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传染》 第1章 《紧急传染》 作者:[美]罗宾·科克 译者:何文安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前奏 1991年6月12日,这是暮春的一个近似完美的日子。天已破晓,阳光触摸着北美大陆的东海岸。美国大部、加拿大和墨西哥都在期待着阳光明媚的蓝天、只是气象雷达显示雷暴云团即将来临,估计会从平原伸向田纳西河谷。已经有预报,从白令海峡移动过来的阵雨云可能覆盖阿拉斯加的西沃德半岛。 这个6月12日几乎在各个方面都与以往的6月12日没什么两样,只有一个奇怪的迹象除外。有三件全然互不相关的事发生了,并且会使三个有关的人的生活悲剧性地交错在一起。 上午11:36 阿拉斯加,戴德霍斯地区 “嗨!狄克!过来!”罗恩·哈韦顿一边喊,一边拼命挥手,以便引起自己以前的室友注意。这个小型机场一片混乱,他不敢走下吉普车。从安克雷奇开来的早班737刚刚降落,保安人员对于随便停在装卸区的车辆毫不客气。几辆大客车和出租汽车正在等候游客和返回的石油公司雇员。 狄克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认出是罗恩,便也挥了挥手,开始挤过拥塞的人群。 罗恩看着狄克走到近前。自从去年两人大学毕业以后罗恩就没见过他,可他还是老样子:身穿拉尔夫·劳伦衬衫,防风夹克,盖司牛仔裤,肩上挎着一个旅行小背包。不过,罗恩了解真正的狄克:一个雄心勃勃抱负不凡的微生物学者,只要有希望发现一种新的微生物,他就不会把从亚特兰大飞到阿拉斯加当回事。这是一个热爱细菌和病毒的家伙。他收集这些东西就和别人收集棒球卡一样。罗恩笑了,摇了摇头,他记起在科罗拉多大学念书的时候,狄克甚至在他俩合用的冰箱里放了一些微生物培养皿。 进大学第一年,罗恩就认识了狄克,可是却花了不少时间才习惯了和他相处。狄克无疑是一个忠实的朋友,但却有一些让人很难想象的怪癖。一方面,他是校内一个令对手畏惧的运动员,也是那种如果你误入某些街区时最需要的同伴;另一方面,在一年级的生物实验课上,他却对一只青蛙下不了手。 罗恩回忆起狄克的另一件出人意料的尴尬事,不由得笑出声来。那是在他们上大二的时候,一群同学挤进小车,准备搞一次周末滑雪郊游。是狄克开的车,偶然压死了一只野兔,他居然就落泪了。大家都不知说什么好。结果,有人开始背后议论狄克,尤其后来大家达成共识,狄克会把在大学生联谊会的房子里抓到的蟑螂拿到室外放走,而不是像每个人都会做的那样踩死它们,再扔进厕所冲走。 狄克走到车旁,将旅行包扔进后座,一把握住罗恩伸过来的手。 他俩兴冲冲地相互问候。 “我简直不敢相信,”罗恩说道,“我意思是,你在这儿!在北极。” “嗨,无论如何我也得来,”狄克说,“我真的很激动。那个爱斯基摩人的遗址离这儿有多远?” 罗恩神情紧张地回头看去。他认出了好几个保安人员。罗恩转向狄克,压低声音说道:“小点声。”他嘟哝着说,“我跟你说过,这事真的很敏感。” “噢,得了吧,”狄克嘲弄地说,“你不可能当真。” “千真万确,”罗恩说道,“我向你透露这事。没准会被开除的。别折腾了。我意思是,这事我们要么悄没声地干,要么就根本别干。你不能告诉任何人,绝对不能!你保证过的!” “好了,好了,”狄克和解地笑了笑,“你说得对,我保证过的。我只是没有想到是这么大一桩买卖。” “非常大的一桩买卖,”罗恩断然说道。他已经开始后悔,或许请狄克来考察是个错误,不管见到他是多么令人开心。 “你是老板,”狄克说着在朋友胳膊上戳了一下。“我永远守口如瓶。现在需要冷静和松弛。”他一猫腰钻进吉普车。“还是让我们直接赶往现场,核实这一大发现吧。” “你不想先看看我住的地方?”罗恩问。 “我有一种感觉,我就是不想看也得看。”他笑着说。 “我琢磨这时机不错,大家都在忙着接送安克雷奇的航班,检查旅客。”他伸手发动了引擎。 他们驶离机场,开上往东北方向去的唯一公路。这是一条石子路,谈话时他们得高声喊叫,压过引擎的响声。 “到普鲁德霍湾大约有八英里,”罗恩喊道。“但我们再开一英里左右就转向西边。记住,要是有人拦住我们,就说我是带你去新油田。” 狄克点了点头。他无法相信自己的老朋友对这件事如此紧张。望着窗外平坦、单调的沼泽地和浓云密布的铅灰色天空,他有些纳闷,不知道这是不是罗恩说的那个地方。他想活跃一下气氛,便说道:“天气不坏。温度是多少?” “你运气真好,”罗恩说道,“刚才还出了太阳.也就是零下50来度。上这儿来,这算暖和的了。抓紧时间享受享受吧。很可能今天晚些时候就会下雪。通常都是这样。有一句说不够的笑话,问这到底是去年冬天的最后一场雪,还是今年冬天的头一场雪。” 狄克微微一笑,点点头,却不禁想到,如果这儿的人觉得有那么好笑的话,他们也太惨了点。 几分钟后,罗恩向左转,驶上西北方向一条更小的新修公路。 “你是怎么碰巧发现这个爱斯基摩圆顶小屋遗址的?” “不是圆顶小屋,”罗恩说道,“是一间用泥炭砖盖的房子,又用鲸骨加固。爱斯基摩圆顶小屋盖的时候只是作为临时的栖身之地,比方当人们外出到冰上打猎时用的。因纽皮阿特爱斯基摩人住的是泥炭屋子。” “我明白了,”狄克说,“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纯属偶然,”罗恩说道,“我们是在为这条路挖土石方的时候发现的。我们凿穿了入口的地道。” “所有的东西都还在里边?”狄克问道,“我担心白白飞到这儿来。我的意思是,我不希望这次是空跑一趟。” “别担心,”罗恩说道,“什么也没有碰,我可以向你保证。” “这一带也许还有别的房子,”狄克说,“谁知道呢?可能是个村子。” 罗恩耸了耸肩。“可能是吧。但没有人想到去查一查。如果州里什么人听到风声,他们就会停建我们到新油田的输油管道。那可就大难临头了,因为我们必须赶在冬天以前开通铁路支线,这一带冬天八月份就开始了。” 罗恩开始减速,一边扫视着路边。最后他在一堆小石子前将车停住。他拍了拍狄克的肩膀,要他坐着别动,自己调过头,朝来路看了看。他确信路上没有人便走下吉普车,并示意狄克下车。 他把手伸进车里,取出两件满是泥污的皮猴和工作手套,递了一套给狄克。“你用得着这些,”他解释道,“我们要下到永冻层下边去。”随后他又伸手从车里拿出一个强力手电筒。 “行了,”罗恩紧张兮兮地补充说,“我们不会呆太久。我可不希望有什么人顺着公路走过来,琢磨这儿出什么事了。” 狄克跟着罗恩离开公路,向北走去。一大团蚊子神秘地出现,毫不客气地向他们发动了攻击。狄克朝前看去,只见大约半英里外有一段雾堤,便猜想那可能便是北冰洋海岸了。在另外几个方向,还是那么单调乏味,疾风扫荡下的平坦沼地荒无人迹,一直延伸到天边。海鸟在头上盘旋,发出刺耳的叫声。 走下公路十多步,罗恩停了下来。他又一次观察有没有过往车辆,然后弯下腰,抓住一张漆成与周围的沼地不同颜色的胶合板的边缘。他把胶合板拖到旁边,底下露出一个四英尺深的洞穴。这个洞穴的北墙有一个连接一条小地道的入口。 “看来,这个小房子是让冰给埋住了。”狄克说道。 罗恩点了点头。“我们估计,大量的冰在一次猛烈的冬季风暴中从海边给刮过来了。” “一个天然的坟墓。”狄克说道。 “你真的想这么做?”罗恩问道。 “别说傻话了,”狄克说着穿上皮猴,戴上手套。“我可是万里迢迢才来到这里的。咱们走吧。” 罗恩爬进洞里,弯腰看了看四壁。他躬着身子,进了地道。狄克脚跟脚地也下去了。 狄克往里爬的时候,除了前边罗恩那阴森可怕的身影,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一进洞口,黑暗像一张冷冰冰的毯子似的裹住了他。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发现自己呼出的气变成了透明的。谢天谢地,他可没有幽闭恐惧症。 爬过大约六英尺,地道变宽了,也开始斜着往下延伸,他们的头上多了一英尺的空问。这里有一片三英尺半大小的空地。罗恩爬到一侧,狄克爬过去,紧挨着他。 “这下头比女巫的奶子还冷。”狄克说。 罗恩将电筒光移向角落,观察那几个白鲸骨作成的矮小支架。 “冰雪折断了那些鲸骨,就像它们是牙签一样。”罗恩说道。 “这家人在哪儿?”狄克问。 罗恩将电筒光转向前边,那儿有一大团从这间小屋的天花板下来的三角形冰块。“在那一头,”说着,他把手电筒递给狄克。 狄克拎着手电筒,开始向前爬去。 第2章 尽管很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开始感到不舒服了。“你敢说这地方安全吗?”他问。 “我什么都不敢说,”罗恩说道,“只是这儿75年以来就是这个样子。” 要绕过中间那一大块污秽的冰,得使劲挤才行。狄克走到一半,顺手用电筒照了一下周围。 狄克抽了一口冷气顿时屏住呼吸。虽说他自信有所准备,但电筒光下的东西还是比他想象的更为可怕。一个身穿兽皮、满脸短髭的白人男性僵尸正注视着他。此人坐得笔直,冰一样的蓝眼睛睁得大大的,轻蔑地凝视着狄克。嘴和鼻子周围有一些冰结了的粉红色唾沫。 “三个你全看见了?”罗恩在黑暗中说道。 狄克将电筒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第二具尸体是仰卧着的。下半身全部埋在冰里。第三具的姿势与第一具相似,背靠墙壁半坐着。从外貌特征看,两个都是爱斯基摩人,黑头发,黑眼睛。嘴角和鼻子周围也都有粉红色的唾沫冰渣。 狄克突如其来地感到一阵恶心,不禁哆嗦起来,他没有料到会有这种反应,幸好很快就过去了。 “你看见那张报纸了吗?”罗恩叫道。 “还没呢,”狄克说着,将电筒放在地上。他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冻在一块,包括鸟的羽毛和动物的骨头。 “就在那个络腮胡的附近。”罗恩又叫道。 狄克照了一下那个白人冻尸的脚边,立刻看到了那份安克雷奇出版的报纸。头条新闻全都是有关欧战的。即便是从他所在的位置,他也能看清日期:1918年4月17日。 狄克一扭一扭地退回到前室。刚开始时产生的恐惧已经消失,他现在很兴奋。“我想你是对的,”他说,“看来三个人都是死于肺炎,日期也对得上。” “我就知道,你会发现这很有意思。”罗恩说道。 “这可不光是有意思,”狄克说。“可能一辈子也只有一回这种事。我去拿把锯子。” 罗恩的脸唰地变白了。“拿把锯子?”他惊愕地重复道,“你在开玩笑。” “你以为我会错过这次机会吗?”狄克问,“又不是要你的命。我要取一些肺部组织。” “耶稣基督!”罗恩嘟哝着说,“你最好再保证一回,这事可一点也不能说出去。” “我已经保证过了,”狄克夸张地说,“只要我认为是自己正在寻找的东西,我就要找到它。不过别担心,只是为我自己收集,没人会知道。” 罗恩摇了摇头。“有时候我真认为你是个怪人。” “我们拿锯子去。”狄克说着,把电筒递给罗恩,自己朝入口爬去。 下午6:40 芝加哥,奥里尔机场 玛里琳·斯特普尔顿看了看结婚十二年的丈夫,不禁一阵心酸。她知道,这些突发的变故已经毁了他们的家,特别是对约翰压力极大。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得不考虑孩子们。她扫了一眼两个女儿,两人正坐在候机室的长椅上,眼巴巴地看着这边,还以为生活仍旧是她俩以往所了解的那样四平八稳。约翰希望她们搬到芝加哥去,他在那儿刚开始接受病理学培训。 玛里琳又一次将目光转向面带恳求的丈夫,几年功夫他变了。她以身相许的那个胸有成竹、含蓄谨慎的男人现今变得愤世嫉俗,不大靠得住了。他体重下降了25磅,以往红润、丰满的面颊凹陷下去,这一副消瘦、憔悴的样子倒是与他新的个性很吻合。 玛里琳摇了摇头。真是不堪回首,仅在两年前,他们还堪称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幸福美满。他的眼科医生事业欣欣向荣,而她在伊利诺斯大学任英国文学终身教授。 可紧接着,那家保健品大公司,美利坚保健中心出现在地平线上,以惊人的速度横扫伊利诺斯州的香槟县和无数其他的城镇,夺走了大批医院和医生的业务。约翰竭力撑持,但最终还是失去了患者。要么投降,要么落荒而走,约翰选择了逃跑。一开始他想另找一个眼科医生的职位,可一旦情况变得明朗,眼科医生过剩,他面临的只能是为美利坚保健或一家类似的机构干活,他便作出了决定:重新学一门医科专业。 “我想你会喜欢芝加哥的生活,”约翰恳求地说,“我会很想念你们。” 玛里琳叹了口气。“我们也会想你,”她说,“但这不是问题所在。如果我放弃工作,姑娘们就不得不上市内的公立学校。凭你的住院医生的薪水,我们根本付不起私立学校的学费。” 广播系统噼噼叭叭一阵响,宣布所有持有到香槟县机票的乘客立即登机。这是最后一次呼叫。 “我们得走了,”玛里琳说,“会误机的。” 约翰点了点头,抹去一滴眼泪。“我知道,”他说,“可你会考虑这事的,是吗?” “我当然会考虑!”玛里琳厉声说道,接着便打住了话头,又叹了口气。她并不想一开口就火气冲天。“我现在考虑的全是这事。”她温柔地补充了一句。 玛里琳举起双臂,拥抱着丈夫。他也猛地抱住了她。 “当心。”她气都透不过来了,“你快把我肋骨折断了。” “我爱你。”约翰含糊地说。他的脸埋在玛里琳脖子根儿。 玛里琳重复着他的表白,一边挣脱开去,拉起莉迪娅和塔玛拉就走。她将登机牌递给检票员,领着女儿走向舷梯。她一边走,一边不时透过玻璃隔板看一眼约翰。踏上机场跑道的时候,她挥了挥手。这是她最后一次挥手了。 “我们真的要搬家?”莉迪娅嘀咕着说。她10岁,上五年级。 “我不走,”塔玛拉说。她11岁,已经有主见了。“我要到康妮家去。她说过我可以住在她那儿。” “我敢肯定她和她妈妈商量过这事。”玛里琳不无讽刺地说。她正在拼命忍住眼泪,不想让女儿看见。 玛里琳听任两个女儿争先恐后登上这架螺旋桨小飞机,安排她俩在指定座位上坐下来,接着又不得不排解一场她俩谁单独坐的纠纷。座位是双座一排的。 两个女儿热心地问起不久她们会面临什么,对孩子们的请求,玛里琳只能给予笼统而模糊的回答。说真的,她也不清楚这个家会是什么光景。 飞机发动了,引擎发出轰鸣,很难再谈下去了。飞机离开停机坪滑向跑道,玛里琳向舷窗转过脸去。她真不明白,自己居然还有力量作出决定。 西北方向上的一道亮光打断了她的思路。这可恶的亮光让她想起自己对这种定期往返的短程班机总不喜欢。她对小飞机不如对喷气机那么放心。她不觉紧了紧安全带,又检查了一下女儿们的。 起飞了,玛里琳用力抓住座位扶手,仿佛自己的力量能帮助飞机飞起来。地面明显地向后退去,直到这时她才发觉自己一时屏住了呼吸。 “爸爸要在芝加哥住多久?”莉迪娅在过道对面问。 “五年。”玛里琳回答,“到他完成学业的时候。” “我跟你说过,”莉迪娅对塔玛拉大声说,“那时我们都老了。” 机身突然颠簸了一下,玛里琳又一次死死抓住扶手。她四下看了看。事实上,谁也没把这当回事,她宽心了一点。她朝窗外看去,只见飞机已经让云层整个包了起来。一道可怕的闪电划破长空。 随着飞机继续向南飞去,颠簸越来越厉害,闪电也越来越密。机长发出了一则简短通知。他们将要增加高度,设法找一个比较平稳的气层。这一点也没有减轻玛里琳的焦虑,她越来越担心,只盼望这次飞行早点结束。 真正的灾难发来了第一个信号,机舱里闪出一种奇怪的亮光,紧接着是剧烈的颠簸和震动。好几名乘客发出压抑不住的尖叫声,玛里琳感到血都凉了。出于本能,她伸出手去,将塔玛拉搂到身边。 飞机痛苦地向右倾斜,震动越来越剧烈。与此同时,引擎的轰鸣变成一种刺耳的悲嗥。玛里琳感到自已被压在了座位上,已经失去了方向感。她朝舷窗外看去,一开始,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云。然而当她朝前看去的时候,她的心立刻跳到嗓子眼上。大地正以惊人的速度迎面扑来!他们正笔直地往下栽…… 晚间10:40 曼哈顿总医院 纽约市 特瑞西·哈根竭力吞咽,但是很困难,她感到焦渴难熬。几分钟后,她霍地睁开了眼睛,却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她这时意识到自己是在一间手术恢复室里,刹那间一切都想起来了。 问题来得很突然,一点预兆也没有。那天傍晚,她和马休正准备出去吃饭。没有疼痛,她先是感到身上发潮,特别是大腿内侧。她走进浴室,才发现出血了,不由得感到沮丧。并且还不是一点一点地出血,而是大出血。她已怀有五个月的身孕,因此担心会出麻烦。 由此开始,事情接踵而来。她强撑着给卡罗尔·格兰茨大夫打了电话,大夫提议在曼哈顿总医院急诊室为她检查一下。一到医院,特瑞西的怀疑得到了证实,随即安排了手术。大夫说,看来胚胎好像是在输卵管里,而不是进入子宫——就是宫外孕。 恢复知觉后几分钟,恢复室一名护士来到她身边,告诉她一切正常。 “我的孩子怎么样了?”特瑞西问。她能感觉到,一床硕大的床单盖住了自己那平坦得令人不安的腹部。 “您的医生比我了解情况。”护十说道,“我会通知她,您醒了。我知道她想和您谈谈。” 护士离去之前,特瑞西抱怨说喉咙很干。 第3章 护士给了她一些刨冰,这种清凉饮料真像是甘泉玉露。 特瑞西闭上眼睛。她想自己打了个盹,因为她知道的下一件事是卡罗尔·格兰茨大夫在叫她的名字。 “你感觉如何?”格兰茨大夫问。 特瑞西告诉她,自己喝了刨冰感觉很好。接着她便问起了孩子的事。 格兰茨大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放在特瑞西肩上。“我恐怕会带给你两个坏消息。”她说。 特瑞西感到自己紧张起来了。 “是宫外孕。”格兰茨大夫转而使用医生的行话,打算把一件困难的事变得容易说一些。“我们被迫中止妊娠,当然,孩子就保不住了。” 特瑞西点点头,表面上毫无感情。她本来就预料到了,并且尽量有所准备。她毫无准备的是格兰茨大夫接下去说的事。 “很不幸,手术不够顺利,有些并发症,这就是你进急诊室的时候出那么多血的原因。我们不得不切除你的子宫。我们不得已做了子宫切除手术。” 乍一听,特瑞西脑子里根本抓不住对方说的话。她点了点头,满怀期待地看着大夫,仿佛正等她说更多的信息。 “这对你肯定是很难过的。”格兰茨大夫说道,“希望你理解,为了避免这一不幸的结局,一切我们能做的都做了。” 特瑞西突然明白了大夫对她说的话,她像是给击中了。沉默已久的声音突然爆发出来,她大叫一声:“不!” 格兰茨大夫同情地抓住她的胳膊。“既然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我知道这对你意味着什么。”她说,“我非常遗憾。” 特瑞西呻吟起来。听到这样一个毁灭性的噩耗,她一时欲哭无泪。她麻木了。她一辈子都在想自己会有孩子,这已经成了她自身的一部分。现在已经不存在这种可能了,这一想法让她无法接受。 “我丈夫怎么样了?”特瑞西勉强问道,“他知道了吗?” “知道了,”格兰茨大夫说,“手术一结束,我就和他谈过了。他在楼下你的病房里。我估计你很快就可以回到那儿。” 格兰茨大夫还说了一些话,但特瑞西什么也想不起来。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而且再也不会有了,这一双重打击令人痛不欲生。 一刻钟后,一个侍应生进来,将她推回病房。这段路很快就过去了。她对周围环境视而不见,内心乱成一团。她需要鼓励,需要支持。 她进入病房时,马休正在打手提电话。作为一个股票经纪入,这是他形影不离的伙伴。 几个值班护士熟练地将特瑞西挪到床上,在她身后一根柱子上挂好了输液瓶。她们把这一切弄得井然有序,说她如果需要什么就叫一声,随即便离去了。 特瑞西望着马休。打完电话之后,他的目光一直躲躲闪闪。她想知道马休对这场灾难的反应。他俩结婚毕竟才三个月。 “啪”的一声,马休合上电话,放进上衣口袋。他转向特瑞西,久久地注视着她。他的领带松开了,衬衫领口也没扣上。 特瑞西也竭力想读懂他的表情,但却无能为力。他正在咬着腮帮子。 “你好吗?”他终于开口了,几乎不带一丝感情地问。 “你可以想像,”特瑞西强打精神说道。她最需要的是他来到身边,搂住自己。然而他保持着距离。 “这种情况来得稀罕,”他说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特瑞西说。 “很简单,我们结婚的主要原因已经比为乌有了。”马休说,“我是说,你的计划出岔子了。” 特瑞西慢慢张开嘴。她目瞪口呆,不得不奋力使自己重新开口。“我不喜欢你的言外之意,”她说道,“我不是故意怀孕的。” “行了,你有你的现实,我也有我的。”马休说道,“问题是:我们怎么了结这事?” 特瑞西闭上眼睛。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仿佛是马休扎进她心里的一把尖刀。她知道自己从此已不再爱他。事实上,她恨他…… ------------------ 更多精彩电子书籍尽在 声明:本电子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 第一章 1996年3月20日,星期三,早晨7:15 纽约市 “对不起,”杰克·斯特普尔顿装出礼貌的样子,对这位脸色黝黑的巴基斯坦司机说道,“您可不可以下车来一下,我们把这事说说清楚?” 杰克指的是刚才的事,对方在46街和二马路的路口挡了他的道。在44街,他俩都在红灯下停住了,作为报复,杰克踢了那辆出租车司机一侧的车门。杰克此时骑的是他平时上班用的那辆康能达山地车。 今天早晨的冲突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杰克每天的例行公事就包括来一次非常吓人的障碍车赛,从59街直下二马路,到39街为止。速度足以摔断人的脖子。近在咫尺的卡车、的士连连鸣笛,不可避免的争吵,早就成了家常便饭。是人都会发现跑这一路纯粹是折磨神经。杰克却很喜欢这样。他向同事们解释说,这能够促进他的血液循环。 这位巴基斯坦司机决定不理杰克。绿灯亮了,他一边加速,一边冲着杰克破口大骂。 “你也一样!”杰克回敬了一句。他换了一档,速度渐渐与车流差不多。他骑在车座上,双腿使劲地蹬车向前。 杰克终于赶上了那个出言不逊的司机,但没有理他。事实上,杰克从这辆出租汽车和一辆小货车当中挤了过去,飞快地从他旁边驰过。 在30街,杰克转向东边,穿过一马路,随后骤然拐进隶属纽约市首席医学检查官办公处的装卸场。杰克修完他的临床病理学和一年的法医研究生课程以后在这儿已经工作了五个月,获得的职务是助理医学检查官。 杰克骑着自行车经过警卫室,向身穿制服的警卫挥了挥手。他向左转,驶过太平间,进了停尸房。杰克再一次左转,经过一个停尸库,里边是一些用来存放准备解剖的尸体的冰柜。在一个角落里放着几口单薄的松木棺材,这是为一些即将运往哈特岛的无名尸准备的,杰克将自行车停在这里,又加了好几把“超人牌”车锁。 杰克登上电梯来到二楼。离早晨八点还早,到办公室的白班雇员没有几个,就连担任保安的默菲警官也没有到。 杰克穿过通讯室,走进鉴定处。他向文尼·阿门多拉道了声早安,对方眼不离报纸地作了回答。文尼是太平间的技术人员,经常协助杰克的工作。 杰克也向法医病理专家劳瑞·蒙戈马利问好。今天轮到她安排工作,处理昨天晚上送来的案子。她已经在首席医学检查官办公处工作了四年半。和杰克一样,她通常也是早晨来得最早的人之一。 “我总算又看见你一回,还好脚没先进来。”劳瑞挪揄地说。她指的是杰克那种危险的车技。“脚先进来”是办公室里的行话,意思是进来就是死的。 “只和一辆出租车干了一下,”杰克说道.“我一般得有三四回呢。今天早晨就和在乡下骑车差不多。” “这我相信,”劳瑞还是不信,“本人认为,你在这么个大都市里骑自行车真可以算是大英雄了。我解剖过好几个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自行车信使。我每次在街上只要看见一个就犯嘀咕,什么时候我准会在加油站看见他的。”“加油站”也是办公室行话,说的是解剖室。 杰克倒了杯咖啡,随后便慢悠悠地走向劳瑞的办公桌。 “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杰克说着,越过她的肩膀看了看。 “一般的枪伤,”劳瑞说道,“还有一起用药过量。” “呃,”杰克说。 “你不喜欢用药过量的案子?” “不喜欢。”杰克说道,“全是老一套了。我喜欢刺激点的,一种挑战。” “我第一年处理过几起用药过量的案例,可以归入你说的这一类。” “是吗?” “说来话长了,”劳瑞有意换个话题。她指了指名单上的一个名字。“这一个你可能觉得有趣:唐纳德·诺德尔曼,诊断上说是一种未知的传染病。” “这肯定要比用药过量好点儿。”杰克说道。 “这个案子不在我的案卷里。”劳瑞说,“不过,你要是想做就归你了。本人对传染病没兴趣,历来没有,永远也不会有。我早上做外部检查,真恶心死我了。不管怎么样,这是一种很有破坏性的病菌。病人皮下大量出血。” “未知的事物可能就是一种挑战,”杰克说着,拿起卷宗。“我很乐意做这个病例。他是死在家里还是死在一家医院?” “他本来在一家医院里,”劳瑞说道,“是曼哈顿总院送来的。原来的诊断不是传染病,是糖尿病。” “我记得曼哈顿总院是美利坚保健中心的一家医院。”杰克说,“是这样的吧?” “我想是的。”劳瑞说,“你干嘛问这个?” “因为这兴许能让本人因此得到些个人的补偿。”杰克说道,“没准我会撞大运。诊断出这种病类似于美国军团综合症。我想不出有什么事会比让美利坚保健心急火燎更痛快的了。我真巴不得看见那家公司睡不着觉。” “干嘛那样?”劳瑞问道。 “这说来话长了,”杰克带着一种顽皮的微笑说道,“过几天,我们该一块喝一杯,你可以给我讲讲你的用药过量,我给你讲讲关于我和美利坚保健中心的事。” 第4章 劳瑞不知道杰克的邀请是不是说着玩的。对于杰克·斯待普尔顿,除了他在医学检查官办公处的工作以外,她了解不多。别人也和她差不多。杰克尽管前不久才结束培训,但却是个优秀的法医病理学家。不过,他不大喜欢社交,平时聊天时也从来不表现自己。劳瑞只知道他现年41岁,未婚,来自中西部,喜欢干一些莽撞的事。 “我会把我的发现告诉你的。”杰克说着,径直向通讯室走去。 “杰克,别忙。”劳瑞叫道。 杰克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我给你提个建议,可以吗?”她迟疑地说,说话时有些冲动。这不像她的风格,但她知道杰克的处境,希望他能继续在这儿工作一段时问。 杰克那种顽皮的微笑又出现了,他回到办公桌前。“有什么话就说啊。”他说道。 “我也许不该说。”劳瑞说道。 “恰恰相反,我尊重你的意见。你有什么想法?” “就是,你和卡尔文·华盛顿经常闹矛盾。”劳瑞说,“我知道这纯粹是个人之间的冲突,但卡尔文与曼哈顿总院的关系很深,而美利坚保健中心与市长办公室的关系也非同寻常。我想你应该谨慎一点。” “小心谨慎可不是我五年来的长处之一,”杰克说道,“对我们这位副处长,我非常尊重。我们之间的唯一分歧就在于,他认为规则是板上钉钉不可改动的,而我把规则看成是指导性的。对于美利坚保健中心,我才不管他们的目标或者方法呢。” “是啊,那又不是我的事,”劳瑞说,“可卡尔文老是说,他看你缺乏团队合作精神。” “这倒是没错,”杰克说,“问题在于,我生来就讨厌平庸。我很荣幸能和这儿的大多数人共事,尤其和你。但话说回来,有几个人我实在应付不了,我并不隐瞒这一点。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你过奖了。” “我是认真的。”杰克说。 “好吧,你把唐纳德·诺德尔曼身上的发现告诉我。”劳瑞说道,“然后我至少再给你一个病例去做。” “好极了,”杰克说着朝通讯室走去。走过文尼身边的时候,他一把夺过对方的报纸。 “走吧,文尼,”杰克说,“今天够我们忙乎的了。” 文尼嘴里抱怨着,但还是跟着来了。他揪着杰克,想拿回报纸,杰克在詹尼丝·贾格尔的办公室外突然站住时,两人撞到了一块。詹尼丝是法医调查员之一,就是人们经常提到的“医助”。她的日常工作就是守着死人,每天从上午11点到下午7点。詹尼丝身材娇小,黑头发,黑眼睛,此时一脸的疲劳相。 “你还在这儿干什么?”杰克问。 “我还有一份报告没写完。” 杰克打开手里的卷宗。“诺德尔曼的解剖是你做的还是库特做的?” “是我做的,”詹尼丝说,“有什么问题吗?” “我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问题,”杰克咯咯地笑了一声。他知道詹尼丝非常认真,所以拿她开玩笑是再合适不过了。“你的印象是,死亡原因属于医疗感染?” “见鬼,‘医疗感染’是什么意思?”詹尼丝问。 “就是一种在医院里发生的感染。”杰克解释道。 “看上去肯定是这样,”詹尼丝说,“那个人因糖尿病在医院住了五天,随后出现传染病的症状。症状一出现,他不到36小时就死了。” 杰克听到这里打了一声口哨。“不管是什么病,病毒性是可以肯定的。” “这也正是几位听了我汇报的大夫感到担心的。”詹尼丝说。 “微生物学方面有没有实验结果?”杰克问道。 “结果还没有出来,今天早晨四点的血清培养呈阴性。最终的症状是急性呼吸衰竭综合症,也就是ards,但血清培养仍呈阴性。唯一呈阳性的是血清的革兰氏染色液,显示的是阴性革兰氏病菌。这一点使大家想到了假单胞菌,只是还没有证实。” “患者免疫方面有没有什么问题?”杰克问道,“他是否患有爱滋病,或者用过抗代谢药?” “我说不上来,”詹尼丝说,“病历上唯一的问题就是糖尿病,以及一些通常的后遗症。对了,这些都在验尸报告里,如果你想看看的话。” “嗨,既然我能够得到第一手材料,何必看那个?”杰克放声大笑。他谢过詹尼丝,便朝电梯走去。 “我看你还是考虑一下,穿上你的隔离服为好。”文尼说道。隔离服就是那种抗感染的全封闭外衣,带有一个透明的塑料面罩,它的设计意图是最大限度保护人体。隔离服后腰上有一个通风机,将空气强行抽进隔离服,一个过滤器使头盔里的空气能够流通。这种设计既能使人呼吸畅通,又能避免隔离服里边出现类似蒸汽浴那样的情况。杰克检查了一下隔离服。 在杰克看来,穿上隔离服很臃肿,受限制,极不舒服,又热,纯属多余。在整个培训期间,他一件也没穿坏。问题在于,使用隔离服是纽约的哈罗德·宾汉博士的命令。卡尔文一心要强制执行这条规则。结果,他与杰克几次发生冲突。 “这可能是头一次需要隔离服,”杰克说道,文尼放心了。“在搞清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东西之前,我们必须采取一切防范措施。说到底,这没准是某种类似于埃博拉病毒的玩意。” 文尼顿时停住了。“你真的认为有这种可能性?”他眼睛睁得大大的,问道。 “不可能,”杰克拍了拍文尼的背,“说说而已。” “感谢上帝。”文尼说。他俩朝前走去。 “不过,可能是鼠疫。”杰克补充道。 文尼又停了下来,说:“那也一样糟糕。” 杰克耸了耸肩膀。“我们干我们的活,”他说道,“走吧,咱们搞定它。” 他俩把手洗干净。在文尼穿上隔离服,走进解剖室的当儿,杰克查看了诺德尔曼的卷宗。卷宗里有一份病情报告单,一张没有填好的死亡证明,一份法医检查报告清单,两页尸体解剖记录,有通讯室昨天晚上接到的死亡电话通知,一份完整的身份记录,詹尼丝的尸体检查报告,一张尸体解剖报告,还有一张是艾滋病病毒抗体分析化验单。 尽管和詹尼丝说过不看,杰克还是和往常一样,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她的报告。看完报告,他走进那些松木棺材旁边的房间,穿上隔离服。他将通风机从充电器上取下来,挂在身上,朝停尸房对过的解剖室走去。 杰克走过那一百来个存放尸体的冰柜,一边走,一边咒骂这种隔离服。一穿上这新玩意,他心情就不好。他带着一种偏激的眼光看了看周围。停尸房有一段时间曾显得有些艺术性,但目前确实需要修理、更新了。那些个老资格的蓝色瓷砖墙,加上布满污迹的水泥地,使这个地方看上去很像一部旧时的恐怖片的场景。 从走廊直走过去就是解剖室的一个出口,但除了搬运尸体进进出出,早就不用了。杰克从一个装有洗手池的小房间走了进去。 杰克走进解剖室的时候,文尼已经将诺德尔曼的尸体在八张工作台中的一张上边放好了,并且准备好了做这次手术需要的所有器械、设备。杰克站到这名患者的右边,文尼站在左边。 “他看上去情况就不大好,”杰克说,“他大概没法去跳舞了。”穿着隔离服说话很吃力,他已经开始出汗。 文尼一向就搞不清楚对杰克的这些肆无忌惮的评论该如何应对,即便是在这具尸体看上去的确十分可怕的情况下也毫无反应。 “他手指上的是坏疽,”杰克拿起死者的一只手,仔细地查看着几乎已经变黑的指尖。接着他指了指尸体萎缩的生殖器。“阴茎末端也有坏疽。喔!这肯定受过伤。你能想象吗?” 文尼一言不发。 杰克仔仔细细对死者体表的每一个部位作了检查。为了开导文尼,他——指出,尸体腹部和大腿皮下大量出血。他告诉文尼,这叫紫瘢。接着杰克提到,看不出蚊虫叮咬的迹象。“这很重要,”他补充说,“许多疾病都是由节肢动物传播的。” “节肢动物?”文尼问道。他总是分不清杰克哪些话是在开玩笑。 “就是蚊虫,”杰克说,“甲壳类动物作为病菌携带者的问题倒是不太大。” 文尼领悟地点了点头,尽管他并不比杰克提出问题时懂得多一些了。他记在心里,有机会的时候一定要查一下“节肢动物”的定义。 “这人死于传染的可能性大不大?”文尼问。 “说得好,恐怕是这样,”杰克说,“说得好。” 通往过道的门打开了,萨尔·丹布若希奥,一位验尸技术人员又推进来一具尸体。杰克全神贯注地为诺德尔曼先生作外科检查,连头也没抬一下。他已经开始考虑一种完全不同的诊断。 半小时过去了,八张工作台已经有六张放上了有待解剖的尸体。当天值班的医学检查官一个接一个地到来了。劳瑞是来得最早的,她走到杰克的工作台旁边。 “有什么想法?”她问。 “想法不少,但没有什么定型的,”杰克说,“不过我可以向你担保,这是一种毒性极强的微生物。刚才我还跟文尼开玩笑,说是埃博拉病毒。死者身上有大面积的血管内凝结异物。” “我的天啦!”劳瑞吃了一惊,“你不是说着玩的吧?” “开句玩笑。”杰克说,“不过,从我的检查来看,相当可能,还不单是或许。 第5章 当然,我没有见过埃博拉的病例,所以应该跟你说一下。” “你是不是认为我们应该隔离这一个病例?”劳瑞有些紧张地问。 “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这样做,”杰克说道,“此外,我已经着手了。我会尽量小心,避免将任阿内脏器官扔在附近。我会告诉你,我们应该怎么做:提醒化验室在我们作出诊断之前,处理标本的时候一定要加倍小心。” “也许我也问一下宾汉的意见为好。”劳瑞说。 “哇,那可能获益匪浅,”杰克讥讽地说,“我们真的要成盲人给盲人领路了。” “对人尊重一些,”劳瑞说道,“他是头儿。” “他哪怕是教皇我也不在乎。”杰克说,“我想,我应该把这事搞定,越快越好。要是宾汉甚而卡尔文掺和进来,一个早上都会赔进去。” “好啦,”劳瑞说,“你也许是对的。还是让我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我在三号台。” 劳瑞做她自己的事去了。杰克拿起文尼准备好的一把手术刀,正要下刀,却发现文尼走到一边去了。 “你到哪儿去看这个手术,昆斯?”杰克问,“你原本是来协助我的。” “我有点怕。”文尼承认了。 “呃,来来来,伙计,”杰克说道,“你干尸体解剖比我在行。劳您大驾过来一下。我们有的是活要干。” 杰克迅速而又麻利地干了起来。他轻轻地处理着内脏器官,当他或是文尼的手伸进尸体内部的时候,他对器械的使用更是分外小心。 “折腾什么呢?”切特·麦高文越过杰克的肩膀看了看,问道。切特也是一名助理医学检查官,与杰克是同一个月来这儿上班的。在所有的同事当中,他与杰克关系最好,两人共用一个办公室,社会地位也一样,都是单身汉。但切特从未结过婚,现年36岁,比杰克小五岁。 “有趣的事,”杰克说道,“本周怪病。太棒了。这可怜的家伙连一个机会也没捞着。” “有什么想法?”切特问道,他那双训练有素的眼睛落在尸体皮下的坏疽和出血症状上。 “想法不少,”杰克说。“我还是先让你看一下他的内脏。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 “你那边有没有什么也该让我看看的?”劳瑞在三号台高声说道,杰克与切特的交谈她都听见了。 “有啊,你过来一下,”杰克说。“从头这么来一遍也没什么意思。” 劳瑞要萨尔去水槽那儿冲洗一下她切下来的内脏。自己走到一号台旁边。 “我想让你们看的第一样东西是我从喉部切开的淋巴,”杰克已经将颈部的皮肤从下颚推回到锁骨。 “我说这儿尸体解剖怎么这么慢呢!”狭窄的解剖室里响起了一个大嗓门的说话声。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副处长卡尔文·华盛顿博士。这位博士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块头,身高六英尺七,体重250磅,是非洲裔美国人。他放弃了打全美职业橄榄球联赛的机会,进了医学院。 “这儿到底怎么啦?”他半开玩笑地问,“你们几个把这当什么,放长假了?” “我们在汇集资料,”劳瑞说,“我们发现了一种未知的传染病,看上去是一种很有破坏性的微生物。” “我听说了,”卡尔文说道,“我接到曼哈顿总院院长的电话。他也很关心。是怎么诊断的?” “现在还没法确认,”杰克说,“不过我们已经做了不少病理学方面的分析。” 杰克三言两语向卡尔文汇报了一下病史方面已经知道的情况,并将外科检查已有结论的部位指给他看,随后他又转向尸体的内脏,指出这种病已经沿着颈部淋巴蔓延开来。 “有几个淋巴节长了坏疽。”卡尔文说。 “正是这样,”杰克说道,“实际上绝大部分淋巴都长了坏疽。病菌通过淋巴迅速扩散,估计是从喉部和支气管开始的。” “那,就是空气传染。”卡尔文说。 “我也会这么想,”杰克答应道,“现在看看内脏器官。” 杰克拨开患者的肺,亮出他做过切片的地方。 “您看得出,这是非常严重的大叶肺炎,”杰克说道,“有许多已经实变了,但也有一些长了坏疽,我考虑是早期穿孔。如果患者活得久一些,我们大概可以看到形成脓肿。” 卡尔文吹了一声口哨,说:“哇,这一切居然出现在大量使用静脉抗菌素的情况下。” “这多少有点令人担心,”杰克表示同意。他小心翼翼地将尸体的肺放回原位。他不想让这些东西到处乱放,那没准会将传染性物质散布到空气中。接着,他拿起患者的肝,轻轻地拨开已经切开的表面。 “过程是相同的,”杰克手指着已经出现脓肿的部位说,“只是不像肺部那样严重。”他放下肝,又拿起了脾脏。整个脾脏都受到同样的损伤。他让每个人都看清楚了。 “大体上情况都差不多,”杰克仔细地将脾脏放回去,“我们还必须看看显微镜能有什么发现,不过我确实认为,只能靠化验室给我们一个确切的结论了。” “你现在有什么估计?”卡尔文问道。 杰克笑了笑。“估计毕竟是估计。我还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症状。但这种病的爆发性特征倒是应该对我们有所启发。” “你有什么不同的诊断?”卡尔文问道,“说说吧,你这位奇才,我们洗耳恭听。” “嗯嗯,”杰克说道,“多谢夸奖。不过好吧,我把我正在考虑的问题告诉你。首先,我不相信医院的猜测,说它可能是假单胞菌。它的破坏性太强了。它可能是某种类似于a种链球菌的不规则的东西,甚至可能是会引起中毒休克的葡萄球菌之类,不过我对此还是有怀疑,尤其是革兰氏染色液显示,这是一种杆菌。因此我不得不说这是某种与兔热病或者鼠疫相类似的疾病。” “哇!”卡尔文惊呼起来,“你可是碰上一些非常神秘而且显然是在医院里感染的病了。这句俗话你听说过没有,听到马蹄声,就应该想起马,而不是斑马?” “我只是把我脑子里正在考虑的问题说出来,无非是诊断不同而已。欢迎大家发表高见。” “好,”卡尔文宽慰地说,“就这样啦?” “不,不光是这样,”杰克说,“我还考虑,革兰氏染色液有可能是错的,那就不仅仅是链球菌和葡萄球菌,也有可能是脑膜炎双球菌。我这有点像是把落基山斑疹热和翰塔病毒也考虑进来了。奇qisuu.书见鬼了,我估计甚至可能是埃博拉病毒一类的出血性伤寒。” “你现在应该从科学高峰上下来了,”卡尔文说道,“我们还是回到现实中吧。如果我要你推测一下,根据你所了解的情况,哪一种分析是正确的,你会怎么说?” 杰克不说话了。他有那种被激怒的感觉,就好像人家又把他送回了医学院,而卡尔文就像当年医学院的那些个教授一样,存心要出他的洋相。 “这是鼠疫。”杰克面对这一班感到震惊的听众说道。 “鼠疫?”卡尔文带着一点近乎蔑视的惊奇问道,“在三月份?在纽约市?在一个住院患者的身上?亏你想得出来。” “嗨,是你要我拿出一个诊断来,”杰克说,“我就给你了。我不是在分析各种概率,只是作病理分析。” “你有没有考虑其他流行病的症状,”卡尔文的问话里明显带有居高临下的意味。他笑了笑,随后他与其是在和杰克说话,不如说是在和其他人谈话,“芝加哥那边到底教了你们一些什么?” “这个病例未知的东西太多了,我无法多考虑一些没有确实依据的资料,”杰克说,“我没去过现场。对于患者的宠物,有过交往或接触的探视者,我一无所知。这个大都市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即便是医院里也是这样。附近老鼠肯定不少,这对诊断也是有利的。” 一时间,解剖室里一片寂静。劳瑞和切特都不知道说什么。杰克的口气使他俩都感到不愉快,尤其是他们知道卡尔文脾气十分暴躁。 “一篇聪明的评语,”卡尔文最终说道,“你对说俏皮话还真在行。我在这方面必须给你打分。这也许就是中西部病理学培训的一部分。” 劳瑞和切特神经质地大笑起来。 “好了,机灵鬼,”卡尔文继续说道,“你打算在你的鼠疫诊断上下多大的注?” “我还不知道这地方有赌博的习惯。”杰克说。 “不,赌博并不普遍。可是当你作出诊断是鼠疫的时候,我想是值得为此赌一把的。十美元怎么样?” “我出得起十美元。”杰克说。 “好,”卡尔文说,“那就说定了,保罗·普洛杰特在哪儿,还有在世界贸易中心被枪打死的那个家伙?” “他在那边六号台。”劳瑞说。 卡尔文步履蹒跚地走了过去,其他的人目送着他。劳瑞打破了沉默。“你干嘛要去惹他呢?”她问杰克,“我真是不明白。你这是给你自己添乱。” “我忍不住了,”杰克说,“是他先惹我!” “行了,他毕竟是副处长,这是他的特权,”切特说道,“再说了,是你用鼠疫的诊断把事情搞坏了。那东西肯定不会出现在我的处方上头。” “你敢肯定?”杰克问道,“你看看这个患者发黑的手指和脚趾。别忘了,这种病在十四世纪叫黑死病。” “很多病都可能出现这种血栓的症状。” 第6章 切特说。 “是这样,”杰克说道,“正因为如此,我差点说成是兔热病。” “那你干嘛不说?”劳瑞问。在她心目中,同样不可能是兔热病。 “我认为似乎鼠疫听起来更好,”杰克说,“听起来更惊人。” “我从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是认真的。”劳瑞说。 “嗨,我也有同感。”杰克说道。 劳瑞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有的时候要想认认真真跟杰克讨论问题真是太难了。“对了,”她说,“诺德尔曼你做完了没有?你要是做完了,我再给你一个。” “我还没做完他的大脑。”杰克说。 “那就做你的吧。”劳瑞说着,回到三号台,完成她自己的手术。 ------------------ 第二章 1996年3月20日,星期三,早晨9:45 纽约市 特瑞西·哈根骤然停住脚步,看了看“雅舍”紧闭的房门,“雅舍”是众人给大会议室取的名字。它之所以叫这么个名字,是因为房间的内装修是泰勒·希斯在新罕布什尔旷野里建立的斯阔姆湖别墅的翻版。泰勒·希斯是这家崭露头角、蒸蒸日上的威洛与希斯广告公司的总裁,该公司有望成为首屈一指的大广告公司。 特瑞西确信自己没有被人注意,便弯下腰来,耳朵贴在门上。她听了听里边说话的声音。 特瑞西的脉搏加快了,她急步穿过走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的焦虑没过多大一会儿就猛增了许多。进办公室才五分钟,她的心已经跳得扑嗵扑嗵的了。一想到老总的地盘“雅室”里正在开一个自己完全不知道内容的会,她就很不高兴。身为公司在广告创意方面的负责人,处在她的立场,她觉得自己必须了解正在进行的一切。 问题在于有很多事正在进行。泰勒·希斯上个月让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他宣布自己将辞去总裁职务,并指定现任总经理布里安·威尔森接任。这就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谁来接任威尔森的职务。特瑞西正在努力争取。这毫无疑问。可是,公司业务部主管罗伯特·巴克尔也在使劲。再说呢,谁都担心泰勒会上外边找人。 特瑞西脱下外衣,塞进壁橱。秘书玛莎·德封斯正在打电话,特瑞西快步回到自己的写字台前,扫了一眼桌面,看有没有便条什么的;然而,除了一叠各不相干的电话留言,什么都没有。 “‘雅舍’里在开会,”玛莎挂上电话,在另一个房间里高声说道。玛莎出现在门口。她身材苗条,头发乌黑发亮。特瑞西很欣赏玛莎,她善解人意,能干,脑子很灵——这些素质都是前四任秘书所不具备的。特瑞西对助手很挑剔,因为她希望助手的责任和业绩要与她自己相配。 “那你干嘛不打电话到我家里?”特瑞西问。 “我打过,你已经在路上了。”玛莎回答。 “谁召开的会?”特瑞西咆哮着。 “是希斯先生的秘书叫开会的,”玛莎说道,“她没有说哪些人参加。只是说要你也参加。” “有没有通知开会谈什么?”特瑞西问道。 “没有。”玛莎的话很简单。 “什么时候开始的?” “通知说是九点。”玛莎说。 特瑞西抓起自己的电话,拨通了科林·安德森的号码。科林是特瑞西十分信赖的艺术指导。她最近正在为全国保健中心的那笔生意搭班子。 “你知道不知道‘雅舍’这个会的情况?”科林一拿起电话,特瑞西劈头就问。 科林也不知道,会还在开呢。 “妈的!”特瑞西说着挂上了电话。 “有什么问题吗?”玛莎担心地问。 “要是罗伯特·巴克尔这段时间一直和泰勒在一起.那就有问题,”特瑞西说道,“这个刺头,决不会跟我客气。” 特瑞西又抓起电话,拨通了科林。“全国保健那边的情况怎样了?我们有没有什么协议一类的东西,我现在就可以拿出去?” “恐怕没有,”科林说道,“我们正在多方设法,不过,还没有一样我知道你想要的那种有效力的东西。我正在想法来一个本垒打。” “好吧,你们几个加加油,”特瑞西说,“我有一种说不出的疑惑,我和全国保健的关系非常脆弱。” “这边没人睡大觉,”科林说,“这我可以向你保证。” 特瑞西没有说再见就挂上了电话。她抓起拎包,快步穿过走廊,走进女盥洗室,站到镜子前边。她将自己美杜莎式的锃亮紧密的发卷整理了一下,然后又重新抹了抹口红,擦了一些胭脂。 她退后几步,端详了一下自己。幸好想到了要穿自己最喜欢的一套衣服。这料子是深蓝色华达呢,看上去端庄沉静,像是第二层皮肤,裹住了她那瘦小的身材。 特瑞西对自己的外表感到满意了,她匆匆走到会议室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抓住门把手,一拧,走了进去。 “啊,哈根小姐,”布里安·威尔森说着看了看表。他坐在占去大部分房间的那张粗大不平的木桌上方。“你这次肯定是没掌握好时问。” 布里安个子不高,头发稀疏。他很想遮盖自己的秃顶,便把侧边的头发流过去,结果纯粹是妄费心机。和平时一样,他穿白衬衫,打领带,领口解开,这就有了一副苦恼的报刊发行人的样子。他衣袖挽到了胳膊肘上,右耳朵后面夹了一支迪克森钢笔,这样一来,新闻记者的派头就什么也不缺了。 尽管有这一番刻薄的评论,特瑞西还是喜欢并且尊敬布里安。他是一位精明强干的经理。他有一种独出心裁的挖苦人的方法,但他也同样用来要求他自己。 “我昨天夜里在办公室一直呆到凌晨一点,”特瑞西说道,“要是有谁费心通知我来开这个会,我肯定早就来了。” “会是临时召开的,”泰勒说话了。他坐在窗户旁边,这样可以保持他的不干涉主义的管理风格。他喜欢像一位奥林匹斯神灵那样高高在上,俯瞰他的这班半神和凡人作出一个个决定来。 泰勒和布里安在很多方面都截然相反。布里安个子矮,泰勒却是大高个。布里安已经开始秃顶,泰勒却满头银灰色的头发。布里安看上去像是个痛苦不堪的报纸专栏作者,总是背靠着墙壁,而泰勒却总是处变不惊、应付裕如。然而没有人怀疑,泰勒像百科全书一般通晓本行业,面对日常策略上的失误和争论,他把握战略目标的能力简直不可思议。 特瑞西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正好对着自己的死对头罗伯特·巴克尔。巴克尔个子很高,瘦削的脸,嘴唇很薄。从穿着上看,他似乎从泰勒那里得到一点启发。他总是衣着整洁,深色的丝绸上装,鲜艳的真丝领带。领带成了他的标志。特瑞西根本想不起来是否见过他同一条领带系两次。 坐在罗伯特旁边的是海伦·罗宾森,她也来开会,特瑞西激动的心跳得更快了。海伦是罗伯特手下的业务员,专职负责全国保健那边的业务。海伦25岁,长得非常迷人,栗色的长发披肩,即便是在三月份也露出晒黑的皮肤,丰满而性感的身段。不管是从智力还是从外貌来看,她都是一个难以对付的敌手。 坐在桌旁的还有财务部总管菲利·阿金斯,计划核算部的一业务主管卡勒尼·德萨尔沃。菲利是个严谨得无可挑剔的人,穿着他那身四季不变的三件头套装,金属框眼镜。卡勒尼是位女士,(奇*书*网^_^整*理*提*供)人很开朗,身材丰满,老是穿一身白衣服。看见他们两位也来开会,特瑞西略感意外。 “我们在全国保健的生意遇到一个大问题,”布里安说道,“这就是开这个会的原因。” 特瑞西口中有些发干。她看了一眼罗伯特,见他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然而却是愤怒的微笑。特瑞西暗自祷告,要是会议一开始她就来了才好呢,那她就能知道已经讨论过的所有事情了。 特瑞西知道与全国保健的生意出了麻烦。那家公司一个月前进行了一次内部审核,这意味着,威洛与希斯广告公司如果想要保住这笔生意的话,就必须发动一场新的广告攻势。人人都知道他们必须保住这笔生意。这笔生意每年大约四千万,而且还在增涨。保健广告正处在上升阶段,很有希望填补香烟广告留下的空白。 布里安转向罗伯特,说:“你把最近的状况告诉特瑞西吧。” “我请我的干练的助手来讲,海伦,”罗伯特说着,抛给特瑞西一个居高临下的微笑。 海伦在座位上向前靠了靠,说道:“你知道,全国保健在广告攻势方面疑虑重重。不幸的是,他们的不满有增无减。就在昨天,他们最近一期的公开预订的数字出来了。结果很不好。他们输给大纽约地区美利坚保健中心的市场份额更大了。在修建那个新的医院之后,这成了一次沉重的打击。” “他们把这个怪到我们的广告攻势上来了?”特瑞西的话脱口而出,“真是荒谬。他们拿我们60秒的广告只买了25点播放时段。那可不够,根本不够。” “这可能是你的观点,”海伦平静地说,“不过,据我所知,全国保健可不这样看。” “我知道你把你那个‘摩登时代的保健护理’广告当宝贝,那确实是一句响当当的结束语,”罗伯特说,“但事实上,全国保健自从广告一启动就不断缩小市场份额。现在这些数字只不过是这一趋势的延续而已。” 第7章 “这60秒钟的广告已经推荐参选克利俄奖了。”特瑞西反驳道,“这是一段极佳的广告,很有创意,本人对于我的工作班子能推出这样的佳作感到骄傲。” “你确实应该骄傲,”布里安插了进来,“罗伯特的感觉是,客户对于我们能不能拿克利俄奖不感兴趣。顺便提醒一句,正如本顿与包尔斯事务所的名言说的那样,‘不能增加销售的创意就不是好创意。’” “那同样也是荒谬的,”特瑞西抢过话头,“这次行动无懈可击。是业务人员没能让客户达到足够的曝光度。本来最低限度应该‘照亮’多家地方台。” “从各个方面来说,如果他们喜欢这个广告,就会购买更多的时段,”罗伯待说道,“‘拿他们比我们’,拿一些早就过时的药与现代药品相比,凭这样一个点子,我认为是卖不出去的。我的意思是这很可笑,可是我搞不清,他们是否相信观众真的把那些老古董药品与全国健康保健中心的竞争对手,尤其是美利坚保健中心联系起来。我个人意见,这个广告超出了人们的理解能力。” “你真正的观点是,全国健康保健中心所需要的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广告类型,”布里安说道,“你把你在特瑞西进来之前告诉我的事说给她听听。” “很简单,”罗伯特用双手做了个开放的姿势说,“他们希望,要么由‘主持人’来讨论实打实的患者经历,要么就找一个知名度高的发言人。他们才不在乎他们的广告是否赢得了克利俄奖或是其他什么大奖呢。他们要的是结果,要的是市场分额,我得把这给他们。” “我怎么听着这好像是说,威洛与希斯广告公司想要舍弃自身的成功,成为一家单纯的小铺子?”特瑞西问道,“我们正处在成为一流大企业的边缘。我们是怎么达到这个档次的?我们达到这个档次凭的是高品质的广告。我们发扬了道尔—达恩—伯恩巴克的传统。如果我们这就听凭客户摆布,发布一些垃圾广告,我们就完了。” “我听到的是业务人员与广告创意人员由来已久的争吵,”泰勒打断了这场越来越激烈的讨论。“罗伯特,你认为特瑞西就是那个淘气任性的儿童,存心与用户过不去。特瑞西呢,你又认为罗伯特是这么一个眼光短浅的实用主义者,想把婴儿和洗澡水一块倒掉。问题在于,你们俩都对,同时又都错了。你门必须作为一套班子,相互取长补短才是。别争了,解决手边的这个问题。” 一时间大家都不吭声了。万神之王宙斯发话了,人人都明白,他和往常一样,是有所指的。 “好的,”布里安终于开口了,“我们的现实情况都摆在这里。全国保健是我们长期发展的一位重要客户。30多天以前,他们要求作一次内部评估.我们本来以为会过几个月再搞。他们现在告诉我们,下个星期就要。” “下个星期!”特瑞西不由得叫了起来,“我的天啦。搞一个新的广告并且推销出去,得花几个月。” “我知道这给创意人员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布里安说,“但现实是,全国保健是老板。问题在于,在我们交出去以后,如果他们不满意,就会拿到外面去评估。这笔生意到时候就会被别人出高价拿走,我用不着提醒大家.这些保健巨人在未来的十年里将成为广告业的财神。所有的广告公司都晓得其中利害。” “作为财务方面的主管人员,我想我应该说清楚,丢掉全国保健这笔生意将给我们造成多大的损失,”菲尔·阿金斯说道,“我们绝不能推倒重来,因为我们没有资金来买回我们的低档风险债券。” “显而易见,我们最好不要放弃这笔生意。”布里安说。 “我不知道下个星期是不是拿得出一个成品来,”特瑞西说。 “你现在能拿出什么东西来给我们看?”布里安问。 特瑞西摇了摇头。 “你必须拿出点东西来,”罗伯特说,“我想你有个班子正在搞这个。”那种微笑又回到他的嘴角。 “当然,我们有个班子在做全国保健,”特瑞西说,“可到现在我们连一个‘构思’都还没有。我们本来以为还有好几个月时问。” “你或许应该另外再找几个人,”布里安说道,“不过这还是由你来决定,”接着。他转向其他到会的人说:“我们现在休会,等创作部拿出东西给我们看了再说。”他站了起来。所有的人也都起身离座。 特瑞西有点头晕,她踉踉跄跄地走出会议室,下楼,来到公司的主工作室。 70年代和80年代,纽约的广告业者曾经历过一次分散,迁移到市内一些漂亮别致的地段,像翠碧卡、切尔西什么的,威洛与希斯广告公司却逆潮流而动,搬回麦迪逊大街的老地方,占据了一幢规模有限的大楼的好几层。 特瑞西看见科林站在她的绘图板前。 “有什么内幕?”科林问,“你脸色很苍白。” “麻烦啦!”特瑞西大声说道。 科林是特瑞西的第一个雇员,是她最信赖的艺术指导。她俩在专业和社交方面都相处得极好。科林皮肤雪白,草莓红色的秀发,朝上翘的鼻子上有些雀斑。她的眼睛是深蓝色的,比特瑞西的要深得多。她喜欢穿大号的恤衫,这好像非但没有埋没反而突出了她那令人羡慕的身段。 “让我猜猜,”科林说道,“是不是全国保健的期限提前了?” “你怎么知道的?” “凭直觉,”科林说,“你一说‘麻烦了’,我就猜到是这件最糟糕的事。” “罗伯特和海伦那对活宝带来的信息,说尽管有我们的广告,全国保健还是把更多的市场分额输给了美利坚保健。” “见鬼了!”科林说。“这是一个大行动,60秒钟的一流广告。” “这你知道,我也知道,”特瑞西说道,“问题出在播放量不够。我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我怀疑是海伦在跟我们捣蛋,他们本来准备买200至300点的广告时段,她却说服他们放弃了。那本来是可以达到饱和的。我知道那能够奏效。”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就是想尽一切办法也要保证全国保健的市场分额上去。” “是啊。”特瑞西说道,“只要是我想到的,我都做了,还包括其他一些。我意思是,这是我制作得最好的60秒钟广告。你也跟我说过。” 特瑞西揉了揉前额。头有点疼。她感觉得到太阳穴的脉搏在咚咚地跳。 “你还是把坏消息告诉我吧。”科林放下手里的绘图铅笔,转身面朝特瑞西。“新的时间表是怎么定的?” “全国保健要我们下个星期开始新的广告攻势。” “天啦!” “我们现在都有些什么?”特瑞西问。 “东西不多。” “你必须搞几个方案,或者做些前期工作,”特瑞西说,“我知道最近我没大管你,因为我们还要赶另外三个客户的交货期。不过,你的制作小组做这件事也差不多有一个月了。” “计划会我们开了一个又一个,”科林说道,“动了不少脑筋,就是没有好的构思。想不出什么能够打动我们的东西。我的意思是,我现在对你追求的东西有点感觉了。”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感觉,”特瑞西说,“粗略也好,不成熟也好,这些我都不在乎。我想要看看你们都干了些什么。我今天就要看。” “好吧,”科林毫无热情地说。“我把大家都叫来。” ------------------ 第三章 1996年3月20日,星期三,上午11:15 苏珊娜·哈德向来就不喜欢医院。 由于脊柱侧凸的疾病,她从小就在医院进进出出。医院使她神经紧张。她讨厌这样一种感觉,那就是她把握不了自己,周围又全是些病人和奄奄一息的人。 苏珊娜一直坚信是祸躲不过。尤其是在与医院有关的事情上,她感觉更是这样。说的可也是,她上一次来看门诊,人家用车把她推到泌尿科,要她作一次吓死人的检查,她好容易才说服一位医师老大不情愿地看了她手腕名牌上的名字。他们把患者都搞错了。 这次来看门诊,苏珊娜可不是病了。昨天晚上,她的第二个孩子临产了。除了背部的毛病.她盆骨弯曲,不可能进行正常的阴道生产。和生第一个孩子时一样,她不得不进行剖腹产。 苏珊娜最近作过腹腔手术,医生坚持要她至少住院观察几天。不管苏珊娜怎么软缠硬磨,大夫也不肯松口。 苏珊娜想放松一下,便开始想像自己生了个什么样的孩子。他会不会像他哥哥艾伦?艾伦一生下来就是一个乖宝宝,几乎从第一天起晚上就睡得很好,非常讨人欢喜。现在三岁,已经放得开手了,苏珊娜一直就想再生一个。她相信自己天生就是一位母亲。 苏珊娜猛地一惊,回过神来。她有点意外。居然睡着了。惊醒她的是一个正在床头整理输液瓶的白色的人影。 “你在干什么?”苏珊娜问。谁要是干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都会使她产生厌烦。 “对不起,哈德太太,吵醒你了,”护士说道,“我换一个输液瓶。你的这一瓶就快用完了。” 苏珊娜看着手背上的输液管。作为一个有经验的住院病人,她提出是该把输液管取出来的时候了。 “我或许应该查一下。”护士说着,步履轻快地走出病房。 第8章 苏珊娜歪着脑袋,看了看输液瓶,想搞清里头是什么东西。瓶子是倒过来的,没法看清标签。 她开始翻身,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她想起了自己刚刚做过的伤口缝合,决定还是保持仰卧的姿势。她小心翼翼地作了一个深呼吸。直到把这口气吸进去,她也没有感到有什么不舒服。 苏珊娜合上眼睛,想再一次平静下来。她明白,根据麻醉学方面的“医嘱”,自己还得大量服药,那样睡眠会好一些。麻烦的是,她的病房里有那么多人进进出出,不知道还想不想睡觉。 医院便有的嘈杂声中传来一阵非常轻微的塑料碰去塑料的声音,引起了苏珊娜的注意。她睁开眼睛,只见一个护理员正朝柜橱走去。 “有什么事吗?”苏珊娜问道。 那个人转过身来。这是一个长相英俊的男子,穿着白衣服,正在擦洗地板。他站的地方刚好使苏珊娜看不清他的工作卡。听到有人跟自己打招呼,他似乎有些意外。 “但愿没有打搅您,夫人。”年轻人说。 “每个人都在打搅我,”苏珊娜并无恶意地说,“这儿就跟中央火车站似的。” “真是对不起,”那人说道,“如果比较方便的话,我以后每次都晚一点来。” “你在干什么?”苏珊娜问。 “打开您这儿的增湿器。” “我拿增湿器干什么?”苏珊娜说,“我上一次剖腹产也没用过。” “麻醉科医生经常吩咐,一年中的这段时间得用这些设备,”那人说道,“刚作过手术,病人的喉咙往往因为气管的原因出现发炎。头一天,甚至是头几个小时,使用增湿器一般都会好一些。您上一次剖腹产是几月?” “五月。”苏珊娜回答。 “那可能就是您当时没用增湿器的原因了。您希望我送回去?” “你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苏珊娜说。 那人刚离开,原来那个护士就回来了。“你说得对。”她说,“处方上说,这瓶一用完,就取下输液管。” 苏珊娜仅仅点了一下头。她很想问问这个护士,不按医生的嘱咐办是否属于她上班的一项工作。苏珊娜叹了口气。真想出院了。 护士取下了输液管。苏珊娜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再睡一会儿。可是好景不长。有人推了推她的胳膊。 苏珊娜睁开眼睛,出现在面前的是另一个护士的笑脸。在对方的前额和自己的眼睛之间有一支5毫升的注射器。 “我给您带来一样东西。”听护士的口吻,就好像苏珊娜是个走路摇摇晃晃的小孩,而注射器是一块糖。 “这是什么?”苏珊娜问道。她本能地直往后缩。 “是您要求的镇痛剂,”护士说,“劳驾翻一下身,我给您打针。” “我没要求打镇痛剂。”苏珊娜说。 “可是您提出过的。”护士不肯让步。 “可我没有。” 如同一团云彩掠过太阳,护士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耐烦“好啦,这是大夫的吩咐。您每六个小时就需要打一针镇痛剂。” “可我不太痛,”苏珊娜说,“只是移动或是深呼吸的时候有一点。” “这不就对了,”护士说。“您必须进行深呼吸,不然就会得感冒。来来来,真是个好姑娘。” 苏珊娜想了想。一方面,她很想对着干。另一方面,她又希望得到照料,打一针镇痛剂也坏不到哪儿去,甚至能让她睡得好一些呢。 “好吧。”苏珊娜说道。 她咬紧牙关,吃力地侧过身来,护士褪去她的裤子。 ------------------ 第四章 1996年3月20日,星期三,下午2:05 “你知道,劳瑞是对的。”切特·麦高文说。 医学检查官大楼五楼,切特和杰克坐在他俩合用的那间狭窄的办公室里。两个人都把双脚搭在各自的棕色金属写字台上。他们完成了当天的尸体解剖工作,吃过午餐,眼下正在斟酌各人的验尸报告。 “她当然是对的。”杰克表示同意。 “你既然知道,那干嘛要去惹卡尔文?这是不理智的。你非但不会给你自己带来任何好处,还会影响你在本系统的提升。” “我才不想在本系统提升呢。”杰克说。 “又来了?”切特问。在医学界这个大范围里,不想步步高升这种想法就属于异端邪说。 杰克将腿从写字台放下来,跺了跺地板,大声地打了个哈欠。杰克是个六英尺高的强壮男子,习惯于正二八经的体力活。他发觉,站在解剖台旁边,加上又是坐办公桌,会使他的肌肉抽筋,尤其是四头肌。 “在这个等级制度里,我很愿意在底层做人。”杰克一边说,一边把指关节扳得啪啪响。 “你不想取得证书?”切特惊奇地问。 “啊,我当然想取得证书了。”杰克说道,“但这不是同一个问题。在我看来,取得证书是个人的事。我才不希罕有什么监督的责任。我就想干法医病理学这一行。让官僚主义、文牍作风见鬼去吧。” “耶稣啊,”切特很有感慨。他把双腿放到地上。“每次我自以为又了解你一点了,你就跟我耍滑头。我意思是,我们合用这间办公室差不多五个月了,你一直是个谜。我甚至不知道你他妈住哪儿。” “我不知道你这么在意。”杰克打趣地说。 “好了,”切特说,“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住在西北面,”杰克说,“这不是什么秘密。” “在70街那边?”切特问。 “往高里说。”杰克说。 “80街?” “还要高。” “你该不会告诉我,是九十几街吧,是吗?” “老弟,”杰克说,“我住在116街。” “真是让人痛心,”切特大吃一惊,“你住在哈莱姆区。” 杰克耸了耸肩。他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抽出一份尚未完成的案卷。“怎么样?” “你到底为什么要住在哈莱姆区?”切特问道,“城里城外有这么多干净的地方可以住,干嘛住在那儿?那地方可找不到好邻居。再说,肯定很危险。” “我看不见得,”杰克说,“那一带有不少运动场,我隔壁就有一个,特棒。我是有点专拣好打篮球的地方住。” “我现在才知道你疯了,”切特说,“那些运动场,还有那些个拼拼凑凑的比赛,全让附近的恶人给霸占了。这有点像立下了自杀宣言。没准我们会看见你躺在这儿的一张手术台上,你那副山地自行车英雄的派头连影子都没有了。” “我没有遇到任何麻烦,”杰克说,“说到底,我已经付了新篮板和灯光的费用,再买几个球就行了。说真的,附近那伙人很能理解,甚至巴不得我去呢。” 切特用一种敬畏的眼光端详着自己的这位办公室同伴。他很难想像杰克在哈莱姆区的一段沥青路面上跑来跑去会是一种什么样子。在他的想像中,杰克在种族方面一定很显眼。他那修剪过的浅棕色头发又是像凯撒大帝那样特别的乱。切特很想知道,在那班篮坛高手中是否有人了解哪怕是一点点关于杰克的情况,比方说,他是一位大夫。不过,此时的切特知道.自己也并不多了解什么。 “你上医学院以前在干什么?”切特问。 “上大学,”杰克说道,“就和绝大多数上医学院的入一样。你别跟我说你没进过大学。” “我当然进过大学,”切特说道,“卡尔文说得对:你真是个机灵鬼。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刚修完临床病理学的那一段过渡期你干了些什么?”几个月以来,切特就想问这个问题,但一直没找到恰当的时机。 “我干过眼科医生,”杰克说,“我甚至到伊利诺斯州的香槟县实习过。我是一个传统而保守的郊区人。” “哟,没错,那我倒像是个佛教和尚了。”切特大笑,“我意思是,我大概会把你看成一位眼科大夫。说到底,我当了几年的急诊科医生才看到出头之日。要说你保守?没有的事。” “是那么回事,”杰克不肯改口,“而且我的名字是约翰,不是杰克。当然,你以往并不了解我。我以前身坯还要大一些,头发也长一些,我把头发从脑袋右边分开,就像我念中学的时候那样。说到衣着,我喜欢穿格仑乌夸特方格呢。” “后来呢?”切特打量着杰克的黑色仔裤,蓝色运动衫和深蓝色针织领带,问道。 过道上的一记敲门声吸引了杰克和切特的注意。他俩转过身,只见微生物实验室的头头阿格尼丝·费恩站在门口。阿格尼丝是一位小巧、严肃的女士,带着厚厚的眼镜,束着发带。 “我们刚刚查到一种有点奇怪的东西。”她对杰克说。她的手里捏着一张纸,犹豫不决地站在门口。一脸的严肃丝毫也没变。 “你是要我们猜谜还是怎么?”杰克问道,他的好奇心油然而生,因为阿格尼丝没有要把实验结果交给他的意思。 阿格尼丝把眼镜往鼻子上推了推,将那张纸递给杰克。“这是你要的诺德尔曼的荧光抗体扫描结果。” “还真说着了。”杰克浏览了一下那张纸,随即递给切特。 切特看了看报告,接着跳了起来。“混账东西!”他高声叫道,“诺德尔曼患有该死的鼠疫!” “这一结果显然吓了我们一大跳。”阿格尼丝依旧是平时那种一成不变的声调,“你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事?” 第9章 杰克咬着下嘴唇,考虑着。“我们得试着培养一些他身上初发的脓肿,”他说,“还要试一下普通的染色液。查鼠疫要用什么?” “吉姆萨氏染剂或者是魏桑氏,”阿格尼丝说,“这两样一般可以看到典型的两极‘保险销’形态。” “好极了,就这么办,”杰克说道,“当然,最重要的是要培养这种病菌。在我们培养出来之前,病例就只能是假设的鼠疫。” “我明白。”阿格尼丝说着准备离去。 “我大概用不着提醒你多加小心吧。”杰克说。 “不用,”阿格尼丝要他放心,“我们已经有一个三级屏蔽,我想这一次要用上了。” “真是难以相信,”办公室里又只剩他们俩,切特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并不知道,”杰克说,“是卡尔文逼着我下诊断。说真的,我当时是有点开玩笑的的意思。当然,症状全都是靠得住的,没想到一下就说中了,这机会就跟滚雪球似的。不过,既然我是对的,可就不是玩笑了,只有一点值得庆幸,我赢了卡尔文十块钱。” “他会恨你的。” “我最不计较的就是这个,”杰克说道,“我真是难以相信。三月份,在纽约市,发现一起流行性鼠疫病例,估计还是在医院里传染的!当然,除非曼哈顿总院真的养了一大群带菌的老鼠和跳蚤,这一点就无法成立。诺德尔曼肯定接触过某种带菌的动物,他可能最近正在旅行。”杰克说着抓起电话。 “给谁打电话?”切特问。 “当然是找宾汉,”杰克一边说一边拨号,“一点也耽搁不得。这是一个热马铃薯,我才不想拿在手里呢。” 秘书珊福德女士接了电话,她告诉切特说,宾汉博士到市政厅去了,要在那儿呆一天,他特意留下话,任何人都不得打扰他,因为他有事要与市长单独谈。 “我们的头头就是这样。”杰克没有放下电话,又拨了卡尔文的号码。这一回他的运气也好不到哪儿去。秘书告诉他,卡尔文请了一天假,他家里有人生病。 杰克放下电话,用手指敲打着办公桌的桌面。 “运气不好?”切特问。 “整个参谋部都生病了,我们当兵的就各自为战吧。”杰克忽然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朝办公室外走去。 切特从自己的椅子上跳了起来,跟了出去。“你上哪儿去?”他不得不加快步伐,以便赶上杰克。 “下楼找巴特·阿诺德谈谈。”杰克说着,走向电梯,按动了下行的按钮。“我还需要一些资料。总得有人搞清楚这鼠疫是打哪儿跑出来的,要不这么大个城市可就遇上麻烦了。” “你就不能等等宾汉?”切特问道,“你那眼神让人不放心。” “我还不知道自个这么透明呢,”杰克放声大笑,“这件事兴许提起了我的兴趣,搞得我挺兴奋。” 电梯门开了,杰克走了进去。切特把住门不放。“杰克,看在我的份上,留点神。我还想和你共用一间办公室。别乱发火。” “我?”杰克有些不解地问,“我可是交际大师。” “那我还是卡扎菲上校呢。”切特松开手,电梯门关上了。 电梯开始下行,杰克哼起了一首欢快的曲子。他兴奋异常,非常得意。杰克脸上露出了微笑,他想起了对劳瑞说过的话,他巴不得诺德尔曼这一病例最终证明具有重大的社会影响,就像美国军团综合症那样,那他就可以给美利坚保健一点利害瞧瞧,如果是鼠疫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此外,收取卡尔文的十块钱保准也很快意。 杰克下到一楼,照直走进巴特·阿诺得的办公室。巴特是助理法医部的头儿。杰克见巴特正坐在办公桌前,不由得高兴起来。 “我们得到一个鼠疫诊断。我必须马上与詹尼丝·贾格尔谈谈。”杰克说。 “她可能睡了,”巴特说,“不能等一等?” “不行。”杰克说。 “宾汉和卡尔文知不知道这事?”巴特问。 “两个人都不在,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杰克说道。 巴特犹豫了一会儿,打开办公桌侧面的抽屉,查到詹尼丝的电话号码,便打电话过去。詹尼丝一拿起电话,他先表示了歉意,影响了她休息,接着解释说,斯特普尔顿大夫要和她通话。他把电话递给杰克。 杰克同样首先表示歉意,随后便将诺德尔曼的检查结果告诉了她。詹尼丝语气中的睡意立刻消失了。 “我能做什么?”她问。 “你以往在医院的病历上有没有发现旅行方面的记录?”杰克问。 “我记得没有。”詹尼丝说。 “有没有接触宠物或者野生动物的记录?”杰克问。 “没有,”詹尼丝说,“不过我今天晚上可以再看一下,这些问题一向就不专门提出来。” 杰克向詹尼丝道谢,告诉她说,他要亲自查一下。他把电话还给巴特,匆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切特抬头一看,杰克大步走了进来。“弄到什么没有?”他问。 “一无所获,”杰克高兴地说。他拿出诺德尔曼的卷宗,迅速地翻了翻、最后找到了完整的登记卡,上面有患者至亲的电话号码。杰克用食指标出诺德尔曼妻子的号码,打了这个电话。这是布朗克斯区的一个分机。 诺德尔曼太太在第二声铃响时拿起了电话。 “我是斯特普尔顿大夫,”杰克说道,“是纽约市的一名医学检查官。” 说到这里,杰克不得不解释医学检查官是干什么的,因为连“验尸官”这么一个老称呼诺德尔曼太太也不明白。 “我想向你提几个问题。”诺德尔曼太太总算明白了杰克是干什么的,杰克说道。 “这事太突然了,”诺德尔曼太太开始哭泣,“他有糖尿病,这是真的。可没想到他会死。” “对于您的不幸我深感悲痛,”杰克说,“不过,您已故丈夫最近有没有出去旅行过?” “他去过新泽西,大概是一星期前吧。”诺德尔曼太太说。杰克听得出她在抽鼻子。 “我考虑的是距离更远的旅行,”杰克说,“像西南部啦,印度什么的。” “他只是每天去曼哈顿。”诺德尔曼太太说。 “有没有国外来的客人?”杰克问。 “唐纳的婶婶十二月份来过。”诺德尔曼太太回答。 “从哪儿来?” “昆斯区。”诺德尔曼太太说。 “尼斯,”杰克重复了一句,“这和我想的差得太远了。您先生有没有接触过什么野生动物?像兔子之类的。” “没有,”诺德尔曼太太说,“唐纳不喜欢兔子。” “宠物方面呢?”杰克问道。 “我们有一只猫。”诺德尔曼太太说。 “那只猫有没有病?”杰克问。“或者说猫有没有把什么啮齿类动物带回家来?” “猫好好的,”诺德尔曼太太说,“那是只家猫,从来不到外边去。” “老鼠呢?”杰克问,“您在附近是否看见许多老鼠?您近来有没有见过死老鼠?” “我们家没有老鼠,”诺德尔曼太太有些生气了,“我们是住在一个舒适、清洁的公寓里。” 杰克还想提一点别的问题,可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来。“诺德尔曼太太,”他说道,“非常感谢您的合作。我之所以向您提出这么些问题,原因在于我们有理由相信,您丈夫是死于一种严重的传染病。我们认为他死于鼠疫。”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 “你意思是指鼠疫,就像多少年前在欧洲发生的那种?”诺德尔曼太太问道。 “类型差不多,”杰克说,“鼠疫有两种临床形式,腹股沟淋巴结炎型和肺炎型。您丈夫看上去得的是肺炎型,这刚好是更厉害的一种。我想建议您去看一下您的私人医生,告诉他您有潜在的病因。我可以肯定他会要您做某种预防性的抗体检查。我还要建议您带上您的宠物去看医生,把这种情况告诉他。” “有这么严重?”诺德尔曼太太问道。 “这是非常严重的,”杰克回答。他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了诺德尔曼太太,以后有什么问题就给他打电话。他还要求诺德尔曼太太,如果她的宠物医生发现那只猫有任何可疑的情况都给他打个电话。 杰克挂上电话,转向切特。“事情越来越奇怪了,”接着他又快活地补充了一句:“美利坚保健很快就会因为这事消化不良了。” “你那副表情啦,又吓了我一跳。”切特说道。 