮吃是苦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橘子的皮剥了。 剥开橘子,他拿起一瓣递到白貂的嘴边,半蹲着地上,脸上笑意十足。 “吃吧。” 白貂伸出粉嫩的小舌舔了舔橘子,然后抬起琉璃白的眼眸看了看他,就着他的手低头把橘子含进了嘴里。 阿善低头看着,唇边一点点扬起来。 下一刻,白貂忽然猛地仰起头,喉咙里发出一阵古怪的声音,听上去极像狼族的嗷叫。 白貂半个身子都直立起来,蓬松雪白的毛发也像刺猬般炸开,根根直竖,两只小爪子拼命的在挠自己的喉咙。 千脩傻眼,举着橘子抬头看向阿善,“小雪她怎么了?” 阿善手里的橘子已经被她吃了一半,瞥见千脩茫然的眼神,她微微一笑,“大概是吃的太急卡在嗓子里了吧。” “哦。”他点头,随即挪出一只手去拍白貂的背,一边还念叨,“又没有人和你抢,吃这么急干什么。” 白貂说不出话来,抬起琉璃白的眼珠子看向阿善,那眼神犀利的恨不得在阿善身上戳出洞。 她举起两只前爪拍在千脩的手背上,千脩低头,看向手里的橘子,“还要吃?你不是卡到了嘛,别吃啦。” 白貂嘴里呜呜直叫,抬起爪子又拍了拍他的手背,这一次力道比之前重了些,然后又抬眼看着他。 他盯着她那双泛了水汽的浅色眼眸,起先眼底还有疑惑,然后忽地就笑了。 “你是不是想让我也尝一尝?”他一边笑着,一边往自己嘴里丢了瓣橘子。 “很好……” 手背上的小爪子一抖,眼眸呆愣愣的看着他,然后抬起小爪子默默地捂上了自己的眼睛。 阿善嘴角一扯,乐了。 她看着千脩那张瞬间五颜六色的脸,只觉得心情舒畅。 “她拍你的手是想让你赶快把橘子扔了,你到底怎么看出来她想让你尝尝的?” 他吐掉嘴里的橘子,半弯着腰咳的脸色通红,听到阿善的话,他咬牙道:“你怎么吃的下去的?” 这橘子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难吃的,没有之一。 又苦又麻又涩,还有股子说不上的味道。 阿善摊手,唇角勾起,“因为我没有味觉啊。” 她当然知道橘子难吃,可她味觉丧失,她又尝不出来味道,若非如此,她干嘛还敢吃,她又不傻。 脑子里突然想起冥王第一次吃这个橘子时的神情,啧啧啧,真是好奇这橘子究竟有多难吃呢。 第139节 千脩默,转身把白貂从地上抱起,一边摸着白貂毛茸茸的脑袋一边说道:“咱不和她玩了。” “道长,道长,那些魔物又来了。”千脩敢转身之际,那个黑甲将军从另一边直接奔过来。 这时,他怀里抱着的小白貂忽然化作了人形。 白衣仙然,紫袍飘袂,紫白双发,互缠互绕。 将军傻眼。 他也傻眼。 “这...”将军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千脩怀里的女子,随即又看向千脩,“吓我一跳,刚才我跑急了眼前都出现幻影了,道长抱的明明是一个女子,竟让我看成了一头畜生,哈哈哈。” 千脩一把丢开怀里的人,掸了掸袍子,望着将军十分淡定的说道:“不是说魔物出现了吗,那还等什么,走吧。” “哦,对对对,道长这边走。”将军赶忙让开身。 千脩继续淡定的颔首,端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随他去了。 长门雪回头,眼眸冰霜盛放,“樽月,你等着!” 阿善回以挑衅一笑,“老娘等着!” 老娘等着看你半个时辰后再变回小白貂,然后抓过来直接烤了吃。 只吃了一瓣橘肉,她只有半个时辰化成人形。 长门雪冷哼一声,转身朝千脩离开的方向走去。 阿善从帐篷顶上跳下来,身形如鬼魅般的向他们那边掠去。 八只魔物在军营里四处奔走,所到之处,将士们纷纷吓得丢盔弃甲而逃。 千脩赶到时,一只魔物正咬掉了一个将士的脑袋,喷溅的鲜血到处都是。 黑甲将军气红了眼,提着大刀就要冲上去砍魔物,他拦住将军,说道:“你带着你的部下后退,在最快时间内退出这个营地,其余的交给我。” 他甫一说完,就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符纸,如火球般朝魔物飞去。 可还没有等符纸靠近,那些魔物便把符纸一口吞进肚子里了。 靠!千脩暗骂,要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啊。 第89章 半夜遇袭 “道...道长,你这符是不是拿错了啊?”黑甲将军望着他声音弱了下去。 阿善赶过来,一掌定住那几个凶残的魔物,听到这话,笑嗤一声,“想问他是不是打不过这些魔物就直说,不过你说了也没用,他一定不会承认他就是打不过。” 长门雪冷冷地剜了她一眼。 千脩哈哈一笑,紫发在脚边晃来晃去,“我就是打不过啊,在长门山上我就说过了。” 他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这种时候逞能才是真的傻瓜。 随后,他手遥遥往阿善身上一指,对黑甲将军说道:“将军你放心,这位姑娘修为高深,这些魔物根本打不过她,放心吧。” “当真?”黑甲将军狐疑的扫了阿善一眼,“这位姑娘身形瘦弱怎么看也不像...” “哪里哪里,这位姑娘你别看她长得柔弱,下起手来十个你也打不过她。”千脩截断将军的话,胸有成竹的说道。 长门雪一脸冷傲的附和千脩,对将军说道:“他说得对,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让你走就快走。” “徒儿啊,好好跟将军说话,咱们长门道派岂能如此无礼,将军你别把这丫头的话放心上,有了小月在,你们就不用撤离了,都回帐篷里待着吧。”千脩打了个呵欠,眼底有笑意一晃而过。 黑甲将军忙挥手,道:“无妨无妨,姑娘提醒的是,我这就下令让部将都回帐篷。” 等人走了,阿善才冷着脸看着眼前两个无耻之徒,“卑鄙!” “啧,咱们好歹是邻居呢,这种时候当然要互帮互助啊。”千脩面上毫无愧色的说道。 阿善冷凝目光,“我们只做了半天的邻居。” “小月啊,这几个魔物好像又动了哎。”他忽地把话一扯,抬手懒散的指向了那几只魔物。 那悠闲的神情,搞不清的还以为他是来夜游的。 “是你答应那个人要帮他除魔,关我什么事。”阿善抱着胳膊冷哼。 千脩笑了一声,摊手,“这不是瞧着你在我才答应的嘛。” 阿善:“......” “你怎么知道我打得过?万一我打不过呢。”阿善气急反笑。 “如果你真的打不过,那到时候再说呗,哪里能想到那么多啊。”千脩把半个身子往长门雪身上靠,一副困的不行的样子。 “徒弟啊,肩膀借给为师睡一会儿,半个时辰就好。” 话刚说完,他的气息已经匀淡,竟是睡着了。 长门雪木着脸瞪向阿善,“看什么看,赶紧把这几个魔物收拾了。” “你他娘的命令我?”阿善此刻站的土地毫无预兆的裂出一道深沟。 长门雪轻飘飘的望了眼她的脚下,无惧她的怒气,扶着千脩的脑袋傲然回望她,“这里只有你最闲,也是你没事找事非要跟着我们来这里,不是你去难道还是我去?” 第140节 “你抱着你的男人心满意足,让我去对付这几个魔物,长门雪,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重色轻友!”阿善十分不屑的说道。 长门雪冷呵一声,凉凉的讽刺她,“第一,咱俩绝对不是朋友。第二,我们三个里面只有你打得过这些魔。第三,叶公子不在这里,你想抱也没人给你抱,有本事你也去找个男人抱着啊。” 阿善觉得自己再和这个女人说下去一定是疯了。 她转身甩袖,骨爪从袖口里飞出奔向几个魔物,直接一爪爆脑,几个魔物连反抗都来不及就被爆成渣了。 “残暴!”长门雪扫了一眼,鄙夷说道。 阿善深吸一口气,回头,黑衣飒然舞动,墨发在暗夜里似凝了一层殷红。 “你就抱着你的男人在这里赏星星看月亮吧,老娘不奉陪了。”她大步朝军营外走去。 “哎,小月要回去了吗?一起啊一起啊。”靠着长门雪肩膀据说已经睡着了的某人生龙活虎的跳起来。 阿善顿步,缓慢地,一点点地,僵硬的扭过脑袋瞪向他。 紫发男人站在月光下笑的随和又写意,一只手搭在长门雪的肩上,身子像无骨一般瘫软着,半点仙风道骨的样子都没有。 那双紫眸里清明的好似月上涧泉,静静流动着紫晶般光芒。 半点也不似刚睡醒的模样。 阿善气绝。 “哟,长门道长好厉害,魔物刚死完了你就睡醒了。”阿善半夸半讽的说道。 千脩十分谦虚的摆摆手,“哪里哪里,这不是听见你在欺负我家小雪嘛,怎么说我也是她师父,徒弟被人欺负了当然要醒啦。” 阿善:“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 “你看。”千脩指着地上的小白貂,“还说你没有欺负她,你把我徒弟还给我。” “......”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欺负?”阿善眯眼,眼底闪过危险的光芒。 千脩抱起白貂,摸摸它的小脑袋说道:“小雪啊,咱不和疯子说话,她一个人没人陪没人抱也没人爱怪可怜的,咱让让她啊。” “......” “道长。”黑甲将军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喜笑颜开的看着千脩,“道长果然将这些可恨的魔物都解决了,不愧是鼎鼎大名的长门道派,这是答谢道长的酬金,还望道长不要推辞。” 他说着,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递到了千脩面前。 阿善冷笑,说道:“他一没功劳二没苦劳,这酬金凭什么给他。” 千脩将小白貂放在自己肩上,伸手接过包袱笑的极为开心,“将军有心了,既然将军执意要给,那本道长就不再推辞,这酬金我就收下了。” 阿善:“......” 回长门山的路上,夜色风凉,两个人外加一只白貂悠闲走着,他们都不愿意在军营里住一晚,难得意见一致的要回长门山。 千脩抱着白貂,侧头问阿善,“你真的叫樽月?” “你想说什么?”阿善的眸子森冷而明亮,在夜色里迫人的耀眼。 千脩抿唇一笑,紫眸里有映出往昔的余光,“没什么,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听过。” 阿善没说话。 他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眉眼舒展开来,“好香啊。” 阿善的脚步一凝。 她扭头看他。 千脩挑眉,“你这是什么眼神,干嘛这么奇怪的看着我。” 怀里原本闭眸安睡的小白貂霎时睁圆了眼杀气腾腾的瞪向阿善。 “没什么。”她说,重新看向前方黑漆漆的路。 “真的好香,小月你身上抹了什么,怎么这么香。”他又往阿善身边凑近了些,继续深吸气。 “嘶嘶!”白貂不乐意了,仰着脑袋瞪他,毛茸茸的小爪子在他前胸抓来抓去。 “你家这位醋坛子翻了。”阿善不动神色的往旁边跨了一步,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他霎时一愣,低头看向怀里怒冲冲的小家伙,乐道:“哟,还吃醋了?好了好了,你也香,都香。” “是啊,烤熟了一定特别香。”阿善来了一句,千脩哈哈大笑。 白貂眨着琉璃白的眸子冷冷瞪着阿善,依稀可以瞧见那眼中的高傲和不屑。 突然,四面静谧的空气陡然变得犀利,阿善脸色一肃,对着千脩喝道:“趴下!” 话音落,几只叫声尖利的怪物从千脩头顶一飞而过。 阿善眼疾手快的一脚踢过去,他一个不妨,被她瞬间踢趴在地,胸膛即将碰到地面的那一刻,他猛然想起怀里还有一个白貂,赶忙一个利落的转身,后背撞到地上,发出沉沉的闷响。 白貂从他怀里钻出来,一双琉璃白的眸子紧紧盯着他,双爪按在他胸前,毛茸茸的让人心痒。 “我没事。”他摸了摸她的脑袋。 那边,阿善冷着脸解决了那三只啼乌,踢开挡在自己面前的死物,她双手叉腰看着躺在地上不起来的人,“还不起来?等着更多的魔物来攻击你?” 第141节 “你怎么知道还有魔物要来?”他从地上站起来,笑着问道。 “啼乌是魔界最低级的魔物,通常是用来探寻敌人的所在位置,我虽然把它们杀了,但我们的位置肯定也暴露了,现在不走,马上就有大波的魔物来袭。”阿善白了他一眼。 作为一个道士,连这点事情都不知道,还抓个屁的妖怪。 “哦,我觉得我们已经走不了了。”他十分淡定的挪出一只手指向了阿善身后。 阿善回头,黑漆漆的夜里,猩红的眼睛遍布整片无尽的黑夜,数不清有多少只魔物正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她瞧了瞧这眼睛的数量,觉得来的起码有三百只以上。 这样无声无息就靠近了他们,显然不是低级的魔物。 “你们退后。”她低声说道,缓缓地从袖子里掏出了骨爪。一双清冽的眼眸锐利的盯着眼前这样魔。 “吼~”几百道震天动地的吼声同时响起,惊起了一大片的鸟儿从两旁的林子里飞起,与此同时,那些魔物全部朝阿善冲了过来。 猩红的眼,震耳的吼声,脚下震荡的土地,她缓缓的握紧了骨爪,一点点的抬起了胳膊,眼睛里露出杀气,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就在魔物即将冲到阿善面前之时,这时,一道金光自漆黑的天际掠过,轰然炸在阿善与一群魔物的中间,三人宽的深壑成功的阻挡了那帮魔物。 阿善侧头,只见一抹青衣素雅的身形自天边急速掠来,带起一阵清灵的妙音。 落地,微风扬,星光烁然。 第90章 突发状况 “阿善,我回来了。” 他说完这句,两个人便无声对望了许久。 似有许多的千言万语要说,而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二位能不能把这些魔物解决了再含情脉脉的对视?” 一旁,千脩抱着白貂十分无奈的看着两个人,这道砸出来的深壑虽然能挡住魔物,但很显然只能挡住一时啊,你们就没看见这些魔物已经跳过来了吗? 叶迦言侧头,目光清和朗润的看了一眼千脩,轻轻地一瞥,随即便拉着阿善走了过来。 “在这里待着,不要乱跑。”他轻声的叮嘱完阿善,便转身朝那些魔物走去。 千脩迈着步子踱到阿善身边,凑近她小声问道:“你男人啊?” 阿善没理他。 她的目光随着他而动,牢牢地凝在他身上,一举一动皆落入眼底,恍然生出不真实的感觉。 这一次上岸后,他便已经回了华绫一叶天,青青说他要很久很久才回来,她原以为她会在很长时间里没办法看到他,却不曾想,他竟回来的这么快。 “别看啦,虽然你男人长得是挺好看的,但你这样看着他很明显让他分神了。”千脩在一旁十分嫌弃的说道。 这样直勾勾的盯着他看,还有什么心思来对付这些魔物。 他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就差把八卦两个字刻在脸上。 阿善目光一顿。 若不是千脩提醒,她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他......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不用对付这些魔物,阿善才借着月光瞧出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魔界的狐犬。 一种像狐狸又像猎犬的魔物。 嗅觉和听觉都极其敏锐,一身漆黑的皮毛更是剧毒无比,传说中只要稍稍碰到,哪怕你是神仙也会暂时失去灵力而陷入麻痹。 “小心。”她眼角扫到一个意欲偷袭叶迦言背后的狐犬,冷着声赶忙提醒道。 叶迦言没回头,左手一翻,一道光芒直接打向身后,干脆利落的解决了那个狐犬。 “这么关心他啊。”千脩忍不住又开口,道:“既然关心人家,刚才又何必冷着脸不对他笑一笑,又不会少你一块肉。” “你的话真多。”阿善说道,眼神淡漠。 “是啊是啊,我的小徒弟不能陪我说话,我只好找你了啊,又瞪我,我知道你嫌弃我,其实我也挺嫌弃你的,姑娘家的成天穿的像个黑寡妇,也不知道这男人是怎么看上你的。”估计是瞎了眼吧。 最后一句他没有说出口,因为阿善望着他的眼神已经露出了十分浓烈的...杀意。 “好吧,你当我什么都没说。”他耸了耸肩,抱着小白貂蹿到一边赏星星去了。 还是他家小徒弟好,虽然不爱说话性子冷了点,但和这个动不动就暴怒的女人比起来,他徒弟简直是温顺可爱的紧。 叶迦言看着眼前剩下的几十只狐犬,忽地一伸手朝一棵树一抓,十步开外的树叶纷纷自发飞向叶迦言。 他闭眸念了一句诀,指尖一道细细的金色流光从那些叶子中间窜过,然后,他的手挥向了那些狐犬。 叶子像有了灵性一般全部扑向狐犬,那样薄翠的绿叶,用着难以置信的力度深深地嵌入了那些狐犬的心口。 有的甚至穿过心口刺透后背飞出,带出一道绚烂的红色。 阿善走过去,盯着地上的狐犬,声音低的像耳畔的风,“不是说要很久才回来么?” 他没说话。 温热熟悉的气息拂来,一片黑影迅速砸下,她下意识的便收紧了双臂接住他。 他靠在她肩上闭着眼,呼吸清淡而浅薄。 第142节 “叶迦言?”她喊。 耳畔只有他沉浅的呼吸声。 她费力的扭过头去看他,借着月光适才发现,那张清隽的面容竟是苍白的可怕。 一时间,平静的气息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叶迦言,你怎么了?” 还是没有回答她。 千脩抱着白貂走过来,一手搭上了叶迦言的手腕。 “你干什么?”阿善抓住他的胳膊,沉着脸怒道。 他挑眉,懒散的笑道:“把脉啊,还能干什么。” “你会医术?”阿善口气怀疑的问道。 他点头,“略知一二。” “呵,这会儿倒是谦虚起来了。”她面无表情的嘲讽道。 “我一向谦虚。”他咧嘴一笑,放开了手,“他没事,身体劳累过度有些亏损,回去睡一觉再好好补一补就好了。” 阿善抱着叶迦言不说话。 “别这样嘛,我是认真的,他真的没事。”千脩十分无奈道,紫眸在暗夜里夺目璀璨。 阿善微微推开叶迦言,转过身蹲下去将他放到自己背上。 千脩悚然,“你不会打算背着他回去吧?”还有很远一段路呢。 她沉默的背起他,他的身子沉重地像一座山压在她身上,她硬是咬着牙抬步就走,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本道长敬你是条汉子!”千脩抱着小白貂走在阿善身边,一脸的敬佩。 他怀里的小白貂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浅色眼眸静静地看着阿善。 她背着他,走的缓慢又吃力,额角的汗珠不停地滚落,苍白的脸色涨的通红,眼神却坚定灼亮,似乎任何困难都无法击倒她。 小白貂抬头,尖尖的鼻尖碰了碰千脩的胸膛。 千脩低头,两双眼眸无声的对望,他抬起一只手抚了抚她的脑袋。 半晌,唇角缓缓地勾起,他抽出一只手拉住了阿善,然后,不由分说地扶过叶迦言,顺便把自己怀里的小白貂塞进她怀里。 “把我的小徒弟抱好了,千万别摔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动作麻利的把叶迦言背到自己身后。 阿善抱着白貂一阵沉默。 “走吧,本道长还想早点回去睡觉呢。”千脩背着叶迦言朝前走去。 阿善低头看白貂,白貂已经闭着眼状似睡着了。 她跟上千脩,望向他背上的人,如墨的眉峰微微蹙起,似乎有什么烦忧驱不散,那双温润清和的眸子睁开时总是笑意盈盈,现在却安静地阖眸不动。 “我说,我人生中第一次背人,还是一个男人,我都这么牺牲了,你好歹给个笑脸吧,从你见到他开始,你的眉头就一直皱着。” “我在想事情,你闭嘴。”阿善冷声说道。 “......” “你们其实是仙人吧。”走了一段路,他忽地又说道。 阿善看了他一眼。 “那天你把小雪从天上扔下来,今晚他又从天上下来,你们一定是天上的仙人。”他十分肯定的说道。 “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修道就是为了成仙,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天上的神仙。”他的语气还是那样懒散,她却从话里听出了认真。 “天上没有你想的那么好。”阿善轻声道。 “我从没有觉得天界有多好,我只是不想待在下面。”千脩眨了眨眼睛,想把眼底的困意驱散。 “为什么?”阿善问。 他侧眸看了眼阿善怀里闭着眼睛的白貂,笑了笑,“因为相比之下,还是天界最快活不是么。” “天界条规约束很多,刻板寡漠的人很多,勾心斗角也很多。”阿善一脸平静的说道。 “所以你宁愿待在人间也不回去?”千脩问道。 阿善摇头,目光清凌的望向叶迦言。 漫途无尽,跋涉不啻万里,离过去越来越远,她早已没了归路,谈何回去。 她回不去了。 …… 叶迦言醒来时,阿善正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屋外飘雪静落,紫竹上一簇簇的雪不时掉下来,扑簌的声音轻轻响起,愈发显得屋内的静谧和安宁。 第143节 那双眼眸,一如那窗外的飞雪寒彻。 “吃了。”阿善面无表情的把一盘剥好的橘肉端到他面前。 叶迦言眉尖一跳,静深的幽眸无声的凝望着她。 “叶公子被人背着回来的感觉如何?是不是还想再感受一次?”她端着盘子眼底冷笑分明。 他默,终是一声不吭的接过盘子。 “我没事。”他开口,含笑的眼眸微抬,凝光而烁,“昨晚只是太困了。” 阿善也看着他,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此刻却绷的很紧。 她不戳破他的谎言,只是点了点头,说道:“重陌来了。” “......” 见他半天没有动静,她抓起一瓣橘肉就塞进他嘴里,然后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他轻微地皱起眉头。 “他终究还是来了。”他说,眼底是笃定的光。 阿善点头,想继续往他嘴里塞橘子,却被他握住了手腕,“我真的没事,不用吃了。” 那只手掌心温热有力,轻轻的握住她的手腕却令她无法挣脱。 “不想吃就好好睡觉,我去找重陌。”阿善站起身,手腕再一次被他拉住。 “又怎么了?” “别去。” 见她不应,他微微用力握紧了她的手腕,再一次开口,神情带着肃穆,“阿善,别去。” “他现在在千脩和长门雪那边。”她淡淡诉说。 叶迦言低眸,半晌,放开她的手,清润低沉的嗓音带着沉沉叮嘱传来,“阿善,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 “我为什么要放在心上?他还没有那么大本事。“她说着,大步走出去。 隔壁的竹屋里,气氛压抑的可怕。 重陌看了眼长门雪,冷淡的目光只是在她身上轻轻的掠过,随即便把视线投到了千脩身上。 阿善走进来时,正好瞧见他眼底隐隐窜动的火苗。 第91章 天界帝祖 “不是找我吗,出来。”阿善目光冷朔的从天帝脸上移开,转身朝外走去。 天帝的手微微蜷起,半晌,他起身,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走出竹屋之前还回头目光深晦的看了眼千脩。 “樽月!”他看着一直往前走的人,终是眉头一皱喊道。 声音如同这大雪纷飞的季节,从里到外都是沁心的寒凉。 乌风渐盛,化雪为凉,冷风来了又走缓了又急。 “这么不想看见我?” 身后的人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阿善转过身看他,风雪之中衬得那双眼格外冰寒清亮,“我的确不想看见你,所以你最好赶紧消失在我面前。” “你不想看见我,却默许叶迦言在你身边待了一千年,樽月,你总是无所顾忌的偏袒那人。”天帝的嗓音威肃而沙哑,隐隐有些自嘲。 风雪太大,她眯起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以为他什么都会告诉你。”天帝朝她走近一步。 阿善后退,始终与他保持五步距离。 “怕我?”他微一挑眉,脸色瞬间阴沉。 她蹙眉,“对于你,我向来是敬而远之。” “樽月,我可没看见你对我的尊敬。”他脸色缓了些,神色淡漠的说道。 “怎会,你是天帝,四海八荒莫不尊你敬你。” 天帝将手背到身后,视线迫人的看向她,“可我要的不是你的尊敬。” “我知道。”她点头,大风扬起的发挡住了眼,“你只是想让我臣服于你,听你调遣任你摆布,乖乖做你的棋子,必要的时候还能直接舍弃。” “原来我在你心中是这样的人。”他说,神情又冷如坚冰。 “你是不是这样的人,一千年前我已经看清了。”阿善踢了踢脚下的雪,扬起扑簌的雪花在两个人之间乱飞。 一阵沉默。 半晌,天帝抬手,天地间飘簌的雪花瞬间消失无踪,天穹沉闷,四方风渐。 “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再多说废话,樽月,万魔渊的封印越来越弱,天界需要你回去。” “回去?你们想赶我走的时候就赶,想让我回去我就要回去?”阿善似是想笑,嘴角扯了扯,却始终没扬起来。 “这本就是你存在的使命,不过是过了千年,难道你就忘了?”。 第144节 “过去的樽月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阿善,连自己的魂魄都无法保全的人拿什么去对抗万魔渊。”她朝他慢慢走近,眼里是幽深的冷意,“你究竟是想救六界苍生,还是想借此机会彻底除掉我?” 说完,她已经越过他走向竹屋。 “那雪神呢,樽月,我有办法让她重新回天界,她可以继续做雪神殿的雪神,你当真要拒绝?”天帝的声音传来,令她的脚步一滞。 “你拿她的命威胁我?”阿善转身,双手紧握成拳。 “我只是在和你谈条件,答不答应是你的事。”天帝负着手一脸冷然,那样迫人而冰冷的视线,让她心底怒火顿生。 “呵~”阿善低头,目光凝在雪白的山地上,“我不是心怀慈悲的善人,你别忘了,她现在用的魂魄是我的。” “如果你忍心看到她在你面前死去,那便随你。”天帝说着,目光掠向阿善的身后,“雪神的死活你不在乎,那他呢?他的生死你也可以置之度外了?” “你什么意思?!”阿善赫然抬头,双眼露出凶狠的目光。 一双温热的手从身后伸过来,握着她的手将她带到自己身后。 叶迦言平静的凝望天帝,“她不必回去,万魔渊的事我会想办法。” 天帝沉着脸望向两人紧握的手,一言不发的看着叶迦言。 “你刚才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阿善挣脱叶迦言,走到他面前冷冷的看着天帝。 天帝看了眼微微蹙眉的叶迦言,又去看一脸沉怒的阿善,然后,有些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 他似乎瞬间心情大好,双手从背后拿出,轻轻的捏了下衣角,见阿善快要失去耐心时才慢悠悠了说了一句。 一句话,天宽地沉,瞬间压塌了她紧绷的神经。 “迦言帝祖,这是朕最后一次这样尊称你,从今以后,天界和华绫一叶天都不会再接纳你。” 帝祖迦言,在你离开天界的那一日,就注定再也无法回头。 阿善的身子颤了颤,很微弱的一颤,身后那道温柔宁静的目光一直跟着她,见状,他立刻牵住她的手。 她像是浑身触了电一般,一下子甩开了他的手。 天帝在一旁冷眼相看,对自己惹出的一幕无动于衷。 阿善抬眸,这一千年来,那双眼里的笑意越来越少,她开口,嗓音沙哑,“不要跟着我。” 她说完,大步往回走去。 叶迦言目光寂寂的看着她走远,青衣发带随风缓飘,身形修长如翠竹,挺拔傲然而立。 良久,他道:“约好之事,天帝怎可出尔反尔?” “这还是跟帝祖学的,这一千年把自己的分|身放在华绫一叶天掩人耳目,自己却跑到冥界待了这么久,你当初骗了朕,朕为何还要替你保守秘密?” 叶迦言转身,目光深幽,他注视着天帝半晌,而后一言不发的走了。 天帝看着他的背影,冷声道:“朕给你五天时间,若是你没办法解决万魔渊的事情,朕一定会将樽月带回天界。” 他脚步不停,依旧从容而沉稳,踩着厚积的白雪,脚下发出吱呀的声音,缓缓地淡出了他的视线。 千脩的竹屋里,他坐在桌前擦拭着他那把玉箫,眼角瞥见一抹青衣走进来,他顿了顿手,随即朝桌子努了努嘴,道:“刚熬好的药,喝了吧。” 叶迦言望向那碗黝黑的药汁,伸出手端起碗就喝了。 然后,放下碗,“她呢?” 千脩歪头一笑,“小月去了屋子后面的紫竹林,我的小徒弟后来也跟去了,你要去找她们吗?不过我劝你最好现在不要去找她,女人生起气来,没有一时半会是消不了的。” 叶迦言轻轻地蹙了蹙眉。 “这碗药我加了辟星草,可以暂缓你身上的血腥之气逆流,她一时半会儿不会察觉出问题。”千脩放下玉箫,打着哈欠伸了个舒服的懒腰。 叶迦言立在竹屋的门旁,微低着头站着,一片逆光之中,刀削斧刻般深邃的侧颜俊美非凡。 “多谢。” 这一声道谢,是感谢他昨晚没有对阿善说出实情。 他身受重伤最后以至昏迷,千脩替他查探伤势时隐瞒了阿善。 千脩摆手,“客气了,你也没有揭穿我,算是两清吧。” 叶迦言颔首,本想转身离去,却在跨出竹屋之际又走了回来。 他走到桌前坐下,望着千脩放在桌上的玉箫,有些迟疑的说道:“雪...长门雪她是...” “我知道,她是天上的神。”紫发男人揉了揉坐的有些酸痛的腰,他打断了叶迦言的话,紫眸轻倦一眯,慵懒的像只猫。 依旧是那副闲散倦懒的模样,对这个事实半点也不感到吃惊。 “那你知不知道,她被逐出天界是因为你?”叶迦言抬眸静静说道。 紫眸里闪过一道诧异,他不由得坐直了身体,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尖,“为了我?我们以前没有见过啊。” “你们的确没有见过。”叶迦言说道:“她是天界司掌人间霜雪时令的雪神,一生不得离开雪神殿,她在天上,看了你近四百年。” 每一刻,每一天,每一年,她都在天上静静的注视着你。 千脩慢慢放下手指,一时无话。 叶迦言站起身,轻声说道:“她被逐出天界时剔了仙骨,本该身死魂消从六界消失,我用阿善的一缕魂魄护住了她,她在冰川雪原里沉睡了很久,直到阿善去找她将她带到了你面前。” 第145节 “我知道,她喜欢我。”千脩眨了眨紫眸,状似十分无奈的苦笑。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逼你一定要喜欢她,世间之事,多半由不得己,今日那位来这里,他告诉阿善他可以救雪神,以我对阿善的了解,她一定会答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她会重新回到天界做她的雪神。”他抓了抓一头的散发,白皙的手指穿过发间,柔软而冰冷。 叶迦言点头,“可我私心里并不希望阿善答应他,我不会让阿善重回天界。” “那是你们的事。”他又打了个哈欠,趴在桌子上仿佛随时都会睡着,“别想那么多啦,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些事到时候再想也不迟。” “雪神若是回了天界,你勤修千年飞升后亦会见到她,可她不一样,她若是回去,等待她的只有万魔渊的啃噬和消逝。关乎她的安危,我不得不早做准备。”叶迦言转身朝外走去,墨发整洁的挽在脑后,一如他清淡温和的气质,时而清冽,时而温容。 千脩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目光静静地望着门前越走越远的青衣男子,微眯的紫眸露出清明而昊洌的光芒,缓缓流动着暗光。 半晌,他忽地扯唇一笑,双手交叠着枕在脑袋下面,神情倦懒的寻了个位置,倒头便睡。 第92章 道者双修 “你来干什么?” “来看你哭了没有。”长门雪冷笑。 “做梦。”阿善扭过头。 长门雪对她的话嗤之以鼻,走到一棵紫竹前站定,她望着竹子,问:“他对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她扭头,眼神带了薄峭的怒气,“你还是老样子,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不愿意说,总是一个人扛着,樽月,你觉得这样很了不起是不是?” “我说出来你也解决不了,告诉你有什么用。”阿善寒着脸反驳她。 “随便你,不说算了。” 静了半天,两个人都揣着怒气不说话,阿善抬手摘了片竹叶,紫竹叶在白皙的掌心静静陈躺。 “如果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想不想回天界?” “这种无聊的问题没什么好回答的。”长门雪看了眼又开始飘雪的天空,眼神冷傲疏离。 “我是说如果。” “不知道。”长门雪说着,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 阿善沉默,然后,她扔掉手里的竹叶,大步朝竹林外走去。 长门雪站在那里没有动,她看着阿善的脚印朝林子外蜿蜒,弯弯曲曲的仿佛没了尽头。 “樽月,你不能回去。” 阿善的脚步滞了滞。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万魔渊在七百年前便开始出现削弱的迹象,崩毁也是迟早的事,他来找你一定是为了万魔渊。” 长门雪说着,停了一瞬,才又接着说道:“如果他拿我威胁你,那就更不必回去,我们没有那么好的交情,不需要做那么多,当然,如果不是则最好。” “实在不行,你就回十方虚空,那里最安全,去那里他就奈何不了你,除非你犯傻自己答应他。” 阿善没说话,她动了动如铅重的腿,一步步朝竹屋走去。 那里,有一个人站在门前等着她。 青衣墨发,俊雅清嵘,如兰似幽。 “进屋吧,外面冷。”阿善低下头,十分平静的说完便进了屋。 叶迦言跟着她走进来。 阿善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他含笑凝睇,温柔的视线予她无声的鼓励。 阿善摇了摇头,“想问的太多,一时间不知道从何问起,叶迦言,你瞒了我那么多事,是不是只要我不问,你永远都不会主动向我坦白?” “或许我的确做错了。”他清浅的笑容晃进她眼底,脸颊处拂过温热的掌心,温柔地将她散落的发别至耳后,指腹微微擦过耳畔,带起一阵酥|痒。 “我的确自私的想过把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拦下不让你知道,可后来我发现,即便我这样做了,你的笑容还是一日比一日少,你不开心,越来越不开心,那时候我便在想,是不是我做错了。” 阿善听着他的话,神色越绷越紧。 “你一向聪明,稍微露出些破绽都会被你发现,或许你早就知道我在隐瞒你,只是你不说也从来不问我,把心事都藏在心里,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 “越到最后,越觉得自己错的离谱。从一开始便错了,我希望你能够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没想到却把事情弄得更糟糕。” “不是。”她说。 叶迦言低着眼帘,神情淡然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可她触碰到他的手时,才发现那双温热的手一片冰凉。 她又提声强调了一遍,“不是。” 叶迦言眼里滑过苦笑,很快被他藏在眼底深处。 他握着她的手走到桌前坐下,“好了,乖乖坐着,有什么事等吃过饭了再说。” 阿善眼眸微睁,“我不需要吃饭。” “我知道。”他笑了笑,走进厨房端了一盘色泽好看的蔬菜上桌,“你一直没吃过我做的饭,趁着现在有空,可否赏脸尝尝?” 阿善扯了扯嘴角,望着那一盘青菜没说话。 第146节 她根本尝不出味道也没胃口吃,可望着他的眼睛,到了唇畔的话又缩了回去。 他转身再次朝厨房走去。 “叶迦言。”她忽然出声喊道。 他回头,眼神疑惑的询问。 “别再做菜让冥界那只母夜叉品尝味道,她吃的越来越胖重的压死人,还有,不要再借着她的名义把饭菜做好送到无心殿,除非你亲自送过来,否则我一口都不会吃。” 他怔了良久,随即眼底聚起浮游不定的笑意,“好。” 刚把饭菜都端上桌,就听见门外一声惊喜的呼声。 “哇!好香啊好香啊,大老远都闻到肉的香味,这么多好吃的,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竟然躲在屋里吃独食。” 千脩拉着长门雪风风火火的冲进来,速度之快丝毫不见他平日里的懒散与拖延。 阿善只觉得眼前有大片的紫色飞过,定睛一看,那厮已经抓起一个鸡腿啃了起来。 “好吃,小雪你快尝尝,小月做的饭菜真的很好吃啊。” “不是我做的。”阿善说道。 千脩:“小月你真的是太谦虚了,不是你做的难不成还是叶公子做的?他像是会做饭的人吗?” 那她就很像会做饭的人吗?阿善气噎。 “坐下,吃饭。”阿善懒得再看他,侧头对叶迦言说道。 叶迦言重新去拿了两副碗筷过来,坐在阿善身旁,细心且十分从容的为她夹菜。 “你太惯着她了,什么事都替她做好,她都成了废物。”长门雪捧着碗冷色清离的说道。 阿善觑她一眼,“你才是废物。” 叶迦言闻言含笑,“不会,我不在的时候,她比任何人都要坚强勇敢。” 千脩插嘴,“可不嘛,打起架来凶悍勇猛的架势都看不出是个女人。” “她除了打架惹事丢下一堆烂摊子还会干什么。”长门雪讽道。 叶迦言轻笑,余光觑见阿善再次抬了头,他侧头看着她,眸子如泉水幽湖般清澈温润,抬手轻轻擦去了她嘴角的菜汁。 “你不吃?”阿善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他笑容更深,“不必,佳人在旁,秀色可餐。” 众人:“……” “我咋觉得这菜变味了?”千脩夹着一片藕片说道。 长门雪点头,“太酸了。” “是啊,吃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千脩笑起来,一口吃掉藕片。 阿善一记凌厉的眼神扫过来,“吃完了吗?可以滚了吗?” 千脩凑到长门雪耳边说‘悄悄话’,“你看,小月她害羞了。” 叶迦言低笑出声,拉住起身要揍人的阿善,“吃饭,明天不让他们吃了。” 千脩一惊,“这太狠毒了吧,叶公子你不能只宠小月就不管我家小雪啊,要雨露均...” 这一次,他话还没有说完,一左一右两个女人同时一巴掌甩过来。 千脩灵敏的往后一躲,吓了一跳,“你们干什么?!” “闭嘴!”两个人同时吼道。 又过了一会儿,安静的饭桌上再次响起说话声。 长门雪道:“千脩,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他一口饭喷出来,差点把碗都摔了,“徒弟你不要老是吓我,师父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 “你为什么总是不想娶我?”长门雪无视他的废话,直截了当的问道。 千脩捧着碗一脸无辜的看着她。 一旁的阿善和叶迦言面不改色的继续吃饭。 “为师不想娶妻。” “我长的不好看吗?” “好看。” “我配不上你吗?” “配得上。” “你很讨厌我吗?” “不讨厌。”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 第147节 又绕回去了。 千脩欲哭无泪,身旁那两个家伙很显然打算袖手旁观,他左右想了想,说道:“小雪,我是修道者,大道独行,参理万变,既修心中之道,又悟世事道法,降妖捉怪以成道,娶妻于我而言,实难允诺。” 长门雪轻飘飘的扫了他一眼,看着他一脸的义正言辞说道:“少在这忽悠我,我问过叶公子了,修道者还可以夫妻双|修,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和我双|修吧,也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废话。” 千脩:“……” 听到这里,阿善面无表情的放下碗,扭头,漠然看向叶迦言。 叶迦言笑意温融的也跟着放下了碗,侧头,回视她,“不是我说的。” 吃完饭,暮色垂下,连着下了好多天的雪今日依旧没有停下的迹象。 阿善进屋前,盯着灰突突的天空看了很久。 “没有告诉她?”叶迦言走过来,与她比肩立在屋檐下。 阿善抬手抹去飘进来落在发丝的雪,道:“她心里应该明白,说不说都一样。” “是啊,她等这一天等了这么久,即便心里清楚,也不会轻易放弃。” 叶迦言将她带进屋,伸手关门,将她锁在自己臂弯下,低头含笑问道:“阿善有没有话想对我说?” “没有。”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伸手就要推开他。 “我瞒着你的事情,也不想知道了?”他握住她的手挑眉问道。 “暂时没兴趣。” “还在怪我吗?”他低头朝她靠近,气息温热的落在她眼皮上,纤长的睫毛微颤。 阿善不动神色的抬眼,“你是指哪一件?” 叶迦言被她问的似是噎了一下,随后眉眼舒缓的笑开,恰如晨间凝露而绽的花,生姿华彩一笑。 “嗯,我瞒了你太多,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不如我们一件件来说,说到你气消为止。”他笑的时候嗓音微哑,低低的在耳边回荡,勾得人心魂荡漾。 第93章 敞开心扉 “我困了,想睡觉。”阿善从容的推开他,侧过身就朝里间走去。 刚跨出一步,阿善便觑见一只胳膊越过自己横挡在自己面前。 她脚步一顿,下一刻,还没有来得及转身,整个人接着被纳入一个温暖带着清新味道的怀抱。 一只手温柔又霸道的圈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则环住她的肩膀,以一种极度占有的姿态被他抱在怀里。 贴的太近,近到她可以毫不费力的感受到他跳动的心脏。 她的身子瞬间紧绷。 “叶迦言?” “嗯。”男人的下巴搁在她肩上,皎如皓月的眼眸微阖,脸上都是忍俊不禁的笑意。 “你疯了!” “......”他好气又好笑的抬手在她后脑上弹了弹,“阿善真的没有话想对我说吗?” 自他归来至现在,她始终都是那般,一如往昔许多个日子里的寡漠和冷淡,现在她对着他,能够越来越淡然处之。 反观他自己,却是愈来愈沉不住气,看不见她的时候,心里总是想着她。 等到看见了她,那股感觉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强烈。 想把她时刻放在身边,想把她拴住不会离开,更为自私的,想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这样,就不用担心会失去她。 见她不说话,双臂微微用力将她更紧密的融入怀里,头稍稍一歪,柔软干燥的薄唇便触碰到她敏感而柔美的耳垂,他低哑着嗓音在她耳边说道:“阿善,我很想你。” 她如同被人定住一般,良久都未动一下。 脖颈处,耳廓旁,肌肤一阵战栗和激颤,她的心脏狂乱的跳了起来,呼吸渐不稳,努力的维持着面上的清冷神情,忍不住骂道:“叶迦言,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阿善,我想你。”他在她耳边低低的笑开,声音愉悦而魅惑。 在每一个看不到你的日子里发了疯般想你,在每一天睁眼的那一刻想你,在日升月落中独自一人静静地想你。 她木了半晌,然后猛地大力的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却被他死死圈住,满怀的清淡素香。 “别乱动,让我抱抱你。” “......” “你是不是吃坏了脑子?”阿善一脸扭曲的怒喝。 “脑子里装的都是你,舍不得坏。”他含笑打趣,十足的揶揄。 “......” 她发现,面对他的时候,越来越多的无力。 似乎他无论做什么,总有千万种合适的理由。 以前她追着他跑的时候,他拒绝的冠冕堂皇又言辞狠绝,现在说出这番话也丝毫不觉得打自己的脸。 她越发的看不清他的真实想法,她从未真正的看清过他。 “叶迦言,如果你是想试探我是不是对你余情未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已...” 第148节 她的话没有说完,叶迦言已经一手擒住他的下颚迫使她转过脸,强势温柔的动作,不容她丝毫拒绝。 然后,低头,以吻封唇。 未说出口的话,假装不曾懂得。 清冽的吻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唇,点点温存,唇齿厮磨逗咬,他一手握着她的下巴,一手有力的扶着她的腰肢,以完全占有的姿态将她纳入怀中。 先是极其耐心的吮吻,舌尖仔细描绘着她唇瓣的形状,带着些微凉意的唇轻柔地舔舐,温软缠绵的令脸颊发烫,柔软而细腻的触感让人心生旌荡,欲罢不能又震撼心扉。 接着,似是不再满足这样简单的亲吻,他强势又温柔的启开她紧闭的唇,含着清冷香气的唇舌缠绕,摄住她柔软的香舌游入其中,更加深入的索取着她口中的馥香,无休止的汲取,像是要把积年累月失去的美好都讨要回来,那般深刻而不容置喙,半点余地也不留,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拆吞入腹才肯罢休。 用温柔的缱倦攻城卸甲,消弭所有的不甘和怨怼。 墨发滑落,与青丝纠缠一处,鼻息相绕视线相融,于一处乱蹦的心,活生生的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那一刻,巨大的震惊吞噬了她所有的心绪,心里和眼前都是这个人,他的气息,他的怀抱,他的眼神,以及他的吻。 灵魂仿佛抽离身体,神思也无法归位,眼前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金色莲花,开的清灵作响又馥郁芳香。 许久之后,两个人气息不匀的稍稍退开,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呼吸纠缠一处,他目光灼灼的凝视她红润如蜜的唇。 “再来!” 阿善一口气还没有缓过来,眼前再次覆下一层阴影,嘴唇上接着一热,唇齿相合呼吸短促,腰间的大手越箍越紧,恨不得将她整个的揉进怀里。 她微微仰着头,他的手从她的下巴处移向她的耳后,贴着敏感的耳廓细细摩挲,激起一阵颤栗的酥|麻,双腿有些站不稳,被叶迦言搀扶着才不至于滑下去,神识早已不再清明,脑子里犹如一团乱糊。 她想推开他,试了好几次却是徒劳。 这一次的亲吻更加冗长而缠绵,细致中带着急促,温柔里透出霸道,从浅尝辄止到深吻,两个人的呼吸彻底乱了。 良久,久到外面天色浓黑,久到半截蜡烛即将燃尽,他才终是有些不舍的放开了她。 离开的那一刻,阿善终是得以大口大口的喘气。 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叶迦言的目光在烛火的映照下格外深邃幽黑,他轻抚着她绯红俏丽的脸颊,眼底是岁月打磨的情深。 深藏的情感,藏了太久太久,久到似乎没有尽头。 阿善抬头之初,甫一看清他的神色后,陷入了无言的沉寂。 他看着她发呆,动作轻柔的将她抱进怀里,右手抚上她的背脊,轻轻地拍了拍,似安抚,又似鼓励。 “怎么办呢,阿善,余情未了的那个,好像是我。” “你说什么?”她推开他,看着他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 眼前的她神情有些呆滞,耳边是她充满怀疑的话音,叶迦言心想,他大概的确是将她伤的太深,以至于时至今日他亲口说出这些话时,她眼里更多的是怀疑和惊愕,而不是欣喜和高兴。 到底是错过了最佳时机么。 在她最爱他的年岁里,他却亲手将她推开,亲手斩断了她对他所有的情丝,狠绝地不留一丝余地,以为这样就可以继续心无旁骛的做他的帝祖,可后来他发现,他根本做不到。 做不到遗忘,做不到漠不关心,做不到违抗自己的心。 而这个事实,他却花了很长时间才真正明白。 双臂一收,毫不费力的将她再次紧紧抱住,埋首在她如云的瀑发里,嗅着清浅的香味无声苦笑。 开口,声音却一如既往的低沉柔和。 他说:“阿善,还不明白吗,我爱你,叶迦言一直都爱着樽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时爱上的,他一直都在逃避他爱她这个事实。” 于经年符箓刻纂,片瓦琉璃间只言数词,寥寥半生数载,谁能敞心无介而谈,或吐心中不快,或诉平生之憾,亦或,执卿素手与子同欢? 渴求的太多,期盼的太深,岁轨起行浮跌,又有多少能够如愿? 他从未像如今这般明确自己的心。 心底深藏的话说出口原来这般简单,一切的束缚和羁绊都将化作云烟而散。 他不后悔自己的坦白,他只是遗憾未能早日向她诉出。 身不由己,也不由天命。 阿善没有说话,她被他拥在怀里,清晰的感受到他心跳的震动,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仔细看能发现在发抖。 “所以呢,现在你对我说这些是不打算再逃避了?”她问,声音冷静而犀利。 叶迦言淡淡的‘嗯’了一声,抱着她不放手。 她的手抬起来握住了他的手臂,阿善的目光平视着黑暗的房间,背后是冷硬的竹门,一盏微弱的烛火在桌子上静静跳跃,她的目光有些迟缓的看过去,看着看着,唇角动了动,扯出一个略苦的笑容。 “为什么...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说?” “因为我等不及了,我怕我再不说就真的没机会告诉你。”他抱的她太紧,紧到她觉得那股窒息的感觉又回来了。 可她已无暇顾及这些,她的眼底泛出一层雾气,声音低哑而自嘲,“可是已经晚了,叶迦言,你说的太晚了。” “我知道。”他抚上她顺滑的秀发,试图安抚她的心绪,“还不算晚,阿善,你还在这里,我还能像这样抱着你,一切都不算晚。” “可我已经成了一具白骨!”她忽地激动起来,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硬是将叶迦言推开了,她的肩膀一下子撞到身后的竹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叶迦言的眉峰霎时就皱了起来,抬手欲帮她揉一揉肩膀,阿善却一挥手把他的手挡开了。 他望着眼前眉眼冷然孤绝的人,似乎前一刻还有些软弱与乖巧的她只是他的幻觉。 第149节 “阿善,我不会介意这些。”他十分认真的说道,清逸飘然的俊容那样好看。 “可我介意。”她冷冷的开口,双手发狠的捏成拳,“我介意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介意我只有一架白骨和一副皮囊,我介意我连一个完整的人都算不上!” “叶迦言,你的喜欢来的太晚,从一千年前开始就注定我们会走向不同的两条路,过去的交集不会再有,现在的牵连也只是暂时,等我三魂七魄都归位,你也该回华绫一叶天了,那里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她的情绪平复下来,话里的冷寂如屋外寒冷的雪天。 第94章 寒风裹心 “叶迦言,你别忘了,你是华绫一叶天的帝祖,你还有你的职责。” 他摇头否决,眼眸坚定而深邃,“我已告知天界众仙,此生不再回华绫一叶天,阿善,我们从未离开彼此,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今后,等你的魂魄齐全了,我带你去游四海八荒,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你和我在一起只会哪里都去不了,连门都跨不出一步就会被挡回来,我这样的人活着便是对他们最大的威胁,他们巴不得我立刻去死,叶迦言,当初你应该直接动手杀了我而不是劈出我的魂魄,千年之罚算得了什么?那些人只会杀了我才会彻底安心。” “有我在,不会让他们伤害你。”叶迦言有些心疼的叹口气,心口处因她的话而泛起一阵阵尖涩的痛。 阿善冷然一笑,抬手虚指了指隔壁竹屋的方向,眼底苦涩深重,“可我不信。你看,她还是恨我,我们曾经是最要好的朋友,可她现在还是恨不得我死,就因为我的身份,一个身份而已,足以不分黑白的抹杀一切。” “那阿善呢,阿善信我吗?”叶迦言朝她走近,高大的身躯覆盖住她娇小的身子,“在阿善心里,我也会伤害你是吗?” 阿善横起一只胳膊推开他,她抬起袖子擦了擦嘴唇,大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想了想,又停下来说道:“这些年,你对我说的话真真假假,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不敢像以前那样全心全意的信你。” 说完,大步推开里屋的门,再关上,不留一点软弱示人。 他最后的那句问话,她选择了回避和漠视,没有回答,也是回答。 在她心里,或许真的是他伤她最重。 叶迦言垂着头站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那盏半截的蜡烛已经熄灭,整个人无声的融入这漆黑的天地,连眼底灼亮的光芒都一点点淡了下去。 后半夜,寂魅幽离的黑暗中忽地有什么在快速的掠动,身形如鬼魅般在林间窜来窜去,风一样刮过去,却没有带起任何的声响。 安静如水的夜色里只有雪花不间歇的落下,偶有几道诡异古怪的身影掠过,快的像一阵黑烟,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叶迦言静闭的眸子赫然睁开,眼底一片清明澄澈,他迅速的起身来到阿善的屋子前,正欲敲门时却猛地眉头一皱,下一刻直接伸手推门,站在阿善床边的魔物面孔狰狞的回头,尖长的獠牙在暗夜里张狂露出,魔物的手正要朝阿善的心口抓去。 他眉间一凛袖中飞出一道灿金亮光,魔物连躲闪都来不及避开便成了一缕飘烟。 从起身到进屋,一连串的动作都是在顷刻间完成。 他急速的走到床边,看了看床榻上闭眸安睡的人,唇边似溢出一道叹息,他俯身温柔又小心的将床上昏睡的人抱起来,转身利落的朝外走。 刚踏出门,身后的房间顿时塌了下来,数不尽的魔物落下来,个个面露獠牙朝他们扑来。 那边屋子里,千脩正抱着小白貂从窗户里翻出来,一个轻巧的翻滚就越到了他们这边。 “她怎么了?”千脩一脚踹开身后的那只魔物,扭头问道。 叶迦言侧身避开魔物的利爪,青衣划过冷冽的弧度,漂亮的转身之后千脩还没有看清他的动作,眼前庞大的魔物直接被劈成了两半。 真……彪悍! 他沉声对千脩说道:“去山顶。” 两个人急速向山顶掠去,越来越多的魔物从山脚下往上聚集,叶迦言环顾四周,捡了个干净的青石将阿善放下,又脱下身上的外衣披在她身上,轻轻的让她靠着青石后面的枯木树干,对千脩说道:“看好她,若是出了差错你该明白后果。” 千脩:“......” 叶公子你这是请人帮忙时该有的语气和态度吗?! “哦。” 叶迦言颔首,视线锋利的觑向快冲上山顶的魔物们,眼神冷冽而清肃,下一刻身形一闪,人已经从山顶消失不见了。 “我是不是答应的太快了?显得我好像故意要偷懒一样。”千脩把小白貂举到自己眼前,看着那双琉璃白浅眸十分困扰的问道。 小白貂默默转开了眼睛。 一时有些无所事事,下面那些魔物交给叶迦言去解决就好,他闲得无聊便晃悠到了阿善的身边。 回头瞅了瞅,确定那人还在外面没有进来,他仗着肥胆伸手摸上阿善的手腕。 怀里的小白貂眼神冷冷的扫了他一眼。 “徒弟你咋瞪我,为师只是想给她把把脉嘛,不过这脉象有些奇怪啊,小月这样凶悍的女人,脉象怎么这么弱?”千脩一边咂嘴一边走到一旁的石头坐下,手里轻抚着貂毛,神色十分纠结。 山顶一片宁静,静的有些突兀,从半山腰开始,魔物的吼叫声就不曾间断,若有似无的血腥气飘了上来,千脩一阵肝疼。 黑压压一大群魔物,竟被一个人轻轻松松的挡在了半山腰上不来,那些可都是魔界战斗力偏高的魔物啊,那样温和清雅的一个人,动起手来却是果断又狠绝,修为精湛而高深,深藏不露的一个人,华绫一叶天的帝祖果然不容小觑。 再后来,山下的动静越来越小,血腥气却越来越浓。 叶迦言回来时,青衣俊雅不染半点血迹,似乎只是出去散了个步,连头发都不见半点松散。 千脩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那些魔物...都解决了?” “嗯。” “你一个人?” “嗯。” “......” 叶迦言走过去再次把阿善抱起来。 “小月总是这样昏睡吗?”千脩问道。 第150节 “嗯。”叶迦言将她扶起来,把她的脑袋按到自己肩上,侧眸看了眼小白貂。 千脩眨眼,摸了摸怀里瞬间也陷入昏睡的长门雪,“干嘛对我的小徒弟施昏睡诀?” “你希望她醒着听到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千脩讪讪,“你要说什么?” “这一次的魔物来袭我可以不追究,但若再有下次定不会轻饶。”叶迦言沉声说完,低下头去看阿善,声音清和的下了逐客令,“你可以先回去了。” “屋子都被砸了,回去也没地方睡。”他笑道,觉得这山顶也挺适合休息的。 叶迦言清淡的眸光飘来,“我和阿善明天早上回去,希望我们回去的时候,千脩道长已经把毁掉的屋子都修葺完毕。” 千脩:“......” “还是说你希望我对雪神说实话?”叶迦言握着阿善白皙的手腕说道,目光凝重的看着她。 千脩耸了耸肩,唇角勾着笑,似乎将他方才的话全抛于脑后,抱着白貂呵欠连天的走了。 …… 翌日,阿善正叉着腰一脸不解的打量自己焕然一新的屋子,长门雪就一脚踹开了她屋子的大门。 “他在哪?”长门雪冷着脸问道。 阿善不悦的皱起眉,“你又发什么疯?” “千脩不见了!”长门雪沉怒,下颚绷得很紧。 她昨夜在山顶上不知不觉睡着了,一觉醒来却发现他不见了踪迹。 起先她以为他去了外面,可等她将长门山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他。 叶迦言听她说完,十分淡定地继续擦他的桌子,道:“不用担心。” “你知道他在哪里?”阿善和长门雪同时开口。 “嗯。”他点头,身子微俯,几缕墨发从容的从肩上滑下来,遮住了那双菁华潋滟的眼眸。 阿善一把夺去他手里的抹布,说道:“别抹了,那个道士去了什么地方?” 叶迦言眼神微闪,抬头,墨发轻扬,“下山除妖。” 长门雪浅色琉璃的眸子看上去毫无温度,“为什么不打声招呼就走?” “或许是忘了。”他含笑解释。 长门雪转身,看着外面纷飞不歇的大雪,“或许他只是不想带上我这个累赘。” 阿善点头,“也对。” 长门雪背脊一僵,随即跨步离开。 叶迦言看着她无奈笑道:“你又何必故意气她。” “若是真气着了,才不会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这不也是你希望看到的么。”阿善白他一眼。 他失笑,倒也承认了她的话,“你说得对,她还是晚一点知道的好,不过我很好奇,阿善是如何知道的?” “你回来的那天晚上,他说过我身上很香。”阿善的眼里落入这世间的雪景,美的清冷又孤寂,“这世上,能够直接闻出我身上香味的人,除了死人只有他们。” 叶迦言点头,大概,连千脩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或许知道樽月是谁,可他显然并不清楚落骨香的作用。 两个人不再说话,气氛陡然陷入了诡异和尴尬,昨晚发生的那幕似乎还在眼前,无言半晌,一个继续抹桌子,一个转身进了屋。 门外,竹子搭起的台阶下蹲了一只小白貂,雪白的貂毛与四周的雪一样耀眼,它安静地趴在那里,等听完了屋里之人的谈话后,慢慢缩起自己的小身子,蜷成一团,毛茸茸的前爪抱住了小小的脑袋,一点点的埋下头去。 大雪未止,寒风裹心。 第95章 披血而归 人间路,曲折胜过平坦,人间事,坎坷多于顺遂。 路有弯曲泥泞,事有扑朔离奇,走的远了,遇到的多了,也就能一笑置之。 千脩走过很长很长的人间路,一个人独行,靠着一人一箫走到今日,算不上经验老道,可遇事也能够化险为夷。 可他这次回来,却浑身是伤。 像是被人从血池里拎出来一样,紫袍被血染的湿透,成了深紫泛黑的颜色,每走一步,衣服下摆都会淌出一道蜿蜒的血迹。 雪地纯白,鲜血瑰红。 如红梅落入雪地,点滴嵌入,异常刺目。 长门雪看见他时,浅色琉白的眸子一动不动,她站在门旁,静若一扇屏风,带着枝寒叶霜的冰冷。 千脩抬手扶住门框,沾满血迹的手伤痕累累,紫发纠结在一起披在背后,抬头朝她展颜一笑。 “小雪啊,为师把一只千年老树妖杀了,厉害吧。” 话里尽显得意和骄傲。 长门雪看着他,语气平平,“伤成这样,有什么好炫耀的。” 第151节 “为师才没有受伤。你都不知道那只老妖怪多厉害,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它制住,啧,为师都回来了,你怎么还板着脸啊,生我气了?” 千脩抓着门框的手抬起,本想摸一摸她的脑袋,却瞥见自己满手是血,想往衣服上擦,却发现衣服上的血迹更多。 最后,他只有无奈的笑道:“那只老妖怪的血溅我一身,真不知道一只树妖哪来这么多的血。” 长门雪面无表情的附和,“是啊,一只树妖而已,血多的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冒,这血离了树妖还可以淌这么多,搞不清还以为是你受伤了呢。” 千脩嘴角的笑意隐约抽搐了一下。 长门雪继续道:“这血估计一时半会也流不完,你先在外面待着吧,等血流干了再进来。” 千脩的笑容彻底没了。 “那个,小雪啊,为师会被冻死的。”他指了指衣袍下滴滴答答的血水,“天气这么冷,这些血水很快就会结冰,你真的忍心师父在冰天雪地里冻着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换上了委屈可怜的神情。 “你习的是御火之术,血水没办法结冰,也冻不死你。”长门雪戳穿道。 “可为师打了一天的妖怪已经累了,现在只想洗澡只想睡觉。”他抗议道。 长门雪浅色眸子平静的看着他,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个挡在门口不动,一个站在门前无奈。 “徒...” “啪!” 千脩:“......” 他话还没有说完,竹屋的门便被甩上了。 千脩怅然仰头叹息,他才是这栋竹屋的原主,怎么现在变成他有家不能回了。 余光瞥见隔壁走出来的叶迦言,他苦中作乐的说道:“叶公子啊,你家小月也总是这样动不动就发脾气摔门吗?” 叶迦言顿了顿,看了眼他浑身是血的模样,觉得若是打击他可能会直接造成血流成河,想了想便道:“嗯,她也喜欢摔门。” 千脩的心里顿时平衡了许多,往栏杆上一坐,血腥气弥散四开,“我说呢,真不愧是朋友,连这坏毛病都一样。” 叶迦言没说话,他抬头看向乌蒙黯淡的天色。 看了半天,墨笔执画般的眉峰缓缓皱起,眉眼清淡带着凝重。 “你在看什么?”千脩问道。 叶迦言侧头看他,“有这个空闲还是把你身上的伤治一治,这样重的血腥气只会引来更多的麻烦。” 千脩摆摆手,用手扒了扒乱糟糟的紫发,有些自嘲的笑道:“没事,死不了。” 阿善走了出来,看了眼千脩那紧闭的竹屋,发出一声冷笑。 她看着浑身血污的千脩,问:“为何人间会出现这么多的妖魔?” 千脩摊手耸肩,“我哪知道,五十年前人间开始出现战争,随后不久妖魔便出现了,若不是本道时常下山除妖,如今的人间早就是妖魔的天下了。” “和万魔渊有关?”阿善抬头看向叶迦言。 他应声,“嗯,有些关联。” 阿善点头,随即越过篱笆栅栏走到千脩这般,抬手一巴掌拍到竹屋的门上,对着里面一直沉默的人喊道:“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千脩呵欠连天的看着她,“小徒弟生气了,才不会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长门雪已经冷着脸拉开了门。 她不看千脩那张惊讶的脸,眸色淡漠的觑向阿善,同时脚步已经走向外面。 阿善朝千脩冷笑勾唇,跟着也走了。 千脩自讨没趣的撇了撇嘴。 紫竹林中,长门雪一言不发的走到前面站住,白发用一支紫竹削成的木簪挽着,白衣如雪,高贵不可亲近。 她回过身,目光冷傲的看着阿善,“我想下山去看看。” 阿善背靠着紫竹,回道:“看什么?眼下人间到处都是战争,你想去战场上送死?” 声音冷淡,不见笑靥,林中起了一阵旋风,刮着紫竹叶在头顶胡乱作肆,长门雪呵然一笑,“即便我在你心中是个废物,可也没沦落到让凡人欺负的地步,我只是去看一眼。” 阿善直起身,“你对我说这些是想让我陪你去?”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么。”她嗤笑。 “去不去看有什么区别,眼下人间大雪不歇是因你而起,天界的雪神被降罪到人间,司掌人间霜雪的神再也无法自如控制降雪,刚好又恰逢乱世出现,战火的纷争和粮食的短缺令无数人在饥寒中死去,可你知道了又怎样,你能让这漫天大雪停下来吗?” 长门雪冷冷地注视着她。 阿善又道:“你不能,因为现在的你根本没能力完成这些,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雪下的一日比一日大,然后,再眼睁睁的看着原本四季分明的人间从此如寒冬炼狱,凡人都无法存活于世,罪孽压鼎,翻身无业。” “你信不信,不出十日,这万里的江山都将被泼天的大雪掩盖,最多半年,所有人都会死在这场无休无止的大雪里,再没有繁华或乱世,人间也将不复存在。”阿善指着山下的方向说道。 “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告诉我因我的一己之私带给了人间多么深重的灾难好让我觉得羞愧和内疚?”长门雪语气冷清的说道。 阿善敛眸,“你想多了,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你最多还有半年可以留在他身边。” “我知道。”长门雪傲然的仰着玉颈,白衣晃得刺眼,她朝阿善伸出一只手,“拿来。” “什么?”阿善瞪她。 第152节 “那个难吃的橘子,都给我。”她朝阿善不客气的说道。 阿善眼里射出利光,森寒的望着长门雪,周身的寒气陡然增加不少。 长门雪继续冷笑,她在面对阿善的时候除了冷笑似乎便没有其他多余的表情。 她说:“你和叶迦言没必要故意瞒着我,我知道了又能怎样,终归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其他的我都不在乎,把橘子给我,我没有那么多日子和他在一起,晚上不能再变回原形了。” “你就这么想嫁给他?