杰克笑了。他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又上哪儿?”切特神经质地问。 “向劳瑞·蒙戈马利通报一下现在的情况,”杰克说,“她今天可能要当我们的头头,必须了解情况。” 几分钟后,杰克回来了。 “她怎么说?”切特问道。 “她和我们一样吃惊。”他一边说,一边抓起电话号簿,然后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他哗啦哗啦地翻找着本市的名录。 “她有没有要你做什么特别的事?”切特问。 “没有,”杰克说道,“她要我摸摸底,再通报宾汉。真的,她还给我们那位大名鼎鼎的头儿打过电话,可他还在市长那儿。” 杰克拿起电话就拨。 “又给谁打电话?”切特问。 “找卫生局长帕特里夏·马克汉姆,”杰克说道,“我不能等了。” “唉呀!”切特大叫一声,眼睛珠子直转。 第10章 “你就不能让宾汉来做这事?你这可是背地里给他的顶头上司打电话。” 杰克没有应声,他正忙着向局长秘书报告自己的名字。局长秘书要他等一下,他才用手捂住话筒,小声地对切特说:“奇怪,奇怪,她在!” “我敢保证宾汉会很不高兴。”切特低声回了一句。 杰克举起手要切特别出声。“哈罗,局长。”杰克冲着话筒说,“你好。我是医学检查官办公处的杰克。” 切特直眨眼,这个杰克也太不拘礼节了。 “对不起,打扰了,”杰克继续说道,“但我觉得必须打这个电话了。宾汉大夫和华盛顿大夫一时也都找不到,有件事很不对劲,我想您应该知道。-qi-shu-wang-我们刚刚对一个从曼哈顿总院送来的患者做了鼠疫的前期诊断。” “天啦!”马克汉姆大叫起来,连切特都听见了。“这太可怕了,还只有一例,我相信。” “是的。”杰克说。 “好的,我会向市卫生局发出警报,”马克汉姆博士说,“他们会过问这事,并且与疾病控制中心联系。谢谢你发出的警报。又忘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斯待普尔顿,”杰克回答,“杰克·斯特普尔顿。” 杰克嘴角挂着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挂上了电话。“也许你最好还是卖掉你手头的美利坚保健的股票,”他告诉切特,“听上去局长很关心这事。” “也许你还是不要作汇报为好,”切特说,“宾汉肯定大为恼火。” 杰克吹着口哨,开始翻阅诺德尔曼的病历,直到找出验尸报告。他找到了主治医生的名字,卡尔·温奈特大夫,便记了下来。接着他站起来,穿上他那件掷弹兵皮夹克。 “呃呃,”切特说,“怎么啦?” “我要去一趟曼哈顿总院,”杰克说,“我想得做一次实地考察。这个病例太重要了,不能交给那班将军。” 切特转了一圈椅子,杰克走到门口。 “你当然知道,宾汉并不鼓励我们法医做实地考察。”切特说道,“你这就不光是伤着了人,而且是一种侮辱。” “我去碰碰运气,”杰克说,“在我接受培训的地方,倒是认为实地考察是必要的。” “宾汉认为这是检察官的活儿,”切特说,“他再三告诉我们这一点。” “这事非常有意思,我不能白白放过,”杰克在走廊里叫道,“守住阵地。我用不了多久。” ------------------ 第五章 1996年3月20日,星期三,下午2:50 天上乌云翻滚,看来要下雨,但杰克根本顾不上了。和裹着隔离服在解剖室站了一个早晨相比,不管天气如何,奋力骑着自行车直奔曼哈顿总院真是一大快事。 在这家医院的大门口,杰克选了一块结实的街牌,锁上山地车。他甚至用一把固定在坐垫上的链锁把头盔和掷弹兵皮夹克也锁上了。 杰克站在医院大楼阴影里,抬头看了看它那挺拔的造型。曼哈顿总院在创办之初是一所注重传统、受人尊敬、门类齐全的专业医院,90年代初,有一段时间财政拮据,政府无意兴办医疗保健事业、美利坚保健中心就一口把曼哈顿总院吞了下去。尽管知道复仇远远谈不上是一种高尚的感情,但他还是有滋有味地想到了,自己马上就会交给美利坚保健中心一颗公关炸弹。 杰克走了进去,来到问讯处,打听卡尔·温奈特。他得知此人是美利坚保健的内科大夫,他的办公室是在相连的专科大楼里。接待员详详细细地为杰克做了咨询。 15分钟以后,杰克来到温奈特大夫的接待室。他亮出医学检查官的徽章.这东西就和警徽一样表示对什么事都要刨根问底,接待员便毫不迟疑地通知了温奈特大夫。 卡尔·温奈特大夫的头发过早地白了,背略有一点驼。然而,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却使他的脸显得充满朝气。他与杰克握了握手,示意他坐下。 “可不是每天都有医学检查官办公处的人光临啊。”温奈特大夫说道。 “如果是这种情况,我深表关切。”杰克说。 温奈特大夫大惑不解,接着才意识到杰克是在开玩笑,温奈特大夫暗自笑了。“有什么事请讲。” “我是为您的患者唐纳·诺德尔曼来的。”杰克直接切入正题,“我们作了初步推定诊断,是鼠疫。” 温奈特大夫张大了嘴。“这不可能。”他好容易才回过神来,能说话了。 杰克耸了耸肩,说:“恐怕情况就是这样,鼠疫的荧光抗体检查是十分可靠的。当然,我们还没有培养出抗体来。” “天啦,”温奈特大夫强作镇定,用有点神经质的手掌搓了搓脸,“骇人听闻。” “是有点奇怪。”杰克表示有同感,“尤其是,这个病人的病症出现以前在贵院住了五天。” “我从来没听说过在医院得鼠疫的。”温奈特大夫说。 “我也没听说过,”杰克说,“但这是肺炎型鼠疫,不是腺鼠疫,您知道这种病的潜伏期比肺炎短,可能只有两三天。” “我还是无法相信,”温奈特大夫说,“我想都没想过鼠疫。” “其他病人有没有类似的症状?” “据我所知,没有,”温奈特大夫说道:“你尽可放心,我们立刻深入调查。” “我对这个人的生活方式有些好奇,”杰克说,“他妻子否认他最近去鼠疫流行区旅行过,或者接触过那边的旅游者。她也不相信他接触过野生动物。您也这样看?” “病人是在纽约服装加工区工作,”温奈特大夫说,“他做簿计,从不外出,也不喜欢打猎。我上个月还经常看见他来着,他想让他的糖尿病得到控制。” “他住医院几号病房?”杰克问。 “住七楼病房,”温奈特大夫说,“707号。这个数字我还记着呢。” “单人房间?”杰克问。 “我们所有的病房都是单人房问。”温奈特大夫说。 “这有好处,”杰克说,“可以看看那个房间吗?” “当然可以,”温奈特大夫说道,“不过我想应该给玛丽·齐默曼大夫打个电话,她是我们传染病科科长。她应该及早知道这件事。” “这没问题,”杰克说,“我这就上七楼,随便看看,可以吗?” “请便,”温奈特大夫说着,指了指门口。“我去给齐默曼大夫打电话,我们上那儿找你。”他伸手拿起电话。 杰克从原路返回医院主楼。他乘电梯登上七楼,发现电梯井把楼面分成两翼。北翼是内科,南翼留给妇产科。杰克推开通往内科的旋转门。 旋转门在身后刚一关上,他就意识到发生传染病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这里有一种神经质的忙乱,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戴着刚刚发下来的面具。很显然,温奈特大夫还真没闲着。 杰克东看看西望望,朝707病房走去,没有一个人过问他。杰克在门口停住了,他看见两个头戴面具的护理员用担架车推出来一个同样戴着面具的患者,显然正在转移病房,患者茫然地紧紧抓着个人用品。他们一出来,杰克便走了进去。 707号是一间按现代标准设计但又难以形容的病房;这家老医院在不太久的过去进行过内部翻新。金属器物都是典型的医院格局,包括一张床,一个柜橱,一把覆盖着塑料罩的椅子,一张放着台灯的小桌子,还有一张可以升降的餐桌,一台电视机挂在天花板上伸出的一个支架上。 空调器在窗户下边。杰克走过去,揭开盖子,看了看里边。一根热水管和一根冷水管从水泥地板上伸出来,进入一个恒温扇装置,以此推动室内空气的流通。杰克没有检查出有什么漏洞,足以让任何啮齿动物进进出出,更不要说老鼠了。 杰克走进浴室,依次看了看水槽,厕所和淋浴问。浴室的瓷砖是新铺的。天花板上有一个空气回路。他弯下身来,打开水槽下边的箱子,这里还是没有窟窿。 杰克听到另一个房间里有说话声,便退了出来。温奈特大夫将一个面具送到他的面前。和温奈特大夫一起来的是两女一男,全都戴着面具。两位女士身穿白大褂,杰克不由得想起了医学院的教授。 温奈待大夫将面具递给杰克,将一起来的几位做了介绍。个子高一点的女士是玛丽·齐默曼大夫,本院传染科科长,也是与此同名的一个委员会的头头。杰克觉察出这位女士是一个很严肃的人,在这种状况下抱有一种戒心。介绍到她的时候,她告诉杰克,她是一位资深的内科医生,专攻传染病。 杰克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一番表白,便随口恭维了几句。 “我没有来得及为诺德尔曼先生作检查。”她补充了一句。 “我敢肯定,只要你检查过,你立刻就会下这个诊断。”杰克有意尽量让话音里不带讥讽。 “没有问题。”她说。 第二位女士是凯西·迈克拜恩,杰克很高兴能将注意力转过去,尤其是因为迈克拜恩的举止要比她的委员会主任热情一些。杰克得知她是注册护士部主任,也是传染病控制委员会的委员。情况一般都是这样,医院各个部门在委员会里大都有自己的代表。 那个男的叫乔治·埃微夏普,穿一身厚实的斜纹布蓝制服。不出杰克的猜测,他是器械部的主任,也是传染病控制委员会的委员。 “斯特普尔顿大夫迅速作出诊断,我们当然非常感激。” 第11章 温奈特大夫试图轻松一下气氛。 “只是碰巧猜对了。”杰克说。 “我们已经采取了措施,”齐默曼大夫毫无感情色彩地说,“我吩咐把可能有过的接触都列出一个单子,以便进行化学预防措施。” “我想这是很明智的。” “就是现在,电脑诊断仪正在搜索现有病人的数据库,需要查清可能与鼠疫相关的各种症状。”她继续说道。 “太好了。”杰克说。 “与此同时,我们必须查清当前这个病例的起因。”她说。 “我们想到一块了。” “本人建议您戴上隔离面具。”她补充道。 “尊命。”杰克爽快地戴上了面具。 齐默曼大夫转向埃微夏普先生。“请继续说下去,关于空气流通方面的情况。” 杰克细心听着这位工程帅的解释,该院的通风系统,按其设计,就是要在过道和各个病房再到病房的浴室之间形成流通,然后再对空气进行过滤。他还解释说,有几个病房的空气流通方式也可以反过来,以适应免疫系统受损的患者。 “这个病房是不是其中一间?”齐默曼大夫问。 “不是。”埃微夏普先生说。 “这么说,就是没有泄漏通道,鼠疫病菌不可能通过通风系统,传染到这间病房。是吗?”齐默曼大夫问。 “是的,”埃微夏普先生说道,“过道里的吸气装置同样要进入所有的房问。” “那么,病菌从这间病房流进过道的概率很低。”齐默曼说道。 “根本不可能,”埃微夏普先生说道,“它溜出去的唯一途径就是某种传染媒介。” “打搅一下,”一个声音说道。大家转过身来,只见一个护士站在门口。她也用一个面具扣在脸上。“克利先生请各位到护士办公室去一下。” 众人服服帖帖地走出病房。凯西·迈克拜恩走在杰克的前边,杰克叫住她问,“克利先生是谁?” “是我们院长。”凯西·迈克拜恩女士说。 杰克点了点头。他一边走,一边不无怀旧地想起,以前医院头头的称呼是行政官,经常是由受过医学培训的人担任。病人至上现而今早就过时了。如今是金钱至上,目标就是赢利,这个称呼也就改成了院长。 杰克期待着见到克利先生。这位院长是美利坚保健中心的现场代表,搞得他头痛也和搞得美利坚保健头痛一样。 护士办公室的气氛十分凝重。发生鼠疫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每一个在这层楼工作的人,其至包括一部分出入的病人现在都知道了,他们可能已经受了感染。查尔斯·克利院长正在想尽办法安抚大家,告诉他们,绝无风险,一切都已得到控制。 “唷,没错!”杰克压低声音,嘲讽地说了一句。他厌恶地打量着此人,他也真够厚颜无耻的了,撒这样的弥天大谎。他个子很高,比杰克的六英尺足足高出八英寸。英俊的面孔晒得黑黑的,浅棕色的头发当中有几缕纯粹的金发,就好像他刚从加勒比地区休假归来似的。照杰克的眼光来看,他的神气和说话的声音都更像是个浑身油味的汽车销售商,不大像他正在干的医院院长。 克利一看见杰克和其他人走到近前,便示意要他们跟着他走。他中断了自己的安抚演说,径直来到了护士办公室后边安全的用具保管室。 杰克跟在凯西·迈克拜恩身后挤了进去.他注意到克利不是一个人。克利跟前还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这人下巴突出,已经开始谢顶。与克利的衣着华丽形成强烈对比,此人身穿破旧的廉价运动衫。宽松的裤子似乎从来没有熨过。 “天啦,乱成一锅粥了!”克利气呼呼地但并没有特别冲着哪一个人说道。他的举止转眼之间从滑头的推销员变成了衣冠楚楚的院长。他取过一张纸巾,擦了擦汗津津的眉梢。“这可不是这家医院所需要的!”他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然后转向齐默曼大夫,问她是否大家甘愿冒险呆在这一层楼上,跟他刚才在护士办公室说的话全不是一回事。 “我真说不准,”齐默曼大夫说道,“但我们非得搞清楚不可。” 克利转向温奈特大夫,说:“我一听说这场灾难就猜出你已经知道了。你干嘛不通知我呢?” 温奈特大夫解释说,他也是刚听杰克说的,没有时间打电话。他说他认为更重要的是给齐默曼大夫打电话,使补救措施得以实施。他话头一转,开始介绍杰克。 杰克往前凑了凑,挥了一下手。他压制不住脸上的微笑。他知道这正是他可以过一把瘾的时刻。 克利身穿钱布雷布衬衫,针织领带,下边是黑色牛仔裤。这可不是他平时穿的华伦蒂诺真丝西服。“卫生局长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好像提到过你,”克利说,“我记得,她对你印象很深,你那么快就作出了诊断。” “我们市政府的雇员总是乐意为大家服务的。”杰克说。 克利短促而不无讥讽地笑笑。 “也许你很愿意见一见你们那班乐于奉献的市政府雇员中的一位。”克利说,“这是克林特·阿贝拉德博士。他是纽约市卫生局的病理学专家。” 杰克向自己的这位长得獐头鼠面的同事点了点头,但这位病理学家没有回礼。杰克有一种感觉,他们没有完全搞清自己的来意。部门之间的明争暗斗是官场的一个事实,而他也是刚开始对官场有所了解。 克利清了清喉咙,对温奈特和齐默曼说道:“我希望这整个小插曲都尽可能保持低调。传播媒介的掺和越少越好。要是有哪个记者想采访你们俩,就让他们找我好了。我会鼓动公共关系办公室出面,最大限度减少损失。” “对不起,”杰克实在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除了经济损失以外,我想您应该集中解决预防的问题。就是说,得处理接触物,搞清鼠疫病菌的来龙去脉。您手里的是一个待解之谜,只要这个谜不解开,传播媒介就会进行现场采访,不管您如何努力减少损失。” “我弄不清有谁征询过你的见解。”克利傲慢地说。 “我只是觉得您可以说得清楚一点,”杰克说,“您好像有点离题太远。” 克利的脸红了,他怀疑地摇了摇头。“好吧,”他尽力耐住性子,说道,“你说得这么清楚,我想你对病因已经有想法了。” “我猜是老鼠,”杰克说,“这儿肯定有很多老鼠。”杰克早就想把这一点说出来,因为这话今天早晨对卡尔文产生了那么大的影响。 “我们曼哈顿总院根本就没有老鼠,”克利气急败坏地说,“我要是听说你向传播媒介说这一类的事,我就要你的脑袋。” “老鼠自古以来就是鼠疫的寄主,”杰克说道,“我敢保证,这儿就有老鼠,如果您知道怎样识别它们的话,我是说找到它们。” 克利转向克林特·阿贝拉德,问:“你是否认为老鼠跟这一鼠疫病例有联系?” “我得看看我的调查情况再说,”阿贝拉德大夫说,“我不想胡乱猜谜,不过,我觉得很难相信可能跟老鼠有关。我们是在七楼。” “我建议你安装几个老鼠夹子,”杰克说,“马上就从附近开始。需要查清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搞清鼠疫是否已经渗透进了本市的啮齿动物群里了。” “我希望把话题从老鼠身上转移一下,”克利说,“我倒很想听听,我们对于与患者有过直接接触的人应该怎么办。” “这归我的部门管,”齐默曼大夫说,“以下是我的提议……” 齐默曼大夫说话的当儿,克林特·阿贝拉德向杰克做了一个手势,要杰克跟他一起到护士办公室去。 “我是病理学家。”克林特强制自己压低声音,愤怒地说。 “我从来就没有否认这一事实。”杰克说。克林特的愤怒反应使杰克感到意外,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接受的专业训练就是在人类群体中调查疾病的来源,”他说,“这是我的工作。而你,在另一方面,是一位验尸官……” “这你就错了,”杰克说道.“我是医学检查官,专业是病理学。你,作为一位医生,应该知道这一点。” “管你什么医学检查官还是什么验尸官,我才不在乎你们这帮人用什么头衔呢。”克林特说。 “嗨,可我在乎啊。”杰克说。 “关键在于,你的专业训练和责任所涉及的是死人,不是疾病的起源。” “又说错了,”杰克说,“我们摆弄死人,他们就能把一些事告诉活人。我们的目标是防止死亡。”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向你说得更清楚一些,”克林特不无夸张地说,“你对我们说,一个人死于鼠疫。这我们明白,我们不干预你的工作。现在轮到我来讲讲他是怎么得病的了。” “我只是想帮帮忙。”杰克说。 “谢谢,可如果需要你帮忙,我会开口的。”克林特说着,转身大步朝707病房走去。 杰克望着克林特的背影远去,这时,身后的一阵骚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克利从用具保管室一出来,就被刚才听他讲话的那些人团团围住。杰克真是服了他了,他那种做作的微笑一眨眼就回来了,对所有的问题东支西挡又是那么轻松自如。不过几秒钟,他已经顺着走廊朝电梯走去。还是呆在行政部门里好受一些。 齐默曼大夫和温奈特大夫边走边谈,从用具保管室出来了。凯西·迈克拜恩出来的时候已经只有她一个人。 第12章 杰克叫住了她。 “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带来了坏消息。”杰克主动说道。 “没关系,”凯西说,“在我看来,我们欠了你老大一个人情。” “得了吧,这是个倒霉的事。”杰克说。 “我猜想,这要算我到传染病委员会以后遇到的最糟糕的事了,”她说道,“本来我以为去年爆发的乙型肝炎就够糟糕了,没想到会碰到鼠疫。” “在医疗感染方面,曼哈顿总院有什么经验?”杰克问。 凯西耸了耸肩。“跟任何一家三级大医院差不了多少,”她说,“我们有自己的甲氧苯青霉素抗葡萄球菌。当然,那也是一个有待解决的问题。一年以前,我们还用一盆手术清洗液培养过克雷伯氏杆菌,结果导致一系列的手术后伤口感染,直到最后才发现。” “肺炎病怎么样?”杰克问,“就像这一次的。” “哦,呃,我们也有份,”凯西说着,叹了口气。“绝大多数是假单胞菌,但两年前我们遇到过一次美国军团综合症大爆发。” “这我倒没有听说。”杰克说。 “当时保密很严,”凯西说道,“幸好没有死人。当然,对于五个月前在手术特别护理中出的问题我就不好这么说了。我们有三个患者死于流行性肠炎。我们不得不关闭那个单元,后来才发现我们的一些喷雾器受了污染。” “凯西!”有人厉声喊道。 杰克和凯西骤然转过身,只见齐默曼大夫站在他俩身后。 “这属于内部资料。”齐默曼大夫像是在讲课。 凯西换了个话题,但又一想也就什么都不说了。 “我们还有活儿呢,凯西,”齐默曼大夫说,“咱们上我办公室去吧。” 杰克忽然给晾在了一边,他盘算着自己该怎么办。他一时想返回707病房,可听了克林特的长篇大论以后,他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去惹那个人。说到底,杰克存心想气一气的是克利,不是克林特。接着他有主意了:去化验科转一转也许不无教益。齐默曼大夫的反应是那样步步设防,杰克心想,理当出丑的就只有化验科了。作出误诊的就是他们。 杰克问清了化验科的位置,便乘电梯下到二楼。亮出医学检查官的徽章立刻收到了效果。化验科科长马丁·切维大夫出现在杰克面前,他将杰克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马丁医生个子不高,满头黑发,小胡子像一道道铅笔印。 “你听说这次发生鼠疫的事没有?”两人一坐下,杰克开口便问。 “没有,在什么地方?”马丁问道。 “就在你们曼哈顿总院,”杰克说,“707病房,病人是我今天早晨解剖的。” “哦,不!”马丁呻吟起来。他长叹了一声。“这听上去对我们很不利。患者叫什么名字?” “唐纳·诺德尔曼。”杰克说。 马丁将椅子转过来,打开了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了诺德尔曼住院期间所有的化验记录。马丁连连滚屏,很快查到了微生物化验部分。 “我看看,我们做了一个唾液革兰氏染色液,微弱反应出革兰氏阴性杆菌,”马丁说道,“这里还有一个在36小时培养期中呈阴性的指标。我估计这应该告诉我们一些东西,尤其是在我看来怀疑是假单胞菌的地方。我意思是,假单胞菌本该在36小时前就毫不困难长出来了。” “如果使用过吉姆萨氏和魏桑氏染剂检查应该有所帮助,”杰克说,“诊断本来可以做的。” “完全正确,”马丁说着转向杰克,“太可怕了。我都弄糊涂了。不幸的是,这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发生的这类事情中的一个例子。上边要我们削减成本,缩小编制,尽管我们的工作负担不断加重。这次的鼠疫证明,这绝对是两败俱伤。这种情况全国都一样。” “你只好打发人们回家了?”杰克问。他认为化验科是医院真正赚钱的地方。 “大约20%,”马丁说。“其余的人我们只好降职。我们微生物方面早就不设主任了;如果有的话,他可能已经抓住这一个鼠疫病例了。凭着这样的经营预算,我们根本就维持不下去。我们以前的主任下去当了技术员。真是让人泄气。从前是我们化验科力求优秀。现在我们只求‘尚可’,管它是什么意思呢。” “你的电脑有没有说是哪个技术员做的革兰氏染色液?”杰克问道,“如果没有别的什么的话,我们可以把这一插曲变成一个有益的经验。” “好主意,”马丁说道。他面朝着计算机,读取数据。这名技术员的个人档案是加了密的。忽然,他转过身来。 “我想起一件事,”他说,“我那个技术员,就是昨天,跟我说起过鼠疫与患者的关系,问我怎么看。我恐怕是扫了他的兴,告诉他这种概率只有十亿分之一。” 杰克猛一抬头。“我很想知道他怎么会想到鼠疫上去的?” “我也纳闷。”马丁说着,进入内部通讯系统,给里查德·奥维斯特瑞特发了个传呼。在他俩等这个人来的当儿,马丁查出填写原始的革兰氏染色液化验单的是南希·维根斯,便给她也发了一个传呼。 几分钟后,里查德·奥维斯特瑞特来了。这小伙子长得像个运动员,一缕红褐色的头发搭在前额上,老是滑下来挡住眼睛。里查德总是用手或者是头一甩把头发撩回去。他在工作服外面套了一件白色的夹克;夹克口袋里插满了试管、止血带、纱布团、化验单和注射器。 马丁将里查德介绍给杰克,接着要他谈谈他俩昨天讨论的情况。 里查德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那只是我的想像,不知怎么就冒出来了。”他笑了笑,说。 “可你怎么会想到这上头的?”马丁问道。 里查德将头发从脸上撩开,手放在头顶上,想了一会儿,说:“喔,我想起来了南希·维根斯当时上来做唾液培养,并且抽那个人的血。她告诉我那人病得不轻,说看上去他指尖上长了坏疽。|奇^_^书-_-网|她说那人的手指全变黑了。”里查德耸了耸肩,“我就想到了黑死病。” 杰克不由心中一动。 “你就一点也没有接着往下想?”马丁问。 “没有,”里查德说,“你说了那种可能性以后也没再往下想。我们在化验科处于后方,我没那个时问。大家伙,也包括我,就是不停地抽血。有什么问题吗?”里查德问。 “有个大问题,”马丁说道,“那个人的确患有鼠疫。不仅如此,他已经死了。” 里查德变得结巴起来。“我的天啦!”他叫了一声。 “我希望你加强你们技术人员的预防。”杰克说。 “绝对需要,”里查德恢复了镇定,“我们有抗微生物感染的工作间,都是二型和三型的。我得鼓动我那班搞技术的都用起来,尤其是一些明显属于严重感染的病例。我个人喜欢三型,可有几个人发觉戴上厚厚的橡皮手套很不方便。” 就在这时,南希·维根斯来了。这位女士很腼腆,看上去不太像大学毕业生,倒像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介绍的时候,她几乎不敢看杰克的眼睛。她的黑头发从当中分开,也和她的顶头上司里查德一样,头发经常垂下来挡住眼睛。 马丁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她。她也和里查德一样感到震惊。马丁宽慰她说,不是要怪罪于她,而是大家都要尽力从中吸取教训。 “如果我受了感染怎么办?”她问,“我是唯一接触标本并且进行化验的人。” “你可能需要口服四环素或者肌内注射链霉素。”杰克说道,“医院传染科科长现在正在抓这事。” “哦哦!”马丁压低声音说道,但还是足以使其他人听见。“我们那位无所畏惧的领导和医务部头头过来了,两个人看上去都很不高兴。” 克利快步走进房间,像是一位怒不可遏的败军之将。他双手背在屁股后头,在气势上就压了马丁一头,红通通的脸向前突出。“切维大夫,”他张口就是一种盛气凌人的语气,“阿诺德大夫刚才告诉我,说你先前就应该作出过这种诊断……” 克利的话说了一半就打住了,尽管他根本看不起两位微生物方面的专业人员,可杰克就不是一回事了。 “我的天啦,你在这儿干什么?”他问。 “只是帮帮忙。”杰克回答。 “你该没有超越职权吧?”他阴阳怪气地说道。 “我们想把调查搞得彻底一些。”杰克说。 “我想你的行为已大大超出了你的身份,”克利厉声说道,“我要你离开这里。随你怎么说,这里不对外公开。” 杰克站起来,他很想跟这位傲慢的克利对一下眼睛,可是不成。“如果美利坚保健认为能对付,用不着我,那我还是不管的好。” 克利的脸变成了猪肝色。他换了个话题,但随即又改变了主意。他指了指房门。 杰克微笑着,向其他人挥了挥手,然后离去。他对此行感到满意。就他个人来说,已经不可能更圆满了。 ------------------ 第六章 1996年3月20日,星期三,下午4:05 苏珊娜·哈德透过门上的圆形小窗户,兴奋地往电梯间看去。走廊的尽头就是她走动范围的极限。她近来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同时还得护住刚刚缝合的下腹部。这种锻炼也太乏味了,可她有亲身感受,自己越早能够活动,就越早能提出出院。 第13章 此时,电梯间那边的情况引起了她的注意,是人们在住院部闹哄哄地进进出出,工作人员的举止也有点神经质。苏珊娜的第六感告诉她,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尤其是绝大多数人都戴着面具。 她还没来得及对这场明显的骚动看出点什么,一股寒意已经像极地冰风一般掠过她的全身。她转过身来,还以为是通风系统在排气。没有的事。接着,那股寒意又来了,使她浑身紧张,发抖,直到寒意消失。苏珊娜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变得一片惨白。 苏珊娜的焦虑有增无减,她回到床前。这种寒冷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作为一个有经验的病人,她对伤口感染的担心始终是存在的。 走进房间的时候,她就感到一阵在眼睛后边的头痛。她爬回床上,头痛已经扩散到整个头顶。这完全不像以前遇到的那些个头痛,感觉就好像有人往她大脑深处扎进去一把锥子。 苏珊娜在恐慌之中一动不动地躺了好一会儿,巴望着不管看上去是什么糟糕的事都赶紧过去吧。可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出现新的症状:腿上的肌肉开始疼痛。不出几分钟,她开始在床上滚来滚去,徒劳地想找到一种好受一些的姿势。 腿部的疼痛一直疼到脚后跟,随之而来的是浑身不舒服,就像一张令人窒息的毯子一样使她摆脱不了。这种感受是如此地折磨人,她毫无办法,只好把手伸向床头柜,摸索呼叫护士的开关。她按了按开关,胳膊便软弱无力地瘫在了床上。 到护士走进病房的时候,苏珊娜开始咳嗽,使本来就在发炎的喉咙更加难受。 “我想吐。”苏珊娜低声说道。 “怎么会这样?”护士问。 苏珊娜摇了摇头。说话都难。她怕得不得了,根本不知从哪儿说起。 “我头痛。”她勉强说道。 “你肯定有定时服用的止痛药,”护士说,“我去给你取。” “我要找我的医生。”苏珊娜轻声说道。喉咙疼得跟打了麻醉刚醒来时一样。 “找你的医生之前我们还是先试试止痛药的好。”护士说道。 “我觉得发冷,”苏珊娜说,“好冷啊。” 护士将一只训练有素的手放到苏珊娜的前额上,立刻又惊慌地缩了回去。苏珊娜浑身发烫。护士取过床头柜抽屉里的温度计,插进苏珊娜口中。她一边等着温度计量体温,一边往苏珊娜胳膊上扎血压带。血压很低。 她从苏珊娜口中取出温度计。一看清体温计上的读数,她不由得惊异地抽了一口气。华氏106度。 “我是不是在发烧?”苏珊娜问道。 “有一点,”护士说,“不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这就去叫医生。” 苏珊娜点了点头。一滴泪珠涌出她的眼角。她不想搞得这样复杂。她想回家。 ------------------ 第七章 1996年3月20日,星期三,下午4:15 “你是不是真的认为罗伯特·巴克尔是存心破坏我们的广告行动?”下楼的时候,科林问特瑞西。她俩这是去工作室,科林打算在那儿向特瑞西展示一下创作小组为全国保健中心的广告新行动准备的素材。 “我倒是一点都不怀疑,”特瑞西说道,“当然,他不会亲自去干。他让海伦出面,说全国保健不愿意购买足够的播出时问。” “不过他也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果失去全国保健这笔生意,我们是没法东山再起了,到时候他手下那些个参办单位也跟我们的差不多:一钱不值。” “他想当这个总经理,”特瑞西说,“为的也是保住他那些个参办单位,他会不惜一切手段的。” “天啦,官场内斗让我恶心,”科林说,“你真的想当总经理?” 特瑞西骤然在楼梯上停住脚步,上下打量着科林,就好像她刚才亵渎了神灵似的。“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会说这种话。” “可你亲口抱怨说,你的行政事务越多,用在创作上的时间就越少。” “要是罗伯特当上总经理,他会把整个公司榨干,”特瑞西忿忿地说,“我们就得开始向客户磕头。创作和质量可就一栽到底了。再说了,我想担任总经理,这是我五年以来的目标。眼下我的机会来了,如果我现在得不到,就永远也得不到了。” “我不明白你干嘛对已经取得的成就不满意,”科林说道,“你才三十一,已经当上创作部主任了。你应该知足,干你所擅长的事:制作一流的广告。” “噢,又来了!”特瑞西说,“你知道我们广告人是永远不知足的。假如我当上了总经理,我没准还会把眼光转向总裁呢。” “你还是冷静一下的好,”科林说,“弄不好你不到三十五岁就燃烧尽了。” “当了总经理我自会冷静一下的。”特瑞西说。 “唷,那还用说!”科林说。 一进工作室,科林便要她的这位朋友到那个昵称“竞技场”的小单间去。广告都是这儿排练。“竞技场”这个名字来自古罗马,在那儿是把一些基督徒扔去喂狮子。在威洛与希斯广告公司,底层的创作人员就是这种基督徒。 “你搞了一段片子?”特瑞西问。在房间的前部,一块屏幕拉下来,遮住了黑板。她心想,最好也就是看看一些粗线条的情节串连图。 “我们凑了一个‘拼板’。”科林解释说。“拼板”就是把以前拍摄的一些图片粗略地拼凑到一起,这些片子都是从其他项目“偷”来的,以便加一点广告特色。 特瑞西来劲了。她没有想到是看片子。 “现在我要警告你了,这完全是预备性的。”科林补充道。 “省点事吧,”特瑞西说道,“有什么你就拿什么出来。” 科林向一个下属挥了挥手。灯灭了,片子开始了。这一段片子放映了100秒,表现的是一个可爱的四岁小女孩和一个破旧的洋娃娃。特瑞西立刻认出了片子的出处。这是一年以前他们为一家全国性的玩具连锁店拍摄的一组镜头的片段,为的是推销那家公司的慷慨回报策略。科林的加工无懈可击,看上去就好像是那个孩子正在把洋娃娃往全国保健中心新开张的医院里送。结束语是“时时事事,悉心照料。” 片子放映完毕,灯重新亮了。好一会儿没有人开口。“片子你不喜欢?”科林说。 “挺逗的。”特瑞西承认。 “我们准备在不同的广告中用洋娃娃来反映不同的伤病,”科林说,“当然,在片中我们要让这孩子说话,颂扬全国保健的优势。我们保证放映的时候画面有情节。” “问题在于过了一点,”特瑞西说道,“就算我相信有些优点,客户也绝对不会喜欢这个的,因为海伦肯定会借罗伯特之口一味地贬低。” “这是我们迄今搞得最好的了,”科林说,“你得给我们点拨点拨。我们需要你的创意,不然的话我们只会在创作素材上转来转去。那样一来,下个礼拜怎么也没法把广告做出来了。” “我们必须想想点子,把全国保健和美利坚保健区分开来,虽说它们两家是一个档次。难就难在找到这么一个点子。” 科林示意自己的助手到一边去。助手走后,科林拿过一把椅子,在特瑞西面前坐下来,说道:“我们需要你更多的直接干预。” 特瑞西点了点头,她知道科林是对的,但特瑞西感到自己有点力不从心。“问题是难啦,你想想这次竞争总经理的事就像达摩克里斯之剑一样悬在我头上。” “我相信你在高速运转中始终能够把握住自己,”科林说,“你浑身是胆。” “还有什么新的玩意没有?”特瑞西说。 “你上一次出去吃饭并且喝两杯是什么时候?”科林说。 特瑞西笑了。“我几个月没时间关心这类的事了。” “这就是我的观点,”科林说道,“怪不得你的才思出不来呢。你需要松弛。哪怕就是几个小时。” “你真的这样认为?”特瑞西问。 “绝对,”科林说,“说真的,我们今天晚上就出去。我们出去吃顿饭,喝两杯,甚至要争取一个晚上都不谈广告的事。” “我不明白,”特瑞西还要说,“我们这次的最后期限……” “我的观点绝对没错,”科林说,“我们得把电视扔在一边,清清大脑。接着我们没准就会找到那个感觉了。别争了。不答应可不行。” ------------------ 第八章 1996年3月20日,星期三。下午4:35 杰克骑着他的山地自行车,穿过停在医学检查官办公处门外的两辆保健与医疗公司的运尸车中间,直接驶进了太平问。在正常情况下,这时他已经从车上下来,推着自行车进去,但他这会儿心情太愉快了。 杰克在要运往哈特岛的那批棺材旁边把车停好,锁上,然后吹着口哨朝电梯走去。经过太平间办公室的时候,他朝撒尔·丹布若希奥挥了挥手。 “切特,我的好哥们,过得好吗?”杰克一阵风似地走进他俩合用的五楼办公室,问道。 切特将手中的铅笔放在写字台上,冲自己的这位办公室同事转过脸来。“全世界都来这儿找你。你干什么去了?” “过瘾去了,”杰克扒下皮夹克,搭在椅背上,坐了下来。他看了看需要自己处理的档案,考虑着拿哪一位开刀。他的卷宗盒里有一叠刚放进去的化验单和检查官报告。 第14章 “我可不会那么舒服,”切特说,“找你的人之一就是宾汉本人。他要我告诉你,你一来就直接到他办公室去。” “太好了,”杰克说,“我还怕他把我给忘了。” “我才不会那么莽撞,”切特说,“宾汉很不高兴。卡尔文也来过一趟。他也要见你,他火气大着呢。” “他肯定是惦记着付我十块钱,”杰克说着,从写字台前站起来,拍了拍切特的肩膀。“别为我担心。我的生存能力很强。” “你可是唬弄过我。”切特说。 杰克登上下行的电梯,此时他很想知道宾汉怎样对付当前的情况。自打开始在医学检查官办公处工作以来,杰克和这位大检查官很少接触。日常工作中的问题都是归卡尔文处理。 “你可以进去了,”秘书珊福德女士只管埋头打字,说话时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杰克很纳闷,她怎么知道他来了。 “关上门。”宾汉博士吩咐道。 杰克照办了。宾汉的办公室十分宽敞,高大的窗户上挂着老式的软百页帘。下边放着一张大写字台。房间的另一端是一张图书馆用的大桌子,上边放着一架教学显微镜。最里面的墙边有一个玻璃书橱。 “坐下。”宾汉说。 杰克顺从地坐下了。 “我不敢说明白你的意思,”宾汉用他那深沉嘶哑的声音说道。“你今天显然做了一个相当出色的鼠疫诊断,然后便傻乎乎地自以为了不得,给我的老板也就是卫生局长打电话。你要么是不问政治,要么就是有一种自我毁灭的倾向。” “也许还是两者都有。”杰克说。 “你还很鲁莽。”宾汉说。 “这属于自我毁灭倾向的一部分。在积极的一面,我很诚实。”杰克说着,微微一笑。 宾汉摇了摇头。杰克这是在测试他的自我控制能力。“我会尽量弄懂你的意思,”他一边说,一边将手指绕来绕去,他那双手像铲子一样大。“你就没有想过,我会认为你在和我谈之前就打电话给局长是很不合适的?” “切特·麦高文也这样提出过,”杰克说,“但我更关心的是把这个信息传出去。一分预防胜过十分治疗,尤其是因为我们估计这可能是一种传染病。” 房间里安静下来,宾汉在考虑杰克的说法,他不得不承认这番话有一定道理。“我想和你谈的第二件事,是你对曼哈顿总院的检查。坦率地说,你决定做这件事使我感到很意外。我知道,你在试用期间就懂得了,我们的方针是依靠我们的一流检查官去做现场。这你总记得吧,是吗?” “我当然记得,”杰克说,“但我觉得这一个鼠疫的表象很特别,需要作出特别的反应。此外,我也很好奇。” “好奇!”宾汉大发雷霆,一时失去了控制。“无视现有的规章制度,你还找了这么个最站不住脚的借口,我多少年来就没听说过。” “是啊,还有呢,”杰克承认,“得知曼总院是美利坚保健属下的一家医院,我就想去一趟,触一下它的痛处。我不喜欢美利坚保健。” “天啦,你干嘛要跟美利坚保健过不去?”宾汉问。 “那是个人的事。”杰克说。 “说一说你总不会在意吧?” “我相当在意,”杰克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随你的便,”宾汉暴躁地说,“但我不能容忍你出于个人的恩怨,跑到那边去,四处晃你的医学检查官徽章。这是滥用职权。” “我认为我们的职责就是干预任何可能影响公共健康的事情,”杰克说道,“一起鼠疫病例自然属于这一条。” “是的,”宾汉大声说道,“但你已经惊动了卫生局长。她又转过去惊动了市保健委员会,他们立刻派出了那位头号病理学家。那边没你的事,更不要说捅漏子了。” “我捅什么漏子了?”杰克问。 “你有意去激怒局长和市里那位病理学专家,”宾汉咆哮起来,“他们俩快气疯了,已经正式提出了抗议。局长打电话给市长办公室,那位病理学专家又打电话给局长。他们两位公仆都可以看成是我的老板,两个人都不高兴,都要我过问这事。” “我只是想出点力。”杰克天真地说。 “得啦吧,你给我个面子,别逞能出什么力了,行不行?”宾汉厉声说道,“我要你呆在属于你的地盘上,该干嘛干嘛。卡尔文通知我,说你还有很多案子要处理。” “就这样了?”杰克趁着宾汉停顿的当儿说道。 “你现在走吧。”宾汉说。 杰克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最后一件事,”宾汉说,“别忘了,你的第一年试用期还没完呢。” “我会记住的。”杰克说。 杰克离开宾汉的办公室,从珊福德女士身边走过,照直向对面卡尔文·华盛顿的苏公室走去。房门半开着,卡尔文正忙着观察显微镜。 “打搅了,”杰克说道,“听说你找我。” 卡尔文法转过身来,看着杰克。“你去见过头儿了?”他怒吼一声。 “刚从那边出来,”杰克说,“他要我到这儿来。” “你那些屁话就免了吧,”卡尔文说,“宾汉博士说了些什么?” 杰克将刚才那番话告诉了卡尔文,说宾汉末了提醒他,他还处在试用期呢。 “直说了吧,”卡尔文说,“我想你还是规矩一点的好,不然你就得出去另找工作了。” “我同时还有一个请求。”杰克说。 “什么请求?”卡尔文问。 “你还欠我十块钱呢。”杰克说。 卡尔文朝杰克回看了一眼,大为惊奇,处在这种情况下,杰克还有心思问那笔钱的事。卡尔文将椅子转向一侧,拿出钱包,抽出一张拾元的。 “我会把这钱收回来的。”卡尔文发誓。 “你肯定行。”杰克接过票子。 杰克消消停停把钱放进钱夹,回楼上自己的办公室去了。一进门,他惊奇地看见劳瑞斜靠在切特的写字台上,她和切特正关切地打量着自己。 “没事了?”切特问道。 “什么没事了?”杰克反问道。他从他俩身边挤过去,腾地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还没炒你鱿鱼吧?”切特又问。 “好像是这样。”杰克说着,开始清理档案夹里的化验报告。 “你还是小心一点的好,”劳瑞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出主意。“你还没干满一年,他们只要高兴就可以把你开除了。” “宾汉也这么提醒我。”杰克说。 劳瑞在门口停住脚步,又折回来,看着杰克,“我第一年也差点给开除了。”她说。 杰克抬头看着她,问:“怎么回事?” “跟我今天早晨提到的那些个要命的用药过量案例有关,”劳瑞说,“不幸的是,当我查清楚的时候,我得到的结论与宾汉的相反。” “这就是你一直不肯讲的那件陈年旧事?”杰克问。 “就是那件事,”劳瑞说,“我只差这么点就给开除了。”她伸开大拇指和食指有一英寸的样子。“都是由于我没把宾汉的威胁当回事。不要犯相同的错误。” 劳瑞一走,切特便要他把宾汉说的事一字不差地再讲一遍。杰克将记得起来的告诉了切特,包括市长和卫生局长召见宾汉,对他痛责一番的那一段。 “那一番责难是特别冲着你的吧?”切特问。 “显然是这样,”杰克说道,“我在这儿就快成好人撒玛利亚了。” 圣经中有好人撒玛利亚人的故事,现用来指乐善好施的人 “你到底干了什么?”切特问。 “我只是恢复了一下我平时在外交方面的本色,”杰克说,“问一些个问题,提出建议什么的。” “你真是疯了,”切特说,“你差一点把你自己给开除了,为了什么?我意思是,你想要证明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证明。”杰克说。 “你真让我搞不懂。” “这似乎成了普遍的舆论。” “我知道的情况无非就是,你以前当过眼科医生,现住哈莱姆区,为的是打街头篮球。你还干什么来着?” “这就差不多概括了,”杰克说道,“除开在这里工作,也就是这些了。” “你干嘛要闹着玩?”切特问道,“我是说,你过的是哪一类社交生活?我不是存心打听,可你是个是有女朋友了?” “没有,真的没有。”杰克说。 “那你是同性恋?” “胡扯。我只是出去干了一会儿工作而已。” “好极了,怪不得你举动这么神秘。我说给你听。我们今天晚上出去。吃顿饭,没准还要喝几杯。我住的附近有一家很舒适的酒吧。上那儿我们有时间谈一谈。” “我可不想说那么多我自己的事。”杰克说。 “好的,你不一定开口,”切特说道。“反正我们得出去。我想你需要某种正常人的交流。” “什么叫正常?”杰克问。 ------------------ 第九章 1996年3月20日,星期三,晚间10:15 事实证明,切特非常干练果断。不管杰克说什么,他都一口咬定两人出去吃顿饭。杰克最终还是屈服了,不到八点,他已经骑着他那辆自行车,穿过中央公园,到二马路上一家意大利餐馆与切特碰头。 吃过饭,切特同样坚持要杰克陪他去喝几杯。 第15章 切特一定要自己会钞,杰克感到欠了这位伙计一份情,但也只好从命。此时,他俩踏上阶梯,朝那家酒吧走去。杰克有了一些其他的想法。过去几年,他都是十点上床睡觉,五点钟起床。喝了半瓶酒,现在又是十点一刻了,杰克很快就不行了。 “我恐怕不行了。”杰克说。 “我们已经到了,”切特埋怨说,“走吧走吧。我们就只喝一杯啤酒。” 杰克抬起头,想看看这家酒吧的门面。他没看见招牌,便问:“这地方叫什么来着?” “叫标迈屋,”切特说着,拉开店门,“进去吧。” 在杰克看来,酒吧里边除了红木吧台之外,隐隐约约有点像他祖母在衣阿华州德莫瓦的起居室。酒吧的陈设是一种维多利亚时代的大杂烩。挂饰很长,色调也很低沉,高高的顶棚五颜六色,上边是压花墙板。 “坐在这儿怎么样?”切特指着窗前一张可以俯瞰89街的桌子说。 杰克认可了。杰克从坐的地方细细看了看房间,这才注意到:地上铺的是铮亮的硬木地板,这和一般的酒吧不一样。酒吧里有50来个人,有的站在吧台前,有的坐在长椅上,个个西装革履,一看就是常客。人群中看不到一顶反戴的棒球帽。男宾女客差不多各一半。 杰克心想,切特鼓动他出来走走可能是对的。杰克已经好几年没来过这种“正常的”社交场合了。这对他兴许有好处。他们的闲聊一股脑传了过来,他有些惶惑,这些风度翩翩的人相互之间都在谈些什么。问题在于,他对自己能不能加入这些个讨论一点儿信心也没有。 杰克的目光睃寻着转向酒吧台旁的切特,看来他正在给他俩各要一杯啤酒。挑明了吧,他正在和一位落落大方的美人儿交谈,那女的一头长发,颇有特色的圆领衫下边是紧身的牛仔裤。和她在一起的是一位身材苗条的女士,身穿相当暴露的黑礼服。她没有参与身边的交谈,而是专注地盯着自己的那杯酒。 杰克很羡慕切特的外向性格。还有那份随和,在社会交往中真是应付裕如。吃饭的时候,他挥洒自如地谈到了他本人。杰克从切特谈到的事情中得知,切特最近与一位有多年交情的儿科医生闹翻了,打那以后,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正“为难”着呢,来者不拒。 杰克正在端详自己的这位同事,切特朝他转过身来。那两个女的几乎同时转过脸来,又都笑了起来,杰克感到自己的脸唰地红了。他们显然正在谈论自己。 切特离开酒吧台,朝杰克那边走来。杰克搞不清楚,自己是应该溜之大吉呢,还是只会用指甲在桌面上划道道。这种情形显然即将出现。 “嗨,够劲,”切特低声说道。他有意识地走到杰克和那两位女士中问。“瞧见酒吧台边上那两个妞儿了吗?”他把手伸进下腹部,不让他的新相识看见这个姿势。“你认为如何?漂亮,哦?两个都出色,猜出来没有?她们想认识你。” “切特,这是挺有趣的,可……”杰克开口说道。 “想都别去想,”切特说,“你可不能让我现在就败下阵来:我正追那个穿短袖衫的。” 杰克感到,抗拒下去只会使切特更来劲,还不如投降,便乖乖地听任切特将自己拉到酒吧台前边。切特为双方作了介绍。 杰克一眼就能看出切特相中了科林什么。要说的话,机灵敏捷的科林和切特倒真是相当般配。另一方面,特瑞西却是他俩的一个陪衬。双方介绍之后,特瑞西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只是扫了一眼,便又转向酒吧台和她的那杯酒了。 切特和科林兴致勃勃地交谈着。杰克看着特瑞西的后脑勺,心里直犯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他巴不得回家睡觉去,可他不仅没有回去,却在与一个跟自个一样不合群的人活受罪。 “切特,”过了几分钟,杰克叫道,“这真是浪费时问。” 特瑞西转过身来。“浪费时间?谁的时间?” “我的时间,”杰克说道。他不禁好奇地打量起站在面前的这个瘦削然而嘴唇却很性感的女人。她的激烈反应使他吃了一惊。 “那么我呢?”特瑞西毫不客气地说,“你是不是认为,让男人们寻花问柳,纠缠不休是一种有意义的事?” “等一下,只需要一秒钟!”杰克说着,自己的火气也上来了。“别自吹自擂了。我可没有寻花问柳。你大可放心。就算我寻花问柳,我也决不会……” “嘿,杰克,”切特喊道,“别发火啊。” “你也是,特瑞西,”科林说,“大方点。我们是出来玩的。” “我又没对这位女士说什么无礼的话,她就冲我来了。”杰克解释说。 “你什么都用不着说。”特瑞西说道。 “消消气,你们啦。”切特站到杰克和特瑞西中间,眼睛却看着杰克。“我们来这儿为的是与人类同胞进行正常的接触。” “说真的,我想我应该回家了。”特瑞西说。 “你就呆在这儿吧,”科林不容特瑞西分说,她转向切特,说道:“她有点像钢琴弦,很容易卷起来。我一定要她出来的原因就在这里:尽量让她放松一下。她的工作可把她害惨了。” “说起来跟杰克一样,”切特说,“他已经有某种确切无疑的反社会倾向了。” 切特和科林聊了起来,就好像杰克和特瑞西听不见似的,这两位就站在他们身边,直瞪瞪地望着不同的方向。两个人都在生气,但同时又都觉得自己也太傻气了点。 切特和科林各倒了一杯酒,递给他俩,又继续谈论各自的朋友。 “杰克的社交生活就是住在一班疯子周围,跟一班杀手打篮球。”切特说。 “至少他还有社交生活啊,”科林说道,“特瑞西可倒好,和一帮子七老八十的人一块关在合作公寓里,倒一次垃圾就算星期天下午在家的高潮了。” 切特和科林开心地笑了,两人美美地喝了一大口啤酒,接着进入另一个话题,谈论他俩都看过的一出百老汇的戏剧。 杰克和特瑞西慢悠悠地呷着啤酒,时不时地鼓起勇气瞅一眼对方。 “切特提到你是医生;你是专科大夫?”特瑞西终于开口了,话音非常柔和。 杰克说了一下法医病理学的情况。切特在一旁听到谈话的这一段,也加入进来。 “我们这一行是今后最热门最有前途的职业。杰克今天的诊断真是盖了帽了。他力排众议,诊断出一例鼠疫。” “就在纽约?”科林惊慌地问。 “在曼哈顿总院。”切特说。 “我的天啦!”特瑞西大吃一惊,“我以前去那儿看过病。鼠疫是非常非常罕见的,不是吗?” “大多数情况下是这样,”杰克说.“据报告全国每年都有几例,但通常出现在广袤的西部,而且是在夏季的几个月里。” “传染性极强,是吗?”科林问。 “可能是吧,”杰克说道。“偏偏那名患者得的又是肺炎型。” “你担不担心得这种病?”特瑞西问。她和科林不知不觉后退了一步。 “不,”杰克说道,“即使我们染上了,也要等我们得了肺炎之后才会传染。所以你们用不着远离我们站到房间那边去。” 两位女士有些不好意思,便走到跟前。“这种病是不是可能会在全市传染开?”特瑞西问。 “如果鼠疫病菌感染了市内的啮齿动物群落,尤其是老鼠,如果有相应的跳蚤,这就可能成为本市黑人区的一个大问题,”杰克说道,“但可能性是要受到其自身限制的。美国上一次真正发生鼠疫是在1919年,而且也只有12例,那时还没有进入抗体时代呢。我估计不会出现又一次瘟疫,再说,曼哈顿总院正在非常认真地处理这事,那就更不会了。” “我敢肯定你已经将这一例鼠疫的情况通报了新闻界。”特瑞西问。 “不是我,”杰克说,“那又不归我管。” “不是应该向公众报警吗?”特瑞西问。 “我不这样看,”杰克说道,“新闻界的轰动效应会把事情搞得更糟。只要提到‘鼠疫’这个词就会造成恐慌,而恐慌只会产生副作用。” “可能是吧,”特瑞西说,“但我敢打赌,如果预先有警告,人们可以避免感染鼠疫。他们的感觉可就不一样了。” “好啦,这个问题纯属空谈,”杰克说,“新闻界绝对是瞒不过去的,他们全都会来抓这条新闻。你相信我的话。” “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切特说,“你们俩怎么样?干哪一行?” “我们在一家相当大的广告公司当艺术指导,”科林说,“至少我是艺术指导。特瑞西以前也是。她现在上去了,是创作部主任。” “真不简单。”切特说。 “我们最近莫明其妙地卷入了医药界,真是头痛。”她又补充了一句。 “这话怎么讲,卷入了医药界?”杰克问道。 “我们的一个大主顾是全国保健中心,”特瑞西说,“我想你们一定听说过他们的事。” “真是不幸。”杰克的语调很平和。 “你是不是发现我们替他们干的活有问题?”特瑞西问。 “可能是吧,”杰克说。 “可以问问原因吗?” “我反对医药界打广告,”杰克说,“尤其反对那些新上市的保健品大公司插手广告。” “为什么?”特瑞西问。 “首先,那些广告根本没有合法的效力,只想通过扩大覆盖面来增加赢利。 第16章 纯粹夸大其词,真真假假,要不就是大肆鼓吹虚假的疗效,和保健事业的品质没一点关系。第二,广告耗资巨大,这些钱打入了管理成本。这是不折不扣的犯罪:从患者应该得到的护理中把钱拿走了。” “你说完了?”特瑞西问。 “我要是再考虑一下,没准还能想出几条理由。”杰克说。 “我刚好和你的看法相反,”特瑞西说话时的热情丝毫也不亚于杰克。“我认为所有的广告都各不相同,这就营造了一种竞争氛围,最终得到好处的还是消费者。” “这完全是理想化。”杰克说道。 “时间到,你们啦,”切特又一次走到杰克和特瑞西中间,说道,“你们俩又失去控制了。咱们换个话题好了。我们干嘛不说些个中性的事,比方说性啦,宗教啦。” 科林放声大笑,并且在戏谑地在切特胳膊上捶了一下。 “我是认真的,”切特说着,和科林一块笑了起来。“我们来谈宗教。最近酒吧里也时兴死刑前的短时忏悔。我们每个人都说说各自长大以后干了些什么。我来开个头……”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他们确实是在探讨宗教,杰克和特瑞西忘记了自己爆发的感情。他们甚至发现自己也笑了,因为切特整个就是一活宝。 十一点一刻,杰克碰巧看了看表.先是一愣,接着才恍然大悟。他简直不相信已经这么晚了。 “对不起,”他打断了谈话,说道,“我得走了。我还得骑车走一段呢。” “自行车?”特瑞西问,“你骑着自行车在这个城市里到处跑?” “他曾想过自杀。”切特说。 “你住哪儿?”特瑞西问。 “城西北。”杰克说。 “问问他‘北’到哪儿。”切特越说越不像话。 “准确地方?”特瑞西问。 “106,准确说就是106街。” “可那是在哈莱姆区。”科林说。 “我跟你说过,他想过自杀。”切特说。 “你可别跟我说,你这时候还要骑车穿过公园。”特瑞西说。 “我速度快着呢。”杰克说。 “好啦,我想这是自找麻烦,”特瑞西弯下腰,拎起放在脚边地板上的公事包。“我没有自行车,可我的确和我的床有个约会。” “等等,你们俩,”切特说着,伸出胳膊轻轻挽住科林的肩膀。“我和科林付帐,好吗,科林?” “好的!”科林表示认可。 “我们商量好了,”切特装出权威的样子说道。“你们俩不许回家,除非你们答应明天晚上出去吃饭。” 科林摇了摇头,一猫腰从切特的胳膊下钻出来。“恐怕我们来不了,”科林说道,“我们手头有个活儿不可能按期完成,所以我们就得拼命加班了。” “你考虑的是上哪儿吃晚饭?”特瑞西问。 科林惊奇地打量着自己的朋友。 “街角那家埃奈英餐馆怎么样?”切特说,“八点左右吧。我们说不定还能见到几位名人呢。” “我恐怕抽不出……”杰克开口了。 “我不听你的任何解释,”切特打断了他的话,“你可以另外找个晚上去找那一群修女打保龄球。明天晚上你跟我们出去吃饭。” 杰克太疲劳了,连脑筋都开动不了。他耸了耸肩。 “那么,就说定了?”切特说。 每个人都点了点头。 走出酒吧,两位女士登上一辆出租汽车。她俩提出送切特回家,但他说就住附近。 “你真的不想把那辆自行车丢在这里放一夜?”特瑞西问刚把全套车锁打开的杰克。 “不可能,”杰克一撩腿上了车,他快速穿过二马路,又回头挥了挥手。 特瑞西向司机交待了第一处停车的地址,出租汽车向左转弯,驶上二马路,飞速向南驶去。科林一直透过后窗望着切特,这时才转过脸来,面对自己的老板。 “真是没有想到,”她说,“居然在酒吧里遇见两个正派男人。这种事好像总是发生在你最想象不到的时候。” “他们人不错,”特瑞西也有同感,“我大概弄错了,我还以为他们是出来逛肉市的,谢天谢地,他们没有一个劲地念叨体育、股市什么的。一般说来,这个城市的男人也就只能谈谈这些。” “我的幽默感真是太妙了,我妈总是鼓励我找个医生,”科林笑着说。 “我可不认为他俩谁算得上标准的医生,”特瑞西说道,“尤其是杰克。他举动有点怪。对有些事也太刻薄了点,另外还有点莽撞。你能想象骑着自行车满城跑吗?” “这比想象他们的职业要容易一些。你能想象整天对付死人?” “不知道,”特瑞西说道,“不会与对付业务部的人有多大区别。” “我必须承认,你刚才答应明天晚上出去吃饭,真吓了我一跳,”科林说,“尤其是全国保健这场灾难正盯着我们的脸看呢。” “但这恰恰是我同意的原因,”特瑞西说着,抛给科林一丝诡诈的微笑。“我想再和杰克·斯特普尔顿谈谈。你信不信,他实际上给了我一个绝妙的点子,用在全国保健的广告新攻势上头!我真想象不出他要是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凭他那副对待广告的无知态度,他没准会中风。” “什么点子?”科林急切地问。 “这牵涉到这一次的鼠疫,”特瑞西说道,“既然美利坚保健是全国保健唯一真正的竞争对手,我们的广告行动就只能利用这样一个事实了,在美利坚保健属下的一家大医院里发现了鼠疫。这情况一透露出去,市民就会一窝蜂拥向全国保健。” 科林的脸色沉了下来。“我们不能利用鼠疫。”她说。 “哎,我不是想专门利用鼠疫,”特瑞西说道,“只是强调一下这样一点,全国保健是全新的,又是那样卫生。通过推理,参照物就出来了。谁与鼠疫这件事有关系,要由公众来决定。我知道曼哈顿总院是什么样。我去过那儿。可能重新装修过了,但还是老架子。全国保健才是参照物。我想象得出,广告上的人把全国保健的地板都吃下去了,绕着弯说它就是有那么清洁。我的意思是,人们喜欢这种想法,他们的医院是崭新的,又非常卫生,尤其是眼下,都在嚷嚷病菌又回来了,已经产生抗药性了。” “这我喜欢,”科林说。“要是连这个都不能增加全国保健对美利坚保健的市场份额,那就没办法了。” “我甚至连结束语都想出来了,”特瑞西得意洋洋地说,“听着:我们值得您的信赖:‘健康是我们的名字。’” “太棒了!我就爱这一句!”科林嚷嚷着。“我要全班人马用最快速度赶出来。” 出租车在特瑞西的公寓门前停下。特瑞西下车之前,她俩做了一个象征胜利的“v”。 特瑞西把头伸回车里,说道:“感谢你今天晚上鼓动我出去。这从许多方面来说都是一个绝妙的点子。” “乐意为你效劳。”科林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 第十章 1996年3月21日,星期四,早晨7:25 作为习惯,杰克每天都在一个固定的时间到达医学检查官办公处,误差不超过五分钟。醒来的时候他仍有轻微的余醉,所以今天早晨是个例外,迟到了十分钟。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宿醉未消的情况,早就把醉酒搞得他有多狼狈忘得一干二净。理所当然,他冲淋浴比平时多出几分钟,在进行直下二马路的障碍赛时,他也将车速控制在一个比较理智的级别上。 横穿一马路的时候,杰克看到了一件新鲜事,他每天都在这个时候上班,却从没见过这样的事:医学检查官办公大楼门前停着一辆电视采访车,几根天线高高地伸出来。 杰克稍微拐了一下弯,绕着电视车兜了一圈。里边没人,他抬头看了看医学检查官办公处的前门,只见门口拥着一群记者。 杰克很想知道出了什么事,便匆匆挤到入口处,把自行车锁在老地方,直奔化验室。 与平时一样,劳瑞和文尼已经各就各位。杰克道了一声“早安”,大步穿过房间,探头朝会客室望去。他从来没有见过那地方有这么多人。 “出什么事了?” “在所有的人当中,你应该最清楚,”正忙于安排当天解剖计划的劳瑞说道,“全都是冲着流行性鼠疫来的。” “流行性?”杰克问,“又出现了几例?” “你还没听说?”劳瑞问,“你没看早晨的电视?” “我没电视,”杰克承认,“邻居家有一台,老是出毛病。” “昨晚又给我们送来两个牺牲品,”劳瑞说道,“一个肯定是鼠疫,或者说至少可以推定,因为医院已经做了荧光抗体检查,是阳性的。另一个有嫌疑,从临床上看,好像是鼠疫,尽管荧光抗体呈阴性。此外,据我了解,还有好几个发烧的患者已经隔离了。” “这全都发生在曼哈顿总院?”杰克问。 “那还用说。”劳瑞说道。 “这些病例全都接触过诺德尔曼,是吗?”杰克问。 “我还没有时间去查这个问题,”劳瑞说,“你有兴趣吗?你要是有兴趣,我就把他们派给你。” “当然有兴趣,”杰克说道,“哪一个是初步诊断鼠疫的?” “凯瑟琳·穆勒。”劳瑞说着,把患者的病历推到杰克面前。 杰克坐在劳瑞的写字台边上,打开卷宗。 第17章 他浏览了一下文件,找出了调查报告。他抽出这份报告,便读了起来。报告上说这名妇女是昨天下午四点因病危送进曼哈顿总院急诊室的,诊断为爆发性鼠疫。尽管使用了大剂量的抗菌素,过了九小时还是死了。 杰克核对了这位女士的工作单位,果然不出他的预料,这女的是在曼哈顿总院工作。杰克估计她肯定与诺德尔曼有过直接接触。不巧的是,报告上没有说她在哪个部门工作。杰克猜测不是护理部,就是化验科。 杰克一边看报告,一边暗自夸奖詹尼丝·贾格尔的活干得漂亮。昨天与她谈过话以后,杰克给她打过电话,她补充了旅游、饲养宠物、来客方面的一些资料。在穆勒这一个病例,一切都是阴性。 “怀疑是鼠疫的那一个在哪儿?”杰克问劳瑞。 劳瑞把第二份病历推到他面前。 杰克打开第二份病历,立刻感到出乎意料。患者既不在曼哈顿总院工作,又与诺德尔曼没有明显的接触。患者叫苏珊娜·哈德。与诺德尔曼一样,她也是总院的病人,但和诺德尔曼不在同一个病区。哈德是生了孩子,住在妇产科!杰克大惑不解。 再往下看,杰克得知,哈德已住院24小时,当时她突发高烧,风湿痛,头痛,完全打不起精神,并有进行性咳嗽。这些症状全都出现在她剖腹产下一个健康的孩子以后的大约八个小时内。症状出现八小时后,患者就死了。 出于好奇,杰克看了看哈德的地址,记得诺德尔曼是住在布朗克斯区。可哈德并不住在那儿。而是住在曼哈顿的苏顿南区、根本不可能与黑人区为邻。 杰克在文件中读到,哈德自从怀孕以后就没有旅行过。在宠物饲养方面.她有一只上了年岁但却长得健康的长卷毛狗。说到来客,她三个星期前招待过一位印度客人,那是她丈夫生意上的合伙人,据描述此人身体非常健康。 “詹尼丝·贾格尔今天早上还在办公室?”杰克问劳瑞。 “我一刻钟前经过她办公室的时候她还在。”劳瑞说。 杰克发现詹尼丝还在昨天早上的那个地方。 “你可真算得上是一位讲奉献的公仆。”杰克还没进门就叫了起来。 忙碌的詹尼丝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因为疲劳有些发红。“最近死的人太多,脱不开身。不过你告诉我:昨天晚上我在传染病方面提出的问题是不是说中了?” “绝对是,”杰克说,“我真服了你了。但我还有几个问题。” “你说。”詹尼丝说道。 “妇产科病房是在住院部的什么地方?” “它们是紧挨着的,”詹尼丝说,“两个都在七楼。” “不开玩笑。”杰克说。 “这也有关系?”詹尼丝问。 “我一点主意也没有,”杰克承认,“产科病人会不会和住院部的病人混在一起?” “你问着了我了,”詹尼丝说,“我不知道,但我想不会。” “我想也不会,”杰克说。可如果他们不会相混,苏珊娜·哈德怎么会得病?看来这一次爆发鼠疫是有点怪。杰克忽发奇想,莫非有一群受到感染的老鼠住在七楼的通风系统里。 “还有什么问题?”詹尼丝问,“我不想呆在这儿了,最后这份报告我还得写完呢。” “还有一个,”杰克说道,“你报告上说凯瑟琳·穆勒是总院工作人员,可你没说在哪个部门。你知不知道她是在护理部还是在化验科?” 詹尼丝翻了翻她昨天晚上的记录,找到了记载着穆勒的有关情况的那一页。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单子,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杰克,说,“都不是,她在供给中心工作。” “噢,又是这样!”杰克的声音有些失望。 “对不起,”詹尼丝说,“人家是这样对我说的。” “我不是责怪你,”杰克挥了挥手,“我只是希望这与所有这一切有某种逻辑关系。供给中心的一个女人怎么会与七楼的患者有接触?供给中心在什么地方?” “我估计是和手术科在同一个楼层,”詹尼丝说,“那就是在三楼。” “好极了,谢谢,”杰克说道,“你现在离开这里,去睡一觉。” “我是得走了。”詹尼丝说。 杰克又转身朝鉴定室走去,他感到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很有意思的事。一般说来,顺着家族或是社区的线索可以轻而易举地查出疾病的传染过程。总是先有一个索引病例,再通过接触,无论是直接接触或者通过蚊虫之类的传染媒介,生出一系列的病例,没有多少搞不清楚的东西。这一次爆发鼠疫的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唯一取得一致的因素是所有的患者都与曼哈顿总院有关系。 杰克心不在焉地朝默菲警官挥挥手,他显然刚走进通讯室外那间属于他的警卫室。这位热情的爱尔兰裔警察也兴致勃勃地向他挥了挥手。 杰克心潮翻滚,不觉放慢了脚步。苏珊娜·哈德只在医院呆了一天就出现症状。既然鼠疫的潜伏期一般认为最少也有两天,这就是说她住院之前已经受到感染了。杰克又走回詹尼丝·贾格尔的办公室。 “还有一个问题,”杰克叫住了她,“你是不是碰巧知道,那个叫哈德的女人这次住院以前去那家医院看过门诊没有?” “她丈夫没说,”詹尼丝说,“我特意问过这问题。她明摆着讨厌那家医院,非得到最后一分钟才去。” 杰克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神情更加忧虑,他转身再一次朝鉴定室走去。这一资料使情况变得更加混沌不清,他顺理成章地认定,这一次几乎是在两个也许三个地点同时发病。这不大可能。另一种可能性是,它的潜伏期特别短,不到24小时。这可就意味着哈德是在医院传染上的,与他对诺德尔曼以及穆勒的猜测相吻合。这种想法的问题在于,这表明存在着大批强烈的传染剂量,这一点看上去也不大可能。说到底,一条通风管里能有多少带病老鼠同时都在咳嗽? 一进鉴定室,杰克一把夺过文尼手里的《每日新闻》体育版。搞得他一脸的不高兴,又拽着他走到解剖台旁边。 “你怎么起得这样早?”文尼大为不满,“就你一个人。你从来不过日子?” 杰克用凯瑟琳·穆勒的病历捅了捅他的胸口。“记不记得住这句老话,‘笨鸟先飞’?” “哦,恶心,”文尼说。他接过杰克手里的病历,打开来。“我们就先做这一个?”他问。 “我们不妨从已知过渡到未知,”杰克说道,“这一个的荧光抗体鼠疫测试呈阳性,你赶紧穿上隔离服。” 一刻钟后。杰克开始解剖。他用了不少时间做外部检查,寻找蚊虫叮咬的痕迹。这活可不轻松,44岁的凯瑟琳·穆勒身体超重,身上有几百个黑痣、雀斑和其他小一些的皮肤斑点。杰克没有发现一处可以肯定是蚊虫叮咬的,尽管有几处伤口看上去有点像。为了保险,他为这些地方拍了照片。 “身上没有坏疽。”文尼说。 “也没有紫癍。”杰克说。 到杰克开始进行体内检查的时候,又有好几名同事走进解剖室,一半的工作台已经用上。有些人议论说杰克快成本地的鼠疫专家了,杰克没去理他们。他全神贯注,旁若无人。 穆勒的肺与诺德尔曼的十分相似,严重的大叶肺炎,实变,早期器官坏死。这个女人的颈部淋巴以及气管淋巴结也普遍感染了。 “这和诺德尔曼一样糟,也许还要糟一些,”杰克说,“真可怕。” “不用你说,”文尼说道,“这些个传染病例,害得我都想改行搞园艺去了。” 杰克就快结束体内检查了,这时,卡尔文走进门来。谁也不会看错他那魁梧的身影。和他一块来的人个头只有他的一半。卡尔文直接走到杰克的解剖台前。 “有没有异常情况?”卡尔文弯腰查看着盛内脏的盘子,一边问。 “内科方面,这一个是昨天那个病例的翻版。”杰克说。 “好,”卡尔文直起身来,接着将客人介绍给杰克。这位是克林特·阿贝拉德,市里的病理学家。 杰克分辨得出此人突出的下巴,但由于塑料面具的反光,他看不见对方那双松鼠一般的眼睛。他不知道此人是不是还像昨天那样火气冲天。 “宾汉大夫说,你们两位已经认识了。”卡尔文说。 “一点不错。”杰克说。那位病理学家没有反应。 “阿贝拉德博士正在尽力查找这次发生鼠疫的根源。”卡尔文解释说。 “太好了。”杰克说道。 “他来我们这儿,想看看我们还有没有重要的资料。”卡尔文说,“或许你不妨谈谈你的阳性发现。” “非常乐意,”杰克说着,开始进行体内检查,一边指出皮肤上他认为可能是蚊虫叮咬的反常部位。接着他讲述了全身的体内病理,重点放在肺部、淋巴、肝和牌。整个过程中,克林特·阿贝拉德一言不发。 “就是这些了,”杰克做完了内检,说道。他把死者的肝放回盘子里。“您看得出,这一个和诺德尔曼一样严重。难怪两个患者都死得那么快。” “哈德怎么样?”克林特问。 “她是下一个。”杰克说。 “我看一看不介意吧?”克林特问道。 杰克耸了耸肩膀,说,“那得问华盛顿大夫。” “没有问题。”卡尔文说。 “我可以问一句吗,”杰克问,“你是不是已经有想法了,这次的鼠疫是从哪儿来的?” 第18章 “还没有,”克林特说,“说不上来。” “任何想法都没有?”杰克问道,一边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里带刺。 “我们正在这一地区的啮齿动物群落里查找鼠疫。”克林特屈尊降驾地说。 “好主意,”杰克说,“您是怎么做的?” 克林特犹豫起来,就好像不愿意泄露国家机密一样。 “疾病控制中心正在帮忙,”他最终还是说了,“他们传染科来了个人,负责查找和分析。” “运气如何?”杰克问。 “昨天晚上抓到的老鼠有病,”克林特说,“但都不是鼠疫。” “那家医院怎么样了?”杰克紧追不舍,虽说克林特明显不愿意谈。“我们刚刚解剖的这个女人就在他们的供给中心工作。看来她的病也和诺德尔曼一样是在医院感染上的。您是否认为她是在医院里边某个第一感染源感染的,或者您认为是诺德尔曼传染给她的?” “我们还没查清楚。”克林特承认。 “如果她是从诺德尔曼传染上的,”杰克问道,“那您想没想过可能的传染途径?” “我们已经仔仔细细检查了医院的通风系统和空调系统,”克林特说,“所有的赫帕过滤器都是正常的,并且做了相应的调整。” “化验科的情况怎么样?”杰克问。 “你什么意思?”克林特说。 “您知不知道,他们化验科那个搞微生物的技术员纯粹是根据自己的临床经验,向化验科科长提到过鼠疫,他们科长要他别钉着那个不放。” “这我不知道。”克林特嘟哝着说。 “要是那个技术员查下去,他可能已经作出了诊断,也就可以对症下药,”杰克说,“谁知道呢,本来没准可以救一条命的。问题是,化验科缩小了编制,由于来自美利坚保健的压力,为的是省几块钱,他们连微生物室主任都没有设,给撤消了。” “这些事我一点也不知道,”克林特说道,“再说啦,鼠疫反正也发生了。” “您说得对,”杰克说,“这种方法也好,那种方法也好,您反正都得搞清起因。不幸的是,您并不比昨天知道得多。”杰克在面具后边笑了。能向这位病理学家放一枪,他有点幸灾乐祸。 “我不会走那么远。”克林特喃喃地说。 “医院工作人员中有没有什么症状?”杰克问。 “有几个护士出现发烧,已经隔离了。”克林特说道,“不过还没有确认他们得了鼠疫,只是怀疑,他们可能受了诺德尔曼的直接感染。” “你什么时候开始做哈德?”卡尔文问。 “大概20分钟以后,”杰克说,“文尼把东西取回来就开始。” “我要去看看其他的病例,”卡尔文对克林特说,“您是打算和斯特普尔顿大夫呆在这里,还是跟我一块走走?” “我想还是跟您走吧,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克林特说。 “顺便问一句,杰克,”卡尔文离去之前说道,“办公处外头有一群记者跟警犬似的,正往楼上窜。我希望你不要举行未经授权的新闻发布会。医学检查官办公处的任何消息都由冬纳特洛女士和她的公关部发表。” “我不会傻到去跟新闻界谈的,”杰克向他保证。 卡尔文踱着步子朝第二张解剖台走去。克林特一步不拉地紧跟着他。 “听上去不像是那家伙想找你谈,”文尼对杰克说道,卡尔文和克林特这会儿已经听不见了。“我可不是说他有什么错。” “那个小耗子,我上次看见就绷着张脸,”杰克说,“我不知道他有什么问题。他整个是一怪鸭,如果你问我的话。” “现在轮到乌鸦笑猪黑了。”文尼说道。 ------------------ 第十一章 1996年3月21日,星期四,早晨9:30 纽约市 “拉根索佩先生,你听得见我吗?”道尔大夫冲着患者喊道。唐纳·拉根索佩,38岁,非洲裔美国石油工程师,患有慢性气管炎。今天早晨,三点钟刚过,他就醒了,感觉到进行性的呼吸困难。家里备用的药没有见效,他四点钟就来到了曼哈顿总院的急诊室。常规的急诊处置没有起作用,到五点差一刻的时候,召来了道尔大夫。 唐纳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睡不着,只想休息一下。这一回可把他折腾够了,也真吓人。感觉到没法呼吸真是一种折磨,他这辈子还没经历过这么糟糕的事。 “你怎么样?”道尔大夫问,“我知道你不好受。你肯定累坏了。”道尔大夫属于那种比较少见的医生,能够出于深层的理解,同情自己的所有病人,就好像他也经历过所有类似的情况似的。 唐纳点了点头,表示他没事。他现在的呼吸得通过一个面具,这使得谈话很困难。 “我希望你在医院住几天,”道尔大夫说,“这次发病来得厉害。” 唐纳又一次点头。没有人跟他这么说过。 “我要你输液时间长一些。”道尔大夫解释道。 唐纳将面具从脸上抬起来一点。“我可不可以在家里输液?”他提出。在自己需要的时刻就住进医院,对此他唯有感激,但他更倾向于现在就回家,因为他的呼吸已经恢复正常。他知道,在家里至少还可以做点事。向来就是这样,这气管炎总是挑一个特别不适合的时候发作。他原定下星期返回得克萨斯,还有一些野外工作没完呢。 “我知道你不想住院,”道尔大夫说,“我有同感。但我认为最好还是暂时不动。我们尽量让你早点出院。我不光希望你继续输液,还希望你吸进有一定湿度,清洁并且不带刺激性的空气。我还想留心跟上你的峰值呼吸频率。我先前跟你说过,还没有完全康复。” “你估计我得在这儿呆多少天?”唐纳问。 “我保证只有几天。”道尔大夫说。 “我得回得克萨斯。”唐纳说。 “哦?”道尔大夫说,“你上次是什么时候去的?” “就是上个星期。”唐纳说。 “嗯,”道尔大夫若有所思地问,“你在那边有没有碰什么不正常的东西?” “也就是得州加上点墨西哥风味的菜。”唐纳说着,想挤出一点笑容。 “你最近该没有养宠物什么的吧,是吗?”道尔大夫说道。处理慢性气管炎的困难之一,就是确定导致发病的原因。经常都是过敏性的。 “我女朋友最近养了一只猫,”唐纳说,“我最近这几次去身上都发痒。” “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道尔大夫问。 “昨天晚上,”唐纳承认,“可十一点刚过我就回去了,觉得一点没事。睡的时候也没有问题。” “我们需要检查一下,”道尔大夫说,“同时我还是希望你住院。你怎么说?” “你是大夫,你说了算。”唐纳无可奈何地说。 “谢谢你。”道尔大夫说道。 ------------------ 更多精彩电子书籍尽在 声明:本电子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 第十二章 1996年3月21日,星期四,早晨9:45 杰克准备对苏珊娜·哈德进行尸体解剖,却不由得压低声音说厂一句:“基督啊!”克林特·阿贝拉德像一只蚊子似的在他身后转悠,不时将身体重心从一条腿转向另一条。 “克林特,你干嘛不绕过去,站在解剖台的对面,”杰克提出建议,“那样你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 克林特接受了建议,站到杰克的对面,双手倒背在身后。 “现在别动了,”杰克自言自语。杰克不喜欢克林特那么来回转悠,但他别无选择。 “真是可悲,你检查的这个年轻女子成了这样。”克林特突然说道。 杰克抬起头来。他没有想到克林特会有这样的看法。似乎还有点人味儿。此人先前给杰克留下的印象是一个毫无感情暴躁易怒的官僚。 “她多大年龄?”克林特问。 “28岁。”站在解剖台上方的文尼回答。 “从她的脊柱外型看,她可没过什么好日子。”克林特说。 “她做过几次背部大手术。”杰克说道。 “是一场双重悲剧,她刚生了孩子,”克林特说道,“那孩子没妈了。” “那是她的第二个孩子。”文尼说。 “我想我不应该忘了她丈夫,”克林特说道,“谁要是失去配偶一定很难过。” 一柄小刀一般的感情利刃扎进杰克的后背。