他与你之间的差距,隔了两个族界。”阿善忍不住就是想骂她。 长门雪立即翻脸,“你有什么脸来说我?你心里不也一样想嫁给叶迦言么,这么多年我怎么没看见你放弃了?” “我们现在是在说你的事,你少往我身上扯。”阿善怒道,口气十分不善的喝道:“一码归一码,我们不一样。” “那好,我也不想和你多说废话,不下山可以,把橘子给我。”长门雪咄咄逼人的说道。 阿善气绝,从怀里掏出橘子塞进她手里,然后掉头就走。 …… 人间大乱,始于五十年前。 如同每一次的朝代交更,在浪打波涛的动荡间,总会有更加优秀的乱世英雄为其画上圆满的结局。 只是在圆满来临之前,要忍受冗长的战乱和离别,以及悲苦艰难的现状。 眼下的人间,不见过往繁荣的岁月,没了曾经熟悉的容貌。 故人都已湮没在无垠时光深处,伸手去抓,只抓得满手冰冷的风。 阿善立于长门山巅,望着眼下白茫茫的人间,眼底汹涌的戾气像是随时都会冲破理智奔涌而出。 叶迦言走过来,神情凝重的看着山下大片大片的雪色,道:“雪神若是不愿离开人间,这一场大劫,人间该如何度过。” “我答应过她,会帮她嫁给千脩。”阿善看着山下唇边划过冷笑。 叶迦言微异,“这是雪神的心愿?” “嗯。很惊讶是不是,一贯冷心冷情的雪神竟然想嫁人,还是嫁给一个道士,多可笑。” “阿善觉得这很可笑?” “难道不是吗?”她唇角勾起,冷艳无比的笑道:“妄想能够抵抗天道成全自己,她蠢的可笑,我也是。” 她的话令叶迦言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知道我当初为何会将你最后一缕魂魄给她吗?” 阿善抿着唇看向他。 “因为,她很像你。” 他说着,举目眺向不远处的紫竹林,那后面有两座并排而建的竹屋,眼下隐在了重叠的紫竹之间,多了几分隐世避居的悠然旷渺。 躲得过凡俗红尘,却躲不过心里重峦叠嶂的情意。 第96章 山巅之景 风声呼谲,天地间唯白而已。 “更准确的说,你们是同类。她用着你的魂魄,许多习惯更是与你相像,阿善,你有没有想过,雪神和以前相比,如今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她凝眸,想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比以往...大胆了许多。” “嗯,若是过去的雪神,无论你如何威逼利诱,她都不会跟你说她喜欢谁,也不会告诉你她的心愿是嫁人,这些话对于曾经的雪神来说,绝对是难以启齿的。” 阿善静了一瞬,漠然道:“你是想说她如今这样胆大甚至随心所欲是因为我?” 叶迦言点头,阿善的神色瞬间又冷了许多。 “还不明白吗?阿善,凡是用你魂魄而活的人,她们的性子或多或少都会受到你魂魄的影响,她们的脾气,也会受到原主脾气的感染。” 因为你大胆与率性而为的性子,才有了如今随心所欲胆大妄为的长门雪。 “照你这么说,花沉沉和蔚苒苒她们的性子都会受到我魂魄的影响?她们的脾性多少也会因为我的性格而改变?” “嗯!”他答的简短利落。 阿善忍不住了,冷笑连连的看着他,“所以,叶公子这是在怪我了?要不是我的性格影响了她们,或许她们都会过的幸福美满。” “我怎会怪你,若是真的要怪,也是怪我自己。”他抬手按住自己隐隐发热的左臂,墨发被风吹的飘逸,身形清拓气质无双,眼底依旧是万年不改的云淡清和。 阿善抬手按了按眉间,问出心底里另一个疑问,“我们真的要放任他们两个不管吗?” 叶迦言轻笑,悠然的目光凝视她,“插手太多可能会适得其反,静观其变吧。” 阿善想了想雪神那张冷傲疏离的脸,嘴角一撇点头应允。 在面具没有被揭开之前,未曾破茧的蝶依旧可以假装自己是只蛹,缩在自己用来防御伤害的壳里,企图用暂时的欢娱抵抗来势汹汹的真相。 我们都是世间的独行客,遇过电闪雷鸣的暴风雨,也走过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回去的时候,千脩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坐在自家屋檐下喝着酒,手里仍旧是他不离身的玉箫。 这场景,与当初无甚区别。 唯一区别之处,当初是只有他一个喝着酒吹着箫,迎着漫天泼洒的大雪别有一番风味,而现在,多了三个不速之客。 第153节 “千脩道长真的是好兴致。”阿善走进院子的脚步忽地一顿,她嘴角的冷笑瞬时一垮,说道:“这里为什么这么热?” 以竹屋的篱笆为界,虽然天上一直飘着雪,可篱笆外寒风刺骨,而院子里却是温暖如春,那些雪花飘进来还没有落下就化成了水汽蒸散了。 整个人毫无形象仰躺在门廊前的男人勉力睁开眼,露出一条缝看向来人,嘻嘻一笑,“抱歉啊,伤的太重了,短期内没办法自如的控制自己的御火之术。” 阿善:“......” 他仰脖喝下一口酒,浑身热的难受,抬手就去扯自己身上松垮垮的道袍,口里还一个劲的直嚷道:“好热啊,真的好热,小雪啊,让这寒风再刮大一点嘛,这冷风吹着一点都不凉爽。” 屋里的长门雪冷哼一声从门前飘过,对门外四仰八叉的男人不理不睬。 见爱徒不理自己,千脩摇了摇脑袋,对着站在阿善身边的叶公子说道:“不如我们去山顶喝酒赏雪吧,山顶风大,肯定比这里凉快多了。” 两个人回了他一眼,一模一样淡漠的神色。 叶迦言带着阿善,千脩拽着长门雪,四个人到了长门山的最高处。 那是一处断崖,崖边斜出一块大石头,石头又宽又长,经年风吹日晒下竟被打磨的极为光坦平滑,四人相依坐下,长门雪拿出四个精巧的酒杯出来,依次放到众人身前,千脩抱着酒坛给他们倒酒。 阿善端起酒喝了一口,“......” 叶迦言看了她一眼,端起酒杯也微抿了一口,随即就把酒放下了。 长门雪直接不客气的把酒吐了出来,一张脸寒气森森,“你自己慢慢喝吧。” 千脩讶异,困惑的把自己面前的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随即脸色就绿了,“噗,怎么这么难喝!” “这是用寒泉冰露酿造的酒,你手上的温度太高,酒水被高温煮过已经失了原本的味道。”叶迦言淡声解释。 “怎么会,我现在的温度还没有那么高吧。”他十分怀疑的看着叶迦言,随手拔开了酒坛上的布塞,然后他就说不出话了。 酒坛里的酒还在汩汩的冒着热气泡。 崖顶上风声太大,他竟然都没有听到酒水煮沸的声音。 “算了,我重新去拿一坛。”长门雪嫌弃的看了眼千脩眼巴巴抱着的酒坛,起身就朝下面走去。 “还是徒弟最懂为师了,快去快回。”千脩顿时眉开眼笑的丢掉了那坛酒。 长门雪回来的很快,几个人一致默契的不让千脩碰到酒坛,喝了几轮下来,千脩明显有了醉意。 “想当年,本道长纵横天下无敌,哪里有妖怪哪里就有本道长正义潇洒的身影,啧,回想当年,真是意气风发侠气冲天。” 喝高了的人一撩袍子手指苍天,说出来的话铿锵有力气壮山河。 另外三人同时转过脸去看雪景。 他一个人独自感慨了一会儿,然后又跑回来坐下,对着众人嘻嘻直笑,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说道:“你们不知道,有一次我遇到一个小妖怪,身上的妖气没有多少,倒是沾染了不少佛门之气,我吓唬她把她真身锁在庙里出不去了,她竟然当真了哈哈哈。” “本道长第一次遇见那么好骗的小妖怪,不仅没有妖的戾气反而还很活泼天真,嗝~,那小妖怪竟然喜欢庙里一个凡人,本道长见她可怜放她一命,也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本道长应该回去看看的。”他说完了,还忍不住咂咂嘴。 等等…… 阿善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把酒杯往石头上一放,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众人的视线全部看向她。 她抿着唇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千脩,问:“你遇见的那个女妖,真身是不是木鱼?” 千脩扬眉,吃惊道:“咦?你怎么知道?” 她不仅知道,她还取了那只妖的魂魄! 阿善白了他一眼,“我记得花沉沉说过,砚华寺的方丈有一个道友,原来是你啊~” 她故意拖长了‘啊’的腔调,千脩听着她阴阳怪气的声音浑身都不舒服的抖了抖。 “不...不算是道友,事实上,那个老和尚只是请我去降妖的,他觉得寺里有妖怪作祟。其实他也没猜错,那个寺里的确有一只修炼成人的小妖怪。不过,那个女妖后来改名了吗,我记得她原来好像叫什么小知啊,呵...呵呵呵,她是小月的朋友吗?”千脩僵笑着,脸上肌肉十分抽搐。 这也...太巧了吧。 “不是。”阿善给自己和叶迦言添酒,玉白的脖颈微微露出衣领,柔滑的发丝垂落,挡住了纤长的玉颈,她抬头,说道:“我们不是朋友,她的魂魄被我取走了。” 千脩:“......” 早知道他当初就把小妖怪收了,看来他有意放她一命还是没起多大作用啊。 这时,一旁安静坐观的长门雪忽道:“我也知道那个女妖。” 阿善:“!!!” 叶迦言想了想,目光中露出了然之色,“我后来听冥王说过,珵国女帝死后,珵国曾连续下了三年的大雪,也是那场雪灾导致珵国最后被豫国吞灭,看来是你在里面做了手脚。” 长门雪傲然回视叶迦言,点头道:“不错,那时我正好接到天界旨令给珵国布雪,无聊之下正好看到了他们放火烧女帝的那一幕,我在云端上都能闻到那股焦糊的气味。” 她似是回忆了一下,继续说道:“站在旁观者的位置孰是孰非再清楚不过,我看的来气,那些凡人口口声声要烧死那个女妖,可我不觉得那个女妖做错了什么,反观那些凡人,个个嘴脸自私丑陋,我一个不爽索性就把原本降雪的分量加了三成,后来被罚了一百仙杖。” 长门雪说完,无所谓的耸肩。 她就是觉得那些凡人太可气了,管他是非对错,她只知道她看不顺眼一大群人欺负一个女子。 那是她第一次犯错。 阿善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又看了眼千脩。 发现这两个人神色都十分正常。 她略略垂眼,随即也就想明白了,即便各自知道对方的身份,可知道归知道,只要不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照样可以心安理得的过下去。 难得糊涂,真是难得糊涂。 第154节 叶迦言大概也是想到了这点,唇边溢出了一道轻笑。 四个人各自心怀鬼胎,揣着秘密装出一副知心好友的模样,谁也不戳破,各自说着话,要么安静聆听,要么随声附和,一派和乐融融。 酒香游荡四散,风雪肆虐不歇,崖边四道身影远远看去似乎都已重叠,叠成一道水墨画般的风景,清淡凛仙,又韵味悠长。 余生拿出来回味之时,颇为感缅今时今日的悠然与闲情。 第97章 往事如烟 酒喝了大半,冷风也吹了半天,雪神向来不惧风雪的寒意,叶迦言和阿善也不大能察觉冷意,唯有千脩最受煎熬。 他热的想脱光衣服一头扎进雪地里把自己埋起来。 为什么这冷风吹的让他越来越热? “这酒也不是烈酒啊,喝了之后心里跟火烧似的,热的我都快烧着了。”紫发男人往石头上一躺,众人以为是玩笑话,结果抬头看去,紫发上竟然冒出了轻微的白烟。 “修习御火之术的人被火烧死了,呵,千古第一大笑话。”阿善挖苦他。 叶迦言看着在石头上滚来滚去的紫发男人,眼里忽地闪过一抹亮光,他低声问道:“你是不是也去过域阳城?” 话语一出,众人皆默。 千脩爬起来,震惊的看了眼阿善,又看向叶公子,“你们两个不会偷偷地查过我的过去吧?” 他敢肯定他以前没有见过这两个人,为什么他们知道自己的行踪? 阿善脸沉如水,她扭头去看叶迦言,“你怎么知道他去过?” 叶迦言眼底闪过笑意,轻声解释给她听,“还记得我们刚开始找蔚府时遇到的情况吗?蔚府外面有阵法。” “那是长明灯留下的。”阿善不客气的反驳他。 “嗯。”叶迦言颔首,眉间聚着流云舒卷的笑意,“如果我没猜错,长明灯的阵法,加上他布下的阵法,最后多个阵法相叠成了我们看见的阵法。” 千脩的醉意醒了大半,凑过来说道:“什么阵法相叠?本道长当初只在蔚府门口设了一个阵法,真的只有一个,那个阵法是为了困住那只害人的蜃女,不过那时我受了伤打不过那个女人,就设阵困住她,本来想等伤好了之后去收拾她,结果一下子给忘了,对了,那个女人现在怎么样了?” “你为什么会去域阳城?”阿善扭头问他。 千脩坐了回去,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道:“受人之托嘛。” “受谁之托?”阿善继续问。 他仰头思考了一会儿,抓了抓蓬乱的紫发,说出的话全是酒气,“都一百年前的事情了,我哪记得那么多,好像是一个姓白的中年男人来找我,长的挺胖的,嗯,他说域阳城里有妖怪,求我一定要去收妖,然后我就去了。” “你是看中他给的酬金丰厚才去的吧。”阿善嫌弃的看着他,也想起了他说的那个人是谁。 域阳城曾经的城主,白正风。 “真巧,我去过珵国,你也去过,我去了域阳城,你还去过。”阿善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千脩,眼底寒光凛冽。 山顶上的风越来越大,几个人的发丝和衣袍都轻舞飞扬,长门雪看着她神色不对,当先一步挡在了千脩面前,沉着脸看着阿善,“你想说什么?这些都是巧合罢了。” “哪有那么多的巧合,还偏偏都叫我撞上了。”阿善踢开自己身前的酒杯,目光如利剑般穿梭而去,径直望向长门雪身后的千脩,“千脩道长,躲在女人背后算什么事,有种的出来和我说。” 千脩十分无辜的拉开长门雪,对上阿善充满挑衅的眼神,道:“我觉得真有可能是误会,这四百年我去过很多地方,从珵国到豫国,走过大大小小各地,见过形形色|色的妖怪,珵国那位和域阳城那个只是我遇到的其中两个罢了。” “照你这么说,是我在无理取闹了?”阿善冷梆梆的说道。 千脩不怕死的点头,十分坦然的说道:“是啊,分明就是你在无理取闹,叶公子你也不管管她,就知道欺负好人。” 叶迦言也站了起来,与阿善比肩立于大雪纷飞的崖顶,闻言,他眉眼轻柔的笑开,道:“不巧,我并没有觉得是阿善在无理取闹,没有记错的话,域阳城的雨水和雪神也脱不了干系。” 这倒是出乎众人意料,千脩讶然的侧眸看了眼神色冰冷的长门雪。 长门雪迎向阿善带着十足火气的眼睛,冷笑一声,“是又怎样,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阿善也没想到还有这层渊源,她只是在心里觉得这样的巧合有些人为的恶意,倒是没有想到,连雪神都参与其中。 “域阳城的雨水怎么了?”阿善抓住叶迦言的衣袖有些奇怪的问道。 叶迦言握住她有些寒凉的手,拽在自己手心里为她焐热,风雪太大,他不由得凑近她耳边说道:“江南细雨,果然特别。” 这句话…… 思绪陡然一转,她顿时记起这是当初刚进域阳城时叶迦言说过的话,原来他那时便察觉出了不对劲。 可雨水究竟和雪神有什么关系? “那雨水不是因为蔚苒苒吗?她究竟做了什么?”阿善指着长门雪怒道。 被人蒙在鼓里的滋味十分不好受,她又一贯要强,这一来二去的早已勾尽她所有的耐心。 长门雪似笑非笑的拍开她的手,当先一步道:“做了什么,难道你当初没闻出来那雨水充满腥咸之气吗?这些年你究竟在干嘛,真是越来越蠢了,叶公子都看出来的事情你怎么还不明白?” “你给老娘把话说清楚了。”阿善恶狠狠的一脚踩碎了一个酒杯,几近咬牙切齿的说道。 所有人都觉得她下一刻就会把长门雪拎起来揍一顿。 千脩默默的拉住了长门雪的胳膊,决心护住自己唯一的小徒弟,虽然他现在听的一头雾水。 长门雪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用着寒气直冒的声音说道:“那是海水引入云端倒流而下形成的雨水,不是真正的雨水,你何时见过天界雨神给人间布雨时降的雨水是腥咸的?” 阿善气的不轻,若不是她的手被叶迦言牢牢握着,她真想一巴掌甩到这女人脸上,“你和雨神插手人间的事?你们活腻了吗?” 仙人私自插手人间之事,罪罚最重,轻则处以仙杖之刑,重则剔除仙骨贬下天界。 第155节 长门雪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意,“樽月,雨神已经死了。” 阿善:“......” 叶迦言握住她的手轻轻勾了勾,指腹划过手背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痒意,阿善扭头瞪他。 他笑着回视她,“阿善,雨神在升入天界之前是东海一员,他曾是上古龙族的太子,也是...蔚苒苒的大哥。” 叶迦言详细的跟她解释,他之所以察觉雨水的不对劲,是因为他在落下的雨水里察觉出雨神残留的仙力以及雪神留下的蛛丝马迹。 很轻微的痕迹,但毕竟是曾经熟悉的人,第一眼便察觉出了异样。 “所以,域阳城里那奇怪的雨水其实是因为雨神?”阿善觉得自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这算什么事! 千脩在一边沉默的听了半天,似懂非懂的看着他们,倒是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身上的热度退散了不少。 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啊! 长门雪站了起来,肆虐的风雪打进眼里,映着那双浅色琉璃的眸子分外璀璨好看。 “是!雨神委托我把他还没有消逝的神身放入域阳城里,所以降下的雨水才会带有腥咸之气,那是因为他原本就是海中之物,不然你以为那个一无是处的蜃女如何能控制整个域阳城里的鲛人魂魄?呵,估计她还以为是她自己的功劳,雨神到死都没有告诉他那个亲妹妹事实。” “雨神为什么要这么做?”阿善淡讽,“别告诉我他是因为以前做了对不起他亲妹妹的事情良心发现后想要弥补。” “那不关你的事。” 长门雪把千脩扶起来,他醉的厉害脚步已经开始虚浮,好不容易把他扶稳了,她扭头望向阿善,风雪中那双眼冷淡漠然,“樽月,你总是把所有人往坏了想,觉得天底下所有人都想害你,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懂得旁人的真心。” 叶迦言眉眼沉了沉,清淡的声音透着寒风传来,“你不了解她,她很好。” 长门雪正扶着千脩往山下走,闻言脚步顿了半天,她没有回头,白发在空中扬起绝俏的弧线,“是啊,这世上除了叶公子没人能够了解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前一刻她可以笑容满面的和你谈天说地,下一刻她就能亲手把你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不,她...”叶迦言还想说话,却被阿善以手压了唇。 他低下头,有些不解的看着她的举动。 阿善看着叶迦言,说出口的话却是指向了长门雪,“我做什么事是我的事,没必要跟不相干的人解释清楚,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叶迦言,不用跟这些高尚端庄的人多费唇舌,脑子一根筋的人说的再多都没有用。” 叶迦言嘴角抽了抽,看着她十分认真又严肃的神情,终是没忍住笑了,“好,都听你的。” 长门雪回头恶狠狠的剜了阿善一眼,拖着醉的开始说胡话的千脩往山下走去。 两个人的身影缠在一起相携而去,风雪越来越大,千脩一离开,那股热气腾腾的热浪便消失了。 在一片静谧下,于无处不在的风雪中,叶迦言突然伸手缓缓地抱住了阿善。 第98章 被调戏了 他抱了她很久,山风吹的动容。 阿善由他抱着,许久,他放开她,指腹在她眉尾处轻轻摩擦,没有开口说话,她却从他的动作里察觉到了眷恋。 深彻而刻骨的柔情。 “叶迦言...”她轻唤他,抬手握住了他的手,努力压下心底里越来越重的恐惧,她用着云淡风轻的声音问他,“你离开华绫一叶天有没有什么惩罚?” 他在一片风雪中望着她温温一笑,“有,罚我要加倍的对阿善好,罚我不得离开阿善。” 她脸皮一向厚,却在他这番话下忍不住红了耳廓,见他如此油嘴滑舌,她赌气似的甩开了他的手。 “假话说的越来越顺口!”她面无表情的低声骂了句。 叶迦言听见了她的话,唇边温柔的笑意越来越深,“不是假话,是真心话。” “真心话?意思是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照做是不是?” 他点头,“嗯。” “哦,只听我的话?” “对。” “那好,我现在提一个要求。”阿善仰着脸唇边露出浅淡的笑意。 “什么?”他见她笑也跟着笑起来。 “叶迦言,你以后要是再敢对着老娘念佛经,就给老娘有多远滚多远。”她立马变脸说道。 他看着她瞬间转变的脸,眼底愉悦的笑意怎么都掩不住,抬手抚了抚她耳边发丝,轻声点头应允道:“好,以后都不念了。” “真的?”她蹙着眉十分怀疑,一脸不相信的看着他。 叶迦言哑然失笑,忽地抬眼看向她身后,“你看。” 阿善顿时回头看过去。 身后是白皑皑的山崖,什么都没有,她正讶然之际,耳廓忽然被人轻轻地含住,柔软的唇含着她的耳垂激起一阵颤栗地酥|麻,她浑身犹如被雷电劈了般僵立不动。 他吻了吻她小巧的耳朵,轻吮慢咬偶尔用湿润的舌尖划过,激的她身子发颤,阿善双拳紧握,白皙的脸憋得通红,发自心底的爆出一声怒吼,“叶迦言!” 正要推开他,他反应极快的先制住了她的两只胳膊圈进自己怀里,唇微微离开她的耳畔,在她耳边呼着温热的气息,声音低沉又诱惑,“还在怀疑我骗你?嗯?” “你这是在干什么?能不能好好说话!”阿善暴躁,耳廓红的滴血。 身后传来他愉悦的低笑,“这样说更能让你听清楚。”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流氓?”阿善气噎。 第156节 “这样挺好的,现在发现这样更利于交流感情,阿善不喜欢?”他温柔的圈住她,下巴轻轻落在她肩上,没有多少重量。 “老流|氓!”阿善被他的歪理气的头顶冒烟。 身后的男人身子一僵,好半天才说道:“我是...老流|氓?” 阿善推开他的双手转身直视他,勾着唇冷笑,“又老又不要脸,说的就是你。” 叶迦言看着她,白玉的面孔看上去有些面无表情,阿善心里正得意自己把他气着了,嘴角的笑意刚扬起细小的弧度,他突然抬手扣住她的脑袋,接着直接压上自己的唇。 崖顶寒风肆虐,两个人却吻得浑身燥热。 稍稍退开一丝缝隙,叶迦言眯着眼危险的看着她,“老流氓的本事如何?阿善姑娘可觉得满意?” 他娘的敢拿话轻薄她! 阿善气怒,抬手一巴掌就要招呼到他的脸上,叶迦言眼疾手快的抓住她的手,拉着她的手牢牢地扣在自己腰上,低头再次含住那张鲜艳欲滴的红唇。 “老流氓要做他该做的事。”他在她唇上辗转时说了一句,同时还略带惩罚的在她唇上轻咬了一口。 阿善吃痛,抬脚就要踹他,叶迦言抱着她朝后一仰,阿善整个人趴在叶迦言的身上朝后摔去,两个人摔进了积雪几尺的地上。 他一手扣着她的腰,一只手按住她乱动的脑袋,低声警告道:“要专心!” 专心你大爷的! 阿善压在他身上朝他怒目而视。 他仰躺在雪地里,搂着她专注的亲吻,两个人的头发散在地上纠结在一处,姿态缠绵动作温柔,他吻的温柔又带着强势和霸道,一点点的逗弄和追逐。 阿善被他的吻弄的十分难受,反击似的重重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他轻微的闷哼了一声,却将她搂的更紧了。 离开她的唇,他再次无奈的警告道:“阿善,不要乱动。”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叶迦言,你天天占老娘便宜!”阿善费力的仰起身子冲他吼道。 叶迦言半睁着眼,十分慵懒的看着她,“我记得当初在华绫一叶天的时候,某个人天天趁我休息时偷亲我。” 阿善:“......” “小流|氓!”他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眼底都是宠溺的笑意。 “老娘当初亲你是喜欢你,你干什么亲我,你喜欢我?”阿善哼哼,她伸出舌头舔了舔被吻的红肿的唇。 叶迦言的眸光暗了暗,声音略哑,“明知故问。” “你是不是在冥界待久了脑袋坏掉了?还是说你的眼睛被忘川水毒瞎了?你现在竟然喜欢上了我?”她自嘲的笑道。 “是啊,我怎么就喜欢你了呢。”他抱着她笑,深深的感叹道。 阿善脸一板,没来得及发作,叶迦言已经重新按下了她的脑袋。 他咬住她的唇,把她满肚子的废话尽数吞回肚子里,眼角有笑意流窜。 良辰美景在旁,佳人揽抱在怀,何不做点衬景之事为其锦上添花呢。 等两人终于分开打算回去休息的时候,刚跨进自家院子的两个人同时把脚收了回来。 滚滚热浪迎面扑来,灼人的热气似乎让人怀疑那不是屋子而是火炉。 叶迦言抬手抚额,道:“屋子怕是不能睡了。” 先前只是千脩自己的竹屋,眼下已经波及到他们这边,阿善忍不住侧眸看了眼千脩那扇紧闭的竹屋,嗤笑一声,“雪神好本事,这么热都没有把她逼出来。” “或许她乐在其中也说不定。”叶迦言牵着她往紫竹林外走,阿善正欲点头,眼角忽地瞥见一个细小的黑影朝自己飞过来,她抬手一抓,轻而易举的抓住了那个东西。 摊开掌心,是冥界用来传递消息的螟虫。 阿善看到螟虫的那一刻,眉头已经蹙起。 冥王的消息很简短,是带给叶迦言的消息,四个字概括就是——有事,速归。 “一起回去!”阿善见他启唇欲言又止,先一步抢断他的话直接说道。 “......”叶迦言蹙了蹙眉。 “你刚才还说过什么都听我的,现在就打算食言了?”她冷笑道。 叶迦言神色无奈的看着她,他大概已经猜到了冥王这么着急喊他回去的原因了,可若是带着她…… “好,一起回去。”他淡笑,不动神色的把螟虫放入了自己袖子里。 这一夜,他们走时没有告诉那边屋子里的两个人,两个人就这样静悄悄的离开了长门山。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前脚离开长门山的时候,黑夜里一双眼睛也在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 而后,隐藏在暗夜下的蠢蠢欲动,寒风刮起千丈飞雪。 长门雪是被一阵剧痛疼醒的。 利物穿透手骨和脚骨,疼的她浑身抽搐。 她睁开眼的时候,额头上的冷汗正好滑进眼里。 一阵刺痛。 不由得再次闭上眼。 第157节 下巴这时被人用力的掐住,那人动作粗鲁的迫使她扬起头,然后,一道沉重宛如千斤的铁链拴在了她脖子上。 脖颈太细,粗铁链在脖子上绕了好几圈。 她痛的厉害,却不想在这些人面前失了尊严,猛地睁眼目露寒气的看着眼前这些魔物。 “到了魔宫还敢这么嚣张,你活腻了!”那个给她套铁链的魔物见她瞪向自己,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到她脸上。 长门雪被打的头一偏,脑袋歪向了一侧,口里有淡淡的血腥气,她咽了口唾沫,忍下了这口恶气。 “他呢?”她问,被穿透的手脚有血水沿着利物淌下来。 一个身材魁梧的魔将走过来,亲自查看了她的手心和脚底,待确定她逃不走之后才吐出一口气。 “不该问的就别问,这里不是天界,想在这里撒野只会自讨苦吃,听见了没有?”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这样和我说话?”长门雪眼里射出锐利的视线,孤傲映在眼底。 “呵,性子还挺烈,看来是我们魔界待客不周,对待雪神这样尊贵的客人,自然是要用更热情的方式欢迎才对!”魔将哈哈大笑,按住插在她手心里的利物用力的刺进去。 更深,也更疼。 “啊!”她终是痛的大叫一声,脸色雪白双唇颤抖,,浅色琉璃的眼眸冒出怒火熊熊。 “好了,咱们走吧。上面吩咐过,不能把她弄死了,让她在这里待几天磨磨她的性子。” 那位魔将心满意足的看着她吃痛的表情,说完后领着其他的魔物便退出了这间阴暗的地宫。 只有一盏蜡烛在角落里静静燃着,砸下一片阴影,薄弱而熹微的亮光,成了这座幽暗地宫里她唯一的陪伴。 千脩、千脩…… 低声细语的念了好多遍,念到嗓子哑了才罢休,这两个字如同一个玩笑,在嘲笑她的愚不可及。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溢出唇边的嘲弄无情回荡。 不甘心啊,还是让樽月那家伙说中了,她想嫁给他,真的是痴心妄想。 第99章 风雨欲来 “来了。” 桀桀怪声从魔宫深处传来,扑面而来的阴森冷气。 一片漆黑的魅影里看不到任何人。 他从阴影里走出,紫发在脚踝处轻轻漾动,发梢碰到肌肤带起细微的麻痒。 “过来,让我看看你。”那道雌雄难辨的声音说道。 他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一双手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胳膊,那双手透过层层黑纱露出来,纤细而美丽,又带着许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竟是如上好的美玉般白皙凝滑。 他低着头,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只余一双勾魂摄魄的紫眸静静地看着自己脚下。 不说话,什么都不想说,也没必要说。 半晌,女人放开了他的手,声音不似刚才故意装出的柔媚,带上了几分刚硬冷肃,“你这是在干什么?同我置气?我把那个女人抓到这里你生气了?” 他依旧不出声。 女人从座椅上站起来,抬手一巴掌又重又狠的打在他脸上。 “我现在命令你跟我说话!”女人又气又怒的看着他。 紫眸慢慢转过来看向她,十分平静的说道:“是。” “你在生我的气?” “没有。” “因为那个女人?” “不是。” 又是一巴掌。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他偏着头一声不吭。 “你别忘了我们的目的,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你要是敢在这个时候坏我的事,别怪我今天没有提醒你,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紫眸暗了暗,无声的垂下了眼帘。 “还有,没有我的准许你休想去看她,若是被我发现你偷偷去找她,她的日子会比现在更难熬。” 女人口中表达出的威胁之意再清晰不过。 他一言不发的站了一会儿,然后,光着脚往后退了半步,朝女人微微俯身,接着转身就走,紫发在转身之际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女人隐在黑纱下的面容看不清晰,但那双喷火的眸子却死死盯着他越走越远的身影。 踏出那座阴暗的宫殿,他的脚步忽地停了下来。 侧头看了眼通往地宫的方向,黑幽幽的望不见底,他望着那里站了很久,直到一个魔将偷偷摸摸地走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才转身随魔将离去。 …… 她在这座地宫里一关就是七天,没有一个人来过,连只飞蛾都不曾见过。 第158节 七天后,地宫那道铁锈斑斑的门被人打开,她半阖着眼眸垂着头,脚步声渐渐朝她靠近。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女子的鞋。 她缓缓的动了动眼眸,被女子身上浓郁的香气熏得有些头晕。 “离我远点。”她开口,面容寡漠。 女子轻笑了一声,抬手把她头上用来束发的紫竹簪拔了下来。 “命令我?雪神真是好魄力。”女人说着,声音依旧是雌雄难辨,紫竹簪狠狠地划开了长门雪的脸。 她浑身一颤,温热的血沿着下巴落在衣襟上,触目惊心的艳红,她却咬紧牙没有吭声。 “瞧瞧咱们天界的雪神,一副冰清玉洁高不可攀的傲气模样,还不是巴巴的赶着让男人娶她。” 女人开心一笑,拿着簪子继续在她脸上划,每一下都用了十足的力气,每一划都鲜血直流,很快,长门雪那张雪白清冷的面容便面目全非。 纵横交错的伤口遍布整张脸,除了那双璀璨浅眸,竟是找不出其他完好的地方。 “这么漂亮的脸蛋,划坏了似乎挺可惜的。”女人丢掉手里血迹斑斑的簪子,望着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的笑了。 长门雪依旧高傲的仰着头,眼底流露出不屑和蔑视。 “好一个天界雪神,不愧是将他迷得神魂颠倒的人儿,这份傲骨当真令人赞叹。”女人环着胳膊冷笑着打量她。 “他在哪?我要见他。”长门雪看着这个浑身裹着黑纱的女子一脸平静的问道。 “你不好奇我是谁吗?”女子笑呵呵的问道。 “我知道你是谁。”长门雪冷笑,鲜血无声的从脸上滚落,往昔惯有的高傲被狰狞的伤疤掩盖,多少显出几分狰狞之感。 “哦?”女子愉悦的扬起唇角,黑纱下一双眼眸如毒蛇般阴狠,“那就请高贵的雪神说说看,我究竟是谁呢?” 长门雪嫌恶的移开眼不去看她,道:“他在哪里?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这么想见他啊,可惜他根本就不想见你呢,不然也不会故意躲着你不是么。”身后有魔将搬来一把舒适的座椅,她脚步轻快的坐下,望着她似笑非笑的说道。 “不过你放心,很快他就会来见你了,见你最后一面。”女人好心的补充道,用看好戏的目光觑着她。 长门雪动了动被挂起来的两条手臂,血迹早已干涸,酸痛的仿佛与身体离了家。 她道:“你可以滚了,我想见的是他,他不来我就等,等到他来为止。” 女人冷了眸,显得那双眼愈发的像蛇眼,阴暗冷毒的注视着她,长门雪无惧的回视她,两个人暗暗较着劲。 最后,女人起身,黑纱下的红唇扬起讽刺的笑,慢条斯理的对长门雪说道:“听说你心心念念想嫁给他,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他根本不喜欢你,为了一步步套住你让你离开天界,我们可是足足等了四百年呢,要不是因为你体内有雪缕魂,你以为他为什么要在长门山那个鬼地方待四百年?傻瓜,那是他专门为你设的陷阱等着你往下跳呢。” 地宫里陷入安静,长门雪扯了扯嘴角,“原来,是为了雪缕魂。” “这下该明白了吧,一切都是早有预谋,别再傻兮兮的以为他是真心喜欢你,你们两个,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她自嘲的笑了起来,黑纱女人心情很好的转身出去,铁门再一次被重重阖上。 门外,男子如木桩般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紫衣与身后的暗色交融,头微微低着,紫发垂在身前,这样偏僻的位置,长门雪根本看不到他。 黑纱女人走到他面前,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面露笑意说道:“好了,话都说了,人也看到了,跟我回去吧,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呢。” 女人说完就走,嘴角一直愉悦的扬着。 他沉默地低着头,身侧那道门漆黑沉重,里面是她,外面是他,一扇门之隔,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轰然倒塌,他微不可见的动了动手指,缓缓地转身往外走去。 …… 冥界,黄泉路。 两个人并肩走着,路边鬼火终年离荡,映着原本就阴气森森的黄泉路更为幽怖。 阿善回过头看他,“青青这么急着找你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抬手拂开窜到自己衣袖上的鬼火,浅浅一笑,“不必担心,以青阑的性子,再小的事情都会变成十万火急的大事。” 这倒不假,阿善认可的点头。 她转过目光看向前方越来越近的出口,蹙了蹙眉说道:“如果不是大事我们要尽早回长门山,我留给雪神的橘子没有多少,现在大部分还在我这里,要...” 话说了一半忽地停住,像是突然被人截断了话语硬生生的止了声。 叶迦言伸出手接住她倒下来的身子,眉眼依旧平静随和,唇边却微不可闻的溢出一声叹息。 抱着她稳步走出黄泉路,冥王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乍然一见他怀里的阿善时吓了一跳。 “叶公子,阿善怎么了?” “没事,我先送她回去,你派人让小水来一趟无心殿。”叶迦言淡声说着,抱着阿善已经走远。 母夜叉赶来时,叶迦言正替阿善掖好被子。 “叶公子,你找我?”她跑的满头大汗。 叶迦言回身,笑着点了点头,“有件事要请小水帮个忙。” 母夜叉笑哈哈的摆手,豪爽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道:“叶公子你每回找我帮忙都这么客气,又不是什么大事,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帮。” “嗯,劳烦小水将她送回长门山,越快越好。” 母夜叉愕然的瞪圆了眼睛,“为...为什么要把姑姑送走?你们不是刚回来吗?等姑姑醒了我该怎么向她解释啊。” 第159节 “无需解释,十二个时辰内她不会醒来,你将她送回去就立刻回来。”叶迦言轻声说道。 母夜叉急了,“可姑姑醒了发现自己回去了一定会自己跑回来的。” 他含笑摇头,“不会,我会让青阑暂时封闭黄泉路,她进不来自然会走。” “叶公子...是要让姑姑不再回冥界吗?”静了半晌,母夜叉突然问道。 她虽然脑子有点笨反应不够快,可她不是傻子。 “此事就麻烦小水辛苦跑一趟了。”叶迦言避开她的问题,抬手郑重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阿善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将她带回长门山。” “好。”母夜叉讷讷点头,又问:“那叶公子呢?叶公子去哪里?” “还能去哪,自然是在冥界待着。”他被她的话逗笑,回身目光深深地看了眼阿善。 “现在就走吗?”母夜叉问。 叶迦言顿了顿,他静静地看着阿善,许久才声音微哑的说道:“给我一个时辰,我想陪她一会儿。” 母夜叉张了张口,艰难的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哦,好,我...我先回去,不着急的,真的,叶公子你有什么话想说给姑姑听就慢慢说,慢慢说吧。” 她说的语无伦次,转身就往外跑,末了还不忘把门关上。 一口气冲出无心殿,母夜叉站在门外,冥王带着判官也站在门外,三个人一时无言。 “好了,我们先走吧。”冥王看了眼无心殿里紧闭的殿门,无力的叹息道。 判官问道:“小水,叶公子找你干什么?” 母夜叉情绪低落的说道:“叶公子让我把阿善姑姑送回人间长门山。” “哦。”判官愣愣点头,又反复说道:“走了好,走了好啊。” “好个屁,这样对姑姑不公平。”母夜叉边走边抱怨道,还用力的跺了跺脚。 路过忘川河时,三个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伴着沉沉呜咽的河水,岸边的叹息一道重过一道,交织着随河水逐渐远去。 无心殿里,叶迦言走到床边坐下。 屋里很安静,静到只能听见她浅浅的呼吸声,他轻轻的握住她的手,一根根轻柔地掰开,与自己十指交错合在一起,掌心传递着彼此的温度,他望着她浅睡安然的乖巧模样,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了很久,舍不得眨眼,怕转瞬便错失这最后的时光,舍不得离开,希望时间就此停住。 可他更舍不得让她此刻醒来,哪怕他是那么想听她说说话。 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快乐的,悲伤的,幸福的,难言的……那是属于他们的过去。 那么多的事情,七天七夜都说不完,他低着眉眼里笑意晕开,淡淡苦涩的笑镌刻在那双如画明净的眼眸里,以后,他都没机会跟她说了。 报应来的太快,快的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完,还没有亲眼看着她魂魄聚齐,还没有解决万魔渊的事情... 他走了,她该怎么办呢? 明知道回长门山不是明智之举,可他已别无他法,他已想好应对万魔渊的办法,可老天竟连这一点时间都吝啬给他。 连最后的离开都这么仓促,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左臂上,唇边露出苦笑。 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左臂的温度一日比一日灼烫,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临别的日子越来越近。 可他总是假装不知,故作不知,总想着来的不会那么快,他以为他能够陪伴她收回全部的魂魄。 原来都是痴心妄想。 帝祖又如何,在大限面前,终是要低头认输。 他以为自己可以抵抗天命,可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也不过是芸芸众生里渺小的一个,在宿命面前,永远是被动的那一方。 多不甘! 可再多的不甘,也只能认命。 他捧着她的手慢慢放到自己唇边,低头轻轻的吻了吻,如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那般珍视的神情,似乎捧在手心里的是无价的宝物。 房里越来越安静,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不再如之前那般冰冷无温。 他眼底有了回暖的笑意,像是多年的期盼已经实现,他轻轻地吁了口气。 缓缓地,他俯下了身,将她连人带被子抱进自己怀里,抱着她半晌都没有说话。 “以后,不要再回天界,去哪里都好,如果你住惯了这里,就继续住这里,有青阑在不会让人欺负你。”开口的嗓音低哑,一如往昔的温柔。 “园子里的橘树以后都不会结果了,把它砍了吧,空出地方种些花草也好。” 他说着,像是被自己的话逗笑了,又补充道:“还是算了,冥界这个地方除了彼岸花什么都养不活,当年为了种活这些橘子费了不少力气,还是留着吧。” “以后,不会再对你耍流|氓了,时日所剩不多,只能想到用这个办法把你体内的忘川毒气抽离,只是你总是不配合,毒气在体内仍有残余,往后还是会不期然陷入短暂昏睡,那些橘子不要都给了雪神,你多吃一点能够消弭毒气,知道了吗?”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了很多,似乎有些乐在其中,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叮嘱着,一个时辰悄然流过。 他想,如果她此刻醒着,一定不会相信他会这么多话。 手臂缓缓地用力将她抱紧,似要将她揉进自己体内,那般眷恋的姿态,那样不舍的目光。 可她注定无法看见。 第160节 阿善,不要不耐烦,不要觉得我话多,真的只说这一次,以后都不会再说了。 “阿善,千年之罚已经结束。” 第100章 大闹鬼市 母夜叉再一次走到无心殿门前时,在门口徘徊了很久。 她想多留给他们两个一点时间,便在门口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进去。 最后,见时辰真的不早了,她才犹豫着推开了门。 ‘吱呀’的一声,像极了垂暮老人的黄昏叹息。 那座萧瑟的殿宇里,房间里透出一盏微弱的烛光,母夜叉跨进门站住脚,扭头看着殿角处站着的人,青衣玉带墨发清逸,颀长的身形隐匿在那方黑暗的角落里却让人无法忽视。 “叶公子。”母夜叉搓着手,有些吞吐的说道:“姑姑还有七个时辰才醒,公子再和姑姑说说话吧。” 他没说话。 “我跑快点一个时辰就能把姑姑送回去,现在时辰还早,公子可以多待一会儿。” “公子?” 叶迦言仰起头,看着舒倦的薄云说道:“不了,待的越久越舍不得,带她走吧。” 她说不出话来,只好进屋将阿善放到自己背上背了出来,背着她走过院子的时候,叶迦言始终没有回头。 母夜叉在跨出门的时候脚步滞了滞,嘴唇直哆嗦的问道:“公子,再看姑姑一眼吧。” 最后一眼,再好好的看看自己用心爱护的人,以后...真的没机会了。 他如劲松翠竹般端然而立,背脊挺得笔直俊逸,冗长的沉默等待中他一直没有回头,母夜叉终是一言不发的背着阿善出了殿门。 从此,再无归途,永生不见。 冥王殿里,见他走进来,冥王欲言又止道:“叶公子,听小水说你打算让她把阿善送回长门山,你...” 他走进来,眉眼俊俏如画,“她还有事情要做,不能一直留在冥界,等小水回来,记得封闭黄泉路。” 冥王望向一旁默默站立的判官,“小梅,去黄泉路看着,等小水回来了立即封闭黄泉路。” 判官应声离去。 冥王再次看向叶迦言,很安静的看着他,目光沉沉的没有半点笑意,与他往日里的欢脱半点不相称。 大殿里一时显得死寂,好半天,冥王狠狠地吸了口气,“叶公子,你的最后大限...已经到了。” 说完,又是好一阵的沉默。 气氛压抑而逼仄,渐渐的似乎让人感到窒息。 他话里的意思两个人都再明白不过。 可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难过。冥王拽紧了自己的衣袖,努力压下心底不停窜上来的悲凉。 “替我好好照顾她。” 冥王转身,背对着叶迦言说道:“每过一百年你都这样说,让我替你好好照顾她,照顾她的皮囊打理好她的寝殿,照顾她不让她受欺负,叶公子,喜欢她的人是你不是我,我为什么要替你照顾她那么久?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情和要承担的责任,我也很忙的...” 他说着,狠狠的闭了眼,“所以,你自己照顾她吧。想办法活下来,努力的活下来,然后把她接回来,你知道的,她脾气那么暴躁只有你管得住她,黄泉路封得了一时总不能一直封住,她若是闹起来,整个冥界都要给你陪葬。” 身后依旧是沉冗的无声。 冥王动了动嘴角,故意大声的说道:“是啊,你走了之后她自由自在的多好,再没有人管着她让她厌烦,再没有人逼着她做她不喜欢的事情,她应该拍手叫好才对,她才不会难过,你放心吧,她会过的比谁都好。” “你都放得下心我还瞎操什么心,都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别回来了。”冥王烦郁的朝他挥手,一脸的不耐烦,“都走都走,我的冥界被你们弄的乌烟瘴气,都走了才安宁。” 叶迦言不说话,他朝冥王颔首致意,转身朝外走去。 冥王猛地转身看着他的背影,一双眼睛憋得通红,他朝那人吼道:“叶迦言,你让我日后怎么跟她解释!你丢下这么大的一个烂摊子给我,你让我怎么面对她!” 行走的人脚步顿住,瘦削的背影砸出一片孤凉的萧索。 冥王眨了眨眼,想把眼里的悲伤眨出眼外,声音低落的说道:“你是帝祖,是天界的神判,是六界苍生的依靠,如今你都丢下不管了,也罢,反正你管了那么久也该歇息了,可你也是她唯一的依靠,叶迦言,你不能丢下她不管,她会闯祸会惹事,会把六界都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会被所有人唾骂,会变成她一千年前的样子,你忍心吗?” “不忍心,也...无可奈何。”叶迦言幽幽的叹息,垂于袖中的手缓缓握紧,半晌又颓然松开,道:“青阑不必担心,她不会再变成千年前的样子,再也不会了。” 冥王笑的苍凉,“对,再也不会了,要不是有叶公子的慈悲筏,阿善还要被她的身份束缚禁锢,这下多好,她再也不用担心她会祸害六界,真好,真是好极了。” 叶迦言听出他语气不对,轻声提醒道:“青阑。” 冥王沉着脸胸膛剧烈起伏,满腔的怒火和涩意压得他有些不管不顾,道:“我没有叶公子的气度,做不出叶公子这样的取舍,我只知道,如果是我喜欢的人要死了,我一定会陪在她身边,哪怕她不愿意,死皮赖脸也要陪着,这最后一段路,说什么也不能让她一个人走,可叶公子呢,阿善跟着你回来分明已是察觉出不对劲,叶公子还硬是要把她送走,我知道你是为了她好,可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 “她要是知道你都要死了还不肯说出实话,甚至不愿意让她陪着你,你说她会不会恨你?她一向嘴硬心软,永远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其实比谁都脆弱,她喜欢你那么久,结果你到死都要瞒着她,她会怎么想?她该有多难过?你那么在乎她,你当真就舍得这样孤苦伶仃的走吗?”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噼里啪啦的像点燃的爆竹。 叶迦言沉默的由着他说,等他说完了情绪渐渐平复,他才说道:“与其让她亲眼见到我死,倒不如让她恨我。以后她若是问起,就说我回了华绫一叶天,让她不要来找我,难过是暂时的,日子久了再痛的伤疤也会结痂,我不在她身边她比谁都坚强。” 哪怕他在的时候,她也总是一副好强的样子。 “叶公子的算盘打的真好。”冥王自嘲的笑了笑,眼底依旧是挥之不去的苍凉。 他摇头,唇边轻轻溢出叹息,神情多了抹黯然。 他没有那么伟大,他只是希望她承受的痛苦能少一点。 第161节 她痛,他会心疼。虽然这无可避免,但他还是心疼。 哪怕结局注定会痛,他也想让她的痛楚来的温和些。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 黄泉路上,母夜叉小水背着昏睡的阿善走了大半。 她走的很慢,走走停停很多次,回头看了冥界很多次,每一次眼里都闪现出犹豫不决。 最终,她狠狠一咬牙,走到一边把阿善放下,握着她的肩膀十分严肃的看着她,哪怕此刻阿善并没有清醒。 “姑姑,今天我一直都在想,叶公子人那么好对我们也好,为什么这一切都要变成这样,冥界的鬼民都怕你,可我不怕,他们害怕你会伤害他们,但我始终觉得你是好人,你和叶公子都是好人。” “这一千年来,叶公子帮了我很多忙,我活着的时候就遭人嫌弃,做了鬼也是又笨又丑,冥界里那些鬼总是嘲笑欺负我,叶公子嘴上虽然不说,可每次他遇见了都会出手帮我,暗地里也警告过那些鬼很多次,因为这一份恩情,但凡是他的要求我都不会拒绝。” 母夜叉胡乱的擦去脸上的泪,带着哭腔说道:“可这一次我却要失言了,姑姑,我不送你走了,你不能走,冥王告诉我叶公子大限到了,可他是天界的神判啊,我不相信叶公子会死,姑姑你回去找公子问清楚,千万不要同公子置气,公子他为你真的做了很多。” 她一边说着,声音里都是悲伤,一边用手在她衣服袖子里摸索。 她在找阿善随身携带的橘子,那不是普通的橘子,叶迦言当初以心血浇灌长出的橘子,可以解开他亲自设下的术法。 好不容易,她从袖子里翻出来一个,母夜叉看着手心里的橘子喜极而泣,她快速的剥好橘子,然后掰开一瓣喂进阿善嘴里。 阿善没了意识,没办法自主吞咽,母夜叉急的没办法,只好让阿善靠在自己肩上,然后把橘子挤成汁水滴入她嘴里。 一连喂了好几次,橘肉挤了大半,母夜叉正要把手上挤干的橘肉扔掉,手腕却被人猛的拽紧。 “姑...姑姑!你终于醒了。”她高兴的睁大眼,眼泪糊了满脸。 阿善撑着胳膊坐起身,一把甩开她的手,面无表情的看着母夜叉。 “姑姑..”母夜叉咧嘴笑了笑,脸上的肉挤在一起,把眼眶里蓄积的泪又挤了出来,“小水希望姑姑和叶公子一直在一起,哪怕叶公子会怪罪小水擅自做主也不要紧,我不想送姑姑离开,叶公子明明那么舍不得却还是要我把姑姑送走,姑姑,公子他大限到了,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 阿善缓缓地站起来,眼神凌厉的打断母夜叉的话。 母夜叉便把事情快速地又说了一遍,她其实知道的也不多,冥王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但阿善还是听懂了。 她听懂了,平静的脸色让母夜叉的心一点点揪了起来。 “姑姑?”她有点担心的唤她。 阿善转过身,神色幽暗的看着黑渊般的黄泉路,良久,她拽了拽翻飞的衣袖,慢步朝冥界走去。 她走路的步伐,比她往昔任何时候都要缓慢滞重。 “姑姑,黄泉路上走快点,叶公子已经等了你一千年。” 母夜叉见她走得慢,嘴角努力的扬起,把泪意憋了回去。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就这样一步步的,又慢到快的走出了黄泉路。 守在黄泉路口的判官见到阿善走出来的那一刻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姑姑你怎么回来了?小水呢?” “他呢?”她问,平静的令人毛骨悚然。 “谁...谁啊?”判官抖索着装糊涂。 阿善的目光冷冷投过来,一只手快速的掐住判官的脖子,“我问你他在哪儿?” “在...在...姑姑,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啊。”判官胆颤心惊的说道。 落在后面的母夜叉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一把抱住阿善的手说道:“姑姑你别这样,我们的确不知道叶公子现在在哪儿啊,要不我和判官一起帮你找吧。” 阿善放了手,一言不发的朝叶迦言的府邸走去。 叶迦言不在自己的府邸,阿善顿了顿步,又扭头朝冥王殿走去。 “姑姑...”判官从里面跑出来,道:“叶公子不在这里,冥王也不在。” 后来,她又去了自己的无心殿,依旧是没有人。 走过了忘川河,没有他。 去了奈何桥,也没有他。 她在奈何桥边站了很久,低着头面无表情的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姑姑。”一只半身鬼拖着长长的肠子飘过来,望着阿善投以一笑,“姑姑,我要走了。” 阿善看着他,眼眸已经失去了焦距,她此刻一片空白,“去哪?” “过奈何桥,去投胎。”半身鬼释然的笑起来,“我在冥界待了五百年等了她五百年,就是想跟她说一声对不起,当初是我惹了官司连累她喝下砒|霜自尽,这五百年多谢姑姑给我带砒|霜回来,自己喝了才知道她当初到底有多痛。” “你找到她了?”阿善问,声音飘渺而空洞。 半身鬼摇了摇头,神情却不见难过,“没有,或许她不想见我,我一直没有找到她,所以我打算去投胎,到了阳间再去找她,她为我受了很多苦,我就去做牛做马报答她。” “谁稀罕你的报答!觉得这样做很了不起是不是?男人都是这么自以为是。”阿善忽地怒声甩袖说道,鬼风呜咽幽火不息,她面无表情的转身就走,身后,远远跟着判官和母夜叉两个人。 这一次,她去了冥界的鬼市。 那里如同人间的市集,只不过小贩和客人都是鬼民罢了。 她出现在鬼市的那一刻,热闹喧天的鬼市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第162节 那些鬼民都看着她,眼里是分毫不差的惊惧与害怕。 他们都怕她。 阿善抬起脚,一步步朝集市中央走去,整场鸦雀无声,静的只能听见她的脚步声起起落落。 她从集市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回来,最后,她停在了集市大街的中央。 四周都是不敢乱动的鬼民,他们脸上的笑意都僵住了,看着这个女人走来走去大气也不敢出。 判官和母夜叉站在集市入口那里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你们...”阿善看着所有的鬼民,轻轻的眨了下眼睛,“看见叶迦言了吗?” 没有一个人回答她,似乎连呼啸的鬼风都吓得住了声。 “他在哪?”她又问,回应她的依旧是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她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指,轻轻的一勾手指,离她最近的一个长舌头吊死鬼发出‘啊’的一声鬼叫,然后就化作了青烟。 四周是可怕的死寂,还有那些鬼民吓得发抖的身子。 “你不是不肯出来么,那我就把他们都杀了,杀到你肯出来见我为止。”她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抬手又是解决了一个瞎眼鬼。 四周的鬼民都站不住了,有些胆子小的直接吓晕了过去,还有些女鬼更是尖声叫喊着到处逃命,她们想逃出这里,阿善站在那里不动,身边的鬼民屁滚尿流的到处跑,她静默的如一尊雕像,只是右手重复着一抬一落的动作,每抬起一下,就会有一个鬼民消失。 “姑姑!”母夜叉和判官两个人惊得大叫,眼珠都要蹦了出来。 阿善像是根本听不见一样,或者说她已经选择忽视那些人,她只是一动不动的重复着杀人的动作,再眼睁睁的看着他有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 没有出现就继续杀。 她狠了心要把他逼出来。 她从来不是良善之辈,这几百年待在冥界她懒得在这里惹事,可这并不代表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把她逼急了,再狠毒的事情她都做得出。 哪怕是在杀人,她的神色依旧平静。 醒来后一直平静的让人害怕。 母夜叉绝望的看着阿善,苍白着嘴唇浑身直抖。 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她是不是应该听从叶公子的话把阿善带出冥界?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阿善,住手!” 冥王从半空中掠过来,底下嚎啕奔走的鬼民像是瞬间找到了依托般全部奔到冥王身后。 “你干什么!”冥王看着混乱不堪的鬼市满脸怒气,声音拔高了很多。 阿善不看他,目光停在滚落在脚边的一个酒葫芦,声音匀淡,“他在哪?” “怎么,我要是不说出他在什么地方你还打算把冥界拆了是不是?樽月你给本王看清楚,这里是冥界不是华绫一叶天,本王的地盘轮不到你来撒野耍泼。” 冥王的语气十足的火药味,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重的语气跟阿善说话,也是第一次直呼其名。 周围的鬼民都吓得纷纷缄默。 以往好欺负的冥王在阿善面前第一次展现出他的强横和威慑,或者说,这原本就是最真实的他。 她仿佛做了一场梦,黄粱一梦的过去。 阿善垂着眸,声音低而平静,“拆了又怎样,把他们都杀了又能怎样,你是冥王又怎样,你们奈何不了我。” 冥王双拳紧握,刚开始的怒气已经被他压下去,却因为阿善这番话又蹭的一下窜上来,他冷笑着点头,“对,我奈何不了你,所有人都奈何不了你,你把所有人都杀了吧,最好六界里只剩下你一个人称王称霸!” “如果你不肯说他在哪里,那就最好别惹我,我们相识不过一千年,在我心里你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如果你执意找死,我可以成全你。”阿善说着,一步步朝冥王走来。 她的神情是真的很冷,比忘川河里的河水还要寒凉,浸入骨髓的寒意。 每走一步,躲在冥王身后的鬼民都要抖一下。 自从她来了冥界,以无心殿为中心都成了鬼民绝不踏足的地方。 她的过去,在冥界鬼民眼里不啻于地狱里的恶魔。 她比恶魔更可怕。 因为恶魔被关在地狱里饱受折磨,她却可以在冥界四处游走,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没了性命。 冥王冷笑了一声,声音清清楚楚的从他嘴里传出来,带着毒辣的攻击,“樽月,你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叶公子凭什么要出来?他根本不想看见你,他好不容易可以把你甩开,你为什么还要黏过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有多招人烦!” “他在哪?”她执着的问着,对他的言语没有任何反应,眼珠黑的看不见底。 “他很快就会回华绫一叶天,他已经受够了你的无理取闹和狠毒无情,樽月你听好了,叶公子不要你了,他让你走的越远越好。”冥王硬着声说着,在他身后的判官直接惊讶的合不拢嘴。 阿善看着他,幽黑的眼眸直抵人心,“如果他不要我,就让他当着我的面亲自告诉我。你的一面之词,我不信。” “如果你想听我亲自说出口,可以。”身后的声音清冽的响起,带起一阵风打着旋儿跑远。 有脚步声渐行渐近,叶迦言慢步走到阿善身后,阿善挺直背脊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今日他没有穿以往爱穿的青衣,换了一身银纹黑衣的他看起来清贵疏离,比往日里多了分深沉内敛,眉眼却是她熟悉的清淡柔和。 第163节 “阿善,你在闹什么?”他问她的时候,唇角甚至还扬起了一抹笑意。 毫无温度的笑意。 他说她在闹。 原来他也觉得她在无理取闹。 她道:“叶迦言,你想躲着我的时候,我翻天入地都找不到你。” 不等他开口,她又逼近他一步,问道:“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要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叶迦言淡声问她,从容冷淡的像在应付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第101章 她的威胁 冥王转身,对着身后一脸惊惧又忍不住好奇的鬼民说道:“都各自回去,若是让本王发现有人在乱嚼舌根,本王第一个饶不了他。” “是。”鬼民吓得不轻,赶忙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都回去。”冥王瞪了判官和母夜叉一眼,尤其是母夜叉,冥王就差把她拎起来扔进忘川河了。 母夜叉也瞧出了冥王眼底的怒火,自知是自己多事才坏了事,赶忙灰溜溜的跑了。 等到人都走完了,鬼市上只剩下三个人,原本的热闹被冷寂疏离代替,无端增了些许萧瑟。 阿善寒着眼眸说道:“叶迦言,你把我当什么了?想要的时候就留着,不想要的时候就扔掉?” 冥王转了身,抬步走远了些,把地方空出来给了两个人,自己则像是放哨般的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两个人都是一身黑衣,一个娇小玲珑如牡丹灼然,一个高大挺拔如松柏绿竹。 叶迦言没有开口,只静静地看着她,双眸一如过去的温和,却不见了藏匿其中的纵容。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小水会说你大限将至?”阿善又问,尖俏的下巴绷得紧紧的。 他似是笑了一下,眉眼舒缓开来,有些好笑的说道:“谁说我大限将至?那是我骗她玩的,我只是想要甩开你这个包袱让她把你送走,没想到她竟把玩笑当真了。” 阿善的眼睫颤了颤,她抬起眼皮,露出底下一双寒星深冽的眼眸,“所以,你只是为了甩开我故意说出这样的谎言?” “嗯。”他答,毫不犹豫的颔首。 “叶迦言,你说过你喜欢我,我不相信你会不要我。”阿善看着他,仔仔细细的看着,不放过他脸上出现的一丁点表情。 可惜他的神色太过淡然,她根本瞧不出什么破绽。 只听见他轻声说道:“想听我说实话吗?” 他的表情难得一见的严肃起来,目光沉沉的看着阿善,一字一句的说道:“阿善,我不要你了,叶迦言从未喜欢过樽月,从来都没有。” 最后的一句话咬音格外清晰沉重,似是在沉声强调。 “你不觉得你过去说的话和现在自相矛盾吗?”阿善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整个人冷静的可怕。 叶迦言低头笑道:“以前都是在骗你,想看看你是不是会上当,结果你真的信以为真,阿善,你太好骗了。” “是啊,我怎么就这么好骗呢,一次次的被骗,还一次次的上当相信。”她缓慢说道,眼里是露|骨的讥诮。 “当初骗你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的惩罚也已结束,今后各自安好。”他说。 阿善点头,“好一句今后各自安好,你让我如何安好?迦言帝祖,你的玩笑未免开的太大了些,我玩不起也不想玩。” “阿善,这样继续纠缠下去没意义,我的心意已决。”叶迦言含笑道:“我已打算回华绫一叶天从此不再踏出半步,万魔渊的事情我会解决好,以后你别再来找我,今后,华绫一叶天禁止樽月踏入。” “如果我非去不可呢?”阿善冷笑。 叶迦言低眸觑她一眼,眼底是云淡风轻的温润,“若擅自硬闯,绝不轻饶。” 话说的狠,句句无情。 “你说你以前都是骗我,那些话也都是假的?” “嗯,都是假的。” “真的不要我了?”她的话音有些飘离。 “不要了。” 冥王在那边待着,他原本不想听见他们谈话,可是风一直往他这边吹,把那些话一字不漏的吹进了他耳里。 他沉默的听着两个人一来二去的对话,两个人都显得异常平静,说话声更是清冽从容冷静的可怕,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话,可他却越听越难过。 “好。”她一连说了三声,一步步朝后退。 她真的很少笑,笑起来的次数加起来屈指可数,可她此刻却笑意盈盈的看着叶迦言,梨涡在唇边酿的醉人,双手垂在身侧,十分高兴的对他说道:“那正好,老娘以前天天被你管着真的很烦,今后终于自由了,你回华绫一叶天做你的帝祖,不会再有人烦你有人惹你生气,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高兴,我也很高兴,这样皆大欢喜的结局,多好。” 好个屁,冥王看着她的眼睛,心里忍不住骂道。 阿善说完,唇边的笑意瞬间止住,她快速的扭过头,大步决然的离去。 等她走远了,冥王才慢吞吞的挪了过来,“叶公子,我们刚才的话,是不是说的太重了?” 连他都受不了那些话,何况她一个女子。 叶迦言摇了摇头。 