他不得不尽量克制着,不把手伸到解剖台对面,将克林特拎起来。他骤然离开解剖台,朝洗手间走去。他听见文尼在身后喊他,但他没去理会。杰克靠在水槽边上,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知道,跟克林特发火是一种不理智的举动;这无非是一种纯粹、地道的转移。但是,理解这其中的原由并没有化解心中的怒气。每次只要听到实际上并无半点针对他之意的人发出这种陈词滥调,杰克总要感到恶心。 “有什么问题吗?”文尼在门口探进头来,问道。 “我马上过来。”杰克说。 文尼松开手,门又关上了。 杰克洗了洗手,重新戴上手套,然后回到解剖台。 “我们这就干起来吧。”他说了一句。 “我已经检查过全身,”克林特说,“没看到有什么地方像是蚊虫叮咬的,你看呢?” 第19章 杰克耐住性子,不去开导克林特,就像克林特开导他那样。他仅仅是着手进行体外检查。直到检查完毕,他才开口了。 “看得出,没长坏疽,没有紫瘢,也没有蚊虫叮咬,”他说道,“可只要看一眼,我就能看出她有些颈部淋巴节肿大。” 杰克将这些部位指给克林特看,他立刻点头表示同意。 “这无疑与鼠疫是一致的。”克林特说。 杰克没有吭声。他从文尼手中取过一把解剖刀,利索地做了典型的“丫”字形解剖切入。动作的大胆无情使克林特大吃一惊,他后退了一步。 杰克迅速而又小心翼翼地干了起来。他知道,内脏器官翻动得越少,传染性微生物进入空气的机会也越少。 杰克取出内脏,立刻将注意力转向死者的肺部。就在这一时刻,卡尔文进来了,站在身后,看着杰克把刀插进这一个显然带病的器官。杰克将这个肺像蝴蝶一样摊开来。 “大面积的大叶肺炎和先期器官坏死,”卡尔文说,“与诺德尔曼非常相似。” “我下清楚,”杰克说,“在我看来,病变的量一样,实变的要少一些。瞧这些淋巴节区,老是看上去像早期坏死的肉芽瘤。” 听着这些病理学行话,克林特感到索然无味或者说不知所云。他记得在医学院学过这些术语,但早就忘了它们的意思。“像鼠疫吗?”他问。 “有些关系,”卡尔文说,“我们再看看肝和肾脏。” 杰克细心地取出这些器官,切开。处理肺的时候,他把切开的表面摊开来,以便每一个人都能看清。连劳瑞也从她的工作台走了过来。 “大量坏死,”杰克说道,“肯定属于病毒性,和诺德尔曼或我先前解剖的那几个一样。” “我看像鼠疫。”卡尔文说。 “可为什么荧光抗体测试呈阴性呢?”杰克说,“这告诉了我某些东西,尤其是与肺部的表象结合起来。” “肺部怎么啦?”劳瑞问。 杰克把肝和肾拨到一边,让劳瑞看切开的肺部。他说了说自己在病理方面的考虑。 “我明白你指给我们看的意思了,”劳瑞说,“这与诺德尔曼不一样。他的肺实变的地方无疑要多一些。这一个看上去更像严重的进行性肺炎。” “哇!”卡尔文说,“这不是肺炎。绝对不是。” “我想劳瑞也没说就是肺炎。”杰克说。 “我没说是,”劳瑞赞同地说,“我是用肺炎作为描述这些感染的一种方法。” “我认为是鼠疫,”卡尔文说,“我意思是说,如果我们昨天从这同一家医院不是只取得一个病例的话,我就不会这么说了。不管他们的化验室怎么说,是鼠疫的可能性很大。” “恐怕不是这样,”杰克说,“还得看看我们的化验室说些什么。” “那十块钱翻一番怎么样?”卡尔文说,“你就那么有把握?” “没什么把握,但我要跟你赌一把。我知道钱对于你是多么的宝贵。” “我们是不是到此为止了?”克林特问,“如果是的话,我恐怕应该走了。” “我基本上做完了,”杰克说,“淋巴上还有一点点,接下来就是为显微镜取样。您如果现在就走的话,也不会落下什么。” “我给您指路。”卡尔文说, “如果你认为这个病例不是鼠疫。那你认为它是什么?”劳瑞回头看了看那具女尸,问道。 “我没法跟你说。”杰克说。 “说吧,”劳瑞催促着,“我决不告诉任何人” 杰克看了看文尼。文尼举起双手。“我守口如瓶。” “好吧,我还得回到原先我对诺德尔曼诊断的不同看法,”杰克说道,“再缩小一点,我不得不又一次踩在薄冰上。如果这不是鼠疫,那么从病理和临床两方面来看,最相近的传染病就是兔热病了。” 劳瑞大笑。“兔热病发生在曼哈顿一个28岁的产后妇女身上?”她问,“那种病极其罕见,尽管不像你昨天诊断的鼠疫那样稀少。说到底,她不可能有周末去打兔子的雅兴。” “我知道这可能性非常小,”杰克说,“我只能再一次完全依靠病理学,还有就是鼠疫测试呈阴性这一事实。” “我很想和你赌两毛五分钱。”劳瑞说。 “这么小气!”杰克乐了,“好极了。我们就赔两毛五。” 劳瑞回她的解剖台去了。杰克和文尼的注意力又转向了苏珊娜·哈德。在文尼做他自己的事的工夫,杰克完成了他想做的淋巴解剖,然后取出感觉适合显微镜分析的器官样本。他把这些样本一一保存好,分别加上标签,又过来帮助文尼缝合尸体。 离开解剖室,杰克调试好了自己的设备。他插上可充电的通风机电池,便乘电梯上到三楼,去找阿格尼丝·费恩。杰克看到她正坐在一排皮氏培养皿前观察培养的细菌。 “我刚做完另一个怀疑为鼠疫的传染病例,”他告诉阿格尼丝。“所有的样本马上就送上来。可这里有一个问题。曼哈顿总院的化验科说患者测试呈阴性。当然,我希望在我们这儿也是一样的,但同时我也希望你能排除兔热病,而且越快越好。” “这可不容易,”她说,“处理法兰西兔热病很棘手。要是它扩散到空气中,就很可能威胁化验人员。本来已经有兔热病专用的荧光抗体染色剂检测设备了,但我们还没有。” “那,你怎么诊断呢?”杰克问。 “我们只好把一些样本送出去,”她说,“由于处理这种细菌的危险性,试剂往往只保存在一些综合实验室,那儿的人都是些处理微生物的专家。市里就只有一个这样的实验室。” “你能马上送去吗?”杰克问。 “押运员一来,我们就送过去,”她说道,“我如果打个电话,给它加急,不出24小时我们就可以得到初步结果了。” “太好了,”杰克说,“我可以等。我还额外赚了十块零两毛五分钱呢。” 阿格尼丝看了杰克一眼。杰克想解释一下,又怕一开口会显得更傻气。他快步上楼,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 第十三章 1996年3月21日,星期四,早晨10:45 纽约市 “我越来越喜欢它了,”特瑞西说着,从科林的绘图板上直起身来。科林正在把她手下人今天早上刚刚赶出来的构图拿给特瑞西看,用的就是她俩昨天晚上讨论过的那个主题。 “最妙的一点就是这个构忠与希波克拉底誓言联系上了,”科林说,“尤其是这绝不会伤害到任何人。我很喜欢。” “真不明白我们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上头,”特瑞西说,“实在是妙趣天成。真搞不懂,这该死的传染性鼠疫居然使我们想起了这一点。早晨的电视有什么新闻?” “三人死亡!”科林说,“数人患病。真可怕。说实话,差点没把我吓死。” “昨晚喝了点酒,我今天早晨醒来有点头痛,”特瑞西说道,“我心里想到的头一件事就是我是不是得了鼠疫。” “我也想到了这事,”科林说,“很高兴你承认了。这事也太不可思议了。但愿昨天晚上那两人没事,”特瑞西说,“他俩似乎忒有信心,说出不了大问题。” “你担心他们?”科林问。 “哦,我想过这一点,”特瑞西承认,“不过如我所说,他们很有信心。如果有什么风险的话,我无法想象他们会那样干。” “今天晚饭还是出去吃?”科林问。 “不管怎么说吧,”特瑞西说,“我有点犯嘀咕,那个杰克·斯特普尔顿今后可能是广告创意的一个不为人知的源泉。在某些方面他兴许很刻薄,但他很敏锐,有见解,他肯定很懂行。” “我想象不出这效果有多好,”科林说道,“我倒是觉得切特挺有意思的;他风趣,开朗,好说话。我自己的问题就够多的了,我才不会倾心于那种思索型的苦恼人呢。” “我也没说对杰克·斯特普尔顿有好感,”特瑞西说,“那完全是两回事。” “我们在一个广告中使用希波克拉底本人,你的直接反应是什么?” “我感觉很有潜力,”特瑞西说,“干起来吧。我现在上楼,去和海伦·罗宾逊谈谈。” “干嘛?”科林问道,“她恐怕属于敌对势力。” “我正在考虑泰勒的劝告,我们创作人员要和业务人员合作共事。”特瑞西轻松地说。 “哟,没问题!真有这么回事!” “不开玩笑,”特瑞西说道,“有件事我想要她办。我需要一点秘密情报。我希望海伦确定,全国保健在医疗感染或者说住院感染方面是清白的。如果他们的成绩糟糕透了,这次的整个广告行动可能会砸锅。到时候,不光是我会输掉竞争总经理押的宝,你和我恐怕就得改行卖铅笔了。” “到这会儿我们还没听到消息?”科林问道,“我的意思是,他们是多年的老主顾了。” “不一定,”特瑞西说,“这些保健巨人最恨的就是暴露任何可能导致他们的股票价格下滑的东西。医疗感染方面成绩很差肯定属于这一类。” 特瑞西轻轻拍了拍科林的肩膀,要她不断进取,勇挑重担,说罢便朝楼梯口走去。 特瑞西两级一步来到楼上,气喘嘘嘘地走进行政楼层。她从这儿直接朝装饰堂皇的业务部走去。 第20章 她心潮起伏,与昨天的焦急、恐惧截然相反。本能告诉她.在与全国保健的关系上,她大大地前进了一步,很快就将夺取应得的胜利…… 与特瑞西的临时约见一结束,特瑞西刚一走出门口,海伦便回到写字台前,给她在全国保健中心的主要联系人打电话。那人一时间不在,不过海伦本来就估计她不在。海伦只是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电话号码,要对方尽快打个电话过来。 打过这个电话,海伦从写字台里取出一把刷子,对着洗手间门后的小镜子飞快地整理了几下头发。她对自己的模样满意了,这才走出办公室,朝罗伯特·巴克尔的办公室走去。 “你有没有一分钟的时间?”海伦在门口喊道。 “对于你,我一整天都有。”罗伯特往椅子上一靠,说。 海伦走进室内,转身关上门。趁着她关门的当儿,罗伯特悄悄地将写字台角上他妻子的照片翻了过去。只要海伦在他的办公室里,妻子那严肃的目光总是使他感到愧疚。 “我那儿刚来了一个人。”海伦说着走了进来。和往常一样,她坐下来,将交叉着的双腿放在一把椅子的扶手上,面朝罗伯特的写字台。 罗伯特感到自己脉搏加快,头上开始冒汗。海伦的短裙使他可以对她的大腿一览无余。 “是我们的创作部主任,”海伦继续说道。她非常清楚自己对老板的影响力,她很满意这一点。“她要我为她提供一些资料。” “哪方面的资料?”罗伯特问。他的眼睛一动不动,也没眨一下,就好像接受了催眠术似地。 海伦说明了特瑞西的要求,描述了关于发生鼠疫的那一段简短谈话。罗伯特还是没有立刻作出反应.她站了起来。这一下打破了罗伯特的催眠状态。“我和她说了,不要用这一点来作为广告行动的基础,”海伦补充说,“可她认为这能起作用。” “你该没有说什么吧?”罗伯特解开衬衫,长吸了一口气。 “可这糟糕透了,”海伦说道,“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乏味的了。” “千真万确,”罗伯特说,“我就是希望她提出一个毫无趣味的广告行动。” “我明白你的意思,”海伦说道,“我可不认为那是心血来潮。” “当然不是,”罗伯特说。“你不像我有那么多鬼点子,但你善于分析。这个主意涉及一般的医疗感染,问题在于,这可能是个绝妙的点子。全国保健和美利坚保健在合法性方面的区别也许就在这里。” “我可以跟她说没有资料,”海伦说,“说穿了,可能本来就没有。” “撒谎总是要冒险的,”罗伯特说,“她可能已经有这方面的资料了,就是要试探一下我们,出我们的丑。不,你去找我,看看你能找出些什么来。不过你得让我知道你了解的情况,你给了特瑞西·哈根什么东西。我需要领先她一步。” ------------------ 第十四章 1996年3月21日,星期四,中午12:00 “嗨,体育健儿,你好吗?”切特问道。杰克快步走进他俩合用的办公室,把一大摞档案堆在本来就已经摆满东西的写字台上。 “好得不能再好了。”杰克回答。 星期四是切特的文件处理日,这就是说,他将在写字台前坐一天,不去解剖室。在一般情况下,助理医学检查官每周只做三天的解剖工作。其余几天他们用来处理需要“签发”的案子的大量文件。法医、化验室、医院或者当地大夫,甚至警方那里需要收集的材料总是很多。除此以外,每位大夫还必须审查组织化验室对每一个案件所进行的显微切片检查。 杰克坐下来,将一些零散的文件推到一旁,把写字台中间的桌面腾出来。 “今天早晨感觉还好吧?”切特问。 “有点手忙脚乱,”杰克承认。他从化验报告底下将电话解放出来。接着他打开自己带进办公室的一份卷宗,开始浏览目录。“你呢?” “好极了,”切特说道,“喝点酒什么的,我根本就不在话下。记住那两个妞,人家可是好意,特别是科林。嘿,我们今晚再接再厉,如何?”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杰克说。 “你答应了的。”切特说。 “我没有完全答应。”杰克说。 “得了吧,”切特央求道,“别把我撂下。她们希望我们俩都去要是只有我一个人露面,她们没准说走就走了。” 杰克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位同事。 “行了,”切特又来了。“求你了!” “好吧,看在上帝份上,”杰克说道,“只此一次。我真是搞不懂,你为什么需要我。你的发挥够可以了。” “多谢了,哥们,”切特说道,“我欠你一个情。” 杰克找到了身份记录,上边有苏珊娜·哈德的丈夫毛里斯·哈德的电话号码。住宅电话和办公室电话的号码都有。他拨打了那个住宅电话。 “你给谁打电话?”切特问。 “你这家伙就是喜欢多管闲事。”杰克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我必须看着你,免得你把自己给开除了。”切特说。 “我给另一个奇怪的传染病人的丈夫打电话,”杰克说道,“我检查过了,有点弄不大清楚。从诊断上看像是鼠疫,可我觉得不是。” 接电话的是一位管家。杰克说找哈德先生,对方告诉他,哈德先生上班去了。杰克又拨第二个号码。这一回接电话的是个秘书。杰克只得说明自己是谁,电话才给接了进去。“我真是服了,”杰克用手捂住受话器,对切特说。“老婆刚死,那人就上班了。也只有在美国啊!” 毛里斯·哈德来接了电话。他的声音很紧张,听得出他压力很大。杰克很想告诉对方,我知道你这会儿的感觉,但有个什么东西又使他没有说出口。相反,他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以及为何要打电话。 “你是否认为我应该先和我的律师谈一谈?”毛里斯问。 “律师?干嘛找律师?” “我妻子娘家的人正在捏造一些可笑的起诉,”毛里斯说,“他们提出我与苏珊娜的死有牵连。他们真是疯了。没得说,是疯了。我意思是,我和苏珊娜同甘共苦.我们从来没有伤害过对方,绝对没有。” “他们知道不知道,尊夫人是死于一种传染病?”杰克问。 “找好容易才跟他们说清楚。”毛里斯说。 “我不知道怎么说好,”杰克说道,“我处在这么一个位置,实在无法就你的法律地位提出什么建议。” “好吧,不管它,说咱们的,问你的问题吧,”毛里斯说道。“我想象不出这会有什么不同。还是让我先问你一个问题。这次是鼠疫吗?” “到现在都还没确定,”杰克说,“我们一确定下来,我就打电话告诉你。” “感谢感谢,”毛里斯说,“你说,你有什么问题?” “据我了解,你养了一只狗,”杰克说,“那只狗是健康的吧, “就一只七岁的狗来说算健康的了。”毛里斯说。 “我倒是要鼓动你带上那个宝贝去看看兽医,说明尊夫人是死于一种严重的传染病。我需要查清那只狗有没有带病,不管是哪种病。” “有可能是那种病吗?”毛里斯紧张地问。 “可能性不大,但有可能。”杰克说。 “为什么医院没告诉我这个呢?”他问。 “这我无法回答,”杰克说,“我估计他们和你谈过使用抗菌素。” “唷,我已经够吃惊的了,”毛里斯说道,“真是太不成体统了。照道理是应该通知我的。” “还有一个旅行的问题。”杰克说,“我听说你妻子最近根本没有出外旅行。” “是啊,”毛里斯说,“由于怀孕,她一直很不舒服,尤其是她背部又有毛病。除了去我们在康涅狄格州的家,我们哪儿也没去。” “最近一次去康州是什么时候?”杰克问。 “大概一个半星期以前,”毛里斯说。“她喜欢去那边。” “是在农村?” “70英亩农田和林地,”毛里斯自豪地说,“风景如画。我们有自己的池塘。” “你妻子进入过那些树林没有?” “天天去,”毛里斯说,“那是她主要的乐趣。她喜欢喂那些鹿和兔子。” “那儿有很多兔子?”杰克问。 “兔子你是知道的,”毛里斯说,“每次我们去那边,兔子都增加了。我确实觉得它们是个累赘。春夏两季,它们把所有的花全给吃了。” “有没有老鼠?” “据我所知没有,”毛里斯说道,“你断定这有很大关系吗?” “我们还不清楚,”杰克又说,“你的印度来客情况怎么样?” “那是斯文山先生,”毛里斯说,“是我在孟买的一个生意上的熟人。他在我们家住了差不多一个星期。” “嗯,”杰克想起了1994年在孟买发生的鼠疫,“根据你的了解,他身体是不是很健康?” “我看很健康。”毛里斯回答。 “给他打个电话怎么样,”杰克提议,“如果他病了,就告诉我。” “没问题,”毛里斯说,“你该不会认为他可能已经受了感染,是吗?说到底,他是三个星期前来的。” “这事把我给搞懵了,”杰克承认,“我无法排除任何事情。唐纳·诺德尔曼怎么样? 第21章 你或者你妻子认识吗?” “这人是谁?”毛里斯问道。 “他是这次发生鼠疫的第一个受害者,”杰克说,“他是曼哈顿总院的一个病人。我很想了解尊夫人是不是可能去看过他。他住在同一层楼。” “在妇产科?”毛里斯吃惊地问。 “他住在大楼另外一侧的病房。他是因为糖尿病住院的。” “他家住哪儿?” “在布朗克斯区。”杰克说。 “我不信,”毛里斯说,“布朗克斯区的人我们一个也不认识。” “最后一个问题,”杰克说,“你妻子临产以前的那个星期到医院去过没有?” “她讨厌医院,”毛里斯说,“哪怕是怀孕了,要送她上医院都很困难。” 杰克谢过毛里斯,挂上电话。 “下一个又给谁打?”切特见杰克又在拨电话,便问。 “打给我今天早上第一个病例的丈夫,”杰克说,“至少我们确知这一病例是鼠疫。” “你干嘛不让对外联络部去打这些个电话呢?”切特问。 “因为我说不出要他们问什么,”杰克说道,“我弄不清自己在查什么。我只是有这种疑惑,资料当中缺了点什么。再说了,我纯粹是出于感兴趣。我越是想到三月份在纽约发生鼠疫这件事,就越是觉得奇怪。” 与毛里斯先生相比,哈里·穆勒先生就完全不一样了。丧妻的痛苦已经毁了他,他连说话都困难,尽管他勉强表示愿意合作。杰克不想增加这人的负担,就尽量长话短说。在核实了詹尼丝报告中关于没有宠物或旅行,最近也没有客人来访等情况之后,杰克提出了有关唐纳·诺德尔曼的那几个相同的问题,正像他与毛里斯的谈话那样。 “我可以肯定我妻子不认识那个人,”哈里说道,“她很少直接与任何患者见面,尤其是传染病人。” “你妻子在供给中心工作很长时间了吧?”杰克问。 “21年。”哈里说。 “她是否染上过她认为是在医院感染的任何一种病?”杰克问。 “要是她的某个同事得了感冒,那倒是可能的,”哈里说,“别的什么就没有了。” “谢谢你,穆勒先生,”杰克说,“你真是太好了。” “凯瑟琳也会希望我出点力,”哈里说道,“她是个好人。” 杰克挂断电话,但却用双手敲打着受话器。他深感焦虑。 “没有一个人,包括我自己,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说。 “一点不假,”切特说,“可那用不着你操心,地面部队已经到达。听说市里那位病理学家今天早上上那儿视察来着。” “他是来过了,”杰克说,“可事情还是一点希望也没有。那个小丑丝毫也不清楚现在的情况。要不是疾病控制中心从亚特兰大派了一个人来,可能一点进展都没有。至少得有人出去抓老鼠,查病灶。” 杰克忽然往写字台后边一退,站起来,穿上他的掷弹兵夹克。 “哦——呃!”切特说道,“我就知道有事。你上那儿去?” “打回曼哈顿总院,”杰克说道,“我的直觉告诉我,缺少的资料就在那家医院,上帝保佑,我马上去找找看。” “宾汉那儿怎么办?”切特紧张地说。 “替我掩护一下,”杰克说道,“如果周四例会我迟到了,你就对他说……”杰克停了停,尽力想找出一个适当的理由,但什么也没想出来。“噢,算了,”他说,“我不会那么久。我开会以前就回来。要是有人找,就说我上厕所去了。” 杰克不假思索,匆匆离去,骑着自行车直奔居住区。不到一刻钟他已经到了,仍把自行车锁在昨天那块街牌上。 杰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乘医院电梯登上七楼,进行侦察。他看了看,妇产科与住院部是截然分开的,两边没有任何共用设施,诸如洗衣房、盥洗室什么的。他还看出,按照设计,通风系统就是要杜绝空气从一个病房流向另一个病房。 杰克推开旋转门,进入妇产科,向中央服务台走去。 “请问,”他对一位值班秘书说道,“有没有医务人员同时跨这个病室和电梯间对面的病室的?” “没有,据我所知没有,”小伙子答道。他看样子只有大约15岁,从脸上就看得出他还没刮过胡子呢。“当然,得除去清洁工。全院的清洁都归他们打扫。” “说得好,”杰克说。他没考虑过后勤部门。这倒是值得考虑的。杰克又问苏珊娜,哈德住哪间病房。 “可以问问这有什么关系吗?”这位病房工作人员问。他这才注意到杰克没有挂医院的身份牌。所有的医院都要求雇员佩戴身份牌,可往往又没有专人监督执行。 杰克掏出自己的医学检查官徽章,亮了一下。这立刻取得了理想的效果。这位值班秘书告诉杰克,哈德太太住742号病房。 杰克转身朝那间病房走去,但那位工作人员叫住了他,说那个房间经过检疫,暂时查封了。 杰克相信看看那间病房可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便离开七楼,下到三楼,这里设立的是手术室、恢复室、特别护理病房和供给中心。这地方很繁忙,有许多患者进进出出。 杰克推开一道双肩转门,走进供给中心,迎面看见一个没有配备人手的柜台,柜台后边整个是一巨大的迷宫:金属隔板从地面一直垒到天花板,上边搁着一家繁忙的大型医院所需要的各种各样器材设备。许多人正从这迷宫里进进出出,有穿手术护士服的,有穿白大褂的,有的人戴的帽子看上去就像是淋浴帽。远处一个什么地方有台收音机正在播放音乐。 杰克在柜台前站了有几分钟了,才有一个膀大腰圆的女人看见他,并走了过来。她的身份牌上写的是:“格拉蒂·扎瑞利,科长”。她问杰克是不是有什么要帮忙的。 “我想问问凯瑟琳·穆勒的情况。”杰克说。 “上帝会使她的灵魂安息,”格拉蒂划了一个十字,说,“真是可怕。” 杰克亮出徽章,作了自我介绍,接着问道,既然凯瑟琳是死于一种传染病,她和她的一班同事是不是挺着急的。 “当然着急,”她说,“谁不着急?大家工作都是一个挨着一个。可你又有什么办法?至少来说,院里边也着急,他们给我们每个人都打了抗菌素,谢天谢地,没人得病。” “以前出过那样的事没有?”杰克问,“我的意思是,有个病人比凯瑟琳早一天也是死于鼠疫。这就是说,凯瑟琳极有可能是在医院里感染上的。我不是想吓唬你,可这都是事实。” “我们都知道这事,”格拉蒂说道,“但以前从来没发生过。我想要出事也是出在护理部,我们这儿是供给中心。” “你的人跟患者有没有任何的接触?”杰克问。 “真的没有,”格拉蒂说,“偶尔我们也许会跑到上边病房去,但从来没有直接看见病人。” “凯瑟琳死前的一个星期做了些什么?”杰克问道。 “这我得查一下,”格拉蒂示意要杰克跟她走。她领着杰克走进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办公室,哗的一声打开一大本布面的日志。 “分工从来就不太严格,”格拉蒂说道,手指飞快地掠过一排名字。“我们全都很卖力,但我把一些大事交给几个资历深一点的人。”她的手指停住了,然后扫过那一页。“ok,凯瑟琳多多少少是负责提供病房物品的。” “这是什么意思?”杰克问道。 “不管他们需要什么,”格拉蒂说,“提供一切物品,药品之类的东西除外。那归药房管。” “你是指病房里的东西?”杰克问。 “是的,所有的房间,护士站,一切东西,”格拉蒂说,“东西都是从这儿出去。没有我们,医院不出24小时就会停止运转。” “给我举个例子,你怎么安排各个房间的东西。”杰克说。 “我跟你说了,一切!”格拉蒂带着点不耐烦的口气说道,“夜壶,温度计,湿度计,枕头,痰盂,肥皂,应有尽有。” “你该不会有上个星期凯瑟琳到七楼上面去的任何记录吧,有没有?” “没有,”格拉蒂说,“我们不保留那一类的记录。我可以把所有送上楼的东西列出清单给你。我们有那个记录。” “ok,”杰克说,“能搞到的我都要。” “东西可不少,”格拉蒂一边提醒杰克,一边进入她的电脑终端。“你是要妇产科的还是要住院部的,还是两者都要?”她问。 “要住院部的。”杰克说。 格拉蒂点点头,又在电脑上敲了几下,打印机很快就动了起来。几分钟后,她递给杰克一叠文件。杰克浏览了一下。果然像格拉蒂说的那样,东西很多。清单之长,使杰克对维持这样一个机构运转的后勤部门产生了敬意。 杰克离开供给中心,到了下一层楼,漫无目的地走向化验科。他没有感觉到自己取得了什么进展,但他不愿意就此打住。他依旧相信,现有的资料中漏掉了一大块,他只是不知道上哪儿找去。 杰克向昨天看过自己徽章的那个接待员询问去微生物室怎么走,对方爽爽快快地告诉了他。 杰克走进宽敞的化验科,没有受到留难。看着如此令人难忘的设备自动运转却无人理会,真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杰克想起了科长昨天的哀叹,他说他迫不得已,裁掉了下边百分之二十的人手。 第22章 杰克看见南希·维根斯正在化验台上培植细菌。 “你好,”杰克说道,“还记得我吗?” 南希抬头看了一眼,又埋头继续工作。 “当然记得。”她说。 “你们的人做的第二个鼠疫病例真是棒极了。”他说。 “只要怀疑是那就容易,”南希说,“可我们的第三例做得就没那么好了。” “我正要问你这事呢,”杰克说,“革兰氏染色液是什么样的?” “我没做,”南希说,“是贝特·霍尔德尼斯做的。你要不要和她谈谈?” “好。”杰克说。 南希从凳子上滑下来,消失了。杰克趁机四下看了看化验科的这个微生物部门。他印象不错。大多数化验室,尤其是微生物室都有一种不同程度的零乱。这间实验室却是另一番光景,所有的东西都纤尘不染,摆放得井井有条,一看就知道效率很高。 “嗨,我是贝特!” 杰克转过脸来,只见面前是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正开朗地面带微笑看着自己。她身上透出一种啦啦队长独有的热情,极富感染力。头发烫得笔直,从她脸上四面伸出,就好像带了静电似的。 杰克作了自我介绍,立刻让贝特那毫无做作的谈话给迷住了。她可以算杰克遇到过的最友善的女性之一了。 “好的,你肯定不是来这儿聊天的,”贝特说道,“我知道你对苏珊娜·哈德的革兰氏染色液感兴趣。走吧!它止等着你呢。” 贝特几乎是抓着杰克的衣袖,把他拖到自己的工作地点。她的显微镜平台上已经放上了哈德的切片,灯光也调好了。 “你就坐那儿,”贝特一边说,一边示意杰克坐在她的凳子上。“怎么样?够矮了吗?” “恰到好处,”杰克说道。他倾身朝前,往目镜里看去。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适应了。这时,杰克可以看到片子上布满带有红色斑点的细菌。 “注意这种微生物具有什么样的多态性,”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 杰克抬起头来。原来是里查德,那名技术员冒了出来,就站在杰克的左边,几乎挨着他了。 “我本不想给你们添麻烦。”杰克说。 “不麻烦,”里查德说道,“说真的,我对您的观点很有兴趣。这个病例我们还没有作出诊断。什么都没有长出来,我想你是知道的,鼠疫测试是阴性。” “我听说了,”杰克说着,把眼睛再一次凑到显微镜上,又观察起来。“我认为你用不着考虑我的观点。对这个东西我可不如你们在行。” “可是你观察过多态性?”里查德说。 “我想,”杰克说道,“它们是一些极小的细菌。其中有些看上去简直就像是球形,我是不是看见它们了?” “我相信你一点没看错,”里查德说,“这一个比你看见的鼠疫更具有多态性。我和贝特怀疑它是不是鼠疫的原因就在这里。当然,直到荧光抗体测试呈阴性之前,我们也没有把握。” 杰克从显微镜上抬起头来。“如果这不是鼠疫,那你认为是什么呢?” 里查德发出一阵尴尬的笑声。“我不知道。” 杰克将目光转向贝特。“你怎么样?想不想冒冒险?” 贝特摇摇头。“要是里查德不想冒险,我也不。”她颇有外交风度地说。 “就没有人敢猜一猜?”杰克说。 里查德直摇头。“我不敢。我每次都要猜错。” “你鼠疫可没猜错。”杰克提醒他。 “那完全是运气好。”里查德的脸红了。 “这儿是怎么回事啊?”室内响起一个愠怒的声音。 杰克朝另一个方向调过头去。说话的人是出现在贝特身边的化验科长马丁·切维。他伸开两腿站着,手背在身后,胡子直抖。他后边是马丽·齐默曼大夫,再后头是查尔斯·克利院长。 杰克站了起来。化验科的几位技术人员偷偷地直往后退。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这位化验科长显然很生气。 “你是在这儿执行公务吗?”马丁问,“如果是的话,我倒想知道,你为什么连普通的礼节也不讲,不到我办公室去,却偷偷溜到这里来了?我们医院正在发生一场危机,这间化验室就是危机的中心。我不能容忍什么人都来插一杠子。” “哇!”杰克说,“别生气。”他没有料到会有这一招,尤其是来自马丁,他昨天还是那样友善。 “用不着你说别生气,”马丁厉声说道,“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我只不过是在干活,调查凯瑟琳·穆勒和苏珊娜·哈德的死因。说真的,我还以为我考虑得相当周到了呢。” “我的化验科里有什么得由你来找?”马丁问。 “我只是看看你这几位干练的工作人员做的革兰氏染色液。”杰克说。 “你的公务是调查死亡原因和方式,”齐默曼大夫挤到马丁的身前,说道:“你已经查过了。” “还没有查完,”杰克纠正道,“我们还没有就苏珊娜·哈德的死亡下诊断。”他回敬着这位传染病科科长那锐利的目光。由于她没有戴上昨天戴过的面具,杰克可以细细端详她那张嘴唇很薄的脸有多么严肃。 “你是没有对哈德的病例作出明确的诊断,”齐默曼大夫也纠正说,“但你已经作了一个致命性传染病的诊断。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认为就足够了。” “足够从来就不是我在医学上的目标。”杰克说。 “也不是我的,”齐默曼大夫反唇相讥,“既不是疾病控制中心的,也不是市卫生局的,这几个部门正在积极调查这一不幸事件。你的光临纯粹是在破坏。” “你真的相信他们不需要一点帮助?”杰克忍不住话中带刺地问。 “我倒要说你来这儿不光是搞破坏,”克利说道,“事实上,你明摆着是在造谣中伤。你很快就能从我们的律师那里听到这话了。” “哇!”杰克又来了这么一句,一边抬起双手,仿佛是在抵挡一次外来的打击。“我至少还听得懂破坏两个字,可造谣中伤就滑稽了。” “这不是我的看法,”克利说道,“供给中心主任说你告诉她,凯瑟琳·穆勒是在工作中染上病的。” “这还不能成立。”齐默曼大夫补充说。 “说出如此毫无根据的话,是对本机构的诽谤,有损其名誉,”克利厉声说道。 “并且可能对其股票价值带来负面影响。”杰克说。 “那是啊。”克利表示同意。 “麻烦就麻烦在,我并没有说穆勒是在工作中传染的,”杰克说道,“我是说她可能是这样。这是有很大差别的。” “扎瑞利女士告诉我们,你对她说这是事实。”克利说道。 “我对她说‘这些都是事实’,指的就是这种可能性,”杰克说道,“可是你瞧,我们是在抠字眼。真正的事实是你们几个人防卫过度了。这反而使我想了解一下你们的医疗传染史了。这方面记录如何?” 克利的脸红了。考虑到对方个头上的那种令人胆寒的优势,杰克自卫性地后退了一步。 “我们的医疗感染记录不关你的事。”克利唾沫四溅地说。 “这正是我刚刚开始询问的事,”杰克说道,“不过我还是改天再来查好了。很高兴再次见到各位。拜拜。” 杰克拨开那群人,大步离去。他忽然听到后边有动静,不禁弯了一下身子,以为会有一个烧杯或者是实验室里另外什么称手的东西从耳旁擦过。但直到他到了通往走廊的门口也没见有事。他走下楼,打开车锁,骑车朝南边驶去。 杰克在车流中拐进拐出,一边对自己与美利坚保健的这一次遭遇战大为惊叹。最令人不解的是当事人的敏感。甚至连昨天还很友好的马丁现在的举动好像也是把杰克当成了敌人。他们全都隐瞒了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杰克呢? 杰克不知道是医院里什么人将他的到来向当局报的警,但他料定此人也会通知宾汉,说他来过这里。杰克深知克利又会向宾汉抱怨他。 杰克果然没有猜错。一进门厅,警卫就拦住了他。 “我奉命通知你直接到处长办公室去,”这名警卫说,“是华盛顿博士亲口说的。” 杰克锁上自行车,一边盘算着跟宾汉怎么说。什么都想不出来。 走进电梯,杰克打定了主意,既然无法考虑防守,那就转入进攻。直到他来到珊福德女士的写字台前的时候,他还在层层构思一件事。 “你直接进去,”珊福德女士说道。她和往常一样,头也不抬地伏案工作。 杰克绕过她的写字台,走进宾汉的办公室。他立刻看出宾汉不是一个人。卡尔文那硕大的身躯正在玻璃书柜旁边晃动。 “处长,我们有问题了,”杰克急切地说。他走到宾汉的写字台前,用拳头敲了一下表示强调。“我们还没有给哈德的案子下结论,又必须尽快报到卫生部。要是我们交不了卷,那我们就有好看的了,尤其是鼠疫,这事把新闻界全都给煽起来了。我甚至一路跑到曼哈顿总院去看革兰氏染色液。可惜也没什么用处。” 宾汉用他那阴冷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杰克。他本来打算严厉申斥杰克一顿,可现在没词了。他没有说话,而是摘下金属框眼镜,一边心不在焉地擦着,一边考虑杰克的话。他看了一眼卡尔文。卡尔文的反应是朝写字台走了过来。杰克的这套把戏是糊弄不了他的。 第23章 “你到底在说什么?”卡尔文问道。 “苏珊娜·哈德,”杰克说,“就是你和我拿十块钱二赔一打赌的那个案子。” “打赌!”宾汉问,“在办公处里搞赌博?” “不是真赌,处长,”卡尔文说,“这只是下决心的一种方式。也不是每回都这样。” “但愿不是这样,”宾汉厉声说道,“我不希望看到我们这儿出现赌博,尤其是拿诊断打赌。这可不是我希望在报纸上看到的东西。骂我们的人有的是事情干。” “回到苏珊娜·哈德这件事,”杰克说,“我不知道怎么进行下去。我本来指望直接与医院化验室的人谈谈,或许能取得一点进展,但还是不行。你们认为我现在应该怎么做?”杰克巴不得谈话不再围绕打赌的问题。这也许能宽一宽宾汉的心,但杰克知道,事后他肯定会和卡尔文算帐的。 “我有点搞不懂,”宾汉说,“就在昨天,我还特意嘱咐你呆在处里,把你积压的案子都签发出去。我专门提醒你别去碰曼哈顿总医院。” “如果我是出于个人原因去的,那倒也是,”杰克说,“可我不是由于个人原因。那都是正事。” “那我问你,你是怎么又把人家院长搞得连样子都变了的?”宾汉问,“他一连两天打电话给那个该死的市长办公室。市长想了解一下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要不就是我脑子有问题,聘用了你。” “但愿你向他担保,我们俩都很正常。”杰克说。 “往后不要什么都抓到一点皮毛就莽撞行事。”宾汉说。 “跟你说句心里话,”杰克说,“我压很想不出院长干嘛发那么大火。也许是这次鼠疫的事搞得那儿人人都有压力,因为他们的举动全都怪怪的。” “你现在觉得人人都有点怪。”宾汉说道。 “得了吧,不是人人,”杰克承认,“可那边是有件怪事,肯定有。” 宾汉抬头看看卡尔文,后者耸了耸肩,转了一下眼珠。他不明白杰克在说什么。宾汉的注意力转向杰克。 “听着,”宾汉说,“我不打算开除你,可你也别要我。你是个聪明人,在这一行还很有前途。不过我警告你,你要是随意违抗我的命令,继续在社会上给我们惹麻烦,我决不会再另作考虑了。告诉我,你听明白了。” “没问题。”杰克说。 “好,”宾汉说,“回去干你的活吧,等一会儿会上我们还要找你。” 杰克听懂了这一暗示,立刻走了出去。 一时间,宾汉和卡尔文一言不发,各人都在想各人的心事。 “他是个怪人,”宾汉终于开口了,“我真搞不懂他。” “我也搞不懂,”卡尔文说,“他可以将功补过的是,他悟性很高,实实在在又很卖力。他很投入。他每次都是头一个上解剖台。” “我知道,”宾汉说,“这就是我没有当场开除他的原因。可是,这种莽撞是从哪儿来的?他必须搞清楚,这无端地伤害了别人,而他似乎并不在乎。他无所畏惧,几乎可以说是自我摧毁,就像他昨天承认的那样。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卡尔文说,“有时候我感觉这是一种怒火。可冲着什么呢?我完全不清楚。我几次试图平等地和他谈谈,但那就像是想从石头里挤出水来,难啊。” ------------------ 第十五章 1996年3月21日,星期四,早晨8:30 在89街和88街之间的二马路上,离埃奈英餐馆只有几个门面的地方,特瑞西和科林下了出租车,朝那家餐馆走去。她们没法直接让车开过来,因为有几辆豪华轿车很别扭地并排停在那里。 “我看上去怎么样?”她俩在帆布凉篷下边停住脚步,科林问道。她已经脱掉了外衣,好让特瑞西鉴定鉴定。 “太棒了,”特瑞西说道,她的确是这个意思。科林没有穿已经成为她的标志的短袖衫和工装裤,现在是一身全黑的衣服,将她那丰满的胸部展示得恰到好处。特瑞西一比较就感觉自己太邋蹋。她依旧穿着每天上班穿的那件朴素的套服,没抽出时间回家换。 “不知道我干嘛那么发怵。”科林承认了。 “要松弛,”特瑞西说道,“就凭这身衣服,麦高文先生也是顶不住的。” 科林向领班报了她俩的姓名,对方立刻表示知道。他示意两位女士跟着他走。他朝餐馆里边走去。 在稠密的餐桌和川流不息的招待员之间弯来拐去,真可以说是某种障碍比赛。特瑞西有那种置身于金鱼缸里的感觉。她俩走过去的时候,每一个人,无论男女,都要向她们瞥一眼。 那两位男士坐在一张小桌子旁边,这张桌子挤在最靠里边的那个角落里。两个女的走过来的时候,他俩站了起来。切特为科林拉开椅子。杰克也学着为特瑞西拉椅子。两位女士将外衣搭在椅背上,坐了下来。 “你们肯定认识老板才会安排了这样一张大桌子。”特瑞西说。 切特错把特瑞西的话当成了恭维,便吹牛说一年以前别人就把他介绍给了埃奈英。他解释说,坐在柜台那头收银机旁边的那个女人就是埃奈英。 “他们本来想安排我们坐前面,”杰克说,“但我们拒绝了。我们认为你们女士可能不喜欢门口刮来的穿堂风。” “真是周到,”特瑞西说,“再说了,这地方亲密得多。” “你这样认为?”切特问。可想而知,他此时容光焕发。可是,实际上,他们挤得就像俗话说的罐头里的沙丁鱼似的。 “你怎么能问她?”杰克问切特,“她这么真心诚意。” “好嘞,行了!”切特息事宁人地说,“我可能笨了点,不过话我终究还能听懂。” 女士们一到,侍者就来了,他们问他要了酒和几样开胃的东西。科林和切特有说有笑地谈了起来。特瑞西和杰克继续拿对方开涮,但渐渐地,美酒磨去了他俩话里的锋芒。到上主菜的时候,他俩已经谈得很投机了。 “鼠疫的事有什么内幕新闻?”特瑞西问。 “曼哈顿总院又死了两个,”杰克说,“另外,还有几个护士正在接受治疗。” “这是早晨的新闻了,”特瑞西说,“有没有什么新的?” “死者当中只有一个真的死于鼠疫,”杰克说,“其余的几个从临床上看很像鼠疫,但我个人不相信是。” 特瑞西的一叉子意大利面条没到嘴边便停住了。“不是?”她问道,“如果不是鼠疫,那是什么?” 杰克耸了耸肩。“我知道就好了,”他说,“就指望化验室告诉我了。” “曼哈顿总院肯定乱了套了,”特瑞西说,“幸好我不是那儿的患者。就算条件好得不能再好了,去医院也够吓人的。加上担心周围有鼠疫之类的病,准会吓死人的。” “院方搞得焦头烂额,”杰克说,“原因很清楚。如果证明鼠疫的原发地就是那里,这将是当代首例医疗型鼠疫。对于医院来说,这事可不能算是荣誉。” “医疗感染这个概念对我来说挺新鲜,”特瑞西说,“你和切特昨天晚上谈到最近的这个鼠疫问题,以前我根本就没想那么多。是不是所有的医院都有这类问题?” “那还用说,”杰克说道,“一般人都不知道,但通常有百分之五到十的住院病人成了他们自己住院时感染上的疾病的受害者。” “我的天啦!”特瑞西说,“我还不知道呢,这是一种如此普遍的现象。” “到处都有,”切特表示同意,“每个医院都有,从象牙塔般的医学院到最小的社区医院。事情坏就坏在,医院是最糟糕的传染源,因为许多聚集在那里的蚊虫都有抗药性。” “噢,了不得了!”特瑞西激愤地说。她想了一会儿,又问:“各个医院的传染率之间是不是出入很大?” “那当然。”切特说。 “这些比例是不是都知道?” “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切特说道,“联合鉴定委员会要求各个医院保留传染率的记录,但这些比例是不对外发表的。” “真是岂有此理!”特瑞西说着,偷偷地朝科林眨了眨眼睛。 “如果这些传染率超过一定比例,该医院便失去了鉴定资格,”切特说,“所以没有什么损失。” “但这样做对公众不太公平,”特瑞西说,“得不到这些数据的人无法决定去哪家医院求医问药。” 切特张开双手,掌心朝上,像一个祈求的神父。“那是政治上的事。”他说。 “我认为这太可怕了。”特瑞西说。 “生活就是不公平的。”杰克说。 用过点心和咖啡,切特和科林开始鼓动去找一个可以跳舞的地方,像中国俱乐部什么的。特瑞西和杰克都不想去。切特和科林铆足了劲,想让他俩改变主意,但很快就放弃了。 “你们去吧。”特瑞西说。 “真的不去?”科林问。 “我们可不想拖你们后腿。”杰克说。 科林看了看切特。 “我们去。”切特说。 切特和科林走出餐馆,高高兴兴地挤进一辆出租车。杰克和特瑞西冲他俩挥了挥手,出租车开走了。 “希望他们玩得开心,”特瑞西说道,“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糟糕的事了。坐在一家烟雾腾腾的夜总会里,音乐的音响大得足以震聋我的耳朵,这可不是我想象的快乐。” 第24章 “最低限度,我们终于找到你我看法一致的东西了。”杰克说道。 特瑞西大笑。她开始理解杰克的幽默感,与她自己的相比颇有一点异曲同工的味道。 站在路边,两人一时间望着不同的方向,各自都感觉到有点犹豫不决。二马路上热热闹闹.到处都是纵酒狂欢的人,尽管30多度的气温也真够受的。空气清朗,万里无云。 “天气预报员大概忘了,这还只是春天的第一天。”特瑞西说着,把手插进上衣口袋,耸起了肩膀。 “我们不妨转过那个街角,到我们昨天那个酒吧去。”杰克提议。 “可以啊,”特瑞西说,“不过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我们广告公司就在麦迪逊大街上。离这儿不远。去看看如何?” “你明明知道我对广告的印象,还邀请我去你的办公室?”杰克问。 “我还以为你只反对医药广告呢。”特瑞西说。 “说真的,我一般并不特别钟爱广告,”杰克说,“昨晚我还没机会说,切特就插进来了。” “但你本质上并不反对它?”特瑞西问道。 “医药类除外,”杰克说,“理由我说过了。” “那过去看看怎么样?除了医药类的,我们也做了很多其他类的广告。你没准会觉得很有意思。” 杰克尽力解读这个隐藏在温柔的浅蓝色眼睛和性感的嘴唇后边的女人。他感到有些迷惑,因为那双眼睛和嘴唇流露出的是脆弱,这与他所推测的并不相符,他本来猜想特瑞西是属于那种不苟言笑、目标明确、勇往直前的女人。 特瑞西直端端地迎来他的凝视,妩媚地朝他微微一笑。“要有点冒险精神嘛!”她提出了挑战。 “我怎么觉得你另有所图呢?”杰克问道。 “也许是因为我的确另有所图吧,”特瑞西坦率地承认,“我希望征求你对一次广告新行动的意见。我以前没想到你有触发新点子的能量,但今天晚饭的时候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和你谈谈。” “我不知道是应该感到惭愧还是应该感到得意。”杰克说道,“我是怎么碰巧为你出了一个广告点子的?” “你有关曼哈顿总院发生鼠疫的整个谈话,”特瑞西说,“我因此深入思考了医疗感染的问题。” 杰克对这一番剖白考虑了一会,随后问道:“你为什么要改变主意,征求我的意见?” “因为我眼前豁然开朗,你实际上可能会赞成这次的广告行动,”特瑞西说,“你把你反对医药广告的理由告诉了我,是因为它避而不谈涉及质量的种种问题。好啊,广告肯定会谈到医疗感染的事。” “我想也是。”杰克说。 “哦,得了吧,”特瑞西说道,“它当然是要谈的。如果一家医院为它自己的记录感到骄傲,为什么不可以让公众知道呢?” “好了,”杰克说道,“我投降。还是去看看你们的办公室吧。” 既然决定走,杰克的自行车就成问题了。此时车还锁在附近一块“不得停车”的标志牌上。他俩商量了几句,决定丢下自行车,乘一辆出租车去。杰克稍后回家的路上再来解救这辆自行车。 一路上车辆稀少,俄罗斯裔的出租车司机胆子挺大,把车开得飞快,几分钟后他们就来到威洛与希斯大楼。杰克从出租车后门跌跌撞撞地走了下来。 “天啦!”他说,“人家还说我不该骑着我的自行车在城里到处跑,可跟这个疯子开车就没法比。” 仿佛是要证明杰克的话似的,出租车箭一般地驶离路旁,随着车轮沙沙的响声,消失在麦迪逊大街上。 十点半,办公大楼已经门窗紧闭。特瑞西拿出夜班钥匙,他俩走进大楼。两人的鞋跟踩下去,空荡荡的大理石走廊发出刺耳的回音。在这一片寂静中,连电梯的嗡嗡声也似乎变得很响亮。 “你下班后也经常来这儿?”杰克问。 特瑞西忧伤地笑了笑,说,“哪儿有什么上下班,我实际上住在这里了。” 两人沉默地来到楼上。门开了,杰克大吃一惊,只见这一层楼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就好像现在是正午时分。数不清的画板上,许多不辞辛劳的广告人员正伏案工作。 “你们实行的是,两班倒?” 特瑞西又笑了,“当然不是,”她说,“这些人一大早就来了。广告业是一个竞争激烈的领域。你要干就得把你的时间搭上去。要说的话题可不少。” 特瑞西说了声对不起,朝旁边一张工作台前的女人走去。她俩谈话的当儿,杰克的目光在这宽阔的空间里漫游开来。他有些意外,这里很少安装隔板,只有几个与电梯间仅一墙之隔的房问。 “爱丽丝去拿些资料,”特瑞西回到杰克身边,说,“我们干嘛不到科林的办公室去呢?” 特瑞西领着他走进一个房间,打开电灯。与刚才那个浑然一体的巨大空间相比,这个房间很小.没有窗户,像是患有幽闭恐怖症似的。室内到处都是文件、书籍、杂志和录像带。几个画架上绷着厚厚的图画纸。 “我敢肯定,如果我把科林的办公桌清理出一小块,她不会在意的。”特瑞西说着,将桌上一叠桔黄色的透明描图纸挪到一边。她收拢一大摞书,放到地板上。特瑞西还没收拾好,她的另一位同事爱丽丝·戈贝便出现了。 特瑞西作了介绍,随后要爱丽丝将她们今天赶出来的广告样片放一遍。 杰克发觉自己对这种制作过程比对内容还要有兴趣。他从来没有想过电视广告是怎么作成的一现在对其中涉及的创造性和工作量有了一点体会。 爱丽丝用了一刻钟来放映她带来的样片。放完之后,她把东西收拾好,眼睛望着特瑞西,等候下一步指示。特瑞西向她表示感谢,打发她回自己的画板去了。 “你看见了,”特瑞西对杰克说道,“这些就是从医疗感染问题产生出来的一部分构思。” “我印象很深,你对这种工作可真下了不少功夫。”杰克说。 “我更感兴趣的是你对内容的反应,”特瑞西说,“希波克拉底来到医院,授予它‘善待他人’奖章,你认为这个构思怎么样?” 杰克耸了耸肩。“我可不敢随便夸口,认为自己有资格评判商业广告。” “噢,就算为我破一次例总可以吧。”特瑞西朝天花板翻了翻眼珠,“我只是想了解你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看法。这不是智力竞赛。你想想,假如你在看超级杯的时候在电视上看到这一则广告,感觉会怎么样?” “我看挺不错。”杰克说。 “它会不会使你觉得全国保健是一个好去处,因为它的医疗感染率很低。” “我想是的。”杰克说。 “很好,”特瑞西尽力想让自己保持平静,“你没准还有其他的主意。我们还可以做些什么?” 杰克考虑了几分钟。“你们可以拿奥利弗·温德尔·霍尔姆斯和约瑟夫·李斯特尔做做文章。” “霍尔姆斯该不会是一位诗人吧?”特瑞西问。 “他也是一位大夫,”杰克说道,“他和李斯特尔要求医生们在从一位患者走向另一位患者的时候要把手洗干净,他俩在这方面做的事可能比任何人都多。对了,瑟默尔维斯也出了力。不管怎么说,把手洗干净也许是防止医院传播疾病需要学会的最重要的一课。” “嗯唔,”特瑞西说,“这听上去很有趣。个人来说,我喜欢片段。我还是告诉爱丽丝找个人来研究研究。” 杰克跟着特瑞西走出科林的办公室、特瑞西走过去与爱丽丝谈了几分钟。 “ok,”特瑞西招呼杰克,“她会干起来的。我们离开这里。” 在电梯里,特瑞西又提出一个建议。“我们干嘛不到你办公室去逛一圈呢?”她说,“这不公平,你已经看过我的了。” “你才不会想看呢,”杰克说,“听我一句。” “我试一试。” “这是真的,”杰克说道.“那可不是个好去处。” “我想那儿可能很有意思,”特瑞西不肯改口,“我只在电影里看见过停尸房。谁知道呢。没准那儿会给我一些灵感。再说,看看你工作的地方还能加深我对你的了解。” “我不敢说希望得到别人的理解。”杰克说。 电梯停了,门开了。他俩走了出去。他们在路旁停下来。 “你说什么呀?我想不会花很多时间,现在还不太晚。” “你真是倔脾气。”杰克评论说,“告诉我:你总是行得通吗?” “一般没有问题。”特瑞西承认,随后她笑了。“不过我倒觉得我这是固执。” “好吧,”杰克终于答应了,“可别说我没有警告过你。” 他俩拦了一辆出租车。杰克说了目的地,司机掉过头来,向南开上了派克大道。 “你给我的印象是性格孤僻。”特瑞西说。 “你很敏锐。”杰克说。 “你用不着这么谨慎。”特瑞西说。 “我以前不是这样。”杰克说道。 他俩借着出租车昏暗的灯光互相打量着,街灯戏谑地在他们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一个女人要想摸透你很难。”特瑞西说。 “我也可以这样说。”杰克说。 “你结婚没有?”特瑞西说,“就是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提的问题的话。” “对,我结婚了。”杰克说。 “但婚姻不幸福?”特瑞西进行了引导。 第25章 “问题是有的,”杰克承认,“不过我真的不是避而不谈。你怎么样?结婚了吗?” “是的,我结过婚,”特瑞西说着,叹了口气,眼睛望着窗外。“但我也实在不想和你谈这事。” “现在我们有两件看法一致的事了,”杰克说道,“我们俩对夜总会的看法一致,也都不愿意谈论我们以前的婚姻。” 在第30街的街口,杰克指示司机停车。他看到两辆运尸车都不在,不由得高兴起来。办公处的运尸车不在是一个标志,说明没有任何新鲜尸体东一个西一个躺在担架车上了。尽管是特瑞西坚持要来看看,他还是怕毫无必要地伤害她的感情。 特瑞西一言不发,跟着杰克穿过冰棺库房。直到看见那些简陋的松木棺材,她才开口说话了。她问干嘛有那些东西。 “是为无人认领和无法辨认的死者准备的,”杰克说,“他们是由市里出资埋葬。” “这种情况是不是经常都有?”特瑞西问。 “长年不断。”杰克回答。 杰克领着她回到解剖室门前。他打开盥洗间的门。特瑞西探身看了看,但没有进去。透过一扇玻璃门可以看见解剖室。不锈钢解剖台在昏暗的灯光下发出幽暗的光泽。 “我还以为这地方比较摩登呢。”她打定主意,什么东西都不去碰。 “有段时间是,”杰克说道,“据说要翻修,但一直没有搞。不幸啊,这个城市始终处于某种预算危机当中,没有几个政客不是想把钱从这儿抽走。连正常运转的开支都很难得到足够的经费,更不要说花钱更新设备了。另一方面,我们倒是有一间新的dna高级化验室。” “你的办公室在哪儿?”特瑞西问。 “在五楼。”杰克说。 “可以看看吗?”她问。 “为什么不可以呢,”杰克说道,“来这儿就是要看的。” 他们经过停尸房又走了回去,等着电梯下来。 “这地方有点令人难以接受,是吗?”杰克说。 “它有其可怕的一面。”特瑞西承认。 “我们在这儿工作的人常常忘记它对普通人的影响。”杰克说,尽管他很佩服特瑞西表现出的镇定程度。 电梯下来了,他俩走了进去。杰克按了一下五楼的按钮。电梯开始上行。 “你是怎么决定搞这一行的?”特瑞西问,“过去在医学院就知道了?” “天啦,没有,”杰克说道,“我本来希望干一些干净,技术性强,充满感情,而且值得做的事。我当过眼科医生。” “发生了什么事?”特瑞西问。 “我的业务被美利坚保健中心夺走了,”杰克说,“由于我不想替他们或者任何类似的公司干活,我就改行了。那些日子,多余的医学专业人员流行的就是这句话。” “做起来困难吗?”特瑞西问。 杰克没有立即回答。电梯升到五搂,门开了。 “非常困难,”杰克说着,走出电梯。“主要原因是很少人那么做。” 特瑞西不经意地朝杰克那边看了一眼。她没有想到他是属于那种抱怨孤独的人,她本来以为独往独来是他自己选择的。她看到,杰克偷偷用指关节抹了一下眼角。莫非是一滴眼泪?特瑞西有些迷惑不解。 “我们到了。”杰克宣布。他用钥匙打开办公室房门,又把灯打开了。 办公室里边比特瑞西预想的还要糟糕,又小又窄,灰色的金属家具很旧,墙壁也需要粉刷了。墙壁上方开的一个单扇窗很脏。 “两张写字台?”特瑞西问。 “我和切特合用这一问。”杰克解释道。 “哪张写字台是你的?” “乱放东西的一张,”杰克说,“这次的传染性鼠疫把我的进度又拉下来一些,我以前经常落在后头,因为我对写报告很反感。” “斯特普尔顿大夫!”一个声音叫道。 原来是验尸官詹尼丝·贾格尔。 “我经过接待室的时候。警卫告诉我你在这儿,”她在与特瑞西认识以后说道,“我一直在想法给你家里打电话。” “有什么问题吗?”杰克问。 “综合实验室今天傍晚打来电话,”詹尼丝说道,“他们按你的要求,对苏珊娜·哈德的肺部作了荧光抗体测试。结果呈兔热病阳性。” “你在开玩笑?”杰克从詹尼丝手里拿过那份文件,全然不信地紧盯着看了起来。 “什么是兔热病?”特瑞西问。 “这是另一种传染病,”杰克解释说,“在某些方面与鼠疫很相似。” “患者在哪儿?”特瑞西问,尽管她不相信有答案。 “又是在总院,”杰克说着,摇了摇头。“我真是不敢相信。这非同一般!” “我得回去干活了,”詹尼丝说,“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事,叫我一声。” “不好意思,”杰克说,“我本来不想让你守在那儿。” “没问题,”詹尼丝说着,挥挥手,朝电梯走去。 “兔热病和鼠疫一样糟糕?”特瑞西问。 “这很难比较,”杰克说道,“但也很糟糕,尤其是肺炎型,有很强的传染性。如果苏珊娜·哈德在这儿,她会告诉我们到底有多糟糕。” “你为什么吃惊?”特瑞西问,“它和鼠疫一样罕见,是吗?” “不一定。”杰克说道,“在美国发现兔热病的地区比鼠疫要广一些,特别是南部各州,像阿肯色州什么的。可是,和鼠疫一样,很少见到是在冬天,至少是在北方的这一带。在这一带,兔热病是暮春和夏天的问题,如果它的确存在的话。它需要一个传染媒介。这和鼠疫一样。它通常是通过扁虱和鹿蝇来传播,不是通过老鼠身上的虱子。” “任何一种扁虱和鹿蝇?”特瑞西问。她父母在卡茨基尔有一所小房子。夏天她很喜欢上那儿去。那地方与世隔绝,周围是森林和原野。扁虱和鹿蝇多的是。 “这种病的细菌病灶是啮齿类动物,尤其是兔子这样的小型哺乳动物,”杰克开始详尽地说明,但很快就停了下来。他忽然想起当天下午与苏珊娜的丈夫毛里斯的谈话。杰克记得对方告诉他,苏珊娜很喜欢去康涅狄格州。在森林里散步,喂兔子。 “莫非是兔子?”杰克咕噜着说。 “你在说什么?”特瑞西问。 杰克表示歉意,说自己只是想到了什么。他从短时间的沉思中醒悟过来,示意特瑞西跟着他走进办公室,让特瑞西坐在切特的椅子上。他讲述了与苏珊娜丈夫在电话上的谈话,又说了说野兔与兔热病之间关系的重要性。 “可我还是听不明白。”特瑞西说。 “唯一的问题是,她接触康涅狄格野兔已经差不多两个星期了,”杰克沉思着说,一边用手指敲打着电话受话器。“这属于长期潜伏,对于肺炎型来说尤其是这样。当然,除非她不是在康州感染上的,而是就在本地,在本市,可能就在曼哈顿总院。当然,医院型兔热病也并不比医院型鼠疫更有道理。” “不管这儿那儿的,公众必须了解这件事,”特瑞西说着,朝他放在电话上的那只手点了点头。“我希望你马上打电话给新闻界,还有那家医院。” “都不行,”杰克看了看表。还没到半夜。“我给我的顶头上司打个电话。这事的大政方针都由他掌握。” 听到第一阵铃响,卡尔文便拿起了电话,但说起话来咕噜咕噜的,好像还没醒。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卡尔文咆哮起来。 “对我可就是大事了,”杰克说道,“我希望你头一个知道你又欠了我十块钱。” “滚你的,”卡尔文吼声如雷。他话音里那种喝醉酒的感觉消失了。“我希望这不是一种什么令人恶心的玩笑。” “不是玩笑,”杰克向他保证,“化验室今晚刚刚把报告送来。曼哈顿总院发现一起兔热病,外加它原有的两例鼠疫。我和谁都一样感到吃惊。” “化验室直接给你打电话了?”卡尔文说。 “不是。”杰克说,“有个验尸官刚才交给我的。” “你是不是在办公室?”卡尔文问。 “我当然是了,”杰克说道,“干得可卖力了。” “兔热病?”卡尔文问,“这我得查一查。我大概从来没见过一个病例。” “我今天下午才查过。”杰克承认。 “你得保证我们办公处不走漏一点风声,”卡尔文说道,“今晚我就不给宾汉打电话了,因为一时也没什么事可做。早晨我会头一个通知他,他可能会给局长打电话,而她可以召集保健委员会开会。” “ok。”杰克说。 “那么你是一定要保密啰。”杰克一挂断电话,特瑞西就气呼呼地说。 “这不是我的事。”杰克说道。 “是的,我知道,”特瑞西讥讽地说,“这不是你的事。” “我已经给自己惹来麻烦了,为流行性鼠疫的事,我自作主张给局长打电话。”杰克说,“我看再这样做一点好处都没有。消息到了早上会有适当的渠道传出去的。” “总院那边怀疑患有鼠疫的人怎么办?”特瑞西说,“他们可能得了这种新发现的疾病。我认为你今天晚上就应该让每个人都知道。” “这是个好主意,”杰克说,“但实际上起不了什么作用。治疗免热病和治疗鼠疫一样。我们就等着天亮吧。再说也没几个小时了。” “要是我捅到报社去呢?” 第26章 特瑞西问。 “我只好请求你别那么做,”杰克说道,“你听见我老板的话了。要是追查起来,肯定会查到我头上。” “你讨厌医学广告,我也不喜欢医学里的政治。”特瑞西说。 “阿门。”杰克说。 ------------------ 第十六章 1996年3月22日,星期五,早晨6:30 尽管杰克一连两个晚上入睡比平时晚了许多,但他星期五早晨五点半就完全醒了。他开始仔细考虑,这一次发生了鼠疫,当中又冒出一例兔热病,真是莫大的讽刺。这是一种罕见的巧合,尤其是在他已经作出诊断之后。这事肯定值十块二毛五分钱,他料定会从卡尔文和劳瑞手中赢到这笔钱。 心里在翻腾,杰克意识到要想再睡一觉是不可能的了。结果他翻身起床,吃了点东西,不到六点他已经骑车上路了。今天的车流比平时少一些,他必须按时上班。 杰克的第一件事是去鉴定室找劳瑞和文尼。两人都还没来。他穿过通讯室又走回去,敲了敲詹尼丝的门。她打开门,模样显得比平常还要惶惑。 “这一夜够呛。”她说。 “事多?”杰克问。 “才不止呢,”她说,“特别是传染病例又增加了。总院那边究竟出什么事了?” “今天有多少个?”杰克问道。 “三个,”詹尼丝说,“而且没有一个呈鼠疫阳性反应,虽说他们的假设诊断是鼠疫。另外,三个全是爆发型。初期症状出现后十二个小时左右就全死了。真是可怕。” “所有这些最近的传染病例都是爆发型的。”杰克说道。 “你是不是认为这三个新的病例是兔热病?”詹尼丝问。 “可能性很大,”杰克说,“尤其是,如果他们像你说的那样,检测是鼠疫阴性的话。你没有向任何人提到苏珊娜·哈德的诊断吧?” “我必须保持沉默,可又没做到,”詹尼丝说道,“我以前吃过亏,现在我懂得了,懂得我的职责就是收集资料,不是说出去。” “我也必须接受这个教训,”杰克说,“这三个案卷你做完了没有?” “三个都是你的了。”詹尼丝说。 杰克拿着案卷回到鉴定室。文尼还没来,杰克便在公用壶里煮好了咖啡。他一杯在手,坐卜来,开始看材料。 他几乎立刻就碰到了奇怪的事。第一个病例是一位名叫马利娅·罗佩兹的妇女,现年42岁。令人吃惊的是她也在曼哈顿总医院供给中心工作!不仅如此,她和凯瑟琳·穆勒同时当班! 杰克闭上眼睛,他绞尽脑汁,想弄清供给中心的这两个人怎么可能染上两种不同然而足以致命的传染病。在他看来,这不可能是巧合,他相信她俩的病必定与她们的工作有关。问题是怎么会呢? 杰克在自己的心目中又一次到供给中心转了一圈。他能想象出那些隔板和通道的样子,甚至能想到雇员们穿的工作服。可就是想不出那些雇员接触传染性细菌的途径。供给中心与医院处理废品甚或用过的床单什么的完全没有关系,而且那位科长也说了,那儿的职工和患者几乎毫无接触。 杰克读到了詹尼丝的验尸报告的其余部分。自从处理诺德尔曼的病例以来,她便加进了有关宠物、旅行和来客等内容。对于马利娅·罗佩兹来说,这三样似乎没有一样成问题。 杰克翻开第二份案卷。患者名叫乔依·赫斯特。杰克感到,这个病例倒是没什么好奇怪的。她是妇产科的一名护士,在苏珊娜·哈德的症状出现之前和之后都与苏珊娜有过明显的接触。使杰克感到不安的只有一件事,他想起以前读到过,兔热病很少出现人与人的接触传播。 第三个病人叫唐纳·拉根索佩,38岁,石油工程师,前一天早上住进医院。他因爆发性气喘进入急诊室。采取的措施是输液和支气管扩张术,以及呼吸有一定湿度的空气和卧床休息。根据詹尼丝的记录,他本来已经显示出明显好转,甚至不断游说医生,要求出院,就在这时剧烈的前头痛突然发作。 头痛是在靠近傍晚的时候开始的,紧接着是剧烈的发冷和高烧。虽然不断进行了处置,还是出现了咳嗽和气喘加剧等症状。当时诊断为肺炎,x光透视也证实了这一点。然而,奇怪的是,他的唾液革兰氏染色液测试却是阴性的。 肌肉风湿痛也变得很剧烈。突发的腹部和深组织疼痛说明可能有阑尾炎,但阑尾检查又是正常的。患者手术后病况持续恶化,出现明显的多系统坏死。血压下降,对治疗无反应。排尿接近于零。 读到詹尼丝的报告,杰克得知患者上个星期在得克萨斯州分别到过几个钻塔,并且确确实实曾在沙漠环境下徒步行走。杰克还了解到,拉根索佩先生的女友最近养了一只宠物,一只缅甸猫。但他没有接触过任何国外来客。 “哇!来得可真早!”劳瑞·蒙戈马利高声叫道。 杰克专心致志的工作顿时中断了,他看到劳瑞一阵风似地走进鉴定室,将外衣丢在她早晨工作的写字台上。今天是她轮值担任值星官的最后一天,负责确定头天晚上送来的案子哪一些需要解剖,(奇*书*网^_^整*理*提*供)由准来做。这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持证的法医没有一个愿意干。 “我有一些你的坏消息。”杰克说。 劳瑞正打算去通讯室,却半路停住了;一道阴影掠过她那通常十分开朗、漂亮的脸上。 杰克笑了。“嗨,别紧张,”杰克说,“没那么严重。就是你欠了我两毛五分钱。” “你没开玩笑吧?”她问,“哈德的病是兔热病?” “化验室昨天晚上报告有一例荧光抗体检测呈阳性,”杰克说道。“我想这诊断是肯定的了。” “幸好我只赌了两毛五,”劳瑞说,“你在传染病方面收集了一些相当不错的资料。有什么秘诀吗?” “初学者的手气啊,”杰克说道,“对了,我这儿有三个昨晚的案子。都是传染病,又都是曼哈顿总院的。我想至少做两个。” “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不可以,”劳瑞说道,“我去一趟通讯室,把其余的拿过来。” 劳瑞刚离去,文尼便出现了。他面色苍白,厚眼泡下的眼睛发红。从杰克的角度去看,他那副样子活像是刚从楼下那些冷藏柜里出来。 “瞧你那样,像是刚刚转世的死人一样。”杰克说。 “喝多了,”文尼说,“我去了一帮哥们的单身汉聚会。全都给撂倒了。” 文尼把报纸扔在桌上,向存放咖啡的壁橱走去。 “就怕你想不起来,”杰克说,“咖啡已经煮好了。” 文尼吃力地盯着满壶的咖啡看了好一会儿,他那颗疲劳的心才明白过来,自己眼下的努力纯属多余。 “先拿这一个开刀怎么样?”杰克说着,将马利姬·罗佩兹的案卷推到文尼面前。“没准还能打起精神来。记住,早起的鸟……” “收起你那套吧,”文尼拿起那份案卷,顺手打开。“坦率地说,我向来就不想听你那些个愚蠢的警句。真是伤脑筋,大家都没来,你就来了。” “劳瑞已经来了。”杰克提醒他说。 “是啊,这星期轮到她安排工作。你就没有什么道理了,”他浏览了一下案卷的各个部分。“神了!又是一例传染病!我的天啦!我真不应该起床。” “我过几分钟就下去。”杰克说。 文尼气冲冲地抓起报纸,朝楼下走去。 劳瑞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大堆案卷,她把这些东西堆在自己的写字台上。“乖乖,我们今天要干的活儿可不少。”她说。 “我已经打发文尼下楼去了,为解剖一个传染病例做好准备,”杰克说道,“但愿我这不是超越职权。我知道你还没有看过,可他们几个全都怀疑是鼠疫,而检测又是阴性。最低限度,我认为我们必须作出诊断。” “没问题,”劳瑞说道,“但我还是应该下楼去,做我的外科检查。走吧,我马上开始,你也可以干起来了。”她抓起那张列有昨天晚上所有死者的名单。 “这头一个你想做的病例有什么背景?”两人走出办公室,劳瑞问。 杰克三言两语将自己了解到的马利娅·罗佩兹的情况告诉了劳瑞。他特意说明患者恰恰也是受雇于曼哈顿总院供给中心。他提醒劳瑞,昨天送来的那个鼠疫受害者也在同一个部门工作。他俩登上电梯。 “这有点怪,是吗?”劳瑞问。 “我也觉得。”杰克有相同的感觉。 “你是不是认为这关系重大?”劳瑞问道。电梯猛地停住了,他们走了出来。 “凭我的直觉,是这样,”杰克说,“这就是我急于调查现场的原因。就算要我的命,我也想不出会有什么联系。” 走过验尸室的时候,劳瑞向撒尔打了个招呼。撒尔快步走上前来,劳瑞将名单递给他。“让我们先瞧瞧罗佩兹的尸体。”她说。 撒尔接过名单,对了一下自己的名单,走到67室旁停下来,打开门,将存尸箱拉了出来。 马利娅·罗佩兹,与她的同事凯瑟琳·穆勒一样,是一个身体超重的女人。她的头发染成一种奇怪的桔红色,头上束着发带。身上还有几根输液管,一根绑在脖子右侧,另一根在左胳膊上。 “一个还算年轻的女子。”劳瑞有所感触。 杰克点点头。 第27章 “她只有42岁。” 劳瑞拿起马利娘·罗佩兹的全身x光片,对着顶灯看了看。唯一不正常的是肺部有若干零星的东西渗入。 “开始吧,”劳瑞说道。 杰克转过身,向正在为他的隔离服通风机充电的那个房间走去。 “搂上你还有两个病例.你如果只想做一个,你准备做哪一个?”劳瑞在后面叫他。 “拉根索佩。”杰克说。 劳瑞向他竖起大拇指。 在为解剖马利观作准备的过程中,文尼尽管余醉未消,但还是往常那个干练的文尼。到杰克第二遍读完马利哪案卷里的材料,穿上隔离服的时候,一切都已就绪。 在解剖台前,身旁除了文尼,没有其他人的干扰,杰克能够专心致志地操作。他用了特别多的时间作体表检查。他打定主意,要找到一处蚊虫叮咬的痕迹,如果有的话。他没有办到。和穆勒的情况一样。有几处可疑的斑点,他—一拍了照片,感觉没有一处是蚊虫咬的。 无意之间,文尼隔夜的醉意成全了埋头工作的杰克。文尼尽顾了自己的头痛,一言不发,这倒省得杰克去听胜大发乎时那些妙语和滔滔不绝地评论赛场花絮。杰克融入了激发灵感的沉默之中。 杰克用处理前几例传染病的方法作了体内检查。他格外小心,避免不必要地触动内脏器官,以便将细菌在空气中的散布降低到最低限度。 解剖在进行中。杰克的总体印象是,罗佩兹的情况与苏珊娜·哈德很相似,不像凯瑟琳·穆勒。他由此作出的初步诊断仍然是兔热病,而不是鼠疫。这一诊断反使他更加迷惑不解,供给中心的这两个女人怎么会染上这些病的,而另外几个更暴露的医院工作人员却得以中免。 体内检查完毕,他取得了需要的样品,将一个特殊的肺部取样放到一边,准备交给阿格尼丝·费思。一旦有了乔依·赫斯特和唐纳·拉根索佩的类似取样,他计划立刻全部送到综合化验室。进行兔热病测试。 杰克和文尼开始缝合马利娅·罗佩兹的尸体,这时,他俩听到盥洗间和门外走廊里有说话声。 “正常的文明人来了。”文尼说道。 杰克没有吭声。 通往盥洗间的门开了。两个身穿隔离服的人走进来,拥到杰克的工作台前。原来是劳瑞和切特。 “你们两个家伙做完了没有?”切特说。 “不是我做,”文尼说道,“这位自行车疯子太阳还没出来就开始催了。” “你怎么看?”劳瑞问,“鼠疫还是兔热病?” “我猜是兔热病。”杰克说。 “如果另外两个也是兔热病,那就有四个了。”劳瑞说。 “我知道,”杰克说道,“很奇怪。人对人的传播按说是很少见的。这说不大通,可看上去又是最近这几个病例的扩散途径。” “兔热病是怎么传播的?”切特问,“我从没见到过。” “它是通过扁虱或者是与受到感染的动物直接接触传播的,比方说兔子。”杰克说。 “我已经安排你下一个做拉根索佩,”劳瑞告诉杰克,“我自己做赫斯特。” “我也很乐意做赫斯特。”杰克说。 “不必了,”劳瑞说道。“今天要解剖的不多。昨晚死的人许多都不需要安排。我不能让你什么都不当回事。” 尸体陆续送来了。其他的停尸所工作人员将他们推进解剖室,放到预订的工作台上。劳瑞和切特各自干活去了。 杰克和文尼继续缝合尸体。做完以后,杰克帮助文尼将尸体搬上担架车。杰克随后问文尼,多快才能把拉根索佩准备好。 “好一个奴隶工头,”文尼抱怨开了,“我们就不能像别人那样先喝点咖啡?” “我倒宁可做了再说,”杰克说道,“到时候你这一天都可以拿来喝咖啡了。” “吹牛,”文尼说,“到时候又会把我派到这儿来,给别的人帮忙。” 文尼一边发牢骚,一边推着马利娅·罗佩兹走出解剖室。杰克转悠着来到劳瑞的工作台。劳瑞正全神贯注地进行体表检查,但一看见杰克,她便直起身来。 “这位不幸的女士才36岁,”劳瑞通情达理地说,“真是造孽啊。” “你发现什么了?蚊子咬的还是猫的抓痕?” “只在她的小腿上发现一处小的刀痕,”劳瑞说,“但没有炎症,所以我相信是偶然造成的。有一点很有意思。她肯定有眼部感染。” 劳瑞小心翼翼地拨开死者的眼皮。两只眼睛都有深度炎症,但眼角清亮。 “我感觉得到有大量的前耳淋巴结。”劳瑞指了指患者耳朵前部清晰可见的淋巴。 “有意思,”杰克说,“这与兔热病有关,我在另外几个病人身上没有看见。你如果遇到其他异常现象,叫我一声。” 杰克朝切特的工作台走去。他兴致很高,只顾埋头处理一个多处枪伤的案例。此时他正忙着给进去出来的弹孔拍照。一看见杰克,切特便把照相机递给替自己打下手的撒尔,将杰克拉到一边。 “昨儿晚上过得如何?”切特问。 “现在哪儿是讨论这事的时间,”杰克说。穿着隔离服谈话真是吃力。 “喔,我说,”切特说,“我跟科林玩得真痛快。去了中国俱乐部以后,我们就回她在东66街的公寓去了。” “真为你感到高兴。”杰克说。 “你们俩后来干什么去了?”切特问。 “我就是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杰克说。 “说来听听。”切特提出了挑战。他凑到杰克身边。 “我们去了她的办公室,然后又回到我们俩的办公室。”杰克说。 “你说对了,”切特说,“我不信你的话。” “事实往往是难以接受的。”杰克说。 杰克借口文尼已经把拉根索佩的尸体送来,便回自己的工作台去了。杰克热情地上前帮忙,因为这样可以避免切特继续刨根问底。此外,又可以使这一个的检查大大提前。 在体表检查方面,最明显的异常情况是那一处两英寸长的新近缝合的阑尾切除犬后伤口。杰克很快就发现了更多的病变。他检查了尸体的两只手,发现指尖上有早期坏疽的轻微症状。在患者的耳垂上,他也发现了一些更为模糊的坏疽迹象。 “我想起了诺德尔曼,”文尼说道,“只是坏疽要少一些,而鼻子上一点也没有。你还认为是鼠疫吗?” “我不知道,”杰克说,“诺德尔曼没有做阑尾切除手术。” 杰克足足花了20分钟,在尸体的其他部位仔细搜索蚊虫或动物的叮咬痕迹。拉根索佩是非洲裔美国人,皮肤相当黑,对他的检查就比检查皮肤很自的罗佩兹困难一些。 杰克的勤奋辛劳没有得到报偿,他没发现任何蚊虫叮咬的痕迹,但的确使他有可能去分析另一个微妙的反常之处。在拉根索佩的掌心和脚底都有一种轻微的皮疹。杰克指给文尼看,可文尼说他看不出来。 “你就说我该找什么吧。”文尼说。 “一些平平的,带点粉红色的疙瘩,”杰克说,“手腕下倒还有一些。” 杰克抬起拉根索佩的右臂。 “不好意思,”文尼说,“我看不出来。” “没关系,”杰克说着,拍了几张照片,尽管他也有点怀疑那种疙瘩能否冲洗出来。闪光灯常常会把这些细微的发现都给冲掉了。 杰克继续进行体表检查,他越检查就越感到迷惑不解。正像文尼指出的那样,患者入院的初步诊断是肺炎,外表上看却很像鼠疫。还有一些前后矛盾的地方。病历上说他的鼠疫检测呈阴性,这一点使杰克怀疑是免热病。 然而,兔热病也令人难以置信,因为患者的唾液检查显示没有发现细菌。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患者有过严重的腹部症状,说明可能有阑尾炎,检查又证明没有阑尾。除此以外,他的掌心和脚底都有一种疙瘩。 杰克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在他看来,这个病例不是鼠疫也不是兔热病! 开始进行体内检查,杰克立即遇到了有力的推定证据,证实了他的猜测。淋巴腺有轻度感染。 杰克切开患者的肺部,又发现即便是在整体上也不同于他预测在鼠疫或者兔热病方面可能看到的情况。在杰克眼里,拉根索佩的肺部症状比没有受感染时更像心力衰竭。里边有很多液体,却几乎没有一点实变。 杰克转向其他几个内脏器官。发现差不多全都出现了病变。心脏看上去肿大得很厉害,肝、脾和肾脏也一样。就连肠也出现充血,就好像它们已经失去作用了。 “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一个沙哑的声音问。 杰克一直全神贯注,没有注意卡尔文出现在文尼身旁。 “我想是吧。”杰克说。 “又是一例传染病?”另一个生硬的声音问道。 杰克把头转向左边。他一下就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但他必须证实自己的猜测。他没有听错。果然是处长! “原来推测是鼠疫,”杰克说道。看见是宾汉来了,他感到很吃惊;头儿很少到解剖室来,除非案子极不寻常,或者是会直接导致政治上的后果。 “听声音你并不这样认为。”宾汉朝打开的尸体弯下腰来,看了看那些浮肿而又闪着亮光的器官。 “您真是料事如神,处长,”杰克格外留心,避免话音当中流露出潜在的讥讽。这一回他真的是在恭维头儿。 第28章 “你估计是查到什么了?”宾汉一边问,一边用戴着手套的手小心地戳了戳浮肿的脾脏。“这个肾看上去挺大。” “还没想出来。”杰克说。 “华盛顿大夫今天早晨通知我,说你昨天就一例兔热病作了一个大诊断。”宾汉说。 “瞎猜的。”杰克说。 “照华盛顿大夫的说法可不是这样,”宾汉说道,“我真的想夸你几句。我印象很深,你那么敏捷快速就诊断出是鼠疫,要跟上你的思路都不容易。你要我报告有关当局。这一点我印象也很深。好好干。幸好我昨天没有开除你。” “这不是在夸我啊。”杰克说着笑出声来,宾汉也笑了。 “马丁在哪儿?”宾汉问卡尔文。 卡尔文指了指。“在三号台,处长,”他说,“麦高文大夫正在做。我马上就过去。” 杰克久久地注视着宾汉,只见切特先是一怔。接着才认出了这位处长。杰克转向卡尔文,笑呵呵地说:“我的感情受到了伤害。我一时还以为处长大老远跑到这儿来,就为的是送我一句恭维话呢。” “做梦去吧,”卡尔文说,“你真是聪明一时。他来这儿的真正意图是要看看麦高文大夫正在做的那个枪击案。” “案子有问题?”杰克问。 “可能吧,”卡尔文说,“警方指控那个倒霉蛋拒捕。” “这不算稀罕。”杰克说。 “问题在于,子弹打进去是从前边还是从后边,”卡尔文说,“他们一伙有五个人。那就有点过分了。” 杰克点了点头。他什么都明白,不禁庆幸自己没摊上那个案子。 “处长下来不是要夸奖你,可他照样夸了你,”卡尔文说道。“他很关心兔热病的事。我得承认我也很关心。那个诊断很及时,也很高明,值得上十块钱。不过,我要跟你说件事:我不欣赏你昨天在处长办公室玩的那套把戏,就是我们打赌的事。你可能一时把处长弄糊涂了,可你糊弄不了我。” “我想也是,”杰克说道,“所以我那么快就换了个话题。”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卡尔文说道。他照着宾汉刚才的动作,朝拉根索佩开了膛的尸体弯下身来,拨弄了一下脾脏。“头儿没说错,”他说,“这东西肿了。” “心脏和其他样样东西都是这样。”杰克说。 “你有什么猜测?”卡尔文问道。 “这一次我什么猜测都没有,”杰克承认,“这是另外一种传染病,我只想打赌,它不是鼠疫或者兔热病。我真想马上去问问,他们曼哈顿总院都在干什么。” “别扯远了,”卡尔文说道,“纽约是个大城市,总医院又是一家大医院。人们来来去去,天天又有那么多航班出入肯尼迪机场,一年中无论什么时候,任何一种病我们都能看见。” “你说到点子上了。”杰克的话很勉强。 “好了,你对这事一旦有了主意,告诉我一声,”卡尔文说道。“我想把那20块钱赢回来。” 卡尔文走后,文尼回到原位。杰克为各种器官作了采样,文尼细心地将样本一一放好、贴上标签。所有的取样都做好了,他们俩又将拉根索佩的剖口缝上。 杰克丢下文尼照看尸体,自己走到劳瑞的工作台旁边。他要劳瑞让他看看肺部、脾脏和肝部切口。病变情况与罗佩兹和哈德一模一样,体内有数百个初期的脓肿正在形成肉芽瘤。 “看上去像是又一例兔热病。”劳瑞说。 “我没办法跟你争,”杰克说,“可人际传播是极为少见的,这一问题一直使我感到不安。我无法解释这一点。” “除非他们都接触过同一个传染源。”劳瑞说。 “呃肯定!”杰克嘲笑地高声说道,“他们全都碰巧去了康涅狄格州的同一个地方,喂过同一批生病的兔子。” “我只是提出这种可能性而已。”劳瑞不高兴了。 “对不起,”杰克说,“你说得对。我不应该冲你发火。这些个传染病都快把我逼疯了。我感到自己漏掉了一样重要的东西,又一点也想不出是什么东西。” “拉根索佩怎么样?”劳瑞问道,“你认为他也得了兔热病?” “不,”杰克说,“他似乎有些地方完全不一样,我想不出来。” “也许是你感情上太投入了。”劳瑞说了她的看法。 “可能是吧。” 他感到有点内疚,居然因为第一个病例将美利坚保健看得一钱不值。“我尽量冷静下来,兴许我应该再看一些有关传染病的资料。” “就是嘛,”劳瑞说道,“你不要给自己加压力,应该把这些病例当成是学习的机会。说到底。那也是这份工作的一部分乐趣。” 隔着劳瑞的塑料面罩,杰克怎么也看不出她到底是认真的还是拿他逗着玩。真是不幸,在顶灯的反光下,他说不上来。 杰克离开劳瑞,顺便在切特的工作台旁停了一下。切特此时心里正窝火呢。 “见鬼了,”他说,“照宾汉说的那样,追查这些弹道得花找整整一天。他要是想搞得像那么回事,真搞不懂他干嘛不自己做。” “需要帮忙就叫一声,”杰克说,“我很乐意下来搭把手。” “我会的。”切特说。 杰克脱下身上的防护服,换上便服,插上通风器的充电插头。随后他取出罗佩兹和拉根索佩的解剖案卷。他在赫斯特的案卷里查到了她的亲属情况。表上有一个姐姐,地址和患者的一样。杰克推测她们姐俩住在一起。便记下了电话号码。 接下来,杰克去找文尼,看见他正从冷藏间出来,他刚把拉根索佩的遗体安顿好。 “我们那两个病例的取样在哪儿?”杰克问。 “我全都放好了。”文尼说。 “我想亲自拿上楼去。”杰克说。 “真的?”文尼问。给样本飞快地贴上不同的标签历来就是去喝咖啡休息的一个借口。 “我不是说着玩的。”杰克说。 杰克捧着全套的取样外加解剖案卷,直奔他自己的办公室。路上他又绕了两个弯。第一个是去微生物化验室,他在那儿找到了阿格尼丝·费恩。 “我看到你做的那个兔热病诊断了。”阿格尼丝说。 “凭那个诊断我可捞到不少的吹捧。”杰克说。 “今天又有我的活儿?”阿格尼丝看了一眼杰克一手里捧着的一大堆取样,问道。 “是的,的确如此。”杰克找出从罗佩兹身上采取的样本,放在阿格尼丝的写字台角上。“这又是一个,可能是兔热病。” “综合实验室非常需要接着哈德的病例查下去。那样容易一些。我今天就可以拿出结果来。其他还有什么事?” “是啊,这里有个谜。”杰克说着,将拉根蒙佩的几个器官取样放在阿格尼丝桌上。“我一点也想不出这个患者得的是什么病。我只知道不是鼠疫,也不是兔热病。” 杰克描述了拉根索佩的病情,将所有明确无误的发现一股脑告诉了阿格尼丝。她对唾液革兰氏染色液检测没有发现细菌这一点特别感兴趣。 “你考虑过病毒吗?”阿格尼丝问。 “以我有限的传染病知识来说,”杰克承认,“我想到过翰塔病毒,但患者出血不多。” “我就从组织培养着手,先查一查病毒。”阿格尼丝说。 “我打算查一下资料,没准会有另外的主意。”杰克说。 “我哪儿也不去。”阿格尼丝要他放心。 离开微生物室,杰克来到五楼组织化验室。 “醒醒吧,姑娘们,我们来客人了。”一名技术员高声喊道。房间里响起一片苦声。 杰克露出了微笑。他一向喜欢进组织化验室。在这里工作的全体女士似乎永远心情愉快。杰克特别中意莫琳·奥康诺,一个胸脯丰满的红发女子,她的眼睛像魔鬼一样闪闪发亮。杰克很高兴,他看见莫琳站在化验台边上,正用一条毛巾擦手。她的工作服前胸溅满了各种颜色。 “你好啊,斯特普尔顿大大,”她操着悦耳的爱尔兰口音说道,“我们得做什么才能赢得你的好感呢?” “我需要你们帮个忙。”杰克说。 “帮忙,他说。”莫琳重复着杰克的话,“你们听见了吗,姑娘们?我们应该要求什么回报呢?” 更多的笑声骤然爆发。大家都知道,杰克和切特是仅有的两位未婚男性大夫,组织化验室的娘们都喜欢拿他俩开心。 杰克放下手里的取样瓶.将拉根索佩的样本与罗佩兹的分开。 “我需要对拉根索佩做冻结切面检查,”他说,“每个器官只有几个切片。当然,我也要一套正规的切片。” “染色液怎么办?”莫琳问。 “和平常一样。”杰克说。 “你是不是正在查什么特别的东西?”莫琳又问。 “某种微生物,”杰克说,“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 “我们到时候给你打电话,”莫琳说。“我马上就开始。” 回到办公室,杰克浏览了一下手头的资料。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他把面前的写字台清理了一下。拿出罗佩兹和拉根索佩的案卷,打算记下解剖中发现的问题,然后给家属打电话。他甚至想给劳瑞正在做的那个病例的亲属打个电话。然而,他的目光却落到了他的那本哈里森编写的医学课本上。 杰克取出那本书,哗哗地翻到有关传染病的那一部分,读了起来。材料很多:差不多有500页。 第29章 但他可以一目十行地往下看,因为大部分内容都是他在职业生涯的某一段时间必须记住的东西。 杰克翻到有关细菌传染病的几章、这时莫琳打来了电话,说冻结切面检查已经做好了。杰克立刻下楼,来到化验室取切片。他拿着那些切片回到办公室,将他的那台显微镜移到写字台中问。 这些切片是由器官组成的。杰克先看的是肺部切片。他印象最深的是肺组织的肿大程度,以及他的确没看见细菌这一事实。 一看到心脏切片,杰克立即看出了心脏出现肿大的原因。这里有大面积炎症,心肌细胞之间充满了液体。 杰克将显微镜调到较高倍数,初期病变立刻变得清晰了。排列在心血管两侧的细胞严重受损。结果许多心脏血管由于血凝而堵塞,引起多次轻微的心脏病突发! 突破带来了兴奋感.杰克自身循环系统里的肾上腺素顿时活跃起来,他旋即重新返回肺部。在同样倍数的显微镜下,他看到了毛细血管壁上一模一样的病变。这是他第一次检查时没有注意到的现象。 杰克将肺部切片换成肾切片。他调整了一下焦距,看到了同样的病变。显然,这是一个重大发现,一个可以立即作出推定诊断的发现。 杰克推开椅子站起了。快步返回微生物室。找到了正守在试验室里一个细菌培养器旁边的阿格尼丝。 “继续做拉根索佩的组织培养,”他气喘吁吁地说,“我找到一些你喜欢的新资料。” 阿格尼丝透过厚厚的眼镜好奇地望着他。 “这是一种内皮病,”杰克兴奋地说,“患者得了一种严重的传染病,可是又没有发现或培养出细菌。这一点本应该使它现形的。病人身上还有些极细微的皮疹初始症状.包括掌心和脚底。外加上据猜测他有阑尾炎。猜猜为什么?” “肌肉受伤。”阿格尼丝说。 “完全正确,”杰克说道,“这样一来,你认为是什么呢?” “立克次氏体。”阿格尼丝说。 “棒极了,”杰克说着,挥了挥手加以强调。“久违了。落基山斑疹热。现在你能证实了吧?” “这种病的证明很难,和兔热病一样,”阿格尼丝说道,“我们还是得把东西送出去化验。本来我们是有荧光免疫检验设备的,但我们没有介质。不过我知道市综合试验室有这种东西,因为87年布朗克斯区发生过一个落基山斑疹热病例。” “马上送过去,”杰克说,“告诉他们,他们一作出来,我们就要看。” “好的。”阿格尼丝说。 “你真好。”杰克说。 他朝门口走去,还没走几步,阿格尼丝叫住了他:“感谢你一发现这种病毒就告诉了我,”她说。“立克次氏体对于我们试验室的人来说是极其危险的,它在浮质形态下传染性很强。它可能比兔热病还要糟糕。” “这还用说,小心一点。”杰克对她说道。 ------------------ 第十七章 1996年3月22日,星期五,中午12:15 海伦·罗宾森动作轻快地抚了抚头发。她很兴奋。刚一挂上打给在全国保健中心的主要联系人的电话,她就盘算着尽快去见罗伯特·巴克尔。她知道他会喜欢自己带去的消息。 海伦从镜子跟前后退两步,左右转了转,检查自己的打扮。满意了,她才关上盥洗间的门,走出了办公室。 她与罗伯特联系的老办法仅仅是偶尔去找他。不过,她认为自己手中的情报是一份更为正式的通行证;她要求秘书通报一声。秘书回话悦,罗伯特请她进去,此时海伦并不感到意外。 去年以来,海伦一直在钓罗伯特这条大鱼。她一旦看清罗伯特可能晋升总经理,就开始行动了。她觉察到此人有好色的特点,便有意识地煽动他的欲火。这很容易,尽管她知道自己掌握着一根上好的鱼线。她需要鼓励他,但又不能达到她不得不明确拒绝他的地步。事实上,她发现他充其量是肉体上不愉悦。 海伦的目标是罗伯特的位置。她想当业务部的经理,也看不出自己为什么就不应该当经理。她唯一的问题是比业务部其他的人都年轻。她感觉这是通过“钓”罗伯特可以克服的缺陷。 “啊,海伦,我亲爱的。”海伦娉娉婷婷地走进办公室,罗伯特说道。他站起来,上前关上房门。 海伦坐下,腿翘在椅子扶手上,这是她的习惯。她交叉着腿,裙子在膝盖上撩得很高。她注意到罗伯特妻子的照片和往常一样脸朝下趴在桌上。 “来点咖啡怎么样?”罗伯特问道,一边坐了下来,他那习惯性的催眠或凝视又开始了。 “我刚和全国保健的杰特鲁德·威尔森通过话,”海伦说道,“你肯定认识她。” “当然,”罗伯特说,“她是级别较高的几个副经理之一。” “她也是我最可靠的关系之一,”海伦说,“是威洛与希斯广告公司的一个崇拜者。” “呃呜。”罗伯特不置可否。 “她告诉我两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海伦说道,“第一,从在院传染率来看,或者用他们喜欢说的医疗感染这个词,全国保健在本市的重点医院与其他同类医院相比处在非常有利的地位。” “呃呜。”罗伯特又来了。 “全国保健达到了疾病控制中心和联合鉴定委员会的各项指标。”海伦说。 罗伯特轻轻地摇摇头、似乎醒过来了。海伦的话过了一会儿才钻进他那全神贯注的脑袋。“等等,”他把脸转向一侧,一边组织一下思路。“我听上去这不像什么好消息。我想秘书告诉我的是,你带来了好消息。” “你听我说,”海伦说道,“虽说他们总体上的医疗记录不错,可他们在纽约的机构最近遇上麻烦了,他们提心吊胆,生怕曝光,尤其是其中的三件事。一个牵涉到特别护理部门发现大量葡萄球菌。这真正给他们造成了问题,后来又发现许多护理人员是病菌携带者,才不得不采取抗菌素治疗。我告诉你吧,那东西你听了非得吓死。” “其他还有什么问题?”罗伯待问。一时间,他尽量避而不看海伦。 “他们的厨房里闹出另一类细菌问题。许多患者出现剧烈腹泻,甚至死了几个人。最后一个问题是发生以医院为源头的传染性肝炎,也有好几个人死亡。” “这听上不像是什么良好的记录。”罗伯特说。 “你拿它和别的医院一比就知道了,”海伦说道,“我告诉你,这真可怕。不过,问题在于,全国保健对这次医疗感染的事非常敏感。杰特鲁德特意告诉我,全国保健一万年以后也不会用这一点来开展广告行动。” “太好了!”罗伯特叫道,“这才是好消息。你跟特瑞西·哈根说了些什么?” “当然是什么也没说,”海伦说,“你说过要我先向你报告。” “干得漂亮!”罗伯特直起纤细的长腿,站了起来,一边踱步,一边说。“再圆满不过了。我已经把特瑞西逼到我所希望的那一步了。” “你打算让我跟她怎么说?”海伦问。 “就说你已经证实全国保健在医疗感染方面有一流的记录,”罗伯特说,“我想鼓励她继续搞她的那个广告,因为那个广告肯定一败涂地。” “可我们也会丢了那笔业务。”海伦说。 “不一定,”罗伯特说,“你早就知道了,他们感兴趣的是‘主持人’现场采访名流专家。这一点我们一再交待给特瑞西,可她就是不理会。我要走到她背后,学着最近那几部医院题材的电视剧那样,挂一排五角星。对于鉴定书来说,这是最好的了。特瑞西会砸锅的,我们打着我们自己的广告上台掌权。” “真是无懈可击,”海伦说着,将大腿从椅子上放下来。“我马上给特瑞西·哈根打电话。” 海伦大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要秘书打电话给特瑞西。在等电话的当儿,她不禁大为赞赏自己刚才与罗伯特的谈话。要不是她事先打好腹稿.就不可能好到哪儿去。她在公司的地位看来越来越有利了。 “哈根小姐在楼下工作室,”秘书报告说,“您需不需要我打个电话给下边?” “不,”海伦说道,“我自己下去一趟。” 海伦离开铺有地毯而显得安静的业务部,下楼来到工作室。她的浅口轻便鞋踩在金属楼梯上发出轻脆的回音。她很欣赏与特瑞西当面谈谈这个主意。虽说她一贯不想进特瑞西的办公室,在那里她有一种受威胁的感觉。 海伦还在门口就高声说了起来。特瑞西坐在一张堆满情节串连图和布料的大桌子旁边。在场的还有科林·安德逊、爱丽丝·佳保和海伦不认识的一个男人,听介绍他叫尼尔逊·弗里特曼。 “我带来了你需要的情报。”海伦对特瑞西说道。她强撑起一副开朗的笑脸。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特瑞西问。 “我得说非常好。”海伦说。 “说来听听。”特瑞西说着。往椅子上一靠。 海伦讲述了全国保健良好的医疗记录,甚至连她没对罗伯特讲的事也告诉了特瑞西:全国保健的医院感染率比美利坚保健的曼哈顿总院情况要好一些。 “太棒了。”特瑞西说道,“这正是我想要知道的。你真帮了大忙。谢谢你。” “很乐意为你做点事,”海伦说,“广告搞得怎样了?” “感觉还行。” 第30章 特瑞西说,“到星期一就可以拿给泰勒和布里安看了。” “太好了,”海伦说,“好吧,要是我能做点其他什么事,告诉我一声。” “当然,”特瑞西说着,将海伦送到门口,挥了挥手,海伦消失在楼梯口。 特瑞西回到桌前,又坐了下来。 “你信她吗?”科林问。 “我信,”特瑞西说,“业务部不敢拿我们完全可能从其他地方搞到的资料撒谎。” “我不明白你怎么可能信任她,”科林说道,“我见不得那副做作的微笑。这有点不正常。” “嗨,我是说信她的话,”特瑞西说,“我没说信任她这个人。所以我才没把我们的事告诉她。” “说到我们的事,”科林说,“你可还没说你喜欢这个点子。” 特瑞西叹了口气,目光从零乱的情节串连图上掠过。“我喜欢希波克拉底那一段,”她说,“但我不了解这位奥利弗·温德尔·霍尔姆斯和这位约瑟夫·李斯特尔的材料。我明白即使是在一家现代比医院里,洗手是多么重要,可这不能凭心血来潮。” “昨天晚上跟你上这儿来的那位大夫如何啊?”爱丽丝问,“既然他提到洗手这个材料,他没准还可以为我们搞出来的东西出出主意。” 科林抬头看着特瑞西,她大惑不解。“你和杰克昨晚上这儿来了?”她问。 “是的,我们顺便来看看。”特瑞西不经意地说。她伸出手,挪了挪一块情节串连图,以便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你可没告诉我。”科林说。 “你又没问,”特瑞西说道,“这不是什么秘密,如果这就是你的意思的话。我跟杰克的关系一点也不浪漫。” “那你们俩谈到这次的广告行动了?”科林问,“我没想到你希望他知道这事,尤其是,这个点子是他出的。” “我改变主意了,”特瑞西说,“我认为他可能会喜欢,因为这个广告讲的是医疗保健的质量问题。” “你真是满脑子奇思妙想。”科林有所感触。 “让杰克和切特来看看这个广告不算是个坏主意。”特瑞西说,“职业反应可能会有帮助。” “电话让我来打,那才叫开心呢。”科林自告奋勇地说。 ------------------ 第十八章 1996年3月22日,星期五,下午2:45 已经一个多小时了,杰克一直在给当天的三个传染病死者的亲属打电话。在打电话给乔依·赫斯特的与她同住一室的姐姐之前,他先和劳瑞谈过。杰克不愿意使劳瑞认为自己是在包办她的案子,但劳瑞要他放心,她不介意。 杰克运气不佳,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他所能做到的仅仅是证实一连串否定答案,例如患者中没有一个人一般性地接触过野生动物,尤其是野兔。只有唐纳·拉根索佩接触过一只宠物,那是他女朋友新近买的猫,那只猫活得好好的。 挂上最后一个电话,杰克瘫倒在倚子上,闷闷不乐地注视着空空如也的墙壁。他先前感觉到自己的肾上腺素猛增.但他对落基山斑疹热的假定诊断落空了。他似乎毫无进展。 电话铃吓了杰克一跳,将他从消沉忧郁中拉了出来。打电话的人自报家门,说他是加利·埃克大夫,本市综合实验室的一位微生物专家。 “你是杰克·斯特普尔顿大夫吗?” “是的,我是。”杰克说。 “我查到一个立克次氏体的阳性反应,”埃克大夫说,“你的病人得了落基山斑疹热。这事你是自己向卫生局报告呢,还是希望我报告?” “你报告吧,”杰克说,“我甚至还搞不清楚向谁报告。” “那就这样了。”埃克大夫说着,挂断了电话。 杰克慢慢地放下听筒。他的诊断得到证实,这和他所做的鼠疫诊断、兔热病诊断得到证实一样造成了一次震荡。这些进展令人难以置信。不出三天,他目睹了三种相当罕见的传染病。 仅仅发生在纽约,他思忖着,在脑海里,他看到了卡尔文提到过的事:有那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飞机在肯尼迪机场降落。 然而,杰克的震惊开始迅速转化成疑惑。就算有那么多飞机、那么多的人从外地来到纽约,带来害虫、跳蚤和各种微生物,可连续感染上鼠疫、兔热病加上现在发现的落基山斑疹热,这似乎太巧了点。杰克那善于分析的脑子竭力想象着这次发病究竟有多大的概率。 “我说不上来。”他高声说道。 忽然,杰克推开写字台,三脚两步走出办公室。他的疑惑此时变得近乎于愤怒。杰克相信正在发生一件怪事,一时间他本人对此深信不疑。他认定必须做点什么,便直接下楼,走到珊福德女士跟前,要求面见处长。 “对不起,宾汉博士到市政厅去了,他和市长以及警察局长有个会。” “噢,见鬼!”杰克大叫一声,“他是搬到那边去住了还是怎么?” “今天早晨的枪击事件有许多争议。”珊福德女士小心翼翼地说。 “他什么时候回来?”杰克问道。宾汉不在,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真的不知道,”珊福德女士说道,“但我保证告诉他,你想见他。” “华盛顿博士呢?” “他也开那个会去了。”珊福德女士说。 “哦,了不得!” “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珊福德女士问。 杰克想了想。“有纸吗?”他说,“我想留个条。” 珊福德递给他一张打印纸。杰克用黑体字写道:拉根索佩患有落基山斑疹热。接着他一连划了好几个问号和惊叹号。他在底下写道:市卫生局已收到市微生物化验室的通知。 杰克把条子交给珊福德女士,她一口答应,宾汉博士一回来,他就亲自转交给他。接着她又问杰克,如果处长想和他谈谈,上哪儿找他。 “那要看他什么时候回来,”杰克说,“我可能要离开办公室一会儿。当然,他可能还没和我谈就听说我的事了。” 珊福德女士迷惑不解地看着他,但杰克没有细说。 杰克回到办公室,穿上皮夹克。他随即下楼,在太平间取出自行车。他没有理会宾汉的劝告,驱车直奔曼哈顿总医院。两天以来,他一直怀疑那里正在发生某种非同寻常的事,此时他已是确信无疑。 杰克高速骑行到达目的地,他把自行车锁在前几次来时锁车的老地方,走进这家医院。探视时间刚开始,大厅里挤满了人,特别是问询处附近。 杰克挤过人群,沿着楼梯来到二楼。他径直来到化验科,排队等候与接待员洽谈。这一次,他要求面见化验科长,尽管他很想直接闯进去。 杰克等了半小时才见到马丁·切维。杰克尽力利用这段时间使自己冷静下来。他意识到,过去四、五年里,自己已经变得不大善于利用条件,不太讲究策略;只要一急,比如现在这样,他就可能有点招人讨厌。 一名化验师终于走了出来,告诉杰克,马丁大夫现在见他。 “感谢感谢,这么快就接见我。”杰克一进办公室就主动说道。尽管满怀诚意,他依旧无法避免话中带刺。 “我是个大忙人。”马丁连站起来也嫌麻烦。 “我完全可以想象,”杰克说道,“一天一天这些个罕见的传染病出现在贵院、我想你还非得加加班才行。” “斯特普尔顿大夫,”马丁用克制的声音说道,“我必须告诉你,我发现你的态度是完全令人不能接受的。” “我发现你的态度前后矛盾,”杰克说,“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你可以算是大将风度。我第二次来,你就完全变了。” “对不起,我没有时间说这些,”马丁说道,“你有什么特别的事需要和我谈?” “很清楚,”杰克说,“我不是来这儿吵架的。我只是想征求一下你的专业意见,你如何看待你们医院莫名其妙地出现三例由节肢动物衍生的罕见疾病。我本人正在考虑,但我希望知道你身为化验科长的意见。” “你说三种疾病是什么意思?”马丁问。 “我刚刚得到证实,一个名叫拉根索佩的患者昨天晚上死在贵院,他得的是落基山斑疹热。” “我不信。”马丁说。 杰克打量着此人,想搞清他到底是在演戏,还是真的感到出乎意料。 “那好吧,我问你一个问题,”杰克说道,“我跑到这儿,告诉你一些莫须有的事,有什么好处?你莫非把我当成某种保健品推销商了?” 马丁没有回答,而是拿起电话,传呼齐默曼大夫。 “搬救兵了?”杰克问道,“你我干嘛就不可以谈谈?” “我不相信你能跟正常人一样说话。”马丁说道。 “真是高招,”杰克有感而发,“防线守不住了,就转入进攻。问题在于,什么战略战术也改变不了事实。立克次氏体在实验室里是极其危险的。或许我们应该查明,是谁在处理拉根索佩的器官取样时采取了这样恰当的预防措施?” 马丁按下内部通话按钮,传呼他最得力的微生物化验师里查德·奥维斯特瑞特。 “我还有件事想提出来探讨,”杰克说道.“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你对我说,由于美利坚保健削减了你的预算,化验科要保持运转是多么令人头痛。按一比十的比例,你的不满到多大程度了?” “你什么意思?”马丁警觉起来。 第31章 “我什么意思也没有,”杰克说,“只是问一下。” 电话铃响了,马丁拿起电话。这是玛丽·齐默曼大夫打来的。马丁问她能不能到化验科来一趟,因为这儿刚好有件重要的事。 “我看问题在于,这三种病同时冒出来的可能性接近于零,”杰克说道,“你怎么解释这一点?” “这话我听都不要听。”马丁大喊大叫。 “可我以为你必须考虑,”杰克说道。里查德·奥维斯特瑞特出现在门口,他和先前一样,穿了一件带有手术痕迹的化验服,一脸苦恼的样子。 “科长,什么事?”说着,他向杰克点头致意,杰克也点头回礼。 “我刚听说,一个名叫拉根索佩的病人死于落基山斑疹热,”马丁态度生硬地说。“查一下是谁取的样,谁做的化验。” 里查德站着不动,显然被这个消息惊呆了。“这意味着,我们的化验室里有立克次氏体。”他说。 “恐怕是,”马丁说,“你马上把结果拿回来。”里查德离去了。马丁转向杰克。“既然你给我们带来这么个好消息,你或许还可以做件好事,离开这里。” “我倒是倾向于听听你对这些疾病的病源有什么高见。”杰克说。 马丁的脸红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玛丽·齐默曼大夫已出现在门口。 “马丁,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她开口先告诉马丁,她一看见杰克来了就给急诊室发了传呼。她眯缝着眼睛.显然比马丁还要不高兴。 “你好,大夫。”杰克喜形于色地和她招呼。 “我还以为我们再也看不见你了呢。”齐默曼大夫说。 “你千万不要听见什么都相信。”杰克说。 就在这时,里查德回来了,一脸的心烦意乱。“是南希·维根斯,”他脱口说道,“取样是她,化验也是她做的。她今天早上打电话来说病了。” 齐默曼大夫核对了一下手里的一张单子。“维根斯,我刚通知她到急诊室做检查,她也是病人之一,”她说,“很明显,她得了某种突发性感染。” “噢,不!”里查德叫道。 “这儿是怎么回事?”齐默曼大夫问道。 “斯特普尔顿大夫刚带来一个消息,我们的一个病人死于落基山斑疹热,”马丁说道,“南希也有危险。” “问题不在化验室,”里查德说,“对于安全性我是敢打保票的。从发生鼠疫以来,我就坚持所有的传染性物质都只能在三号抗生化验间里处理。如果她受了传染,只可能是受病人的传染。” “这不可能,”杰克说道,“另外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医院里有很多扁虱。” “斯特普尔顿大夫,你这话就没意思了,也很不合适。”齐默曼大夫说。 “远不止是这样,”马丁说道,“你来这儿之前,齐默曼大夫,他还造谣中伤,说我同最近这些病的传播有关系。” “不是那么回事,”杰克纠正道,“我只是说,在可以否定是偶然发生的情况下,就必须考虑是有意传播,这才合情理。你们都怎么了?” “我认为光是这种念头就是妄想狂的产物。”齐默曼大夫说道,“坦率地说,我没功夫听这类胡说八道。我得赶回急诊室,除了维根斯小姐,又有两名工作人员出现严重的相同症状。再见,斯特普尔顿大夫。” “等一等,”杰克说,“让我猜猜那两位倒霉的雇员是在哪个部门工作。他们该不会是在护理部和供给中心吧?” 齐默曼大夫已经朝门口走了好几步,这时却停下来,回头望着杰克。“你怎么知道的?” “我已经看出这是一种模式,”杰克说,“这个问题我还无法解释,但却是存在的。我的意思是,那位护士染病令人遗憾,却可以理解。但供给中心的人怎么办?” “听着,斯特普尔顿大夫,”齐默曼大夫说,“我们也许欠了你一份情,你又一次提醒我们当心一种危险的疾病。但我们各人有各人的事,我们根本用不着你那种痴人说梦式的幻想。祝你愉快,斯特普尔顿大夫。” “请稍等一下,”马丁冲着齐默曼大夫喊道,“我跟你一块儿去急诊室。如果是立克次氏体症,我需要确定,所有的取样都绝对安全。” 马丁抓起他挂在门后的那件又长又大的化验服,快步跟着齐默曼大夫走了。 杰克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他每次到曼哈顿总院来都显得有点怪,这次也不例外。前几次他让别人给赶了出去,这一次是没有人理他。 “你真的认为这些病可能是故意传播的?”里查德问。 杰克耸了耸肩。“跟你说句实话,我不知道怎么看。可这儿明摆着有某种自卫行动,尤其是刚才离开的那两位。你说,切维大夫向来都是那样反复无常?他好像突然就冲我翻脸了。” “他对我一向很客气。”里查德说。 杰克站了起来。“那,肯定就是我的不是了,”他说,“我估计我们的关系从今以后好不起来了。这就是生活。对了,我还是走了的好。但愿南希没事。” “我也是啊。”里查德说。 杰克走出化验室,心里盘算着下一步做什么。他想要么去急诊室看看那三个病人,要么再去供给中心走走。他决定去急诊室。杰克思忖着,尽管齐默曼大夫和切维大夫也去那儿了,考虑到急诊室那么大,工作又那么繁忙,估计再次发生冲突的可能性不大。 杰克一到那儿就看出有一种普遍的恐慌。查尔斯·克利正神色焦急地和另外几位院长商谈。接着克林特·阿贝拉德从救护车入口大步冲了进来,又消失在中央通道里。 杰克走向一位正在工作台后边忙碌的护士,作了自我介绍,并问这么乱哄哄的是不是因为那三名患病的医务人员。 “那当然是啦,”她说,“他们正忙着考虑怎样隔离他们才保险。” “诊断是什么病?”杰克问。 “我刚听说他们怀疑是落基山斑疹热。”护士回答。 “太可怕了。”杰克说。 “是啊,”护士说,“有个病人就是护士。” 杰克用眼角瞥见克利过来了,赶紧掉过脸去。克利走到写字台前,向护士要电话。 杰克离开忙乱的急诊室。他考虑着要不要去供给中心,但又决定不去。他想,差一点又和查尔斯·克利狭路相逢,还是回办公室的好。他虽说一无所获,但毕竟是自愿离去的。 “呜呃!你上哪儿去了”切特见杰克走进他俩的办公室便问道。 “去了一趟总院。”杰克承认。他开始收拾写字台上的摊子。 “你至少还是规矩一点,上头又没逼你去。” “我的表现很好,”杰克说,“是的,相当好。那地方乱成一团。他们又闹出一个病例。这一个是落基山斑疹热。你信不信?”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切特说。 “这恰恰是我的感觉。”杰克说。他告诉切特自己是如何向化验科的头头暗示,就这么几天,爆发了三种由节肢动物传播的罕见传染病,这不可能是自然发生的。 “我敢打赌他们可不好过。”切特说。 “噢,他很气愤,”杰克说,“可后来他忙着处理几个新的病例,就把我给忘了。” “我真觉得奇怪,你怎么没被人家扔出来。”切特说,“你干嘛要这么做?” “因为我相信‘丹麦国里恐有些不可告人的坏事’。事情有点不对头。”杰克说,“行啦,说我说得差不多了。你的案子进展如何?” 切特发出一声短促的嘲笑。“你想想,我一向喜欢枪击案,”他说,“这家伙会惹起一场轩然大波。五颗子弹有三颗是从背上打进去的。” “这可是该警察局头痛了。”杰克说。 “我也头痛啊,”切特说道,“哦,对了,我接到科林的一个电话。她要我们俩今晚下班到她们工作室去看看。听着:她俩想征求我们对几个广告的意见。你怎么说?” “你去吧,”杰克说,“我得签发这些案子。吓了我一跳,我大大落后了。” “可她们要我们俩都去,”切特说道,“科林专门说过的。说真的,她说她们特别希望你去,因为你已经帮了忙。去吧,怪好玩的。他们打算要我们看一些今后要搬上电视的广告样片。” “你真的认为有趣?”杰克问。 “好啦,”切特承认了,“我还有一个首要的动机。我和科林在一起很开心。但她们要我们俩都去。你就成全我吧。” “好吧,”杰克说,“可就算要了我的命,我也不明白你干嘛需要我。” ------------------ 第十九章 1996年3月22日,星期五,晚上9:00 杰克一直工作到很晚。切特只好买来一些中国外卖,以便让杰克继续干。杰克一旦开了个头就不想停下。到八点半的时候,科林打来电话,问他们在什么地方。-qi-shu-wang-切特不得不又是催又是哄地让杰克关掉了显微镜,放下手中的钢笔。 下一个问题是杰克的自行车。讨论了好半天才决定,切特坐出租车,杰克还是和往常一样骑自行车去。结果,他俩几乎同时到达,在威洛与希斯广告公司门前会合了。 一名夜班警卫打开门,要他俩作了登记。两人走进唯一还在运行的电梯,杰克敏捷地按了一下上11楼的开关。 “你真的来过这里?”切特问。 第32章 “我跟你说了,我来过。”杰克说。 “我还以为你在骗我呢。”切特算是服了。 电梯门开了,和杰克昨天晚上一样,切特大为惊奇。工作室正在全速运转,就好像现在正是八小时以内的某个时间,而不是已经差不多晚上九点了。 两个男人站了几分钟,欣赏着眼前的忙碌景象。他们完全给冷落了。 “来的都是客。”杰克评论道。 “或许有谁应该告诉他们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切特说。 杰克探头往科林的办公室里看去。灯开着,但里边没人。他转过身来,认出了正在画板上埋头工作的爱丽丝。他朝爱丽丝走去,可她头也不抬。 “劳您驾?”杰克说道。她干得如此专心致志,杰克实在不愿意打扰她。“哈罗,哈罗。” 爱丽丝终于抬起头来,一看到杰克,她的脸上闪出当下就认出来了的表情。 “噢,天啦,对不起,”她一边说,一边在毛巾上擦了擦手。“欢迎欢迎!”她的举止完全是自觉的,她刚才没有看见他们走过来。她站起来,示意他俩跟她走。“走吧!我领你们到下边竞技场去。” “呜呃,”切特说,“这听上去不对劲。他们肯定会认为我们是基督徒。” 爱丽丝大笑。“在竞技场牺牲的是创作人员,不是基督徒。”她解释道。 特瑞西和科林用飞吻迎接他们:仅仅是碰了一下面颊,并伴随一声脆响。恰恰是这种仪式使杰克感到很不舒服。 特瑞西直接切入正题。她让两位先生在工作台前坐下来。她和科林开始把情节串连板放到他们的前方,一边依次介绍情节串连板所表现的内容。 从一开始杰克和切特都很喜欢,有几幅描写奥利弗·温德尔·霍尔姆斯和约瑟夫·李斯特尔参观全国保健中心医院,检查该院医德规章的草图很幽默,给他们的印象特别深。在每一幅广告的末尾,这两位医学史上的名人都要评论一番,说全国保健的这家医院在遵循他们的教导方面比“另一家”医院要严谨得多。 “好了,你们都看见了,”特瑞西介绍完毕,将最后一块情节串连板撤了下去,说道:“你们二位以为如何?” “很精巧,”杰克承认,“可能很有影响。但它们很难说值得上将来在它们头上花的钱。” “可它们涉及到了与医疗保健业有关的问题。”特瑞西辩解道。 “几乎没有,”杰克说,“如果成千上万花在这上头的钱实实在在投入了健康事业的话,全国保健的用户就会得到更多的实惠。” “得了吧,我喜欢它们,”切特说,“这些广告那么有新意,又那么幽默。我认为真的很棒。” “我猜想,那‘另一家’医院指的是那位同行冤家。”杰克说。 “大概是吧,”特瑞西说,“我们觉得,指名道姓地去说曼哈顿总院,品味也太差劲了点,尤其是考虑到它发生的这些问题。” “他们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了,”杰克说道,“他们又发生了另一种绝症。三天死了三个人。” “我的上帝!”特瑞西叫了起来,“真可怕。我当然巴不得把这事捅到新闻界去.莫非现在还是机密?” “我不明白你干嘛老是要提到这一点,”杰克厉声说道,“能保密就没事了。” “如果美利坚保健有办法就能保住秘密。”特瑞西情绪激动地说。 “嘿,你们俩又在抬杠了?”切特问。 “这场争论一直就在进行,”特瑞西说,“我只是无法同意这样一个事实,杰克身为社会公仆,并不觉得让新闻界进而让公众认识这些可怕的疾病是他的职责。” “我跟你说过了,我已经接到明确指示,那不是我的事。”杰克反驳道。 “等等!时间到,”切特叫道.“我说,特瑞西,杰克是对的。我们不能自己去找新闻界。那是局长和对外联络办公室的职权范围。杰克这也是无能为力。他今天跑到总医院那边去了,当着他们面说,最近发生这些病是不正常的。” “你是什么意思,不‘正常’?”特瑞西问。 @奇@“就是说,”切特说道,“如果它们不正常,那就是故意的。有人正在制造这些病。” @书@“真的吗?”特瑞西问杰克。她大为震惊。 @网@“我想过这一点,”杰克承认,“但我很难科学地解释那边发生的每一件事。” “有人干嘛要那么做,”特瑞西感到纳闷,“真是怪事。” “是吗?”杰克问。 “会不会是某个疯子干的?”科林提出了她的观点。 “我不信,”杰克说道,“这里牵涉到很多技术问题。而且处理那些小虫子是很危险的。最近这些牺牲品中有一个就是化验师。” “会不会是心怀不满的雇员?”切特说,“某个有这方面知识的人,在怨恨之下干出来的?” “我认为这比疯子的可能性大一些,”杰克说,“事实上,医院的化验科长就对医院的管理很不满意。他亲口对我说的。他不得不把手下人裁掉百分之二十。” “噢,上帝啊,”切特大叫了一声,“难道你认为是他?” “事实上我没有怀疑他,”杰克说道,“坦率地说,对准化验科长的矛头多的是。他是头一个怀疑对象。他现在步步设防,但他并不傻。我想,如果这一系列疾病是有意散播,那一定有一个更糟糕的理由。” “像什么样的理由呢?”特瑞西说,“我们似乎都是在瞎蒙。” “可能是吧,”杰克说道,“但我们必须记住,美利坚保健首先是一家企业。我甚至对它的企业精神多少了解一些。你相信我的话,这事一直就是有针对性的。” “你是说美利坚保健可能在它自己的医院里传播疾病?”特瑞西感到难以置信,“这讲不通。” “我只是把心里想到的说出来了,”杰克解释道,“就算是争鸣吧,我们假设这些病都是有意散播的。现在我们来看看每一个病例。首先,是诺德尔曼,他患有糖尿病。其次是哈德,她有定期做矫形手术的问题,最后是拉根索佩,患周期性气喘病。”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切特说,“所有这些病例都属于同一个类型,费用预付的患者招来了不满,因为他们在这些人身上亏本了,干脆说他们占用的医疗护理太多了。” “哦,得了吧!”特瑞西大为不满,“这有点可笑。难怪你们大夫造就出这样可恶的生意人。美利坚保健经受不起这一类公关灾难,就为了摆脱三个有问题的病人。这根本讲不通。我得休息一下了!” “特瑞西可能说对了,”杰克承认,“如果美利坚保健就是所有这些事的幕后人,他们肯定会干得更老练一些。我真正的担心是疾病的传染媒介。如果这些病是有人故意传播的,幕后的这个人所希望的就是引起流行性疾病,还不单单是消灭几个病人。” “这就更像魔鬼了。”特瑞西说。 “我同意,”杰克说道,“这又迫使我们回头考虑可能是一个疯子所为的想法。” “可假如有人确实想引起流行性疾病,为什么它又没发生呢?”切特问。 “有几个原因,”杰克说,“首先,所有三个病例的诊断相当快就作出来了。第二,曼哈顿总院对待这些病很严肃,并且采取了相应的措施以便控制疾病。第三,要想三月份在纽约制造一场流行性疾病,牵涉到的传染媒介也挑选得不够级别。” “你给解释一下。”科林说。 “鼠疫、兔热病和落基山斑疹热都可能通过空气传播,但这不是通常的途径。通常的途径是节肢动物带菌者,而这些特殊的虫子在一年中的这个时候是很难找到的,在医院里就更找不到了。” “对这一切你有什么想法?”特瑞西问切特。 “我?”切特自觉地一笑,“我不知道想什么。” “得了吧,”特瑞西催促道,“别想在这儿保你的朋友。你的直接反应是什么?” “好吧,这是纽约,”切特说道,“我们见过不少传染病,所以我有点怀疑有人故意传播这种想法。我大概只能说,这听上去有一点妄想的味道。我的确知道杰克不喜欢美利坚保健中心。” “这是真的吗?”特瑞西问杰克。 “我讨厌他们。”杰克毫不讳言。 “为什么?” “我不想谈,”杰克说,“那是个人的事。” “行了,”特瑞西把手放在那一堆情节串连板的上边,说道。“撇开斯特普尔顿大夫不赞成医药广告不谈,你们男人认为这些草图到底好不好?” “我跟你说过了,我认为很棒。”切特说。 “我想它们会有一些效果。”杰克心有不甘,但也只能表示同意。 “在防止医院感染方面,你们俩有没有什么建议?”特瑞西问。 “你们不妨在器械的蒸汽消毒方面作作文章,”杰克说道,“各个医院的章程都不一样。罗伯特·科赫早就谈到过这一点,他是一个色彩丰富的人物。” 特瑞西将这一提议写了下来。“还有什么?”她问。 “这事我恐怕不在行,”切特说道,“可我们干嘛不一起到标迈屋去喝几杯呢?加一点适当的润滑剂,谁知道我会想出什么来?” 两位女士不同意。特瑞西解释说她们必须继续搞那些草图,说星期一她们非得拿出点不同凡响的东西给经理和总裁看看。 “明天晚上怎样?” 第33章 切特提出。 “再说吧。”特瑞西说。 五分钟后,杰克和切特已经乘电梯下楼了。 “真是玩命。”切特抱怨说。 “她俩都身不由己。”杰克说。 “你怎么样?”切特问,“想不想休息一下,喝杯啤酒?” “我大概得直接回去了,看那些家伙是不是还在打篮球?”杰克说道,“我可以练一会儿。我有点累了。” “打篮球,这个时候?”切特说。 “星期五晚上是街坊邻居的一个狂欢之夜。”杰克说。 两个男人在威洛与希斯广告公司大楼前边分手了。切特钴进一辆出租汽车,杰克打开他那几把车锁,跨上自行车,顺着曼哈顿大道向北驶去,他在59街拐进五马路,进入中央公园。 杰克平时的风格是骑快车,但此时的速度却很慢。他正在细细琢磨刚才的谈话。这是他第一次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他感到有些焦虑。 切特已经暗示他有妄想的倾向,杰克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几分道理。自从美利坚保健一口吞并了他的医疗业务以来,杰克便感到死亡一直在悄悄地逼近自己。它首先夺走了他的家庭,接着又用消沉来威胁他自己的生命,甚至用他所选择的第二次就业将他的日常生活塞得满满的。而现在,死亡似乎正拿发生的那些疾病来取笑他,甚至用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细节来挖苦他。 杰克骑车进入公园的深处。荒凉的公园,昏暗凄凉的景象增添了他的烦躁不安。他在早晨上班路上看到有些地方风光无限,然而此时,眼前却是秃树枯枝的鬼影映衬着惨白得令人恐惧的夜空。连远处锯齿形的城市剪影也似乎变得模糊不清。 杰克一踩踏板,自行车加快了速度。这是一个没有理智的时刻,杰克不敢回头张望,他感到有个什么东西在向他压过来,不禁觉得毛骨悚然。 杰克骑车来到一盏孤零零的街灯下,这里有一片亮处。他一捏闸,车猛然停住了。他勉强回过头去,面对尾随其后的那个东西。然而,什么也没有。杰克睁大眼睛,朝远处的阴影看去,他这才意识到,威胁他的东西来自他自己的脑子里边。家庭悲剧发生之后,正是这种消沉使他变得麻木了。 杰克很生自己的气。又开始骑车赶路。他对自己那种稚气的胆怯感到惶惑。他觉得自己已经多了一分把握。很清楚,他过分听任近来发生的事来影响自己。劳瑞说对了:他感情上太过投入了。 一旦面对自己的恐惧,杰克觉得好受些了,但还是发现公园看上去穷凶极恶。大家警告过他,晚上不要骑自行车进入中央公园,但杰克一直没有理会他们的劝告。此时,他破天荒地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傻气。 离开公园,骑上中央公园西路,真像是噩梦初醒。杰克脱离公园深处那种幽暗恐怖的孤独状态,立刻置身于赛车一般向北疾驶的黄色出租车的车流里。城市复活了。两侧人行道甚至有人正在悠闲地散步。 杰克越是向北骑行,环境越恶劣。一出第100街,建筑物明显变得破败不堪。有的房子甚至钉上了木板,看上去无人居住。街上的垃圾更多了。几只野狗在翻倒的垃圾筒旁你争我夺。 杰克向左转弯,进入第106街。顺着自己住的这条街一路驰过,他觉得街坊邻居似乎比平时还要消沉。公园里出现的小小顿悟打开了杰克的眼界,他看到这一地区是多么的破败。 杰克在体育场停下来。他往常就是翻过用铁链接起来的栅栏,上里边打球的。他双脚仍插在脚蹬里,朝球场上看去。 不出杰克所料,球场上正在打比赛。杰克出钱安装的汞气灯一片雪亮。杰克认出了许多在场上龙腾虎跃的选手。最佳球员华伦也在,杰克听得见他在哈喝队友们更卖力一点。输了的球队得下去坐冷板凳,因为另一支球队正在场外焦急地等着呢。竞赛永远是残酷的。 杰克在一旁欣赏,只见华伦投进了全场最后一球,失利的球队垂头丧气地退出场外。新一轮比赛开始组织,这时华伦一眼看见了杰克。他挥了挥手,大步跑了过来。这是胜队的步态。 “嗨,大夫,你好吗?”华伦问道,“你是上场比赛还是什么?” 华伦是个英俊的非洲裔美国人,头剃得光光的,整洁的小胡子,体魄很像大都会博物馆里的一尊希腊雕像。杰克用了几个月时间才和华伦混熟了。他们形成了某种友谊。不过这种友谊的基础倒不是别的是什么,而是他俩对打街头篮球的共同爱好。杰克对华伦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最优秀的篮球运动员,也是当地团伙的一个小头头。杰克弄不清这两个极端是怎么并行不悖的。 上场比赛可是件需要技巧的事。刚搬到这一带来的时候,杰克光是进场,耐心等候别人邀请他上场,就用了一个月时问。接下来,他还必须证明自己的级别。他向大家展示出他的投篮技术相当好,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被接纳了。 后来杰克掏钱安装了灯光,整修了篮板,情况好了点,但也好不到那儿去。除了杰克,还有两个白人获准参加比赛。身为白人在街头篮球场上绝对是一种劣势:你必须懂得规则。 “罗恩挑了几个高手,接着又是贾克,”华伦说,“不过可以让你加入我们队。‘闪电’的那位老大姐要他回去。” “我马上就回来,”杰克说着,翻过栅栏,继续骑车往自己住的那幢楼房驰去。 杰克跳下自行车,将车扛上肩。进门之前,他抬头看了一眼大楼的轮廓。在眼下这种对什么都要挑剔一番的心态下,他只得承认大楼一点也不漂亮。事实上,这是一幢每况愈下的建筑物,虽说它肯定也风光过一时,因为有一小段极富装饰性的上檐依旧颤颤巍巍地挂在屋脊上。三楼的两扇窗户已经钉上了木板。 这幢大楼有六层,每层两套公寓。杰克住四楼,同一层楼住的是丹尼丝,一个不到20岁的未婚妈妈,有两个孩子。 杰克用脚推开前门。门没有锁。他小心翼翼地开始上楼,以免碰坏什么东西。经过二楼的时候,他听见一阵激烈的争吵,接着是砸碎玻璃的噪音,听着让人难过。真是不幸,这是晚上常有的事。 杰克肩扛自行车,好不容易才走到自己住的公寓门口。他在口袋里摸了一阵钥匙,却发现用不着了。门锁对面的把手裂开了。 杰克推开房门。里边一片漆黑。他听了听,但只听见二楼a座住户重新爆发的争吵和街上的汽车声。公寓里静得出奇。他放下车子,伸出手,打开了壁灯。 起居室里一片狼藉。杰克本来就没有多少家具,可仅有的几样不是掀翻在地,东西给倒了出来,就是给砸碎了。他发现平时放在写字台上的一台小收音机不见了。 杰克把自行车推进房间,靠在墙上。他脱下皮夹克,搭在自行车上。接着他走到写字台前。几个抽屉被人拉了出来,东西撒了一地。地板上的垃圾当中有一本影集。杰克弯下腰来,把影集拾起来。他打开封面,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没有损坏。这是他看重的唯一财产。 杰克把影集放在窗台上,走进卧室。他打开电灯,看见一副同样的光景。他的大部分衣物都被人从大橱、壁柜里扯出来,扔在地板上。 盥洗间的情况与起居室、卧室一模一样。药箱里的东西全给倒进了浴缸里。 杰克从卧室走进厨房。他啪地一声打开电灯,满以为会看见同样的情景。杰克的嘴角轻轻地抽了一口冷气。 “我们正在琢磨你呢,”一个非洲裔大块头说道。他坐在杰克的饭桌上,身穿一水的黑色皮衣,包括手套和无檐帽。“我们喝光了你的啤酒,等得不耐烦了。” 屋里还有三个人,和头一个穿着一样。一个半坐在窗台上。另外两个就在右边,斜靠在厨房壁橱上。桌子上放着好几样精良的武器,包括几支自动手枪。 这些人杰克一个也不认识。他感到震惊的是他们居然还在这里。他以前也遇到过打劫,但从来没有人留下来喝他的啤酒。 “过来坐会儿怎么样啊?”大个子黑人说。 杰克犹豫起来。他知道通往走廊的门是开着的。在他们抄起家伙之前能逃得掉吗?杰克有些怀疑,他不准备冒险。 “喂,过来啊,”那个黑人说道,“把你的白屁股搁这儿!” 杰克迟疑不决地照吩咐做了。他小心翼翼地坐下来,面对这班不速之客。 “我们还是文明一点好,”黑人说,“我叫大双,这位是里杰纳德。”大双指了指坐在窗台上的那个人。 杰克朝里杰纳德的方向看去。他正在用一根牙签剔牙齿,一边带着明显的恶意望着杰克。尽管他不像华伦那样有一口漂亮的小胡子,但还是属于同一个类型。杰克看得见那人右手前臂上刻有“黑桃王”的字样。 “而今里杰纳德发火了,”大双继续说道,“因为你这个公寓里没安装狗屎,我意思是,连架电视机都没有。你瞧,这买卖的一部分是咱们得拿点你的东西走。” “你说的是什么买卖?”杰克不明白。 “咱这么说吧,”大双说,“咱和咱弟兄们收了俩小钱,到他妈的这儿来修理你一下。没什么大事,虽然说你看见桌子上放着家伙。那只当是某种警告。而今,咱也不知道那些细节,可明摆着你在一个什么医院结了仇家,搞得好多人全上火了。我来是给你提个醒,你干你的活,他们干他们的活。你比咱们更懂这个意思吧? 第34章 我说的是,我从来没作过这样的事。”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杰克说。 “咱很开心,”大双说,“要不然咱可得砸断几根手指头什么的了。咱们不想把你整得忒重,可一旦里杰纳德动起手来,就很难叫他停下,特别是他发火的时候。他需要拿点东西。你肯定没把电视机什么的藏起来吧?” “他刚才进来的工夫扛了架自行车。”另一个人说。 “怎么样,里杰纳德?”大双问道,“你需不需要一辆新车?” 里杰纳德探身向前,以便能看见起居室里边。他耸了耸肩膀。 “我想你做了一笔买卖。”大双说着站了起来。 “这事是谁出钱要你们干的?”杰克问道。 大双扬起眉毛,大笑着说:“而今,要我告诉你这事不大合适吧,是不是啊?可至少你还有胆量问我。” 杰克正准备提出另一个问题,却冷不防挨了大双狠命的一拳,杰克仰面倒在地上。杰克瘫倒在地板上。房间在他眼前旋转起来。在失去知觉的当儿,杰克感到有人从他的裤兜里掏出了钱包。房间里响起窃窃的笑声,紧接着是肚子上痛苦地挨了最后一脚。随后便是一片漆黑。 ------------------ 第二十章 1996年3月22日,星期五,晚间11:45 杰克意识到的第一件事是他脑袋里响起了电话铃声。他缓慢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直瞪瞪地望着天花板。杰克不明白他躺在厨房地板上干什么,一边竭力爬起来。他刚一动,就感到下巴一阵剧痛,不由得又倒下了。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那铃声断断续续,而且不是在他脑子里响:是挂在他头顶墙壁上的电话在响。 杰克翻身伏在地上,以这个姿势挣扎着跪起身来。他以前从来没有被人打昏过,简直无法相信自己感觉这样虚弱。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下巴。谢天谢地,没有摸到任何骨折的痕迹。他又以同样的谨慎摸摸自己的腹部。这里也不像下巴那样痛了,他估计没有内伤。 电话铃声还在不停地响着。杰克终于伸出手,从挂钩上取下电话。他说了声哈罗,声音连他自己听着都觉得陌生,换了一个坐在地板上的姿势,背靠厨房柜橱,这下轻松些了。 “噢,不!真是不好意思,”特瑞西听出是他的声音,说道。“你已经睡了。我不应该这么晚打电话。” “几点了?”杰克问。 “差不多十二点了,”特瑞西说,“我们还在工作室,有的时候我们真的忘记了,别人睡觉都是按正常的钟点。我本来想问一个绝育上的问题,我明天给你打电话好了。对不起,吵醒你了。” “实际上我是在厨房地板上失去了知觉。”杰克说。 “这又是开个玩笑?”特瑞西门。 “但愿是吧,”杰克说,“我住的公寓给抄了家,倒霉的是抄家的人还没走。他们又砸东西又骂娘,还揍了我一顿。” “你没事吧?”特瑞西着急了。 “我想是的,”杰克说,“可大概敲掉我一颗牙。” “你真的失去知觉了?”特瑞西问。 “恐怕是这样,”杰克说,“我现在还觉得没力气。” “听着,”特瑞西果断地说,“我要你马上报警,我这就过来。” “等等,”杰克说道,“首先,警察什么事也干不了,我是说,他们又能怎么样?这是一个四人帮,城里他们的人有上百万呢。” “我才不管呢,我要你打电话给警察,我过一刻钟就过来。” “特瑞西,这一带环境不太好,”他听得出,特瑞西已经拿定主意,但他仍然固执己见。“你用不着过来。我没事。真的!” “我不想听,你别找借口不给警察打电话,”特瑞西说,“我过一刻钟就到。” 杰克发现手里的电话没有声音了。特瑞西已经挂断了。 杰克规规矩矩地拨通了911,说了一下情况。在被问到他眼下是否有危险的时候,杰克说没有危险。电话员说,警官将尽快赶到。 杰克双腿颤抖着直起身来,走进起居室。他四下寻找自己的那辆车,接着才想起那是袭击者问到过的东西。他走进盥洗间,张大嘴,检查了一下牙齿。果然和用舌头去试探的感觉一样,门牙缺了一小块。大双的手套里肯定有诸如铜抓钩一类的东西。 出乎杰克的意料,警察不出十分钟就赶到了。来了两名警官,一个黑人,名叫大卫·杰斐逊,另一个是拉丁美洲人,叫胡安·桑切斯。他俩彬彬有礼听取了杰克的不幸遭遇,记下了其中细节,包括丢失自行车的情况,并问杰克是否愿意到辖区去认一认当地各种团伙成员的嫌疑犯照片。 杰克谢绝了。他从华伦那儿得知,那些团伙并不怕警察。杰克当然明白、警察是没法保护他免受团伙报复的,所以他决定,不把所有的事都告诉警察。不过,他至少对特瑞西的要求是满意的,他可以要求保险公司赔他的自行车。 “对不起,大夫,”两名警察离去之前,大卫·杰斐逊问道。杰克曾告诉他俩自己是一名医学检查官。“你怎么住在这个地区?这不是自找麻烦?”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我自己。”杰克说。 警察走了,杰克关上拧坏的房门。他靠在门上,环顾自己住的公寓。不管怎么说吧,他还是得打起精神,把房间清理干净。此刻这似乎是一项压倒一切的任务。 门外响起一记敲门声,与其说是他听到,不如说是他感觉到了,打开门。是特瑞西来了。 “啊,谢天谢地,是你,”特瑞西说着,走进公寓。“你说这儿环境不是最好还真的不是开玩笑。光是爬这些楼梯就会得孤独症。要不是你打开门,我也许会尖叫起来。” “我是想给你敲敲警钟。”杰克说。 “来,我看看你,”特瑞西说,“哪儿光线最好?” 杰克耸耸肩膀。“你挑吧,也许是浴室。” 特瑞西拉着杰克走进浴室,仔细检查他的脸。“你下巴上破了一个口子。”她说。 “我并不感到意外,”杰克说着,让她看了看缺了的牙齿。 “他们干嘛揍你?”特瑞西说,“你可别逞英雄。” “恰恰相反,”杰克说道,“我吓得动都不敢动,还是挨了一记重拳。这显然是一种警告,要我离曼哈顿总院远一点。” “你到底在说什么?”特瑞西问道。 杰克把没有告诉警察的事统统对她说了,连他为什么不告诉警察的原因也说了。 “这事越来越离谱了,”特瑞西说,“你打算怎么办?” “说实话,我还没有时间考虑这事。”杰克说道。 “那好,我知道有件事你得做,”特瑞西说,“你马上去看急诊。” “又来了!”杰克抱怨起来,“我没事。我的下巴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有点疼。” “你可挨得不轻,”特瑞西提醒他说,“应该让医生看看。我不是什么医生,可也看得出来。” 杰克开口还要抗议,但无济于事;他明白特瑞西是对的。他应该让大夫看看。光是头上的重伤就足以使他失去知觉,而且有颅内出血的可能性。|奇^_^书-_-网|他应当进行一次基本的神经科检查。 杰克从地板上拾起他的宝贝皮夹克,跟着特瑞西下楼,来到街上。他们朝哥伦比亚大道走去,想拦一辆出租车。 “你打算去哪儿?”他俩上了出租车,特瑞西问道。 “我想我还是暂时离总医院远点的好,”杰克带着微笑说道。“我们到城外的哥伦比亚—长老会医院去。” “好的,”特瑞西说。她向出租车司机交待了地址,又坐回自己的座位。 “特瑞西,真是多亏你来了,”杰克说,“你原本用不着来的,我当然也不希望你来。我很感动。” “你本来可以为我也做一回的。”特瑞西说。 是吗?杰克有点纳闷。他不明白。这一整天都是乱糟糟的。 去急诊室看病很顺利。他们得排队,因为遇到车祸、刀伤和心脏病的患者优先。最终轮到杰克看病了。特瑞西坚持要陪到底,甚至还陪他一起进了诊断室。 急诊医生听说杰克是一位医学检查官,便一定要让神经科医生给他看看。神经科医生仔仔细细替杰克作了检查。他正式宣布杰克没事,并且说甚至连x光片都不用拍,除非杰克认为一定要拍。杰克表示用不着了。 “唯一我希望提醒您二位的是,您得彻夜观察,”神经科医生转向特瑞西说道。“斯特普尔顿夫人,只需要偶尔叫醒他,确信他行为正常就可以了。再检查一下他的瞳孔是否仍然是平时那么大。ok?” “ok。”特瑞西答应着。 随后,他俩走出医院,这时杰克说,刚才医生称她斯特普尔顿夫人,她表现出的镇定真是让人服了。 “我当时想,要是纠正那人的话,没准会把他弄糊涂了,”特瑞西说,“不过,我会非常认真地采用他的建议。你现在跟我回家。” “特瑞西……”杰克不服气了。 “别争了!”特瑞西不由他分说,“你听见大夫的话了。今天晚上我决不让你回那个地狱去。” 杰克的头部仍有轻微的抽动,下巴也疼得厉害,腹部依旧很难受,他屈服了。“好吧,”他说,“但这绝对不是职责的召唤。” 他俩来到特瑞西住的那幢明光铮亮的高楼,走进电梯,此时杰克由衷地感觉到了特瑞西的好意。 第35章 多少年来,他对谁也不像对特瑞西那样感激。面对她的关切和慷慨,他感到自己过去看错她了。 “我有一间客房,你肯定会发现很舒服,”他俩走上铺有地毯的走廊,她说道。“每次我家里人进城来,要撵他们走都很难。” 特瑞西的公寓布置得美仑美免。杰克不由得惊叹,这里是多么的整洁。连咖啡桌上的杂志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就好像她正等着《建筑文摘》来拍插图似的。 客房十分优雅,印花台布、地毯和椅套搭配得恰到好处。杰克打趣说,但愿他没有迷失方向,因为他可能会连床都找不着。 特瑞西递给杰克一瓶阿司匹林,要他自个儿洗澡去。杰克洗过澡,披上特瑞西找出来的一条混纺浴巾。就这打扮,杰克把头伸进起居室,看见她正坐在长椅上看书。他走出来,在她对面坐下。 “你还不去睡觉?”杰克问道。 “我想知道你有没有事,”她探过身来,直瞪瞪地看着他的脸。“我看你的瞳孔和我的是一样的。” “我看也是,”杰克大笑,“你还真把医生的话当回事了。” “你还是相信的好,”她说,“我过一会儿叫醒你,要有点准备。” “我知道还是别争的好。”杰克说。 “你总的感觉怎样?” “是身体方面还是精神方面?” “精神方面,”特瑞西说,“身体方面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 “说真的,这事把我吓坏了,”杰克承认,“我太了解这些团伙了,不敢惹他们。” “这就是我要你打电话报警的原因。”特瑞西说。 “你不明白,”杰克说道,“警察实在帮不了我的忙。我的意思是,我甚至懒得告诉他们可能是哪一帮人干的,或者说出那几个歹徒的名字。就算警察抓到他们了,最多也就是把他们铐起来。过一会儿他们又跑到街上去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特瑞西问。 “我想我得跟总医院离得远远的,”杰克说道,“那样一来似乎可以皆大欢喜。连我的老板都叫我别去。我想就是不去也能干我的活。” “我放心了,”特瑞西说,“我就是担心你逞英雄,把警告当成是挑战。” “这话你以前说过,”杰克说道,“别担心。我根本算不得英雄。” “骑着自行车,在这么个城市里到处跑,这又是怎么回事?”特瑞西问道,“晚上还骑车进公园?住在你现在住的地方又是怎么回事?事实上,我真的很担心,不知道你到底是忘记了危险还是专门去招惹危险。是那一种啊?” 杰克望着特瑞西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她提出了自己始终回避的几个问题。答案也都是个人的。然而,当晚她表现出的关切,她为自己付出的辛劳,杰克感到应该给她作些解释。“我恐怕是故意招惹危险。”他说。 “我可以问一问原因吗?” “我猜想我一直是不怕死,”杰克说道,“事实上,是有一段时间,我感到死亡是一种解脱。退回去几年,我一度很消沉,这种心情可能一直伴随着我。” “这我能想到,”特瑞西说,“我也有一阵很消沉。你的情况是不是和某件特殊的事有联系,如果我可以问一下的话?” 杰克咬了一下嘴唇。他感觉谈这样的事很不舒服,可现在已经开了个头,就很难退回去了。 “我妻子死了。”杰克勉强说道。他根本不敢提到那两个孩子。 “对不起,”特瑞西同情地说。她停了一会儿,随后又说:“我也是,我唯一的孩子死了。” 杰克掉过头去。特瑞西的剖白使他的泪水立刻涌进了眼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回头看着这个复杂的女人。她是精明干练的女强人,这一点他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就看出来了。可是现在,他明白情况不仅仅是这样。 “我猜测,我们共同的东西更多了,不光是讨厌迪斯科,”杰克想活跃一下气氛,便说道。 “我们俩大概都在感情上受过伤害,”特瑞西说,“又都过多地投身于事业。” “我可没把握说这也是共同的,”杰克说道,“对于事业,我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投入,也不像你想像的那样。医学界出现的变化已经夺走了我身上的一些东西。” 特瑞西站了起来。杰克也站起来。他俩离得那样近,彼此在肉体上都能感觉到对方。 “大概我想说的是,我们俩都害怕介入感情,”特瑞西说道。“我们都受过伤害。” “这我同意。”杰克说。 特瑞西吻吻自己的指尖,随后伸过来轻轻地碰了碰杰克的嘴唇。 “我过几个小时进来叫醒你,”她说,“要有点准备。” “我不想让这事一直拖累你!”杰克说。 “我可是正在体验作母亲的滋味,”特瑞西说道,“睡个好觉。” 他俩分开了。杰克回头朝客厅走去,可他还没走到门口,特瑞西就在后边叫了起来:“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住在那个可怕的贫民窟里呢?” “我大概感到自己不配享福。”杰克说。 特瑞西想了一会儿,笑了。“好的,我不应该自以为什么都懂,”她说,“晚安。” “晚安。”杰克说道。 ------------------ 第二十一章 1996年3月23日,星期六,早晨8:30 特瑞西说话算话,当晚好几次走进房间唤醒杰克,每次他们都要谈几分钟。到早晨杰克醒来的时候,他感到内心有些矛盾。他对特瑞西的关照依然心存感谢,但又对自己吐露了多少心迹感到不安。 特瑞西在为他准备早餐,看得出她和杰克一样觉得尴尬。八点半,他们在特瑞西住的公寓大楼门前分手,双方都感觉好多了。特瑞西去公司上班,她相信那儿会有一个马拉松式的长会。杰克直奔自己住的公寓。 杰克花了几小时清理“黑桃王”丢下的垃圾。凭着几样基本工具,他竭尽全力把门也修好了。 收拾好房间,杰克便赶往停尸所。这个周末他没有工作安排,但他想花点时间完成几份有待签发的解剖报告。另外,他还想核实一下曼哈顿总院夜里送来的病例中有无传染病。他了解到,前一天急诊室处置了三个落基山斑疹热病例,据报告都属于爆发型,杰克真有点怕了,自己没准会发现一些什么东西。 杰克丢了自行车,他打算另外买一辆。今天上班他只得乘地铁,但这很不方便,他必须换两次车。乘纽约的地铁系统由北向南非常方便,但从西到东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尽管多次换车,杰克还是得步行六个街区。天上下着毛毛雨,杰克又没带雨伞,中午到达医学检查官办公处的时候身上已经湿透了。 太平间的周末与平时大不相同。办公室里的骚动少了许多。杰克走进前门,接待处的蜂鸣器要他去鉴定科。在一间鉴定室里已经来了一家人,个个心烦意乱。杰克从一旁走过,听见有抽泣的声音。 杰克找到日程表,上面列有各位法医这个周末的工作安排,看见上边有劳瑞,不由得高兴起来。他还找出了昨天晚上报来的病例清单。他扫了一眼,立刻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禁不住感到恶心。南希·维根斯,清晨四点被送到了这里!临时诊断为落基山斑疹热。 杰克还查到另外两个诊断相同的案例:瓦列里·夏斐,33岁,卡尔门·查维治,47岁。杰克估计他们就是昨天在总医院急诊室里的那两个病例。 杰克来到楼下,偷偷地往解剖室里看了看。有两张台子已经有人在用。杰克看不出是哪几位大夫,只是从身高上猜出其中有一个就是劳瑞。 杰克换上手术服,戴上隔离面罩,走进盥洗问。 “你在这儿干什么?”劳瑞一眼瞥见杰克,便问道。 “真是躲都躲不开,”杰克说了句笑话。他俯身看了看劳瑞正在做的这名患者的脸,心里一沉。睁着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望着自己的正是南希·维根斯。她死后看上去比活着的时候还要年轻。 杰克赶紧移开目光。 “你认识这个人?”劳瑞问。她自己的感情无线立刻探测到了杰克的反应。 “大概吧。”杰克承认。 “这真是件可怕的事,医务人员死于患者的疾病,”劳瑞颇有感触,“我做的前一个患者是个护士,护理过你昨天做的那个病人。” “我估计也是这样,”杰克说,“第三个病例怎么样?” “我头一个做的是她,”劳瑞说道,“她在供给中心工作。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她是怎么感染上的。” “你倒说说看,”杰克说,“我解剖了另外两个供给中心的人。一个是鼠疫,一个是兔热病。两个我都没弄明白。” “有人更清楚这事。”劳瑞说。 “绝对是这样,”杰克说着,指了指南希的器官。“你有什么发现?” “全都与落基山斑疹热相吻合,”劳瑞说,“有没有兴趣看看?” “当然有啦。”杰克说。 劳瑞抓紧时间,将所有相关的病理指给杰克看了。杰克告诉劳瑞,这些情况与他在拉根索佩身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既然他们都是这种病情,这就逼着你去追究这三个人为什么会得病,”劳瑞说道,“从出现病状到死亡之间的间隔比通常情况短了许多。这说明其中的微生物传染性特别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其他的患者在哪儿呢? 第36章 詹尼丝告诉我,据医院所知,没有更多的病例了。” “有一种模式和其他几种病是相同的,”杰克说,“我没法解释,这和我无法解释这几种病其他方面的情况一样。正是这些原因都快把我逼疯了。” 劳瑞抬头看了看钟,不觉吃了一惊。“我得加紧干,”她说,“撒尔还得早点下班呢。” “我干嘛不搭把手呢?”杰克自告奋勇,“告诉撒尔,他现在就可以走了。” “你是当真的?”劳瑞问。 “绝对是,”杰克说,“我们做完它。” 撒尔巴不得能早点走。劳瑞和杰克的工作配合得很好,不久便完成了这个病例。他俩一起走出解剖室。 “上餐厅吃点东西怎么样?”劳瑞问,“我请客。” “该你请。”杰克回答。 他们脱下隔离服,走进各自的更衣室。杰克穿戴整齐,来到走廊里,等着劳瑞出来。 “你用不着等……”劳瑞刚一开口又停住了,“你下巴肿了,”她说。 “不光是这样,”杰克露出牙齿,指指留下的缺口,问道:“看见那个缺口了?” “我当然看见了,”劳瑞把手背在背后,眯缝着眼睛看了看。她那个样子活像一位生气的母亲站在淘气的孩子面前。“你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了?”她问。 “要摔下来倒好了,”杰克苦笑着说。随后他把整个事情告诉了劳瑞,只是省略了与特瑞西有关的部分。劳瑞的表情从挪揄的愤怒变成了怀疑。 “这是勒索。”她气愤地说。 “我猜也有点这个意思,”杰克说,“算了,还是不要让这事破坏了我们丰美的午餐。” 他俩费了不少力气摆弄二楼那个自动售货机。劳瑞要了一份汤,杰克拿到一个金枪鱼色拉三明治。他们把东西端到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 “我越想你告诉我的事,就越觉得可气,”劳瑞说道,“你的公寓怎样了?” “有点糟糕,”杰克说,“可出事以前也好不到哪儿去,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最糟糕的是他们拿走了我的自行车。” “我想你应该搬家,”劳瑞说,“你无论如何不能住在那儿了。” “这只是那种二流水平的入室抢劫罢了。”杰克说。 “我希望你别打算今晚还呆在那儿,”劳瑞说,“真扫兴。” “不,我今晚忙着呢,”杰克说,“一群修女要进城来,我要陪她们到处转转。” 劳瑞大笑。“嘿,我家里人今天晚上有一个小小的宴会。你肯不肯赏光赴宴啊?这可比坐在你那个劫后幸存的公寓里开心得多。” “你考虑得真周到,”杰克说道。有了特瑞西昨天晚上的举动,这一番邀请完全出乎意料。杰克很感动。 “你要是能来,我会很高兴的,”劳瑞说,“你怎么说?” “你知道我社交忒差。”杰克说。 “这我知道,”劳瑞说道,“我不想让你为难。你甚至用不着现在就说定。晚餐八点钟开始,如果你决定来的话,可以提前半小时给我打电话。这是我的号码。”她在一张餐巾纸上写下电话号码,递给杰克。 “我恐怕真算不上宴会上受欢迎的客人。”杰克说。 “好吧,随便你,”劳瑞说道,“邀请还是有效的:行,请多包涵,我还有两个案子没做呢。” 杰克目送劳瑞离去。他从第一天起就对她印象不错,但一直只是把她看成自己的一位颇有才华的同事,只此而已。然而现在,他忽然看出她非常吸引人,她那仿佛出自雕塑家手笔的身材,细腻的肌肤,还有那红褐色头发。 劳瑞进门前挥了挥手,杰克也向她挥挥手。杰克心烦意乱地站起来,扔掉没吃完的三明治,朝办公室走去。在电梯里,他直犯嘀咕,自己这是怎么啦。他花了几年时间才使生活安定下来,可而今他织造的茧子眼看着就要散开了。 一进办公室,杰克便坐到写字台边。他揉了揉太阳穴.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又开始焦虑了,他明白自己只要一焦虑就会变得很冲动。 他一旦感到自己能够集中精力了,便拿过最近的那份案卷,啪地一声打开。他开始工作。 杰克竭尽全力处理文件,一直干到四点钟。他离开医学检查官办公处,登上地铁。他坐在跳动的列车上,车里还有一个乘客,那人一言不发,像个幽灵似的。杰克告诉自己,一定要再买一辆自行车。在地底下像鼹鼠一样来来去去不符合他的性格。 到家了,杰克分秒必争地行动起来。他一步两级跨上楼梯。他发现一楼门厅里躺着一个无家可归的醉汉。他没去惊动那人,只是从他身上跨过去,继续上楼。杰克心急火燎,他需要锻炼锻炼,越快赶到篮球场,他越开心。 杰克在家门口迟疑了一下。门看上去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他打开门,探头往房间里看了看。这儿似乎也还是原样。杰克多少有点迷信地走到厨房门口,朝里边看去,见那里一个人也没有,他放下心来。 杰克从卧室里找出打篮球的行头:大号的球裤,翻领球衣,还有一件背心。他穿好球鞋,抓起一条头巾和一个篮球,便走出门去。 星期六历来就是运动场的盛大节日,如果老天爷赏脸的话。一般都有二、三十人等着上场比赛,这一个非同寻常的星期六也不例外。早晨的雨早就停了。杰克走近球场,数了数人,有14个人等着上场。这意味着除了正在进行的这场比赛,他可能还得等两轮才能指望上场。 杰克闷闷不乐地向认识的几个人点头打招呼。这种礼仪要求不得表露感情。他在场边站了足够长的时间,才问了问谁是赢家。他听说戴维赢球了。杰克认识戴维。 杰克小心翼翼地压住内心的急切,侧身走到戴维身边。 “你赢球了。”杰克装出兴趣不大的样子问道。 “呀,我赢了,”戴维说道。他又是略微下蹲又是忽然转身,做了杰克几个早就熟知的动作。杰克已经有教训,知道不能讽刺他。 “你凑齐五个人了?”杰克问。 戴维已经组队完毕,杰克只好按照同样的程序参加下一位赢家的球队。这一位叫“口水”,他的绰号来自于他本人的一个不大讨人喜欢的派头。杰克运气不错,“口水”还只有四个人,他又知道杰克的远投技术很高,便答应杰克参加他那一队。 上场比赛的事搞定了,杰克把球拿到一处没有人用的篮板下,开始热身。他仍有一点头疼,下巴还很痛,但感觉毕竟比他预料的好多了。他更关心的是,一旦开始满场跑,肚子是不是吃得消,不过这一点也没有给他带来什么麻烦。 杰克正忙乎着练习罚球,华伦过来了。他也通过了与杰克相同的程序,准备参加比赛,便来到杰克练球的地方。 “嘿,大夫,情况怎么样啊?”华伦问道。他抓过杰克手里的篮球,急速地投了出去,球只是砸了一下篮框,没进。华伦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没什么。”杰克给了他一个正确的回答。华伦的问题其实是一种乔装的问候。 他俩按照惯例练习了一会儿投篮。华伦先投,他很少有投不中的,到他没投中的时候再换杰克。一个人投球的时候,另一个人就练习弹跳。 “华伦,我问你一个问题,”杰克在轮到自己投篮的时候说道,“你听没听说过一个名叫‘黑桃王’的团伙?” “呀,我想是有的,”华伦说。杰克投中了一个他拿手的远距离跳投,华伦将球喂给他。“我知道他们是宝伟里附近的一伙倒霉蛋。你怎么问这个?” “只是好奇而已。”杰克说着,又灌进一个远距离跳投。他感觉很好。 华伦从空中抢过这个好球,他没有把球交给杰克,而是运球走了过来。 “你是什么意思,‘好奇’?”华伦问。他那像枪口一样黑洞洞的眼睛盯着杰克。“你以前从来没有对任何团伙感到好奇。” 对于华伦,杰克还知道一点,那就是他非常精明。杰克深知,他要是有机会的话没准会成为一位医生或是律师,不然就是其他的专业人员。 “我碰巧看见有个家伙的前臂上刻了这几个字。”杰克说。 “那家伙死了吗?”华伦问道。他知道杰克是吃哪一行饭的。 “还没呢,”杰克说道。他很少拿他这班篮球场上的熟人开玩笑,但这一次几乎是脱口而出。 华伦谨慎地望着杰克,继续运球。“你是想挡我的道还是什么?” “没有的事,”杰克说,“我可能胆小,可我并不傻。” 华伦微微一笑。“你怎么把下巴给撞伤了?” 华伦的心眼倒是不少。“也就是挨了一拐子,”杰克说,“我在错误的时间到了错误的地点。” 华伦把球递了过来。“我们俩一对一练一会儿。”他说,“打篮球也是要冒险的。” 华伦比杰克先上场,但杰克最终还是打上了比赛,而且很痛快。“口水”的队员好像是不可战胜的,几次与他们交过手的华伦很是泄气。到六点钟,杰克感到累了,浑身都是汗。 杰克心满意足地离去,其他的人也都吃晚饭去了,他们还有一个例行的周六狂欢夜呢。篮球场空了,要到明天下午才有人来。 比赛之后美美地冲一个热水淋浴是杰克的一大乐趣。他冲过澡,换上干净衣服,打开冰箱看了看。这景象太惨了。他的啤酒全给“黑桃王”喝光了。还是得吃点东西,杰克将就着吃了一块以前剩下的切达干酪和两个天晓得放了多久的鸡蛋。 第37章 他关上了冰箱。好歹没有那么饿了。 杰克在起居室里那张破旧的长椅上坐下,拿起一本医学杂志。他晚上的习惯是一直看到九点半或十点,然后睡觉。可是今天晚上,虽说刚刚锻炼过,却毫无倦意,而且他发现自己无法集中精力。 杰克把杂志扔到一边,眼睛望着墙壁。他感到孤独,尽管他几乎每天晚上都是孤身一人,此刻的孤独感却分外强烈。他不断回想起特瑞西前一天晚上是多么富有同情心。 杰克冲动地走到写字台前,找出电话号码本,拨通了威洛与希斯广告公司的电话。他不敢断定下班后还有人接,但终于有人拿起了电话,经过好几次接错分机,他最终还是在电话上找到了特瑞西。 杰克的心莫明其妙地嘭嘭直跳,他漫不经心地对特瑞西说,他正在琢磨搞点东西吃。 “这是一种邀请吗?”特瑞西问。 “是吧,”杰克犹犹豫豫地说,“或许你愿意过来一趟,要是你还没吃饭的话。” “自从马迪·博曼请我参加新生舞会以来,这可是我收到的邀请中绕圈子统得最大的了,”特瑞西笑着说。“你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他用了一个条件句,说:‘如果我请你,你觉得怎么样?’” “我猜想马迪和我有一些相似之处。”杰克说。 “难说,”特瑞西说道,“马迪是个小个子,瘦得皮包骨。可说到晚饭吧,我只得另找时间了。我很想见见你,可你知道我们的那个最后期限。我们指望今天晚上就定下来。希望你谅解。” “那还用说,”杰克说,“没有问题。” “明天给我打电话,”特瑞西说道,“也许下午我们就可以出去喝咖啡什么的。” 杰克答应一定给她打电话,并祝她一切顺利。他挂断电话,却越发感到孤独了,经过这许多年,他才主动进行了这么一次社交,不曾想遭到了拒绝。 杰克打起精神,找出劳瑞的电话号码,拨通了她的电话。