冥王又道:“天界帝祖大限已至的消息不能被六界知晓,我知道这件事瞒得越久越好,可我没想到,你连阿善都要瞒。” “知道了未必是好事。再等等吧,在她最后一缕魂魄归位之前,千万不能让她知道。”叶迦言一手按着自己的胸膛,微微俯身下去。 第164节 话音刚落,他便整个人跪了下去。 “叶公子!”冥王赶忙伸手扶住他,那件干净的黑衣上瞬间漫出温热的血液,透过质地上佳的衣料大片大片浸透出来,冥王看的心里一颤。 他方才自行封住了身上的穴位和经脉,眼下阿善离去,他终是再也支撑不住体内逆行的血流,穴位更是不受他控制强行冲开。 他一手撑地,额角滚落冷汗,此时他心里多么庆幸,庆幸阿善走的及时。 只是还没有等他缓一口气,判官梅乞便跌跌撞撞的冲过来,他冲着两个人慌张的喊道:“王上,叶公子,阿善姑姑把自己的皮剥了,还拿着皮去了忘川河。” 冥王大惊,“她要干什么?” 判官骇的直摇头,惊恐的说道:“属下不知,小水正拦着她,姑姑好像要下河。” 冥王还没有说话,胳膊忽地吃痛,他低头看着被叶迦言紧紧抓住的胳膊,无奈的苦笑道:“叶公子你抓这么紧我怎么去拦下她?” 叶迦言松开手,面色苍白如霜雪,连唇色都是极淡的颜色,他道:“千万不能让她下河,她不能再下去了。” “我知道。”冥王站起身,对判官吩咐道:“小梅,你留下来照顾叶公子,我这就去忘川河。” 冥王赶到忘川河的时候,阿善正拎着自己的皮囊站在河边,瘦削的白骨决然的背对着自己,一旁是急的抓耳挠腮的母夜叉。 他清了清嗓子,换上严厉的态度,喝道:“这是要干什么?” 母夜叉小心的挪过来,红着眼道:“王上,你劝劝姑姑吧,她执意要跳忘川河。” “想跳就跳,她喜欢跳就让她跳个够,我们走。”冥王冷笑一声,拽着母夜叉的胳膊就往外拖。 母夜叉不愿意,力气比冥王还大,铁了心要把冥王拉住,“王上,王上你劝劝她啊,你快劝劝姑姑吧。” 冥王狠狠的拽回自己的袖子,气急反笑的说道:“你都知道不能跳她自己会不清楚?傻姑娘你别再犯傻了,她这是摆明要威胁我们,本王偏偏不受她威胁,本王倒是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敢跳!” 白骨始终沉默的站在河边,被怨恨填塞的忘川河死气沉沉的趴在那里,兴不起半点风浪。 “不是要跳吗?跳啊!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本王一定不拦你,本王保证没人敢扰了你跳河的兴致。”冥王双手叉腰大声吼道。 扶着叶迦言走过来的判官听到这句话时脚步一个踉跄。 冥王大人,叶公子是让你来劝人,不是让你来逼人往下跳的,哪有这样劝人的啊。 快走到忘川河边,叶迦言轻轻抬手,推拒判官的搀扶,他站在那里缓了好一阵,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把穴位重新封住,又弹了弹手指,掩去衣服上浸出的大片血渍。 待做好这一切,他缓步走了过来。 那股熟悉的清冽香气飘过来之时,白骨终是动了动脑袋,轻轻的动了下,似是想要转过头又硬生生的忍住了。 “你不该来的。”白骨开口,上下颚一开一阖,声音清冷寡漠,“冥王说得对,我就是等着你来然后威胁你,你肯定猜得出我的目的,还来干什么。” “我只是好奇,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到底还想威胁我做什么。”他停下步,离她五步开外站定。 白骨黑洞洞的窟窿眼抬起来望向忘川河的尽头,那里没有尽头,只有一望无际的黑。 “叶迦言,在长门山上时,你说过你什么都听我的,虽然你也说了那都是在骗我,可我还是想问一问,如果我向你提一个要求,你会不会听我的话答应我的要求。” “什么要求?”他问,面上无波无澜。 “很简单的一件事,你答不答应?”白骨抬手轻轻拂过自己的皮囊,抚过柔缎般的秀发,又抚过细腻如瓷的肌肤。 叶迦言望着她的背影很细微的蹙了下眉,浅淡着开了口,“不答应。” 白骨仰起头,似是叹了口气,声音轻飘飘的道:“我都还没有说是什么事你就拒绝的这样干脆利落,你是有多讨厌我?” 身后没有动静。 白骨把手里拎着的皮囊举到自己眼前,她很随意的抓着皮囊,把细致光滑的皮抓出了好几道皱痕,她却不再像以往那般在意,只是举着它轻笑道:“其实你拒绝我是对的,因为我的要求对你来说根本不简单。” “叶迦言,我要你娶我,你敢答应吗?” 她的声音从河岸边低低传来,被风声带过来的话语,飘渺虚幻的像极了随时可破的泡沫。 “我说过,不答应。”他望着她的举动,斜长入鬓的剑眉俊秀雅致,底下如山泉幽湖净明的眼眸深邃而复杂,如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明明温润如玉,却又深藏不露。 阿善点头,听见了他的拒绝,下一刻骨手一松,抓在手里的皮囊直直掉入了忘川河,在一瞬间被鬼魂遍布的河水撕成碎片,连渣都不剩。 “姑姑!”母夜叉急的大叫。 冥王神色复杂的看着阿善。 在皮囊坠入忘川河的那一刻,叶迦言的手已经抬了起来,他本打算截住皮囊,却发现指尖的灵力刚刚聚起便消散了,他望着自己毫无灵力的指尖,伸出去的手又无声的垂了下去。 白骨对身后的呼喊置若罔闻,她幽幽的启声,道:“看到了吗,我就是在威胁你,威胁你娶我。如果你还是不答应,下一刻跳下去的就是我,当然,如果叶公子不在乎也无所谓,我跳下去正好可以解决我这个大|麻烦。” 白骨说着,又轻笑了一下,身后的人都纷纷皱起来眉头。 果然,阿善姑姑不笑的时候没好事,笑的时候更没好事。 “记得雪神跟我说她想嫁给那个人的时候,我还狠狠的嘲笑过她。现在却轮到我自己,其实你说得对,她体内有我的魂魄,性子会受我的影响,她说她想嫁人,大概是我的魂魄的意识也想嫁人,归根结底,其实是我想嫁人。” “我想嫁给你,叶迦言,从我有记忆之初,这个想法便在心里根深蒂固,以前没机会说,后来不敢说,现在终于可以说出口。”白骨平静的说着,缓缓地转过身。 两个人都看着对方,一个眼眸清淡瞧不出神色,一个白骨森森窟窿眼无神。 “叶公子是华绫一叶天的帝祖,是天界众神尊崇敬畏的神判,他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娶你,这样的话就算烂在肚子里也说不得,你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怎么还看不明白。”冥王语带警告的说道。 白骨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站在那里笑了很久。 然后,她抬起骨瘦如柴的右手,狠狠的指着自己心脏处的位置,窟窿眼直视冥王,说道:“你看,我连心都没有了还不够死心吗?心已经烂了,浑身上下烂的只剩下这具白骨,还藏得住什么话?我历经过生死,看的比你清楚明白,我想要的一直没变,可老天从来不让我如愿。” 第165节 白骨说完,脑袋又转了转,黑窟窿眼对上叶迦言,道:“怎么样,考虑好了吗?要不要娶我?” 岸边静的可怕。 母夜叉焦急的看着两个人,判官也是一脸纠结,冥王沉着脸,叶迦言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半晌,白骨说道:“我明白了。” 她说着,一只脚已经迈向身后,再落下时已经到了岸边,泥土都是黏湿的,如果一个脚滑没站稳,直接会一头栽进河里。 叶迦言看着她神情微敛。 她便再次迈开另一只脚,两只脚都已悬在了岸边,白骨在风中似有些摇晃,冥王虽然沉着脸不说话,但负在身后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叶迦言终是开口,声音微哑,“如果我不娶你,你就要跳下去?” “是啊,我阿善性子要强,容不得半点委屈和受气,若是被你拒绝了,这张老脸在四海八荒都丢尽了,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还不如去忘川河里一了百了,终归我一千年前便该死的不是么?” “好。”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沉着声说道:“我答应。” 冥王大吃一惊,就差没跳脚了,直接吼道:“叶公子,她疯了你也跟着发疯是吗?你不能...” 白骨出声打断他,“冥王,管好你自己的嘴。我和他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了?冥界你是最大,可我们的事你还没那个资格插手。” 叶迦言沉眉,“阿善。” 她呵了一声,扭头看着叶迦言,“你确定了?” “嗯。” “不后悔?” “不悔。” “为什么要答应?舍不得我跳下去?”阿善离开了黏湿的河边,白骨嶙峋的朝他走来。 走到他跟前,站住,白骨脸动也不动的看着他,她在等着他回答。 叶迦言眉眼清和淡定,浅声温淡的解释道:“我答应娶你,不是因你威胁我,而是想到了这忘川河里的怨鬼孤魂,你身含落骨香,若是没有慈悲筏承载私自下河,会被河里的野魂啃的连渣都不剩,我只是不想看到他们吸食了你的落骨香后发狂成魔,毕竟河里积压的都是怨鬼厉魂,若是危害了六界,便是我的罪过了。” “叶公子一向以慈悲渡人,更是为了苍生大义不惜舍弃自身小义,真是让人十分钦佩。”白骨安静了许久才说道。 话语讥讽,互不相让。 这样反唇相讥的场景,多像当初的他们。 原以为在历经世事后他们能够心平气和的说话,却发现还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面对过也躲避过,犹豫过也坚定过,走了这么久,到头来发现自己还是会难过。 她侧过身,擦着他的肩膀朝无心殿走去,脚步顿了顿,她抬起骨掌摊开,先前众人都亲眼瞧见掉入忘川河的皮囊出现在她掌心里,被折叠的整整齐齐。 白骨望着皮囊嗤笑一声,“不过我没有叶公子的大义,哪怕是威胁你,我也不可能拿自己真正的皮囊做赌注,那是假的而已,叶公子上当了。” 身后的集体的沉默。 “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更是见不得暗地里使小手段,叶公子既然答应了要娶我,那便就在今日吧,我先回去整理一番,晚上便成亲。” 她说完了,不顾身后判官他们倒抽冷气的声音,迈着大步走远了。 第102章 雪缕之魂 魔宫中,万年不变的阴冷森寒笼罩着整座宫殿。 千脩一言不发的站在下首,主座上的女子看了他一眼,“都准备好了吗?” “嗯。”他微微颔首,紫发悠荡。 “那就好。”女子心情大好,“把那个女人带到主殿里来,关了这么多天该让她上路了。” 千脩转身朝外走。 在他即将走出主殿之际,身后传来女人幽冷阴柔的声音,“脩儿,在母君眼里你一直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这一次你也不会让母君失望是不是?” 千脩没有回头,唇边牵扯出一个凉薄的笑意,“是,母君放心。” 他来到地宫,这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被准许进来。 地宫里光线昏暗,她的白发在一片漆黑里亮的惊人。 浅色琉璃的眼眸在他打开门走进来时便睁开了,此时正淡漠的看着他。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长门雪眼神犀利的说道,脸上狰狞的伤疤早已结痂。 他走进来,顺手带上了铁门,唇角弯出愉悦的笑意,“是啊,我让母君转告过你,我见你的那日就是你的死期,晚一点见到我,你就多一天活下去的机会。” “想要魂魄就动手,婆婆妈妈的招人烦。”长门雪冷嗤。 千脩讶异的挑高了眉,紫眸晶亮的眨了眨,凑近她低声说道:“你不是喜欢我吗?现在就开始烦我了?” “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喜欢?还有,你别搞错了,我喜欢的是长门山的千脩道长,而不是魔君千脩。”浅眸与紫眸视线交汇,声音淡漠出尘。 “那还真是可惜,千脩道长已经死了。”紫发男人笑了笑,身子往后退开许多与她拉开距离。 长门雪不说话,她被钉在这里太久已经没有多少气力和他争吵。 沉默了良久,她说道:“准备来取雪缕魂?” “嗯,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他浅淡的笑了声,声音平静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第166节 长门雪眼里划过细小的嘲弄,她轻声道:“如果我说我体内没有雪缕魂呢?” “怎会,天界雪神的三魂七魄里必有一魂为雪缕,可以凝补损坏的肉身和修为,若是因为这层缘故,我又怎会在长门山上等你四百年呢。”千脩愉悦的笑起来,紫眸眯起来竟闪现了几分淘气。 “那你注定要失望了,我体内的魂魄是樽月的,雪缕魂在天界。”长门雪眼底露出怜悯之色,像是在怜悯千脩,又像在可怜自己。 “小雪说这话是故意气我?”千脩笑了笑,看着她满脸的伤痕,他抬手抚上去,长门雪没有挣扎,因为她察觉出他指尖带了沁凉的药香。 “为师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你这副样子实在是有碍观瞻。”他望着她疑惑的眼眸轻声解释道。 大概是上好的伤药,他甫一在她脸上涂抹完,那些伤疤便一点点的淡去了。 收回手,千脩说道:“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有。”长门雪神色冷静的看着他,“你实话告诉我,你在长门山做道士,是因为喜欢修道还是因为我?” “我一个魔君,怎么会对修道成仙感兴趣。”千脩的目光停在了她被钉穿的手心,他顿了顿,带着轻松的笑意说道:“我是专门为了等你才会在长门山待着,长门山位处两国交界之处,天气诡谲多变,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探知你布雪的规律,所以便在长门山守株待兔。” “恭喜你成功了,我的确像个傻瓜一样为了你不惜剔除仙骨贬逐凡间,然后还欢天喜地的跑进你早已布下的圈套。” 长门雪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血迹斑斑的手心,又道:“你说你不缺娘子只缺弟子,这句话不应该这么说,你心里应该想说的是我不缺娘子不缺弟子,唯独缺了一颗傻瓜棋子。” “而我,刚好就是那个傻瓜。” 她淡淡嘲讽的语气在地宫里绕梁不散。 千脩道:“小雪这是在跟师父翻旧帐?其实一开始我便打算带你回魔界省的那样麻烦,可惜素来冷清的长门山却一下子来了好几个不速之客,先是小月那个可怕的女人,再是天界神判和天帝,害得我只好一次次召来魔物想把他们赶走,可惜他们都太固执,明知道我的身份还都不点破,估计他们是想看好戏吧。” 至于看谁的好戏,她又如何听不出来。 “那些魔物都是受了你的命令在人间作乱?” “当然,本君在人间待的太无聊,连妖怪都见不到几只,看着那些凡人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本君很惆怅啊,有了魔物才有人会请道士驱魔,而这样本君便能在人间享受尊崇。” 长门雪看着他眼底涌上来的无奈和戏谑,她冷淡了眸色,睁着如冰雪寒渊的眸子问道:“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死的明白些吗?” “被你看出来了。”千脩哈哈大笑,紫眸亮丽邃然,美好的像不染杂质的紫色水晶。 “雪神,你听好了,本君花了四百年的时间来接近你就是为了你的雪缕魂,你别再自作多情的喜欢本君,像你这样冷傲不可一世的女人有哪个男人会喜欢?本君心情好时就逗逗你,心情不好直接可以杀了你。” “还有,本君讨厌不自重的放荡|女人,像你这样每晚都想爬到我床上的荡|货,若不是为了雪缕魂本君才不会好脾气的容忍你,说出去怕是整个六界都不会信,看起来高傲冷漠的雪神在私底下原来是这么个放荡不堪的女子,骨子里的劣性真的是改都改不掉。” 他的话仿佛一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一阵青红交织的颜色在脸上绽放,似乎还有火辣辣的灼痛感。 “原来你就是这么想我的。”长门雪在惊怒交加的情绪下还不忘维持她面上一贯的平静冷傲。 千脩耸肩,“这不是事实吗?好了,我不是来和你废话的,看在咱们师徒一场的份上,本君会让你死的很安详。” 他说着,抬手将嵌入她掌心和脚心的钉子拔出。 她浑身一颤,如痉挛般颤抖了一下。 这时候,铁门再一次的被打开,那个黑纱女人十分满意的拍了拍千脩的肩膀,“脩儿果然没让母君失望,快些将她带去主殿吧,莫要耽误了时辰。” “是,母君请放心。” 长门雪冷眼看着这个看上去宛如芳华少女的女人,怒色道:“老妖婆!我是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这可轮不到你说了算。”黑纱女人的眼神犀利的扫过来,随即又恢复了柔意,“罢了,本宫何必和一个要死的人计较,赶紧把她拖出来。” 她是被千脩抱出去的,像一条躺在砧板上的鱼,等待着最后一刀的落下。 “等取出她的雪缕魂,你的父君就可以醒过来,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那个黑纱女人坐到主座,一脸高兴的看着千脩将长门雪放到主殿中央的阵法中。 “不喜欢做道士的千脩魔君,对道家阵法倒是学的精进独到。”长门雪仰躺在阵法中央,望着那双无波无澜的紫眸讥讽道。 “本君这么优秀学什么都不是问题。”千脩笑了笑,将她披散的白发轻轻拢在一处,眉眼清宁妖魅。 “的确,魔君的确很优秀,连如何让一个女人爱上你都算计的恰到好处。”她缓缓的握住手,掌心的窟窿立刻传来尖锐刺痛。 “小雪爱上本君,让本君很为难啊。”千脩半蹲在那里看着她,眼底有笑意缓缓淌过,“我可没有让猎物爱上自己的打算,只能说是你不走运,刚好被我盯上了,通常被本君盯上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从我喜欢你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自己没有好下场,没什么好抱怨的,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不后悔我做过的任何决定。” 千脩十分赞赏的看着她,“真不愧是天界的雪神,这份傲骨放眼六界也找不出几个,为师真是有福气能有小雪这样的好徒弟,还真是有些怀念在长门山上的日子呢,徒弟你说呢?” “动手吧。”长门雪闭上眼,压下满腔的涩意。 千脩站起身,对主座上的黑纱女子说道:“母君,这个阵法乃阴阳两阵,此处留给母君照看,我去父君那里守着,等这边的魂魄离体父君那边的阵法就会开启,届时还需我在一旁助父君融魂。” 黑纱女子十分高兴的点头,“去吧,脩儿做事母君一向放心,有本宫在这里守着料她也耍不出什么手段,你切勿分心,只管看好你父君即可。” 千脩点头,最后看了长门雪一眼,紫眸邪魅高贵,有着睥睨一切的傲然。 等千脩走后,黑纱女子望向长门雪好整以暇的说道:“雪神,好好享受你最后一刻的时光吧。” 长门雪扭头看她,冷淡的浅眸里忽地闪现出愚弄的笑意,“跟你说一件有趣的事,我体内只有一缕魂魄,非但不是雪缕魂,还是别人的魂魄,你们注定要失败了呢。” 黑纱女子冷笑,眼眸阴狠的看着她,“你以为你这样说就不用死了?给本宫老实点,否则在你死前我有的是办法让你闭嘴。” “真是可怜。”长门雪不再看她,目光定定的望向头顶的殿梁,声音越来越轻,“天界雪神被罚下界体内怎么可能还有仙魂,如今走到这个地步,我的心愿早已作罢,这一缕魂魄,还是还给那人罢了。” 省得她死都死的无法安生,她可不想和那个疯女人有什么牵扯。 长门雪说着,在黑纱女子惊愕震惧的目光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道微弱纯白的光从她体内缓缓的升出,如一缕白烟般飘离出这座宫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消失在魔界。 第103章 冥界大婚 第167节 幽冥之界,死气森冷漫天。 痴怨之气缠着透骨的阴寒扑面而来, 日复一日的鬼风呼号, 年复一年的忘川奈何。 今日是他们的成亲之日。 极致的阴沉森寒与极致的喜庆热闹混在一起,渲染出一种身处热闹而倍感孤独的滑稽之感。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 分不清真假的, 略带战战兢兢的笑意。 她亲口求来的一场婚礼,于他们眼中不过是脆弱不堪的一场闹剧,人们都在尽力着配合表演,唯有她冷静的傲然全场。 无心殿前, 纷繁的唢呐与爆竹声刻意营造出一片喜庆和乐的天地, 将哀怨缠绵的鬼气尽数驱赶走, 乌漆的殿门上贴着大红的喜字,冥界与人间来往最密, 连这成亲的习俗都仿了人间的惯例。 无心殿的殿门前, 站着的是一身红衣清贵的叶迦言。 红衣艳气活泼, 穿在他身上却显出一种沉敛俊雅的韵味,不仅丝毫不显得俗气,反而有一种让人无法移开眼的气度雍华。 墨发一半用墨玉簪挽起束住, 一半则披在身后,浓墨般的发与鲜血似的衣相衬相合,一张白玉温容的面孔更是敛尽世间的风华英姿。 他端然而立,站在他身后的是冥王与判官,两个人脸上都不见笑颜,冥王更是冷着一张脸寒气嗖嗖, 叶迦言微微垂首,盯着自己的鞋面似在出神。 这时,无心殿的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她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装走出来,门外的众人都呆了。 见惯了这一千年来穿黑衣黑裙的她,此刻一袭简单大气的嫁衣加身,眉间点了一抹瑰红的流云,秀丽如画的眉下两道黑幽如珠的眼眸正静静的凝视他,秀丽如瀑的青丝用一根红色发带挽在脑后,系了一个精巧美丽的结,整个人竟显得尤为俏丽倾城。 最简单的嫁衣,最简单的服饰,却是最惊艳的新娘。 叶迦言望着她,眼里有一抹浅淡的笑意划过。 人群中有许多看客都一脸呆滞的看着她。 母夜叉从屋里出来,把红盖头盖在了她头上,挡住了那些人震惊流连的目光。 她的脸掩在了大红的喜盖下面,垂在身侧的左手缓缓抬起,最后停在了半空,像是在等待有人来牵住她的手。 众人的视线不由得都觑向了叶迦言。 他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虽然极力掩饰,可依旧看得出十分苍白。 人群中一些鬼民不由得在耳边议论纷纷,都说是阿善强硬的要求要嫁给叶迦言,现在看来倒不像是谣言。 叶公子的神色看上去冷淡又平静,半点也没有成亲的喜悦和激动,分明就是被迫的。 冥王抬手掩唇轻咳了一声,闹哄哄的人群立即噤了声。 他一步步朝阿善走来,沉默的牵住了她的手。 “走吧。”叶迦言望着红盖头轻声说道。 两个人步伐一致的朝叶迦言的殿宇走去。 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两个人交握的手,阿善低着头走路,视线里全是他红衣的衣角飘来荡去。 那些人都跟在两个人身后,一对新人走在最前面,而后是冥王,冥王身后是判官和母夜叉,再后面,则是冥界的鬼民和吹奏乐器的乐师。 两人的殿宇在冥界的两个方向,从无心殿到他那里要走上很长的一段路。 冥王跟在后面,视线时喜时悲的望着前方的两个人。 牵手同行的两人看上去那样般配,嫁衣如火,青丝如墨,如靓丽的风景点缀在冥界这样黑天浓雾之中,隐隐幻幻似虚非实,他一边走一边看,总觉得前方那两人身形飘渺的仿佛随时会腾云离去。 他们一路走着,走过遍地鬼火的大道,路过彼岸花盛放的忘川河,在走到忘川河时,阿善的脚步停了停。 “怎么了?”叶迦言察觉她停下来,侧过头问道。 他看不见她此刻的神情,只能盯着那一方艳丽的盖头看着。 阿善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冷声说道:“忘川河是个不错的归宿。”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叶迦言也没放在心上,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等一行人长长的队伍终于到了叶迦言的寝殿时,外面已经彻底的黑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丝毫没有影响这些人,长久的住在冥界,早已经让他们习惯了这里的光线。 殿内盛放着好几颗夜明珠,柔和的光芒温柔的覆盖住每一个人。 叶迦言牵着阿善走进来,一大群的看客也跟着涌进来。 他转过身,依旧牵着她的手,与她面对面的站着,轻声说道:“我生来无父无母,这高堂之拜便省了吧,今日你我只拜天地,如何?” “随便。” 叶迦言便牵着她面对着殿外,两旁的人都安静的注视着两人。 判官站在两人的身侧,朗声念道:“夫妻一叩首,苍天作证鉴相守。” 二人对着黑暗的天穹叩了叩首。 “夫妻二叩首,情意绵长世间留。” 二人对着黑沉的大地又是一拜。 “夫妻三叩首,执子之手到白头。” 二人面对面最后一拜。 第168节 起身的那一刻,四周断断续续响起了掌声,随后掌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响。 “从现在开始,叶迦言和樽月结为夫妇。”冥王沉着声宣布道,话尾落下似乎还夹了一声悠悠的叹息。 叶迦言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牵着一路走来都没有松开的人去了后殿。 其他人皆留在前殿喝酒。 “王上,人间成亲行礼后面还有闹洞房呢,咱们怎么都坐在这儿啊,不去闹洞房吗?”母夜叉撅着嘴有些不高兴的问道,她还想去玩闹呢。 冥王一口喝掉手里的酒,眼冒火气的看着她,“想死你就去闹,看看到时候你的阿善姑姑会不会把你大卸八块。” 这边,叶迦言将阿善牵着走进了他这一直居住的房间。 进了屋,他将阿善的红盖头取了下来。 明明是成亲,两个人脸上却一致的没有笑意。 “拿自己的性命威胁我,甚至不惜要跳忘川河,就是为了成为我的妻?”叶迦言看着面无表情的阿善说道。 阿善抬起头,眉间的流云美的惊心,她冷淡的说道:“这是你欠我的。” “嗯,现在成了亲拜了堂,你的要求我已完成,日后不可再拿跳忘川河作为威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叶迦言朗声说道,将红盖头放入她手心,然后转身朝外走去。 阿善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动了下唇,像是要对他说话,却一个字没有说出口。 可没等到叶迦言打开门走出去,颀长的身躯忽然毫无预兆的朝一边倒去。 阿善稳稳地接住他,对上他震惊的目光,她唇边的笑意冷魅锋利,“叶迦言,老娘说的拜堂成亲你他娘的就想这样糊弄我?把我一个人丢在房里就算完事了?今天成了亲拜了堂过程走了大半,还剩这洞房没完成你休想逃!” 彪悍的人,从来都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她直接上手把人拖到床上,三两下除去自己身上的衣物,脱了那碍事的大红嫁衣后,她更是手脚麻利的开始脱叶迦言的衣服。 “阿善。”躺在那里不能动的叶公子一张脸精彩纷呈,素来清淡温和的眼眸此刻满满的都是无奈和惊讶。 她淡定的扯下他的腰间系带,挑眉道:“人间有句话说的非常好,得不到一个人的心,就想方设法的得到他的人,总要给自己讨回一点补偿。叶迦言,我喜欢你喜欢了五十万年,结果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凭什么?太亏了不是吗?天界那帮人总说你清雅如莲不染尘世污浊,你这一生的确纯白,唯一的污点大概就是我,而今日,我这个污点便是要让你此生都刻上一个洗不掉的大污点。” 似乎只有这样说狠话,她心里才会好受一点。 叶迦言叹息,头微微撇向一边,似乎不想理她。 阿善也不管,继续去扒他的衣服。 最后,外袍被扒开摊在他身下,眼瞅着里衣也即将不保,叶迦言终是有些忍无可忍的提声说道:“阿善,别闹了!” “老娘就闹了你能把我怎么样!”阿善火气也大,手里用力的一扯,那件里衣哗啦一下被她撕成了布条。 叶迦言:“......” “你冷静点。”他望着自己一副衣不蔽|体的样子着实有些尴尬,耳根一点点的泛出粉色,低声无奈的说道:“你何时对我下的手?” “在你牵我手的时候。”阿善冷笑着扔掉手里的布条,凑近他的面孔,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道:“你也知道,雪神乃仙体根本无需落骨香的引渡,这最后一瓶落骨香我可是一点不剩的都用在了你的身上。” 他牵着她的时候,她手心里便早已备好了落骨香,细致滑腻的粉末贴着她柔滑的手心根本察觉不出异常,然后,一点点的沿着肌肤渗入体内,悄无声息的一场暗伏。 再者,他根本不会对她设防。 她的话令叶迦言再次沉默,只是仔细瞧他,会发现他额角有青筋一点点的暴起,似在极力忍受什么。 “你对我……用落骨香?”他隐忍着开了口,眼底渐渐起了血丝。 阿善伸手摸上他的胸膛,还有模有样的捏了两把,似笑非笑道:“是啊,我也没想到有一天落骨香会用到你身上,叶迦言,你看你把我逼到了什么地步。” 她看着他,嘴角咧开恶意的嘲笑,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落骨香对死者魂魄有牵引之效,而对生者来说却有着极其强烈的反效,叶公子,被人控制无法行动的感觉如何?” 正说着,忽然,她的脸色猛然一变,一团微弱的白烟状东西从窗外窜了进来,直接进入了阿善的体内。 她的反应实在是太过明显,前一刻的讥讽笑意还挂在嘴角,眼下笑意猛地僵住,脸色惨白如飞雪薄霜。 猛地一翻身从叶迦言身上离开,双手撑着床栏半晌都没有动静。 “阿善。”叶迦言忽地从床上坐起来,他伸出手去扶阿善,望着那团白烟一点点融入她体内,“这是雪神的魂魄。”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她僵在那里不动,眼前一阵黑,秀丽的发落在大红的喜被上,此刻体内的异常让她浑然不觉叶迦言的动作。 等到那股难受的感觉从体内一点点淡去,她终是察觉出不对劲。 她缓缓低头看着握住自己手臂的手,那双手修长有力又不至于太过用力,用着恰到好处的力道扶着她,她沿着那修长的胳膊往上看,对上叶迦言似笑非笑的眼睛。 “你为什么可以动?” 她明明用落骨香控制了他,按理说他现在的魂魄只会听她的话,她明明没有下令让他的魂魄自主行动,为什么他可以坐起来? “你的魂魄回来了。”他道。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两个人都是心知肚明。 魂魄离体而归,那人必定是...... 阿善拧起眉,“我在问你为什么你可以动?!” “方才那一瞬间,魂魄好像失去了控制,眼下又不能动了。”他笑的无奈,扶着她的胳膊果真一动不动。 阿善顿了顿,对他说道:“现在马上躺回去。” 第169节 她是在对着缠了落骨香的魂魄下令。 叶迦言不受控制的再次躺回床上,十足的听话,阿善的脸色终是好转了些。 他一脸无奈的看着她。 房间里半晌都没有声音,静的只有两个人的呼吸,然后,阿善一把将床帐扯了下来。 叶迦言:“......” “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今天先解决你我的事。”阿善冷着脸重新爬回他身上。 看着她把手伸向了他的腰际,叶迦言开始后悔刚才他应该先给自己套上衣服。 “既然答应了娶我就不可半途而废,这道理还是你教我的,叶迦言,你后悔了也没用,我不会给你出尔反尔的机会。”阿善扫了眼他光|裸的胸膛。 叶迦言仰面望着床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接下来,怎么做?”她把他身上剩下的布条全部扯下来,然后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叶迦言哑然失笑,看着她轻轻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阿善黑脸,伸出手将他扯了起来,两个人面面相觑,她恨声道:“装傻没用,拿狠话逼我走也没用,叶迦言,还有什么手段你尽管使出来,想把我甩开然后回华绫一叶天?老娘先把你|睡|了,看你怎么回去。” “这些话你是跟谁学的?女孩子不可这般言语粗鲁。”叶迦言皱了眉。 阿善:“不是不管我了吗?老娘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随你吧,你高兴就好。”叶迦言看了她半晌之后,低声说了一句。 阿善气噎,目光几近凶狠的盯着他,忽地大声道:“叶迦言,吻我!” 