他竭力用幽默来掩饰自己的紧张,告诉劳瑞说,他一直盼望的那班修女的活动只得取消了。 “这是不是说,你愿意来赴宴?”劳瑞问。 “如果你要我来的话。”杰克说。 “我不胜荣幸。”劳瑞说道。 ------------------ 第二十二章 1996年3月24日,星期日,早晨9:00 杰克刚细细读完一本法医杂志,电话铃就响了。今天早晨他还没说过话,所以答话的时候嗓音有点沙哑。 “我没有吵醒你吧?”劳瑞问。 “我已经起床几个小时了。”杰克要她放心。 “我打电话是因为你要我打,”劳瑞说道,“不然我也不会星期天这么一大早就打电话。” “我这不算早了,”杰克说,“再说,我一向就是不管睡得多迟,起来都很早。” “对了,你要我告诉你昨天晚上曼哈顿总院送来的死者有没有患传染病的,”劳瑞说道,“没有。詹尼丝·贾格尔甚至告诉我,说那家医院没有一个染上落基山斑疹热的。这真是好消息,是吗?” “非常好的消息。”杰克说。 “我父母昨晚对你印象很好,”劳瑞补充说,“但愿你玩得高兴。” “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杰克说,“坦率地说,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呆得那么晚。感谢你的邀请,也谢谢你父母。他们真是太客气了。” “我们什么时候还得来这么一回。”劳瑞说。 “绝对的。”杰克说道。 两人说过再见,杰克挂上电话。他很想再读一会儿书,却不期而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情况。他昨晚玩得很开心。事实上,他比自己估计的开心得多,这一点使他感到困惑。五年来,他想方设法过着单身汉生活,可现在,完全没有先兆,他发觉自己很喜欢和两个迥然不同的女人相处。 他欣赏劳瑞的随和。特瑞西完全是另一个极端,她就是在得到别人热诚关切的时候也傲气十足。特瑞西比劳瑞厉害。但她也更为执着地向杰克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生活方式提出了挑战。现在他得到一个机会观察劳瑞与她父母之间的交流,便越发欣赏她那种开朗热情的个性了。他想象,有一个傲慢自负的心血管医生作爸爸,是不可能随和到哪儿去的。 老人们回房休息以后,劳瑞曾经想法约杰克谈谈,可杰克一如既往地拒不领情。不过他还是有点动心了。昨晚他对劳瑞吐露了一些心迹,没有想到和一个细心人交谈的感觉是那么令人愉快。不过杰克还是按照他一贯的战略退了回去,他把话题引向劳瑞自己,了解到一些出乎意料的事。 最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她没有订婚。杰克本来以为,像劳瑞这样理想而又敏感的女人肯定有人缠住不放,可劳瑞坚持说她连约会都很少。她解释说。她曾经和一名探长有过一段关系,但没有结果。 杰克最终还是拿起了他的法医学杂志。他一直读到饥肠辘辘,不得不跑到附近一家小吃店吃点东西才停下。饭后回家的路上,他看见有一群人已经出现在篮球场上。杰克巴不得多一些体育运动,便冲回家,换上球衣球裤,跑去跟他们会合了。 杰克玩了几个小时。很不幸,他投篮不像昨天那样潇洒或者说准确了。华伦毫不留情地取笑他,华伦在好几场比赛中成功地防住了杰克,也就变得更放肆了。华伦是在为昨天输的几场球挽回一点面子。 三点钟,又输了一场,这意味着杰克至少得在场外坐等三场比赛,也许还不止三场,他不愿再等,便回公寓去了。他洗了个澡,坐下来,想再读一会儿书,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特瑞西。 杰克不想再碰一回钉子,本来没打算给她打电话。可到了四点钟,他忍不住了:毕竟是她要自己打电话的。更重要的是,他真想和她谈谈。自己的心扉已经向她打开了一半,他感到很不安,没有将整个事情告诉她。他觉得自己欠她的更多了。 他甚至比昨天晚上还要急迫,他拨打了特瑞西的电话号码。 这一次特瑞西可随和多了。事实上,她热情洋溢。 “我们昨晚取得了重大进展,”她得意地宣布,“明天我们就可以去游说经理和老总了。多亏了你那个医院卫生和降低传染率的点子,真是盖了帽了。我们甚至把你说的消毒的事做得很有趣。” 杰克终于插上话了,问她愿不愿意一块去喝杯咖啡。他提醒特瑞西,这可是她的主意。 “我很想去,”特瑞西毫不迟疑地说道,“几点钟?” “现在怎么样?” “我没问题。” 他俩在麦迪逊大街一家小小的法国风味的咖啡店碰头,就在61街和62街之间,离威洛与希斯广告公司很近。杰克比特瑞西先到,他在靠窗的地方找了一张桌子,要了一杯浓咖啡。 特瑞西不一会儿就来了。她隔着窗户挥了挥手,进来以后,又逼着杰克行了一个贴面礼。她神采奕奕,向侍者要了一杯不含咖啡因的卡普契诺咖啡。 旁边没人了。特瑞西俯过身来,抓住杰克的手。“你好吗?”她直盯着杰克的眼睛,随后又看了看他的下巴。“你的瞳孔是一样的。看上去情况还好。我琢磨你肯定给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总比我自己估计的要好一些。”杰克承认。 特瑞西兴奋不已地打开了话匣子,大谈即将到来的展示,一切又是多么的严丝合缝。她解释了什么是“链接”,她们如何想方设法,将全国保健公司的前一个广告用录像剪辑的方法串联起来。她说效果好极了,绝妙地展现了希波克拉底的救死扶伤的思想。 杰克听她一口气说下去,直到她说完。特瑞西喝了几口咖啡,问杰克在干什么。 “我对我们星期五晚上的话想了很多,”他说,“我心中一直感到不安。” “怎么会呢?”特瑞西问。 “我们彼此都说了心里话,可我没有完全交底,”杰克说,“我不习惯谈论我自己的问题。实际情况是:我没有把事情全部告诉你。” 特瑞西放下咖啡杯,审视着杰克的脸。他的深蓝色眼睛很严肃,脸上尽是胡茬;他今天显然没修面。她心里想,换上别的场合,杰克可能看上去凶巴巴的,甚至很可怕。 “我妻子不是唯一的遇难者,”杰克顿了一下,说道,“我还失去了两个女儿。那是一次通勤班机坠毁。” 特瑞西吃力地吞咽着。她感到有一股激荡的感情卡在喉咙里。杰克的往事完全不像她想像的那样。 “问题在于,我始终感到自己负有无可推卸的责任,”他继续说道,“要不是为了我,她们就不会乘那架飞机了。” 特瑞西感到了一种情感转移的刺痛感。过了一会儿,她说道:“我也没把事情全部告诉你。我对你说,我失去了我的孩子。我没有说出来的是,那是一个没有出生的孩子,在失去孩子的同时,我也永远失去了生育能力奇qisuu.书。我嫁的那个人抛弃了我,在伤口上又加了一层侮辱。” 在感情窒息的几分钟里,杰克和特瑞西都没有说话。杰克终于打破了沉默:“听上去我们俩都在较劲,看谁的个人悲剧能打败对方。”杰克强撑起笑脸,说道。 “活像一对抑郁症患者,”特瑞西特有同感,“我的私人医生会很喜欢这一点的。” “当然,我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杰克说。 “别傻了,”特瑞西要他放心,“你也一样。 第38章 除了我的私人医生,我的事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我也没对任何人说过,连私人医生也不例外。” 他俩把各自最隐秘的事亮出来以后,都感到一阵轻松,他们继续谈了一些比较高兴的事。在本市长大的特瑞西听说杰克去过的那个地区是那样的小,不禁吃了一惊。她谈起,到春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她要带杰克到克洛依斯特去看看。 “你会喜欢那儿的。”她保证说。 “我可就等着去了。”杰克说道。 ------------------ 第二十三章 1996年3月25日,星期一,早晨7:30 杰克对自己大为光火。本来星期六是有时间去买一辆新自行车的,可他就是没去买。这样一来,他又不得不乘地铁上班,尽管他也考虑过慢跑。慢跑上班的问题是,还得在办公室放一套换洗衣服。为了今后方便,他用一个挎包装了几样衣物。 杰克拐过一马路,走进医学检查官办公处正门。跨进玻璃门的时候,他看见好几家人正等候在外边接待处。时间这么早就聚集了那么多人,这是极不寻常的。肯定是有人死了,他暗自猜测着。 杰克听到蜂鸣器在叫自己,便走了进去。他来到调度室,看见乔治·丰华斯正坐在劳瑞上个星期每天早上占用的写字台前。 杰克感到惋惜,劳瑞的值星官当过了,现在是乔治接替那个位置。乔治大夫个子矮矮的,略微有些发胖,杰克对他评价不高。他工作马虎,经常漏掉一些重要的证据。 杰克没理乔治,照直朝文尼走过去,按下他手里的报纸。 “鉴定区外边为什么那么多人?”杰克问。 “因为曼哈顿总院又发生一起小小的灾难。”乔治代替文尼回答。文尼飞快地抛给杰克一副轻蔑的脸色,继续埋头看报。 “什么灾难?”杰克问。 乔治拍了拍桌上的一叠案卷。“一连串脑膜炎死亡,”他说,“可能正在形成流行性。我们一下子收了八个。” 杰克大步走到乔治的写字台边,随意抓起一份案卷。他打开来,扫了一下目录,找到了验尸报告。他飞快地浏览了一遍,查到这名患者叫罗伯特·卡鲁索,死前是曼哈顿总院矫形科那一层楼的护士。 杰克将案卷扔回写字台上,几乎是跑步穿过通讯室,直奔解剖室。詹尼丝还在那儿,和平时一样在加班,杰克松了一口气。 她样子挺可怕。眼睛下边的黑圈看得清清楚楚,就好像刚挨了一顿揍。她放下手里的钢笔,往后一靠,摇摇头,说道:“我恐怕得另找一份工作,”她说,“这我可支持不住。感谢上帝,明天和后天该我休班。” “出什么事了?”杰克问。 “我上边一班就开始了,”詹尼丝说,“第一个病例大概是六点半来的。患者显然是早晨六点左右死的。” “是一个矫形科病例?”杰克问道。 “你怎么知道?” “我刚看了一个矫形科护士的病历。”杰克说。 “噢,是啊,那是卡鲁索先生,”詹尼丝打了一个呵欠。她说了声不好意思,继续说道:“对了,我十一点来上班,刚到就来了不少电话,后来就一直没停过。我来回跑了一夜。事实上我是二十分钟前才回来的。我告诉你吧,这一次可要比那几次来得猛:有个患者是个小姑娘,才九岁。真是一场悲剧。” “她和第一个病例有没有关系?”杰克问。 “是他侄女。”杰克说道。 “她去探视过她舅舅?”杰克问。 “昨天中午前后去过,”詹尼丝说,“你也想不出致死的原因,是吗?我意思是,这当中只有十二个小时。” “在一定条件下,脑膜炎致人死命的力量大得惊人,而且快得令人难以置信,”詹尼丝说道,“事实上,它能在几小时内导致死亡。” “好啊,那家医院又成惊弓之鸟了。” “我能想象,”杰克说道,“第一个病例叫什么名字?” “卡诺·帕奇尼,”詹尼丝说,“我只知道这一点,他是我前边那一班来的。斯迪夫·马里奥特做的处置。” “你帮个忙怎么样?”杰克问。 “那要看什么事,”詹尼丝说,“我都快累死了。” “你给巴特留句话,就说我希望你们解剖室把这一次发病的每一个病例的所有图表都收集到一块。我想想,诺德尔曼是鼠疫,哈德是兔热病,拉根索佩是落基山斑疹热,这个帕奇尼是脑膜炎。你是不是认为这会是一个问题?” “不成问题,”詹尼丝回答,“他们全都是正式体检的病例。” 杰克站起来,在詹尼丝的背上拍了拍。“你回家的路上去诊所看看,进行某种化学预防也许不算是个馊主意。” 詹尼丝睁大了眼睛。“你认为有这个必要?” “防患于未然嘛,”杰克说道,“对了,跟传染病专家探讨一下。他们懂得的东西比我多。还有一种四价的预防针,只是得好几天才起作用。” 杰克快步返回鉴定室,向乔治要卡洛·帕奇尼的病历。 “不在这儿,”乔治说道,“劳瑞刚才来了,她一听说这里的情况,就把那个病例接下来了。是她拿走的案卷。” “她人在哪儿?”杰克问。 “上楼到办公室去了。”文尼从报纸后面作了回答。 杰克匆匆走进劳瑞的办公室。她的工作方式与杰克相反,她喜欢先把所有的案卷粗粗看一遍,然后再进行解剖。 “太恐怖了,我得说。”劳瑞一看见杰克便说。 “是很可怕,”杰克说。他把办公室里的另一把椅子拖到劳瑞的写字台前,坐了下来。“这才是我一直担心的。这可能是一场真正的传染病。你对这个病例了解了多少?” “没有多少,”劳瑞承认,“他是星期六傍晚因臀部骨折住进医院的。很明显,他早就有一个骨头上的小毛病。过去几年多次发生骨折。” “模式相符。”杰克说。 “什么模式?”劳瑞问。 “这一次发病的所有患者都有某种慢性病。”杰克说。 “很多住院治疗的人都有慢性病,”劳瑞说,“事实上,这是绝大多数。这又有什么关系?” “我来告诉你他的妄想型病态心理,”切特出现在劳瑞的办公室门口。他走进来.靠在第二张写字台上。“他把这事和美利坚保健中心挂上了钩,一心想在这场麻烦事后边查出一个阴谋。” “是真的吗?”劳瑞问。 “我想,与其说是我想查出什么阴谋,不如说是它正面对面地看着我。”杰克说道。 “你是什么意思,‘阴谋’?”劳瑞感到不解。 “他有这样一种意识,所有这些稀奇古怪的病都是有人故意传播的,”切特简要地谈了一下杰克的说法,嫌疑犯要么是美利坚保健中心的某一个人,目的是保住它的底细,要么就是某个带有恐怖主义倾向的疯子。 劳瑞心存疑惑地看着杰克。杰克耸了耸肩。 “有许多问题目前无法解释。”杰克指出。 “又不知要发生什么,”劳瑞说道,“可也真是的!这有点强词夺理。但愿你这种说法没在当官的面前提起,会传到总医院去的。” “是啊,我没说,”杰克说道,“说真的,我问过他们化验科的科长,他是不是介入了,那位科长对于院里给他的预算很不满意。他立刻便通知了传染病科的头儿。我估计他们已经通报了院方。” 劳瑞发出一阵短短的、悲天悯人的笑声。“哦,老兄,”她说道,“怪不得你在那边成了不受欢迎的人。” “你必须承认,曼哈顿总院怀疑是医疗感染的病例多得吓人。”杰克说道。 “我可没有这么大把握,”劳瑞说道,“那个兔热病患者和落基山斑疹热患者都是住院48小时发病的。按照定义,他们不是医疗感染。” “从技术上说是这么回事,”杰克承认劳瑞说得有理,“可是……” “此外,所有这些病都是在纽约发现的,”劳瑞说道,“我本人最近也看了一些资料。87年有过一次落基山斑疹热大爆发。” “谢谢你,劳瑞。”切特说道,“这事我跟杰克说过。连卡尔文也告诉过他。” “供给中心发生的那一连串病例怎么解释?”杰克问劳瑞,“落基山斑疹热的患者发病速度那么快又怎么说?你上星期六才问过这一点。” “我当然要问问这些事,”劳瑞说道,“在任何传染病学的环境下,这类问题都是非问不可的。” 杰克叹了口气,说道:“不好意思。但我敢肯定,某种极不寻常的事正在发生。我一直担心我们可能看到一次真正的传染病高峰,这个脑膜炎病例可能就是。如果它最后和另外几种病一样突然消失,我才会放心,当然,是在作为人的基础上。可这件事恰恰会增加我的疑惑。多种疾病同时爆发,然后又一齐消失,这种模式本身就是非同寻常的。” “可现在正是发生脑膜炎的季节,”劳瑞说道,“这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 “劳瑞是对的,”切特说道,“管它那么多干嘛,我关心的是你给自己造成了真正的麻烦。你真是犟脾气。冷静一点!我可不想看见你给开除了。你至少得让我放心。你再也不会跑到总医院去了。” “这我可不敢说,”杰克说,“不是为刚发生的这个病例。这一例并不取决于周围有没有节肢动物,这是空气传染的问题。 第39章 在我看来,这改变了规则。” “等等,”劳瑞说,“你从那些流氓那里受到警告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切特问道,“什么流氓?” “一个团伙,有几个迷人的成员亲切友好地拜访了杰克,”劳瑞说道,“看来,至少有一个纽约的帮派正在搞这一笔敲诈勒索的买卖。” “你们俩得说说清楚。”切特说。 劳瑞将自己所知道的杰克挨打的情况告诉了切特。 “你还在考虑到那边去?”切特听完劳瑞的话,问道。 “我会多加小心的,”杰克说,“再说,我还没决定去不去。” 切特朝天花板翻了翻眼皮。“我大概还是主张你当个郊区的眼科医生算了。” “你说什么,眼科医生?”劳瑞听不懂了。 “行了,你们俩,”杰克站了起来,“够了就是够了。我们还得干活呢。” 直到午后一点,杰克,劳瑞和切特始终没有离开解剖室。尽管乔治对是否有必要对所有的脑膜炎病例都进行解剖提出了疑问,最后还是让步了。他们仨时而独立操作,时而携手合作,对第一批患者进行了解剖,一个矫形科住院医生,两名护士,一位老人,两个前来探视过患者的人,包括那个九岁小姑娘,还有杰克感到特别重要的一个,就是供给中心的那位女士。 跑完这一趟马拉松,仨人换上平时的衣服,聚集在餐厅里。脱离那种残害肢体罪,他们感到轻松了一点。又有不少新的发现,一开始都没说话。他们从自动售货机里各自选了几样,在一张空桌子前坐了下来。 “我以前没有接触过多少脑膜炎病例,”劳瑞终于开口了,“可今天我们做的这些和我从前做过的大不一样。” “更悲惨的怀特豪斯—弗雷德里克森综合症病例你也看不到,”切特说道,“这些人运气太差了。细菌像一支蒙古部落一样开进他们的身体。体内的出血量真是不一般。我告诉你吧,我快吓得尿裤子了。” “有一段时间,我真的不大注意使用隔离服,”杰克表示同意,“我无法去检查四肢上的坏疽。那甚至比最近的鼠疫病例还厉害。” “我感到不解的是,感染的脑膜炎病菌这么少,”劳瑞说,“连那个孩子身上都很少,我本来估计,至少她是受了严重的感染。” “我弄不清楚的是,”杰克说道,“肺炎的数量。这明显是通过空气传染的,但它通常是入侵上呼吸道,不是肺部。” “只要进入了血液,进入肺部就很容易了,”切特说,“这些人的血液系统中带菌量显然很高。” “你们俩听说了吗,还有没有今天送来的病例?”杰克问道。 切特和劳瑞交换了一个眼色,俩人都摇了摇头。 杰克拉开椅子,朝挂在墙壁上的电话走去。他打电话到通讯室,向接线员提出了同样的问题。答案是没有。杰克走回来,回到位子上。 “好啦好啦,”他说,“真是稀罕。没有新的病例了。” “我说这是个好消息。”劳瑞说。 “我同意。”切特说。 “你们俩在曼哈顿总医院内部认不认识什么人?”杰克问。 “我认识,”劳瑞说道,“我的一个医学院同学在那边工作。” “打个电话给她,看看他们是不是有很多正在处置的脑膜炎患者?”杰克问。 劳瑞耸了耸肩,朝杰克刚才用过的那部电话走过去, “我不喜欢你那种眼神。”切特说。 “我也没有办法,”杰克说,“和另外几种疾病的爆发一样,一些令人不安的事实开始露头了。我们刚刚解剖了几个最严重的脑膜炎病例,我们以前连见都没见到过,接着,轰隆一声!再也没有了,就好像关上了水龙头一样。这就是我先前谈到的情况。” “这该不是这种病的特征吧?”切特说,“时起时伏。” “没有这么快,”杰克顿了一下,又补充说:“等等,我想起另外一件事。我们已经知道这次爆发传染病死的头一个人是谁,那谁是最后一个呢?” “我不知道,”切特说,“病历都在我们这儿。” 劳瑞回来了。“目前没有脑膜炎患者,”她说,“但医院方面并没置身局外。他们普遍进行了预防接种和化学预防。很明显,那儿乱成了一团。” 听到这一消息,杰克和切特只是咕哝了几句,俩人正在思考那八份病历,一边在餐巾纸上匆匆记下一些想法。 “你们俩在干什么呢?”劳瑞问。 “我们正在分析最后死的一个是谁。”杰克回答。 “干嘛查这个?”劳瑞感到不解。 “我也不清楚。”杰克说。 “就是这个,”切特说道,“叫伊摩根·菲尔伯森。” “真的?”杰克问道,“让我看看。” 切特将填写得满满的死亡证明书递了过来,上边有死亡时问。 “我真该死。”杰克说。 “怎么啦?”劳瑞问。 “她正是那个在供给中心工作的人。”杰克说道。 “有这么严重?”劳瑞问。 杰克考虑了好一会儿,随后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必须回过头看看其他几次发病的情况。你们是知道的,每次发病都有供给中心的人。我得查一查这是不是我漏掉的一种模式。” “你们俩对于我提供的消息并不特别感兴趣,总医院那边目前没有脑膜炎病例了。”劳瑞说。 “是啊,”切特说,“杰克认为这一点证实了他的说法。” “恐怕这会推翻我们认为是恐怖分子所为的假设。”杰克说道,“这也会给他一个倒霉的教训。” 劳瑞和切特一起向天花板翻了翻眼珠,发出一声清晰可闻的叹息。 “得了吧,你们俩,”杰克说,“听我说完。姑且把我的观点定为正确的,就是说有个怪人在传播这些微生物,目的是引起一场传染病。一开始,他选择了他想得出来的最可怕的外来疾病,可他没有想到,它们并没有真正在患者当中传播开来。这些微生物是通过节肢动物进入受感染的病灶传播的。经过几次折腾,他放弃了这种病,转向一种通过空气传染的疾病。但他选择的是脑膜炎。脑膜炎的问题是,的的确确这也不是一种患者对患者传染病:它是一种载体疾病,主要是通过一个有免疫力的人走来走去,传染给其他人。所以我们的这位怪人确实是失败了,但他的确懂得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他需要一种疾病,主要通过患者之间空气接触传播的疾病。” “在这样一种假设的背景下,你会选择什么呢?” “让我想想,”杰克说着,考虑了一下,“我会使用具有抗药性的白喉,或者甚至可能是百日咳。这几种以前的常见病回潮很厉害。你知道还有什么非常合适的?流感!一系列病理性流感。” “想象力真丰富!”切特评论道。 劳瑞站起来。“我得回去干活了,”她说,“这样谈话我看假设也太多了。” 切特也站了起来。 “嘿,就没有人发表一点评论了吗?”杰克说。 “你知道我们有什么感觉,”切特说道,“这纯粹是心理手淫。就好像你越考虑越谈论这件事,你就越相信。说真的,我的意思是如果只有一种病,那倒好,可我们现在有四种病了。从哪儿可以搞来这么些微生物?这又不是你可以走进附近一家餐馆,像点菜一样要什么有什么的那种东西。楼上见。” 杰克看着劳瑞和切特倒掉没吃完的东西,离开餐厅。他独自坐了一会儿,思考着切特的一席话。切特有一点说得好极了,杰克甚至没有考虑到。病菌是从那里弄来的?他实在想不出来。 杰克站起来,蹬了蹬腿。他扔掉盘子和三明治纸袋,跟着他俩回到五楼。到他去斟咖啡的时候,切特正全神贯注地工作,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杰克在自己的写字台前坐下,将所有的病历连同他的笔记放到一起,核对着供给中心每一位女性患者的死亡时问。到现在为止,供给中心死了四个了。如此减员,杰克想象着,那个部门的头头又得积极招兵买马了。 杰克下一步核对的是另外几种传染病患者的死亡时问。为了核实未经他解剖的几名死者的时间,他给楼下的首席检查官巴特·阿诺德打了个电话。 杰克将所有的信息集中起来,每次发病的情况立刻变得清晰起来,供给中心的女士每次都是最后倒下的一个。这意味着,当然还没有证实,在每一种病例中,供给中心的人都在最后受到了感染。杰克自问这是什么意思,但却无法得出答案。不管怎么说吧,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细节。 “我必须去一趟总医院。”他忽然站了起来,说道。 切特连头都懒得抬起来,管自气愤地说:“你要干什么干什么吧。我说话管什么用。” 杰克穿上他的掷弹兵夹克。“别往心里去,”他说,“我知道你是关心,可我必须去一趟。我得去查一下这个神秘的供给中心。这可能仅仅是一种巧合,这我同意,可似乎根本不可能。” “宾汉怎么办,还有劳瑞提到的那些个团伙成员?”切特问道,“你得冒很大风险。” “这就是生活,”杰克说道。他朝门外走去,顺便拍了拍切特的肩膀。杰克刚走到门口,他的电话便响了。他迟疑着,不知要不要接这个电话。这通常是化验室的什么人打来的。 “要不要我代劳?”切特看出杰克有些犹豫,便主动问道。 第40章 “不了,我在这儿,还是我来接,”杰克说着,回到写字台边,拿起听筒。 “谢天谢地你在那儿!”电话那一端的特瑞西显然松了一口气,“我生怕找不着你,至少是时间来不及。” “怎么回事?”杰克问道。他的脉搏加快了,听声音就能断定她非常激动。 “出大事了,”她说,“我必须马上见你。我可以到你办公室来吗?” “出什么事了?”杰克问。 “我现在不能说,”特瑞西说道,“什么事情都发生了,我不能冒这个险。我马上过来找你。” “我们正在处理一件急事,”杰克说。“我正准备出去。” “这事非常重要,”特瑞西说道,“求你了!” 杰克的心立刻软了下来,尤其是他在星期五晚上处在危急之中时看到了特瑞西无私的反应。 “好吧,”杰克说道,“我本来正准备出去,那就我去找你。你希望在哪儿碰头?” “你是进城还是出城?”特瑞西问。 “出城。”杰克回答。 “那就在星期天我们喝咖啡的那家咖啡店见面好了。”特瑞西说。 “我很快就到。”杰克说。 “好极了!”特瑞西确定下来,“我等你。” 杰克放下电话,不觉抬起头来,看了看切特。“你听到什么了?” “不想听都不行,”切特说道,“你估计出了什么事?” “我一点也想不出来。”杰克说。 杰克说话算话,随即离开了办公室。一出医学检查官办公处前门,他就在一马路上叫了一辆出租车。这是一个平常的下午,尽管汽车不少,他还是及时赶到了。 那家咖啡店宾客盈门。他看到特瑞西正坐在布里边一张临窗的小凳上,便在她对面坐下来。特瑞西丝毫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她和平时一样穿着一套笔挺的西服,撅着下巴,看上去很生气。 她探身向前,压低声音说:“你恐怕不会相信这事。” “是经理和总裁不喜欢你的作品,对吗?”杰克说道。他只想得出这一件事。 特瑞西用手做了一个别提了的姿势。“我取消了这次展示。”她说。 “为什么?”杰克问。 “因为我感觉需要约全国保健中心的一个熟人吃一顿早餐,”特瑞西说,“她是市场部的副经理,我和她一块去过史密斯学院。我临时想到要通过她把这次广告行动透露给一些高层人士。我当时很有信心。可她的话使我大吃一惊,她告诉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上我的广告。” “这又是为什么?”杰克问道。尽管他讨厌医药广告,但他毕竟认为特瑞西赶出来的那个广告是他所见到的最好的一个。 “因为全国保健怕得要命,生怕有人提到医疗感染这回事,”特瑞西气愤地说。接着她又探过身来,低声说道:“很明显,最近他们自己也遇到了麻烦事。” “哪一类的麻烦?”杰克问。 “跟曼哈顿总院的不同,”特瑞西说,“可也很严重,甚至死了几个人。但真正的问题出在我们自己的业务人员身上,特别是海伦·罗宾森和她的上司罗伯特·巴克尔,他俩明明知道这事,就是不告诉我。” “这叫反作用力,”杰克说道,“我还以为你们的合作方式就是齐心协力,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呢。” “反作用力!”特瑞西简直就是在大喊大叫,引得旁边桌子上的人都掉过头来。特瑞西闭上了眼睛,以便镇定下来。 “‘反作用力’,我才不用这个词呢,”特瑞两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我要是形容的话,连水手听了都会脸红。你瞧瞧,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存心是要我好看。” “听到这样的事,我很难过,”杰克说,“看得出搞得你很为难。” “这还说轻了,”特瑞西说,“我要是不能在几天之内拿出一套替换的广告,我当经理的志愿就全泡汤了。” “几天之内?”杰克问道.“从你让我看这个过程是怎么进行的那些东西来看,已经是高水准了。” “就是啊,所以我必须见你。我需要另想一招。你提出了这个传染病的点子,或者至少说你是它的源头。你就不能另外出个点子吗?某种我可以发起一场广告行动的东西。我真想豁出去了!” 杰克把脸转向一边,他需要好好想想。这种尴尬的局面他是躲不开的。虽说他非常蔑视医药广告,此时此地他还是为想出某种点子绞尽脑汁。他想帮帮忙;说到底,特瑞西曾经那样乐于帮助他。 “我之所以认为医药广告完全是浪费钱财,是因为它们最终不得不依靠弄虚做假,”他说,“问题是,撇开质量这一点,美利坚保健和全国保健以及其他保健业巨子之间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我不管,”特瑞西说道,“反正你得给我什么用得上的东西。” “好啦,我此时想得起来的东西只有等待。”杰克说。 “你是什么意思,‘等待’?”特瑞西问。 “你知道,”杰克说,“人人都不喜欢等医生,可人人又都在等。这是令人气愤而又司空见惯的麻烦事之一。” “你说得太对了!”特瑞西兴奋地说,“这话我喜欢。我已经可以设计出这样一条结束语:全国保健不用等!这样或许更好:时时恭候,即到即诊!天啦,这太棒了!你真是这方面的天才。干点活怎么样?” 杰克笑出声来。“那倒不成我说错了,”他说,“算上现在的这一个,我麻烦够多的了。” “出事了?”特瑞西问道,“你刚才说正在处理一件急事,是说什么?” “曼哈顿总院又出事了,”杰克说道,“这一次是脑膜炎病菌引起的一种病。以往这是非常厉害的。” “有多少病例?” “八个,”杰克说,“包括一个孩子。” “真可怕,”特瑞西吓坏了,“你认为它会蔓延开来?” “我刚开始担心过,”杰克说,“以为我们手边出现了一种真正的传染病。可病例一下子没有了。到现在没有超出原来的那个群体。” “但愿这一回不要又成了必须保密的事,就和全国保健那些个要命的事一样。”特瑞西说。 “这你不用担心,”杰克说,“这件事根本不是什么秘密。我听说那家医院已经闹翻了天。但我要亲手查一查。我这就到那边去。” “喔,不,你不能去!”特瑞西不容他分说,“你的记忆力怎么这样差,星期五晚上的事都不记得了?” “你这口气跟我那几位同事一样,”杰克说,“我知道你是关心,可我不能袖手旁观。我有一种感觉,这些病有意传播的,我的良知不允许我视而不见。” “那些把你接得鼻青脸肿的人会怎么样呢?”她问。 “我会多加小心的。”杰克说。 特瑞西发出一种指责的声音。“光是说说多加小心是不够的,”她说,“这肯定和你如何描述星期五晚上的那些流氓是不相符的。” “我好歹也得碰碰运气,想点办法,”杰克说道,“我必须去一趟曼哈顿总院,不管别人说什么。” “我真弄不懂,你为什么对这些传染病操那么多心。我在报上看到,传染性疾病普遍正在上升。” “这是真的,”杰克说,“但那和有意传播不是一回事。那是由于滥用抗菌素、都市化和旧有环境受到破坏造成的。” “给我打住吧,”特瑞西说道,“我担心你自找苦吃,或是更糟糕,你倒给我上起课来了。” 杰克耸了耸肩,说道:“我到总医院去了。” “好啊,你走吧!”特瑞西说,“我越是担心,你还越是要逞英雄。”她随即又软下来了。“干你必须干的事吧,如果你需要我,给我打电话。” “我会的,”杰克说道。他目送特瑞西匆匆走出餐馆,心想这真是一个令人琢磨不透的女人,兼有雄心和热心。怪不得他让她弄糊涂了:刚刚还温柔可人,一转眼就搞得人下不来台。 杰克倒掉剩下的咖啡,站了起来。他留下适当的小费,匆匆离开了咖啡馆。 ------------------ 第二十四章 1996年3月25日,星期一,下午2:30 杰克快步走向曼哈顿总院。在和特瑞西的一番谈话之后,他需要换换空气。特瑞西有些使他感到不安。不仅因为她在感情方面使他有些惶惑,而且她对“黑桃王”的看法也是对的。尽管杰克不愿意考虑这些,但他的确是在借机对抗他们的威胁。问题在于:他到底得罪谁到了这个份上,要派一帮人来恫吓他,这种威胁莫非证实了他的猜测?很不幸,无从知晓。正像他对特瑞西说的那样,只好多加小心了。他琢磨着,自己得罪的人只会是克利,齐默曼,切维或者阿贝拉德。避开他们所有的人才是上策。 杰克刚拐过最后一个弯。立刻看出医院里情况不对劲。几个拒马木桩拦在人行道上,两个纽约市的警察身穿制服在大门两侧踱来踱去。杰克停住脚步,观察了一会儿,看来他们在谈天上花的时间比其他事情都多。 杰克对他们的任务有些不解,便走上去,向他们询问。 “我们奉命阻止人们进入这家医院,”一位警官说道,“里边发生了某种传染病,但他们相信已经得到控制了。” “我们来这儿其实是为了疏散群众,”另一位警官承认。“早些时候。 第41章 他们不拿院里的隔离制度当回事,结果遇到麻烦了,不过事情已经解决了。” “这一点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杰克说着,往前走去,但另一个警察拦住了他。 “你真的想进去吗?”他问。 “恐怕是。”杰克说。 警官耸了耸肩,放行了。 杰克一进大门,迎面碰上一个身穿制服,头戴手术面罩的医院保安人员。 “对不起,”保安说道,“今天不会客。” 杰克掏出他的医学检查官徽章。 “不好意思,大夫,”保安说。杰克走了进去。 虽说外表平静,医院里边仍然有点乱哄哄的。大厅里挤满了人。个个戴着面罩,给这光景添上了一点超现实主义的氛围。 十二小时前。脑膜炎病例突然停止出现,杰克当时就料定戴面罩纯属多余。不过他倒是需要一个面罩,不是为了防止疾病,而是为了掩人耳目。杰克问警卫能不能拿一个面罩,警卫要他自己到那个没有人的查询台去找.杰克在那里看到好几个盒子,他拿出一个面罩,戴在头上。 接下来,他找到医生更衣室。一位大夫刚好从里边出来,杰克便走了进去。在更衣室里,杰克脱下身上的掷弹兵夹克,又找了一件还算合身的白大褂穿上,随后返回大厅。 杰克的目的地是供给中心。他感觉此行要想得到什么东西,就得去那儿。他乘电梯来到三楼,发现那里的病人比上星期四来的时候少了许多。杰克向手术室门上的玻璃窗里边瞅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其中原因。手术室显然已经暂时关闭了。凭着对医院现金流通的一定了解。杰克暗自猜测美利坚保健肯定正在经受一次财务上的打击。 杰克推开旋转门,走进供给中心。连这里的活动量也只有他第一次来的四分之一。他只在从地面一直到天花板的搁物架之间那几条长长的通道的末端看见两个女人。与所有见到的人一样,她俩也戴着面罩。很明显,医院对最近这一次发病特别认真。 杰克避开过道上的那两个女人,朝格拉蒂·扎瑞利的办公室走去。第一次来就是她接待的,她又是科长。杰克想不出更合适的谈话对象了。 走过这个部门,杰克看见隔板上堆放着大量的医疗器械和设备。看到如此繁多的种类、他不禁有些惶惑,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东西从供给中心送到病房去了。这是一个有趣的想法,他分析着,但又想不出这怎么会坏事。还有一个问题,供给中心的那几个女人怎么会接触到患者和受到感染的病菌。人家已经告诉他了,雇员即便不是绝对看不到的话,也是很少看见病人的。 杰克发现格拉蒂在办公室里,正在打电话,可她一看见杰克站在门口,便兴奋地示意他进来。杰克在一把直背靠椅上坐下来,面对她那张狭长的写字台。以这间办公室的开间,他没法不去听格拉蒂和电话里的声音。果然不出所料,她正忙着招兵买马。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她打完电话,说道。尽管问题成堆,她还是和上一次与杰克谈话一样待人亲切。“可我太缺人手了。” 杰克重新作了自我介绍,但格拉蒂说虽然戴着面罩,但还是认出他了。比装就这个水平,杰克扫兴地想道。 “很过意不去,出事了,”杰克说道,“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你肯定很为难。” “真可怕,”她承认,“太可怕了。谁想得到?四个活生生的人啦!” “令人震惊,”杰克说,“尤其是因为了情又是如此蹊跷。我上次来的时候。你说过这个部门的人以前从来没有得过什么大病。” 格拉蒂举起她那已经抬起的双手。“你有什么办法?”她说,“这事在上帝手中。” “可能是在上帝手中,”杰克说道,“但通常情况下,是可以解释这一类传染的。你就一点也没想过?” 格拉蒂连连点头。“我一直在想,想得脸都变青了,”她说。“我一点线索也没有。我就是根本不去想都不成,因为每个人见到我都要问这个相同的问题。” “真是的。”杰克有一点失望的内疚感。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开垦一片处女地。 “你星期四来过以后,齐默曼大夫到我们这里来了,”格拉蒂说,“她还带来了那个小个子,那人老是神脖子,就好像他的领扣太紧似的。” “那好像是克林特·阿贝拉德大夫。”杰克意识到自己的确慢慢地走上了正轨。 “他是叫这个名字,”格拉蒂说,“他肯定会提出很多问题。每次有人得病,他们就要来一次。我们都戴着面罩的原因就在这里。他们甚至把器械部的埃微夏普也派来了,认为我们的空调系统里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但空调系统显然没有问题。” “那他们有没有作任何解释呢?”杰克说。 “没有,”格拉蒂说,“要么就是他们没告诉我。不过我感到怀疑。这儿以前就像中央火车站似的。很少有人来。不过,有几个大夫,他们有点怪。” “怎么会呢?”杰克说。 “就是有点怪,”格拉蒂说,“就说化验科的那位大夫吧,他最近下来的次数可不少。” “是切维大夫吗?”杰克问。 “我想是的。”格拉蒂说。 “哪方面有点怪?”杰克问。 “不知好歹,”格拉蒂压低了声音,好像是在透露一个秘密。“我问过他好多次,我能不能帮上忙,他差点没把我气死。他说他不要别人管。可你知道,这是我的部门,我得对整个机构负责。我不喜欢人们到处乱钻,医生也一样。我必须让他知道。” “还有其他人来过吗?”杰克问道。 “多的是,”格拉蒂说,“甚至包括克利先生。一般情况下,我只在圣诞晚会上看得见他。前几天他来过三、四次,每次都带着一大帮人,有一次是和那位小个子大夫一起来的。” “阿贝拉德大夫?”杰克问。 “就是他,”格拉蒂说,“我差一点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我不想和别人一样问你相同的问题,”杰克说道,“可是,死去的那几个女人的工作性质是不是一样的?我的意思是,她们是不是共同担任某种特别的工作?” “我上次告诉过你了,”格拉蒂说,“我们都很卖力。” “她们当中没有一个人到那几个死于同样疾病的患者病房里去过?”杰克问。 “没有的事,”格拉蒂说,“齐默曼大夫调查的头一件事就是这个。” “我上次来这里,你打印了一大张材料单,都是你送到七楼去的,”杰克说,“你能不能打一张单个病人的材料单给我?” “这要麻烦一些,”格拉蒂说,“单子一般是从那层楼来的,那层楼再往病人资料里登记。” “你有没有办法弄一份这样的清单?” “我想想,”格拉蒂说道,“我们做报表的时候,总是要核对两次清单。我可以告诉材料员我正在做这类核对,虽说我们没有正式进行盘存。” “我明白了,”杰克说着,掏出一张名片,“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传过来也行。” 格拉蒂接过名片,仔细看了看,说:“我尽力而为。” “另外一件事,”杰克说道,“我跟切维先生,还有其他几个来过这儿的人,发生了一点小误会。这事你我知道就行了,拜托了。” “他真是有点怪!”格拉蒂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杰克侧着身子从格拉蒂的写字台前边挤出来,向这位身高体壮的女士说了声“再见”,便离开了供给中心。他心情不是太好。一开始希望值挺高,这次打听到的唯一值得注意的事也是他已经知道了的:马丁·切维脾气暴躁。 杰克在电梯口接了一下下行的按钮,一边考虑着下一步行动。他有两个选择:要么打道回府,将风险降到最小,要么到化验科仔细看看。最后,他还是选中了去化验科。切特今天分析说缺少取得病理性细菌的途径,既然提出了问题,杰克就需要找到答案。 电梯门打开了,杰克正要跨进去,忽又犹豫了一下。站在拥挤的电梯门口的正是查尔斯·克利。虽然戴着面罩,杰克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杰克的第一种冲动是转过身,让电梯开上去。但这一举动只会引起别人注意。他没有那么做,而是略一低头,跨进电梯,并立即转身面向紧闭的电梯门。这位院长就站在他身后。杰克就等着肩膀上有人拍那么一下了。 幸好克利没有认出他来。院长正专心致志地和一个同事谈话,说医院用救护车运送急诊病人,用大轿车接送门诊患者到他们最近的设施。这开支也太大了。克利显然很激动,说他们这种自己设置的半隔离状态也该有个头了。 克利的同伴要他放心,一切能够办到的部正在办,因为市里和州里的主管人员全都在进行评估。 电梯在二楼停下,门打开了。杰克走下来,他如释重负,尤其是因为克利没有下电梯。有了这样一次不期而遇,杰克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对,犹豫一阵之后,他决定接着干,到化验科兜一圈。说到底,他毕竟已经来了。 化验科正在全速运转,与医院其他部门大不相同。外边大厅里挤满了医院职工,一个个都戴着面罩。 杰克有些诧异,这里为什么有那么多医务人员,但他也有一点庆幸,因为这样很容易混入人群。凭着面罩和白大褂,他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第42章 由于马丁的办公室就在这间接待厅的旁边,杰克本来还担心很可能会跟他撞个满怀。他现在觉得这种机会接近于零。 大厅的对面是一排单间,技术人员用来为门诊病人抽血或作剔的取样。人群都集中在那边。杰克拨开人群,走了过去,这时,情况明朗了。医院全体员工都在作喉咙组织培养的取样。 杰克很有感触。对于当前发生的疾病,这种反应是适当的。大多数流行性脑膜炎是由携带者造成的,而携带者就是医院工作人员的可能性总是存在的。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杰克往最后一个单间瞥了一眼,不由得一愣,马上又醒悟过来。尽管戴着面罩,甚至还戴了顶手术帽,杰克还是认出了马丁。他和技术人员一样正在忙活,衣袖卷得高高的,挨个地往喉咙上擦药。他身旁有一个托盘,用过的药签堆成了一座小小的金字塔。看得出来,化验科是倾巢出动。 杰克感到更有信心了,他从门口溜进了化验科。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化验科里一片寂静,迥然不同于嘈杂喧嚣的接待处。只听见机械碰撞的低声合唱和低沉的噗噗声。一个化验人员也看不见。 杰克径直朝微生物室走去,希望能遇见技师里查德或者贝特·霍尔德尼斯。但他进去的时候却发现一个也不在。微生物室看上去和化验科的其他地方一样已经遭到遗弃。 杰克走近上次来时贝特工作的地点,在这里他发现了一点有意思的事。一个本生灯正点着。旁边是一个装满颈部组织培养药签的托盘和一大堆细菌培养皿。地上放着一个塑料垃圾袋,里边装满丢弃的试管。 杰克凭直觉估计贝特肯定就在附近,便开始四处寻找。微生物室是一间大约三十英尺见方的屋子,中间用两排柜子隔开。杰克顺着当中的过道走过去。靠着边墙有好几个无菌箱。杰克绕过右边的化验台,往一间小办公室里望去。里边有一张写字台和一个文件柜。他看得出里边的公告牌上挂着一些照片。杰克认出好几张照片上都有技师里查德,但他没有进去。 杰克继续往前走,迎面是几扇抛光铝制隔离门,看上去像是一个个巨大的冰箱。杰克探头朝对面房间望去,看见那儿有一道普通的门,估计是通向储藏室的。他正准备朝那个方向去,一扇隔离门咔嗒一声开了,吓了他一大跳。 贝特·霍尔德尼斯带着一团热烘烘的水汽走了出来,差一点跟杰克撞个满怀。“你吓死我了,”她一只手压在胸前。说道。 “我搞不清是谁吓着谁了。”杰克说着,开始自我介绍。 “别着急,我记得你,”贝特说。“你可惹了好大麻烦,我觉得你不该来这儿。” “哦?”杰克一脸天真地问。 “切维大夫可把你骂惨了。”贝特说。 “他现在还骂?”杰克说。“我注意到他脾气相当坏。” “他是有点喜欢发脾气,”贝特说。“可里查德说你诬赖切维大夫,你说我们总医院现在发现的病菌是他散播的。” “说真的,我根本没有诬赖你的上司,”杰克说,“这只是他惹火了我之后的一种推测。我来这儿是想和他谈谈。我真的是想了解他认为这是不是讲得通、这么多相当罕见的疾病,发生在一年中的这个时候,又是如此的集中。可是由于我所不了解的原因,他在我上次来的时候态度很不客气。” “是啊,我得承认那天我们见面,他对待你的那副样子连我也感到吃惊,”贝特说,“克利先生和齐默曼大夫也一样。我也是认为你是来帮忙的。” 杰克几乎忍不住想拥抱一下这位活泼开朗的少妇。她简直就是这个星球上唯一欣赏他的所作所为的人了。 “我很难过,你的同事南希·维根斯遭遇不幸,”杰克说,“我想象得到你们大家都不容易啊。” 贝特开朗的脸色阴沉下来,她只是不好意思落泪。 “或许我本不应该说什么,”杰克留意到了她的反应,便说道。 “没事,”贝特强打精神。“这是一次可怕的打击。大家伙都很担心这样的事,但愿以后再也不要发生。她人不错,就是冒失了点。” “怎么会那样?”杰克问。 “她本来应该多注意点,”贝特说。“她有点大意,比方说规定要戴头罩,她没戴,应该戴上了护目镜却不戴。” 杰克可以理解这种态度。 “这次发生鼠疫之后,她连齐默曼大夫专门嘱咐的抗菌素都没注射。”贝特说。 “真糟糕,”杰克说道,“这本来可以使她不至于染上落基山斑疹热的。” “我知道,”贝特说,“当初我要是再说重一点,让她相信就好了。我是说,我注射了抗菌素,而我也不相信会受感染。” “她说没说她在替拉根索佩取样的时候做了什么其他的事?”杰克问。 “没有,她没说,”贝特说道,“所以我们推测她是在化验室检查取样的时候受的感染。立克次氏作的危险性在化验科是出了名的。” 杰克正要答话,却发现贝特开始变得坐立不安,还直往他身后看。杰克也朝她瞅的方向看去,但一个人也没有。 “我真的应该回去上班了,”贝特说,“我根本不该和你谈话,切维大夫特意关照过我们。” “你不觉得这有点奇怪吗?”杰克说道,“说到底,我是本市的一名医学检查官。从法律的角度上说,我有权调查报到我们那里的患者的死亡原因。” “我也是这样想,”贝特表示同意,“可我能说什么?我只是这儿的雇员。”她从杰克身边走过去,回她的工作场所去了。 杰克跟在她身后。“我并不想招人讨厌,”他说,“可直觉告诉我,这里正在发生一件怪事,所以我才三番五次往这儿跑。有几个人时时都在防着我,包括你的上司。现在可以找到解释了。美利坚保健和这家医院有一笔生意。发生这些疾病造成了经济上的重大损失。这个理由就足够使大家的行为都变得很古怪。可是以我的观点来看,情况不止是这样。” “那你要我干什么?”贝特问道。她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又开始把那些喉部组织培养基往培养皿里放。 “我想让你到处看一看,”杰克说道。“如果病理性细菌是故意传播的,它们肯定是从什么地方拿出来的,而微生物室是开始调查的理想场所。我的意思是,这里的设备就是用来贮存和处理这些东西的。这不像鼠疫细菌。你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找到的。” “偶尔在某一个高级化验室也会发现,这并不奇怪。”贝特说。 “真的吗?”杰克问。他本来以为,除了疾病控制中心和几所科研中心,鼠疫细菌是很罕见的。 “各个实验室都要周期性地培养各种各样的细菌。以便测验试剂的效用,”贝特一边说,一边工作。“抗体在许多当代的试剂里往往都是主要成分,它们可能会变质,如果的确是这样的话,测试就会呈假阴性。” “哦,这当然是,”杰克说。他感到自己有点蠢,本来照道理应该想到这一切的。实验室的所有实验都必须不断进行核实。 “像鼠疫病菌之类的东西,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拿来的?” “弗吉尼亚州的全国生物实验室。”贝特说。 “取得这些东西有什么手续?”杰克问。 “电话订购。”贝特说。 “谁都可以做?”杰克问道。 “谁都可以。”贝特说。 “你在开玩笑,”杰克说道。话虽这样说,他已经想到了,这种最低限度的安全措施和取得某种控制药品诸如吗啡之类的手续可有一比。 “我不是开玩笑,”贝特说,“我多次做过。” “你不需要得到某种特许吗?”杰克问道。 “我只需要化验科长在采购单上签个字就行了,”贝特说,“那只是保证医院将付这笔钱。” “让我想想清楚,”杰克说道,“准都可以打电话给那边的人,要他们把鼠疫给寄来?” “只要他们的信用不成问题。”贝特说。 “组织培养是怎么来的?”杰克说。 “一般是邮寄,”贝特说,“但如果你额外付费,要求快一些,一天就可以拿到。” 杰克吓了一大跳,但竭力掩饰自己的反应。他对自己少见多任感到困窘。“你有没有那家机构的电话号码?”他问。 贝特拉开右手的文件抽屉,翻了翻里边的文件,随后抽出一份卷宗。她翻开卷宗,取出一张单子,查到了那个号码。 杰克将号码记下来。接着他指指电话机,问道:“可以吗?” 贝特将电话推到他这边,但同时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我马上就好了。”杰克依旧无法相信刚刚听说的情况。 杰克拨打了那个号码。电话通了,答录机向他报告了公司的名称,请他自行选择。杰克接了一下“2”,表示订货。线路上很快传来一个友好得有点发腻的声音,问有什么要她帮忙的。 “是的,”杰克说,“我是比利·鲁宾大夫,我想订货。” “您有没有全国生物实验室的户头?”那个女人问道。 “还没有,”杰克说,“事实上,这次订货,我打算使用我的美国捷运卡。” “对不起,但我们只接受维萨或者万事达信用卡。”对方回答。 “没有问题,”杰克说道,“就用维萨卡好了。” “ok,”电话上的女人高兴地说,“可以把您的第一批订货告诉我吗?” 第43章 “定一些脑膜炎吧。”杰克说。 那个女人笑了。“您可得专业一点,”她说,“我需要确定血清学种类。血清类型和亚型。我们有几百种脑膜炎亚型。” “哦喔!”杰克说着,装出忽然收到传呼的样子。“马上有急诊!我恐怕只好回头再打电话了。” “没问题,”那女人说道,“随时都可以打电话。您知道,我们这儿是一天24小时服务.满足您组织培养的需要。” 杰克挂上电话。他惊呆了。 “你刚才大概并不相信我的话。”贝特说。 “我是不信,”杰克承认,“我没想到这些病原体这么容易到手。不过我还是想请你到处看看,了解一下这些猖狂的虫子现在会不会已经给藏起来了。可以吗?” “我得想想。”贝特的话里已经没有往日的热情。 “但我希望你考虑周到,”杰克说。“留心一点。我希望这事只有你我知道。” 杰克掏出一张名片,把他的住宅电话写在背面,递给贝特,说:“如果你发现了什么,或者你因为我遇到了什么麻烦,你任何时候都可以给我打电话,不分白天晚上。ok?” 贝特接过名片,匆匆看了一眼,随后便塞进化验服口袋里。“ok!”她说。 “可以把你的电话告诉我吗?”杰克说,“我自己可能还有几个问题。我的专业不是微生物学。” 贝特考虑了一会儿,接着心软了下来。她取出一张纸,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上面。她把纸片递给杰克,杰克将它放进钱夹里。 “我想你还是现在就走的好。”她说。 “我马上就走,”杰克说,“多谢你的帮助。” “别客气。”贝特又恢复了往日的自我。 杰克心事重重,走出微生物室,朝化验科外边走去。他依旧无法相信订购疾病组织培养基会这么容易。 离连接化验科和接待区的那一扇双旋转门还有大约20来步,杰克骤然停住了脚步。门的外边有一个人影,看上去很像马丁。那个人端着一个托盘,里边放着一些准备好了的喉部组织培养基药签。 杰克有一种犯罪分子被人当场拿获的感觉。他略略考虑了一下,是溜掉还是想法藏起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此外,他对自己生怕被人认出来的这种傻劲很恼火,便决心坚持到底。 马丁拉开门,让第二个人进来,杰克认出那人是里查德,也拿着一盘喉部药签。里查德一下子就认出了杰克。马丁也不含糊。他尽管戴着面罩,但也立刻认出了杰克。 “嗨,伙计。”杰克打了个招呼。 “你……!”马丁大叫起来。 “是我,”杰克轻松地说。他用两根指头抠住面罩的下端,将面罩从脸上推开,好让马丁看个清楚。 “已经警告过你了,不要在这儿到处乱钻,”马丁厉声说道,“你这是侵权。” “没有的事,”杰克说着,掏出自己的医学检查官徽章,凑到马丁面前。“我这是执行公务。贵院发生了好几起令人遗憾的传染病致人死命的事。最低限度这一次你总可以自己下诊断了吧。” “我们倒要看看这是不是执行公务,”马丁说。他将托盘放在柜台上,抓起离得最近的那部电话,要接线员替他接查尔斯·克利院长。 “我们能不能像成年人那样讨论一下这事?”杰克问。 马丁没有理会这个问题,他在等克利来接电话。 “我觉得有点奇怪,你能说说为什么我第一次来你那么肯通融。第二次来却又那样容不得人了呢?”杰克问。 “那当儿,克利先生把你第一次来是什么态度告诉了我,”马丁说道,“他告诉我说,你来这里并没有得到授权。” 杰克正要回答,克利的电话接通了。马了对他说。他又发现斯特普尔顿大夫溜进了化验科。 马丁听着克利独自说个没完,杰克走到一旁,随意地靠在最近的那个柜台上。里查德却是另一个极端,他站在那里,脚像生了根似的,手里依旧端着他的那盘喉部组织药签。 马丁用一连串很有策略的“是”替克利的长篇大论打上标点符号.最后以一个“是,先生!”结束了谈话。他挂上电话,然后给了杰克一个傲慢的微笑。 “克利先生要我通知你,”马丁得意地说,“他要亲自给市长办公室,卫生局长和你的上司打电话。他将递交一份正式的抗议,我们正在全力以赴处理紧急情况,你却跑来骚扰本院。他还告诉我一我们的保安人员等一下就上来,护送你离开本院。” “他考虑真是周到,”杰克说,“不过,我确实不需要别人指路。说真的,我们俩刚才撞上的时候,我正准备走呢。祝你工作愉快,先生。” ------------------ 第二十五章 1996年3月25日,星期一,下午3:15 “就是这些了,”特瑞西眼睛看着为了全国保健这笔生意而扩大了的创作队伍,说道。在日前这种紧急情况下,她和科林已经把一批得力干将从别的项目抽了出来。眼下,她俩需要将所有能够调动的人手都调动起来,集中兵力发动这一场新的广告行动。 “还有没有什么问题?”特瑞西问道。全部人马都挤在科林的办公室里。没有地方坐,大家像沙丁鱼一样挤成一团,这一个的脸颊擦着那一个的下颚。特瑞西已经画出了那个“即到即诊”的构思大样,这个点子是她和科林根据杰克最初的建议设计出来的。 “我们是不是只有两天了?”爱丽丝提出一个问题。 “恐怕是这样,”特瑞西说,“我也许还能挤出一天来,不过我们不能指望这个。我们必须全力以赴。” 下边响起一阵怀疑的咕哝声。 “我知道我的要求太多了,”特瑞西说道,“但实事求是讲,正像我告诉大家的那样,我们让业务部给坑了。我们甚至查清楚了,他们打算推出一个‘主持人’与一位急诊专家的现场对话。他们早就算计好了,要让我们用原来的那个构思自取灭亡。” “说真的,我认为‘即到即诊’的点子比‘卫生至上’的构思要好一些,”爱丽丝说道,“‘卫生至上’这个点子简直就是存心蒙人,提到什么无菌疟疾。也太专业了一点。人家一看‘即到即诊’就明白了。” “也幽默得多。”另一个声音说道。 “我也挺喜欢,”有人说,“我最讨厌等妇科医生了。每次到那儿我都绷得跟班卓琴似的。” 人群中响过一片紧张之余的笑声。 “就是这个意思,”特瑞西说,“大家干活吧。让他们瞧瞧我们到了没有退路的地步能拿出些什么来。” 大家开始离去,都想赶紧回到各自的画板上去。 “等一等!”特瑞西冲着正嘁嘁喳喳谈话的同事们喊道。“还有一件事。这事不能声张,除非绝对必要,连其他的创作人员也不能讲。我不希望业务部的人听到一点风声。ok?” 人群中响起一阵赞同的声音。 “好极了!”特瑞西吆喝着,“开工!” 房间里空了,就好像这里发生了一场火灾似的。特瑞西扑嗵一声在科林的椅子上坐下来,经过这一天的情绪化的工作,她真是精疲力竭。特瑞西在广告业的生活是很典型的,当天出门的时候情绪高昂,随后降到新的低点,此时介乎于二者之问。 “他们斗志昂扬,”科林说道,“你的展示太棒了。我真巴不得全国保健有人在这儿。” “至少这是一个好的广告构思,”特瑞西说,“问题在于,他们是不是能够把材料组织起来,作成一个真正的展示。” “他们肯定能作出最好的成绩来的,”科林说道,“你真的把他们发动起来了。” “天啦,但愿吧,”特瑞西说,“我不能让巴克尔用他那个糟透了的‘主持人’构思胡来。那样搞就像是把广告业拉回到前伯恩巴克时代去了。要是客户喜欢那个东西,而我们不得不这样做的话,又会把我们公司搞得左右为难。” “但愿别这样。”科林说道。 “如果出现那种情况,我们的饭碗就砸了。”特瑞西说。 “咱们还是不要那么悲观。”科林说。 “啊,今天够呛,”特瑞西抱怨着,“在其他所有的事情当中,我最担心的还是杰克。” “怎么会这样?”科林问。 “我去见过他,他给我出了‘即到即诊’这个点子,当时他告诉我,说他要打回总医院去。” “喔哦,”科林说道,“那帮团伙成员不是警告他别到那儿去吗?” “就是啊,”特瑞西说,“整个就是神话里那个莽里莽撞的陶鲁斯的缩影。他那副讨厌的犟脾气,天不怕地不怕。他根本不必到那边去。他们医学检查官办公处有人专门负责跑各个医院。这肯定是男人才喜欢干的事,活像他必须充一回英雄似的。我真是不明白。” “你开始依恋他了?”科林笑嘻嘻地说。知道这对特瑞西来说是一个敏感的话题。科林对自己的上司太了解了,知道她一直逃避感情纠葛,虽说她并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特瑞西只是叹了口气。“我受他的吸引,同时他又排斥我,”她说,“他使我变得开朗了一点,显然我也哄着他说了一些心里话。我认为我们俩都感觉和某个似乎在意的人说话很开心。” “这听上去很令人鼓舞。”科林说道。 特瑞西耸了耸肩,露出一丝笑意。 第44章 “我们俩都背着不少感情包袱,”她说,“说我也够多了吧,你和切特怎么样了?” “进展良好,”科林说,“我恐怕真的会嫁给那个家伙。” 杰克感到自己似乎是第三次看同一部电影。他又一次老老实实走进铺有地毯的处长办公室,聆听宾汉大谈苦经,说他的上司接到市里的每一位重要公仆打来的电话,大骂杰克·斯特普尔顿。 “你自己有什么好说的?”宾汉问道。一阵怒气冲冲的叫嚷之后,他泄完了火气。他连气都快透不过来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杰克承认,“可我得替自己说一句,我到那边去不是存心要气别人。我是想收集一些资料。这次的疾病一个接一个,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 “你才是一个该死的前后矛盾的问题,”宾汉说道。他显然已经平静下来。“一方面,你成了众矢之的,一方面你又作出了可圈可点的诊断。我还记得卡尔文把兔热病和落基山斑疹热告诉我时的情形。你看上去判若两人。我怎么办?” “开除那个意事生非的,留下另一个?”杰克提议说。 宾汉发出一阵勉强的笑声,但任何愉快的迹象也都旋即消失了。“我看,主要问题是你,”宾汉嘟哝着说,“你真是胆子不小,有意违抗我的命令,我要你离总医院远远的,可你不光去了一次,而是两次。” “我错了。”杰克说着,如同投降一样举起双手。 “所有这些是不是因为你个人对美利坚保健抱有的深仇大恨?”宾汉问。 “不,”杰克说道,“这只是刚开始的一个次要因素,但我对这事的兴趣早就超越了这一点。我上次告诉过您,我感到正在发生某种奇怪的事。我现在的感觉更强烈了,那边的人仍然步步设防。” “设防?”宾汉没好气地问,“人家告诉我,说你指责总医院化验科长传播疾病。” “这事也太夸大了点,”杰克随后向宾汉解释说,他只是在提醒那位化验科头头,身为化验科长,却对美利坚保健给他的预算大为不满,当时是提了一下这件事。 “那个人的举动像个大傻瓜,”杰克补充说,“我很想向他了解这些疾病的有意传播的可能性,可他根本不让我开口,我就冲他发火了。我大概不应该说我做的事,但有时候我实在忍不住。” “那你自己是相信这一点了?”宾汉问。 “我弄不清自己是不是相信,”杰克承认,“可是很难把这一切部归结为偶然。这从总医院院长到下边人的所作所为可以看出。”杰克正准备把自己遭到殴打和威胁的事告诉宾汉,但又决定还是不讲。他担心那样一来自己就更没法干了。 “马克汉姆局长打来电话的时候,”宾汉说道,“我请她告诉首席病理学家阿贝拉德和我联系。他打了个电话,我问他对有意传播这一设想有什么看法。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怎么说的?” “您快说啊。”杰克急了。 “他说,除了鼠疫他依旧无法解释,疾病控制中心仍在分析之外,他感觉其他的病都已经有了非常合理的解释。那个名叫哈德的女人接触过野兔,拉根索佩先生去过得克萨斯沙漠。发生脑膜炎的原因就在这里。” “我认为这个时间先后顺序不对,”杰克说,“临床情况也不……” “住嘴,”宾汉打断了他的话,“让我提醒你一句,阿贝拉德大夫是一位病理学家,既是医学博士又是哲学博士。他的全部工作就是查明疾病出现的地点和原因。” “我不怀疑他的资格,”杰克说道,“只是他的结论不对。他从一开始就没使我信服。” “别人对你当然也有议论。”宾汉说。 “我过去几次到总医院检查可能都跟人吵架了,”杰克承认,“但这一次,我不过是与供给中心主任以及微生物室的一名化验师谈了一会儿而已。” “我接到电话,你存心要妨碍他们处理发生脑膜炎的各项工作。”宾汉说道。 “上帝可以作证,”杰克举起一只手,说道,“我所做的事仅仅是和扎瑞利女士和霍尔德尼斯小姐谈话,她们二位恰好又是非常开朗,乐于帮忙的人。” “你总是有办法惹得人家无缘无故地发火,”宾汉说道,“这一点你大概很清楚。” “在一般情况下,我只是在我有意去激怒别人的时候才有这种效果。”杰克说。 “我感觉我是那种人当中的一个。”宾汉厉声说道。 “没有的事,”杰克说道,“对于您,我完全是无意的。” “我搞不清楚。”宾汉说。 “和霍尔德尼斯小姐,就是化验科的那位技师谈话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实,”杰克说道,“我了解到,任何人,只要具有相应的财力,都可以打电话订购病理学细菌。那家公司根本不进行任何资格审查。” “也不需要什么执照或是许可证?”宾汉问。 “当然不需要。”杰克说。 “这我倒是没想到。”宾汉说。 “我也没想到,”杰克说,“不用说,这是很耐人寻味的。” “的确如此,”宾汉说道。他似乎考虑了一会儿,眼睛充满黏液,呆滞无神,但很快又变得清澈了。 “在找看来,你已经想法使这次谈话偏离了轨道,”他说道,又恢复了他那种生硬的态度。“现在的问题是拿你怎么办。” “你随时可以打发我到加勒比地区去休假,”杰克提出,“一年当中这个时候去是最好的了。” “少来点你这种不恰当的幽默,”宾汉厉声说道,“我决不轻饶了你。” “我尽量自我约束,”杰克说,“我的问题是,在我过去五年的生活中,愤世嫉俗已经变成条件反射式的讥讽了。” “我现在不开除你,”宾汉宣布,“可是我再次警告你,你离开除已经很近了。说真的,我挂上市长办公室的电话,就可以让你走人。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不过,有件事我们必须有言在先:你今后离曼哈顿总院远一点。明白吗?” “我想这事也快解决了。”杰克说。 “如果你需要更多的资料,打报告让对外联络部要去,”宾汉说道,“看在上帝份上,那才是要资料的地方。” “我尽量记住就是了。”杰克说道。 “好了,出去吧。”宾汉说着,挥了挥手。 杰克松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出宾汉的办公室。他直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进办公室,杰克看见切特正和乔治·丰华斯在谈什么。杰克从他俩旁边挤过去,将上衣搭在椅背上。 “没大了?”切特问道。 “什么没事?”杰克反问。 “每日一问的问题,”切特说道,“你还在这儿上班?” “真是笑话,”杰克说道。他有点莫明其妙,写字台中间放着四个马尼拉纸大信封。他拿起一个。这个信封大约有两英寸厚,外边没有任何标记。他打开封签,抖出里边的东西。这是苏珊娜·哈德的住院记录的复印件。 “你见到宾汉了?”切特问道。 “我刚从那儿出来,”杰克说,“他真可爱,想表彰我对兔热病和落基山斑疹热下的诊断。” “胡说!”切特大叫一声。 “不骗你,”杰克咯咯地笑了一声,说道。“当然,他还大骂我不该跑到曼哈顿总院去。”杰克一边说,一边把几个马尼拉信封里的东西都抖了出来。他现在有每一个病例的图表档案的拷贝了。 “你这一趟去得值吗?”切特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值吗’?”杰克问道。 “你还没受够,又去凑那份热闹?”切特说道,“我们听说你又把那儿的每一个人都惹火了。” “那儿没有多少秘密了,”杰克评论道,“不过,我确实了解到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杰克向切特和乔治说明订购病理性细菌是多么的容易。 “这我知道,”乔治说,“我念医学院的时候几个暑假都在一个微生物实验室打工。我记得所长订购了一套霍乱培养基。到货的时候是我去取的,又是我保管。真吓死我了。” 杰克看了一眼乔治。“吓死了?”杰克问,“你比我想像的还要古怪。” “不开玩笑,”乔治说道,“我知道别人都有同样的反应,懂得那些个小虫子造成以及可能造成多少痛苦、灾难和死亡,真是既恐怖又刺激。我拿在手里差点没把我吓飞了。” “我对吓死的看法跟你大概有点不一样,”杰克说着,又埋下头看那些表格,将它们按时间先后整理了一下,诺德尔曼的病历便成了最上面的一份。 “病理性细菌是可以轻而易举弄到手,但我希望这一点不会助长你的妄想臆断,”切特说道,“我的意思是,这不能证明你的说法。” “嗯唔,”杰克嘟哝着说。他已经开始查看那些表格,打算先很快浏览一遍,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注意,然后再细细地从头看一遍。他要查找的是这些病例之间的联系,能够说明它们不是偶然发生的。 切特和乔治又接着谈了起来,这时杰克显然已经完全顾不得他俩了。15分钟后,乔治站起来,离去了。乔治一走,切特便走到门边,把门关上。 “科林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 “我真替你高兴,”杰克说着,仍旧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表格上。 “她把广告公司发生的事告诉了我,”切特说道,“我真觉得恶心。我无法想象同一家公司的一个部门向另一个部门下毒手。 第45章 这没有意思啊。” 杰克从病历上抬起头来,说道:“人在江湖,难免追名逐利。” 切特坐了下来。“科林还告诉我,说你替特瑞西的广告新行动出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别再说了,”杰克从新将注意力转向那些表格,“我实在不想往里边掺和。我不明白她干嘛问我。她知道我对医药广告是什么感觉。” “科林还说,你和特瑞西现在也打得火热。”切特说。 “真的是现在?”杰克说道。 “她说,你们俩都使对方变得开朗起来了。我觉得这对你们俩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她有没有具体说什么?”杰克问。 “我没听到她说具体的事。”切特说。 “谢天谢地。”杰克头也不抬地说。 杰克咕咕哝哝地又问了切特几个问题,切特看出杰克已经一头扎进了那些文件里。这才决定不再往下说,将注意力转向自己的工作。 到5点30分,切特准备收工。他站起来,大声嚷嚷着伸了伸懒腰,巴望着杰克也会响应。杰克毫无反应。事实上,一个多小时了,杰克一动不动,只是偶尔翻页,匆匆做一些笔记。 切特从文件柜顶上取下外衣,又清了好几次嗓子。杰克还是毫无反应。切特终于开口了。 “嘿,健儿,”切特叫道,“这些材料你要搞多久?” “搞完为止。”杰克头也不抬地说。 “我要和科林出去吃饭,”切特说,“我们六点钟碰头。你有没有兴趣?特瑞西也许会跟我们一块去。她们看来打算干到后半夜去了。” “我就呆在这里,”杰克说,“你自己去轻松轻松好了。替我问声好。” 切特耸了耸肩,穿上衣服,离去了。 杰克将那些表格看了两遍。唯一真正的相同之处在于,他们的传染病症状都是在他们临床自述有别的病痛以后发生的。可是正如劳瑞指出的那样,按照定义,只有诺德尔曼属于医疗感染。另外的三个病例,症状出现在住院之后的48小时以内。 仅有的另一个可能相似的地方是杰克已经考虑到了的:那就是,四个病人都是医院的老病号,因此在按人均计算的制度下,他们从经济上说都很不理想。但除此以外,杰克一无所获。 年龄从28岁到63岁。两人住过院,一个在妇科,另一个在矫形科。医嘱方面没有相同的东西。两人正在“持续”输液。社会地位方面,从下层到偏高的中产阶级都有,没有任何证据显示那四个人相互认识。四人中一女三男。连他们的血型都不一样。 杰克把钢笔扔在写字台上,身子往后一靠,眼睛注视着天花板。他并不知道自己希望从这些表格中发现什么,但他的确没有查到任何东西。 “开门,开门。”一个声音说道。 杰克一回头,只见劳瑞站在门口。 “我看你突袭总医院是搞砸了。”她说。 “我并不认为我遇到了任何危险,直到我回到这里。”杰克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劳瑞说道,“有传言说宾汉要被撤职。” “他很不愉快,但我们已经尽力了。”杰克说。 “你就不担心揍你的那帮人的威胁?”劳瑞问道 “我大概没想那么多,”杰克说,“我一回到公寓,感觉肯定就不一样了。” “你干脆到我那儿去好了,”劳瑞说,“我起居室有一张破长椅。拉出来就成了一张像模像样的床了。”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杰克说,“可我早晚也得回家。我会多加小心的。” “你查到什么东西没有,可以解释供给中心的问题?”劳瑞问道。 “要查到就好了,”杰克说道,“不光是我没有查到什么东西,我还发现有好些人,包括市里那位病理学家和医院传染病科科长,都在到处查找线索。说它是一种新思路,我真是搞错了。” “你还是觉得有人在搞阴谋?”劳瑞问道。 “从某种形式或者方式来说,”杰克承认,“很不幸,这似乎是一种孤立的立场。” 劳瑞预祝他福星高照。杰克向她道谢,她就离去了。过了一会儿,劳瑞又回来了。 “我打算回家的路上吃点东西,”劳瑞说道,“你有兴趣吗?” “谢了,可我已经开始弄这些表格,我想趁着材料在我脑子里还很新鲜的时候吃透它。” “明白了,晚安。” “晚安。”杰克说。 杰克刚刚第三次翻开诺德尔曼的病历,电话铃就响了。这一次是特瑞西。 “科林正准备去找切特,”特瑞西说道,“我们一起出去吃顿晚饭怎么样?花个了多少时问。大家一块吃顿饭。” 杰克大惑不解。五年来,他一直避开任何形式的社交活动。而今忽然之间,两位不乏才气和魅力的女子在同一个晚上邀请他一起吃晚饭。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杰克说道。他把对劳瑞的一番话又对特瑞西说了一遍,他要继续分析那些表格。 “我一直希望你放弃那种搜寻,”特瑞西说,“冒这么多险似乎不值得,你已经挨了打,又可能砸了饭碗。” “只要我能证明这件事情幕后有人,冒险就是值得的,”杰克说,“我担心的是可能发生一次真正的流行病。” “切特好像认为你的行为很愚蠢。”特瑞西仍不松口。 “他有资格发表意见。”杰克说。 “回家的时候请留心一点。”特瑞西拖长了声音说道。 “我会的。”杰克对大家的关照开始有点烦了。当晚回家的危险他早上就考虑到了。 “我们会干到后半夜,”她补充说,“你如果要打电话,就打到我上班的地方。” “ok,”杰克说,“祝你好运。” “也祝你好运,”特瑞西说道,“感谢这个‘即到即诊’的点子。大家都很喜欢。我真是感激不尽。拜拜!” 杰克一放下电话就又开始核查诺德尔曼的表格。可是,同一段文字他翻来覆去读了有五分钟,这才发觉自己的精力集中不起来。心里老是想到劳瑞和特瑞西邀请他共进晚餐这一件含有讽刺意味的事情。一想到这两个女人便不由自主地又一次分析她俩性格上的相同之处和差别,一旦开始考虑性格,贝特·霍尔德尼斯便跃上他的心头。他一想到贝特,又联想到订购病菌是多么的容易。 杰克合上诺德尔曼的病历,手指在写字台上敲了几下。他开始感到困惑。如果一个人从全国生物实验室取得一种病理性细菌培养基,然后故意传播给人们,全国微生物实验室会不会承认是他们的病菌呢? 这个想法吸引了他。他想,凭着先进的dna技术,从科学上说,全国生物实验室可以给他们的病菌加上标签,而且出于可靠性和经济上的保护等诸多因素,他认为全国生物实验室完全有理由这样做。接下来的问题是他们加了标签没有。 杰克四处找那个号码。他刚一找到,便第二次给那家机构打电话。 当天下午,杰克第一次打电话选的是“2”,表示要订货。这一次他按下了“3”,要求帮助。杰克耐住性子,听完了线路上几分钟的摇滚音乐,才听到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自报姓名,说他叫伊格尔·克拉连斯基,问有什么要帮忙的。 这一次,杰克恰如其分地作了自我介绍,然后问可不可以提一个理论上的问题。 “当然可以,”伊格尔说话时略带一点斯拉夫口音,“我尽力解答。” “如果我有一种病菌的培养基,”杰克开口了,“我是否有办法确认它先前是来自你们公司,即便它一路上经过了几次传递?” “这问题不难回答,”伊格尔说,“我们的培养基全部都是噬菌型的。只要是这一类的,你放心,肯定就是全国生物实验室的。” “鉴定程序是怎样的呢?”杰克问。 “我们有一套dna荧光标识探示器,”伊格尔说道,“很容易鉴定。” “如果我要求作一次这样的鉴定,需不需要把样本寄给你?”杰克问。 “寄来也行,我也可以寄给你一个识别标记。” 杰克心花怒放。他报了自己的地址,并要求将标记用特快专递寄过来。他说自己需要尽快收到。 挂上电话,杰克着实为自己感到高兴。他想自己终于拿到了某种有分量的东西,可以使他的说法站住脚了,如果任何一个患者的病菌检测呈阳性的话,就说明是有意传播。 杰克低头看了看那些表格,很想暂时把它们放一放。说到底,要是情况恰恰相反,没有一种病菌来自全国生物实验室,整个事情也许就不得不重新考虑了。 杰克往椅子上一仰,站了起来。这一天他真是受够了。他穿上夹克,准备直接回家。忽然之间,好好运动一下的想法成了一种强烈的诱惑。 ------------------ 更多精彩电子书籍尽在 声明:本电子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 第二十六章 1996年3月25日,星期一,傍晚6:00 贝特·霍尔德尼斯一直呆到很晚,她把医院所有职工的喉部组织培养基都移植好了。晚班人员照平常的时间已经来了,但这时他们正在楼下餐厅里吃晚饭。连里查德也没露面,尽管贝特弄不清他今天是否值班。 化验科的微生物室除了她之外空无一人。 第46章 贝特心想如果她要作什么秘密研究,这倒是一个绝好时机。她从实验凳上溜下来,走到连接化验科其他部门的那扇门前。她一个人也没看见,心里更踏实了。 贝特转身回到微生物室,径直朝那几扇隔离门走去。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做正在做的事,可既然已经答应了,她自觉就有了某种义务。她对杰克·斯特普尔顿大夫的举止有些迷惑,但她感到更不理解的是她自己的上司,马丁·切维大夫。他一向性情暴躁,可近来这种心情已经达到令人可笑的程度了。 当天下午,斯特普尔顿大夫走了以后,马丁大发雷霆,追问她到底对医学检查官说了些什么。贝特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告诉他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在想法让他离开,但切维大夫就是不听,甚至扬言要以有意违背他的命令为理由开除贝特。他大喊大叫,弄得贝特几乎掉泪。 马丁走后,贝特不禁想起了斯特普尔顿大夫的评论,总医院的人,包括她的上司,真的是处处设防。想到切维大夫的举止,她认为斯特普尔顿大夫也许是对的。这样一来,她更愿意照着他的要求去做了。 贝特站在两扇隔离门的前边。左边一扇里边是冷藏室,右边一扇里边是恒温室。她考虑着先搜查哪一边。由于自己整天拿着喉部培养基在恒温室进进出出,她决定首先解决第一问。说到底,恒温室地方不大,里边的东西她也不大熟悉。 贝特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她立刻便被湿热的空气包裹起来。温度接近于体温,华氏98.6度。许多细菌、病毒,尤其是对人有影响的病菌,最适合它们生长的温度便是人体温度了。 房门在贝特身后自动关上了,以免热量散失。这间屋子大约八英尺宽、十英尺长。照明来自天花板上两只绷着铁丝网罩的灯泡。隔离层是带孔的不锈钢网,从地面一直架到天花板,顺着里墙折回房间中央,形成两个狭长的通道。 贝特朝房间里边走去。那里放着一些不锈钢盒子,她无数次见过这些盒子,但从来没有检查过。 贝特双手抓住一个盒子,从搁板上拽出来,放在地板上。这个盒子约莫有一只鞋盒大小。贝特试了试把它打开,这才发觉上边有一个插销,一把小锁将盒子锁得严严实实! 贝特感到不解,随即起了疑心。化验室里的东西是很少上锁配钥匙的。贝特拿起盒子,放回原处。顺着这排架子,她依次检查过去,每一个盒子都装有同一种锁。 贝特蹲下来,又检查了一遍下边搁板上放着的盒子。第五个盒子的情况有些异样。贝特将手伸到盒子背后,她可以感觉到锁钩没有合上。 贝特将手指慢慢伸到盒子的两边,将盒子拉出来。搬动的时候,贝特感觉它远远不像第一个上了锁的盒子那样重;她真担心是空的。然而不是空的。她揭开盖子,看见里边放着几个培养皿。她还看出,这几个培养皿没有贴上实验室通常都要使用的标签,只有几个用软铅笔写的字母和数字。 贝特小心翼翼把手伸进盒子里,拿起一个标有“a—81”字样的培养皿,揭开盖子,看了看里边正在扩大的病菌培植区。这些细菌呈透明的粘液状,生长在一种培养基上,她认出是巧克力琼脂。 随着一声金属发出的尖锐的喀嗒声,隔离门打开了,贝特吓得魂飞魄散,脉搏加快,她如同一个孩子正在干一件禁止做的事被当场抓住一样,竭力想赶在进来的人看见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之前,把那个培养皿放回盒子,再把盒子放回架子上。 糟糕,来不及了。她刚把盒子关上,双手端起来,却发现马丁·切维大夫就站在自己面前。无独有偶,此时他手里的盒子与贝特拿着的一模一样。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吼声如雷。 “我……”贝特能够说出来的也只有这个字了。在环境的压迫下,什么可能说得过去的解释都想不起来。 切维大夫乓地一声把手里的盒子放在架子上,随手夺过贝特的盒子。他瞧了瞧打开的插销。 “锁在哪里?”他咆哮着。 贝特伸出手,张开来。她的手心里就是那把打开的锁。马丁一把抓了过去,查看着。 “你是怎么打开的?”他问道。 “它本来就是打开的。”贝特向他保证。 “你撒谎。”马丁厉声说道。 “我没撒谎,”贝特说,“真的。它本来就是开着的,才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编得还像回事呢。”马丁的咆哮声回荡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我什么也没动过。”贝特说道。 “你怎么知道什么也没动过?”马丁说。他打开盒子,看了一下里边。他似乎没什么不满意的,便关上盒子。他又试了试锁,还能锁上,他把盒子锁上了。 “我只是打开盖子,看了一下其中的一个培养皿,”贝特渐渐开始恢复平静,尽管她的脉搏仍在砰砰地跳。 马丁把盒子挪回到原来的位置,随后又清点了一下数量。他清点过了之后,命令贝特离开恒温室。 “对不起,”马丁锁上隔离门以后,贝特说道,“我不知道那些盒子是不能碰的。” 就在这时,里查德出现在门口。马丁要他过来,接着怒不可遏地讲述了他是如何发现贝特正在摆弄他的科研培养基的。 里查德一听这事,他也和马丁一样大为恼怒。他转向贝特,问她是怎么想起要做这样一件事的。他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交给她的工作还不够她干的。 “没有人告诉我别碰那些盒子,”贝特抗议说。她又差一点掉泪了。她不喜欢跟人抬杠,仅仅一个小时前她才经历了一回。 “也没有人要你去处理那些东西。”里查德厉声说道。 “是不是斯特普尔顿大夫叫你干的?”马丁问。 贝特犹豫起来,不知道如何回答。马丁一眼就看出她的迟疑有问题。“我料到了,”他恶狠狠地说,“他没准还把他的那个愚蠢可笑的想法告诉你了,说这些个鼠疫和别的病都是有人故意传播的。” “我告诉他了,我不能和他谈话。”贝特大喊大叫。 “可是他肯定说过,”马丁说道,“你显然也听见了。好了,我不为难你。你被开除了。拿上你的东西,滚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贝特激动地抗议着,泪水也下来了。 “哭也是哭不出一份工作的,”马丁嚷嚷着,“那也不是理由。你是咎由自取,现在活该吃点苦头。滚出去。” 大双把手伸过斑痕累累的写字台,挂上了电话。他本名马文·托玛斯。他之所以得了一个“大双”的绰号,是因为他有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兄弟。以前谁也无法区分他俩,后来,双胞胎中的一个在“黑桃王”与伊斯特村的一个团伙在争夺地盘的长期争斗中送了命。 大双看了看写字台对过的菲尔。菲尔又高又瘦,很难算得上有派头。可他有头脑。大双提拔他当上团伙里的二把手,看中的就是他的脑子,而不是他的勇猛或者肌肉。他是唯一知道如何处理他们拿命换来的那些毒品钱的伙计。菲尔当上二把手以后,他们暂时把那些绿色的美钞塞进聚氯乙烯塑料管里,埋在大双住所的地下室里。 “我真是搞不懂这些人,”大双说道,“明摆着那个白人大夫没明白到我们的意思,他还是照样干他的,好像他妈的挺开心。你们信不信?我铆足了劲给那小子就是一下,过了三天,他就让我们丢脸了。我可不说这叫尊敬。门都没有。” “那伙人叫我们再去和他谈谈?”菲尔问道。他上次去拜访过杰克的公寓,亲眼看见大双把那人揍得有多狠。 “比那强一点,”大双说,“他们希望我们把那个狗杂种给冰冻了。他们干嘛头一回不让我们那样干,谁都猜不到。他们答应给咱们五张大票。”大双笑了,“这事好玩,什么都不给我也干。咱不能让人家不理咱们。那样的话咱可就完了。” “我们要不要派里杰纳德去?”菲尔问道。 “别人还有谁?”大双问,“这种事他忒喜欢干。” 菲尔站起来,踩熄香烟。他离开办公室,穿过遍地垃圾的走廊,来到前厅,有六、七个伙计在那里打牌。屋子里烟雾弥漫。 “嘿,里杰纳德,”菲尔喊道,“想干活不?” 里杰纳德抬起眼睛看了看自己的牌,将嘴里的牙签换了个位置。“那要看了。”他说。 “我琢磨这活你喜欢,”菲尔说,“五张大票,做掉你骑走他自行车的那个大夫。” “嗨,哥们,我干,”布杰说道。布杰是布鲁斯·杰菲逊的浑名。这是一个铁塔一般的汉子,两条腿赶得上菲尔的腰粗了。上次登门拜访杰克,他也在其中。 “大双要里杰纳德去。”菲尔说。 里杰纳德站起来,把牌扔在桌上。“不玩了,一手臭牌。”说罢他便跟着菲尔回办公室去了。 “菲尔跟你将讲了没有?”他俩一进门,大双问道。 “走一趟大夫家,”菲尔说,“给咱们五张大票。还有别的?” “嗯,”大双说道,“你还得做掉一白人小妞。兴许先干掉她好。地址在这里。” 大双递过去一张写有贝特·霍尔德尼斯姓名、地址的纸条。 “你在乎我如何做掉这些白人吗?”里杰纳德问道。 “我一点也不在乎,”大双说,“反正你干掉他们就成。” “我喜欢用新式自动手枪,”里杰纳德微微一笑,牙签依旧叼在嘴角。 第47章 “瞧瞧这活值当不值当咱那俩工钱,”大双说着,拉开写字台抽屉,取出一支崭新的特克牌手枪,枪把上的油都还没擦净。他把枪从桌上猛地推了过来。里杰纳德个等手枪滑到桌子边沿便一把抓在手里。“去乐一乐。”大双补充说。 “我有这个打算。”里杰纳德说。 里杰纳德做事从不流露感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感情。他走出这座大楼,心情十分轻松。他很喜欢这类的活。 他打开自己那辆乌黑发亮的卡玛洛牌轿车司机一侧的窗子,坐到方向盘后边。他将手枪放在客座上,用一张报纸遮住。马达嗡嗡地响起来,他打开录音机,将自己近来最喜欢的一盒说唱乐盒带插进去。这辆车自带音响系统,道上的人都很羡慕。这套音响的低音很丰富,不管里杰纳德驱车到哪里,都能让人放松。 里杰纳德脑袋合着音乐晃来晃去,他最后看了一眼贝特·霍尔德尼斯的地址,轿车离开路边,向城里驶去。 贝特没有直接回家。她心烦意乱,需要找个人谈谈。她在一个朋友家坐了一会儿。甚至还喝了一杯酒。讲述了目前的情况以后,她感觉多少好一些了,但仍然感到压抑。她无法相信自己已经被开除了。自己也许在恒温室里撞上了一件大事,这种感觉也颇为令人不安。 贝特住在东83街一幢五层楼的公寓里,就在一马路和二马路之问。环境不是太好,可也不算坏。唯一的问题是,她住的那幢楼不是最好的。房东很少进行维修,楼里经常出问题。贝特走进去的时候,又发现了一个新问题。外边的大门被人用撬棍给撬开了。贝特叹了一口气。以前也出过这样的事,房东用了三个月时间才修好。 七个月来,贝特一直在考虑搬出这幢大楼,她正在攒钱,准备另找一处公寓。而今,她失业了,就得靠积蓄了。她也许没钱搬家了,至少是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搬个了家。 登上最后几级楼梯的时候,她告诉自己,情况似乎很糟糕,可能还会更糟。她提醒自己说,她毕竟还算健康。 贝特走到自家门口,伸手胡乱地在钱包里摸索着公寓房门的钥匙,房门钥匙是和大门钥匙分开放的。她的想法是,要是弄丢了一把,不一定会丢失另一把。 终于摸到钥匙了,她走进房问。照平时的习惯,她关好门,上了锁。贝特脱下外衣,挂起来,便又搜索起钱包来,她要找杰克·斯特普尔顿的名片。找到以后,她在长椅上坐下来,给他打电话。 虽说已经七点多了,贝特还是打到医学检查官办公处。接线员告诉她,斯特普尔顿大夫已经走了。贝特把名片翻过来,试着打杰克的住宅电话。她接通了他的答录机。 “斯特普尔顿大大,”等杰克那边的嘟嘟声响过以后,贝特说道。“我是贝特·霍尔德尼斯。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贝特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感情,她强忍住眼泪。她很想放下电话,让自己振作一下,但她却只是清了清嗓子,断断续续地说:“我必须和你谈谈。很不幸,我也被解雇了。请给我打电话。” 贝特按下挂断按钮,随后放下电话。一时间她很想再打个电话过去,讲讲自己的发现,但又决定还是不打。她等着杰克回电话。 贝特正准备站起来,一阵摧心裂胆的打击声吓得她不敢动弹。公寓房门被撞开了,门乓地一声弹撞到墙壁上,这一下真够狠的,连把手都陷在墙壁里了。她以往觉得坚不可摧的门闩撞碎了门框,就好像门框是用软木作成的一样。 一个人影站在门口,如同烟雾中出现的一位魔术师。他从头到脚全是黑色皮革。与那一声炸响一样突然,房间里恢复了寂静,此时只听得见邻居房里一台电视机发出模模糊糊的声音。 如果贝特能够看清这种光景,她就会考虑要么喊叫,要么逃出去,可她两件事都没做。她已经吓瘫了。她原本一直屏住呼吸,此时却发出一声清晰可闻的叹息。 那人朝她走了过来。他面无表情,嘴里得意洋洋地叼着一根牙签,左手晃动着贝特有生以来见到过的最大号的手枪,枪的弹夹伸出来足有一英尺。 那人在贝特面前停下来,一言不发,缓慢地举起手枪,对准她的前额。贝特闭上了眼睛…… 杰克在103街下了地铁,缓步向北走去。天气晴朗,温度宜人。他想运动场上应该有很多人,结果果然是这样。华伦隔着铁链栅栏看见了他,便叫他回去换上行头,马上回来。 杰克不慌不忙地往回走。快到公寓大楼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星期五晚上的情景和那班不速之客。今天去了一趟总医院,又被人发现了,“黑桃王”那帮人很可能卷土重来。要是他们又来了,杰克希望预先知道。 杰克没有从前门进去,而是走下几级台阶,进入贯通大楼前后的一条潮湿的通道。里边一片尿骚臭。他走近像垃圾场一样的后院。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这里横七竖八堆着一些弃置的床垫弹簧、拆散架的婴儿车、磨光了的汽车轮子和另一些废品垃圾。 大楼的后墙上有一个火警出口。这个出口没有一直伸到地面,最后一段是一截用水泥墩子来保持平衡的金属梯子。杰克将一个垃圾筒翻过来,站在上面,他伸出手,抓住最下边的一级横档,一用力,梯子咋嗒一声落了下来。 杰克登上梯子。当他跳进一楼格栅的时候,梯子发出同样的声音,又回到了原位。杰克站了足足有几分钟,以便确信这声音没有惊动任何人。没有一个人从窗口探出头来发牢骚,杰克继续往楼上走。 在每一层楼,杰克都有充足的机会,看看各家各户室内的情况,但他果断地没有那样做。大楼一点都说不上漂亮。从内部看这座大楼,杰克发现真正的贫困已经降临了。杰克同时也尽量避免眼睛往下看。他向来就有一点恐高症,爬这一个火警出口是对他意志的一次考验。 杰克接近自己住的楼层了,他放慢了脚步。火警出口连接着他的厨房窗口和卧室窗口,两间屋子都灯火通明。他今天早上出去的时候有意让所有的灯都开着。 杰克横着身于走到厨房窗口,往里边看去。厨房里没人。他放在桌子上的几种水果原封未动。从站的地方,他还可以看到通往公共走廊的那扇门。他修理过的地方还是老样子,门没有被砸开过。 杰克来到第二个窗口,看到卧室仍是他离开时的样子。他满意了,便打开窗子,爬了进去。他知道,不把卧室窗子关上是有点冒险,但又感到值得冒这个险。一进入自己的公寓,杰克旋即作了最后的检查。房间里没有任何不速之客登门拜访的痕迹。 杰克三下两下换上打篮球的装束,又从原路退了出去。他有恐高症,下去比上来更为困难,但杰克还是不得不这么做。情况都是明摆着的,他可不能随随便便,毫不戒备地从前门出去。 杰克走到通道临街的一端,在暗处停下来,查看着公寓大楼前边那一片地面的情况。他特别需要看清有没有三五个人坐在汽车里。他确信附近没有心怀恶意的团伙成员在等着自己,这才慢吞吞地朝体育场走去。 真是运气不佳,在他从火警出口爬上爬下,回家换衣服的这段时间里,体育场里已经人满为患。杰克等候上场的时间比平时还要长,一上场偏又摊上个相当差劲的球队。 杰克的投篮技术虽然不错,特别是远投,他的队友可就不行了。这场比赛整个就是一边倒,华伦大为开心,他的球队一晚上还没输过。 杰克恨透了自己的运气,他走到场外,拾起运动衫。他把运动衫套在头上,朝大门走去。 “嘿,小子,你要走了?”华伦说道,“算了吧,再打一会儿。我们总归会让你哪一天赢球的。”华伦哈哈大笑。他不算是个糟糕的选手;取笑输家是比赛场上通行的法则。人人都是如此,个个都希望这样。 “要是输给一个像样的球队,我也不在乎挨嘘,”杰克回了他一句,“可输给一班同性恋,就太不好意思了。” “啊呵呵。”哗伦的队友起哄了。杰克的反驳很带劲。 华伦大步走到杰克面前,用食指戳了一下杰克的胸脯。“同性恋,呃?”他说,“我告诉你吧。我们五个现在要把你打得落花流水,人你随便选好了!你挑吧,咱们比赛。” 杰克用眼睛扫了一下全场。每个人都瞧着他俩这一边。杰克考虑着这场挑战,计算着输赢。首先,他需要多一些体育锻炼,所以他的确希望打比赛,况且他知道,华伦一向说话算话。 与此同时,杰克明白,从人群中挑选四个人,是会得罪没选上的人的。前几个月,杰克很费了一番苦心才使人们接纳了自己。再说,那几个估计会成为赢家的人肯定特别光火,不是冲着华伦,他和这种感情是无缘的,而是冲着他杰克。杰克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认定这场比赛不值得。 “我想去公园跑步。”杰克说。 华伦见自己比杰克的反驳高出一筹,也很想把杰克拒绝挑战看成是又一大胜利,便迎着队友的欢呼声鞠了一躬。他朝一个队友做了一个“v”的手势,随后便大摇大摆地回到场上。“开球!”他高声吆喝着。 杰克露出一丝笑意,心想篮球场上的这种动力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现代都市的社会风貌。他模模糊糊地猜测着,有没有哪位心理学家从学术的角度研究过这一点。他认为这样做一定会有成果。 第48章 杰克穿过拴有铁链的大门,走到人行道上,开始慢跑。他向东跑去。前面,在街区的尽头,他可以看见参差不齐的岩石和枯树形成一个个黑黝黝的剪影。他明白。几分钟后.他将把喧嚣的都市抛在身后,进入宁静的中央公园的深处。那是他最喜欢去的地方。 里杰纳德遇到了妨碍。直接走进体育场,闯进一片敌对的区域是绝对不行的。一见这位大夫在打篮球,他退回自己的卡玛洛车上,只好等一等了。他料定杰克会脱离人群,也许是去附近的小吃店喝一杯。 他终于看见杰克退出比赛,穿上运动衫,不由得又兴奋起来,他伸手到报纸卜边,抓起那把藏得严严实实的特克牌手枪。哪知他又听见华伦提出了挑战,便以为自己最少也得等打完了一场比赛了。 他估计错了。过了几分钟,杰克离开了体育场,里杰纳德高兴起来。可是杰克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朝商店的方向走,而是向东边去了! 里杰纳德压低声者骂了一句,在马路中间向右转了一个u字形的大弯。一个出租汽车司机使劲揿着喇叭,一边破口大骂。里杰纳德好容易才捺住性了,没把特克掏出来。那个出租车司机是属于远东街一个团伙的,里杰纳德很喜欢出人意料地跑到那边去捞一票。 里杰纳德的失望又变成了高兴,他已经知道杰克的目的地了。杰克刚横穿过中央公园西街,里杰纳德便迅速把车停好了。他抓起特克手枪,连同那张报纸,跳下车来。他双手捧着这包东西,一边躲避来往的车辆。也横穿过中央公园两街。 在这个地点,公园入口处开一条西车道继续向东进入公园。附近是一段弯弯曲曲的石阶,上边是一处山岩景点。几盏街灯照在很快就要隐没在暮色中的人行道上。 里杰纳德踏上石阶,他看见杰克也只是刚刚上去。里杰纳德很开心,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运气了。事实上,把自己的猎物赶进这漆黑荒凉的公园,等于是把这件差使变得太容易不过了。 以杰克此刻的观点来看,公园里这种不见人影的黑暗是一种慰藉的源泉,并非不安的根源,这已经不像星期五晚上他骑车穿过公园时的情景了。他有一件事是感到欣慰的,虽说他的想象受到了限制,其他所有的人也是一样。他坚信只要“黑桃王”想来骚扰他,肯定是在自己的公寓里或者是附近。 杰克跑过的这一片石质地开始忽然变得陡峭起来。这一带有“大山”的名称真是当之无愧。他顺着一条沥青人行道朝前跑,时而左弯,时而右拐,时而又从树丛中那些枯枝底下钻过去。街灯的光芒透过阴森可怕的枝条,给人留下的印象是,整个公园覆盖着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杰克开始感到有点喘不过气了,他便保持一种适当的速度,并开始放松。城市看不见了,他可以趁机考虑得更清楚一些。他开始怀疑自己进行追查的基础是不是出于对美利坚保健的仇恨,切特和宾汉就是这么说的。以他当前的观点来看,杰克只得承认有这种可能。说穿了,故意传播四种疾病这一想法即便不是极其荒谬,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如果说他发现总医院的人处处设防,那也可能是他迫使他们作出那种反应来的。宾汉提醒过他:杰克可能四面树敌。 沉思中,杰克意识到有另外一个声音与自己的脚步声重合了。那是一种金属发出的咔嗒声,和他那双钉有铁掌的篮球鞋发出的声音一样。杰克有些迷惑不解,不禁加快了速度。那个声音一时乱了节拍,但很快又跟上来了。 杰克不顾一切地朝身后看了一眼,只见一个人影向自己跑过来,距离越来越近。他要看个清楚,这当儿那人恰好正从一盏街灯下边跑过。那人的穿着不像普通的行人,事实上,他穿一身黑色皮衣,手里挥舞着一支手枪! 杰克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上。他随着肾上腺素的剧增,猛然加快了速度。他听得见身后追兵的速度也加快了。 在黑暗中,杰克拼命寻找最近的路。如果能够汇入车流人群当中,他也许还有机会。他只知道一点,离闹市最近的路就是穿过右边的那一片树林。他不清楚有多远,可能有一百英尺,也可能有一百码。 杰克感觉到追兵和自己同步了,也许还略占上风,他向右边一转,冲进了那片林子。树林里比便道上黑暗得多。杰克几乎看不清自己是在向什么地方跑,猛地在一个陡峭的斜坡上摔了一跤。他万分恐惧,从灌木丛中滚过去,又掉进茂密的常绿树丛里。 小山到了顶部变得平坦起来,杰克一头扎进一片稀疏的矮树丛。这里同样一片漆黑,满地枯枝,他从一棵挨着一棵的树干中间跑了过去。 杰克撞上了一棵大橡树,他顺势跑到树后,紧贴着粗糙的树身。他呼吸急促,便竭力控制住喘气的声音,一边听一听周围的动静。传到耳朵里来的只有远处像瀑布低沉的吼声一样的汽车声,只有偶尔几声喇叭声和忽高忽低的警报器声划破沉寂的夜空。 杰克在粗大的橡树背后呆了几分钟。他再也没有听见脚步声,便离开橡树,继续向西走去。他缓步走着,脚踩着树叶,一边压低脚步声尽量做到无声无息。他的心在剧烈地跳动。 杰克的脚踢到一个柔软的东西,那个东西似乎在他的面前爆炸了,吓得他魂飞魄散。一时间杰克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随着一阵巨大的骚动,一个幽灵般的人影浑身挂着破布片,从地上冒了出来,就好像死而复活一般。这人像魔鬼一样转着圈子,手在空中比比划划,嘴里一个劲地嚷着“狗杂种”。 刹那间,另一个人也同样突兀地轰然出现了。“你得不到我们的售货车了,”第二个人吆喝着,“我们要先杀了你。” 杰克刚刚勉强后退了一步,第一个人已经纵身扑了上来,一股恶臭连同不着边际的出拳,弄得杰克差点没闭气。杰克想把他推开,不料那人伸出手来,用指甲往杰克脸上抓去。 杰克奋力甩开这个扑到胸前的臭气熏天的流浪汉。他还没来得及脱身,夜空中便响起一声枪响。杰克感到一股液体喷到了自己身上,流浪汉身子一挺,随即扑倒在地。杰克使劲将他推到一边,以避开背后的袭击。 另一个流浪汉的吆喝声引来了第二声枪响。他的哀号忽然被一阵咯咯的笑声切断了。 杰克朝第二声枪响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跑去。他又一次夺路狂奔,黑暗和障碍全顾不上了。忽然之间,他踩失了脚,从一段陡峭的山坡上滚了下去,他缩拢双腿,随即便掉进一片茂密的藤条刺丛里。 杰克手脚并用,从灌木丛中爬出来,忽然向便道跳过去,他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他看到前边有一点光亮,是那段花岗石阶梯。他撩开大步,冲向阶梯,一步两级地往上蹿。在他接近顶端的时候,又响了一枪,一颗子弹打在杰克右边的岩石上,“嗖”地一声消失在夜空。 杰克不住地躲闪迂回,终于到达了阶梯的顶端,跑进一片空地。空地中间是一处没有水的喷泉,这个喷泉冬天是关闭的。另外三面用一段拱廊围起来。对面拱廊的中间又是一段阶梯,通向另一个平台。 杰克听到来人的皮鞋踏在身后石阶上,发出急促的金属碰撞声。他马上就要上来了。杰克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登上第二段石阶,便跑进拱廊里边。拱廊下边一团漆黑。杰克伸出双手,盲目地往前跑去。 第一段石阶上的那个沉重的脚步声嘎然而止。杰克明白来人已经走进了空地。杰克继续向前,步伐加快了,直向第二段阶梯跑去。黑暗中他撞倒了一个金属垃圾筒,不由得魂都吓掉了。垃圾筒翻倒在地,滚了一转又停下了,这响声太大了,谁也不会听错。几乎就在同时,又是一声枪响。子弹打进拱廊,疯狂地擦着花岗石墙壁飞了过去。杰克趴在地上,双手抱住脑袋,那颗子弹消失在黑夜中。 杰克又站了起来,继续往前跑,这一次慢了一些。他在拐角上遇到了更多的障碍:饮料瓶、啤酒罐撒了一地,杰克无法避开这些东西。 杰克心惊肉跳,他的脚每次碰到什么东西,便会在拱廊里引起一阵回声。可是不能停下来。前边闪出一点微弱的亮光,表明通往下一个平台的第二段阶梯就在那里。杰克跑到了阶梯,开始往上爬,现在可以前进得快一点了,这里看得清往哪儿下脚。 杰克几乎已经爬到顶上了,这时,寂静中响起一个尖利的、不容分辩的声音。 “嘿,小子,站住,不然你就没命了!” 杰克听声音就能判断出那人已经到了阶梯的下边。在这个范围内,杰克别无选择。他停了卜来。 “转过身来!” 杰克照办了。他看得见,来人将一把大号的手枪瞄准了他。 “还记得我吗?我是里杰纳德。” “我记得你。”杰克说道。 “下来!”里杰纳德气喘吁吁地说,“我不跟你爬石梯了。你想都别想。” 杰克缓慢地往下走。下到只剩三级的时候,他停住了。唯一的光亮是云层中反射过来的四外闹市区的余光,杰克几乎无法看清那人的长相,他的一双眼睛像是两个无底洞。 “小子,你有种,”里杰纳德说着。缓缓地垂下拿抢的手,那只手在他身旁一晃一晃的。“你还挺有派。我真服了你了。” “你要我干什么?”杰克问道,“你要什么都行。” “嘿,我不要什么,”里杰纳德说,“因为我知道你没多少东西。 第49章 当然就别提那些衣服了,我已经到你那个狗窝公寓去过了。说真的,我只是想杀了你。有人说你没听大双的建议。” “我给你钱,”杰克说道,“不管别人付你多少,我多给你一些。” “听着怪有趣的,”里杰纳德说,“不过我不干。不然的话,我也没法回大双的话,你又给不出多的钱,把那头也摆平了。门都没有。” “那你告诉我钱是谁给你的,”杰克说道,“只是让我知道一下。” “嗨,跟你说实话吧,连我都不知道,”里杰纳德说,“我只知道这钱不是假的。我们只要追着你在这公园里转悠15分钟,五张大票就到手了。我得说这不算亏本。” “我付你一千。”杰克必须不顾一切地让里杰纳德说下去。 “不好意思,”里杰纳德说道,“我们俩就聊到这儿,你的时辰已经到了。”里杰纳德此时和放下枪一样缓慢地举起了手枪。 杰克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就要被一个他并不认识而且对方也不认识他的人干脆利落地杀掉。这太不可思议了。杰克明白自己必须让里杰纳德继续说话,可是,杰克尽管能说会道,却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说的。他的随机应变能力已经不起作用,他低头直盯着枪管,看着那支枪举了起来。 “我操,”里杰纳德说道。这句话杰克是在打篮球的时候听来的,意思是他里杰纳德将为他所做的事承担责任。 枪响了,杰克相应地哆嗦了第二十七章 1996年3月26日,星期二,早晨7:30 杰克醒来时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贝特·霍尔德尼斯打电话。贝特仍旧没有回音。杰克本来还竭力往好处想,认为她可能看朋友去了,可是面对一件件事情,无法找到贝特这一问题变得越来越紧迫。 杰克依旧没有自行车,只好还是乘地铁去上班。可他已不再是孤身一人。他一出门,当地帮派的一名年轻成员就跟了上来。他名叫斯拉姆,在球场上有一手出色的技术。他个子跟杰克差不多,但弹跳至少比他超出12英寸。 杰克和斯拉姆在列车上没有交谈。他俩面对面坐着,斯拉姆并不回避视线的交流,但始终挂着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他的穿着和大多数年轻一代非洲裔美国人一样,衣服很宽松,衬衫大得有点像个帐篷,杰克不大愿意去想象那里边藏着什么东西。杰克不相信华伦会派这小伙子来保护他而不配备某种精良的武器。 杰克穿过一马路,登上医学检查官办公处门前的阶梯。他朝身后看了一眼,只见斯拉姆在人行道上停住了,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杰克也犹豫了一下,心里掠过一个荒唐的念头,请那人进去,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在二楼餐厅里消磨时间了,但这也太离谱了。 杰克耸了耸肩。虽说他很感激斯拉姆的效劳,可这一天干什么是斯拉姆的问题。 杰克转身朝办公大楼走去,他渐渐冷静下来,自己可能不得不面对一具甚至多具尸体,对于他们的死,他不知怎的感到与自己有些牵连。 杰克鼓起勇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尽管今天的安排是“文件日”,没有解剖任务,杰克还是想看看昨天晚上送来的案例。这不光是由于他对里杰纳德和那几个流浪汉放心不下,同时他也担心可能出现更多的脑膜炎病例。 杰克听见蜂鸣器通知他到鉴定区。杰克一进调度室便立即看出今天非同一般。文尼没有手里拿着早晨来的报纸坐在他的老地方。 “文尼在哪儿?”杰克问乔治。 乔治头也不抬地回答说,文尼已经和宾汉下解剖室去了。 杰克的脉搏加快了。由于自己在昨晚一系列事件中的过失,他不由得想到,宾汉可能是奉命去做里杰纳德的解剖。到了事业的这一个阶段,宾汉很少动手解剖尸体,除非案例有特别的意义,或者特别重要。 “宾汉这么早来干什么?”杰克问道,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引起别人注意。 “昨晚可忙活了,”乔治说道,“总医院那边又发生一起传染病死亡。这事显然把全市都惊动了。当晚市里的病理专家就打电话给卫生局长,局长又给宾汉打来电话。” “又是脑膜炎?”杰克问。 “不是,”乔治说,“他们认为这一个是病毒性肺炎。” 杰克点点头,感到脊梁骨里升起一股寒气。他立刻想到了翰塔病毒。他记得去年初春长岛就发生过一例。出现翰塔病毒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虽然这种疾病通过病人之间的传染还不多。 杰克看得出乔治面前的写字台上放着的案卷比平时多了一些。“昨晚上其他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杰克一边问,一边翻了翻那些案卷,他在找里杰纳德的名字。 “嗨,”乔治抱怨起来,“这些东西我都整理好了。”他抬起头,不由得一愣。“怎么了你?” 杰克忘了自己的脸有多难看。 “昨晚跑步的时候栽了跟斗。”杰克不愿意撒谎。他说的是实话,但很难算是整个事实。 “你掉进什么东西里去了?”乔治问道,“一卷带刺的铁丝?” “昨晚有没有枪击事件?”杰克问。他想换个话题。 “说出来你都不信,”乔治说道,“我们接到四个。真是不巧。今天是你的文件处理日,我分一个给你。” “都是些什么人?”杰克一边问,一边扫了一眼写字台。 乔治拍了拍那一落案卷最上边的一份。 杰克伸过手去,拿起第一份。刚打开封面,他的心便往下一沉。他不得不伸手扶住写字台,才稳住了身子。案卷上的名字是贝特·霍尔德尼斯。 “呃不,上帝啊,不。”杰克喃喃地说。 乔治又一次猛地抬起头,问道:“怎么回书?嘿,脸色那么苍白,你没事吧?” 杰克在旁边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头伏在两腿之问。他感到天旋地转。 “是不是有你认识的人?”乔治关切地问。 杰克直起身来。晕眩感消失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是我一个熟人,”他说,“我昨天还和她说过话。”杰克摇摇头,“我简直无法相信。” 乔治伸出手,拿过杰克手里的案卷,打开来。“哇,是的,曼哈顿总院化验师。真惨啦!她才28岁,据说是前额中弹,凶手抢走一台电视和一些廉价的首饰。真是作孽哟。” “另外几起枪击事件怎么样?”杰克问道。他依旧坐着不动。 乔治看了看他的名册。“我这儿的一个叫赫克托·罗佩兹,案发地点西160街.一个叫穆斯塔法·阿卜德,案发地点东19街,还有一个叫里杰纳德·温特洛佩,案发地点中央公园。” “我看看温特洛佩的案卷。”杰克说。 乔治把案卷递给杰克。 杰克打开案卷。他并不特意查找什么事情,但他的参与感使他希望核实一下此案。最最奇怪的事情就是,要不是“口水”帮忙,杰克本人连同他自己的档案此时已经到乔治的写字台上报到来了。杰克打了个哆嗦,将里杰纳德的案卷还给乔治。 “劳瑞来了没有?”杰克问。 “她比你只先来一会儿,”乔治说,“她想取几份档案,可我告诉她,我还没把日程排出来。” “她人在哪儿?”杰克问道。 “在她办公室里,我猜的话,”乔治说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把霍尔德尼斯和温特洛佩的案子分给她,”杰克说着站了起来,他估计又会感到头晕,但没有。 “怎么呢?”乔治问道。 “乔治,就这么定了。”杰克说。 “好吧,别难过了。”乔治说。 “不好意思,”杰克说道,“我不是难过。只是有点出神。” 杰克经过通讯室出去了。他走过詹尼丝的办公室,她又在加班。杰克没有打扰她。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贝特·霍尔德尼斯的死使他心烦意乱。她丢掉工作,他是同谋之一,这种愧疚感本来就够糟糕的了,他更是无法想象,因为自己的行动而使她送了命。 杰克按下电钮,等着电梯下来。昨天晚上自己也差点送命,这件事越发加重了他的怀疑。在他拒不理睬那一次警告之后,有人想杀了他。在同一天晚上,贝特·霍尔德尼斯遭到谋杀。这到底是一宗毫不相干的抢劫案,还是由于杰克而发生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对于马丁·切维来说意味着什么?杰克一无所知。但他明白一点,那就是,他再也不能把别人扯进这件事来了,以免连累他们。杰克明白,从这一刻起,他什么事都只能靠自己了。 果然像乔治猜测的那样,劳瑞在她的办公室里。乔治还在安排当天的工作,她有效地利用了这一段时间,抓紧处理几个没有了结的案子。她一抬眼,看见了杰克,不禁往后一退。杰克将自己对乔治的解释又说了一遍,但他看得出劳瑞并不完全相信。 “你听说没有,宾汉在下边解剖室里?”杰克问道,一边把话题从他昨天晚上的经历转移开。 “我听说了,”劳瑞说道,“我吓了一跳。我想不出有什么事情会有劳他不到八点就来了,更不要说钻进解剖室里了。” “你知不知道案子的情况?”杰克问。 “只知道是典型的肺炎,”劳瑞说,“我和詹尼丝谈了一阵。她说他们已经初步证实是流感。” “呃呃!”杰克叫了一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劳瑞摇了摇指头,说道。 第50章 “你说过,如果你是恐怖分子,想要挑起一场流行病,你就会选择流行性感冒。不过,在匆匆忙忙用这一点来证实你的说法之前,你得记住,现在还处在发生流感的季节。” “原发性流感型肺炎是很少见的。”杰克尽力使自己保持冷静。一提到“流感”这个词,他的脉搏便又加快了。 “我们每年都见过。”劳瑞说。 “可能是吧,”杰克说道,“不过你先听我说。给你那个内部的朋友打个电话怎么样,问问还有没有更多的病例?” “现在就打?”劳瑞看了看表,问道。 “现在打最好,”杰克说,“她可能很快就要忙得团团转了。她可以使用那些护士站的电脑终端。” 劳瑞耸了耸肩,拿起电话。几分钟后,她已经和她那位朋友通上话了。她提出了问题,接着便是等待。这时,她抬起头来,打量着杰克。她替杰克担心。他的脸上不单单是抓伤,现在还有点充血。 “没有病例了,”劳瑞的朋友回来后,她对她的朋友重复说道。“多谢了,苏。我明白。咱俩以后再聊吧,拜拜。” 劳瑞挂上电话。“满意了吧?”她说。 “等等,”杰克说道,“听着:我叫乔治把今天早上的两个案子分配给你。名字分别是霍尔德尼斯和温特洛佩。” “有什么特殊原因吗?”劳瑞问道。她看得出,杰克正在发抖。 “帮帮忙吧。”杰克说道。 “当然可以。”劳瑞满口答应。 “有件事我想请你办一下,你看看那个叫霍尔德尼斯的女人身上有没有头发或者纤维什么的,”杰克说道,“还要查一下谋杀现场的侦缉人员有没有这方面的发现。如果发现有头发,看看dna检测与温特洛佩的是否相符。” 劳瑞一言不发,她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你认为是温特洛佩杀死了霍尔德尼斯?”她的话音表明她心存怀疑。 杰克眼睛望着旁边,叹了口气,说道:“有可能。” “你怎么知道?”劳瑞问道。 “就算是惊人的直觉吧,”杰克很想多告诉劳瑞一些事,但近来他俩刚有了某种默契,也就没再多说。他不准备用任何形式或方法将别人也置于危险的境地。 “你现在倒是真的激起我的好奇心来了。”劳瑞说道。 “我还想请你帮个忙,”杰克说,“你跟我说过,你和一位探长有过一段关系,现在只是朋友了。” “是这样的。”劳瑞说。 “你可不可以给他打个电话?”杰克说道,“我想和他谈谈案底的事。” “你吓死我了,”劳瑞说,“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劳瑞,”杰克说,“拜托你了,不要提任何问题。你现在知道的情况越少越好。但我恐怕应该与执法部门里某个职位较高的人谈一下。” “你要我现在就打电话?” “那看你什么时候方便。”杰克说道。 劳瑞噘起了嘴,她很生气,一边还是拨打了罗·索尔达诺的电话号码。她已经几个星期没给他打电话了,她觉得为一件自己几乎一无所知的事给他打电话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但她确实替杰克担心,很想帮点忙。 警察局的电话通了,劳瑞请罗·索尔达诺接电话,对方告诉她,探长不在。劳瑞便给罗的语音信箱留了个口信,请他给自己打电话。 “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劳瑞挂上电话,说道。“我了解罗,他会尽快回我电话的。” “我明白,”杰克说着,捏了一下她的肩膀。他感到欣慰,劳瑞真够朋友。 杰克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正好碰上了切特。切特打量着杰克的脸,吹了一声口哨。 “那个家伙像什么样子?”切特笑嘻嘻地问。 “我没心情说笑话。”杰克说着,脱下夹克,搭在椅子上。 “我倒是希望这事跟星期五拜访你的那些个团伙成员没有一点关系。”切特说。 杰克把对其他人的解释又说了一遍。 切特把外套塞进档案柜,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微笑。“不用说,你是慢跑的时候摔了一跤,”他说道,“而我正在与朱丽·罗伯特约会。不过,嘿,你用不着把发生的事告诉我;我只是你朋友。” 这恰恰是关键所在,杰克思忖着。他查看了一下自己有没有电话留言,随后便朝办公室外边走去。 “你昨天晚上错过了一顿美妙的晚餐,”切特说道,“特瑞西也来了。我们谈起了你。她很崇拜你,但也和我一样,担心你对那些传染病的关心太过分了点。” 杰克甚至懒得回答。如果切特或者特瑞西知道了昨天晚上真正发生的事,他们会更加关心的。 杰克回到一楼,朝詹尼丝的办公室里看去。他现在想问问她,宾汉正在解剖的那个流感病例的情况,可她已经走了。杰克来到太平间,换上了隔离服。 他走进解剖室,来到唯一正在操作的工作台前。宾汉站在死者右边,卡尔文在左边,文尼站在脑袋那一方。他们差不多已经做完了。 “好了,好了,”宾汉看见杰克走到近前,便说道。“这没什么不方便吧?我们办公处的传染病专家来了。” “这位专家也许愿意向我们介绍一下这个病例的情况。”卡尔文提出了挑战。 “我听说了,”杰克说,“是流感。” “太糟糕了,”宾汉说,“你要是真能用鼻子闻出这玩意儿,那才有意思呢。它今天一大早来的时候连个诊断都没有,怀疑是某种病毒型出血热,每个人都吓了一跳。” “您什么时候听说是流感的?”杰克问。 “几小时前,”宾汉回答,“就在我们刚刚开始手术之前。这是一个很典型的病例。你要不要看看肺?” “看看吧。”杰克说。 宾汉将手伸进尸体,把肺部拿了出来。他让杰克看了一下切口。 “我的天,整个肺部都感染了!”杰克说道。他看清楚了。有几个地方有明显的出血症状。 “甚至出现多处心肌炎,”宾汉将肺部放回去,又把心脏拿出来。要杰克看。“你只要看看发炎到这种程度,就知道很严重了。” “看上去像是病毒造成的一种变形。”杰克说。 “你最好还是看清楚点,”宾汉说道。“这名患者只有29岁,症状首次出现是在昨晚八点左右,早晨四点钟就死了。这倒让我想起了57年、58年流行全国的那一次,我当时还在实习,也作过一例。” 文尼转动着眼珠。宾汉有自我陶醉的习惯,老是把每一个病例拿去和他在漫长生涯中作过的相比。 “那个病例也是一个原发性流感型肺炎,”宾汉继续说道,“肺部症状相同。我们看了它的组织结构,损伤的程度真让人吃惊。我们从中了解到许多流感造成的变形症状。” “我很担心这一个病例,”杰克说,“尤其是因为近来那些突发的病例。” “好了,别把话题扯远了!”宾汉想起杰克前一天说的话,便警告说。“这没什么反常的,和那个鼠疫病例一样,甚至还可以把那个兔热病算进来。现在正是流感季节,原发性流感型肺炎是一种罕见的复合体,可我们也见过。事实上,我们上个月才遇见了一例。” 杰克专注地听着,但宾汉的话丝毫也没有使他感到宽慰。他们面前的这名患者带有的疾病介质,其传染性可以致人死命,能够像野火一般在患者之间传播扩散。杰克唯一感到宽心的是劳瑞给她在内部的朋友打的电话,那人说医院里没有其他的病例。 “我可以取一些洗样吗?”杰克问道。 “绝对不可以!”宾汉说,“我来做好了。不过,你们不管做什么都要小心。” “那还用说。”杰克说。 杰克把肺部拿到水槽旁,文尼上前帮忙,他俩用无菌盐水把一些细小的支气管冲洗干净,作成样本。接着他对瓶子外表也做了消毒处理。 杰克正要往外走,宾汉问他拿这些样本干什么。 “交给阿格尼丝,”杰克说,“我想了解一下亚型的情况。” 宾汉耸了耸肩,眼睛看着站在对面的卡尔文。 “这主意不坏。”卡尔文说。 杰克不折不扣地照自己的话做了。可是,当他把几个瓶子交给三楼的阿格尼丝的时候却大失所望。 “我们没有进行亚型分析的能力。”阿格尼丝说。 “谁能做?”杰克问道。 “市里或者州的综合实验室,”阿格尼丝说道,“或者拿到大学实验室去做。但最理想的地方是疾病控制中心。他们有对付流感的全套设备。你如果交给我,我可以送到那边去。” 杰克向阿格尼丝要了几个病菌运输培养基,把样本放进去,随后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一坐下,就给疾病控制中心打电话,电话转到了流感科。电话上响起一位女士令人愉快的声音,自我介绍说名叫尼可莱·马杰特。 杰克说明了自己的要求,尼可莱十分爽快,说她很乐意检查一下这种流感的类型和亚型。 “如果我今天想法把样本送到你那儿,”杰克说,“你进行分类鉴定得多长时间?” “我们不可能一晚上就做好,”尼可莱说道,“如果你是这样打算的话。” “为什么不可能?”杰克有些不耐烦了。 “好吧,也许能行,”尼可莱纠正了自己的话,“要是你们的取样里有足够的病菌滴定量,也就是说有足够的病菌含量,我想是可以鉴定出来的。 第51章 你知不知道滴定量是多少?” “我完全不懂这一套,”杰克说道,“但样本是直接从一个刚刚死于原发性流感型肺炎的患者肺部取下来的,变形明显属于病毒性的,我很担心会迅速传染开。” “如果是病毒变形,那滴定量可能很高。”尼可莱说。 “我想办法今天就把东西送过来,”杰克允诺道。接着他把自己办公室和住宅的电话号码都告诉了尼可莱。他嘱咐尼可莱,不管什么时候,她一有消息就给他打电话。 “我们尽力而为,”尼可莱说,“不过我可有言在先,如果滴定量太低的话,恐怕得几个星期才能给你回音。” “几个星期!”杰克大为扫兴,“为什么?” “因为我们得把病毒培养出来,”尼可莱解释道,“我们通常采用黑脚黄鼬作实验,得到准确的抗体反应,这可以保证我们有足够的病毒,这就需要整整两个星期。可一旦有了足够数量的病毒,我们不光可以告诉你它的亚型,事实上,我们可以排出它的染色体组来。” “我估计这些取样的滴定量相当高,”杰克说,“还有一个问题。你认为哪一种亚型是最厉害的?” “哇!”尼可莱说道,“这很难说。涉及的因素很多,尤其是主体的免疫力。我得说,最厉害的要数一种崭新的病理性变形,或者是很久没有出现过的病毒。我估计,导致1918年到1919年的那次流感的病毒亚型大概可以称得上最厉害的了,有二千五百万人丧生。” “那是什么亚型?”杰克问道。 “没有人能够断定,”尼可莱说,“那种亚型不存在了,几年以前就消失了,可能是它自个在那次流行中消耗尽了。有人认为它与引起76年水痘的那种亚型很相似。” 杰克谢过尼可莱,并再次保证当天就把取样给她送过去。他挂上电话,又给阿格尼丝打了个电话,征求她对运输的意见。阿格尼丝把她们常用的快运部的名字告诉了杰克,但她又说不知道那家快运部是否有跨州运输的业务。 “此外,”阿格尼丝补充说,“这要花一笔钱。我说的连夜是一回事,可你说的是当天。这钱宾汉不会批的。” “顾不了这么多了,”杰克说道,“这钱我来付。” 杰克给那家快运公司打了电话。他们很愿意做这笔业务,又把杰克的电话转给了一位主管人员,他叫托尼·里基奥。杰克说明了自己的要求,托尼说没有问题。 “你现在可以过来取吗?”杰克大受鼓舞。 “我马上派人过来。”托尼说。 “东西都准备好了。”杰克说道。 杰克正要挂电话,又听见托尼补充说:“您知不知道收费的情况?我意思是,这可不像运什么东西到昆斯区。对了,您打算怎么付款?” “用信用卡,”杰克说,“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 “好的,没问题,大夫,”托尼说道,“我马上就可以算出精确的费用来。” “就报一个大约的数目也行。”杰克说道。 “大约一两千块钱。”托尼说。 杰克皱了一下眉,但他没有发出任何抱怨。他将自己的信用卡号码告诉了托尼。他原以为这笔费用也就是两三百块钱,不过,他的确没有考虑到,别人还得乘飞机绕道亚特兰大。 杰克正在谈自己的信用卡,前面办公室的一位秘书出现在他的门口,一言不发地递给他一个联邦捷运的特快邮包。杰克挂上打给快运公司的电话,看出那是全国生物实验室寄来的一个包裹,是他前一天索要的dna取样器。 杰克拿起取样器和病毒样本,下楼来找阿格尼丝。他把自己与快运公司的约定告诉了她。 “我知道了,”阿格尼丝说道,“我可不管花了多少钱。” “你不用管,”杰克提出一个问题,“这些样本应该怎么打包?” “我们马上处理,”阿格尼丝说着,叫来微生物科的秘书,要她用适当的生物危险品包装箱把东西包起来,贴上标签。 “看上去你还有事找我。”她看见了那个装有取样器的玻璃瓶。 杰克解释了那是什么东西,自己想干什么,说要用dna取样器来测试一下,看它们是否会与他最近在那四个传染病例患者身上做的核糖培养发生反应。他没有把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原因告诉她。 “我只需要知道是不是阳性反应,”杰克说,“用不着定量分析。” “我本人只能处理立克次氏体和兔热病的媒体,”阿格尼丝说道,“这些事恐怕得让其余的化验师来做了。” “真是太麻烦你了。”杰克说。 “不客气,这是我们的工作。”阿格尼丝和蔼地说。 杰克离开化验室,下楼来到调度室,喝了一杯咖啡。他有点晕头转向了,一到这里,他就没时间考虑问题。此时,他搅动着咖啡,这才想起,他在与里杰纳德打斗时无意中撞上的那两个无家可归者一个也没送到这里来。这意味着他俩不是住进了医院,就是仍然躺在公园里。 杰克端着咖啡上楼,在自己的写字台前坐下来。劳瑞和切特都在解剖室里,他明白,自己可以清静一会儿了。 他还没来得及享受一下这份安宁,电话便响了起来。这是特瑞西打来的。 “我讨厌你。”她开口就来了这么一句。 “好啊,”杰克以他惯有的讥讽口吻说道,“这下我的好日子完了。” “我很生气,”特瑞西仍没放下架子,但口气已经变得相当柔和。“科林刚刚给切特打过电话,他告诉她,说你又挨了揍。” “那只是切特个人的理解,”杰克说道,“事实上是,我并没有又挨揍。” “你没有?” “我向切特解释了,我慢跑的时候摔了一跤。” “可他告诉科林……” “特瑞西,”杰克厉声说道,“我没有挨揍。我们就不能谈谈别的事吗?” “得了吧,你要是没有遭到袭击,说话为什么那么冲?” “今天早上烦死人了。”杰克承认了。 “不想谈谈吗?”她问,“那才算是朋友嘛。我有了问题肯定都要听听你的意见。” “曼哈顿总院又发生一起传染病至死的病例,”杰克说道。他很想把内心真正想到的事告诉她——他对贝特·霍尔德尼斯的负疚感——但他不敢讲。 “真可怕!”特瑞西说,“那地方出什么毛病了?这次是什么?” “流感,”杰克说道,“非常厉害。这正是我真正担心看到的那种疾病。” “可流感随时都有啊,”特瑞西说,“现在又是流感季节。” “人人都这样说。”杰克倒也爽快。 “可你为什么不呢?” “这样说吧,”杰克说道,“我感到担心,如果这是一种奇怪的变形,那就更令人担心了。患者是个年轻人,只有29岁。面对总医院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我实在放心不下。” “你的那些同事也一样担心?”特瑞西问。 “目前,还只有我。”杰克只得承认。 “幸好只有你一个,”特瑞西说,“我真得佩服你的奉献精神。” “那是你说的,”杰克说道。“说真的,我巴不得是我弄错了。” “可你并不打算放弃,是不是?” “我不能放弃,除非我好歹找到了某种证据,”杰克说,“我们还是谈谈你的事吧。但愿你比我干得好。” “你还想得起我,”特瑞西说道,“你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我们完成了一个出色的广告。除此以外,我还想办法把室内展示推迟到了星期四,这样我们就又有整整一天的喘息时间了。事情暂时看上去平平常常,可是在广告行业,这是随时都可能变的。” “那好啊,祝你好运。”杰克打算放下电话了。 “也许今天晚上我们可以一起简单吃一顿饭。”特瑞西提议说,“我会很高兴的。麦迪逊大街上就有一家挺不错的意大利小餐馆。” “这有可能,”杰克说道,“可我得看看今天进展如何。” “来吧,杰克,”特瑞西有点不乐意了,“你必须来。我们俩可以借机松弛一下,就不要提同事什么的了。我听得出你挺紧张。我恐怕非得坚持到底了。” “好吧,”杰克心软了,“但只能是快餐式的。”他意识到特瑞西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虽说眼下他根本就还没考虑到晚餐的时间。 “太好了,”特瑞西高高兴兴地说,“等一会儿给我打电话,我们再定时问。我要是不在这儿,就是回家了。ok?” “我给你打电话。”杰克答应了。 两人互相说了声“再见”,杰克挂上电话。他盯住电话看了几分钟。他这点常识还是有的,谈论一个问题可以缓解人的焦虑。可是眼下,与特瑞西谈了一阵流感的事,他只是感觉越发焦急了。至少来说,病菌样本正在送往疾病控制中心的途中,dna化验室也已开始动用全国生物实验室的取样器。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得到某些答案了。 ------------------ 第二十八章 1996年3月26日,星期二,上午10:30 菲尔走进大门,这幢报废的大楼已经归了“黑桃王”。这道门是一块四分之三英寸厚的胶合板,嵌在一个铝合金框子里。 菲尔穿过前厅,直奔办公室,前厅里照例烟雾腾腾,依旧不时有人打牌。 第52章 他看见大双坐在写字台前,不禁松了口气。 菲尔不耐烦地等着。大双接过一个11岁的小喽啰交来的脏钱,随后便把那孩子打发走了。 “出问题了。”菲尔说道。 “问题终归是要出的。”大双说话颇有哲学家的派头。他正在清点那孩子上交的那一叠破破烂烂的钞票。 “这一回不一样,”菲尔说道,“里杰纳德给人盯上了。” 大双的目光从钞票上抬了起来,那副表情像是刚挨了一记耳光。“滚你的!这消息你打哪儿听来的?” “真的,”菲尔一口咬定。他扯过一张靠墙放着的直背靠椅,将破旧的椅子转了一圈,反坐在上边。这种姿势与他永远反戴着的棒球帽构成了一种视觉上的和谐。 “谁说的?”大双问。 “街上都传遍了,”菲尔说道,“埃弥特是听我们在时代广场上的一个兄弟说的。看上去那位大夫是受西北面曼哈顿谷甘斯特·呼治的保护。” “你是说,呼治的人把里杰纳德给杀了?”大双全然不信。 “是这么回事,”菲尔说,“照脑袋给了他一枪。” 大双用空着的巴掌乓地拍了一下写字台,那一叠乱糟糟的钞票飞到了空中。他跳起来,来回走着,又照着金属废品筐狠命踢了一脚。 “我简直无法相信,”他说,“这他妈的世界怎么啦?我都搞不懂了。他们为了一个古怪的白人大夫干掉一个兄弟。这讲不通啊,绝对讲不通。” “没准那个大夫是替他们做事。”菲尔有他的看法。 “我他妈不管他干什么,”大双勃然大怒。他朝菲尔面前一站,菲尔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脖子。菲尔太了解了,大双发起火来六亲不认,谁也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他这时是真的火了。 大双回到写字台前,又拍了一下桌子。“这事我搞不清楚,可有件事我是知道的。这不能容忍。我们不能吃这个哑巴亏!呼治一伙不能随随便便跑来干掉‘黑桃王’的人,我们连点反应都没有。我是说,最低限度,我们得照答应的那样,干掉那位大夫。” “他们说,那伙人给大夫加了条尾巴,”菲尔说,“他们还在保护他。” “真是难以相信,”大双回到写字台前的座位上,“不过那样的话事情反倒容易了。我们把大夫和尾巴一块儿干掉。但我们不能在呼治的地盘上下手。咱们上大夫上班的地方去做。” 大双拉开写字台中间抽屉,伸手在里边乱摸一气。“大夫的那个纸条哪儿去了?”他说。 “旁边抽屉。”菲尔说道。 大双瞪了菲尔一眼。菲尔耸了耸肩。他并不是想惹大双,但他记得大双把纸条放进了旁边的抽屉里。 大双找出纸条,飞快地念了一遍。“很好,”他说,“把布杰找来。他手正痒痒呢。” 菲尔消失了两分钟。当他再次露面的时候,他把布杰带来了。布杰步履蹒跚地走进办公室,他的步态掩盖了他远近闻名的敏捷。 大双说明了目前的情况。 “你想想这事拿得下来不?”大双说。 “嗨,没问题。”布杰说道。 “要不要个帮手?”大双又问。 “妈的,用不着,”布杰说,“我只等这两位大娘到一块了,再把他俩抓住。” “你只能到大夫上班的地方去干,”大双说道,“咱们不能冒险闯进呼治的地盘,除非我们都带上家伙。你明白吗?” “没问题。”市杰说。 “你有一把自动手枪?”大双问。 “没有。”布杰说。 大双拉开写字台下边的抽屉,取出一支特克牌手枪,这把枪和交给里杰纳德的那把一模一样。“别弄丢了,”他说,“我们没几把了。” “没问题,”布杰说着,拿起手枪,爱不释手地摆弄着,在两手间慢慢地倒来倒去。 “行了,你还等什么?”大双问。 “你没事了?”布杰问道。 “我当然没事了,”大双说,“你要我怎么样,难道要我跟你一块去,拉着你的手?给我出去,然后回来告诉我事办妥了。” 无论费多大的劲,杰克也没法集中精力考虑另外几个案子。已经快到中午了,他才完成了很少一点案头工作。他不由自主地牵挂着那个流感病例,想知道贝特·霍尔德尼斯遇到了什么事。她到底发现了什么? 杰克厌恶地扔下钢笔。他真想再去一趟曼哈顿总院,拜访切维和他的化验科,但他明白自己不能那样做。可以肯定,切维最低限度也会叫来警卫,而杰克自己会被开除。杰克知道,他只能等着全国生物实验室的取样器得出结果,为他提供一些证据,他再去靠近某个大人物。 杰克放下手里的文件,不顾一切地登上六楼,走进dna化验室。与大楼的其他地方相比,这间化验室堪称高级设施。这里新近刚装修过,配备了最新式的设备。连工作人员穿的化验服似乎也比其他化验室的服装更挺刮洁白一些。 杰克找到化验室主任特德·林奇,他正准备去吃午饭。 “阿格尼丝的取样你拿到了?”杰克问。 “是的,”特德说道,“在我办公室里。” “那就是说,还没有得出结果。”杰克说。 特德笑了。“你在说什么?”他问道,“我们还没拿到培养基呢。再说了,你大概低估了这个程序。我们又个是把取样扔进病菌溶液就完事了。我们必须分离出核糖,然后进行聚合酶链反应,以便取得足够的基质。不然的话,就算取样有反应,我们也看不到荧光反应。这需要时问。” 杰克结结实实挨了一通训,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呆呆地望着写字台后边的墙壁。尽管已经到了午餐时间,可他一点也不觉得饿。 杰克决定给市里那位病理学家打个电话,他很想知道那人对这次流感病例有什么反应;杰克估计自己能给这位病理学家提供一个重新树立权威的机会。 杰克从全市电话号簿上查到了号码,便打了这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位秘书。杰克要求与阿贝拉德博士通话。 “您是?”秘书问。 “斯特普尔顿大夫,”杰克真想说得幽默中带点讥讽,但他好歹压住了这种诱惑。杰克知道阿贝拉德为人十分敏感,他本来很想说自己是市长或者卫生部长。 杰克一边等,一边漫不经心地卷着一张纸条。到对方电话又拿起来的时候,杰克意外地发现竟然还是那位秘书。 “对不起,”她说,“阿贝拉德大夫要我告诉你,他不想和你谈什么。” “告诉那位名医,我真佩服他的成稳。”杰克说道。 杰克乓地一声摔下电话。他的第一印象是正确的:那家伙不是人。杰克的焦虑中又多了一分愤怒,他更加无法忍受自己眼下这种无所作为的状态。他如同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雄狮。他必须做点什么。此时他想干的是抛开宾汉的禁令,到曼哈顿总院去看个究竟。如果去了,他又可以和谁谈话呢?杰克在心里将总医院那边认识的人列了一个名单。他忽然想到了凯西·迈克拜恩。她待人热情开朗,说话开诚布公,又是在传染病控制委员会工作。 杰克抓起电话,要曼哈顿总院。凯西不在办公室,杰克便给她发了一个传呼。她是在餐厅里回的传呼,杰克听到电话里有那里常有的说话声和杯盘相碰的声音。杰克做了自我介绍,并对打扰她用餐表示了歉意。 “没关系,”凯西和蔼地说,“有什么要帮忙的?” “你还想得起我?”杰克问道。 “那还用说,”凯西说道,“克利先生和齐默曼大夫对你作出那样的反应,我还能忘得了?” “我在你们医院得罪的似乎还不光是他们几位。”杰克承认。 “发生了那么些个传染病,大家都变得疑神疑鬼的。”凯西说道,“我不认为是哪个人的事。” “听着,”杰克说道,“我很担心那几个病例,想过来和你当面谈谈。你看怎么样?不过这事只能你和我知道。这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 “不,没什么,”凯西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来?我今天下午大部分时间都有会。” “现在如何?”杰克说道,“我午饭都不吃了。” “凭你这份投入,”凯西说道,“我还能拒绝吗?我的办公室是在一楼行政部。” “呃—呃,”杰克连声音都变了,“我会不会碰上克利先生?” “可能性很小,”凯西说道,“来了一批美利坚保健的大人物,按照日程,克利先生整天都得和他们泡在一起。” “我马上过来。”杰克说。 杰克走出一马路的入口。他隐隐约约意识到,靠在临近一幢大楼上的斯拉姆也站了起来,但杰克满腹心事,也没太在意。他挥手拦住一辆出租车。他上了车,回头看了一眼,见斯拉姆也跟了上来。 虽说去过一次大夫的公寓,布杰并无十成的把握能认出杰克,可是当杰克一出现在医学检查官办公处的大门口,布杰便认出他来了。 布杰一边等,一边尽力分辨保护杰克的人可能是谁。不多一会儿,一个满脸胡子的大高个到了一马路和第30街的转角上便不走了,一边抽烟,一边时不时地看一眼医学检查官办公处的门口。布杰料定就是他了。杰克露面了,市杰发现斯拉姆一动不动,不禁有些意外。 “他只不过是个毛孩子,”布杰低声对自己说了一句。他感到扫兴,本来以为会是一个更称心的对手呢。 第53章 布杰刚伸手摸到藏在圆领衫下边一个肩套里的自动手枪的枪把,便看见杰克和斯拉姆分别跳上了出租车。布杰把手缩了回来,跑到街边,叫了一辆出租。 “只管向北,”布杰告诉司机,“可别跟丢了,小子。” 这位巴基斯坦司机疑惑地看了看市杰,但紧接着便照办了。布杰盯牢了斯拉姆的车,那辆车的一盏尾灯被撞坏了,很容易认。 杰克跳下出租车,快步走进医院大楼,穿过大厅。由于脑膜炎恐慌过去了,佩戴面罩的规定已经撤销,杰克也就没法再用面罩来掩人耳目了。考虑到可能被人认出来,杰克拿定主意,尽量少在医院的公共场所逗留。 杰克推开通往行政区的门,心里唯愿凯西没说错,克利忙着呢。门在他身后掩上,医院的各种声音顷刻间消失了。他走进铺有地毯的走廊,不觉暗自庆幸,没看见一个认识的人。 杰克走到遇见的第一位秘书跟前,打听凯西的办公室。对方告诉他就在右边三楼上。杰克毫不耽搁,匆匆来到三楼,走进凯西的办公室。 “你好,”杰克随手关上房门,说道。“请别介意,我把我们俩这样关起来。我知道这有点失礼,可我解释过,有几个人我实在不希望看见。” “你要是觉得这样好一点,那就无所谓,”凯西说道,“来,请坐。” 杰克在一张面向写字台的椅子上坐下。这间办公室不大,刚刚放得下一张写字台,两把椅子,还有一个文件柜。墙上挂着好几张文凭、执照,充分证明了凯西的资格。摆设虽然简朴却很舒适。写字台上摆着几张全家福。 凯西看上去和杰克记忆中的一样:和蔼而又开朗。她长得小巧玲珑,脸圆圆的。她的微笑让人看着舒坦。 “我十分担心最近这一次原发性流感型肺炎,”杰克开门见山,“传染病控制委员会有什么反应?” “我们还没开会,”凯西说,“说到底,病人昨天晚上刚死。” “你和别的委员谈过这事没有?”杰克问。 “没有,”凯西承认,“你干嘛这样关心?这个季节我们见过不少流感了。坦率地说,我对这个病例的担心赶不上另外几个,特别是脑膜炎。” “我担心这一个是因为这是一种模式,”杰克说道,“它的临床表现是突发性肺炎,这和另外几种一样,都属于罕见病。不同之处在于,加上流感,传染性就大得多了。它不需要媒介,是通过人与人的接触传播。” “这我知道,”凯西说,“可我说过,整个冬天我们都发现有流感。” “是不是原发性流感型肺炎?”杰克问。 “那倒不是。”凯西不得不承认。 “今天早晨我找人查证过,看医院里近来有没有类似的病例,”杰克说道,“没有。据你了解现在出现没有?” “据我了解没有。”凯西说。 “能不能查一下?”杰克问道。 凯西转向她的电脑终端,发了一条查询命令。答案立刻闪现了。没有流感型肺炎病例。 “好极了,”杰克说道,“我们试试别的事。患者名叫克文·卡彭特。他的病房在医院什么地方?” “在矫形科。”凯西说。 “他是早晨六点出现症状的,”杰克说,“看看当晚值班的矫形科护士有没有谁生病了。” 凯西犹豫了一会儿,才转向电脑终端。她用了好几分钟才查到了名单和电话号码。 “你需要我现在给她们打电话?”凯西说,“她们过几个小时就要换班了。” “最好是现在就打。”杰克说。 凯西开始打电话。在给第二个护士科姆·斯宾塞打电话的时候,凯西得知那个女人生病了。事实上,她刚打来电话请病假,自述出现重感冒症状,体温几乎达到华氏104度。 “我可以和她谈谈吗?”杰克问。 凯西对科姆说,她愿意不愿意和一位正在她办公室里的医生谈谈。科姆显然同意了,凯西将电话递给杰克。 杰克做了自我介绍,但没有提医学检查官。他对她患病表示了一番慰问,接着便问到症状。 “症状来得很突然,”科姆说,“我刚才还好好的,一下子头就疼得不得了,身上冷得直哆嗦。而且我肌肉也痛.特别是背的下半部。我以前也得过流感,可从来没有感觉到有这么厉害。” “有没有咳嗽?”杰克问道。 “有一点,”科姆回答,“还越来越严重了。” “肋下疼痛怎么样,”杰克问道,“就是你吸气时胸骨下边痛不痛?” “痛,”科姆说,“这是怎么搞的?” “你和一个名叫卡彭特的病人有很多接触,是吗?”杰克问。 “是的,”科姆说,“持证护士部的乔治·海塞尔登也有很多接触。卡彭特先生是一位不大好侍候的病人,他一来就抱怨头痛,发冷。您该不会认为我接触过他是我生病的原因吧?我的意思是,流感的潜伏期是24小时以上。” “我不是传染病专家,”杰克说道,“我确实不知道。个过我建议你服用金刚乙胺抗病毒素。” “卡彭特先生怎么了?”科姆问。 “你要是把附近药房的名称告诉我,我可以替你打电话开点药,”杰克有意避开科姆的问题。很明显,卡彭特先生的突然发作是在科姆下班以后开始的。 杰克尽快结束了这番谈话。他把电话递还给凯西。“我讨厌这种情况,”杰克说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事。” “你莫非成了报警专家?”凯西问,“我估计医院近来一百个人中有两、三个因流感请假。” “我们给乔治·海塞尔登打个电话。”杰克说道。 乔治·海塞尔登原来比科姆病得还要重;他已经打电话到科里请了病假。杰克没有和他交谈,只是听着凯西这边的谈话。 凯西缓缓地挂上电话。“你现在真让我也担上心事了。”她承认。 他们又给当晚在矫形科值班的医务人员打了电话,包括病房秘书。其他人没有生病的。 “我们换一个部门看看,”杰克说道,“化验科的人肯定来看过卡彭特。我们怎么查对?” “我来给金妮·威伦打个电话。”凯西说着,又拿起电话。 半小时过去,他们看到了全貌。有四个人出现重流感的症状,除了那两个护士以外,当晚在微生物室值班的一名化验师也突然出现喉咙发炎,头痛,发抖,肌肉痛,咳嗽以及肋下不舒服等症状。他与克文·卡彭特的接触是在晚上十点钟左右,他当时为了取唾液培养基来看过病人。 晚班人员当中出现类似症状的最后一个名叫格洛瑞亚·赫南德斯,在供给中心工作,与克文·卡彭特无任何接触,这一点使凯西感到意外,杰克就不一样了。 “她与其他人不可能有联系。”凯西说。 “我可不敢肯定,”杰克说。接着他提醒凯西说,供给中心的员工每一个都是死于最近出现的传染病之一。“我真觉得奇怪,这居然没有拿到传染病控制委员会去讨论。有一点我是知道的,齐默曼大夫和阿贝拉德大夫都很清楚这种联系,因为他们都到供给中心去了,和科长扎瑞利女士谈过。” “自从这些事发生以后,我们委员会还没有正式开过会,”凯西说,“我们通常是每月第一个星期一碰头。” “那就是齐默曼大夫没有通知你。”杰克说道。 “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凯西说,“我们一向就合不大来。” “提到扎瑞利女士,”杰克说道,“她答应把供给中心给每一病例送出去的所有物品都替我打印一份。我们能不能看看她办了没有,要是她办了,让她拿过来怎么样?” 杰克对流感的一部分焦虑感染了凯西,她巴不得能帮上忙。她和扎瑞利女士交谈了几句,问清打印件是现成的,凯西便要一位行政秘书快去跑一趟。 “你把格洛瑞亚·赫南德斯的电话号码给我,”杰克说,“干脆把她的地址也给我。真要命,供给中心的这种联系是一个谜,我怎么也弄不明白。这决不会是巧合,倒可能是搞清整个事情的关键。” 凯西从电脑上查到了这条信息,便记录下来,递给杰克。 “你认为我们医院这边应该怎么办?”她问。 杰克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承认,“我琢磨,你只能和和气气地与齐默曼大夫商量一下。她是这方面的专家。一般说来,隔离对于流感的作用不大,因为它传播非常快。可如果这是一种很特殊的变形,也许就值得试一试了。要是我的话,我恐怕会把患病的医院职工弄到这儿来,把他们隔离开,这是件麻烦事;最好的情况是,这样可能避免一场灾难。” “服用金刚乙胺怎么样?”凯西问。 “我完全赞成,”杰克说道,“我自个可能都得服几片。以前这种药是用来控制某种医院型流感的。可这事又得问齐默曼大夫了。” “我想我可以给她打个电话。”凯西说。 杰克在一旁等着,凯西与齐默曼大夫开始通电话。凯西冷淡然而肯定地解释说,患病员工与病人克文·卡彭特明显是有关系的。一旦对方开口,凯西便不再说话,仅仅是按一定的间隔,不断重复“是的”而已。 凯西终于挂上了电话。她转了转眼珠。“那女人靠不住,”她说,“不管你怎么说,她都不敢采取任何打破常规的措施,正像她自己说的,只有一例确诊。 第54章 她害怕克利先生和美利坚保健的几个头头会出于公关原因而反对,非得等到有绝对把握再说。” “金刚乙胺的事怎么说?”杰克问。 “对这一点她倒是比较能听进去,”凯西说。“她说她要布置药房多采购一些那种药,但她不能现在就开处方。不管怎么说吧,我已经提醒她了。” “至少这还算回事。”杰克表示同意。 秘书敲了敲门,将杰克需要的供给中心的打印材料送了进来。杰克谢过那位女士,立刻开始浏览这些打印件。杰克得到的印象是,清单上每个患者使用的东西都多得出奇。清单很长,包括需要的药品、食物和床上用品。 “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凯西问。 “还没看出来呢,”杰克承认,“只有一点,单子都很相似。不过我现在想起来了,我本来应该说明要她安排一下,只打印某一随机病例的类似清单。” “这照理不难办到。”凯西说着,又给扎瑞利女士打了个电话,请她单独打印一份。 “想不想等?”凯西问道。 杰克站起来。“我的好运大概也用得过分了点,”他说,“你收到清单,再传到医学检查官办公处,就够麻烦你的了。我说过,供给中心的这种联系可能很重要。” “我乐意帮忙。”凯西说道。 杰克走到门口,偷偷摸摸地往走廊里看了看,又回过头,对凯西说道:“要习惯于像罪犯一样行动还挺难的。” “冲你这份韧劲,我们大概欠了你一份情了,”凯西说道,“那些人误解了你的意图,我替他们道歉。” “谢谢你。”杰克诚心诚意地说。 “我可以问你一个个人的问题吗?”凯西问。 “怎么个个人?”杰克问道。 “就是你的脸,”凯西问,“出什么事了?不管怎么样吧,看上去一定很痛。” “看着挺严重,”杰克说道,“这只是在公园晚间慢跑的那种活力的反映。” 杰克快步走出行政区,穿过大厅。他走进初春的阳光下,不禁感到一阵轻松。他这还是头一回,既考察了总医院,又没有招来一窝蜂的抗议。 杰克左转弯,向东走去。前两次来,他注意到从医院过去两个街区有一排药店。凯西提出服用金刚乙胺,这是一个好主意,他自己也想准备一点,尤其是他很想去看看格洛瑞亚·赫南德斯。 一想到那个叫赫南德斯的女人,杰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衣袋,生怕把她的地址放错了地方。他没有放错地方。杰克展开纸条,看了看。她住在东144街,从杰克现在的位置向北人约40个街区。 药店到了,杰克推门进去。这是一家大药房,里边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医药用品。真是应有尽有,化妆品、教具、清洁用品、文具、贺卡,甚至还有电器,鼓鼓囊囊地挤在金属货架上。这家商店和超级市场一样有许多过道。 杰克用了好几分钟才找到药品部,那是在商店靠里边的角落里,占了几平方英尺的面积。这实在不大像药房,杰克感到这有点可笑,他们居然管这么一个设施叫药店。 杰克排队等候向药剂师咨询。终于轮到他了,他要了一张空白处方笺,迅速填上购买金刚乙胺。 药剂师身穿老式的白大褂,无领的药剂师背心,领口没有扣上。他眯缝着眼睛看了看处方,接着告诉杰克取药大概要等20分钟。 “20分钟?”杰克问道,“干嘛那么久?我的意思是,你只需要数数药片就行了。” “这药你要还是不要?”药剂师尖刻地问。 “我要,”杰克嘟哝着说。这家医药设施自有和套折腾人的办法,大夫在这里也不能幸免。 杰克朝商店的主要部分走去。他必须自我消逍20分钟。他漫无目标地顺着第七过道走去,发现自己面对的是种类多得令人吃惊的男用避孕套。 从杰克进门的一刹那,布杰就很欣赏在药房下手的这个主意。他知道距离很近,另外还有一个诱人之处,门外右边有一个地铁入口。地铁是销声匿迹的好地方。 布杰迅速地朝街道两头看了一眼,开门走了进去。他看了看大门旁边用玻璃隔开的经理办公室,经验告诉他,这不碍事。呆会儿出去的时候.他只要掏出自动手枪放一枪,就足以让每个人低下头去。 布杰从几台收银机旁边走过,顺着过道看过去,寻找着杰克或者斯拉姆。他明白,只要找到一个,很快就能找到第二个。在第七过道,他找到了目标。杰克在过道的尽头,斯拉姆在不超过十英尺的地方磨蹭着。 布杰快步顺着第六过道走上去,一边把手伸到圆领衫下边,握住了他的特克手枪的枪柄,用大拇指打开保险。布杰走到商店中问的横行道,便放慢速度,向旁边走了两步,停下来。他小心翼翼地绕过一列奖售的纸巾,朝第七过道余下的那一段望去。 布杰感到自己的脉搏果然加快了。杰克还站在老地方,而斯拉姆向前走了几步.就在杰克身边。真是无可挑剔。 布杰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感到有一根指头在自己肩上点了一下。他转过身来,手依旧插在圆领衫下边,紧握着那把配有皮套的特克手枪。 “可以为您效劳吗?”一个秃顶男人说道。 布杰心中腾起一股怒气,恰恰在这样一个最不应该的时刻被人打搅了。他瞪了一眼这个肉嘟嘟的雇员,恨不得把他剁成碎片,但他还是决定暂时不去理他。他不能错过这个天赐良机,杰克和斯拉姆鼻子挨鼻子站在一起。 布杰闪到一边。顺手拔出自动手枪,向前走去。他知道只需要走一步就可以让整个过道一览无余了。 那个雇员让布点的突然举动吓了一跳,他没看见手枪。要是看见了,他决不会像那样嚷嚷“嗨”了。 杰克心里腻味到了极点。他讨厌这家商店,尤其是在他与那位药剂师顶撞了两句之后。后边电梯里的音乐声和廉价化妆品的气味使他更加不舒服。他不想呆在这儿了。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他猛地听到售货员嚷了起来,他立即抬起头来,朝出现骚动的方向看去。他刚巧看见一个墩墩实实的非洲裔美国人跳到过道的中间,手里挥动着一把自动手枪。 杰克的反应纯属条件反射。他纵身朝那个摆满避孕套的架子扑了过去。他的身体刚一接触搁板,一排货架便哗啦一声倒了下来。杰克发现自己冲到了第八过道的中间,旁边是堆积如山的零乱商品和崩塌的货架。 杰克朝前冲去的时候,斯拉姆迅速卧倒在地,顺势拔出了他的自动手枪。这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动作,展现了一名特种部队绿色贝雷帽士兵的沉着干练。 布杰抢先开了枪。他单手握枪,连发的枪声在商店里回荡,子弹撕裂了维尼仑地板的表皮,在铁皮天花板上凿出一个个窟窿。然而,大部分子弹都从杰克和斯拉姆几秒钟前站的地方呼啸而过,打在药品柜台下边的维生素架子上。 斯拉姆也放了一梭子。他的绝大部分子弹一路顺着第七过道窜了过去。将临街的一个巨大的玻璃橱窗打得粉碎。 布杰一看出奇致胜的机会已经失去,便立刻退了回去。这时他站起来,蹲在那一排奖售的纸巾后边,盘算着下一步怎么办。 商店里所有其余的人都喊叫起来,包括那个在布杰肩上拍了一下的雇员。他们争先恐后地向门口奔去,各自逃命。 杰克向前爬去。他听见了斯拉姆开火的声音,接着又听见布杰打出一梭子弹。杰克恨不得离开这家商店。 杰克低下头,箭一般冲回到药品部。这里有一扇门,上边写着“员工专用”,杰克冲进门去。他看出这是一个餐厅。一看餐桌上的几个打开的软饮料罐和吃了一半的油酥点心就可以知道,这里的人刚刚离去。 杰克确信这里有路通往后边,便开始依次打开那几扇门。第一扇是浴室门,第二扇是储藏室。 杰克又听到商店前边传来连发的枪声和更多的惊叫声。 杰克惊慌地拉开第三道门。他松了一口气,从这道门出去是一条放着几个垃圾筒的小巷。他远远地可以看见人们在奔跑。杰克在那班奔跑的人群中认出了药剂师的白大褂,便朝他们跑去。 ------------------ 第二十九章 1996年3月26日,星期二,午后:1:30 罗·索尔达诺探长将他的那辆没挂牌照的切维-卡普莱斯开进医学检查官办公处装卸场停车处,停了下来。他把车停在哈罗德·宾汉的公车后边,拔下车钥匙,交给安全人员,以免别人把车开走。探长是太平间的常客,虽说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来过这里了。 