叶迦言眼里的诧异一闪而过,然而不等他拒绝,受了控制的身体已经先他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低头轻轻吻上她的唇,唇齿交缠间阿善忽地张口凶狠的咬了他一口。 “......” “大概这世上,只有我敢逼迫迦言帝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阿善面无表情的抬手擦去他唇边的血迹。 “你怎知我不愿意。”他淡然反问。 阿善的手一顿,继而若无其事的说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没必要继续说谎话来骗我。” 他又沉沉地叹了口气。 现在面对她的时候,就只剩下叹气了吗? 阿善张口,正欲开口说话,忽地身子一转,眼前红浪如潮掠过,她已经被他压在身下。 阿善:“......” “我...刚才又没控制住你?”她又惊又怒的问道。 叶迦言一手揽着她,一手撑在她脑袋旁,清淡的眼眸里含着深沉的幽意,道:“不是,落骨香现在对我来说没什么用。” “你要干什么?!”阿善见他抬手开始解自己的衣襟,脸一红不由得怒色问道。 叶迦言十分淡定的做着手下的动作,淡然道:“洞房,你说的。” “老娘要在上面,是我扒你衣服,你给我躺着!”她吼,面颊绯红如花。 “这种事怎能由女子主动,别乱动。”他淡定摇头,手下仍旧慢条斯理的解着衣襟。 她抬手便要把他推开,却被他一把抓住手按到了身下,双手动弹不得,她便抬脚去踢他。 修长有力的腿直接毫不客气的压住她乱动的腿。 “刚才不是蛮横的要脱光我的衣服吗,现在知道怕了?”叶迦言已经解开了她的衣襟,修长的手用着漂亮的动作解开衣襟,纤细白皙的锁骨已经露了出来,映着她乌黑的发丝更显莹莹如玉。 叶迦言眼眸幽深的看着她,缓缓地低下身凑近她,在她耳边吹着气说道:“已经晚了。” “叶...唔...靠...”阿善的话被堵在了无尽缠绵的亲吻里,红帐里的热|浪越来越高,热气从脸颊一路滑至脚底,整个人像是被点燃了一般,如厮绽放。 “叶迦言,你手摸哪?给我滚!”红帐出传出女子羞愤的怒吼声,只是那语气羞怯多于愤怒,语调底气不足,承应婉转间便落了下乘,话尾更是被一道浓醇的低笑声压进了唇齿间,只余衣料扑簌摩擦的声音轻颤。 静室留香,于红烛下翻浪,吟哦浅止,浮生欢笑细语,抛却烦忧忘记过往,只余此刻无限留长,到底是春|光无限,贪欢一晌。 第104章 反目成仇 冥王赶到忘川河时,她正在慢条斯理的给他穿衣服。 河边起了微风, 伴着河水呜咽着撞来吹去, 连带着黑沉的水面都起了层层涟漪。 她目光专注的看着他,亲自动手将衣服给他穿好。 先是月白色的里衫, 领口和袖口分别绣着莲茎和叶纹, 她给他穿好,再抚平衣襟领口,修长的脖颈衬着月白的衣襟凛然有君子之风,温柔而清雅的气质完全彰显出来。 她似乎很满意, 歪头打量他很久才拿起一旁的外衣给他套上。 面容皎白如月辉之面, 身姿清隽若幽谷之兰。 冥王惨白着脸看着她, 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气的,嘴唇直哆嗦, “你把叶公子怎么了?” 阿善没有理他, 她把昨日叶迦言穿过的大红喜服重新给他穿上, 清淡的月白与似火的艳红加起来愈发显得他气质出尘相貌非凡。 冥王眼底的血丝越来越多,他呼吸不稳的看着她,眼睁睁的看着她把叶迦言轻轻放到自己腿上, 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把木梳,执着那一头墨黑的发,她动作轻缓地给他梳发。 第170节 他从未见过她有今日这样温静淑婉的时刻,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看着叶迦言静若安睡的模样,眼里漫上尖锐而喧嚣的痛楚。 背后是一望无际的忘川河, 乌黑的河水沉重的仿佛背负着千年万载的恩怨,河水死气沉沉的趴在身后,映着岸边红衣如火的两个人格外夺目。 那场面,像是墨黑的暗夜里绽放的彼岸花,妖冶、阴森。 他不由得抬步朝两个人走去。 “别动!”阿善手上不停,依旧有条不紊的梳着他的发,口里却是平淡寡漠的对冥王下了令。 冥王欺红了眼,“叶公子怎么了?!” “如你所见,我把他杀了。”她脸上不见任何情绪,无悲无喜的模样,只专注的梳着头发,眼神宁寂飘渺。 “他是你丈夫,你们昨日才成的亲!”冥王哑着嗓门气息粗重的吼道,双拳瞬间狠狠握紧。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做了一日夫妻,过往的恩情便算两清。”她面无表情的说着,替他束好了发。 正要放下梳子,从一侧猛地刮来一阵大风,阿善方才打理好的发型瞬间又乱了。 冥王看着闭眸如阖睡的叶迦言,说话的声音颤了几颤严重跑音,眼角迅速的泛红,“你疯了,你怎么能这么做,樽月你疯了!” 阿善把他吹乱的头发重新梳好,任由他的脑袋枕着自己的双腿,右手轻轻的抚上了叶迦言凉意钻心的脸,由眉眼至薄唇,再缓缓的划过鬓发。 “一直对我说谎话,临死都不愿意告诉我真相,叶迦言你该死!”她道,声音冷静淡漠,面上如死水无澜。 冥王愕然的睁大了眼睛,似是难以接受这样惊天的噩耗,他身形不稳的朝后踉跄了几步,最后还是一个不稳的摔倒在地,狼狈的抬起头,却见阿善扶着叶迦言慢慢的起了身。 “一万岁的时候,你问我喜欢什么,我说我喜欢你,可你只是弯眼笑笑,并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 “以前我一直唤你阿言,因为心里觉得阿善和阿言念起来更般配。” “第一次从十方虚空里出来时,我在想出来了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如果是那样我就马上回去,红尘俗世与你,我选择了你。” “他们都说你待我好,所有人都相信这世上只有叶迦言最宠阿善,连我都觉得你待我是最好的,我差点也信了,可你看看你,你还是打算瞒着我去死要将我抛下。” “你总说我粗心大意照顾不好自己,这要怪你,我以前被你宠坏了,你把我宠的无法无天只知道惹祸闯事,现在已经改不回来了。” “这一千年来,你给我剥了七百八十三次橘子,栽了四十二株橘树,成天逼我吃橘子念佛经,被我骂了还不知道认错,你知不知道,每一回从忘川河底上来时,我最不想看见和最想见到的都是你。” 她冷着声音说了一堆,他都听不见了。 再也听不见她的抱怨,也不会再出言温柔的安慰她。 她抬手把他左手胳膊的衣袖往上掀,宽大的月白袖子一下子推到了肩胛处,阿善低着头,目光凉静的看着他胳膊上那条灿金的线,冥王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原本苍白的俊颜更是死灰一片。 果真被他猜中了。 从心口一直蔓延到左手手心的那道金线,又深又长的映入眼帘,河畔乌风四起,带起了河中怨鬼的悲泣。 以往他的确隐藏的很好,以至于没有一个人瞧见这道早已存在的金线。 她望着那道金线,然后把袖子放了下来,一边整理一边平静的说道:“你说人为什么要有心?没有心就不会伤心,多好。” 冥王看着她心里越来越不安,他从地上爬起来,试图悄悄靠近他们,阿善却猛地一扭头与他的视线对上。 先前一直只看到阿善的侧面,眼下待看清楚她的正脸时,冥王不受控制的倒抽了一口冷气,一下子没站稳又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女...女|祭...你...怎么会...”冥王惊恐的瞪大了眼眸,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双眸血红的阿善,失控的叫道:“这怎么可能!明明都已经换骨洗魂,你怎么又变成了以前的样子!” “你说呢。”一成不变的淡漠语气。 “不可能!叶公子明明...” “明明什么?明明已经把她的三魂七魄劈出体内让她重新活过?明明换了她体内的骨血洗掉了一身嗜血邪气?”她抱着他静静地看着震惊中的冥王。 河畔的风吹的人心底发凉。 冥王被她问的膛目结舌。 “你来干什么?”她轻声问,血红的双眼里只瞧得出荒凉的平原,“我想同他说会儿话你都要阻止?”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怎么下得去手!”冥王瞪着通红的大眼睛看着她,眼里又悲伤又愤怒。 “早跟你说过,我是没有心的。”她眉眼冷淡的看着他,血红的眼眸含着血气的话。 没有心,就不会伤心,也就不会绝望。 “你知不知道...”冥王眼泪滑了下来,手指着叶迦言哑声说道:“他在娶你的时候已经死了,樽月,你现在又杀了他一次。” 她抱着他静静的立了很久,河面刮来的风越来越急,两个人站在那块黑石上,红袍鼓动飘袂,墨发随风轻扬。 立于无望天地,展八方荒凉,黑夜里生出绝望之花,靡艳的开向四方。 她揽着他的腰,将脸轻轻的埋在他胸口,那双令冥王心惊胆颤的血眸缓缓地阖上。 她听着他胸膛里不再跳动的心,握住他温润修长却冷的抓心的手,他静静的由她抱着,苍白的脸透出死寂般的静谧乖巧。 “从前我活着的时候,你说我不该对你动情,后来我好不容易疏远你,你为什么又来招惹我?” “真后悔遇见你,自从遇见你,伤的一次比一次重,痛的一次比一次狠,一千年前你劈出我三魂七魄的时候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你这个人大概是我此生的克星,从身到心都伤的彻彻底底,谁允许你这么伤我的?” 你把我伤的这么疼,明明都没了心,可心口那里还是抽搐着疼,你真是该死。 抬起脸,目光凝视着他沉静的睡颜,那双眸子曾经温柔的注视着她,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星眸灿然眉眼如画,那双眼曾经装下了整个苍穹,浩渺如烟又璀璨如星,却唯独不愿意装下她对他的喜欢。 第171节 “这世上,对我最好的是你,对我最狠的也是你。”她抬手抚上他的脸,声音随着越来越急的风灌进耳里,“叶迦言,我爱你,也恨你。” 说完,冷不防的放开手,眼睁睁的看着他清隽的身子沉静的容颜湮没在无边无尽的忘川河中。 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樽月!”冥王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眼泪还挂在脸上,眼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快的令他始料未及。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会亲手把叶迦言推进了忘川河! 那不是普普通通的河,那是有去无回的忘川河! 再也无法淡定的看下去,这些年一幕幕的画面在眼前掠过,冥王赤红着眼睛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面前甩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的他又痛又怒。 滔天的怒火被点燃,疼的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眼下脑子里只想把这个女人也推进忘川河。 可他不能,最后残存的理智跨过了怒火袭来,让他一瞬间想声嘶力竭的咆哮。 太难过了,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不愿意再看到她那张麻木平静的脸,他立即转身望向乌沉的河水,眼角还留有湿润,他双手一抬伸向河面,嘴里念着听不真切的话,原本沉寂的忘川河顿时掀起了千丈河涛,如一道巨大的黑色瀑布临空倒挂了起来。 河水尽数被抽上天,远处路过的鬼民吓得尖叫连连,忙不迭的跑了。 冥王怒沉着脸看着河底,里面只有无尽的黑暗,堆满了怨气难消的尸骨,扑面而来的河水腥气一阵反胃,他仔细的搜寻了许久,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可他连叶迦言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找到。 “忘川河是个不错的归宿。”身后,阿善的声音静静响起,平静的好似在闲谈细聊。 昨日路过忘川河时她说过这句话,原以为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她的用意竟是如此恶毒。 她早就想好把他推入万劫不复的忘川河,哪怕他已经死了,她连一具肉身都不放过。 冥王怒红着眼睛回头,用着她从未听过的狠戾声音说道:“好一个天界女|祭,好一个无情无义的女|祭!今天我算是彻底见识到了,叶迦言他真是瞎了眼了才会喜欢上你这种女人,你哪里值得他待你那么好?难怪天界的人都不愿意留你活口,若是早知如此,本王当初绝不会让你踏进冥界半步!” “你这种人,的确该死。” 气急攻心的人,往往都会口不择言。 阿善像是没听见他的话,脸颊被打的肿了起来,她把肩上的头发捋到身后,转头一言不发的就要走。 冥王一把扯住她,用力的往一旁甩去,“给本王站住,今日本王一定要把话说清楚,你给本王听好了。” 阿善从黑石上跌下来扭了脚,她目光沉沉的看着冥王,坐在那里没有动。 冥王大步跨下来,两三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恶狠狠的说道:“樽月,你的心被狗吃了吗?啊?叶公子待你如何你感觉不到吗?他为你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就是等着你把他推下忘川河吗?!!” 最后一声,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吼了出来。 或许是这边的动静太大,越来越多的鬼民和鬼差朝这边走来。 “都给老子滚,谁都不许过来!”冥王遍布血丝的眼睛怒火冲天的对着一帮人吼道。 渐渐聚过来的人顿时化作鸟兽散去。 他重新扭头,充血的眼睛愤恨的盯着阿善,眼底弥漫着悲伤和难过,“你知不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些年叶公子为你做了多少?” 她低着头不语,一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放在了脚踝旁。 冥王此刻压根不想听阿善说任何话,他就是觉得无比难受,心都涨的发疼。 这些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叶迦言做了多少,旁人可以不懂,她明明看在眼里怎么能做到这么狠心? 真的太狠了,他双眼通红的看着忘川河,抬手一挥,那宛如静止的倒挂瀑布瞬间落下,砸出一大片轰隆的声响。 河水再一次的掩住了白骨累积的河底,河里白日安息的魂魄受到这样大的动荡都已经纷纷醒转,在河水里嘶嚎尖叫着震扯着耳膜。 冥王眼眸通红的看着忘川河里争闹不休的厉鬼冤魂,厉喝一声道:“都给本王闭嘴!” 霎那间,死水恢复了先前的死寂和阴沉。 仿佛刚才的动荡只是众人眼花了。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转身面对着这一汪乌黑的河水,眼里的沧桑倦意怎么都掩不住。 “一千年了,整整一千年,他守了你千年,陪着你一步步熬过来,樽月,哪怕是天大的怨气也该散了吧,你就那么恨他吗?恨到连一次原谅的机会都不给他。” “你总是用一张冷脸待人,冷冰冰的,像块捂不热的石头,冥界里谁受得了你?除了叶迦言那个傻瓜还有谁受得了你?人们常说要知恩图报,樽月,活该你就是个女|祭,叶公子辛辛苦苦的想让你重新做人,可你连做人的资格都不配有。” “你总觉得叶公子欠你,没错,当初是他判了你受这千年之罚,可他并不欠你,樽月你听好了,叶迦言从来不欠你什么,反而是你欠他太多!今日我们就把话摊开了说,反正他人都死了再藏在掖着也没意思。” 冥王望着河面,双手负在背后,眼睛疼得发酸,他用力的眨了眨眼,想把疼痛的感觉驱逐出眼睛,却是徒劳无功。 “你第一次下河,上来后时常会陷入昏厥,因为忘川河里的毒气怨气太重,你虽是女|祭,可魂魄离体的女|祭也无法承受这样深重的怨毒之气,所以你动不动就会昏睡,叶公子没办法,只好用他的血喂你。天界帝祖的血是何等稀贵,可你魂魄不全身子太弱不能直接饮下他的血,他便费尽心思的在你院子里种了橘树,以他的心血浇灌,你不会知道,他为了栽活这些树苗花了多大力气。” “冥界这种地方,只适合死人魂魄待着,这种鲜活的树苗怎么可能养的活,当初种下去的两百株只活了四十二株,可就是这四十二株也需他一月浇灌一次,你每次吃下去的橘子,咬进嘴里的橘汁,都是他拿自己的血养出来的!可你根本不懂得珍惜,动不动就捏烂橘子随手乱丢,拿血养出来的橘子本就不会好吃到哪里去,你可以不吃,可你不能这样糟|蹋他对你的心意。” “他不让我们告诉你,是他清楚你的脾性,若是知晓了橘子的由来你肯定不会再吃一口,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你,可你了解他多少?” “你总是厌烦叶公子对你念佛经,你讨厌佛门教化对那些观点嗤之以鼻,他明知道这样做只会让你更讨厌他,可他还是做了,为了把你原有的神元彻底净化,那些佛经都是他亲自找西天佛祖讨要来的,那里面的每一个字都包含了佛门纯净之气,他一遍一遍的念给你听,一点点的为你洗髓清骨,这份恩德,你永远都还不清。” “你在河底一睡就是百年,他在冥界一守就是百年,实在想你的时候就拿出你的皮囊看一会儿,见不到人,看看你的皮也是好的,本王答应你替你照管好你的皮囊,其实本王根本没做到,这些年一直是他在精心保管着你的皮,那一次我喝多了把你的皮弄出一个洞,他在四海八荒里找了好久的材料才补好那个洞。” “这些对你来说或许都是小事,他的感受他的等待在你眼里还抵不过你对他的恨,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察觉他大限到了,或许你是相信了小水的话,可你不知道,他之所以会有这次大限全是拜你所赐。”冥王闭上眼,眼角微颤。 “还记得花沉沉和荀晚吗?当初荀晚执意要上慈悲筏与花沉沉一起走,你答应了,你一口答应让他坐筏同那个女妖一起死,可世间哪有这样好的事情,你心里求什么便满足你什么,本王都做不到如此,你凭什么就一口决定了荀晚的生死?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这一句答应,叶公子自毁了十万年修为。” “荀晚和花沉沉的这一世本就有缘无份,你硬生生让他们死在一起,打乱了人间秩序和冥界轮回,荀晚接下来三世的福禄无法实现,生死簿上诸多的事情遭此牵连,由此天道大怒,轮回出现差错,很多麻烦接踵而至,你去了河底沉睡对此一概不知,是叶公子用他十万年的修为化解了这场因你而起的劫难。” 第172节 “还有蔚漾白,他自愿替蔚苒苒受三百年的地狱之罚,因你答应了蔚苒苒让他立即去投胎,你说他的惩罚你来受,可他又怎么会忍心让你受苦,那三百年的惩罚由他一个人受了,我到现在都记得他当初从地狱里走出来时的样子,有谁见过神判受这么重的伤?那天他浑身都是血,母夜叉吓得直哭,他还让我们不要告诉你,然后拖着一副重伤的身子回了华绫一叶天。” “一开始,他便借着惩罚之名为你重塑神魂,怕你重蹈覆辙再次受伤,他的身份容不得他动私情,便言语冷漠的逼你恨他,想把你对他的喜欢一点点消除,说出那些话,他心里也不好受,你总以为他不爱你,可他百年前亲|口跟我说他要食言了,他做不到继续对你冷漠,他清清楚楚的明白他喜欢你。” “那条金线就是最好的证明,神判自出生起便被斩断了情线,那条由心脏延至手心的情线当初早已斩断,现在竟然又长了出来,樽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她睁着血红的瞳眸看着他。 “冥界有让人忘记过去的孟婆汤,有转世投胎的奈何桥,有销骨噬魂的忘川河,更有让人闻风丧胆的地狱,可冥界从来都没有慈悲筏。樽月,你懂吗?”说到这里,他终是转过身直视她,眼里是晶莹透亮的泪花。 “上一次在域阳城叶公子失忆,出来后你绝|口不提在里面发生的事情,因为你猜到了原因,那个失忆的叶公子是他的分|身,天界帝祖,自洪荒以来最优秀的一位神判,他可以从自己体内分出两个分|身。第一个分|身,在你们落入蔚家那个池塘时便毁了,还有一个分|身,早在一千年前便被他用来做了筏,到现在还躺在忘川河底的慈悲筏!” “分|身也是有血有肉的存在,他是本体的一部分,有意识有感觉,说句简单的,分|身就是从他身上割下来的肉,他为了你把两个分|身都拿了出来,还拿其中一个做了筏,把自己的骨头取出来,以骨为筏,以发为绳,以血为烛,以皮为界,护你下河无忧,替你挡万鬼啃噬。” 你以为你为什么可以无惧忘川河的威力,不是因为你是女|祭天生有控制邪魔的作用,而是有人拿自己的骨血作筏魂以骨引,为你在黑渊里撑起了一方净土。 “樽月,若不是你跑回来要与他成亲,他撑着最后一口气现在便已回了天界,哪怕最后到死,他都在替你考虑,他打算以华绫一叶天做|祭,彻底的毁了万魔渊,可你半途回来了,你乱了他的计划,还把他推进了这座无望河底,本王倒是要看看,没有了他的保护,万魔渊还没有解决,你能活到几时!” “什么千年之罚,他从来没想过要罚你,你怨他让你魂魄不全连人都算不上,你恨他为了六界选择牺牲你,可他如果真的想舍弃你,当初就不会只有这个千年之罚,劈出三魂七魄算什么,在天界那帮人眼里,必须你死了才算了事。”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说,因为地上坐着的那人,神情没有丝毫的改变。 他看着她无动于衷的样子,终是彻底失望。 看着坐在地上神情冷漠的女子,他说了这么多,她却连一滴后悔的眼泪都未落下,她的心到底有多狠,他现在看的明明白白。 就是这样一个狠心寡情的人,那个人到死都放不下的人,这样狠毒的人,他凭什么要答应那人护着她。 “从现在开始,樽月,你给我滚出冥界!” 说完,甩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六千字的双更呐( # ▽ # ) 第105章 众神之判 苍生无情,大道无义, 忝不过心之所至。 “帝祖, 这个女祭该如何处置?”天界的战将指着地上咬手指的女婴。 “唔……”站在他前面的高大男人沉吟了片刻,接着用他平稳的语调回答那人, “丢入万魔渊吧, 她不适合留在六界。” 战将点头大笑,“帝祖说的对,虽然她现在只是襁褓里的婴孩,可留着她迟早会出事。” 众人纷纷点头, 婴孩看上去可爱无害, 但她日后长大必定会扰的六界不安, 本就是为了邪魔而生,便该随着邪魔一同离去, 万万不可一时心软留下后患。 他听了半天, 目光在女婴白嫩的脸上转了好几圈。 “哥哥。”他喊, 抬手拉住了前面那个男人的衣袖。 男人回头,含笑看着他,微微附身道:“阿言有话要说?” “我想留下她。” 此话一出, 四座皆惊。 男人慢慢转过身,四周渐有嘈杂声,他低着头问他,“你想把这个女祭留下来?” 话里有淡淡的惊讶。 “嗯。”他点头,眼睛清澈漂亮,看向男人的那一刻似有朝芒破雾而出, “我想留下樽月。” 他望着那个襁褓中只顾啃手指的小女婴,眼底有坚韧的温柔。 “迦言可知她是何物?”男人蹲下来,目光与眼前的男孩平视,开口淡声问他。 “她是天界的女祭,是人不是物。”他看着男人皱眉道。 “是我说错了,阿言为何要留下她?”男人问他。 “为什么要把她扔进万魔渊?就因为她的女祭吗?”他年方尚小,说出的话却半点不含糊,“因身份之差便要遭受不公正的待遇,锄奸降佞本是正道,可用在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身上难道不是狭隘之心在作祟?” 四周站着的都是天界的人,他的一番话毫不留情的把众神都骂了进去,众人的脸色一齐难堪起来。 男人叹了口气,抬手在他脑袋上摸了摸,道:“洪荒大泽之初,天地混沌邪魔当道,无数生灵死于邪魔之下,且邪魔狡诈善隐匿,那时为了把六界里的邪魔找出来,天神始造女祭,女祭者,身含奇特异香,能引邪魔魂魄靠近,邪魔食香而活行动力则会减弱,天神寻此机会得以将邪魔关入虚魔鼎,虚魔鼎便是现在的万魔渊,由历代女祭看管,以此相安无事过了很久。” “然女祭魂魄殊异不受六道规约,沾染过多魔气会令其心智大乱善恶不分,故天神下令,一旦女祭入魔,则立即抽出其心将其身扔入万魔渊,以此方可阻消劫难。” “这个女婴,是前一位女祭被剜心后留下的,万魔渊不可再留,我已打算以此婴孩作引,让万魔渊彻底从六界消失,如此,六界才能真正得到安宁。”男人说着,缓缓地站了起来,“阿言,若是为了慈悲一人而置天下苍生于不顾,这不是慈悲。”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的走到女婴身边,彼时他也只是个孩子,却一脸老成的把她小心的抱起来,坚持道:“慈悲不分寡众,待众生慈悲,待一人也要慈悲,如果为了众生便要舍弃这个女婴,这也不是慈悲。” 男人被他的话堵了半晌。 最后,他退了一步,问道:“她可以不用去万魔渊,但我们必须把她关起来,阿言,莫要再胡闹。” 他低头看着眼眸纯净的女婴,抱着她的姿势有些生疏不自然,却仍是一板一眼的回道:“如果真的要关,便把她关进我的十方虚空吧,那里除了我谁也进不去,她也不会出来为祸六界,哥哥,可好?” 男人没说话,天界的人有些不乐意,道:“小帝祖怎可如此任性,这女祭是万万不能留的,小帝祖乃是洪荒以来第一位参悟出十方虚空的人,岂能让这女祭进去破坏了净地,依我看,这女祭还是趁早丢入万魔渊最好。” “阿言是认真的吗?”男人问他。 他坚定的点了点头,道:“人之初善恶由始,若是后天加以教化训诫,定不会是恶毒之人,哥哥,她会很乖的。” “你既执意要求,那便将她关入十方虚空。”男人轻笑了一句,“你可要好好监督,莫要让她扰了你的心智。” 后面那句话只是玩笑,所有人都没有当真。 第173节 迦言帝祖年纪小小便在脑中参悟出十方虚空之境,此等心性坚如磐石又聪慧灵透的人岂会因为一个小女婴而动摇。 十方虚空,乃是他脑海中存在的虚幻之境。 由他神思所控,如一方世界般存于脑中,自他悟出十方虚空以来,那里面十方地界都望不到边,唯一的景象,只有那开的大片大片的金莲。 未曾当真的玩笑话,却在不久的日后应了验。 造化弄人,因缘错合。 他把她放在十方虚空,每日都会去看她,她渴了便收集莲叶上的无根朝露喂她,饿了便采撷莲蓬里的莲子熬成软糯的羹品。 第一次照顾人,难免会手忙脚乱,只是日子久了便也摸出些门道,渐渐的愈发熟练和老道,他把她照顾的很好,尽心尽力的照顾了五十万年。 那时候,他只知道待她好,想把她教养成一个善良的人,却忘记了那样的好也是极致宠爱的表现。 她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总喜欢到处乱爬,从一片硕大的金色莲叶爬到另一片叶子上,然后坐在上面对着他开心的笑,眼睛笑的弯弯的,脸颊上两个浅浅的梨涡甜美而动人,只长了两颗乳牙的小嘴快要咧到耳根处。 或者在莲叶下钻来钻去让他找不到,清脆天真的笑声响彻在整个十方虚空。 “阿善,不要乱动。” 他把她抱在怀里喂粥,软软小小的身子扭来扭去就是不肯好好吃饭,他举着汤勺眉眼宠溺的看着她,甚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此时的小女孩已经会开口说话,听见他说话便扭头看着他,抓着他的衣领站在他腿上,学他板着脸声音清脆的说道:“阿善,不要乱动。” 他失笑,抱着她重新坐好,“谁是阿善?” “谁是阿善?”软软的童声学他学的上瘾。 他看着她清澈活泼的大眼睛,勾唇一笑,“阿善是小坏蛋。” 她学他笑的样子,眯着漂亮的眼睛咧嘴一笑,“阿言是小坏蛋。” “......” 她见他半天不说话,便低头抓过他手里的汤勺,小手费劲的从碗里挖出一勺莲子粥,然后递到他嘴边,“阿言,吃,粥。” 他觑着她眼底带着小小讨好之意的神色,忍不住故意逗她,“敢戏弄帝祖,丢出去不要了。” 明艳的小脸顿时一垮,那时她年纪小还很好骗,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当即一把丢掉汤勺死死的搂住他的脖子,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就差没哭出来了。 “阿善,乖,不丢,要。”她含着泪一脸委屈的看着他,生怕被他丢了。 “唔...我再想想。”他故意卖关子,一副很是犹豫的表情。 小姑娘急了,张嘴就在他脸上啃了一口,“亲亲,不丢。” “......” 见他又不说话,她瘪嘴眨巴着眼睛,突然凑过来又亲了一口,在他冠玉温容的脸上留下亮晶晶的口水印子,“不准,丢。” 小姑娘挺着小胸脯气鼓鼓的说道。 再一次的哑然失笑,心里因她童声童稚的话语而奇异的生出一股暖洋洋的感觉,抱着她起了身,他往一方净水走去,一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哄道:“嗯,不丢,永远都不会丢下阿善。” 她这才放了心,老老实实的趴在他怀里笑了。 这样单纯而无忧的日子过的很快,沧海流云瞬间转逝,浮烟散霞合了又散,若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情,她会一直待在十方虚空里,没有纷扰,没有伤害,只记得她的阿言。 那一日,他的哥哥神逝了。 留给他的话只有一句,希望他能够彻底毁去万魔渊。 那日他心情很差,唯一的至亲从六界消失,以后的千年万载都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喝了很多的酒,坐在华绫一叶天的墨云涧里喝的不知年月。 等他再度醒来之时,便瞧见了托腮坐在他身旁的她。 那是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她,十方虚空有延缓衰老之效,以至于她在里面待了五十万年还是小女孩的样子,出来后却立即变成了少女模样。 她从十方虚空里出来了,因他醉酒时神智松动让十方虚空出现了缝隙,她便沿着缝隙爬了出来。 “阿言,这是什么地方?”她问他,他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华绫一叶天。”他最后说道。 “这里好像比十方虚空还要大呢,还有很多好看的花,我以前都没有见过。”她弯眼笑道:“真能睡,你都睡了十几天了,喊都喊不醒。” “阿善,十方虚空在这里。”他拉着她的手移向自己的脑袋,纤细的手指点在了他的眉间,他望着她轻轻说道:“你之前,一直住在这里,住在我脑中顿悟出的十方虚空,阿善,你想留在这里还是回去待着?” 那一日,他给了她选择的机会,而她选择留下来。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机会,自他兄长逝去这些时日他便想通了很多,他没有权利一直把她关在十方虚空里面,她已经长大了,却连真正的六界都没有看过,这不公平。 没有人知道她是曾经那个差点被丢入万魔渊的女祭,所有人都只知道她叫阿善,是成天待在迦言帝祖身边的小跟班,喜欢吃酸酸甜甜的橘子,喜欢没事找事到处跑,还喜欢和雪神殿里的雪神座下的侍雪仙女吵嘴打架。 “阿言,他们为什么喊你帝祖?”坐在墨云涧里一块大石头上,石头在一汪湖水的中央,四面都是清澈见底的湖水,她一边玩着水一边问身旁闭眸打坐的人。 “因我是华绫一叶天的主人。”他轻声说道,眼眸并未睁开。 她停下戏水的动作,扭头看他,“华绫一叶天的主人很厉害吗?比那个死人脸天帝还厉害?” 他睁开眼,清敛着光华的眼眸慢慢浮现笑意,他道:“不一样。天帝坐镇天界需掌管四海八荒,他的职责比我重得多。” “那你是管什么的?” “天界。”他答,声音清冽温柔。 第174节 “天界有什么好管的,一帮顽固不化的神,成天就知道把道义挂在嘴巴说教。”她撇了撇嘴一脸不屑。 他仰起头,望着如水的月光眸色温柔,“华绫一叶天的帝祖是司掌天界众神的神判,立于众神之上,监管四方诸神,神也会犯错陷入孽网,我的职责便是判罚这些有罪之神。” 所以天界众神大多不愿意见到他,他寻常不会离开华绫一叶天,而他出来只会说明一件事,天界里有仙人犯了错。 “如果那个死人脸天帝犯了错你也会惩罚他吗?”她好奇的问道,把脚收上来,寻了个平坦的位置躺下去看星星。 他微微点头,却没有说话。 “阿言比死人脸厉害,真好。”她开心的在石头上滚了一圈,想了想又滚回他身上仰着脑袋问道:“那阿言呢?如果阿言犯了错归谁管?” “神判不会犯错。”他温和一笑,也躺了下来,两个人静静的看着头顶璀璨的星空。 四面有缓缓的流水声,温柔的冲刷着湖畔,她有些犯困,嘟囔着声音问道:“为什么神判就不会犯错?” 良久无声,她没有等到他回答便已经睡着了。 