他走进电梯,来到五楼,准备去劳瑞的办公室。他早些时候收到劳瑞的口信。但一直到几分钟之前他路过昆斯波洛大桥的时候,他都没有时间打电话。探长到昆斯区是调查一个大银行家遭到谋杀的案子。 劳瑞刚才在电话上谈起有个医学检查官的事,罗插了一句,说他就在附近,不妨顺便过来一下。劳瑞一口答应,并告诉他说,自己在办公室等他。 探长走下电梯,穿过走廊。此时许多往事涌上心头。有段时间他考虑过和劳瑞一起共创未来,但事情没个结果。两人的出身、经历有太多的不同之处,罗思忖着。 “嗨,劳丽,”罗看见她正伏案工作便叫了一声。他每次见到劳瑞,都觉得她更漂亮了。 第55章 她那红褐色的头发披在肩上,每每使他想起香波广告。“劳丽”是他儿子第一次见面送给她的绰号。这名字从此就改不掉了。 劳瑞站起来,大大方方拥抱了一下探长。 “你看上去真精神。”她说。 罗感觉良好地位了耸肩。“我感觉还好。”他说。 “孩子们呢?”劳瑞问道。 “孩子们?”罗说,“我女儿十六岁了,现在正往三十上蹿。她忒像男孩,气得我没办法。” 劳瑞将一些杂志从与办公室同僚共用的那张椅子上挪开,要罗坐下来谈。 “很高兴见到你,劳瑞。”探长说。 “我也很高兴,”劳瑞也有同感,“我们应该多一些时间在一起。” “你想和我谈的那个大问题是什么?”罗问。他有意将谈话从可能带来痛苦的话题转移开。 “我不知道这事有多大,”劳瑞说着,站起来.关上办公室的门。“有个新来的大夫想和你私下谈谈。我提到过我跟你是朋友。真不巧,他现在没在。你说你马上过来,我就去查过。说真的,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知不知道是什么事?”罗问道。 “不太清楚。”劳瑞说,“但我替他担心。” “呃?”罗往椅子上一靠。 “今天早上他要求我做两个解剖。一个是29岁的白种女人,生前是曼哈顿总院的微生物化验师。她昨晚在公寓里被枪杀。第二个是一个25岁的小伙子,非洲裔,在中央公园被枪杀。在我解剖前,他建议我查一下二者之间有没有联系:通过头发、碎布、血迹……” “还有呢?”探长问道。 “我在男的夹克上发现了一些血迹。初步确认与那个女的相符,”劳瑞说,“现在正在做血清检查。dna还没确定。但血型很少见,是b—。” 探长扬起眉毛。“你们这位医学检查官有没有时他的猜测进行解释?”他问。 “他说是凭直觉,”劳瑞说,“不过还有一些事。我知道,他最近给纽约的某个团伙揍了一顿——可能是一次,也可能是两次。他今天早晨来上班的时候,我看他那个样子就是又挨了一顿,虽说他自己不承认。” “他为什么挨打?”罗问。 “据说是警告他不要到曼哈顿总院去。”劳瑞说。 “哇!”罗说,“你在说什么?” “我不清楚细节,”劳瑞说道,“但我的确知道他得罪了不少那边的人,因为同一件事又得罪了我们这儿的人。宾汉博士几次差一点就把他开除了。” “他怎么会人人都得罪呢?”罗问道。 “他认为最近出现在总医院的一连串传染病是蓄意散布的。” “你是说.像是恐怖分子干的?” “我想是的。” “你知道这听起来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 劳瑞点了点头。“我还记得,五年前那次一连串的用药过量给我留下的感觉.当时谁也不相信我。” “你认为你朋友的说法如何啊?”探长说,“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杰克·斯特普尔顿,”劳瑞说。“至于他的说法嘛,我确实拿不出任何事实。” “又来了,劳瑞,”探长说道,“我可是了解你的。把你的看法告诉我。” “找认为他调查阴谋是因为他巴不得查出阴谋来,”劳瑞说道。“他办公室的同事告诉我,说他长期以来恨死了保健业巨头美利坚保健,总医院就是属于这家公司的。” “就算是这样,那也无法解释和那个团伙有什么联系,同时也无法解释这样一个事实,他对杀死那个女人的凶手有所了解。两次枪杀的死者叫什么名字?” “一个叫伊丽莎白·霍尔德尼斯,一个叫里杰纳德·温特罗佩。”劳瑞说。 罗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笔记本,记下了两个人的名字。 “两个案子的现场都没有查到什么。”劳瑞说。 “大家都知道我们的人手也很有限,”罗说道,“他们对那个女的有没有预谋?” “抢劫。” “强奸?” “不像。” “那个男的怎么样?”罗问道。 “他是一个帮派成员,”劳瑞说,“是在相当近的距离头部中弹。” “很不幸,这样的事太多了,”罗说,“我们不会花很多时间查这些案子。解剖有什么发现?” “没发现特殊情况。”劳瑞说。 “在你看来,你那位朋友斯特普尔顿大夫知不知道这些团伙有多么危险?”探长问道,“我有一种感觉,他是踩着刀尖走路。” “我对他了解不太多。”劳瑞说道,“他不是纽约人,是从中西部来的。” “呃,呃,我想我最好和他谈谈都市生活的种种现实,而且早谈比晚谈好。他没准混不长的。” “别那么说。”劳瑞说。 “你对他的兴趣不光是专业上的?”探长问。 “我们现在不谈这类的事,”劳瑞说道,“不过答案是否定的。” “别生气,”罗说道,“我只是想摸清情况。”他站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吧,我得帮帮那家伙,听上去他似乎需要帮忙了。” “多谢了,罗,”劳瑞说着,也站了起来,再一次拥抱探长。“我让他给你打电话。” “行。”探长说。 探长离开劳瑞的办公室,乘电梯来到一楼。走过通讯区的时候,他停下来,去看望长期派驻医学检查官办公处的默菲警官。两人聊了一阵扬基队和梅茨队在即将来临的棒球赛季中的前景,罗索性坐了下来,双脚搭在警官办公桌的角上。 “你说说,默菲,”罗说道。“你对那个新来的杰克·斯特普尔顿人夫印象如何?” 杰克逃离药房之后,顺着小巷跑过去,又跑了四条街,才停下来。这时,他累得气都喘不过来了。就在他呼呼呼哧喘气的当儿,他听到警笛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他估计警察正在赶往那家药房。他盼望着斯拉姆也和自己一样逃出来了。 杰克朝前走去,呼吸和脉搏渐渐恢复到正常状态。他依旧在发抖。药店里的经历和公园里的险情一样弄得他身心交瘁,尽管药店的一幕只有几秒钟。明白自己又一次险些遭到暗算,他不禁感到心都凉了。 又一阵警笛声这时也加入了正常的都市的喧闹,杰克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应该返回出事地点,和警察谈谈,也许还可以帮上忙,要是有人中弹的话。但他又想起了华伦的警告:不要和警方谈论帮派内部的事。说到底,华伦没说错,杰克需要他的保护。杰克感到,要不是斯拉姆在场,他肯定已经送命了。 杰克打了一个哆嗦。就在不算太久的过去,他还毫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可眼下,两度接近死神,他的感觉就不一样了。他想活下去,这个念头向他提出了问题,“黑桃王”为什么想他死。是谁在付钱给他们?难道他们认为杰克知道了一些他不应该知道的事,或者仅仅是因为他对曼哈顿总院连连发生传染病所产生的怀疑。 杰克没有这些问题的答案,然而这第二次未遂谋杀使他越发相信自己的怀疑是正确的。他现在只需要证明它们。 杰克思绪万千,不知不觉中发现自己又走到一家药房的门口。和前一家相比,这家药房很小,属于只有街坊邻居才经常光顾的那一类。杰克走了进去,朝那位自己开业的药剂师走去。那人的名牌上写得挺简单,“赫尔曼”。 “你们有没有金刚乙胺?”杰克问道。 “我上次盘存都还有,”赫尔曼微笑着说,“可那种药是要处方的。” “我是医生,”杰克说,“我需要一剂。” “能不能让我看看什么证明?”赫尔曼问道。 杰克拿出自己的纽约州行医执照。 “你需要多少?” “至少够用几个星期的,”杰克说道,“你给我五十片好了。我买东西经常算错帐。” “行啊,”赫尔曼说着,在柜台后边忙活开了。 “得多少时间?”杰克问道。 “数到五十得多少时间?”赫尔曼反问。 “我去过前边一家药店,他们告诉我需要二十分钟。”杰克说。 “那是一家连锁店,对不对?”赫尔曼问。 杰克点了点头。 “那些连锁店不大在乎小生意,”赫尔曼说,“这是一种犯罪。就凭他们那些个劣质服务,他们还一个劲地抢我们小本经营的生意。真气死我了。” 杰克点点头。他很清楚这种滋味。这些日子医药行业根本就没有纯洁的圣土了。 赫尔曼拿着一个装满桔黄色药片的小塑料瓶从柜台后边走出来,砰地一声将药瓶扔在收银机边。“是你用吗?”他问。 杰克又点了点头。 赫尔曼呱啦呱啦地罗列了一连串副作用以及禁忌什么的。杰克都记住了。杰克付了药钱,又问赫尔曼要一杯水。赫尔曼用一个小纸杯盛水,递给杰克。杰克服了一片药。 “欢迎再次光临。”杰克离开药店的时候,赫尔曼说。 有了金刚乙胺抗病毒素在体内起作用,杰克认定现在应该去看望供给中心的格洛瑞亚·赫南德斯了。 杰克走到街上,叫了一辆出租汽车。一开始,司机不愿意去哈莱姆区,在杰克提醒他前排座位背后贴着的规则之后,他还是同意了。 杰克靠在座位上,出租车向北驶去,绕过中央公园,经圣尼古拉大道离开市区。他望着窗外,哈莱姆区已经变了,主要居民由非洲裔变成了拉丁美洲人,结果所有的招牌、标志用的都是西班牙语。 第56章 出租车将杰克送到了目的地,他付了车钱,踏上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进门之前,杰克抬头看了看这幢大楼。以前它还算是单个小家庭引以为荣的安身之所,周围环境也很不错。而今这幢楼早已成了明日黄花,和杰克自己住的地方倒是蛮像的。 有几个人好奇地看着杰克登上棕色的石阶,走进门厅。黑白马赛克地面少了好些瓷砖。 一排歪歪斜斜的信箱上的名字表明赫南德斯一家住在三楼。杰克摁了摁公寓的门铃,虽说他感觉门铃已经不起作用了。接着,他推了一下内门。果然和他住的那幢楼房一样,门上的锁早就裂开了,而且从来没有修理过。 杰克顺着楼梯爬上三楼,敲了敲赫南德斯的房门。没有人应声,他又敲了一下,只是敲得更重了。他终于听到一个孩子的声音在问、谁在敲门。杰克大声说,他是一位医生,想和格洛瑞亚·赫南德斯谈谈。 杰克听到门里边有一番简短的低声商量,接着门打开了一条链锁的缝隙。杰克看到了两张面孔。上边一张是个中年妇女,一头染过的金发乱蓬蓬的,深陷的眼睛发红,周围有一道道的黑影。她穿着一件绗过的浴衣,不时咳嗽两声。嘴唇上还有一点淡淡的紫色痕迹。 -qi-下边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十岁左右,杰克分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那孩子的头发乌黑,从前额笔直地梳到后边直到肩头。 -shu-“您是赫南德斯太太?”杰克问金发女人。 -wang-直到杰克亮出他的医学检查官徽章,并且说明自己刚从曼哈顿总院凯西·迈克拜恩办公室来,赫南德斯太太才打开房门,请他进去。 这套公寓很狭小,堆满了东西.尽管主人用了一些鲜艳的颜色和西班牙语的电影海报来装饰屋子。格洛瑞亚随即坐回到长椅上,杰克刚才敲门的时候,她显然正在长椅上休息。她拉过一张毯子,围在脖子上,还是不住地发抖。 “太不幸了,您病得这么厉害。”杰克说。 “真是可怕,”格洛瑞亚说道。她讲英语,杰克松了一口气。他的西班牙语忘得差不多了。 “我不是存心打搅您,”杰克悦道,“可您知道,你们科里的人最近接二连三地染上了重病。” 格洛瑞亚睁大了眼睛。“我得的是流感,不是吗?”她惊恐地问。 “这是确定无疑的,”杰克说道。“凯瑟琳·穆勒、马利姬·罗佩兹、卡尔门·查维治,还有伊摩根·菲尔伯森,他们的病全都和你不一样,这是肯定的。” “感谢上帝,”格洛瑞亚用右手食指划了一个十字,“愿他们的灵魂安息。” “我担心的是,”杰克继续说道,“昨天晚上矫形科有个病人名叫克文·卡彭特,他可能得了一种和你相似的病。这个名字你想得起来吗?你和他有没有任何接触?” “没有,”格洛瑞亚说道,“我是在供给中心上班。” “这我知道。”杰克说,“我刚才提到的几位不幸的女士也是这样。可每一次都有一名患者得的病和她们几位的一样。这里边肯定有联系,我希望你能帮我分析一下是怎么回事。” 格洛瑞亚一脸迷惑的神色。她转向她的孩子,她管那孩子叫“胡安”。胡安流利地说起了西班牙语。杰克猜到他是在替自己翻译;格洛瑞亚不大明白他在说什么。 胡安说话的当儿。格洛瑞亚连连点头,说了好几个“是”。可是胡安刚一说完,格洛瑞亚便抬起眼睛看着杰克,摇摇头,说:“不!” “不”?杰克一连听了这么多个“是”,没料到会听到这样干脆的一个“不”。 “没有联系,”格洛瑞亚说道,“我们看不到病人。” “你从来没去过病人住的那几个楼层?”杰克问道。 “没去过。”格洛瑞亚说。 杰克的头脑急速活动起来。他竭力考虑下一步问什么。末了,他说道:“你昨天晚上有没有什么与平常不同的工作?” 格洛瑞亚饿了耸肩,还是说没有。 “你还记得你干了些什么活吗?”杰克问。“尽量让我了解你上班的情况。” 格洛瑞亚正要开口,可这番努力却引起一阵猛烈的咳嗽。杰克正打算上前替她捶捶背,但她抬起一只手,示意她没事。胡安为她端来一杯水,她几口就喝干了。 她又可以说话了,开始尽力回忆昨晚她做过的所有事情。格洛瑞亚描述着自己的工作职责,杰克绞尽脑汁地分析着她的工作是否会与卡彭特的病毒有联系。然而,他一无所获。格洛瑞亚始终说她整个当班期间都没有离开过供给中心。 杰克再也想不起还有什么问题了,他问,如果他想起什么其他的事情,是下是可以给她打电话。她同意了。接着,杰克坚持要她给总医院的齐默曼大夫打电话,让她了解她病得有多重。 “她有什么办法?”格洛瑞亚问。 “她或许可以给您专门开点药,”杰克说道,“也给您的家人。”他知道金刚乙胺不光可以预防流感,并且,如果一个确诊的病例及早服用,还可以缩短病程,而且有可能使症状的严重程度减轻一半的样子。问题是,那种药不便宜,杰克知道,美利坚保健最恨的就是在护理上花钱,如果它没有感觉到非花钱不可的话。 杰克离开赫南德斯的公寓,朝百老汇方向走去,他想在那儿能叫辆出租汽车。此时,除了遭到追杀使他感到不安之外,他也有几分泄气。拜访格洛瑞亚可以说一无所获,仅仅使他自己暴露给了格洛瑞亚的流感,他担心那可能是一种轻而易举夺去克文·卡彭特性命的病毒变形。 杰克唯一感到欣慰的是,他已经用金刚乙胺进行了预防,问题在于,他知道,金刚乙胺用于预防传染并不是百分之百的有效,对一种病毒变形来说尤其是这样。 杰克在医学检查官办公处下车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了。他心灰意懒地走进大门,等着蜂鸣器放行。走过化验区的时候,他愣了一下。他看见戴维呆在一间为家属辨认死者划出的小房间里。他不知道戴维姓什么,但就是这位戴维在公园事件后开车将杰克和“口水”送回家的。 戴维也看见了杰克,从两人目光相接的一刹那,杰克便感受到了愤怒和轻蔑。 杰克按捺住走上前去的冲动,快步朝太平间走去。他从冷冻间旁边走过,鞋跟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喀喀”的回音,他不敢想象自己会看到什么。过道里停着一辆担架车,上边放着一具刚送来的尸体。这具尸体就处在网罩顶灯那刺眼的白光下边。 尸体上盖着床单,只看得见脸部。这样安排是为了拍摄偏振照片。拍摄这种不用闪光灯的照片是便于家属辨认死者的最新方法,有关方面认为看照片比让丧家看那些往往已经毁容的遗体要人道一些。 杰克低头看着斯拉姆那张平静的脸,喉咙里涌起一团东西。斯拉姆紧闭着眼睛,看上去真像是睡着了。他死后显得比活着的时候还要年轻。杰克本来猜想他也就是十四五岁。 杰克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乘电梯上楼来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庆幸切特不在。他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在写字台前坐下,双手抱住头。他想哭,但没有一滴眼泪。他明白自己对又有一个人丧生负有间接责任。 他还没来得及沉浸在愧疚感之中,便听见有人敲门。一开始他没去理会,以为任谁都会走开。可是,这位志在必得的客人又开始敲门。他终于怒不可遏地叫道,进来吧,管你是谁。 劳瑞迟疑地推开门。“我不是存心添麻烦。”她说。她立刻感觉到了杰克的不安。他眼露凶光,如同标枪的枪尖一样咄咄逼人。 “你需要什么?”杰克问。 “只是让你知道一下,我和罗·索尔达诺探长谈过了,”劳瑞说道,“那是你要我做的事。”她上前几步,将探长的电话号码放在杰克的写字台边上。“他在等你的电话。” “谢谢你,劳瑞,”杰克说道,“可眼下我恐怕没有心情和人谈话。” “我估计他能帮上忙,”劳瑞说,“事实上——” “劳瑞!”杰克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接下来,他声音温和了一些,说:“拜托了,让我一个人呆在这里。” “好的,”劳瑞柔顺地说。她退出房间,随手关上房门。她出神地看了看房门,她的担心迅速增加。她从来没有看见杰克会这样。这哪儿是他平时那种自高自大的派头,那种不顾一切,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劳瑞匆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马上给罗·索尔达诺打电话。 “斯特普尔顿大夫几分钟前回来了。”她说。 “好极了,”罗说道,“叫他给我打电话。我至少还要在这儿呆一个小时。” “他大概没法给你打电话,”劳瑞说道,“他的举止比今天早上还要糟糕。出事了,我敢肯定。” “他为什么不能打电话?”探长说。 “不知道,”劳瑞说,“他连我都爱理不理。就在我们谈话的时候,太平间里又来了一个明显属于帮派谋杀的案例。枪击事件发生在曼哈顿总院附近。” “你估计这事多少和他有点关系,是吗?”罗问。 “我不知道怎么去看,”劳瑞承认,“我只是担心。恐怕很快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好了,冷静点,”罗建议说,“交给我吧。我来想想办法。” “一言为定?”劳瑞问道。 “我什么时候坑过你啊?” 第57章 探长问道。 杰克使劲揉揉眼睛,又眨了眨眼,看了看写字台上一大堆零乱的有待完成的解剖案卷。他明白自己已经无法集中精力做这些事情了。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两个陌生的信封上。一个是马尼拉纸大信封,另一个和普通的商业信函一样大小。杰克首先打开那个马尼拉纸信封。里边装着一份医院病历的复印件,还有巴特·阿诺德的一张条子,说他在杰克所要的案卷之外又复印了一份克文·卡彭特的表格。 杰克又高兴又感动。这种主动性应该受到嘉奖,并且向整个对外联络部调查队推荐。杰克展开那份病历,浏览了一下。克文到医院是去做右腿膝盖的修复,这事星期一早晨已经顺顺当当地做过了。 杰克停下来,考虑着。他读到了这样一个事实,克文是在手术之后立刻出现症状的。杰克把克文的病历放到一边,拿起苏珊娜·哈德的病历,证实她也是做了剖腹产手术后立刻出现症状。杰克看了看帕奇尼的案卷,情况完全一样。 杰克感到不解,患者做手术和染上相应的疾病有没有什么联系?这似乎不大可能,因为不管是诺德尔曼还是拉根索佩都没有做手术。尽管如此,杰克心想还是应该记住这种手术上的联系。 杰克又回到克文的病历,得知流感症状是下午六点左右骤然出现的,此后一直在发展,到九点过一点就不行了。在那段时间里,院方看来也够担心的,批准将患者转移到特别护理部。病人在特护部出现最终导致死亡的呼吸衰竭综合症。 杰克合上病历,放到其他案卷的上面。他打开那个小一点的信封——上边只写着“交斯特普尔顿大夫”——里边是一套电脑打印件和凯西·迈克拜恩的一张附言条。纸条简短地对他关心总医院的事情又一次表示感谢。凯西还附带说了一句,但愿信封里的打印件能对他有所帮助。 杰克展开打印件。这是供给中心送到一个名叫布洛德里克·汉弗莱的患者房间里的所有物品的清单。清单上没有提到病人的诊断。只有他的年龄:48岁。 这份清单和杰克看过的传染病病例的清单一样长。与其它清单相似,这一份单子看上去也很零乱,既没有按字母顺序,也没把相同的物品器材放在一块儿。杰克猜测这份清单是按要求提供的物品的先后顺序编排的。这个想法的依据就是五份清单开头的部分都是一样的,估计患者一住进医院便需要标准的常规器材。 这些单子的随意性使人很难将它们进行比较。杰克想的是查清这份随机清单与其它的单子有多大的区别。杰克白白花了一刻钟将这些清单比来比去,最后决定试试电脑。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替每一个病人建立独立的文件,再分别把清单录入各个文件。由于他实在算不上世界上顶尖的打字员,这一过程耗费了他大量的时问。 几个小时过去了。在这一次数据搬家的过程中,劳瑞又一次敲门,向他道了一声“晚安”,并且问要不要她帮忙。杰克完全顾不过来,但他向劳瑞担保说,他没事。 所有的数据都进去了,杰克要求电脑列出传染病例清单与随机清单的不同之处。他得到的结果着实令人泄气:又是一张长长的清单!看着这张单子,他意识到了问题在哪里。与随机清单一对比,五个传染病例全部进过特别护理部。此外,五个传染病人都死了,而随机清单上没有记载。 足足有几分钟,杰克以为自己煞费苦心的努力全内费了,但接着他又有了一个主意。既然已经将这些单子按照原来的顺序输入了电脑,他要求电脑将在特别护理部里最先使用过的物品作一个比较。 杰克一按下执行键,电脑便报出了答案。“增湿器”这个词出现在屏幕上。杰克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么说,几名传染病人全部使用过供给中心提供的增湿器;随机清单上又没何记载。但这又有多大的区别呢?杰克记得,小的时候,他每次得了格鲁布喉炎,妈妈都要在房间里放一个增湿器。他记得,那是一台小小的煮锅,卟卟卟地响个没完,往他的床边输送蒸汽。杰克想不出一台增湿器能和传播病菌有什么关系。高温达到华氏212度,早就把细菌煮开了。 但接卜来杰克想起了那种比较新一些的增湿器:超声波式的,不发热的增湿器。他意识到这可能完全是另外一个回事了。 杰克抓起电话,要曼哈顿总院。他请求接供给中心。扎瑞利女士不在,他要求与当晚的值班长通话。她名叫达勒尼·斯普林朋。杰克说明了自己是谁,-qi-shu-wang-便询问总医院的供给中心是否管理增湿器。 “当然管了,”达勒尼说道,“尤其是冬季的几个月。” “你们医院用的是哪一种?”杰克问。“是蒸汽式的还是下发热的?” “几乎是清一色的不发热的,”达勒已说。 “增湿器从病房中回来以后又怎么办呢?”杰克问道。 “我们负责保管。”达勒尼说。 “是不是要清洗?”杰克问。 “当然要清洗,”达勒尼说,“除此以外,我们还要让机器开一会儿,以便确保运转正常。接着我们腾空机器,擦洗干净。有什么问题吗?” “这些东西都是在同一个地点进行清洗.是吗?”杰克问。 “是的。”达勒尼说,“我们把这些东西放在一个小储藏室里,那儿有一个水槽。增湿器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我说不准,”杰克说道,“要是有问题,我会让您或者齐默曼女士知道的。” “谢谢。”达勒尼说。 杰克挂断电话,他用胳膊夹住听筒,找出格洛瑞亚·赫南德斯的电话号码。他接了按那几个数字,等对方来接。接电话的男人只会讲西班牙语。杰克拼命挤出几个零碎的短语,那人要杰克等着。 一个比较年轻的声音来接了电话。杰克猜出他就是胡安。他问那孩子,可不可以和他母亲通话。 “她病得厉害,”胡安说,“她咳得很凶,呼吸都困难。” “她有没有给医院打电话,就像我劝的那样?”杰克问。 “没有。她没打电话,”胡安说道,“她说不想麻烦任何人。” “我马上叫辆救护车来接她,”杰克毫不迟疑地说,“你叫她挺住,ok?” “ok。”胡安回答。 “对了,你可不可以问她一个问题,”杰克说,“你问问,她昨晚清洗过增湿器没有?你知道什么叫增湿器,是吗?” “是的,我知道,”胡安说,“等一下。” 杰克焦躁不安地等着,手指在克文·卡彭特的病历上不住地敲。他又多了一分愧疚感,照道理,他本来可以照自己为格洛瑞亚提出的建议那样,打电话告诉齐默曼的。 胡安回来了。 “她说谢谢你叫救护车,”胡安说道,“她自己不敢叫车,因为美利坚保健不肯付钱,除非医生同意。” “增湿器的事怎么样?”杰克问。 “是的,她说她清洗了两三个。具体数目记不清了。” 杰克挂断与赫南德斯家的小男孩的电话,拨通911,要他们派一辆救护车到赫南德斯的住处来。他告诉调度员,通知急诊室,这是一宗传染病例.他们最低限度也得戴上面罩。他还告诉她说,病人应当送往曼哈顿总院,不能送错地方。 杰克越来越兴奋,又给凯西·迈克拜恩打电话。这么晚了,他不敢奢望还能找到她,但他确实又惊又喜,她还在办公室。杰克一说到她六点多了还在忙公务,凯西便说她大概还得呆一些时问。 “有什么事吗?”杰克问。 “多的是,”凯西说道,“科姆·斯宾塞出现呼吸衰竭综合症,住进了特护部。乔治·哈瑟尔登也住院了,病情也越来越严重。你的担心恐怕不是没有根据的。” 杰克立刻补充说,格洛瑞亚·赫南德斯马上就要进入急诊室。他还提出,所有接触过这些病人的工作人员都应马上服用金刚乙胺。 “我不知道齐默曼大夫是否同意给所有接触过的人开金刚乙胺,”凯西说道,“但我至少和她谈过,将病人隔离开。我们已经建立了一个特别病房。” “这可能有帮助,”杰克说道,“肯定值得试一试。那个微生物化验师如何啊?” “他现在正在路上。”凯西说道。 “但愿是用救护车,别用普通的汽车。”杰克说。 “我也是这样提议的,”凯西说,“可接下来是齐默曼大夫说了算。我确实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如何。” “你送来的打印文件很有用,”杰克好歹回到了自己打电话的初衷。“你还记得吗,我和你谈过,三个月前,曼哈顿总院的几位喷雾技师在特别护理部受感染的事?我认为你们医院的增湿器也存在类似的问题。” 杰克告诉凯西,他是怎样得出这个结论的,并特别提到格洛瑞亚·赫南德斯由于昨天晚上接触增湿器而得病的事。 “我应该怎么办?”凯西惊恐地说。 “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希望你什么也别做。”杰克说。 “可我至少应该将那些增湿器撤下来,除非它们经检查确实是安全的。”凯西说。 “问题是我不希望你也卷进来,”杰克说,“做那些事情恐怕有危险。” “你在说什么呀?”凯西气愤地问,“我已经卷入了。” “别生气,”杰克平静地说,“我向你道歉。这事我办得糟透了。” 第58章 杰克不想把其他人拖进他的怀疑之网里,他担心他们的安全,可眼下似乎又别无选择。凯西说得对:增湿器必须撤下来。 “听着,凯西,”杰克说道。接着他尽可能简明扼要地解释了自己的看法,最近这些疾病是有人故意传播的。他还告诉她,贝特·霍尔德尼斯可能也是因为他请她在微生物化验室查找肇事介质才送了命的。 “这事也太离谱了。”凯西吞吞吐吐地说。她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要一下子所进去,还真有点困难。” “我并不是一定要你同意这种看法,”杰克说道,“我现在告诉你,唯一的原因是考虑到你的安全。不管你干什么,你对谁说什么,请一定记住我的话。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向任何人提到我的说法。就算我说对了,我也想不出幕后的人是谁。” “行了,”凯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你就什么也别说,”杰克说道,“可如果你希望出点力,你可以做一件事。” “什么事?”凯西小心翼翼地问。 “取一些微生物化验室的病菌培养介质和病毒运输介质,”杰克说道,“但不要告诉任何人拿来干什么。然后找一个搞工程的人,打开保管增湿器的储藏室水槽下边的弯管,取一些里边的积水放进那两个介质里,送到市综合实验室去,请他们看看能不能分离出这五种病菌中任何一种来。” “你是不是认为那里还存在某些微生物。”凯西问道。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杰克说,“纯属猜测,不过我会尽可能寻找证据的。不管怎样吧,我给你的建议是,不要伤害任何人,一不小心,你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让我想想。”凯西说。 “我一个人干,到你们那边调查取证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杰克说道,“我进了你的办公室还有办法出去,可要在供给中心下水道里采集病菌样本,就完全是另外一回算了。” “你的话很有道理。”凯西说。 杰克挂断电话,仍在琢磨凯西对自己的一番表白有什么反应。从他说出自己的猜测的一刹那,听声音她似乎很压抑,非常小心。杰克耸了耸肩。眼下,他说不出什么能使她相信的事,他只能希望凯西记住他的警告。 杰克还要打一个电话,他一边拨长途号码,一边迷信地用左手中指、食指划了一个十字。他这是在给疾病控制中心的尼可莱·马杰特打电话。有两件事情。第一,他需要核实取样已经到了。第二,希望尼可莱的结论是病菌滴定量很高,也就是说有足够的病原体进行检测,用不着等培养出病菌来。 电话转过去的当儿,杰克看了看表。已经接近七点了。他责怪自己没有早一点打电话,他恐怕得等到天亮才能和尼可莱联系上了。可是在拨打了传染病科的外线之后,他立刻找到了尼可莱。 “东西平安到达,”尼可莱回答了他的询问。“我真服了你了,包装非常好。冷冻剂包装箱和聚苯乙烯包装箱使取样保护得很好。” “滴定量怎么样?”杰克问道。 “这也给我很深的印象,”尼可莱说。“这个样本是哪儿的?” “细支气管洗片。”杰克回答。 尼可莱吹了一声口哨。“病毒这样密集,很可能是一种很厉害的病毒变形。要么就是一种转型主体。” “反正是一种病毒变形,”杰克说道,“死者是一个年轻的健康男子。除此以外,照看过他的一名护士也因严重的呼吸系统衰竭已经住进了特别护理部。这在暴露之后还不到24小时。” “哇!我得马上把这记录下来。说真的,我今晚在这儿值班。除了那名护士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病例?” “据我所知,另外还有三个。”杰克说。 “我早上给你打电话。”尼可莱说着,挂断了电话。 谈话突然中断,杰克感到有些意外,但他也很高兴,尼可莱显然已经变得主动了。 杰克放下听筒,这才注意到手在发抖。他做了几个深呼吸,一边考虑着怎么办。回家是不可取的。他无法估计华伦对斯拉姆的死会有什么反应。他也不清楚是不是又会有一名杀手盯上他。 电话铃不期而然地响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索。他伸手去取电话,但又没有拿起来,心里琢磨着这是谁打来的。天这么晚了,他必须摆脱那些胡思乱想,比方说,担心就是那个当天下午试图干掉他的人。 杰克终于拿起了电话。他松了口气,原来是特瑞西。 “你答应过要打电话的,”她责怪地说,“但愿你不要说忘了。” “我一直在打电话,”杰克说道,“事实上,我才挂上一秒钟。” “好了,好了,”特瑞西说道,“可是我等着吃饭已经一个小时了。你干嘛不下班以后直接到餐厅来呢?” “噢,天啦,特瑞西,”杰克叫了一声。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完全把他俩约定吃饭的事忘光了。 “你别说你正准备想法脱身。”特瑞西说。 “我今天倒霉透了。”杰克说道。 “我也是啊,”特瑞西回了一句,“你答应过的,我今天早晨说过,你必须出来吃饭。告诉我,中饭你吃了没有?” “没有。”杰克说。 “好啊,你还真行,”特瑞西说道,“晚饭你总不能像中饭一样跳过去吧。赶紧过来!你还得回去忙工作,这我能理解。我自己也一样。” 特瑞西说得头头是道。他需要吃点东西,就算不饿的话,他也需要松弛。再说了,他知道特瑞西是得理不饶人的,不能指望她不刨根问底,而且杰克也没有精力争论了。 “你在考虑还是什么?”特瑞西不耐烦地问道,“杰克,求你了!我一整天都盼着见到你。我们可以比较一下看谁这一天过得最糟糕。” 杰克心软了。忽然间,和特瑞西一起吃顿晚饭听上去分外诱人。他不想无端地让她冒险,但他怀疑此时有人正在盯梢。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肯定必须在去餐馆的路上甩掉他们。 “那家餐馆叫什么名字?”杰克终于开口了。 “多谢了,”特瑞西说,“我知道你会来的。那家餐馆叫波思塔诺,就在麦迪逊大街我们这一边。你会喜欢它的,餐馆很小,可以彻底放松,完全是非纽约式的。” “半小时后我上那儿找你。”杰克说。 “太好了,”特瑞西说道,“我真的一直盼着这顿饭。这几天可真要命。” “这我可以证明。”杰克说。 杰克锁上办公室,来到一楼。他不知道怎样才能确认没有人跟踪,但他认为至少应该瞅瞅大门外边,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在那儿鬼头鬼脑地转悠。走过通讯室的时候,他看见默菲警官还在他那个小房间里,(奇*书*网^_^整*理*提*供)正和一个杰克不认识的人谈话。 杰克观察了一会儿马路上的动静。高峰期还没过去,汽车一辆紧挨着一辆向北驶去。公共汽车也挤得满满的。所有的出租车都载着客人。 杰克合计着怎么办。站在街上,想法拦一辆出租,这主意怎么说都不可取。他会完全暴露目标。说不定在这里就会有人照他下手,尤其是他们在一家药房里都敢向他开枪。 一辆货车驶过,杰克有主意了。他返回大楼,下到太平间那一层,朝停尸所办公室走去。马文·弗莱切,一名晚班技师,正在里边喝咖啡,吃炸面饼圈。 “马文,我想请你帮个忙。”杰克说道。 “什么事?”马文喝了一大口咖啡,把满嘴巴的面饼送下去。 “这事我希望你别告诉任何人,”杰克说,“这是个人的事情。” “是吗?”马文的眼睛睁得比平时还要大。他来兴趣了。 “我得跑一趟纽约医院,”杰克说道,“你可不可以开一辆运尸车送我过去?” “我不能开——”马文刚要开口。 “我的理由说得过去,”杰克打断了马文的话。“我一直在躲着一个女朋友,她恐怕就在外头。我敢说,像你这样长得一表人材的家伙肯定也遇到过类似的问题。” 马文乐了。“恐怕是吧。”他说。 “只耽搁一会儿,”杰克说道,“我们开过一马路,转过去就是约克街。你一眨眼就回来了,这里是十块钱,你辛苦一趟。”杰克将一张十元的钞票放在写字台上。 马文看看钞票,又抬头看了看杰克。“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马上。”杰克说。 杰克爬上货车乘客一侧的车门,然后钻进载货车厢。马文把车倒出来,退上第30街,杰克能抓住什么就抓住什么。他们在一马路街角等绿灯的时候,杰克确信没人能看见自己呆的地方。 尽管交通拥挤,他们还是很快就到了纽约医院。马文在繁忙的大门口停车,杰克跳下来,立刻走了进去。一进大厅,他在旁边站了五分钟。他没看见一个形迹可疑的人走进来,这才朝急诊部走去。 杰克到这家医院来过多次,上哪儿都一点也不困难。他走进急诊部,来到接待区,等着送病人来的出租车。他没等多久。 那位病人一下车,杰克便钻了进去。他告诉司机送自己去布鲁明达尔在三马路上的出口。 布鲁明达尔和杰克预想的一样拥挤。杰克快步穿过这家店铺的营业大厅,来到列克星敦大街,跳上另一辆出租车。他在离波思塔诺还有一条街的地方下了车。 为了确保百分之百的安全,杰克在一家鞋店的门口又站了五分钟。 第59章 麦迪逊大街上的车辆和行人都少得多。人人穿戴整洁,太平间门外那块地面和这儿根本没法相比。杰克没有看到一个他可能认为是帮派成员的人。 杰克感到很有把握,也对自己的机智灵活颇为得意,他朝那家餐馆走去。他并不知道,一辆铮亮的黑色卡迪拉克刚刚在鞋店和波思塔诺餐馆之间停下来,两个男子正坐在车里等着。杰克从旁边走过,他看不见车里的情况,因为深色的车窗使里边的人看上去像是一个个影子。 杰克拉开餐馆的门,走进一个帆布小笼子,这样装修的目的是为坐在门口的客人挡住冬天的寒气。 撩开一块帆布帘子,杰克发觉这里的环境温暖而舒适。左边是一个小小的桃花心木酒吧。餐桌摆放在右边,一直排到餐厅的最里边。四壁和天花板覆盖着白色的装饰格子,丝绸做的长春藤从中间穿过,看上去逼真得令人惊奇。杰克感到自己仿佛突然走进了一家意大利式的花园餐厅。 店里的香气使得这家餐馆很容易找到,杰克从这香气就知道这里的大师傅和他本人一样对大蒜特别钟情。杰克刚才还感到自己并不饿,眼下却已经饥肠辘辘。 这家餐馆客人不少,但却没有纽约绝大多数餐厅特有的那种冷冰冰的气氛。有了天花板上的装饰格子,客人的谈话声和杯盘的丁当声几乎听不见。杰克猜想,餐馆的这种安谧宁静的气氛大概就是特瑞西所说的非纽约式吧。 领班迎上前来,问有没有什么需要效劳的。杰克说,他是来找哈根女士的。侍者鞠了一躬,示意杰克跟他走。他领着杰克来到酒吧外边一张靠墙的餐桌旁。 特瑞西站起来。准备拥抱杰克。一看到他的脸,特瑞西停住了。 “噢,我的天!”她说,“你看上去很痛。” “人家说我的整个生活也是这样。”杰克嘲弄地说。 “杰克,求你了,”特瑞西说,“别开玩笑。我可是认真的。你真的没事?” “说句老实话。”杰克说道,“我完全忘了脸上的事。” “看上去还真碰不得,”特瑞西说,“我很想吻你一下,但我又不敢。” “我的嘴唇没毛病。”杰克说道。 特瑞西摇摇头,微笑着向他摆了摆手。“你太过分了,”她说,“在遇到你以前,我还自认为伶牙俐齿呢。” 两人坐下来。 “你认为这餐馆如何?”特瑞西摆好面前的餐巾、餐具,问道。 “我一下子就喜欢上它了,”杰克说道,“很投合我的口味,这个城市的餐馆多得数不过来,可都缺这一条。我一直不知道这儿有一家。外头的招牌也挺别致。” “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之一。”特瑞西说。 “多亏你一定要我出来,”杰克说道。“我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你是对的。我饿得要死。” 接下来的一刻钟,他俩研究了各自的菜单,又听了领班报出的一张相当长的特色菜品的单子,点好了莱。 “来点酒怎么样?”特瑞西问。 “干嘛不呢?”杰克说。 “你愿不愿意选?”特瑞西将酒单朝杰克这边递过来。 “我怀疑你选酒比我在行。”杰克说。 “红的还是白的?”特瑞西问道。 “都行。”杰克说。 酒瓶开了,两个杯子也斟上了酒,特瑞西和杰克靠在椅子上,都想松弛一下。他俩都够紧张的了。说真的,杰克弄不清特瑞西是不是更紧张一些。他瞅见特瑞西偷偷地看了一下表。 “我看见了。”杰克说道。 “看见什么了?”特瑞西天真地问。 “我看见你在看表,”杰克说,“我以为我们都是想来松弛一下的。我一直有意闭口不问你过得怎样,或者把我的情况告诉你,原因就在这里。” “对不起,”特瑞西说,“你是对的。我不应该那样做。这只是我的习惯动作。我知道科林和一班子人都还在工作室,我总觉得自己在这儿逍遥有点惭愧。” “我可以问一下广告进展如何吗?”杰克问道。 “进展良好,”特瑞西说道,“说实话,我今天特别兴奋,我打电话约了我在全国保健中心的关系,一起吃了顿午饭。我把新广告的情况告诉了她,她兴奋极了,一定要我答应,向她的老总透露一二。她下午打来电话说,老总也很喜欢,正在考虑将广告预算再提高百分之二十。” 杰克心里算了一下,提高百分之二十意味着什么,他感到有点恶心,因为他知道这笔钱大部分都会打入患者的护理费用。但他现在不想破坏他俩的这个黄昏,也就没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特瑞西。反而对她鼓励有加。 “谢谢你了。”她说。 “听不出你今天挺难过。”杰克评论道。 “得了吧,听到顾客喜欢这个构思仅仅是开端,”特瑞西说道,“眼下的现实问题是,实实在在把构思表现出来再组合到一块儿,再实实在在推出这个广告行动。你不清楚做一段30秒钟的电视广告会出现哪些问题。” 特瑞西抿了一口酒。她把酒杯放回桌上的时候又瞅了一眼手表。 “特瑞西!”杰克假装愤怒地说道,“你又来了!” “你说对了!”特瑞西用手拍了一下前额。“我做的事我负责。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工作狂。这我承认。可是等一下!我确实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我可以把这该死的玩意儿摘下来!”她摘下手表,放进钱夹。“怎么样?”她问。 “好多了。”杰克说道。 “麻烦就麻烦在这人忒怪。他大概把自己当成是个超人什么的,”大双说道,“他没准正在说那些弟兄不晓得他们到底在干嘛。我意思是,真气死我了。你明白我的话了?” “那你干嘛不自个儿干?”菲尔问道,“凭什么是我?”大滴大滴的汗珠像凸圆形的钻石一样顺着他的发际涌出来。 大双伏在他的这辆卡迪拉克轿车的方向盘上,缓慢地转过头来.就着车内昏暗的光线,他想把自己的这名接班人看个仔细。一辆辆车驶过,前灯不时照亮菲尔的面容。 “冷静点。”大双警告说,“你知道我没法进去。那位大夫马上就会认出我来,这游戏就玩完了。突然性很重要。” “可我也去过大夫的公寓。”菲尔还在嘀咕。 “可那位大妈没有眼睛对眼睛看你,”大双说道,“你也没给他一记勾拳。他不会记得你。你相信我好了。” “可干嘛是我,”菲尔愤愤不平,“布杰很想干,特别是药店的事搞砸了以后。他想再干一次。” “药店出事以后,大夫没准认识布杰了,”大双说道,“再说,这也是你的一个机会。有几个弟兄一直在抱怨,说你从来没干过这类的事,还说你不配在团体中排行老二。你相信我好了,我知道怎么办。” “我摆弄那玩意儿不在行,”菲尔抱怨说,“我从来没开枪杀过人。” “嗨,这很容易,”大双说道,“头一回你会觉得怪怪的,可是挺容易。乓!就没事了。这是一种放松的过程,因为你搞得自己太紧张了。” “是啊,挺紧张的。”菲尔承认了。 “放松,小子。”大双说,“你只需要走到那个地方,别跟人说一句话。你把枪放在口袋里,一直走到大夫面前。然后掏出手枪,乓!然后你赶紧离开那儿,咱们走人。就这么容易。” “要是大夫跑了怎么办?”菲尔问。 “他不会跑,”大双说道,“他回不过神来,连指头都不会抬一下。要是那家伙想到会吃枪子,他还有机会,可如果这一枪来自暗处,就跟一记勾拳似的,那就没办法了。谁也不会动。这我见了有十回了。” “我还是紧张。”菲尔承认。 “是,你是有点紧张,”大双说,“让我瞧瞧。”大双转过身来,推了一下菲尔的肩膀。“你的领带怎么啦?” 菲尔伸手摸了摸领结。“我想还好。”他说。 “样子挺精神嘛,”大双说,“看上去像是去做礼拜,行。你的样子有点像银行家或者律师。”大双放声大笑,不住地在菲尔的背上拍打着。 菲尔眨了眨眼,一边琢磨着这种拍打的含义。他不喜欢这件事。这是他干过的事情中最糟糕的一件,他也弄不清是否值得干。然而在这一刻,他明白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这就像是坐上了高架滑车,那就哐啷哐啷往第一个陡坡上开吧。 “ok,伙计,送那位大妈上路的时候到了。”大双说道。他最后拍了一下菲尔,然后侧身打开乘客一边的车门。 “菲尔。”大双叫道。 菲尔弯下腰,朝车里看去。 “记住,”大双说道,“从你进门算起,30秒,我把车停在餐馆旁,你一出来就上车。明白了?” “差不多了。”菲尔说道。 菲尔直起身来,朝餐馆走过去。他能感觉到手枪紧贴着屁股。他是把手枪插在屁股兜里的。 杰克第一次遇到特瑞西的时候,他得到的印象是她意志坚定,目标明确,但不善言谈。可是他不得不承认这样印象是错误的。他刚开口无情地取笑她没法把工作抛在身后,她不仅镇定自若地顶住了这一番嘲弄,而且也能和他一样说出一套一套的来。到喝第二杯酒的当儿,他俩已经有说有笑了。 “我先前根本没有想到今天还能笑得这么开心。”杰克说道。 “我把这话当成是一种恭维。”特瑞西说。 “你的确受之无愧。” 第60章 杰克说。 “不好意思,”特瑞西把餐巾折起来,说道,“我们的正菜大概就要上来了。你如果不介意,我想赶在上菜之前去一趟洗手间。” “你请便,”杰克说着,抓住餐桌的边沿,将桌子往面前拉了拉,以便特瑞西挤出来容易一些。餐桌之间没有多大的间隔。 “我马上就回来,”特瑞西捏了一把杰克的胳膊,“可别溜了,”她笑着说。 杰克看着特瑞西走向领班,说了几句,那人指了指餐馆的里边。杰克依旧看着她,只见她娉娉婷婷地穿过餐厅。和往常一样,她穿了一套简单朴素的外衣,勾勒出她那纤细而又充满活力的身材。杰克不难想象.她参加体育锻炼的毅力丝毫也不亚于对事业的投入。 特瑞西从眼前消失了,杰克将注意力转向餐桌。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他在什么地方读到过,红酒能够杀死病毒。这个念头使他想起了某些他不曾想过但可能存在事物。他暴露给了流感,他一方面时自己在健康方面采取的措施很有信心,另一方面当然不愿意别人也遇上它.尤其是不能让特瑞西碰上。 想到这种可能性,杰克做了分析,既然自己没有出现任何症状,是制造不出病毒来的。这样一来,他不可能带有传染性。至少他希望是这样。一想起流感,他立刻联想到了自己开的金刚乙胺。他从衣袋里掏出那个塑料瓶,取出一片桔黄色的药片,用一口水送了下去。 杰克把药瓶收起来,目光缓缓地巡视着餐馆。他看清楚了,每一张餐桌上都有客人,可侍秆们似乎依旧步履从容。杰克把这一点归结为良好的安排与训练有素。 杰克往右边看去,只见好几对男女和单身汉在酒吧里喝酒,可能是正在等餐桌空出来。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门口的帆布帘子掀开了,一个西装革履的非洲裔年轻人走进餐馆。 杰克不清楚那个人是怎么引起他注意的。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那人又高又瘦;杰克想起好几个同场打球的人也长得这样。可是不管是什么原因吧,杰克继续盯着那个人,只见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接着便顺着中间的过道走过来,看样子是在找他的朋友。 那人的步态不像篮球场上那种带有弹性的,轻快的大步行走。看着挺别扭,就好像那人背上背着个包袱。他的有手插在裤兜里,左手僵硬地垂在身边。杰克不禁注意到:那条左臂没有晃动,像是假肢,不像是一条真胳膊。 杰克被吸引住了,他看着那人脑袋转来转去。那人往前走了二十来步,这时领班迎上去,他俩交谈起来。 谈话很短。领班鞠了一躬,朝餐厅里边做了一个手势。那人又开始往前走,接着找人。 杰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就在他喝酒的当儿.那人的眼睛定在了他的身上。杰克一惊,那人径直向他走过来。杰克慢慢放下酒杯。那人走到了餐桌旁。 如同是在梦里,杰克看着那人开始举起右手。手里是一把手枪。杰克还没来得及抽一口气,枪口已经瞄准了他。 在这个小餐馆的狭窄空间里,枪声似乎足以把人耳朵震聋。杰克的双手条件反射式地抓住桌布,往自己这边一拽,就好像他可以藏在桌布后边一样。在这个过程中,他将酒杯、酒瓶扫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枪声和打碎玻璃的声音在餐馆里造成的震荡之后是一阵沉寂。刹那间,那人向前扑倒在餐桌上。手枪啪的一声落在地板上。 “警察!”一个声音叫道。一名男子高举警徽,快步跑到餐厅中问。他的另一只手握着一把38口径的刑警专用手枪。“都别动。不用怕!” 杰克感到一阵恶心,将餐桌推到一边。桌子旋转着顶住墙壁,那人从桌旁滑下来,沉重地倒在地板上。 那名警察晃动着手枪,将警徽塞进衣袋,迅速在那人身旁跪下来。他摸了摸脉搏,接着便吆喝着要人打911,叫辆救护车来。 直到这时,餐厅里才骤然响起一片惊叫和哭喊。惊魂未定的客人纷纷站起来。餐厅前边的几位客人夺门逃了出去。 “呆在各自的座位上,”那名警察命令留下来的人,“一切都已经得到控制。” 一些客人听从他的命令,坐了下来。另一些无动于衷地站着,眼睛睁得大大的。 杰克表面上恢复了镇定,他在那名警察身边蹲下来。 “我是医生。”杰克说道。 “是的,我知道,”警察说道,“你检查一下,他恐怕已经死了。” 杰克摸了一下脉搏,心里很纳闷,这个警察怎么知道他是医生?脉搏已经摸不到了。 “我没有多少选择,”警察辩解地说,“发生得太快,周围又有那么多人。我朝他左胸开的枪,肯定打中心脏了。” 杰克和警察站起身来。 警察上上下下打量着杰克,问道:“你没事吧?” 杰克带着一种震荡后的疑惑看了看自己身上。他本来可能已经饮弹身亡,根本感觉不到什么疑惑了。“我想我没事。”他说。 警察摇摇头,说道:“好险啦。我根本没有想到你会在这儿出事。” “你说什么?”杰克问。 “我本来估计,要是有什么事的话,也是在你离开这家餐馆以后。”警察说。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杰克说道,“不过非常感谢你刚好在这里。” “别谢我。”警察说道,“要谢就谢罗·索尔达诺。” 特瑞西从洗手间出来了,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她匆匆回到餐桌旁。她一看见那具尸体,立刻伸手捂住了嘴。她惊慌地看着杰克。 “出什么事了?”她问,“你脸色惨白。” “至少我还活着,”杰克说道,“多亏了这位警官。” 特瑞西迷惑不解地转向那名警察,希望得到一个说法,但这时已经可以听到无数的警笛声朝这家餐馆汇集而来,那位警察开始要人们退回去,催促他们坐下。 ------------------ 第三十章 1996年3月26日,星期二,晚间8:45 汽车飞驰,杰克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夜景,但他什么也看不见。肖恩·马戈基纳尔的这辆没挂牌照的小车顺着罗斯福大道向南疾驶,杰克坐在前排座位上。那位在千钧一发之际神秘地救了杰克一命的便衣警察就是肖恩。 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但杰克丝毫也没有松弛下来。实际上,现在有时间来考虑这第三次未遂谋杀了,他反而比刚刚出事之后还要紧张。他显然在发抖。他很想将这一事后的反应瞒过肖恩,便使劲用手抓住双膝。 刚才,当警车、救护车赶到餐馆的时候,现场真是一片混乱。警察记下了每一个人的姓名地址。有人踟躇不前,也有人欣然合作。一开始,杰克以为自己也会受到同样的待遇,但接着肖恩通知他说,探长罗·索尔达诺想请他到警察局去谈谈。 杰克不想去,可又别无选择。特瑞西坚决表示要一块儿去,但杰克劝她不要介入。只是当杰克答应事后一定给她打电话,她才松口了。特瑞西告诉他说,她会在广告公司。有了这样一番经历,她不想一个人呆着。 杰克舔了舔嘴唇。美酒加上紧张,使口中干得跟什么似的。他不想去警局,担心会被拘留。他没有报告里杰纳德谋杀案,又在药房枪击案的现场。最重要的是他对劳瑞说的话已经足以说明,里杰纳德和贝特之死有联系。 杰克叹了口气,焦虑地用手捋了一下头发。他不知道如何应对警方必然会向他提出的问题。 “你没事吧?”肖恩看了杰克一眼,他觉察到了杰克的焦急。 “呀,没事,”杰克说道,“纽约今天晚上可真美。你永远不会对这座城市感到厌烦。” “这是一种积极的看法。”肖恩也有同感。 杰克瞟了一眼这名警察,他似乎把自己的话当真了。 “我有几个问题,”杰克说,“你怎么刚巧也在那家餐馆里?你怎么知道我是医生?我得谢谢罗·索尔达诺又是怎么回事?” “索尔达诺探长得到一个线报,说你可能遇到危险。”肖恩回答。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家餐馆?”杰克问道。 “很简单,”肖恩说道,“你离开太平间的时候,我和默菲警官就在你身后。” 杰克又看了看暮色中飞速后退的城市,暗自摇了摇头。他有点难为情,他还自以为得计,查证过没有人跟踪自己呢。事情很清楚,也有点令人哭笑不得,他毕竟不是干那行的。 “在布鲁明达尔你差一点让我们跟丢了,”肖恩悦,“但我当时猜到了你在那儿干什么。” 杰克转向这名侦探。“是谁告诉索尔达诺探长的?”他问。他猜想只可能是劳瑞。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肖恩说,“不过你等一会儿可以当面问问他。” 罗斯福大道令人不可思议地变成了高架南路。杰克可以看到,前边的布鲁克林大桥那熟悉的侧影投入眼帘,村上苍白的夜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七弦琴。 他们在大桥以北离开快车道,不一会儿就驶进了警察局。 杰克从来没见过警察局大楼,不禁对大楼的时髦颇感意外。进去以后,他又接受了金属探测器的检查。肖恩陪着他走进罗·索尔达诺的办公室,便离去了。 罗站起来。伸出手与杰克握手,随后拉过一张直背靠椅,说道:“请坐,大夫。这位是威尔逊警官。” 第61章 罗指了指一位身穿制服的非洲裔警察,介绍说,威尔逊警官站了起来。这是一个很出众的人,警服熨得十分挺括。他那一丝不苟的警容与罗随随便便的穿着形成鲜明的反差。 杰克与这位警官握手,立刻感觉到了此人的腕力。相形之下,杰克不免替自己掌心颤抖而潮湿感到害臊。 “我请威尔逊警官来这儿,是因为他现在负责我们的反团伙暴力犯罪特别行动队。”罗说着,回到他自己的写字台,坐下来。 哦,巧了,杰克思忖着,这恐怕要到华伦头上去。杰克拼命挤出一丝微笑,可这种笑容来得也太迟缓太虚假了点,他有点担心,自己一进门,这两名经验丰富的执法人员没准就能认定他是一名重罪犯。 “我知道你今天晚上真是出生入死。”罗说。 “这不算夸张,”杰克说道。他打量着罗,这人和他想象的不一样。自从劳瑞提到她和他有过交往以后,他在杰克的想象中比他本人要魁梧一些:高一点,也更有派头。而实际上,杰克心想,看看他那肌肉发达、体魄强健的形体,探长只是他本人的一个小一号的翻版。 “我可以提一个问题吗?”杰克问。 “当然可以,”罗摊开双手,说道。“这不是侦讯,是一种讨论。” “你为什么要派马戈基纳尔警官跟踪我?”杰克问道,“请注意,我不是在抱怨。他救了我的命。” “是你让劳瑞·蒙戈马利大夫想到了这一点,”探长说,“她很担心你,要我答应采取适当的行动。替你安排一个尾巴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 “我当然感激不尽,”杰克说。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向劳瑞道谢。 “我说,大夫,有不少事情我们都想了解,”罗双手合在一起,做了一个尖塔形。“你或许应该和我们说说出什么事了。” “我确实不知道。”杰克说道。 “ok,够坦白的,”罗说,“可是大夫,你记清楚了!你可以放松一点!我再说一遍,这是一场讨论。” “我现在受了这么大的震动,我不敢保证能说多少。” “也许我应该把我了解的情况告诉你,”探长三言两语将劳瑞谈的情况告诉了他。罗强调说,他知道杰克挨揍的事至少有一次,目前是城东南的一名团伙成员打算要他的命。罗提到杰克痛恨美利坚保健,很想就曼哈顿总院最近接连发生传染病一事查出一种阴谋。他还提到,杰克显然得罪了医院的好些人。探长最后用上了杰克向劳瑞提出的建议,两宗没有明显联系的凶杀案应该联系起来,初步的测试也已经证实了杰克的那种离奇的说法。 “噢,”他说道,“我现在觉得你比我知道的还要多。” “这肯定不是问题的症结,”罗狡黠地微微一笑,“所有这些情报也许可以让你明白,我们还需要了解一些事情,以免你和其他人遭遇暴力。今天下午曼哈顿总院附近又发现一起与团伙有关的凶杀案。这事你知不知道?” 杰克又猛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华伦的警告在他心里回荡,他两次逃离犯罪现场,又教唆过一名杀人犯,这些情景也—一从他心里掠过。说到底,他是一名重罪犯。 “我现在不想谈这事。”杰克说道。 “哦?”罗问道,“那是为什么,大夫?” 杰克一个劲地想找出几个理由来,但他不愿说谎:“我猜是因为担心某些人的安全。” “这也是我们的目的,”罗说道,“人命关天。” “我明白,”杰克说,“但现在的情况相当特殊。许多事情正在发生,我们恐怕正处在爆发一场真正的流行病的边缘。” “什么流行病?”罗问。 “流感,”杰克说道,“一种死亡率极高的流感。” “现在出现的病例多不多?” “还不太多,”杰克说,“但我还是担心。” “我很怕传染病,可找不是搞这一行的,”罗说道。“但谋杀就不一样了。如果你现在不愿意谈,那你认为你什么时候愿意谈谈我们现在讨论的这几桩谋杀呢?” “给我一天时间,”杰克说,“这一次发生流行病的危险可是实实在在的。请相信我。” “嗯嗯……”探长犹豫起来,他看了看威尔逊警官。 “一天之中会发生许多事。”威尔逊警官说道。 “我也担心这个,”罗又将注意力转向杰克,“我们担心的是,这两名被杀死的团伙成员属于不同的帮派。我们不希望看到这儿爆发帮派大战。一旦他们打起来,许多无辜的人就要遭殃了。” “找需要24小时,”杰克再次说道,“到时候,我相信能够证明我一心想要证明的事。如果做不到,我会承认是我错了,也会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顺便说一句,也不算太多。” “听着,大夫,”罗说道,“我可以立刻逮捕你,并且根据事实指控你是从犯。你有意阻碍对几宗谋杀案的调查。我意思是,你完全明白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的现实性,是吗?” “大概是吧。”杰克说。 “我可以指控体,但我不打算这么做,”罗说着,仰身靠在椅子上,“恰恰相反,我尊重你对这场流行病的判断。说到蒙戈马利大夫嘛,她似乎当你是条好汉,我对我专业范围以内的事是有耐心的,但我希望明天晚上从你这儿听到消息。你明白吗?” “我明白,”杰克说着,看看探长,又看看警官,随后又看了一眼探长。“就这样了?” “暂时就到这里。”罗说。 杰克站起来,朝门口走去。他还没到门口,威尔逊警官说道:“我希望你懂得与这些团伙打交道有多么的危险。他们认为自己无可损失,其结果就是完全不把人命当回事,不管是他们自己的命还是别人的命。” “我会记住这一点的。”杰克说。 杰克匆匆离开警察局大楼。他走进夜色里,一时感到轻松了许多,就好像自己的死刑获得了一次缓刑期似的。 在警察局前面的公园路上,杰克一边等出租车,一边考虑着应该怎么办。他不敢回家。眼下他不希望看见黑桃王或者华伦。他考虑了去找特瑞西,可又担心会给她带来更多的危险。 杰克将不多的几种选择都考虑过了,决定去找一家便宜的旅馆。最低限度他会很安全,朋友们也会平安无事。 ------------------ 第三十一章 1996年3月27日,星期三,早晨6:15 杰克注意到的,最初症状是自己的前臂上忽然出现一种皮疹。在他检查的时候,皮疹迅速扩大到胸部和腹部。他用食指抹了抹这些疙瘩旁边的皮肤,想看看在挤压之下疙瘩会不会变白。可疙瘩不仅没有变白,一压颜色反而变深了。 紧接着,皮肤在迅速出现溃烂的同时开始痒痛。杰克一开始本想不去理它,可痒痛越来越厉害,他不得不去搔痒。一搔,皮疹便开始充血。疙瘩都变成了一处处溃烂。 随着充血和脓疮的出现,杰克开始发烧。刚开始热度上升很慢,可一旦超过100度,就噌噌地往上窜。不多一会儿,杰克的前额便挂满了汗珠。 他照了一下镜子,看见自己满脸通红,布满脓疮,顿时慌了手脚。几分钟后,他开始感到呼吸困难。他不时大口大口地吸气。 接下来,随着每一次心跳,杰克的脑袋开始像打鼓似的磕了起来。他不清楚自己染上了什么病,可病的严重性再明显不过了。杰克凭直觉知道,必须立即作出诊断,确定对策。 还有一个问题。诊断必须验血,而他连一根针也没有。他或许可以用一把小刀来取血样。这可能搞得不大像样,但能解决问题。他上哪儿找小刀呢? 杰克霍地睁开眼睛。片刻之间,他疯狂地在床头小桌上寻找小刀,但立刻又停住了。他辨不清方向了。一种沉重的敲击声咚咚地响个不停。杰克弄不清这声音是从哪儿来的。他抬起胳膊,看了看那些皮疹,但它们已经消失了。直到这时,杰克才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刚才不过是在做梦。 杰克估计旅馆里的温度在90度左右。他厌恶地蹬开毯子。他浑身是汗。杰克坐起来,将双脚搭在床边上。那个敲击声是暖气片发出来的,那东西同时也往外跑蒸汽,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有人正在用大锤砸暖气管。 杰克走到窗前,想打开窗户。打不开,好像是用钉子钉死了。杰克离开窗口,走到暖气片前边。管子很烫,他没法握住阀门。他从浴室里取来一块毛巾,这才看见阀门是固定在打开的位置上的。 杰克打开浴室里一扇挂着霜花的窗户。一阵清新的微风吹进来。他一动不动,站了好几分钟。脚下的瓷砖凉沁沁的,很舒服。他斜靠在水槽上,不由得想起了刚才的噩梦。梦境是真实的,真实得令人恐惧。他又一次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和腹部,这才确信身上没有出现皮疹。谢天谢地,没有出现。但他还是有一点头痛,他估计是因为太热了。真是奇怪,为什么没有早点醒来? 杰克照了一下镜子,发现眼睛有些发红。他确实需要刮刮脸了。但愿门厅里有小卖部,因为他没有带上盥洗用品。 杰克回到卧室。暖气管现在安静下来了,加上浴室里吹来的凉风,室内温度已经降到能够容忍的程度。 杰克开始穿衣服,准备下楼。这时,他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那个黑洞洞的枪口又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清晰得令人胆寒。 第62章 他打了个哆嗦。再迟零点几秒钟,他就没命了。 杰克在24小时之内三次接近死亡。一幕幕情景使他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地想要活下去。破题儿第一遭,他开始怀疑,自己出于对妻子、女儿的哀思而作出的反应——包括他本身不顾一切的举动——是否有损于对她们的怀念。 杰克下楼来到破旧的门厅,买了一个一次性刮胡刀和外带牙刷的小号牙膏。 在等电梯回房间的时候,他看见一间还没开门的报亭外边有一大课《每日新闻》,上边的醒目标题写道:“法医在餐厅险遭不测!请看第三版。” 杰克把买来的东西塞进衣袋,想抽出一份报,可抽不出来。包得太紧了。 杰克回到前台,好容易才说动那位无精打采的夜班接待员从柜台后边走出来,用一把刀片割断绳子。杰克付了报钱,看着接待员把钱塞进衣袋。 杰克登上电梯。他惊恐地看到,报纸第三版上有他本人的一张照片,他与举着一只手的肖恩·马戈基纳尔从波恩塔诺餐馆里走出来。杰克记不得还拍过照。照片说明写道:纽约市医学检查官斯特普尔顿大夫在便衣刑件肖恩·马戈基纳尔引导下脱离未遂谋杀现场。纽约市一团伙成员在书件中丧生。 杰克读了一下这篇文章。文章不长,他还没回到房间就读完了。不过,作者已经知道他此前与同一团伙两度发生冲突,文章明白无误地影射其中必有丑闻。杰克把报纸扔到一边。他对这出乎意料的曝光十分反感,担心它会碍农。他料定今天会很忙,不希望这种多余的出名带来任何干扰。 洗澡、修面、刷牙之后,杰克感到,与刚醒来的时候相比,自己整个变了一个样,但还是不如往常。他仍有一点头痛,腿部肌肉和背的下半部有酸疼感。他不禁担心自己正在出现流感的早期症状。 进入医学检查官办公处大楼之前,杰克先让出租车开到太平间外边,以便躲开可能正等候在那里的新闻记者。 杰克直接上接向调度室走去。他担心昨晚又会送来一些什么。他一进房间,文尼便放下了报纸。 “嘿,大夫,”文尼说道,“猜猜有什么新闻?你上了早晨的报纸了!” 杰克没理他,朝乔治坐的地方走去。 “你不感兴趣吗?”文尼追着他喊道,“还有一张照片呢!”334 “我看见了,”杰克说,“没拍到最佳角度。” “告诉我,出什么事了,”文尼问道,“奶奶的,真像是拍电影。那家伙为什么要杀你?” “他认错人了。”杰克说。 “噢,不!”文尼大失所望,“你是说他把你当成另外一个人了?” “是这类的事。”杰克说着,向乔治打了个招呼,问有没有人又死于流感。 “真的有人拿枪指着你?”乔治没有回答杰克的问题,反问道。他和文尼一样很有兴趣。别人的灾难总是具有普遍魅力的。 “总有四、五十次了吧,”杰克说道,“幸好那是一支打乒乓球的枪。那种枪我连躲都不用躲。” “你恐怕是不想谈。”乔治说。 “那是你的猜测,乔治,”杰克说道,“送来的人有没有死于流感的?” “有四个。”乔治说。 杰克的脉搏加快了。 “在什么地方?”杰克问。 乔治拍了拍桌上的档案。“我本来想分两个给你,可卡尔文打电话给我,他要你多做一天文件处理工作。他大概也看到报纸了。事实上,他甚至不清楚你今天来不来上班。” 杰克毫无反应。他今天有那么多事要办,多做一天文件处理真是再好不过了。他迅速翻开那些表格,读到了名单。尽管他能够猜到死者的身份,可还是吃了一惊。科姆·斯宾塞,乔治·哈塞尔顿,格洛瑞亚·赫南德斯,还有一个叫威廉·佩尔森,夜班化验师,全都是当晚出现呼吸系统衰竭综合症致死。这种变形流感病毒的致命性是不成问题的了;现在已经成了事实。这些牺牲品全都是身体健康的年轻人,接触病毒不到24小时就死了。 杰克的所有焦虑立刻卷土重来。他对出现大规模流行病的恐惧来势迅猛,所有这些病例都接触过那个已受到污染的增湿器。这样说来,这些死者没有一个是死于人与人之间的传染,这正是他担心这类传染病的主要因素。 杰克快步朝房间外边走去,不再理睬文尼的其他问题。杰克不清楚首先应该干什么。从发生鼠疫那件事来看,他大概应该等一等,和宾汉谈谈,再由宾汉向市里和州里的主管部门报告。然而现在,杰克对潜在流行病的担忧有增无减,他不能白白浪费时问。 “斯特普尔顿大夫,你有很多电话,”马乔丽·赞科瓦斯基说道,马乔丽是夜班接线员。“有的在你的语音信箱里留了口信,这里有一个单子。我本想接到你的办公室去,可既然你在这儿……”她把一叠电话留言条向杰克这边推过来。杰克抓起那叠纸条,走出门去。 乘电梯上楼的当儿,杰克浏览了一下清单。特瑞西几次打来电话,最后一次是清晨四点钟。她打了这么多次电话,这使他感到内疚。他本来应该在旅馆里给她打个电话,而事实上他不想与任何人交谈。 出乎意料的是,克林特·阿贝拉德和马丽·齐默曼也打来了电话。他首先想到可能凯西·迈克拜恩已经把他说的话告诉了他们。如果是这样的话,克林特和马丽的电话可能会令人很不愉快。他俩刚过六点钟就依次打来了电话。 让杰克最感兴趣也最急人的两个电话是疾病控制中心的尼可莱·马杰特打来的。一次是在午夜时分,另一次是五点四十五分。 杰克冲进办公室,扒掉外衣,扑嗵一声在写字台前坐下来,给尼可莱回电话。通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听上去精疲力竭。 “这真是一个漫漫长夜,”她承认,“我在单位和家里多次给您打过电话。” “实在对不起,”杰克说道,“我本来应该给您一个临时的号码。” “我有一次打到您的公寓,接电话的是一个名叫华伦的男人,”尼可莱说道,“但愿他是你熟人。听声音可不太友好。” “是个朋友。”这个消息使他感到不安。面对华伦可不是件赏心乐事。 “行了,我不清楚从哪儿说起,”尼可莱说,“有件事我可以肯定,你搞得许多人一晚上没睡着觉。你送来的流感取样在我们这儿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我们用它与所有已知的各种变形进行抗血清配对。它对任何一种变形都毫无反应。换句话说就是,从我们进行的抗血清检测来看,这要么是一种崭新的变形,要么是已经消失多年的一种病毒。” “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是吗?”杰克问。 “很难说,”尼可莱说道,“这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消息,尤其是从变形的病源体方面来说。我们知道已有五人死亡。” “您怎么知道的?”杰克问道,“我也是刚刚知道,昨天晚上又死了四个。” “我们昨晚已经与州里和当地的主管部门联系过了,”尼可莱说。“所以我才那么拼命和你联系。我们认为这是一种流行病出现的紧急情况;我也不希望你觉得自己没事了。你瞧,我们终于发现了某种能对这种病毒发生反应的东西。那是一种冻结血清的样本,这东西我们有,我们怀疑它含有导致1918、1919年那次大瘟疫的流感变形的抗血清!” “我的天啦!”杰克叫道。 “我一发现这一点,就给我的顶头上司中野广濑博士打电话,”尼可莱说道。“他反过来又给疾病控制中心的头头打了电话。他给包括卫生局长在内的每个人都打了电话。我们这里正在动员起来打一场战争。我们需要疫苗,而且越快越好。这是76年来的又一次猪流感大恐慌。” “有没有我能做的事?”杰克尽管知道答案,还是问了一句。 “暂时还没有,”尼可莱说,“我们对您一发现问题就向我们报告万分感谢。我都向局长报告了。他可能会亲自给您打电话。” “这么说医院已经接到通知了?”杰克问道。 “这没有问题,”尼可莱说道,“一个疾病控制中心的医疗小组今天就要赶到,全力协助工作,包括帮助当地的病理专家。不用说,我们很想查出这种病毒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流感方面还有不少谜没有解开,其中之一就是潜伏病灶在哪里。鸟类,尤其是鸭子,还有猪,都是怀疑对象,但谁也没有把握。真是令人费解,至少可以这样说,一种已经阔别75年的变形又回来困扰我们了。” 五分钟后,杰克挂断电话。他大为震惊,但也感到有一分欣慰。最低限度,他对可能出现流行病而发出的一次次警告终于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相应的主管部门也动员起来了。就算一场流行病本来是可以避免,那个有本事挑起这场病的人现在已经被卷了进来。 但还是那个问题,这些个传播介质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杰克当然不会相信它是自然而然产生的,比方说另一种带有流感病毒的动物或者鸟类。他相信干这事的不是某个个人,就是某个组织,现在他可以全力以赴解决这个问题了。 做别的事情之前,杰克给特瑞西打了一个电话。她在家。听到杰克的声音,她顿时放心了。 “怎么了你?”她问,“我担心死了。” “我是在一家旅馆过的夜。”杰克说道。 “你干嘛不给我打电话,你答应过的?” 第63章 特瑞西问道。 “对不起,”杰克说,“我照道理应该打个电话。我离开警察局以后,找了一家旅馆,当时我不想与任何人讲话。我不能跟你说过去的24小时有多紧张。我恐怕变了一个人了。” “我能理解,”特瑞西说道,“我真服了你了,经历了昨晚那件可怕的事情,你还能整天忙活。你就没考虑呆在家里?要是我就哪儿也不去。” “现在这些事全落在我头上了。”杰克说。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特瑞西说,“杰克,你听我说,你先前挨了打,眼下又险些送命。现在理当让别人接手去干,你还干你的老本行,不是吗?” “这事已经到一定程度了,”杰克说道,“疾病控制中心的官员正在路上,到这边来全力控制这一次的流感大爆发。我必须做的事就是今天把事情搞清楚。” “你这是什么意思?”特瑞西问道。 “如果我今天之内解不开这个谜,我准备放弃,”杰克说,“我必须对警方信守承诺。” “我不懂你的话,”特瑞西说,“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我有几个惊人的消息要告诉你。” “昨晚出事以后,我还以为你会认为我很危险,不可接近呢,”杰克说道。 “我估计,一旦你停止追查,那些人就会放过你。”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杰克说,“我确实不清楚这一天怎么过。” “你昨晚答应要打电话,结果没打,”特瑞西说道,“我怎么能信你?” “你得再给我一个机会,”杰克说,“我现在必须去干活了。” “你就不问问我有什么惊人的消息?”特瑞西问道。 “你要是想说,大概会告诉我的。”杰克说。 “全国保健撤销了内部审查。”特瑞西说。 “这好不好?”杰克问。 “绝对好,”特瑞西说道,“撤销的原因是他们很有把握会采用我们的‘即到即诊’的广告,就是我昨天向他们透露了一点的那个。这下我们用不着匆匆忙忙作这个广告了,我们有一个月时间,可以做得无可挑剔。” “太好了,”杰克说道,“我真替你高兴。” “不光是这样,”特瑞西说道,“泰勒·希斯打来电话,向我表示祝贺。他还告诉我,说他已经知道罗伯特·巴克尔干的好事,所以现在巴克尔下场,我上场。泰勒还向我保证,我将担任威洛与希斯广告公司的下一任总经理。” “这值得庆贺庆贺。”杰克说道。 “那还用说,”特瑞西说,“有一种很好的庆祝形式就是今天在四季餐厅吃顿午饭。” “你肯定想坚持到底了。”杰克说。 “作为职业妇女,我不得不这样。”特瑞西说。 “我不能来吃午饭,晚餐也许能行,”杰克说,“就是说,只要我没给关进监狱。” “你这是什么意思?”特瑞西问道。 “说来话长,”杰克说,“我回头给你打电话。拜拜,特瑞西。”杰克没等特瑞西再说出一个字便挂断了电话。依着她那份细心,杰克感到,她会在电话上一直谈下去,直到想出办法。 杰克正准备到楼上dna化验室去,劳瑞走了进来。 “见到你,我真有说不出的高兴。”劳瑞说道。 “多亏了你,我还能呆在这儿,”杰克说,“几天以前我还认为你是多管闲事。现在不是那么回事了。无论你对索尔达诺探长说了些什么,我都能够理解,因为你的话救了我一命。” “他昨晚打来电话,将发生的事告诉了我,”劳瑞说道,“我试着给你公寓打了好几次电话。” “谢谢你了,还有大家,”杰克说道,“对你说句实话,我是不敢回去。” “罗还告诉我,他认为你得多多提防这些卷进来的团伙,”劳瑞说,“我个人看法,你应该把正在做的事放下来。” “那你的意见同大多数人的还是一样,如果这算是一种安慰的话,”杰克说道,“你要是打电话到印第安纳州南奔德,问问我母亲的意见,她一定同意你的看法。” “我真是不明白,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你还这么轻轻松松,”劳瑞说道,“另外,罗探长希望我告诉你,你得明白,他不可能24小时保护你,他没有这么多人手。你得靠自己了。” “至少我是在和一个朝夕相处的人共事。”杰克说道。 “你真是没治了!”劳瑞说道,“当你不想谈某件事的时候,总是拿你那种应对自如的才气来遮挡。我想你应该把一切都告诉罗,把你关于恐怖分子的想法告诉他,转给他办。让他去调查。他很在行,这又是他的工作。” “可能是吧,”杰克说道,“但这事从许多方面来看都属于特殊情况。我认为这里需要专业知识,罗探长并不具有。此外,我觉得,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对我的自信心有很大好处。奇qisuu.书不管是否明显,我的自尊在过去五年多里可以说是一蹶不振。” “你是个怪人,”劳瑞说道,“也很固执,我不够了解你,弄不清你什么时候是在开玩笑,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你得答应,你会比过去几天更谨慎一些。” “我得和你做一笔交易,”杰克说道,“你只要同意服用金刚乙胺,我就答应。” “我看见楼下又来了几个死于流感的病人,”劳瑞说,“你认为必须服用金刚乙胺,是吗?” “绝对需要,”杰克说道,“疾病控制中心对这次发病非常重视,你也应该重视起来。