他将外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望着她静默了好半天,而后才清幽幽的启了声,“因为,神判自出生起便被斩断了情线。” 没有感情就没有欲念,没有欲念就不会犯错。 天界诸神都道迦言帝祖天生长了一副笑脸,回回都是笑意温柔的模样,可那双含笑的眼里,总是见不到半点温度。 他一直坚信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人,哪怕她后来日日在他耳边说她喜欢他,他依旧坚信自己没有爱上她。 没有爱,判罚就不会出错,他不会包庇她犯下的错。 他一步步的走向她时,心里还在一遍遍的告诫自己,他不会包庇她,神判不会因为一己之私包庇任何人。 误闯万魔渊,打开了万年前设下的封印,里面积怨已久的邪魔魂魄纷纷尖叫着涌出来,她体内含有邪魔极爱的落骨香,甫一见到她,那些邪魔便都冲进了她的身体吸食香气。 此刻的她,神智被邪魔控制,身躯成了被|操|纵的傀儡,在六界里大开杀戒,满手血腥人命,早已不再是他熟悉的她。 “阿善。”他唤她,她望着他毫无反应。 不动,也不笑,手里拎着一个美丽女人的头颅,她抓着那个白发的头颅,任由头颅上的鲜血一点点的溅落到地上。 那是雪神的头颅。 那位清高冷傲的雪神,到死都没有阖上眼。 “阿善,过来。”他朝她伸出手,却被天界的人一把拦住。 “帝祖莫不是要继续偏袒这个女祭?当初帝祖执意要留下她,眼下她已经成了六界的祸患,难道帝祖还是执意把她留下吗?”天界素来敬畏他的神仙此刻已顾不上其他,抓着他的胳膊厉声责问道。 他不能留下她...天界不容她,苍生也不容她,他也不能容下她。 一个合格的神判,不会让这样的祸害继续活在世上。 他给过她一次机会,可她辜负了他对她的信任。 唇边的笑意浮起来,好像洒了阳光在上面,他目光温润的望着那名仙人笑道:“九宫仙人说的极是,樽月不听教化引起六界大乱,此等罪孽深重之徒自然不可轻易饶过,判她去冥界忘川河受万鬼啃噬,劈出三魂七魄散落人间尝尽人世百态,永世不得踏入天界!” 始终沉默的天帝冷着脸发了话,“迦言帝祖这惩罚,会不会太轻了点。” 众神皆附和道:“的确,帝祖这惩罚对旁人来说或许严厉,可她毕竟是女祭,她若是活着只会让六界不安,况且那忘川河又是怨鬼恶魂久留之地,她若是去了哪里,岂不是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她丢进万魔渊与那些邪魔一同毁掉。” 他的视线看着她,她也望着这边,瞳孔里只有空洞。 他道:“不会,忘川河里有慈悲筏,能够压制她体内的落骨香。我曾说过会教化好她,如今她变成这样是我失职,她余下的惩罚,由我来受。” 本就不是她一人的错,凭何要她担去所有的责? 纷纷杂杂的吵闹声一刻不休,或是觉得惩罚太轻,或是好奇那慈悲筏究竟是何物,可那些他都不想再听了。 然后,就是整整一千年的惩罚。 罚她,也是罚他。 归根结底,他舍不下她。 他还是包庇了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心里有无数个念头想救下她。 帝祖迦言,不过是个自私的小人,神判也会犯错。 想保护他在乎的人,想把那个善良率真的她重新找回来。 哪怕她犯下滔天大错,哪怕她已经天地不容,可他想让她活着。 第一个一百年时,冥王曾经问他,为何要待一个女祭这么好?好到不惜赔上自己的一切。 那时他说,大概,因为愧疚吧。 他把她带到这个世间,却没有护她周全,那些罪,他便替她担着,她这一世受身份所累,他便替她换骨重生,他要她平安无忧的活在世上。 冥王便又说,你是不是爱她? 他笑了笑,默认了他的话,抬手轻轻握住了自己的左臂。 那里,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的手臂上长出了一条情线。 那是他爱上她的证据,无处可逃,也不想再逃。 情线出现在神判的手臂上,那一刻他便知晓自己再也回不去。 第175节 等待他的,只有比天道还要严厉的惩罚。 冥王是个话多的人,人却不坏,他们两个站在忘川河边,冥王缓了缓又道:“叶公子,早点和她说实话吧,她一直恨你为了苍生将她变成现在这样。” “不是。”他眺向远处的河水,声音被风吹的悠荡,“她从来不是恨我惩罚她,她只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我回天界。” 冥王惊讶的看着他,“你们两个到底是想些什么?” “这世上,没有比我更懂她,同样,也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我。”他轻轻的说着,唇边含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于这一方穷山恶水中显得尤其突出。 “所以,她想逼你回仙界,你在逼她恨你?”冥王百思不得其解的看着他。 “青阑,神判可以判罚世间诸神,却唯独无法判处自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等待我的判罚是什么,又如何忍得下心再伤她一次。” “哪有那么多的顾虑,叶公子在冥界也待了一段日子,你看看那些凡人,他们只有几十年的寿命,可他们从来不觉得短暂,相反的,他们会把每一天每一刻的时间都拿来爱自己爱的人,亲人,朋友,心爱的人,他们比我们更聪明,懂得不留遗憾的死去。”冥王呵呵笑道。 他也笑,“可我们终究不是凡人,也做不到凡人的洒脱,她现在魂魄散落人间,若是告知她实情,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宁愿舍弃自己的三魂七魄也不会离开我身边半步,如果她也把每一天都拿来陪我,没了三魂七魄的身体连一百年都熬不过来,我怎能一次次的害她,她总是嘴硬心软,到时候定会抢在我前面替我受罚,所以我不能说。” 冥王哑然。 千年之罚即将结束时,他终是等来了他的惩罚。 她回来找他时,他正在地狱里受罚。 那是他所有的惩罚之中最轻的一个。 十八层地狱,每一层的刑罚各不相同,在第一层地狱时便被砍去了全身肢体,他不知道自己的残肢断臂分别被扔到了哪一层,他的头颅被带到了地藏菩萨殿。 看管十八层地狱里面恶鬼厉魂的地藏菩萨,看见他时只剩下深深的叹息。 “这些年我一直留意着你,只是没想到,迦言帝祖,你还是来了。” 他做好了一切打算,半生修为尽数毁去,身遭业果神身消陨。 天道予他的惩罚很重,重到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不会放过。 神判受罚,洪荒以来唯他一人。 历代神判的宿命皆是归命天道,时辰一到羽化神逝,但他不会归命天道,他早已把自己的命给了她。 从她来冥界那一天开始,他便已经不是华绫一叶天的帝祖,自他藏着私心为她判罚之时,他便已遭到天道的惩罚。 天界帝祖,一生不得离开天界,生于华绫,死于华绫,亘古不变。 他为了给她重塑魂骨,不但踏出了华绫一叶天,更是千年未归。 他的神身和神力,早已经在日复一日中逐渐枯萎。 步生莲,一步一金莲,花开瞬间,清灵妙音,迭环往复,那是他修为灵力失控的表现。 他到底不是一个合格的神判,斩不断自己的七情六欲,挣不脱因缘爱恨的情网。 最后的弥生之际,他决心要把她送走,她那样聪明,早已猜出了不寻常,他不想她眼睁睁的看到自己离去,可她还是回来了。 两个人心知肚明又偏作不知,她要他娶她。 他答应了。 同意了她的要求,也是成全他的私心。 最后一次,用成亲的方式彻彻底底的抽离她体内的忘川毒气,生生世世摆脱女祭的身份,世上再没有女祭樽月。 她只是当初率真无忧的阿善,他的阿善。 活着的时候受身名所累,死了却还想再任性一次。 他从来不是宽和大度之人,若非天道谴罚,他绝不离她而去。 天界神判,自古司掌天界诸神之命,能参透众生的命运,唯独参不透自己。 (叶迦言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午先发六千字,今天下午六点钟还有一章。 第106章 醉卧沙雪 她在离魔界三里外的黑刺林找到了她。 半点生气都没有的小白貂,一滩烂泥似的趴在那里。 她将她从长着尖刺的草丛中提出来, 浑身脏透的小白貂紧闭着眼一动不动, 她看了半晌,然后抱着小白貂去了魔界。 “樽月?”千脩端着酒杯看着她, 挑眉一笑道:“难得你有空来魔宫做客, 要不要喝两杯?” 她眉眼冷然的看着他坐在主座上,紫衣照旧是松垮垮的搭在身上,身边站着七八个伺候他的侍女,怀里还抱着一个美姬。 “魔君好兴致。”她不冷不热的说道, 背脊挺直的站在大殿上, 抬手抚上了白貂耷拉的脑袋。 他的目光在白貂身上转了转, 靠着一名貌美的魔姬舒服的伸了个腰,道:“有事?” “你把她杀了?”阿善面无表情的问道。 他一笑, “应该是吧。” “她喜欢你。”她的指尖在白貂的脑袋上轻轻划过。 “那又如何?”紫眸有些不悦的眯了起来, “本君又不喜欢她。” 一旁不甘被冷落的美姬扭了扭腰, 软软的趴在他身上撒娇,“君上不喜欢她,那君上喜欢娇娇吗?” 第176节 他搂住那水蛇般的腰, 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动作轻佻又风流的说道:“自然,本君最喜欢娇娇了。” 那个美姬掩唇娇笑,整个人都要趴到他身上了。 阿善冷笑,又拍了拍白貂的脑袋。 那只原本已经没有生气的白貂忽地微弱的动了动,接着, 紧闭的眼眸缓缓的睁开,露出里面浅色琉璃的瞳眸。 极度虚弱的白貂,待睁开眼看到他时,只怔了一怔又把眼睛阖上了。 阿善的手没有离开过她的脑袋,掌心有红光缭绕,她低头看了白貂一眼,复又抬手看向他,“她让我告诉你,她就算是把魂魄送给恶鬼吃掉也不会救你的父君。” 他无所谓的笑,“无妨,终归我父君已经醒来,她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 阿善看了眼眼皮轻颤的白貂,掌心里的红光幽幽闪烁。 “那就恭喜魔君终于一家团聚,从今以后长门山上再不会有一个傻瓜苦苦等候,她以前瞎了眼识不清人心,今后也不用再花心思去识别,告辞。”她说着,转身就朝魔宫外面走去,没有人敢拦住她,守在魔宫外的魔兵都害怕的往后退了退。 忽然,已经走到殿门前的阿善脚步一顿,她的手正要从白貂的脑袋上移开,感受她还有话要说,她便又停了下来。 白貂的眼睛微弱的眨了眨,然后又疲倦的重重阖上。 “她说。”阿善慢慢的启了唇,目光凉薄的看着门外,没有回头,就这样披着寒气站在那里,声音冷淡疏远。 “魔君千脩,愿你千秋万代生,从此长门永无雪。” 说罢,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千脩目光静静的看着她抱着气息微弱的白貂走远,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淡,眼眸幽深的如凝了浓墨。 “咳咳...”他猛地掩唇咳嗽起来,紫发紫眸衬得那张脸格外白皙俊俏。 一旁的美姬吓了一跳,小手抚上他的脸,眼含媚丝的说道:“君上怎么咳嗽了?都怪这个女人来扰了君上的雅兴。” 他抓住她的手,用力的按到心口处,唇角扬起了笑,轻声道:“娇娇啊,我心口疼的厉害,你给本君揉揉呗。” 出了魔界,她掌心里的红光越来越弱,阿善低头看她,“你当真要我毁了长门山?” 白貂说不出话,眼睛微微地睁开了一条缝,然后又闭上。 她便真的把长门山毁了。 先是一把火烧光了山上所有的紫竹林,再动手把一座山劈成了无数碎石,顷刻之间,原本俊秀美丽的一座山峰便成了乱石平原。 曾经的长门山,已经不在了。 她毁了山,重新把手放回她脑袋上,那里,只剩下一丝红光。 “你的心愿我没有帮你完成,现在你可以重新说一个,算作我对你的补偿。”阿善面无表情的说道。 白貂的脑袋轻轻的动了动,好半天才费力的扬起了脑袋。 她在看天上。 “你想回去?”阿善木着脸说道。 白貂静静的看着苍穹,直到头顶最后一缕红光消失,小脑袋又沉沉的砸进她臂弯里。 她抱着她一动不动,看着再次没了气息的白貂,她扯了扯嘴角,像是在一个人自言自语。 “也好,把你葬在雪神殿里,也算是回了家。” 她在最后一刻,让阿善把她送回去。 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回到她曾守护了很多年的雪神殿。 两个都是被天界驱逐的人,却要在今日一同回去。 她仰着脸任凭微风拂过,想起天上那帮人的嘴脸,唇角缓缓勾起了一个冷笑。 —————这里是番外分割线————— 他一头栽倒在地上,额头磕到一块石头顿时肿起一个大包,粗重的喘息夹着腥重的血气令对面的几个人愈发兴奋。 “小子,敢跟我们抢生意,看我不打死你!”穿着灰扑扑道袍的中年男人一拳闷到他脸上,打的他眼前一黑。 几个人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呸,差不多得了,别把人打死了,让他长长记性,给老子记好了,以后别抢老子们的生意,否则送你去见阎王。”中年男人站起来朝他吐了口唾沫,理了理弄乱的道袍,捡起丢在一旁的剑别在腰间,又狠狠的踹了他一脚才带着几个人离开。 他闷哼了一声,蜷起身子缩成一团。 四周都静悄悄的,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是哪里,他在地上躺了半天才挣扎着爬了起来。 浑身都疼,刚抬脚走了一步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帮狗东西,竟然把他的小腿踢折了。 他又坐了回来,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检查自己的右腿,月光下他的肌肤显得比女子还要白上几分,在这样的黑夜里透出几分诡异阴森的感觉。 伸手在地上摸了半天,捡来几根树枝随意的在腿上绑了绑,接着便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走了一半,忽地刮起了一阵阴厉的风,风刚从他脸上拂过,一道雌雄难辨的嗓音便在背后响起。 “脩儿。” 他停了下来,吃力的转过身,一脸淡定的朝那个浑身裹着黑纱的女子行礼,“拜见母君。” 第177节 女人整个人隐匿在黑暗之中,只余一双阴毒的眼睛在暗夜里闪烁着光,她似乎打量了他半晌,才道:“母君散去了脩儿一身修为,脩儿恨母君吗?” “不恨。”他垂着头低声说道,神色恭敬又淡然。 “嗯,母君的脩儿一向懂事,母君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黑纱女子朝他走来,抬手摸了摸他鼻青脸肿的脸颊,“没了修为天上那个女人才不会发现你的真实身份,这样你也好接近她,为了你的父君,脩儿还要再忍耐一段日子。” “是。”他答,依旧恭顺的站在那里。 “你来人间有段日子了,那个女人可有注意到你?” “嗯。” 女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我明天会多派些魔兵过来,这里越来越乱那个女人才会留意到这里,到时候你就多吹那首瑶曲,我听闻她极爱音律,定会被你吸引过来。” “好。” “刚才打你的那几个凡人母君已经替你解决了,若不是因为你非要做什么道士又怎么会惹上这些蠢货,虽然道士的身份可以掩人耳目,但是脩儿莫不是真的想做道士?” 女人阴冷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母君多心了。” “希望是我多心,而不是你有心如此。”女人似笑非笑的放下手。 “好了,时辰不早了,母后也要回去了,脩儿你记住,你来人间的目的是为了把那个女人一步步的引下界,其他的心思想都别想。”女人说完便消失在了溶溶夜色中。 过了半天,才听见他轻声应诺,“是,母君。” 他拖着受伤的腿又开始走,曲径通幽,月辉铺路,一个人走了很久,直到累的再也走不动了,他便找了个地方随意躺下,打算休息片刻再走。 摸出怀里的玉箫摩挲了半晌,他举着箫忽地吹了起来,箫音婉转动听,又含了些不可言说的凄凉哀意,听的人心神都跟着揪了起来。 吹完一曲,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皮一点点沉重,犯困的打了个呵欠。 恍惚间快要入睡的时候,依稀感觉到有人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脸。 被打肿的地方有些疼,他轻声的嘶了一声,带着凉意的触感瞬间收了回去。 睡意如排山倒海来袭,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眼下一放松竟是很快就钻入了熟睡。 再次醒来时,他发现下雪了。 入目都是银装素裹的尘世,他站在树下有些愣神,起身的动作扯掉了搭在身上的白色外衣。 那是一件女子的衣裳,样式精巧而奢丽,一看就非凡品。 他望着手里带着淡淡清香的衣服笑了笑,举目望向不远处白雪覆笼的长门山。 走了两步又发现,他的伤已经全好了。 嘴角的笑意不由得越咧越大,他一路哼着小曲走到山上,砍了几株紫竹搭了个简易的屋子,打算以此为家。 天上絮絮的飘着雪花,他拎了壶酒出门,一个人仰躺在雪地里喝的畅快无比。 紫发映着纯莹的素雪,漂亮的胜过人间繁景。 他喝的醉了,抬手接住一片飘落下来的雪花,沁凉的感觉传遍全身,舒服的喟叹一声,缓缓的眯起了动人心魄的紫眸,唇边的笑意怎么也挡不住。 “小雪啊~” 悠悠一声轻叹,似满足似无奈,他望着漫天落下的飞雪轻声低吟,而后意态慵懒的含笑睡去。 这一睡,便是百年时光如风散去,梦醒之后,紫竹不在,白雪已尽。 第107章 结局·终篇 她将白貂抱进了空寂萧索的雪神殿,拂了拂灰尘, 将她放在她以往常坐的软榻上。 然后转身出门, 脚步熟悉的往左边走去。 那是长门雪以往居住的寝宫,她去拿些东西。 等她再次回到主殿时, 天帝带着天界诸神正站在殿门前等着她。 “你还是回来了。”天帝开口, 冷肃的声音压得气氛极低。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手里捧着一个又圆又软的软垫。 “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天帝又问,跟在他身后的众人都仿佛石头般一动不动。 华绫一叶天还在,一切都没有异样, 是以天界这帮人压根不知道叶迦言早已不在世间。 起码, 不在这个世间。 “关你什么事。”她提步就朝这边走来, 打算错开他们进屋。 天帝伸手拦住她,向来缺乏表情的脸难得露出情绪, 只是那笑容处处透着诡异。 “樽月, 你是在自投罗网。” 阿善缓缓侧过脸, 盯着他含笑的面容一字一句问道:“你什么意思?” 她问的极慢,眼睛都不眨一下,唇角抿的很紧, 连带着梨涡也若隐若现。 “你是个聪明人,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天帝说着,朝一旁退开了半步。 他身后的众位仙家也跟着纷纷朝两边散开。 第178节 那半步空出的地方,刚好够她看到殿里的情形。 雪神一脸高贵冷然的站在大殿中央,白发如雪,白衣如雪, 浅色的眼眸也像是覆了一层下了很久的大雪。 她站在屋里望着她,眼底是冷傲如霜的笑意。 像尖刀一样的扎在心上的...笑意。 忽然全部都明白了。 什么被贬下凡,什么仙骨被抽,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用来诓骗自己的把戏。 她竟然真的当真了。 “为了让我重回天界,你们可真是煞费苦心。”她淡淡的看着雪神,手里抱着的软垫被她扔到了地上。 雪神笑意清冷的看着她,“不下点狠心,又怎么会骗得过你。” “不过也是我们运气好,偏巧就你一个人回来,若是叶公子与你一起,说不定我们还是抓不到你。”她一步步从殿里走出来,然后站到天帝的身后,苍白的脸上露出疏离的神色。 一群人都神情冰冷的站在她对面。 “抽出仙骨取出雪缕魂,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骗我回天界?”阿善一步步走到雪神面前,推开伸手拦她的天帝,她抬手掐住雪神的脖子,眼底的寒气压过了她的冰霜,“我杀了你敬重的雪神姐姐,把你推进了十里寒渊,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对我的恨意。” “樽月,我早说过,我不可能会原谅你。”她抬手打开她的钳制。 阿善缓缓地握紧了拳头,怒气涨在胸腔里无处宣泄,喷薄的悲凉也无处可藏。 这一场旷日持久的算计,他们赢了。 一个人再厉害也不是众人的对手,这一次的围攻,她到底还是没能离开天界。 被扔进了水域,那里的水帘从四面八方砸下来,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 她伸手接住上面落下来的一滴水,掌心瞬间被灼穿出一个黑洞,还嗞嗞的冒着黑烟。 她便收回了手,十分安静的坐在里面不动。 关了大概只有一个时辰,天帝便来了。 “你看上去似乎很焦急。”隔着厚重的水帘她都能看出他眼里掩藏不住的急色。 天帝也不拐弯抹角的同她废话,直言道:“若不是答应了叶迦言再给他五天时间,朕早就将你抓回天界了,现在万魔渊的情况已经容不得朕再拖延,樽月,朕需要你去万魔渊镇住那些邪魔之气。” 阿善静静的听着他说完,半天都没有说话。 天帝隔着水帘看着她,道:“朕想你应该还没有忘记你的职责和身份,若不是因为你,万魔渊早在万年前便已从六界消失,眼下封印即将冲开,若是让那些邪魔之气在六界滋扰生事,众人第一个不会放过的人就是你。” “你们从来都没打算放过我。”她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侧躺下来,目光静静的看着头顶如瀑的水帘。 天帝眼神冰冷的穿透水帘射过来,“这么说你是不想去万魔渊了?” “我为什么要去?就算六界苍生都觉得我应该去我也不会去,你能把我怎么样。”她无惧的冷笑,双手枕在脑袋下面,一副悠哉清闲的模样。 “朕不能把你怎么样,因为朕还要留着你去对付万魔渊。”他丝毫不受她的挑衅,依旧是那个冷静的近乎可怕的天帝。 阿善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她道:“邪魔之气镇的少了你们怪我不把苍生安危放在眼里,镇的多了又说我神智被噬要把我扔进万魔渊,你说这人怎么就这么难做,多也不是少也不是,无论如何都会遭到一顿痛骂,哪怕你想躲得远远的,他们也不会想要放过你。” “你这是在怪朕?”天帝竖起眉头沉着脸问道。 阿善躺在那里,轻轻的扭过头看向他,眼底是黑泥般的冷沉,“万魔渊和我,你选谁?” “你这是什么意思?”天帝负手沉声的看着她。 “如果一定要选,叶迦言肯定会选我,而你,会毫不犹豫的选万魔渊。”她说着,把脑袋又转了回去继续盯着水帘发呆。 天帝不悦的沉下脸,“所以你当初选择了他?就因为他可以辜负苍生只要你一个人?如果是这样,朕的确做不到他那样的自私。” “重陌,你对我的喜欢永远是排在最后,在危难面前,你第一个先想到就是丢弃我,一千年前是这样,一千年后还是这样。” “可他不一样,他跟你不一样,你及不上他一根手指头。”她又补充了一句。 “你把他说的再好又有什么用?眼下你处在这样的境地他还不是选择了袖手旁观?樽月,别再自欺欺人的骗你自己,这个世上没有人会真心的爱你爱到毫无保留的付出。” “他不是袖手旁观,他只是来不了了。”她似乎叹了口气,被厚重的水帘挡去了大半的声音空悠悠的传过来,拧的心里一紧。 天帝不由得问道:“为何来不了?” 神情专注的看着水帘,隔了许久她才说道:“他死了。” 死了的人,如何能管得住现在的事,哪怕他想管也管不了了。 天帝似乎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顿了好半天才嗤笑了一声,神情是说不出的讥讽,“他为了你不惜丢弃华绫一叶天帝祖的身份,他怎么可能会死,若是没有继任的神判出现,他死了的同时华绫一叶天也会跟着陨消,眼下没有新任帝祖出现,华绫一叶天也好好的在那里。” 阿善不再理他,懒得跟他多说什么,侧过身子自顾睡了起来。 天帝脸色难看的盯了她半晌,然后拂袖离去。 水帘之外,雪神正等着他。 见到她,天帝的神色又冷了几分。 “陛下。”雪神向他俯身,行礼之后才直起身,脸上全无血色,眼神倔强的看着他,“陛下说过,若我将樽月带回天界,你就不会再为难他。” 天帝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摆手道:“朕答应过你的事情自然算数,他身上的血术朕会收回来。” “多谢陛下。”雪神说完,转身就朝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第179节 始终未曾看一眼水帘。 阿善在水帘后面睡了一觉,再次睁开眼时不由得笑了。 冷冰冰的笑意,以及尖啸的讽刺。 她的眼前,是万魔渊的入口。 身上绑着专门对付神仙的绳索,料她也无法挣脱逃走,一旁聚着一众仙人,正小声而激烈的在说些什么。 雪神走到她面前,冷笑道:“是不是很惊讶为什么我们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抓到了你?” “要好好谢谢叶公子,若非他把你最后一缕魂魄给了我,我也没办法对你的魂魄做手脚,怎么样,魂魄归体后感觉如何?”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当初我的确是骗了他把你的魂魄要来,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你活着一天,我们都要提心吊胆的过一天,早一点把你送进万魔渊,我们也好过个安心的日子。” 她说完了,静静的看了阿善半晌,忽地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樽月,我们一点都不像,我没有你那样的决心和胆量,也没有勇气与宿命对抗,在生与死面前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活下去,我知道你觉得我懦弱,但这就是我,你总说我冷心冷情,可我只是想保护好自己。” “你们都想着保护自己,偏偏只有他费尽心思的想着保护我。”她低头笑了笑,脖颈弯出了悲伤的弧度,“你们都自私的问心无愧,谁都想保护自己,我也想好好活着,可你们问过我了吗?你们只希望我从这个世上消失。” “费尽心思,的确,他为了护住你真的是颇费苦心呢,连雨神即将陨化的神身都不惜丢进域阳城为了给那个蜃女延续时间,不然在你去之前,那个蜃女早就成了尘世一捧黄沙了。” 阿善看着雪神正要开口,天帝却走了进来。 “你本就不该存在于世,多活了这些年已经是上天对你的仁慈。”天帝道。 她彻底不说话了。 从以前开始,她就对他们无话可说。 “陛下。”一名身穿仙甲的将士走过来,对着天帝行礼后说道:“属下方才已经查探过,这个时辰聚集在万魔渊入口的邪魔之气最淡,现在是把她扔下去的最佳时机。” 天帝听到这话,一直冷峻着容颜沉默。 “陛下?”将士抬起头奇怪的又喊了一声。 天帝重重的吸了口气,走到阿善的面前,低头说道:“朕知道你怪朕,可朕只能这么做。” 他们总是有无数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伤害她。 阿善扯了扯嘴角,神态寡漠的侧过脸。 “我跟你讲个故事。”被人抬着往万魔渊入口走去的阿善忽地开口。 天帝抬手,让他们停了下来。 “你想拖延时间?”天帝皱着眉看她,眼底是堤防的猜忌,“想留时间给叶迦言好让他来救你?” 阿善不理他,只是自顾自的说道:“以前有一个大傻瓜,他喜欢上一个小傻瓜,所有人都讨厌小傻瓜,只有大傻瓜觉得小傻瓜好,大傻瓜想把小傻瓜身上的香味除掉,他想了好久才想到一个办法,大傻瓜真的很傻,他为了把小傻瓜体内的香味除去把自己的命都搭了进去,小傻瓜身上的香味没有了,大傻瓜也不在了。” 聚在万魔渊入口的众仙都是一头雾水的听着她说完了这段话,天帝的脸色最是难看。 他心里肯定她就是在拖延时间。 当下不再啰嗦,他三两步走上前,从几个天兵手里抱过她就朝入口走去。 站在漆黑的入口前,天帝拧着眉低头看她,“樽月,朕这一生最后悔的就是遇见你。” 如果当初没有遇见她,如果当初他没有...那他此刻绝不会有半点动摇之心。 可他面上还是那样的严肃沉凝,依旧是那个端庄沉稳的天帝。 然后,伸手,一把将她扔下了万魔渊。 从今以后,女祭樽月只会活在他的记忆里。 她直直的朝下坠落,眉眼枯寂的看着上方的天帝。 在掉进万魔渊的那一瞬间,一直捆着阿善的绳子从入口处飞了出来。 天帝一把抓住那条绳子,整个人一动不动的在那里站了很久。 没有人敢上去,所有人都静默的站在那里等候着。 过了很久,久到众人站的都快睡着了,天帝适才转过身,低缓沙哑的声音响起,瞬间惊醒了打瞌睡的众人。 他说:“女祭樽月已关入万魔渊,朕将亲自率领七位即刻毁...” “陛下小心!” 话音还没有落下来,天帝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道闷哼似的巨响,像东西被捂着时发出的声响。 他猛地掉转头,便看见方才阖上的万魔渊入口重新被人从里面打开。 她就那样攀着漆黑的洞口缓缓地往上爬,指尖凝聚灵力攀住了光滑的洞口。 黑衣像是融进了那深渊一样的地方,只余一张苍白的脸显露出来,那双眸子亮的吓人,同时也深幽的可怕。 “女祭爬上来了!”离天帝最近的战将大吼一声,抬手挥袖把伺机从里面钻出来的邪魔之气消除。 这一声吼彻底惊醒了众人,连忙纷纷跟着出手,把逃窜出来的邪魔之气全部摧毁。 天帝未动,他就那样看着她吃力的从底下爬上来,周身灵力在驱赶那些黏附上身的魔气,她的手臂上已经缠上了不少邪魔之气,腰腹部更是有一股深黑的魔气将她往万魔渊里面拖去。 她却硬是咬着牙一点点的爬了出来。 受到魔气的牵制,她根本无法一口气飞上来。 第180节 天帝看着已经爬到自己脚下不远处的她,未说一句话,抬起一脚将她重新踹了回去。 她爬了半天,他只是一抬脚的工夫所有的努力便功亏一篑。 见她被踢回了万魔渊众人的神色都是一松,提起来的一口气瞬间落回肚子里。 但下一刻又紧紧提了起来。 那个黑漆漆的入口,那只白皙纤弱的手臂再次出现在众人眼里。 她一声不吭的往上爬,额头被天帝踢出的灵力打中,露出一块红淤,身上缠着的魔气越来越多,一面要对付这些魔气,一面又要往上爬,她的手臂一直在微微发抖。 天帝紧抿着唇看着她。 “陛下,这...”有仙人凑近看到这一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拿目光去看天帝。 “她为何不控制这些魔气?”天帝紧紧拧着眉。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他们也不知道。 一贯心狠手辣的女祭,在这些魔气面前竟然任由它们缠住自己。 以前这些邪魔之气在她手上乖的很,让它们做什么便做什么,若不是她后来不慎吸了太多魔气入体让魔气侵了神志,这些魔气根本不可能欺负到她头上。 “你想出来?”天帝看着快要爬上来的她很轻的问了一句。 “我要活着。”她喘着气往上爬,那是她坚定到几乎无法摧断的信念。 她要活着,努力的活下去。 “可是...没有人希望你活着。”天帝的目光撇向她身后越来越的魔气,他朝她一挥袖,她又狠狠地栽进了万魔渊。 一路滚了下去,最终湮失殆尽。 众人都在对抗那些钻出来的魔气,忽然间万魔渊里又是一阵巨响,那道半人宽的入口赫然被撕扯的更大,更多的邪魔之气从里面奔出来。 沉沉的魔气嘶吼而来,众人赶忙肃穆以待,灵辉逸彩的仙气与厚重阴沉的魔气对抗,场面一时极度混乱。 天帝看到她再次从里面爬出来时,脸上的寒气几乎凝结成冰,怒意深沉的握紧拳头,然后一掌拍向她的头顶。 那是仙泽澎湃的一掌,她被这一掌震的浑身骨骼都疼,抬手便要朝他打去,却被他更快一步的钳制手腕,“不要挑战朕对你的忍耐极限,这是最后一次。” 说完,掌心灵力爆发,他一把甩开她的手,对着她再送出一掌,她连续多次的被他扔进了万魔渊。 从没有这一刻,天界众人能够感受到她的固执和不倔强。 她一次次的从万魔渊里面爬出来,又一次次的被天界众人联手打了回去。 一次比一次摔得重,又咬紧牙继续往上爬。 雪神静静的落在众人后面,她看着眼前一幕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没有出手,也不打算出手。 她还在往上爬,那一刻所有人都觉得,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都会拼尽全力的想要活下去。 天帝大怒,吩咐所有人合力将她推回万魔渊,众人之力不容小觑,她的身上早已伤痕遍布。 痛意似乎要从身体里尖叫着跑出来,可她就是不吭声,疼得太厉害了也只是轻轻哼了两声。 最后一次将她打入万魔渊,天帝沉声道:“封印入口,摧毁万魔渊。” 众人应声,无数仙力汇聚形成巨大的仙泽,一齐快速涌向入口,那道被撕扯开的口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中间合拢。 然后,入口快速消失不见,万魔渊被彻底封住。 一切都在顷刻间完成,丝毫不给她再次爬上来的机会。 众人都松了口气,这下那个女祭不可能再爬出来,他们也不用再提心吊胆的守着万魔渊。 天帝发话,“七将听令,女祭已入万魔渊,三十天内务必毁除万魔渊。” “是!”七位将士异口同声的回答。 天帝转身离去,七将带着众多将士留了下来,他们还要一点点催动术法毁掉这里,以女祭为引,一举毁掉万魔渊。 这一晃眼,二十多天弹指跑过。 这一日七将仍旧在施法,突然,天高云淡的苍穹瞬间压辄,七将正讶异间,忽觉下面的万魔渊剧烈颤动起来,像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仿佛随时会炸开。 “这是怎么回事?”一名将士面色焦虑的问道。 “你赶快回去告知陛下万魔渊异常,其余几个留下来镇住万魔渊。” 那人赶忙离去,与此同时,一道青衣划过苍穹,如流星坠月般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出现的时候,万朵金莲凭空而现,犹如一道倾泻的银河直接注入万魔渊之中。 众将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一人嘴唇哆嗦的说道:“帝...帝祖,你这是...” 他缓慢地转过脸,神色是极致地冷淡,可在场的人都清楚的感受到他身上有着不容忽视的怒气。 帝祖怒了。 他们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猜不到帝祖这怒气究竟为何而来。 一人壮着胆子说道:“帝祖来的正好,陛下令属下们三十天内摧毁万魔渊,眼下正到了关键时刻,帝祖若是帮忙,定能...” “定能彻底毁了万魔渊。”他淡声看向那个将士,对方脸色一喜,还兴高采烈的以为帝祖和他想的一样,下一刻却惨烈的飞了出去。 看着那人重重的摔在地上,天界的人才猛然意识到不对劲,帝祖不是来帮他们的。 第181节 “你们把我的阿善扔进万魔渊,还指望我会帮你们?”他冷淡的望着他们,说出口的话惊的几人半天没回过神。 这是那个温和淡雅的迦言帝祖吗?这样咄咄逼人的帝祖,带给他们陌生而恐惧的感觉。 天界将士还没有说话,又是一道光芒闪过,冥王带着冥界众人气喘吁吁的赶来了。 “叶...叶公子,阿善呢?” 他没有回答,然后当先一步朝万魔渊走去。 灿金的莲花还在源源不断的朝入口那里钻入,一朵接着一朵,直接无视已经封印的入口,眨眼间便钻进了万魔渊。 “帝祖想做什么?难道帝祖想把那个女祭从里面救出来?”七将之一有一人站了出来不满的说道。 “是又怎样?”叶迦言回头,清淡冷离的眸光毫不客气的直视他。 “那是为祸苍生的女祭,帝祖是不是忘了千年前她对天界做了什么!”那人气愤的说道。 “她做了什么?”叶迦言淡声反问。 “帝祖这是存了心要偏袒她了?”七将斥道。 他呵笑,压住眼底的冷锋,清致雅和面容有着沉沉地怒意,他不再管这些人,抬手握住一只灿金飞旋的莲花,食指与中指轻轻捏住,然后手腕一翻,那朵凝着鎏金灵力的莲花一下子飞入万魔渊。 同样的动作,一朵接一朵的金莲纷纷由他手中飞入万魔渊。 冥王惊了一下,“叶公子,天帝来了。” 他不应,目光沉凉的看着万魔渊,无视身后一脸严肃的天帝。 “叶公子这是要与天界为敌吗?”天帝冷声道。 “可能。”他淡漠的说了一句,下一刻整个人朝万魔渊扑去,已经飞入万魔渊中的万朵金莲同时炸开,硬生生的将万魔渊的封印给毁了。 不等天界众人缓口气,一道黑影已经从里面掠了出来,与她一同出来的,还有数不尽的魔气,啸吼着冲向四面八方。 叶迦言抬手,万朵金莲再次扩大数倍,如一口巨大的金色华盖整个的盖在了入口上面。 逃出来的魔气已经被解决,众人看着盖在那里的严丝合缝的金莲,一时无话可说。 “樽月!”有人大叫了一声,原本肃静的将士瞬间就乱了。 女祭被放出来了。 她站在那里,那双清澈灵动的眸子红的滴血,因她出来的突然,离她最近的将士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她掐住了脖子。 “住手!”天帝喝道,手朝阿善伸了过去。 可她的速度更快,手指一捏,那个惊恐的将士瞬间炸成碎末。 许多天界将士惊恐的看着她,不知谁吼了一句“女祭入魔了!” 千浪叠翻,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眼眸血红,衣裳破损的厉害,柔顺的发丝乌糟糟的披在身后,不像魔物,倒像一个疯子。 叶迦言看着她,抬步朝她走去。 冥王在他身后担忧的唤道:“叶公子,阿善她已经...还是别过去了。” 雪神是跟着天帝一起来的,她冷眼看着阿善,又看向往她身边走去的叶迦言,嗤笑了一声说道:“叶公子现在过去只是送死,入魔的她根本不会记得任何人,靠近她的人只有惨死的下场,再亲近的人她都能下得去手,你看她的眼睛,那里面只有杀意。” 天帝也道:“来人,今日即便是布下天罗地网也要给朕抓住她。” 天界的天兵即刻间严阵以待。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四周的人早已离她远远的神情万分紧张的看着她,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成了她的手下冤魂。 叶迦言眉眼含着笑,清浅温柔的笑意,他一步步朝阿善走来,墨发青衣整个人仿佛携着温暖的阳光,她睁着血红的眸子看着他,没有哭,没有笑,什么神情都没有。 她就那样木着一张苍白的脸,看着他离她越来越近。 他缓缓地对她伸出手,双手朝前伸展,接纳的姿态,一个温柔而带着暖意的怀抱。 他说:“阿善,我回来了。” 阿善,我回来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依旧不动,眼珠迟缓地动了一下,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毫无反应。 雪神高贵典雅的站在那里,望着她笑意凉薄。 回来了又怎样,她已经记不得了。 等了半晌,他向她敞开的怀抱里只剩下溜来窜去的冷风,唇边溢出一道微不可闻的叹息,他慢慢的将手臂放下。 然后,再次举步,在众人惊恐震惧的目光下直接走到她面前。 低下头鼻间就能蹭到她的额际,两个人挨的如此近,近到他可以听见她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出的呼吸。 心里疼得厉害,面上却笑的温柔,他再次伸出双臂敞开了自己的怀抱。 这一次,他直接抱住了她。 经年分别,一晃都过了近三十年,他在河底沉睡醒来,差一点点又要失去她。 第182节 没有人知晓他心底的恐慌,还好,她还在,还好,她还活着。 在他抱住她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天界众人更是做好了准备随时会冲向她。 冥王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的盯着阿善垂在身侧的手,就怕她突然抬手一掌拍向叶迦言。 入了魔的女祭和牵线木偶没什么两样,受到体内魔物邪魂的摆布,没有自己的意识,杀人不眨眼,为祸六界苍生。 可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就那样乖巧的被他抱着,神情说不出的空洞麻木,像是没有知觉的死人。 叶迦言抱着她,轻轻抚着她的背脊,将她一头乱发梳理好,然后抬起她的脸仔仔细细的看着,最后,低下头在她额头上轻轻的落下一吻。 她的睫毛微不可见的颤了颤,寡淡的面容触手冰凉。 “帝祖可知自己在做什么?”天帝寒着冷峭的脸问道。 叶迦言轻笑,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出口的声音含了冰碴,“这话应该是我问天帝,天帝在做什么?一声不吭的将本神的妻扔进了万魔渊,天帝是不是应该给本神一个能够说服我的解释?” 他的妻! 众人的心中轰的一声巨响,冥王无奈的按住了脑袋。 当初成亲之事六界根本不曾知晓,后来在阿善把叶迦言推入忘川河后他更是将阿善撵出了冥界,然后封锁了一切消息。 天界帝祖逝世的消息不可泄漏出去,他也不敢告知天界叶公子在冥界神逝了,而且还是被他自己的妻子推下忘川河逝去的,结果这一耽搁就是三十年,等到那日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叶迦言从河底出来时,他终是意识到他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他错怪了阿善! 然后便是马不停蹄的赶往天界,却得知她已经被扔进了万魔渊,那时他心底的懊悔几乎让他站不住,三十年前若不是他硬是将阿善赶出冥界,天界也不会找到机会把她带回来,说到底,是他害了阿善。 天帝的脸色在他说完话后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他目光死死的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冷厉的目光忽地看到了神色木然的阿善,然后眸光微闪,满脸的寒霜一点点的缓和了下来。 “叶公子不惜舍弃帝祖的身份也要娶她,如今看来似乎是个错误的决定,她现在根本就记不得你,叶公子若是再不回来,只怕这个女祭就要对你动手了。” 他根本就不屑解释,他是天界的天帝,掌管四海八荒无数生灵的天帝,他为了苍生把这个女祭关进万魔渊有什么不对? 他没有做错! 叶迦言看着浑身伤痕累累的阿善,眉眼间的心疼越聚越多,最后他不忍再看下去,紧紧的将她纳入怀中,呼吸有些不稳,贴在她的耳畔温声告诉她,“阿善,没事了。” 见他不理会自己,天帝心里正要发怒,忽地听见他冷冽如冰的声音响起,隔着道道犀利的风刮来,打的他脸颊生疼。 他说:“阿善不是女祭,这一千年的换骨洗魂重塑肉身,她已经不再是过去身含异香的女祭,你们把一个再也无法控制邪魔之气的女子扔进万魔渊这样可怕的深渊,你们这些自诩道义的神仙还要不要脸?” “不要脸。”冥王立即在一旁小声的附和道。 天界众人的脸色那一刻绝对是精彩纷呈,尤其是天帝,素来严肃厉绝的脸色几乎是不屑、震惊、尴尬和愤怒都走了一遍。 雪神还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她道:“你说她不是女祭,可你看她现在的样子和一千年前入魔时有什么区别?我们把她扔进万魔渊你说我们不要脸,那她杀了那么多人就是要脸了?” “雪神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谁没有一个犯错的时候?况且当年阿善镇住万魔渊的时候你们没一个站出来赞扬她,倒是后来她不小心入魔你们一个两个都跳出来骂她,做人不能这样自私是不是,当初若不是阿善守住万魔渊,估计六界早就成了邪魔的天下了。”冥王在一旁冷笑道。 雪神冷冰冰的眼神扫过来,“功劳再大,也抵不过她杀了更多的人,难道那些人就该死了吗?” “雪神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叶公子今日把这万魔渊里面所有的邪魔之气放到你身上,雪神能保证自己入魔后还会清醒的记得一切吗?人都被你们折腾成了这样你们还想怎么样,阿善当初杀了前任雪神把你踢下十里寒渊也是在她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她后来清醒了也知道错了啊。”冥王一脸不认同的说道。 两拨人吵吵闹闹,直到被天帝怒喝一声才止了声。 就在这时,始终没有动静的阿善忽地抬起了手,冥王原本还想继续和雪神理论,眼角瞥到阿善抬手时他吓了一跳,赶忙对叶迦言喊道:“叶公子,小心!” 小心什么呢?小心这个女祭出手伤你? 他的话音刚落下,就觉得自己脸颊火辣辣的疼。 他虽同雪神据理力争,可是在他心里,眼下的阿善还是危险的。 但是阿善接下来的动作,却无疑像是一巴掌狠狠的打在他脸上。 她伸手抱住了叶迦言。 “阿言...”轻若呢喃的声音,像是等待了太久的一声叹息,随着飞沙走石的过去一同传入他耳里,又像一个细小的银针扎进了众人心底。 她没有入魔! “嗯。”他低低笑着应声,竟然因这一声久违的呼唤而湿了眼眶。 “我没有...让那些魔气...控制我...”她被他紧紧抱着,双手拽着他的衣服,神情依旧空洞的看着他身后静默的众人,“我一直...在等...你...” 她像是强调,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将近三十年没有开口说过话,她的声音又哑又低。 “嗯。”他又应了一声,声音微哑,“我知道,是我来晚了。” “我...不是女祭...不想...杀人。”她又说,说的很慢,声音哑的可怕。 “我的阿善这么乖怎么可能会杀人,又怎会是女祭。”他轻声安慰她,心里抽痛。 “可他们...”血红色的眼眸凝滞着动了动,说话声已经带了鼻音,轻的像一阵风就能刮跑,“他们总是不信我。” 我告诉他们我不是女祭,可他们不信。 他们不相信我的话,一点都不信。 难过都被掩盖起来,像动弹不得的尸体,偶尔抽搐两下,那是濒死的挣扎。 “阿善。”他唤她,微微与她错开一点距离,温柔含笑的眼睛注视着她,温暖的掌心缓缓阖上她的双眼,“你累了,好好睡一觉,等一觉醒来,一切都过去了。” 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个人在暗无天日的万魔渊里和所有魔气对抗了三十年,每一刻都是煎熬,可她终究是熬过来了。 她其实一直都有自己的意识,杀了那个将士,是因为她心里恨,恨这些天界的人,恨他们总是不放过她。 第183节 他的话像是安神的咒,身子再也受不住,抱着他的手臂软软的垂下来,脑袋朝一边歪去,还没有倒下整个人便被叶迦言横抱起来。 叶迦言抱着阿善缓缓转身,谁都没有见过这样杀气腾腾的迦言帝祖,以往那个温和淡笑的男子抱着他亲口承认的妻子站在那里,幽黑的眼眸冷淡扫过来的时候,众人都觉得他想杀了他们。 是真真切切的杀意,为了他怀里那个不省人事的女人。 “你们听好了,从今以后,六界再无帝祖迦言,也不再有天界神判,华绫一叶天从今天开始,永永远远地从世上消失。” 所有人震惊的听着他说完,只见他一手抱着阿善,一手怒意深沉的朝天顶伸去。 天帝的脸色霎时一变。 一阵轰隆隆震天撼地的巨响声吓了众人一跳,叶迦言眉眼阴沉的看着天帝,道:“本神答应过哥哥定会解决万魔渊这个祸端,今日诸位且就做个见证,这是本神作为帝祖为苍生做的最后一件事,从此以后,我与天界再无相关。” 罚,他已受过,罪,他也担过,今后他的这条命,只属于她。 他的话音落下,只见巨大的金芒闪过,他身后万魔渊的上空赫然出现一座仙气缭绕灵力惊人的天地。 天帝震愕,“华绫一叶天!” 他竟然把整个华绫一叶天从天顶之上拉了下来,然后毫不犹豫的砸进了万魔渊。 众人:“......”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觉得眼前的场景用毁天灭地来形容也不为过,巨大的尘浪一叠叠的翻过来,万魔渊里传出魔气尖咬嘶叫的声音,但这些都被华绫一叶天一点点的吞噬了,最后,烟尘化散,云销日出,万魔渊和华绫一叶天如烟而消。 一场旷年经久的劫难,终是再也掀不起尘澜。 苍生在上,曾挽岁月作诗画,一笔勾尽人间态,落墨三千莫须还。 吾心可鉴,不悔执手描梳妆,惟愿,忘川河畔佳人笑,廊前花下戏流韶。 “阿善,我们回家。” ——全文完—— 第108章 千秋万代 ——过往 后来,寻了个春光大好的日子, 冥王乐颠颠的蹭到她面前问她, “阿善阿善,你当初到底是为什么要把叶公子推下忘川河?” 她正眯着眼躺在那里晒春光, 慵懒的像只猫, 对他的话和他整个人都视而不见。 “阿善...”冥王苦着脸,都过了这么些日子,回来了这么久她还是对他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当初一时口不择言将她赶出冥界,眼下真是后悔那时没拿针把自己嘴巴缝上。 “问他。”她翻了个身, 双手搂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 一副马上会睡着的模样。 冥王:“......” 姑姑你要不要这样欺负他这个孤家寡人! 一脸悲愤的冥王大人抬头看向搂着美人一脸惬意的某人, 怒道:“叶公子,你们这样光天化日的秀恩爱是不对的!简直人神共愤令人发指!” 叶公子淡定的觑了他一眼。 “当初究竟是怎么回事?”见阿善睡着, 冥王压低声音问道。 他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脊, 神情变得悠远而宁淡。 就在冥王等的头上要长草时, 他轻轻开了口,道:“推下忘川河,在绝境中盼求最后生还的希望, 九死一生,豆灯之火。” 什么意思?他还是没明白。 冥王眨眨眼,犹豫着措辞道:“当初你从地藏那里出来时,分明已经...” “嗯,那时神身已经消陨大半,行动已近勉强, 可她闹得实在厉害,况且出于私心我也想再见见她。”于是便咬着牙撑着最后一口气出现在她面前。 “那个时候阿善已经看出来了?”冥王讶异的挑眉。 他摇了摇头,有些失笑,“不,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有这一天,那时不过是为了把我逼出来。” “啊!啊?!”冥王瞪大了眼睛,目光看向躺在叶迦言怀里睡着的女子,沉静乖巧的睡颜,与往昔那个冰冷寡漠的女子相差甚多。 “我们几乎都是看着对方长大,所以我们都无比了解对方,只是这次我也没想到,她会做到这般地步。” 他说着,轻轻的叹了口气。 狠的下心把他推下忘川河,更狠的下心对自己出手。 “哪般地步?”冥王锲而不舍的追问。 “我当初用荀晚的寿命为花沉沉续命,他后来入了忘川河,我留在他身上的灵力修为便被阿善收了去,还有以前的七百年也是如此,她一直在不动神色的为我做着所有事情。” “这么说,你取出她七魄和三魂时施下的修为灵力后来都被她收了回去?这丫头!”冥王扑哧一下笑出来,“这样暗搓搓的风格可真不像她。” 躺在他怀中‘睡着’的人突然猛的睁开眼睛,刀子一样的目光射向大笑的冥王。 冥王:“......” 他笑了起来,眼底凝着心疼,“是啊,可真不像她。” 抬手抚上她的眉眼,正使劲瞪着冥王的人察觉到脸上温柔的轻抚,瞬间把眼睛闭上乖巧的睡去。 冥王嘴角抽了抽,继续问:“然后呢?那些修为根本不足以修补你之前承受的那些神罚。” 第184节 “我离开华绫一叶天越久身体遭受的反噬就会越大,加之为她承渡慈悲筏下河,所以在第一魂收回之后,我只能回华绫一叶天暂作调息。” 冥王点头,“这个我知道,可是在去域阳城之前,你不是回来了么。” “嗯,可终究是伤的重了,所以在我和阿善被冥王眼带入真正的域阳城之时,真身与分|身被抽离开来,真身留在了外面,阿善与我的分|身去了那里。” “在域阳城里的那个分|身...”冥王想了想,道:“后来不是因为差错留在里面没回来吗?” “只是没有回到我这里。”他含笑着低头去看她的侧颜,“她随身携带装着落骨香的那个玉瓶,我的分|身在域阳城彻底沙化之前被她装了进去。” 冥王嘴角又抽了抽,“真不愧是...”暗搓搓的阿善姑姑。 “散落的修为,加上叶公子的那个分|身,还是不能抵抗神罚的威力啊。”冥王挠了挠脑袋。 叶迦言点头,“自是不能与神罚抵抗,所以她才会选择将我推下忘川河。” 说了半天又扰了回去,他还是没听懂这和忘川河有什么关系。 见他一脸懵然的样子,叶迦言无奈的叹气,抚额道:“青阑莫不是忘了,忘川河里的慈悲筏是千年前我放下去的分|身,收集起来的修为加之两个分|身,足以让我的神身能够完好的保存下来。” “可那也不能让你重新醒过来啊。”冥王坐在屋前的石阶上,眉头狠狠皱起来,“阿善装走的那个分|身我不清楚,可忘川河里那个你不是说过收不回来了吗?常年在河底泡着,收回来估计也不能用了。” “若是在忘川河底,自然不能再用那个分|身,可我并不是在河底沉睡。”叶迦言把阿善抱了起来,迎着冥王又惊又疑的目光缓缓说道:“一直忘了告诉你,我给阿善的那个玉瓶,便是你好奇了千年而不曾见过的十方虚空。” 当日阿善将他推下忘川河,连带着把十方虚空也扔了下去,他根本不是在河底睡了三十年,而是在灵气充沛至纯至净的十方虚空中待了三十载。 冥王听闻这话差点跳脚,赶忙跟着站了起来,“十方虚空不是存于你脑中的一方天地吗?怎么变成了一个小瓶子。” “我拿出来了。”他淡然一笑,“落骨香只有放在十方虚空中才不会被六界中的邪魔察觉,这也是我曾经把阿善放入十方虚空的原因,不过我这次之所以能醒来,十方虚空只是其中一个关键。” “还...还有什么?”冥王觉得自己说话都不利索了。 修为、分|身、加上十方虚空,她还做了什么? 他抱着阿善微微转身,面朝向两人身后的寝殿,阿善攀着他的脖子歪在他怀里睡觉,一脸平静宁和。 像是真的睡着了一样。 他说:“还有她最后一缕魂魄。那日洞房花烛,她把最后一缕魂魄,给了我。” 如此,修为归体,分|身滋补,魂魄吸纳灵泽,他方才能够醒来。 冥王:“......” 他呆立在当场,叶迦言已经缓步抱着阿善进了屋,留下他站在那里风中石化。 走进内殿,他将她小心的放入床榻之上,欲起身为她盖上被子,她却抱着他的脖子不让他起来。 “阿善。”他眼底带着无奈的宠溺,轻轻唤她。 她没有睁眼,也没有松开手。 过了好半天,她闭着眼睛抱着他,眼皮开始轻颤,“阿言...” “嗯。”他亲了亲她的眼帘。 “我可以不要那一缕魂魄,可以一辈子都没有味觉,可我不想失去你。”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对他说过的最动听的情话。 “嗯,我也不愿失去阿善。”他笑,悠悠地一声叹息。 他们两个,早已分不清谁欠谁多一点,相爱的彼此,从来不在乎为对方付出多少。 只要你还在,只要爱还在,一切都刚刚好。 再没有女祭樽月,再没有帝祖迦言。 他们只是一对平凡简单的夫妻,相约白首,永世守候。 你赠我换骨重生,我赐你万古不朽。 等叶迦言出来时,冥王依旧张着嘴傻站在那里。 “那个,叶...”他瞧见叶迦言出来,忽地拔高了一嗓子喊道。 叶迦言关上门,淡定的瞟他一眼,嘴角一勾,“别吵,阿善和宝宝需要休息。” “我...啊?”冥王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溜了个弯,瞪圆了一双眼珠子去瞅他“你们太坏了,连怀了宝宝都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等宝宝生下来老娘一定会告诉他当年有个混蛋把他娘赶出了冥界。”阿善面无表情的拉开殿门看着他。 门口两个人,“......” “阿善,回去休息。”叶迦言十分无奈的看着她,然后又侧头盯着冥王,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青阑,我让你照顾好她,结果你把她赶出了冥界,嗯?” “本王想起来本王还有事情没有处理,本王先走了,你们两个好好照顾本王的小侄子。”冥王板着脸十分严肃的看着两人,说完拔腿就跑。 阿善面无表情的看着慌慌张张跑远的冥王,冷不丁的嗤笑了一声。 叶迦言上前搂着她,低头在她脸上偷香,阿善抬眼瞪他。 “何必吓唬他,他一向胆子小。”他道,笑意拂在她脸上。 阿善一巴掌挥开那张温柔好看的脸,一脸嫌弃的看着他,“说的像你刚才没有吓唬他一样,真是不要脸。” “要脸做什么,女儿最重要。”他一手覆上她尚且平坦的小腹,眼底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第185节 “谁说是女儿,老娘要儿子!” 叶迦言失笑,捏了捏她红润的脸颊,“你怎知是个儿子,万一是女儿呢?” 她敛了脸上的笑意,头微微撇向一侧,流转的明眸里有着翻涌上来的情绪,“我不希望是个女孩。” 他何尝不懂她的顾虑,握住她微凉的小手轻声道:“不会,阿善,就算是个女孩也不会是女祭,不要担心。” “是我胡思乱想了,到时候再说吧。”她倦倦的打了个哈欠,往他怀里靠了靠,“阿言,我又困了。” 困了还不好好休息,他笑,动作却更加温柔地把她抱起来,“睡吧。” ——怀孕 自从她怀孕的消息被冥王那个大嘴巴说出去之后,来窜门的人一日比一日多。 阿善坐在软榻上,红唇抿的紧紧地,一脸深沉的看着围绕在叶迦言身边的一大群花蝴蝶。 “叶公子,这种端茶递水的事情怎么能让您做,妾身替您端过去。” 然后,一个粉蝴蝶抢过叶迦言要端给她的水,脚下生风的放到她身前的案桌上,然后又飞奔到叶迦言身边。 阿善怒目瞪过去。 “叶公子,这桌子妾身给你抹吧,你快歇着。”黄蝴蝶从叶迦言手里扯过抹布,十分勤快的开始抹桌子。 阿善眼角抽了抽。 “叶公子,妾身最近在看一本书,可是有好几个字妾身都识不得,你教教妾身怎么念吧。”红蝴蝶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凑到他面前,隔着这么远阿善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香粉气。 阿善深呼吸。 “叶公子,你看我这...” “叶迦言!”阿善忍无可忍的一声怒吼,把正在说话的绿蝴蝶吓了一跳。 他在一群粉衣绿萝中抬起头,眉眼含笑的朝她看来,眼眸淡然宁静,望向她时总是温柔的能沁出水来。 她的怒气霎时就不知道该如何发泄了。 “没事。”她黑着脸转身,侧卧在软榻上一个人生闷气。 她明天要把门堵起来! 过了一会儿,身后忽地安静下来,她正奇怪,腰间被一只大手握住,温热的身躯从背后贴过来。 “生气了?”低笑的声音,含住了她的耳朵轻轻舔咬。 她身子一僵,脸上瞬间热气腾腾,抬手便要推他,“老娘热,滚开点。” “别气了。”他笑着搂住她,贴上她的脸颊柔声道:“她们的确是来看望你,只是心里还有些怕你不敢同你亲近,等再过些日子便好了。” 她听的一阵沉默。 过去的时候,她留给冥界鬼民的印象大多是坏的,也不怪她们会怕她。 今日这些女子能来探望她的确已是不易,只是...... 她冷眼扫向身侧的男人,一码归一码,事情还没完呢。 “佳人替你端茶递水的感觉如何?是不是很享受?” 他笑,一派从容,“我更喜欢为阿善端茶递水。” “哼,抢着为你抹桌子叶公子很开心是吧。” 淡定摇头,笑意愈深,“怎会,为夫喜欢自己亲手抹。” “哼,看样子叶公子很喜欢饱读诗书的女子啊。” 他哈哈大笑,将怀里吃醋的孕妇整个的纳入自己怀里,笑着用鼻尖点了点她的鼻子,腻人的话张口就来,“不,为夫只喜欢阿善这样的女子。” “哼哼。”某人在他怀里拱了拱,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 “阿善。”他唤。 “嗯。” “阿善。” “嗯?” “阿善。” “嗯?!” “没事,就是喊喊你。”他搂紧她,闻着她发间的清香,窗外是安宁明净的岁月,屋内是携手终生的眷恋,余生喜悦,幸福长久,朝朝相伴,暮暮白头。 真好,我还能这样抱着你,上天终是眷顾了我们,磨转了半生,磨难摇了几摇,泥泞中摔了几回,尝到了悲苦,也抓住了幸福,而后,无惧风浪。 ——宝宝 叶小宝宝出生的时候,整个冥界都沸腾了。 一大群鬼呼啦啦的冲向两人居住的寝殿。 屋里半天听不到动静,守在院子里和蹲在院子外的众人面面相觑。 “这生娃娃到底是怎么生的,怎么也不见姑姑叫唤呢。”判官蹲在冥王身边十分好奇的说道。 第186节 冥王整个人都绷着的,紧张的跟自己要生了似的,一把将判官从地上拽起来,抱着判官就不撒手,“小梅你扶我一下,我好像有点晕。” 判官:“......” 众人眼巴巴在门外守了两个时辰,然后,那间自始自终都静悄悄的屋子被打开了。 当先一块月白云袍飘出来,白衣清雅的叶公子往门口一站,整个院子里都是鸦雀无声。 众人看着眉眼如画万分淡定的叶迦言,再低头瞅向他怀里抱着的小包裹,默默地吞了口口水没敢上前。 冥王上前了两步又退了回来,既紧张又兴奋的看着小包裹。 “叶、叶公子啊,是个男宝宝还是女宝宝?” “不知道。”叶公子十分淡定的看他一眼。 冥王:“......” 母夜叉从屋里走出来,站到叶迦言身边凑过头一看,笑道:“叶公子抱着的是姐姐,我抱着是弟弟。”说罢还轻轻摇了摇自己怀里抱着的小宝宝。 啥? 双生子! 众人瞅着两个小包裹风中凌乱…… 叶迦言闻言一僵,抱着宝宝的手早已经不知道什么知觉,软软香香的小家伙好像稍微用力都会弄伤,他慢慢的低下头,对上了怀里睁着灵透大眼睛啃手指的小宝宝。 呵,这啃手指的坏毛病和某人当年真是一模一样。 叶迦言不由得失笑,心里瞬间被感动和幸福溢满,他抱着他们俩的孩子,走到熟睡的她身前,俯身轻轻的吻上她的额头,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深。 ——游玩 两个小宝宝三岁的时候,叶公子拖家带口的去人间玩。 坐在茶楼里喝着茶,两个小家伙在一旁十分开心的吃点心。 “娘亲。”姐姐抓着一块糕点爬到阿善腿上,将糕点举到她嘴边,“娘亲,吃糕糕。” 阿善咬了一小口,目光却紧盯着他们前面一个桌子的男人,眉头缓缓皱起。 弟弟抬起头看了自家娘亲一眼,摇摇头去看他父亲,“爹爹,娘亲又在看别的男人了。” 正在喝茶的叶公子手一顿,似笑非笑的看了儿子一眼,从容不迫的放下手里的茶盏,他侧头看向那个背对着他们坐着的男人,道:“千脩道长。” 那边正在喝茶的男子举着杯子半晌没有动静,然后,放下杯盏,在桌子上留下一个银锭,拿起桌上的白玉箫,站起来转过身看向他们。 “娘亲,这个叔叔好奇怪,头发是紫色的,眼睛是浅色的。”姐姐坐在阿善腿上,抓着糕点一脸好奇的看着千脩。 千脩看了眼他们两个,目光停在两个小家伙身上看了很久,然后,才轻声开了口,“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 “千脩叔叔好。”两个小家伙见男人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十分乖巧的喊了一句,然后继续吃糕点。 千脩哑声笑了笑,“你们好。” 阿善目光沉沉的看着他的眼睛,道:“听说你当初拿自己的元神和修为救醒了你的父君,怎么?不好好的做你的魔君又跑来做道士了?” “做道士也不错,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呵。”阿善冷笑。 他看了看眼前的一家四口,缓了半天才道:“本道还有事情要做,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四口喝茶了,再会。” “站住。”阿善冷然的喝了一声,千脩止步,却没有回头,阿善凝着眉看着他,“千脩道长做了道士,有没有修仙的打算?” “并无。”他低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腰间的酒壶和玉箫,“道者行侠仗义走世间,与那修仙有什么关系,做了神仙也不见得就是好事,本道自在懒散惯了,二位,告辞。” “既然如此,希望道长日后好自为之。”阿善不冷不热的说道。 两个小家伙对着千脩摆手,“叔叔再见。” 等那个紫发男人消失在街角处,一直旁听的叶公子看向她,“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他为何又做了道士。”阿善皱眉道。 “或许,是真的喜欢吧。”叶迦言抬手喝了口茶,将她腿上的姐姐抱到自己腿上,捏了捏她白嫩的小脸。 “爹爹不许捏,脸圆圆。”小家伙不乐意的瞪了他一眼,伸手去抢弟弟手上的糕点。 “听说他的父君母君又生了一个儿子,眼下他这个废物儿子看来是彻底舍弃了。”叶迦言说着,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爹爹,为什么刚才那位叔叔的眼睛是浅色的?”弟弟把自己手里的糕点给了姐姐,抬头不解的看向叶迦言。 他摸了摸弟弟的小脑袋,眼底都是笑意,“因为,那是天上雪神姨姨的眼睛,叔叔以前受了重伤,差点就死了,你的雪神姨姨把自己的元神给了叔叔,所以叔叔的眼睛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哦。”小家伙点了点头,乌黑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那雪神姨姨呢?她怎么没有和叔叔在一起?” 阿善看了自己的儿子,把到了嘴巴的话又咽了下去。 算了,何必跟小孩子讲实话。 叶迦言柔声跟他解释,“雪神姨姨一直和叔叔在一起,只是我们都看不到她。” “那叔叔他看得见姨姨吗?”姐姐凑过来好奇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