说真的,他们认为这可能是导致1918年的那次灾难性流感爆发的病毒的同一种变形。我已经开始服用金刚乙胺了。” “怎么可能是同一种变形呢?”劳瑞说道,“那种变形是不存在的。” “流感有它的潜伏形式,”杰克说道,“这也是疾病控制中心感兴趣的问题之一。” “那好,要是情况果真是这样,你的恐怖分子一说可就站不住脚了,”劳瑞说道,“谁也不可能故意传播某种除了未知的天然病灶以外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杰克盯着劳瑞看了足有一分钟。她是对的,他弄不清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可不是想向你大泼冷水。”劳瑞说道。 “没事,”杰克陷入了沉思。他内心忙开了,必须搞清这次出现流感是否可能属于自然现象,而其他几种病的发生则是蓄意制造的。这条思路的问题在于,它违反了医疗诊断上的一条基本原则:孤立地对一些表面上互不相关的症状作出解释。 “话说回来,流感的威胁显然是存在的,”劳瑞说道,“所以我会服用这种药,你也保留你的观点,我要你和我保持联系。我知道卡尔文取消了你的解剖工作,所以如果你离开了办公处,一定要定时给我打电话。” “你没准刚和我妈妈交谈过,”杰克说道,“听上去太像我上大学的头几个星期她给我下的命令了。” “成就成,不成就拉倒。”劳瑞说。 “成。”杰克说。 劳瑞离去了,杰克朝dna化验室走去,他要去找特德·林奇。杰克巴不得离开办公室。虽说大家都是好意,可他对别人这样那样的建议已经听烦了,他怕切特马上就要来了。不用说,他会像劳瑞表达过的那样,说出一模一样的体己话。 上楼的时候,杰克更多地考虑到了劳瑞对流感病源的看法。他无法想象自己会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这使他的信心受到了冲击,又表明了他是多么依赖全国生物实验室送来的探测器得出的一个阳性结果。如果结果全部是阴性,他将毫无希望证实自己的推测。剩下来的就只有那些不大可能弄到的培养基了,他曾经希望凯西·迈克拜恩能从供给中心的下水道里取得一些病菌培养基。 特德·林奇一看见杰克走过来,便装出想躲到实验桌后边去的样子。 “哼,你找到我了,”杰克走到桌边的时候,特德开玩笑地说,“不到下午我才不想见你呢。” “那是你运气不好,”杰克说道,“我连解剖都干不成了,所以我决定在你的实验室安营扎寨了。我想你还没用过我的探测器吧……” “一点不错,我昨晚呆到很晚,一大早就来准备核糖。我准备现在就开动探测器。你给我一个小时左右,我就可以拿出一些结果来。” “四种培养基你都拿到了?”杰克问。 “都拿到了,”特德说,“阿格尼丝和往常一样干练。” “我去去就来。”杰克说。 杰克还有一些时间需要消磨,他下楼来到太平间,换上隔离服,走进解剖室。 早晨的工作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八张工作台中有六张已经进入不同的解剖阶段。杰克顺着过道走过去,他认出了其中一名死者,便停了下来。这是格洛瑞亚·赫南德斯。看着她那苍白的面容,杰克试图理解死亡的现实。前一天他还与她说话来着,这简直是一种不可思议的逆转。 解剖由与劳瑞同在一个办公室的里芭·麦达主刀。她是一个带有印第安血统的小个子女人,得站在一个凳子上进行操作。此时她已经打开了胸腔。 杰克站在一旁,他在观察。在取下肺部的时候,他要求看看切口表面。情况与前一天的克文·卡彭特一模一样,布满针尖大的血点。毫无疑问,这是一例原发性流感型肺炎。 杰克朝前走去,认出了正忙着解剖乔治·哈塞尔顿护士的切特。杰克深感意外:切特每天开始做解剖之前照例是要在办公室里逗留一阵的。 第64章 切特看见原来是杰克,他似乎有些恼怒。 “你昨晚怎么不回电话?”切特问。 “说来话长了,”杰克说道,“我不在家。” “科林打来电话,把事情都告诉我了,”切特说道,“这事恐怕走得太远了吧。” “切特,别说话了,让我看看肺部。”杰克说。 切特让杰克看了看肺部,与格洛瑞亚·赫南德斯和克文·卡彭特的情况一样。切特又开口说话了,杰克只顾往前走去。 杰克一直呆在解剖室里,将所有的流感病例都大体上看了一遍。没有什么意外情况。每一个病例都受到了病毒病源体的感染。 杰克换上平时的衣服,上楼来到dna化验室。这一次特德显得很高兴。 “我弄不清你希望我发现什么,”特德说道,“可你真是白花了500块钱。四个当中有两个是阳性。” “只有两个?”杰克问道。他已经有思想准备,要么都是阳性,要么都是阴性。与和这些疾病出现相关的每一件事一样,杰克有些意外。 “如果你需要我再做一次,胡编乱造一些结果,”特德打趣地说,“你需要有多少是阳性的?” “那我恐怕就成了这儿的笑柄了。”杰克说道。 “这些结果对你的推测有没有好处?”特德问。 “我还说不上来,”杰克说道,“哪两个是阳性?” “鼠疫和兔热病。”特德说。 杰克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路上都在考虑这一最新情况。到他坐下来的时候,他已经认定,有多少培养基呈阳性是没有多大差别的。只要有一例是阳性的,这一事实就已经证明了他的说法。除非当事人是实验室工作人员,否则是很难接触到人工繁殖的细菌培养基的。 杰克把电话挪到面前,给全国生物实验室打电话。他要求与伊格尔·克拉连斯基通话,因为这人已经把探测器寄来,够好说话的了。 杰克重新做了自我介绍。 “我记得你,”伊格尔说道,“探测器用起来还顺利吧?” “是的,”杰克说,“再一次谢谢你把东西寄过来。但现在我又有几个问题了。” “我尽力回答。”伊格尔说。 “你们全国生物实验室也出售流感培养基吗?”杰克问道。 “是啊,”伊格尔说道,“病毒是我们的主要业务范围,包括流感。我们有多种变形,尤其是a型流感。” “你们有没有引起1918年那次大规模流感的变形?”杰克问道。他巴不得百分之百有。 “我们要是有就好了!”伊格尔说,“那种变形在研究人员当中肯定畅销。不,我们没有,但我们有些品种可能很相似,比方说,导致76年猪流感恐慌的那种变形。一般认为1918年变形是hini的一种置换,可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我的下一个问题涉及到鼠疫和兔热病。”杰克说。 “我们两种都有。”伊格尔说道。 “这我知道,”杰克说,“我想了解的是,前几个月订购过这两种培养基之一的顾客是谁?” “我们一般情况下不对外提供这类信息。”伊格尔说道。 “我能理解这一点,”杰克说道。一时间,杰克担心自己是得请罗探长出马,才能得到他需要的资料了。不过,此时他还是相信自己有可能说服伊格尔把资料给他。说穿了,伊格尔根谨慎,他说的是这类资料“一般情况下”不对外。 “你或许愿意和我们老总谈谈。”伊格尔建议说。 “我告诉你为什么我想知道,”杰克说道,“作为医学检查官,我最近看了好几个由这些病源体致死的案例。我们很想搞清应该向哪几家试验室报警。我们的兴趣是防止发生更多的事故。” “那些人都是死于我们室的培养基?”伊格尔问道。 “这就是我需要探测器的原因,”杰克说,“我们发现很多疑点,但需要证明。” “嗯,”伊格尔说,“听你这话,我真搞不清是把资料给你还是不给你。” “这是个人命关天的问题。”杰克说道。 “好吧,听上去满有道理,”伊格尔说道,“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我们和好几家设备厂家交流客户名单。我来看看我的电脑工作站上能找出些什么来。” “你把范围缩小到大纽约地区的试验室,这样可以省不少力,”杰克说道。 “说的可也是,”伊格尔说道。杰克可以听到这人敲击键盘的声音。“我们先看看兔热病。开始吧。” 电话里一时没有了声音。 “ok,”伊格尔说道,“我们向全国保健中心医院和曼哈顿总院提供过兔热病。没错,至少最近几个月提供过。” 杰克坐得更直了,他很清楚全国保健是美利坚保健的主要竞争对手。“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培养基是什么时候发出的?” “应该可以,”伊格尔说。杰克又听到电话另一端一阵敲键盘的声音。“好,找到了。全同保健那一批是这个月22号发出的,曼哈顿总院的是15号。” 杰克的热情一点一点地低落下来。到22号,他已经诊断出苏珊娜·哈德得的是兔热病。这就是把全国保健中心暂时勾消了。“电脑有没有显示曼哈顿总院那批货的接受人是谁?”杰克问道。“要么是化验室本身?” “等一下,”伊格尔说着又转向屏幕,“上面说签收入是马丁·切维。” 杰克的脉搏加快了。他正在破译很少有人知道这是能够破译的情报。他料定连马丁·切维也不知道全国生物实验室在鉴定他们的血清。 “鼠疫的情况怎样?”杰克问道。 “请稍候。”伊格尔边敲键盘边说。 对话又一次暂停。杰克能够听见伊格尔的呼吸声。 “ok,在这儿呢,”伊格尔说道,“东海岸订购鼠疫的客户不多,只有几家大学实验室或者综合实验室。不过有一批货是18号发出去的。买家是弗雷泽实验室。” “我从来没听说过他们,”杰克说,“你有没有地址?” “布鲁姆街540号。”伊格尔说道。 “签收人呢?”杰克将地址记下来。 “就是实验室本身。” “你们之间业务很多?”杰克问道。 “我不知道,”伊格尔说着,又打了一条指令。“他们时常向我们订货。这肯定是一家小型的诊断试验室。但有件事很奇怪。” “什么事?”杰克问。 “他们每次都用现金支票,”伊格尔说,“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当然这也没什么,可顾客一般都是建一个账号。” “只有一个电话号码,是吗?”杰克问道。 “只有地址。”伊格尔重复了一遍。 杰克谢过伊格尔的帮助,挂断了电话。他拿出电话簿,查找弗雷泽实验室的电话号码。没有这个单位。他试了试咨询,结果还是一样。 杰克往后一靠。他又一次获得了本来不曾指望获得的资料。他手头现在有病菌入侵的两个来源。既然他对曼哈顿总院的化验室已经有所了解,大概还是到弗雷泽实验室去看一下为好。如果他能想办法在两个试验室之间或者是与马丁·切维本人建立联系,他就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罗探长去办了。 头一个问题是有人跟踪。前一天晚上,他自以为得计,却当着肖恩大大地丢了一回面子。不过,为了给自己增加一点信心,他必须记住,肖恩毕竟是行家。“黑桃王”一伙人当然就不同了,他们不具有专业水准,因而变得十分残忍。杰克明白自己必须迅速甩掉潜在的尾巴,他们已经让杰克看到他们可以在公开场合毫无顾忌地向他开枪。 对华伦及其同伙的担心也是一个问题。杰克不知道怎样看待他们。他一点也不了解华伦的心态。这可是杰克在不久的将来必须面对的问题。 为了甩掉尾巴,杰克需要一个人来人往的场所,得有许多出口和入口。他立刻想到了中央火车站和波特汽车总站。他决定去火车站,因为比较近。 杰克本来以为有地铁去纽约大学医疗中心,可以帮助自己离开办公室。可是不行。他便通过无线电呼叫要了一辆出租汽车。他告诉调度员,让司机到太平间接待处来接他。 一切似乎天衣无缝。出租车很快就开来了。杰克钻进车里。他们在一马路想法躲过了红灯;汽车始终没有停下,杰克也没有变成一个活靶子。但他还是蜷缩在座位上,不让外边的人看见,惹得司机大感兴趣。那家伙一直偷偷地从后视镜里打量着杰克。 汽车开上一马路,杰克坐直身子,朝后边看了一眼。他没有看出什么可疑之处。没有突然驶进车流的汽车,也没看见有人跑出来挥手叫车。 他们向左转弯,开上第42街。杰克叫司机直接开到中央火车站大门外。小车刚一停稳,杰克便跳出来,撒腿就跑。他冲进大门,旋即混进人群。为了确保没有人跟踪,杰克钻进地铁,登上了第42街的区间车。 列车即将启动,车门开始合拢,杰克卡住车门,跳下车来,跑进同一个车站,从另一个入口返回第42街。 杰克感到已经有了把握,便挥手叫了一辆出租车。一开始他要司机送他去世界贸易中心。车开到五马路,他观察了一下,看有没有小轿车、出租车或是卡车跟上来。看来没有人这样干,杰克才叫司机送他去布鲁姆街540号。 杰克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第65章 他靠在座位上,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在那个热得够呛的旅馆房间里一醒来就感觉到的头痛一直没有完全消失。他先前把这种迟迟不消的抽动归结为紧张,但现在又有了新的症状。他喉咙有些发炎,身上有一点发冷。这仍然有可能是心理作用,但他依旧有些担心。 汽车驶过华盛顿广场,司机向南开上百老汇,然后向东上了休斯顿大街。在埃尔德里奇,司机向右转了一个弯。 杰克望着窗外的街道。他一直不知道布鲁姆街在什么地方,还以为它是在休斯顿大街南边的闹市区呢。纽约市内有许多地方他都不曾涉足,也包括整个这一带市区,有许多街道名称不熟悉。 出租车向左转弯,驶离埃尔德里奇大街,杰克看了一眼街景。这里就是布鲁姆街。杰克望着窗外的建筑物,这些房子都是五、六层的楼房,很多都已报废,钉上了木板,一家医学试验室似乎不大可能设在这里。 下一个街口的情况略微好一些。这里有一家供水设备商店,窗子上钉着厚厚的金属栅栏。这条街上还有好几家建材商店。临街的门面接上有几家阁楼公寓。如果不是这样,这一带倒很像是一个日渐凋敝的商业区。 在下一条街的中段,司机把车开进支路。布鲁姆街540号不是什么弗雷泽实验室。这是一个大杂烩,有支票贴现处,邮政信箱出租部,在一家行李打包店和一个修鞋店的中间夹着一家当铺。 杰克犹豫起来。一开始他以为是找错了地方。但这似乎不大可能。他不光是把地址写下来了,而且核对了两次。杰克付了车钱,从出租车里钻出来。 和这一带的其他楼房一样,540号的门面也装有铁拉门,晚上可以拉过来锁上。橱窗里放着各种各样的物品,包括一把电吉他,几架照相机和一排廉价首饰。门上一块大招牌上写着:“私人信箱”,大门玻璃上印着“支票贴现”。 杰克走到橱窗跟前,正对那把电吉他站住了,从那一排排珠宝的边上可以看到商店里边。店堂右边有一个玻璃柜台,柜台后有一个男人,此人满脸胡子,梳着时髦的朋克摇滚式发型,穿一身军用迷彩服。店堂后部有一个用有机玻璃隔起来的单间,看上去像是一个银行的出纳窗口。商店左侧放着一排邮箱。 杰克感到不解,弗雷泽实验室利用这么一个破败不堪的地方作为邮件投递点,这当然是相当可疑的,如果事实果真如此的话。刚开始,他很想进去问一问,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担心这样做会影响其他几种调查方式。他知道,这类私人邮箱机构最忌讳的就是透露任何信息。保密是人们租用这些信箱的首要原因。 杰克真正需要的倒不仅仅是查明弗雷泽实验室在这里有没有信箱,而且想把弗雷泽实验室的人引到商店里来。渐渐地,一个周密的计划在杰克心里成型了。 杰克快步离去,以免被商店里的那个雇员看见。他需要的第一样东西是电话号簿。由于当铺附近的街面已经相当破败,杰克便往南走到卡纳尔街上。他在这条街上找到了一家药房。 杰克从电话号码本上抄下了附近的四个地址:一家制服商店,一家出租小货车的车行,一个办公用品商店以及联邦捷运公司的一个办事处。服装店是最近的一家,杰克首先来到这里。 一进店门,杰克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想不起联邦捷运公司投递员的制服像什么样。不过,他也不太在意。连他都记不起,那个当铺伙计恐怕也分不出来。杰克买了一条蓝色斜纹布长裤,一件带有袋口盖和肩章的白衬衫。他还买了一条全黑的皮带和蓝色的领带。 “可以穿起来吗?”杰克问制服店那位伙计。 “当然可以。”说着,伙计将杰克领到了试衣问。 裤子略嫌长了一点,但杰克还算满意。他照了照镜子,感到自己缺了点什么,便又添了一顶蓝色的大盖帽,这下齐了。杰克付钱之后,店伙计高高兴兴地把杰克原来那身衣服包了起来。就在包裹正要封口的时候,杰克猛然想起,赶紧把他的金刚乙胺取出来。已经感觉到有症状了,他不希望少服一次。 第二步是去办公用品商店。杰克在店里采购了包装纸,胶带,一个不大不小的包,绳子,还买了一叠“快件”标签。真是出乎意料,他甚至还发现了印有“危险品”字样的标签,便往购物车里扔了一盒。在商店的另外一个柜台里,他挑了一个夹板和一叠收据。 下一步要去的商店是联邦捷运办事处。杰克从他们的货架上选购了几个地址标签,以及那种用来寄包裹的透明塑料信封。 最后一个目的地是车行。杰克在这里租了一辆货车。这花了不少时间,杰克还得等人去另一个地点,把车开回车行来。杰克借这个机会准备他的包裹。需要给它一点有内容的感觉,杰克早就看见门口有一块三角形的木头,他估计是用来挡门的。 乘着租借柜台里没有人注意,杰克拿起那个东西,塞进包里,又把在等车的地方捡到的好几份《纽约邮报》塞了进去。他掂了掂包裹,又摇了一下,这才满意地用胶带封起来。 包装纸和绳子也—一派上了用场,接着杰克又在外边贴上了“快件”和“危险品”标签。 最后的一笔是联邦捷运的标签。杰克细心地填写好了,投寄地址是弗雷泽实验室。在回邮地址一栏,杰克填的是全国生物实验室。杰克扔掉面上的一张,将复写的一份塞进那个塑料信封里,将信封插在包裹的正面。他很满意。包裹看上去的确像模像样,加上那些个“快件”标签,他相信会达到预想的效果。 货车回来了。杰克走出店门,把包裹,余下的包装材料,连同装有他的衣物的那个包扔到车里。他钻进驾驶室,把车开走了。 回那家当铺之前,杰克停了两次。他返回刚才查过电话簿的那家药房,买了一些润喉片。发炎的喉咙好像变得越来越厉害了。他又在一家小吃店停下来,买了几盒快餐。他不感觉饿,可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他这一天还什么东西都没吃呢。此外,在把包裹交出去以后,他不清楚自己还得等多久。 杰克开车回到布鲁姆街,他打开路上买的罐装桔子汁,服下了第二片金刚乙胺。考虑到不断发展的症状,他希望这种药在自己的血液里保持高浓度。 在当铺大门口,杰克把车停下来,让发动机打着空转,报警灯仍不停地闪动。他抓起自己的夹板,跳下车,绕到后边,取出那个包裹,走进商店。 大门上安装的警铃还真不含糊,杰克一进去,里边立刻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和刚才的情况一样,店堂里一个顾客也没有。那个身穿迷彩服的大胡子从杂志上抬起头来。他头发直立,给人一种永远惊讶不已的印象。 “我这里有一个弗雷泽实验室的急件,”杰克说着,啪的一声将包裹扔在玻璃柜台上,又把夹板递到那人鼻子底下。“请在最下边一栏签字。”他又补充了一句,一边殷勤地把钢笔递给对方。 那人接过笔,但却没有签字,而是翻来覆去地看着这个包裹。 “就是这个地址,是吗?”杰克问。 “我想是的,”那人捋捋大胡子,抬起头来看着杰克,说道。“什么急件?” “我听说里边是干冰,”杰克说着,朝前探过身去,好像是在透露一个机密似地。“我们头儿估计这寄的是活的细菌。你知道,搞科研什么的。” 那人点了点头。 “我都觉得奇怪,没法直接把这东西送到实验室去,”杰克说道,“它不可能在这附近。我意思是,我才不信细菌会漏出来或是怎么样;至少我是不相信的。可它没准会死,然后就没什么用处了。我琢磨着,你自有办法跟你的客户联系,是吗?” “我想是的。”那人重复着同一句话。 “我劝你这就联系,”杰克说,“签字吧,我还得赶路呢。” 那人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杰克倒着看,认出是“特克斯·特曼恩”几个字。特克斯把夹板推还给杰克,杰克将它夹在胳膊底下。“真让人高兴,总算把这东西从我车上拿下来了。”杰克说道,“我压根就不喜欢细菌,病毒什么的。你听没听说,就在咱们纽约,上礼拜闹出的那些个鼠疫?吓死我了。” 那人又点点头。 “当心一点,”杰克说着,挥了挥手。他走出店堂,爬上自己开来的那辆货车。特克斯再稍微健谈一些就好了。杰克弄不清他会不会马上给弗雷泽实验室打电话。可是,就在他松开紧急制动刹车的当儿,他透过窗户看见特克斯正在拨电话。 杰克高高兴兴地顺着布鲁姆大街开了一段路,然后又统回那个街区。他在离当铺半条街的地方把车停下来,熄灭了马达。他把车门锁上,打开快餐盒。不管饿不饿,他自己总得吃点东西。 “你肯定我们得干这事。”布杰问道。 “是啊,伙计,我肯定,”大双开着他那辆卡迪拉克,绕着华盛顿广场公园兜圈子,想找个停车的地方。这可真是不好找。公园里挤满了人,娱乐消遣的方式也多得令人眼花缭乱。有玩滑板的,滑旱冰的,扔飞盘的,有的在跳那种又摸背又摸脑袋的舞,有的在下棋,还有买卖毒品的。婴儿车星罗棋布,随处可见。气氛有点像狂欢节,而这恰恰是大双提出在这个公园举行即将到来的会见的原因。 “妈的,缺了那么点秩序,我就跟扒光了衣服似的。这儿不好。” 第66章 “你给我闭嘴,布杰,替我找个地方停车,”大双说道,“这可是兄弟见面。用不着动刀动枪的。” “他们要是带了人来怎么办?”布杰问。 “嗨,伙计,你是什么人都不信了?”大双反问道。就在此时,他看见一辆货车从路旁缓缓开走了。“你知道不知道,我们运气不错。” 大双熟练地把车开到那个地点,合上紧急刹车。 “牌子上说这里只能停商用车辆。”市杰说道。他的脸一直贴着车窗,看着停车标志。 “就凭咱们这一年溜门撬锁的本事,我想是有资格的,”大双笑着说。“走吧,你也该挪动挪动了。” 他俩跳下车来,穿过大街,走进公园。大双对了对表。虽说停车真是麻烦,他们还是来得早了点。大双就是喜欢这样对待这一类的会见。他可以借机侦察一下这个地方。这倒不是他不信任其他弟兄,而是因为他喜欢小心行事。 然而,大双吃了一惊。当他用眼睛搜索这一片双方商定的会见地点时,他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体魄更为魁梧的人的视线之中,他以前见过这人。 “呃喔。”大双压低声音叫道。 “怎么回事?”布杰立刻警觉起来。 “那帮弟兄比咱们先来了。”大双说。 “你要我怎么着?”布杰问道。他自己的眼睛也加快了搜寻,接着他的目光也落在大双已经看见的那个人的身上。 “没事,”大双说,“就这么走过去。” “他看上去还真他妈帅,”布杰说道,“这我倒是要多个心眼。” “住口。”大双喝道。 大双径直走了过去,那人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大双。大双将右手做成一把枪的样子,瞄准那个人,说道:“华伦!” “你来了,”华伦说,“过得好吗?” “不算坏,”大双说着,按照礼节将右手高高举起。华伦也举起手来,两人都做了一个象征胜利的“v”。这是一种例行的姿势,很像一对相互竞争的投资银行家之间的握手。 “这是戴维。”华伦指指自己的同伴说。 “这是布杰。”大双摹仿着华伦的派头,说道。 戴维和布杰彼此看了一眼,但没有动,也没说话。 “听着,哥们,”大双说道,“我得说件事。咱们不清楚那个大夫就住在你们地盘里。我意思是,照道理咱们应该知道,可咱们没那么去想,因为他是个白人。” “你们跟大夫是什么关系?”华伦问道。 “关系?”大双反问道,“咱们没有一点关系。” “那你干嘛要杀他?” “那只是因为一笔小买卖,”大双说道,“有个住在咱那边的白人来找咱,给了咱一笔现钱,叫咱们警告大夫正在做的一件事。后来,大夫没听咱的提醒,那人又给了一笔钱,要把他给做了。” “你是说大夫和你们没有什么业务?”华伦问道。 “有个屁业务,”大双嘲弄地笑着说,“咱的生意根本用不着那个臭白人大夫,根本用不着。” “你应该先来找我们,”华伦说道,“我们可以替你把大夫的事摆平了。这四五个月他跟我们在一个篮球场打球。他人蛮好。我很为里杰纳德难过。我意思是,要是我们交过底的话,也就不会发生这事了。” “我也替那小伙子可惜,”大双说,“那本来也是不该出的事。麻烦就麻烦在,咱真替里杰纳德喊冤,咱没法相信一个弟兄会因为一个臭白人给杀掉。” “我们俩算是扯平了,”华伦说道,“这没有算上昨晚发生的事,但那件事和我们没关系。” “我知道,”大双说道,“你能想象那位大夫吗?他简直就是一只有九条命的猫。他妈的,警察动作怎么那样快?他怎么跑到那儿去的?他肯定自以为是威亚特·埃尔普1。之类的人物了。” 1威亚特·埃尔普(1884—1929),美国西部开发时期人物,在各矿镇担任警长,以斗狠著称。 “问题是我们之间有停战协议。”华伦说道。 “直说了吧,”大双说,“再也不能兄弟杀兄弟了。这事可把咱们折腾够了。” “可停战协定还有一层意思,你得放过大夫。”华伦说道。 “你在乎那家伙的事?”大双问。 “是啊,我在乎。”华伦说。 “嗨,那就交给你了,哥们,”大双说道,“他可比不上钱那么可爱。” 华伦掌心向上伸出一只手,大双击了一下掌,接着华伦也击了一下大双的手掌。 “够爽快。”华伦说道。 “你也一样,哥们。”大双说。 华伦向戴维使了个眼色,他们要走了。他俩朝五马路尽头的华盛顿拱门走去。 “还算不错。”戴维说。 华伦耸了耸肩。 “你信他的话。”戴维问。 “是啊,我信,”华伦说道,“他可能在做毒品,但他不笨。这事要是发展下去,我们就全输了。” ------------------ 第三十二章 1996年3月27日,星期三,下午5:45 杰克感到难受了。除了其他问题之外,他身体有些僵硬,现在又是浑身肌肉发痛。他已经在小货车里坐了几个小时,早就超过了他预计的时间。他看着顾客在当铺里进进出出。一直没有出现拥挤的情况,但始终顾客不断。大部分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杰克不禁想到,这家商店肯定在从事一些不法勾当,例如赌博、贩毒什么的。 这一带环境很差。今天早上他一到这里就感觉到了。这种看法在夜幕开始降临时得到了证实。杰克人还坐在车里,就有人开始打这辆车的主意了。那人拿来一根铁棍,走到乘客一侧的车门旁,将铁棍插到玻璃与门框之问。杰克只得敲玻璃,向那人挥了挥手,提醒他注意。他一看见杰克便跑开了。 杰克眼下每过一定时间便含服一片润喉片,尽管没见起什么作用。喉咙的情况更糟糕了,他感到越来越难受,接着又出现了咳嗽。咳得不太厉害,只是一种干咳。但咳嗽反过来刺激了喉咙,他越发担心自己恐怕真的从格洛瑞亚·赫南德斯那里传染上了流感。金刚乙胺的推荐用量是日服两片,但咳嗽一开始,杰克便服下了第三片。 就在杰克开始考虑承认自己送邮包的妙计已经失败的时候,他的耐心得到了回报。那人刚开始并没有引起杰克的注意。他徒步走了过来,这也是杰克没有料到的。他穿着一件带风帽的旧尼龙风雪服,与走在前边的几个人没什么两样,只是他拎着杰克的那只包裹。虽说天色渐暗,又隔着一段距离,杰克还是能看出包里外边贴着的“急件”、“危险品”标签。 杰克必须当机立断,那人正快步朝波威里街走去。杰克没有想到自己得跟踪一个步行的人。他考虑着到底是下车徒步跟踪,还是呆在车里,在附近兜圈子,想办法开着车子盯住那个人。 杰克一想,一辆缓慢行驶的货车会比走路的人更容易引起注意,他便跳下车来。他跟着那人走了一段距离。那人向右转弯,走进了埃尔德里奇大街,杰克随即跑了几步,来到那个街角。 杰克探头看去,正好看见那人走过前边一个街区,进了马路对面的一幢大楼。 杰克快步朝那幢房子走去。和左右临近的楼房一样,这幢房子有五层楼,每层楼都有两个像门面一样大的大窗户,两边各有一个小一点的推拉窗。一个消防通道弯弯曲曲地顺着墙壁的左侧拐下来,出口是一个缓冲梯,悬在下边,离人行道大约十二英尺。底层的门面空空如也,玻璃里边贴着一个“出租”的告示。 二楼窗口亮着几盏灯。从杰克站的地方看过去,那儿好像是一处公寓,但他没法确定。整幢大楼都不见有窗帘或者其他表明有人居住的迹象。 杰克观察着这幢大楼,心里匆匆考虑着下一步怎么办,就在这时,五楼的灯亮了。杰克看见有个人将小推拉窗推到了左边。杰克看不清楚是不是自己跟踪的那个人,但估计是他。 杰克看清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便快步走到那人进去的那个门口。他推了一下门,门开了。杰克走了进去。这是一个不大的门厅,左边墙上挂着四个邮箱。只有两个有名字。二楼住的是g·黑尔布鲁恩。五楼的房客叫r·奥维斯特瑞特。这里没有什么弗雷泽实验室。 杰克发现在一个小格子窗的边上有四个蜂鸣器,他猜测里边有一个送话器。他茫然地考虑着,要不要和五楼通话。但他实在想不出来说些什么。他在那里足足站了好几分钟,可什么也想不起来。这时,他忽然发现,五楼的信箱好像打开过。 杰克正想朝那个信箱伸过手去,大楼的内门嘎吱一声打开了。杰克吓了一大跳,赶紧往旁边一闪,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绝不能和离开大楼的人打照面,不管他是谁。这人从杰克身旁匆匆走过,显然有些气急败坏。杰克一眼认出了那件尼龙风雪服。刹时间,那人不见了。 杰克立刻行动起来,乘着门还没关上,几步跨了进去。杰克料定那人不会马上回来,自己正好进去。门在他的身后关上了。楼梯环绕着宽大的电梯盘旋而上,电梯的钢框上安装着粗大的金属网。杰克估计这架电梯是运货用的,这不仅是因为它的尺寸,也因为电梯门不是横着开关的,而是垂直开关,地板也是加工粗糙的木板。 杰克走进电梯,按下了去五楼的按钮。 第67章 电梯轰隆轰隆地运行起来,笨重而又缓慢,但好歹还是将杰克送上了五搂。杰克走出电梯,面前是一道厚实的门。门光溜溜的,没有名字,也没有门铃。杰克心想,这套公寓肯定没有人住,便敲了敲门。杰克第二次敲门敲得更响,但还是没人应声,他又试着推了一下房门,门是锁着的。 因为顺着楼梯还可以往上走,杰克便登上楼梯,想弄清能不能上房顶去。门打开了,可一旦他出去了,门又会在他身后关上。在冒险登上房顶之前,他必须找一个什么东西塞在门和门楣中间,这样他才能回到楼梯上来。就在门口,杰克发现一小块两英寸厚四英寸长的木头,他估计这东西正是用来塞门的。 杰克推开门,走上黑沉沉的房顶,小心翼翼地朝大楼前部走去。前边,他能分辨出夜空映衬下的消防梯那隆起的扶手。 杰克走到栏杆前,抓住扶手,向下看去。下边的景象唤起了他对高处的恐惧,想到自己得翻过栏杆到下边去,他顿时感到一阵恶心。可是,下边12英尺就是消防通道在五楼的平台。公寓里的灯光把那儿照得雪亮。 尽管有恐高症,杰克心里明白,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他至少也得往窗户里看一眼。 他首先面朝大楼后部在栏杆上坐下来。接着他抓住扶手站起来。杰克将眼睛紧紧盯住一根根横档,走下那一段梯子。他动作缓慢而仔细,一直到一只脚触到平台的格子。他一次也没往下看。 他一只手抓住梯子弯下腰,朝窗户里边望去。不出所料,这里果然如他推测的一样是阁楼。但他看得出室内的一部分用六英尺高的隔板分隔开来。他的正面是住人的地方,后边有一张床,靠左墙盖了一个小厨房。杰克送来的那个包裹已经打开,摊在一张圆桌上。那个门垫和那卷报纸扔了一地。 杰克更感兴趣的是他越过隔板看到的东西。那是一套不锈钢器械的顶部,这东西不大像是公寓配备的东西。 杰克面前的窗子是开着的,这太诱人了,他按捺不住地想爬进公寓,好好看一看。除此以外,理智告诉他,他可以从楼梯出去,用不着再去爬那个太平梯了。 虽说杰克依旧避免往下看,他还是好一会儿才下决心松开梯子。到他一扭一扭地爬进公寓的时候,他已是汗流浃背。 杰克迅速恢复了镇定。双脚一触地,他便毫无顾忌地回头看了看窗外和楼下。他需要搞清那个穿风雪服的这会儿没往回走,至少是暂时不会回来。 杰克满意了,朝公寓里转过身来。他走过那套厨房加卧室的组合,进了一间让一个门面大小的窗户占去一大半墙壁的起居室。里边面对面放着两张躺椅,一小块针织地毯上放着一张咖啡桌。隔墙上装饰着召开国际微生物学术会议的海报。咖啡桌上的那几本杂志也全是微生物学专业的。 杰克精神一振。也许,他终于找到弗雷泽实验室。但也有一样东西使他放心不下。靠着对面的隔板,立着很大一个陈列枪支的玻璃柜。这个穿风雪服的人不光是对细菌有兴趣,还很爱玩枪。 杰克迅速查看了一下起居室,目的是落实通向楼梯的门的位置。可是,他刚走到起居室的隔墙边就停住了。这间立着好多根柱子的大阁楼的其余部分整个让一间实验室给占去了。他刚才在太平梯上看见的那个不锈钢设备和他在曼哈顿总院化验科看到的恒温室很相似。对面右手边的角落里是一个三号无菌罩,罩子的排气管从推拉窗上边伸出去。 杰克一爬进窗口,就猜到自己可能找到了一处秘密实验室,可他发现的这一个实验室设施如此齐备,依然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他知道这类设备可不便宜,将生活区与实验室合二为一就更是非同寻常了。 一个大容量商用冰柜引起了杰克的注意。冰柜旁边立着好几个大号的压缩氧气瓶。冰柜是改装过的,用液体作为冷却剂,这样可以将内部温度降低到零下50度的范围内。 杰克试着打开冰柜,但它是锁着的。 一阵低沉的噪音,很像狗的叫声,吸引住了杰克,他的目光离开了冰柜。他又听见了,那个声音是从这间实验室的后边传过来的,那儿有一个20平方英尺大小的棚子。杰克走到近前,仔细查看这个奇怪的房子。一根排气管从棚子后边伸出来,又从一扇后窗的顶部伸出去。 杰克把门推开一条缝,一股臊臭伴随着尖利的狗叫声扑面而来。他将门推开了一些,立刻看见了几个金属笼子的棱角。他啪地一声打开灯。他看清楚了,笼子里有狗,猫,但绝大部分笼子里关着的是各种老鼠。这些动物呆呆地看着他,有几只狗还充满期待地直摇尾巴。 杰克关上门。在杰克心目中,那个穿风雪服的人成了某种对微生物学走火入魔的怪物。杰克甚至不想考虑对自己发现的那些动物都进行过哪一类的实验。 忽然,远远地传来一阵开动电器的嘎嘎声,杰克心里猛地一跳。他立刻明白了这是什么声音:电梯! 杰克的恐惧迅速增加,他慌乱地寻找着通向走廊的门。实验室里的景象使他忘记了落实门的位置。门很快就找到了,可是当杰克伸手开门的时候,他担心电梯已经快到五楼了。 杰克的第一个念头是,等那个穿风雪服的人一进公寓,自己便经过楼梯冲上房顶。再离开这幢大楼。可眼下电梯很快就要上来了,杰克明白自己肯定会被人发现。那就只剩下从他进来的地方退出这套公寓了。然而就在这时,电梯停了,金属门哐啷一声打开,他知道已经没有时间了。 杰克只得赶紧躲起来。最好是高连接走廊的门近一些。大约十英尺外就是一道光溜溜的门。杰克冲了过去,打开门。这是一间浴室。杰克一个箭步跨进去,随即把门关上了。他只能寄希望于那个穿风雪服的人心里装着别的事,想不起要用一用盥洗室或者是洗洗手。 杰克刚把浴室门关上,外门上便响起了钥匙开锁的声音。那个人走进来,随手关上房门,步履轻快地走开了。脚步声越来越弱,随后便消失了。 杰克犹豫起来。他测算着自己跑到门口并且把门打开需要多少时问。只要到了楼梯上,他相信自己能跑过这个穿风雪服的人。杰克常年打篮球,体格比许多人都要好。 杰克尽量轻手轻脚地打开浴室门。刚开始他只开了一条缝,得听听动静。杰克什么也没听到。他缓慢地把门打开了一点,以便探出头来看看。 从这个有利的角度,杰克能够看清大半个实验室。那个人不在。杰克把门打开到能够侧着身子挤出去。他看了看那扇通向走廊的门。把手上边几英寸的地方有一个插销。 杰克又扫了一眼这间实验室,蹑手蹑脚地溜出浴室,悄悄地朝外门冲去。他左手抓住门把手,右手便去拔插销。但这里有一个伤脑筋的问题。插销上没有拉手。进来出去都得用钥匙。杰克给锁在了房子里! 杰克惊慌地退回浴室,不禁感到绝望,自己和一只被关在那些临时笼子里的可怜巴巴的动物差不了多少。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个穿风雪服的人在使用浴室之前就离开公寓。可是,没有这样的事了。仅仅过了难熬的几分钟,浴室门便猛然拉开了。那个人没穿风雪服,一步跨进来,和杰克撞了个满怀。两个人都惊呆了。 杰克正打算说几句圆场的话,那人却退回去了,乓地一声关上门,把窗帘连同绳子都震了下来。 杰克立刻伸手抓住门把手,生怕又被锁在里边。他用肩膀顶住,往前一撞。不曾想这道门毫无阻碍地打开了。杰克踉踉跄跄地从浴室里冲了出来,好不容易才站稳了。他刚一恢复平衡,两只眼睛便开始在阁楼里搜寻。那个人不见了。 杰克快步朝厨房和那扇打开的窗户走去。他别无选择。可是他只走到了起居室就碰上了那人。那人已经跑到这儿来了,从咖啡桌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一把大号的手枪。杰克刚一露面,那人便举枪瞄准了他,要他别动。 杰克立即服从了。他甚至举起了双手。这样大一把枪对着自己,杰克希望尽量表现得合作一些。 “你他妈在这儿干什么?”那人咆哮如雷。他的头发伏在前额上,他老是头一甩把头发撩回去,免得挡住眼睛。 杰克正是凭着这一个动作认出了这个人。他就是里查德,曼哈顿总医院化验科技师。 “回答我!”里查德喝道。 杰克把手举得更高了些,希望这个姿势能让里查德满意,同时他在内心拼命搜索,替自己为何来到这里寻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但他什么也想不出来。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他甚至想不出一句圆场话。 杰克目不转睛地盯着枪筒,那只枪已经移到离他的鼻子只有三英寸的地方。杰克发现里查德的手指在发抖。这表明他不仅十分愤怒,而且有点心神不定。在杰克看来,这样一种组合特别危险。 “你要是不回答,我马上毙了你。”里查德嘘声说道。 “我是一名医学检查官,”杰克的话脱口而出,“我正在进行调查。” “放屁!”里查德厉声说道,“医学检查官不可能擅闯民宅。” “我没有闯,”杰克解释说,“窗子是开着的。” “住口,”里查德说,“这没什么两样。你擅闯民宅,干扰他人生活。” “对不起,”杰克说道,“我们就不谈这事好不好?” “是你把那个假包裹送来的吧?” 第68章 里查德问。 “什么包裹?”杰克一脸的天真相。 里查德的目光从杰克脸上滑向他的脚,又回到他的脸上。“你居然穿了一身伪造的投递员制服。这可很要花一些脑筋。” “你在说什么啊?”杰克问道,“我不在太平间的时候总是穿这一身。” “放屁!”里查德又骂了一句。他用枪指了指一张长椅,吆喝着:“坐下!” “坐下就坐下,”杰克说,“你也可以客气一点嘛。”最初的震惊渐渐过去,他的机智开始恢复。他在里查德示意的地方坐下来。 里查德退回到那个枪柜前,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杰克。他从衣袋里摸出钥匙,随后便试着打开枪柜,看也不看手里的动作。 “要我帮忙吗?”杰克问。 “闭嘴!”里查德吼了一声。拿着钥匙的那只手不停地发抖。他终于把那个亮光闪闪的锁打开了,他伸手进去,取出一副手铐。 “哦,那东西到处都有。”杰克说道。 里查德拿着手铐,走回杰克身边,用枪指着他的脸。 “我跟你说,”杰克说道,“我们干嘛不叫警察,我会招供的,他们可以把我带走。到时候我就碍不着你了。” “住口!”里查德喝道。接着他示意杰克站起来。 杰克照办了,又举起了双手。 “走!”里查德说着,朝实验室指了指。 杰克往后退去。他不敢让眼睛离开那支枪。里查德走上前来,左手拎着的那副手铐晃来晃去。 “站到柱子跟前。”里查德厉声说道。 杰克照着吩咐做了。他靠着柱子站住了。这根柱子直径大约15英寸。 “面朝柱子。”里查德命令。 杰克转过身去。 “双手抱着柱子,手拉手。”里查德说。 杰克照着里查德的要求做了,这时他感觉到手铐喀地一声铐住了自己的两个手腕。他现在给锁在了柱子上。 “我可以坐下来吗?”杰克问道。 里查德没有理他,匆匆回到起居室。杰克弯腰在地板上坐下来。最舒服的姿势就是双手双脚一起抱住这根柱子。 杰克听见里查德在打电话。当里查德开始说话的时候,杰克考虑着要不要高声呼救,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考虑到里查德的行为是何等的神经质,这等于是自杀。此外,正在和里查德通话的人也许不会计较杰克的举止。 “杰克·斯特普尔顿在这里!”里查德的话脱口而出,“我在我那间该死的浴室里逮住了他。他知道弗雷泽实验室的事,一直在这一带转悠。这我敢肯定。就像贝特·霍尔德尼斯在化验室那样。” 听到里查德提起贝特的名字,杰克脖子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别说什么镇静不镇静了!”里查德吼叫着,“情况紧急。我真不该卷进这事。你最好快点过来。这是我的问题,可也是你的问题。” 杰克听到里查德乓地一声摔下电话。听声音这人更焦急了。几分钟后,里查德出现了,这次没有拿枪。 他走到杰克身边,低头看了看他。里查德的嘴唇在发抖。“你是怎么发现弗雷泽实验室的?”他问,“我知道假包裹是你送来的,撒谎也没用。” 杰克抬头看着这人的脸。里查德的两个瞳孔睁得大大的,神色有些不大对劲。 里查德毫无预告地劈脸给了杰克一记耳光。这一击撕破了杰克的下嘴唇。一缕血迹出现在他的嘴角。 “你还是开口说话的好。”里查德咆哮着。 杰克小心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受伤的部位。脸已经麻木了。他尝到了血的咸味。 “也许我们应该等一等你的同事。”杰克说道,他总得说点什么。直觉告诉他,他很快就会见到马丁·切维或者克利,甚至可能见到齐默曼。 那一记耳光打伤了杰克,肯定也伤着了里查德自己,他几次把手张开、合拢,随后便又退回起居室去了。杰克听出房间里的冰箱似乎打开了,接着是倾倒冰盘的声音。 几分钟之后,里查德出来了,两眼直瞪瞪地看着杰克,手上包扎了一张餐巾。他开始踱来踱去,时而停下来,看看手表。 时间过得很慢。杰克很想服一片润喉片,但却不可能。他还感觉到自己的咳嗽加剧了,此时直感到恶心。他估计自己有点发烧。 远远地,电梯那边又传来尖利的声音,杰克本来已经滑下来的脑袋又靠在了柱子上。杰克想到了这样一个事实,蜂鸣器没有响,这说明上来的人有一把钥匙。 里查德也听见了电梯的声音。他走过去,打开房门,守候在走廊里。 杰克听到电梯哐啷一声停住,马达关闭,电梯门轰隆轰隆地打开了。 “他在哪儿?”一个愤怒的声音问道。 听到里查德和他的客人走进阁楼,杰克把脸从门口方向转到一边。他听见房门关上了,并且上了锁。 “他在那边,”里查德带着同样的怨恨说道,“铐在柱子上。” 杰克听到一阵脚步声朝自己走过来,他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当他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他顿时目瞪口呆。 ------------------ 第三十三章 1996年3月27日,星期三,傍晚7:45 “狗杂种!”特瑞西破口大骂,“你怎么就不能少管点闲事。你,还有你的固执!事情眼看着开始好起来,你却把一切都给搅了。” 杰克还没有回过神来。他抬头看着特瑞西那双浅蓝色的眼睛,这双眼睛不久之前看上去还那么温柔,而今却像浅色蓝宝石一样冷冰冰的。她的嘴完全失去了性感,没有血色的嘴唇形成细细的一条线。 “特瑞西!”里查德叫了起来,“别浪费时间跟他说话了。我们得想想怎么办。要是有人知道他在这里怎么办?” 特瑞西转过脸来,望着里查德。“你的那些愚蠢的培养基都在这间实验室里?”她问。 “当然在这里。”里查德说。 “那就扔掉它们,”特瑞西说道,“从厕所冲下去。” “可是,特瑞西!”里查德大叫起来。 “你别对我嚷嚷什么‘可是,特瑞西’。马上扔掉。现在就扔!” “包括流感?”里查德问道。 “尤其是流感!”特瑞西毫不含糊。 里查德愁眉苦脸地走到那个冰柜前边,打开,将里边的东西搬出来。 “我拿你怎么办呢?”特瑞西重新把注意力转向杰克,她高声自言自语着。 “首先,你可以把这两个手铐去掉,”杰克说,“然后我们俩可以去波思塔诺安安静静吃顿晚饭,你也可以通知你的那班朋友,就说我们在那儿。” “住口!”特瑞西叫道,“你的花言巧语我听够了。” 特瑞西骤然离开杰克,走到里查德身边,看着他取出好几个冻结的药瓶。“全部扔掉,现在!”她警告道,“不能留下任何证据,你明白吗?” “帮你的忙是我这辈子作出的最糟糕的决定。”里查德抱怨着。他把所有的药瓶收起来,走进了浴室。 “你是怎么卷进这事的?”杰克问特瑞西。 特瑞西没有回答。她绕过隔墙,进了起居室。杰克听到背后有冲抽水马桶的声音,他真不愿意去想又有什么东西给冲进城市下水道里,去传染那里的老鼠。 里查德出来了,跟着特瑞西走进起居室。杰克看不见他俩,但由于天花板很高,又没有什么装饰,他能够听到他们说话,好像他们就在旁边一样。 “我们得马上把他从这儿弄走。”特瑞西说。 “怎么个弄法?”里查德闷闷不乐地问,“扔进东河里?” “不,我想他应该只是消失了,”特瑞西说道,“爸爸妈妈在卡茨基尔山的那所农舍怎么样?” “我还没想到呢,”里查德的声音变得开朗起来,“不过,呃,这倒是个好主意。” “我们怎么把他弄过去?”特瑞西问。 “我开我那辆探险家去。”里查德说。 “问题是要把他塞进车里,接着得让他保持安静。”特瑞西说。 “我有一些开他命。”里查德说道。 “这是什么东西?”特瑞西问。 “是一种高效麻醉剂,”里查德说,“开他命在兽医学里用得很多。有时候也用在人身上,只是它会产生幻觉。” “我才不管产生不产生幻觉呢,”特瑞西说道,“我只担心会不会把他弄死了。说真的,只要让他安静下来就行。” “我只有开他命,”里查德说,“我能弄到这东西,是因为它不属于控制药品。我是用在动物身上。” “这些我不管,”特瑞西说,“是不是只要给足剂量,就能使他昏迷?” “我不太清楚,”里查德说,“可以试一试。” “你怎么用?”特瑞西说。 “注射,”里查德说道,“不过它的药效期很短,我们恐怕得打几次。” “我们试一次。”特瑞西说。 特瑞西和里查德从起居室出来了,杰克发现自己已是浑身大汗淋漓。他不知道这是由于发烧还是由于听了他俩的谈话产生的担心。他不喜欢这个主意,很不情愿成为一种强力麻醉剂的实验对象。 里查德走到一个箱子前边,取出一盒注射器。他又从另一个箱子里把装在橡皮塞药瓶里的药取了出来。接着他开始估算剂量。 “你估计他体重是多少?”里查德问特瑞西,就好像杰克是一头听不懂话的动物似的。 第69章 “我估计有180磅,出入也就5磅。”特瑞西说。 里查德草草计算了一下,然后抽满了一支注射器。他走到杰克身边,杰克恐惧地挣扎着。他想喊叫,但却喊不出来。里查德将注射器扎进他的右臂。杰克猛地缩了一下。这一针像灼伤一样火辣辣的。 “看看效果怎么样,”里查德说着,走到一边,扔掉用过的注射器。“我们等一等。我去把车开过来。” 特瑞西点点头。里查德穿上风雪服,朝外边走去。到了门口,他告诉特瑞西说,他过十分钟就回来。 “这么说,你们是姐弟合作了,”阁楼里只剩下杰克和特瑞西了,杰克说道。 “用不着你说。”特瑞西说着,摇了摇头。她开始踱来踱去,跟里查德刚才的动作一样。 开他命的最初效果出来了,杰克耳朵里响起一阵轰鸣。接着,特瑞西的影子开始做一些奇怪的动作。杰克又是眨眼又是摇头。仿佛有一个厚厚的气团停在他的头上,他好像是在身体外边看着这一切。接下来,他看见特瑞西走到一个长长的隧道的尽头。忽然间,特瑞西的脸变得非常大,她正在说话,但回声断断续续。她的话也听不明白。 杰克意识到的下一件事是自己在走路。但这是一种奇怪的、不协调的步态,他根本不知道身上的各个部分都到哪里去了。他只得低下头,看着双脚移出了自己视野的边缘,然后又落在地上。他竭力想看清自己正在往什么地方走,却看见一个由许多不停运动的色块和线条组成的不规则形体。 他感到有些想吐,身子一晃,恶心的感觉消失了。他眨眨眼睛,那些彩色的形体跑到一块儿,组成一个亮光闪闪的大物体。一只手伸进他的视野,碰了一下那个物体。就在这时,杰克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手,那个物体原来是一辆车。 身旁环境里的其他成分开始变得可以分辨了。这里有灯光和一幢大楼。接着他意识到左右都有人扶着自己。人们在说话,可他们的话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机械的声音,仿佛他们是机器人似的。 杰克感到自己在往下掉,又没法停下。他似乎下沉了几分钟,才触到一层坚硬的表面。接着,他只能看见一些黑沉沉的东西。他躺在一个铺有地毯的地方,一个什么东西直往他肚子里钻。他竭力挣扎,却发现两个手腕不能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杰克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几小时。他终于能够分辨东南西北了,眼前也不再有幻觉。他意识到自己是在一辆行驶着的汽车后座的地板上,他的双手被铐在客人座位的支架上。看来,他们这是正在开往卡茨基尔山。 为了缓解汽车的主动轴顶在腹部上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杰克收拢双膝,做成一种弯腰下蹲的姿势。这种姿势远远说不上舒服,但比刚才要好一点。不过,他的不舒服并非仅仅来自这种别扭的姿势。流感的症状严重了,加上开他命余下的药效,他从来也没有感到过这么难受。 杰克猛地打了几个大喷嚏,特瑞西朝后座掉过头来。 “我的天啦!”她叫了起来。 “我们到哪儿了?”杰克问道。他声音嘶哑,说话吃力,这又引得他连连咳嗽。鼻子也有点问题,可他双手给铐得死死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想你还是闭嘴的好,不然你会呛死的。”里查德说。 特瑞西朝里查德转过脸去:“这样咳嗽、打喷嚏是不是你给他打针造成的?” “我怎么知道?我以前从来没给人打过开他命。” “得了吧,你或许有什么主意,这样想不算过分,”特瑞西厉声说道,“你给那些可怜的动物使用过开他命。” “这话我不爱听,”里查德愤愤不平地说,“你知道我把那些动物当成我的宠物。这也是我优先考虑开他命的原因。” 杰克感觉到了,特瑞西和里查德此前对于他的出现流露出的焦急已经变成了愤怒。从他俩的谈话听得出,他们似乎更多的是冲着对方去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里查德又开口了:“你知道,这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的主意,不是我的。” “噢不!”特瑞西说道,“我不能让你拿这种误解来开脱自己。是你提出让美利坚保健惹上医疗感染的麻烦。这我压根就没想到。” “我只是听你抱怨得那么凶才提出来的,你说美利坚保健正在大肆侵吞全国保健的市场份额,尽管你打出了你那个愚蠢的广告。是你求我帮忙的。” “我只是需要某些点子,”特瑞西说道,“广告中用得上的东西。” “你需要个屁!”里查德说道,“你连去杂货店订购器材都不干。我对广告一窍不通。你知道我的专业是微生物。你懂得我的建议。这就是你需要的东西。” “在你提出来之前我联想都没想过,”特瑞西反驳说,“再说了,你只说你能弄出些个可恶的感染,让新闻界炒一炒。我以为你指的是伤风感冒、拉肚子或者流感什么的。” “我用的是流感。”里查德说。 “是啊,你用的是流感,”特瑞西说,“可它是普通的流感吗?不,它是一种神秘的物质,搞得人人戒备森严,包括后座上的这位医生大侦探。我以为你会用一些普通的病,看在上帝份上,而不是鼠疫,也不是另外几种。我连它们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结果新闻界大肆报导这几次发病,市场份额迅速回升,你当时没有一句怨言,”里查德说道,“你那会儿开心死了。” “我吓坏了,”特瑞西说道,“很害怕。我只是没有说出来。” “你全是胡说八道!”里查德出言激烈,“发生鼠疫后的第二天我就和你谈过。你一次也没有提到害怕。我还感到有点委屈,因为我毕竟花了不少工夫。” “我什么都不敢说,”特瑞西说,“我不希望跟这事有一丝一毫的牵连。可事情已经搞糟了,我想就这样吧。我不知道你正在计划做其他的。” “我不信你说过这话。”里查德说。 杰克意识到他俩渐渐平静下来。他把头抬到紧铐着的双手所能允许的高度。路灯的亮光照进车里。他们已经在黑暗中行驶了一段时问。 忽然,四下里灯光明亮,汽车在一个篷子下边停住了。杰克听到司机座位上的窗玻璃摇了下来,他立刻意识到他们来到了一处收费站。他开始呼救,但声音微弱而沙哑。 里查德反应敏捷,转身操起一个硬物,朝杰克砸去。这一击落在了杰克头上。他瘫倒在地板上。 “别砸得这么狠,”特瑞西说道,“你也不希望血溅在车里。” “让他住口恐怕更重要,”里查德说着,向自动门收费口投了一把硬币。 挨了这一击,杰克的头痛得更厉害了。他试着找到最舒适的姿势,但却没有多少选择。幸好他终于迷糊睡着了,尽管他不时被汽车的晃动颠来颠去。过了收费站,他们驶上一条曲折的弯道。 杰克知道的下一件事是他们又停下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汽车外边又是灯火通明。 “可别打什么主意。”里查德手里握着枪,说道。 “我们到哪儿了?”杰克昏头昏脑地问。 “在一家通宵营业便利店,”里查德说,“特瑞西要买点用得着的东西。” 特瑞西拿着一袋食品回到车上。 “他动了没有?”特瑞西钻进车里,说道。 “是的,他醒了。”里查德说。 “他是不是又想嚷嚷?” “没有,”里查德说道,“他没这个胆子。” 他们又开了一个小时。特瑞西和里查德时断时续地争吵着,事情搞得这样一团糟,到底是谁的过错,俩人谁也不肯让步。 汽车离开大路,磕磕碰碰地开上一条车辙很深的石子路。杰克虚弱的身体一撞到地板和主动轴的突出部分,他便会猛地哆嗦一下。 最后,汽车向右转了一个急弯,停下了。里查德熄灭了马达。他和特瑞西都下了车。 杰克被单独撂在车里。他尽力抬起头来,看得见的只有一线黑沉沉的天空。四外一片漆黑。 杰克硬撑着跪起来,想试试看能不能将手铐从椅子下边退出来。但这显然不可能,手铐是套在一根结实的钢条上的。 杰克瘫倒在地板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半小时以后,他俩回来接他了。两人将乘客一侧的两个车门一起打开。 特瑞西解下一只手铐。 “下车!”里查德用枪指着杰克的脑袋,喝道。 杰克照办了。特瑞西快步走上前来,将杰克那只松开的手重新铐上。 “进屋去!”里查德说道。 杰克双腿颤抖,踏着湿润的草地走过去。这地方比城里冷得多,他能看见自己呼出的气。黑暗中,一座农舍赫然出现。农舍的正面是一个带栏杆的走廊,几扇窗户里透出亮光。杰克看见烟囱里冒出浓烟和点点火星。 他们一行来到走廊,杰克四下看了看。他能看到左边一个谷仓的黑黝黝的轮廓。再过去就是田野了。周围都是山,远处也看不到灯光。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藏身之所。 “快走,”里查德用枪管顶着杰克的肋骨,说道。“进去。” 农舍内部装修得像一处舒适的周末别墅兼消夏寓所,还带一点英格兰乡村风味。在一个用石块砌成的大烟囱的前边,面对面放着几对覆盖着印花布的长椅。壁炉里刚生了火,火势正旺。 第70章 一张东方地毯几乎将宽木拼花地板遮盖起来。 走过一个大拱门,便来到一个带有乡村风味的厨房,厨房中间是一张餐桌,几把靠背椅。餐桌对过是一个弗兰克林式火炉。紧靠厨房尽头的墙壁有一个大号的20年代样式的瓷砖洗碗槽。 里查德押着杰克走进厨房,示意他坐在水槽前的破地毯上。杰克意识到自己马上就会被铐在水管上,便要求用一下盥洗室。 杰克的要求引起了姐弟俩的新一轮争吵。特瑞西要里查德带杰克到浴室去,里查德很干脆地拒绝了。他告诉特瑞西,这事她也可以做,但特瑞西认为这是里查德的事。最后,他俩商定,让杰克自己去,那间供客人使用的浴室只有一扇小窗子,杰克不可能爬出去。 杰克身边没有人了,他取出那瓶金刚乙胺,服了一片。他有些泄气,这种药没能防止感染,但他相信金刚乙胺减缓了流感的发展。如果他不服药的话,症状无疑会严重得多。 杰克走出浴室,里查德将他带回厨房,不出杰克所料,他果然将手铐锁在厨房的排水管上。特瑞西和里查德在壁炉前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杰克抱着逃走的意图查看了一下排水管。问题在于,这几根管子都是老式的,既不是聚氯乙烯塑料管,更不是铜管,而是铸铁管。杰克试着用力拉了一下,排水管纹丝不动。 杰克只好暂时罢手,重又恢复了那种最舒服的姿势,仰面躺在破地毯上。他听着特瑞西和里查德的谈话,他俩已不再为眼下的这场灾难责怪对方,都变得理智一些了。他俩明白,有些事必须定下来。 杰克躺在地毯上,鼻涕淌下来,一直流到脖子后边。几个大喷嚏之后,剧烈的咳嗽又开始了。到他好歹控制住自己的事后,他发现特瑞西和里查德正低头看着自己。 “我们必须搞清你是怎么找到弗雷泽实验室来的。”里查德又一次举起了手枪,说道。 杰克担心,一旦发现他是唯一知道弗雷泽实验室的人,他俩可能当场开枪杀了他。 “这很容易。”杰克说。 “你倒说说怎么个容易法。”特瑞西说。 “我只不过给全国生物实验室打了个电话,问最近有没有人订购鼠疫病菌。他们告诉我,弗雷泽实验室订购过。” 特瑞西的反应仿佛是挨了一耳光。她怒气冲冲地转向里查德。“你别跟我说,那个材料是你订购的,”她迷惑不解地说,“我还以为你那个所谓的大全里什么病菌都齐了呢。” “我没有鼠疫,”里查德说道,“我估计鼠疫产生的轰动效应是最大的。可这又有什么区别?他们又不会追查病菌是从哪里来的。” “这你恰恰搞错了,”杰克说,“全国生物实验室的培养基都加了标记。我们在医学检查官办公处作解剖的时候全都发现了。” “你这白痴!”特瑞西发作了,“你把这该死的线索一路留到了你的门口。” “我不知道他们要给培养基加标记。”里查德怯生生地说。 “噢,天啦!”特瑞西的眼珠朝天花板望去,“这意味着医学检查官办公处的人个个都知道发生鼠疫病是人为造成的。” “我们应该怎么办?”里查德神经质地问。 “等等,”特瑞西低下头看着杰克,说道。“我不大相信他说的是实话。这和科林说的好像对不上。等一等,我给她打个电话。” 特瑞西和科林的谈话很短。特瑞西告诉她的这位部下,她很担心杰克的情况。问科林是不是可以给切特打个电话,了解一下杰克的那个有人从中捣鬼的说法有没有结果。特瑞西想知道其他的医学检查官有没有谈起这件事的。特瑞西最后告诉科林,给这一头的电话打不过来,15分钟后再给她打过去。 在这段时间里,姐弟俩没说什么,特瑞西只问了一下里查德,他是不是肯定已经把所有的培养基都处理了。里查德向她保证说,他把所有的东西都冲进下水道里去了。 15分钟过去了,特瑞西如约拨通了科林的电话。她俩简短地说了几句,特瑞西向科林说了声谢谢,又把电话挂上了。 “这是今晚头一个好消息,”特瑞西对里查德说,“医学检查官办公处没有一个人相信杰克的说法。切特告诉科林说,人人都把这一点归结为杰克对美利坚保健的怨气。” “这么说,肯定没人知道弗雷泽实验室和给病菌加标记的事。”里查德说。 “一点不错,”特瑞西说道,“这下子事情就简单了。我们现在只需要甩掉杰克就行了。” “这事怎么办?”里查德问道。 “你先到外边去挖个坑,”特瑞西说,“我想最理想的地点就是谷仓背后那片浆果林子。” “现在?”里查德问。 “这不是我们可以随便推托的事,你这白痴。”特瑞西说。 “地面可能冻住了,”里查德抱怨着说,“挖起来没准跟花岗石一样。” “你在设计这场灾难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特瑞西说,“出去,把坑挖好。谷仓里有铲子和镐头。” 里查德咕咕哝哝地穿上风雪服。他拿起手电筒,从前门走了出去。 “特瑞西,”杰克叫道,“你不觉得这事你也做得太过分了点?” 特瑞西从长椅上站起来,朝厨房走去。她靠在门边,眼睛看着杰克。 “你别打算让我替你难过,”她说,“如果说我警告过你的话,我可是警告过你十次以上,要你离得远远的。你只能怪你自己了。” “我不信事业对于你有这么重要,”杰克说道,“已经有人送了命,还有人可能会死。不光是我一个人。” “我根本没想到会死人,”特瑞西说道,“这都是由于我的这个毛毛躁躁的兄弟,他从念中学起就迷上了微生物学。他收集细菌就跟战争幸存者收集武器一样。真是不可思议,|奇^_^书-_-网|他一接近细菌就兴奋得不得了。我或许早就应该知道他有时候是在干傻事;我不知道。眼下我正考虑收拾这个烂摊子。” “你在狡辩,”杰克说,“你俩是同谋,谁也逃不脱干系。” “有些事你是知道的,杰克?”特瑞西说,“我眼下才不管你怎么想呢。” 特瑞西回到壁炉前。杰克听到炉子里又添了几块木柴。他把头伏在胳膊上,闭上了眼睛。病痛与恐惧折磨得他苦不堪言。他感到自己像是一个死刑犯,毫无指望地企盼着获得缓刑。 一小时后,房门猛地打开了,杰克震了一下,刚才又睡着了。他还注意到自己又出现了新的症状:当他往两边看的时候,眼睛很疼。 “挖坑比我想象的容易,”里查德一边汇报,一边脱掉外衣。“一点都没有结冻。那一带过去肯定是一片沼泽,连石头都没有一块。” “要挖得够深才好,”特瑞西说着,把一本书扔到旁边。“我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比方说春雨一来,他又露出来了什么的。” “够深了,”里查德说着,走进浴室洗手去了。到他出来的时候,特瑞西正在穿上外衣。“你上哪儿去?” “出去,”特瑞西朝门口走去,“我出去走走,你干掉杰克。” “等等,”里查德说,“为什么是我呢?” “你是男人,”特瑞西一脸蔑视的微笑,说道,“这是男人的活儿。” “鬼才是,”里查德说,“我不能杀他。我下不了手。我没法朝一个带着手铐的人开枪。” “我才不信你的话,”特瑞西吼了起来,“你说不过去的。你毫不在乎地把一些致命的细菌弄到增湿器里边,那都是些没有抵抗力的人,你实实在在地杀死了他们。” “是细菌杀死他们的,”里查德说道,“那是一场细菌与人的免疫系统之间的战争。我并没有直接杀人。他们是有机会活下来的。” “你真烦死我了!”特瑞西喊叫着,她的眼睛朝天上翻了翻。她恢复了镇定,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杀死病人的不是你,是细菌。那么干这件事是子弹,也不是你。怎么样啊?这总满足你的那份古怪的责任感了吧?” “这事不一样,”里查德说,“完全不一样。” “里查德,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要不然你就得上监狱里度过这一辈子。” 里查德迟疑不决地望着咖啡桌上放着的手枪。 “把枪拿上!”特瑞西见他眼睛盯着手枪,便命令道。 里查德仍在犹豫。 “快,里查德。”特瑞西催促着。 里查德走过去,心事重重地拿起手枪。他把枪筒当枪柄拿着,扳上板机。 “好极了!”特瑞西继续鼓励着,“现在过去,把这事办了。” “或许我们可以把手铐拿掉,他肯定想逃跑,我就……”里查德刚开口说了一半就停住了。特瑞西两眼喷火,大步走到里查德的面前,不加警告地抽了他一记耳光。里查德给打得连连后退,他自己的火气也上来了。 “千万别这样说,你这蠢货,”特瑞西啐了一口,“以后就没这机会了,明白吗?” 里查德用手摸了摸脸,然后又看了看手上,似乎他本来以为会看到鲜血。他刚刚燃起的怒火很快又熄灭了。他意识到,特瑞西是对的。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ok,这就干起来吧,”特瑞西说道,“我上外边去。” 特瑞西大步朝门口走去。“动作利索点,可别搞砸了。”特瑞西说罢,便离去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 第71章 里查德没有动,只是把手枪在两只手之间缓慢地倒来倒去,就好像他正在仔细检查似的。杰克终于开口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如果他们能够证明你是发生这些疾病的幕后人,你或许会坐牢,可是像这样残酷地杀死我,这在纽约肯定会判死刑。” “住口,”里查德大叫一声。他冲进厨房,做好了朝杰克背后开枪的姿势。 整整一分钟过去了,对于杰克来说,这一分钟长得像是一个小时。他已经屏住呼吸。他憋不住了,开始呼气——随即又克制不住地猛咳起来。 他看到的下一件事是里查德把手枪扔在厨房餐桌上,接着他跑到门口,打开门,冲着黑夜喊道:“我下不了手!” 特瑞西几乎是立刻出现了。“你这该死的胆小鬼!”她对里查德说。 “你自己为什么不干?”里查德回敬了她一句。 特瑞西毫不示弱,她几步走到厨房餐桌前,抓起那支手枪,转过身来,面朝杰克,她双手举起手枪,对准了杰克的脸。杰克直端端地注视着她的双眼。 枪口开始晃动。特瑞西突然破口大骂,又把枪扔回了餐桌上。 “啊,铁娘子并不像她自己估计的那样坚强。”里查德奚落地说。 “住嘴。”特瑞西大步回到长椅跟前,坐了下来。里查德在她对面坐下。两人都怒气冲冲地盯着对方。 “这真成了一个可恶的玩笑。”她说。 “我们大概全都完蛋了。”里查德说道。 “这可能是你头一回没说错,”特瑞西说道,“我累坏了。几点钟了?” “已经是后半夜了。”里查德说。 “怪不得呢,”特瑞西说,“我头有点疼。” “我感觉也不太好。”里查德承认。 “我们睡了吧,”特瑞西说,“早上再来处理这个问题。我现在连面前都看不清楚。” 清晨四点半,杰克醒来了。他浑身发抖。炉火已经熄灭,房间里温度很低。那张破地毯还保留着几份温暖,杰克使劲将它裹在身上。 屋子里几乎一片黑暗。特瑞西和里查德都到各自的卧室去睡了,没有留下一盏灯。只有水槽上方的窗户透进一点亮光。这唯一的光线只够杰克分辨一件件家具的轮廓。 杰克不知道哪一样东西更使他感到难受:是恐惧还是流感。至少来说,咳嗽没有继续恶化。金刚乙胺似乎已经使他幸免,他的病没有发展成原发性流感型肺炎。 有好几分钟,杰克听任自己沉溺于绝路逢生的奢望。问题是,这种机会微乎其微。唯一知道全国生物实验室测试出鼠疫培养基呈阳性的人是特德·林奇,但他不可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阿格尼丝或许明白,可特德没有任何理由要将自己的发现告诉阿格尼丝。 既然获救是不大可能的,那他只能寄希望于逃走了。杰克伸出僵硬的手指将那一段排水管上上下下摸了一遍。他巴不得摸到一些可以利用的漏洞,可是一处也没有。他又用脚顶住排水管,把手铐升到不同的高度,使劲地拽,直到手铐陷进他的皮肤里。排水管还是原地不动。 他如果想要逃跑,那也只能是在他能够走进浴室的时候。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他们一时疏忽。 杰克打了一个哆嗦,他想到了早晨将要出现的情况。美美地睡了一觉以后,特瑞西的决心只可能变得更加坚定。特瑞西和里查德昨天晚上都没有无情地向他开枪,可这一点是很难让人宽心的。他可不能指望这两个极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杰克用脚将那张小地毯钩过来,重新盖在身上。他尽量躺得舒适一点,他需要休息。逃跑的机会一旦出现,他希望自己能有充分的体力来抓住它。 ------------------ 第三十四章 1996年3月28日,星期四,上午8:15 纽约,卡茨基尔山 对于杰克来说,接下来几个小时过得十分缓慢而又痛苦。他再也睡不着了。他浑身发抖,又无法找出一种能够凑合的姿势。当蓬头垢面的里查德摇摇晃晃地走进屋子的时候,杰克简直像是见到了老朋友。 “我要用浴室。”杰克大声说道。 “你得等特瑞西起来以后再说。”里查德说道。他开始忙着生火。 几分钟后,特瑞西的房门开了。特瑞西穿着一件旧的浴衣,气色一点也不比里查德好,平时那一头引人注目的卷发看上去倒更像是一个拖把。她没有化妆,与往常的外表一对照,她似乎显得格外苍白。 “我还有一点头疼,”特瑞西抱怨着,“睡得糟透了。” “我也一样,”里查德说,“这是由于紧张,我们实际上根本没吃晚饭。” “可我不感觉饿,”特瑞西说道,“我真是弄不明白。” “我要用一下浴室,”杰克又一次提出,“我已经等了几个小时了。” “拿上枪,”特瑞西对里查德说,“我来解手铐。” 特瑞西走进厨房,弯下腰,将手铐钥匙伸到水槽下边。 “不好意思,害得你也没睡好,”杰克说,“你早该到厨房里来和我呆在一块,这里满舒服的。” “我不想听你胡说八道,”特瑞西警告说,“我没那份心情。” 手铐啪地一声开了。杰克僵硬地站起来,揉了揉擦伤的手腕。一股寒意掠过,他不得不靠在厨房餐桌上。特瑞西利索地将杰克松开的手腕重新铐上。即使杰克有心抵抗,他也无能为力。 “ok,走啊!”里查德的手枪又对准了杰克。 “等一下。”杰克感到房间还在旋转。 “别玩花样!”特瑞西说着,走到一旁去了。 杰克拖着两条软绵绵的腿,吃力地走进浴室。头一件事是要方便一下。第二件则是多喝点水,吞一片金刚乙胺。直到这时,他才鼓起勇气照了一下镜子。镜子里的模样使他大吃一惊。他不敢相信镜子里的这个人就是自己。他看上去像个流浪汉,两眼通红,还有点浮肿。左边脸上还留着血迹,制服衬衫上也洒了几滴,显然这是他在收费站挨的那一击留下的。嘴唇上挨了里查德一拳,那地方肿了起来。乱蓬蓬的胡茬上挂着一些干的唾沫星子。 “动作快点。”特瑞西在门外命令道。 杰克在水槽里放了一些水,洗了洗脸,又用食指刷了一下牙齿。接着他又弄了点水,理了理头发。 “时间差不多了。”特瑞西一见杰克出来了,便说道。 杰克克制着反唇相讥的冲动,感到自己和这两个人都是在走钢丝,他不愿意白白断送自己的运气。他以为他俩不会又把他锁在厨房的排水管上,但是,希望落空了。他走回水槽旁边,又给铐上了。 “我们应该吃点东西。”里查德说。 “我昨晚做了点麦片粥。”特瑞西说道。 “好极了。”里查德说。 他俩在餐桌前坐下来,离杰克只有四英尺。特瑞西吃得很少。她又一次提到自己不饿。他们没有给杰克一点麦片粥。 “你考虑过没有,我们应该怎么办?”里查德说道。 “那几个想在城里杀死杰克的人怎么样?是些什么人?” “是我家那一带的一个团伙。”里查德说。 “你怎么跟他们联系?”特瑞西问。 “一般是给他们打电话,或者直接到他们住的那幢楼里去,”里查德说道,“我一直是和一个叫大双的人打交道。” “好啊,咱们把他弄到这儿来。”特瑞西说。 “他会来的,”里查德说,“只要价钱合适。” “打电话给他,”特瑞西说,“你估计得付他们多少钱?” “五百块。”里查德说道。 “如果没有别的办法,付他一千块也行,”特瑞西说道,“不过,得告诉他,这是一桩急活,他必须今天就过来。” 里查德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到起居室找电话去了。他把电话拿到厨房餐桌上。他巴不得特瑞西也听一听,以免姐弟俩又发生争执;他不清楚大双对于跑一趟卡茨基尔山这个主意会有什么反应。 里查德拨通了,大双来接了电话。里查德告诉他说,他想重提干掉大夫的那件事。 “嗨,伙计,咱们不感兴趣了。”大双说。 “我知道先前出了麻烦,”里查德说道,“可这一次活儿挺简单。我们已经用手铐把他铐起来,弄出了城。” “如果是这样,你也用不着我们了。”大双说。 “等一等!”里查德赶紧说道。他意识到大双马上就会挂上电话。“我们还是需要你帮忙。说实话,你跑这一趟很值得,我们付双倍的工钱。” “一干块?”大双问。 “就是啊。”里查德回答。 “别来,大双,”杰克喊道,“这是个圈套!” “我操!”里查德大骂了一声。他告诉大双暂时别挂电话。狂怒中的里查德用枪柄狠狠地朝杰克头上砸去。 杰克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滚落下来。他的头疼得厉害,他又感觉到血正顺着太阳穴这一侧流下来。 “是那位大夫在说话?”大双问道。 “呀,是那位大夫。”里查德气愤地说。 “他是什么意思,‘圈套’?”大双问。 “没事,”里查德说道,“他在胡说八道。我们已经把他铐在厨房排水管上了。” “我把话说明了,”大双说,“你要我们来做了这位大夫,而且你们已经把他锁在水管上了,你付我们一千块钱。” 第72章 “这就像是打一只火鸡。”里查德向他保证。 “你在什么地方?”大双问。 “市区以北大约一百英里,”里查德说道,“在卡茨基尔山。”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你怎么说?”里查德问,“这钱好赚。” “你们自己为什么不干?”大双问道。 “这是我的事。”里查德说。 “好吧,”大双说道,“你把方向告诉我。如果这事闹出什么笑话,那可活该你倒霉。” 里查德将农舍的方位说了一下,并且告诉大双,他们等他。 里查德得意地看着特瑞西,慢慢地放下电话。 “好极了,谢天谢地!”特瑞西说。 “我打电话请个病假,”里查德说着,又拿起电话。“平时这工夫我已经上班了。” 里查德打完电话.特瑞西也同样给科林打了一个电话。随后,特瑞西便洗澡去了,里查德则开始消磨时问。 杰克忍住疼痛,重新坐起来。至少流血已经停止了。“黑桃王”即将到来,这一场面令人不寒而栗。根据以往的痛苦经历,杰克明白那些团伙成员朝他开枪时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不管他是处在一种什么状况下。 一时间,杰克完全失去了控制。如同一个大发脾气的孩子,他不顾后果地拽着自己的枷锁。他所能做的只是使手铐嵌进手腕里,蹬翻了几个洗衣粉盒子。他根本无法扯断排水管或者手铐。 这一阵冲动过去了,杰克瘫倒在地,他大喊大叫。可是,连这一举动也没有延续多久。他抬起左手,用衣袖擦了擦脸,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坐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必须逃走。第二次进浴室的时候,他就应该有所行动。这是他唯一的机会,时间已经不多了。 45分钟后,特瑞西穿好衣服出来了。她步履蹒跚地走到长椅前,扑嗵一声倒了下来。里查德坐在另一张长椅上,正在浏览一本50年代的破旧的《生活》杂志。 “我确实感到很不舒服,”特瑞西说道,“头疼得要命。我恐怕感冒了。” “我也一样。”里查德头也不抬地说。 “我要用洗手间。”杰克大声说道。 特瑞西转了转眼珠,说道:“你让我清静会儿!” 足足五分钟,三个人都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我想,我只好就在这儿方便了。”杰克打破了沉默。 特瑞西叹了口气,将双腿挪到长椅的边上。“来吧,勇敢的武士。”她轻蔑地对里查德说。 他俩的方法和先前一样。特瑞西解开手铐,里查德拿着枪站在一旁。 “我在浴室里还真用得着这手铐?”特瑞西重新将手铐镇上,杰克问道。 “当然。”特瑞西说。 一进浴室,杰克又服了一片金刚乙胺,并大量喝水。接着,他让水龙头开着,自己站到马桶盖上,双手抓住窗框,开始往外推。他加了把劲,想试试窗框会不会松动。 就在这时,浴室门开了。 “从那儿下来!”特瑞西厉声吆喝着。 杰克走下马桶,蹲在地上。他怕里查德又要打他的脑袋。里查德挤进浴室,举起手枪,对准了杰克的脸。枪口瞄准了。 “正好给了我一个开枪的理由。”他拖长声音说道。 刹那间,谁也没有动一下。接着特瑞西喝令杰克回厨房水槽那儿去。 “你就不能考虑另外换个地方?”杰克说道,“那儿的风景我真腻透了。” 那支瞄准了的手枪就在几英尺以外,杰克毫无办法。几秒钟后,杰克重新被铐在了排水管上。 半小时过去了,特瑞西决定去商店买点阿司匹林和汤菜。她问里查德需不需要什么东西。里查德要她买点冰激凌;他相信冰激凌会使他有些发炎的喉咙感到好一点。 特瑞西离去之后,杰克告诉里查德,他又得去洗手间了。 “是啊,那还用说。”里查德靠在长椅上,没有动一动的意思。 “真的,”杰克说了实话,“上次我没解溲。” 里查德笑了一声。“活该,”他说,“那是你自己的错。” “行了吧,”杰克说道,“只需要一分钟。” “你给我听着!”里查德大叫起来,“我要是上那儿去,只会是照着你脑袋再来一下。明白吗?” 杰克再明白不过了。 20分钟后,杰克明确无误地听到石子路上响起一辆汽车开来的声音。他感到自己体内的肾上腺素急剧增加。难道是“黑桃王”来了?内心的恐惧又回来了,他无可奈何地注视着纹丝不动的排水管。 门开了。杰克松了一口气,进来的是特瑞西。她把一大包东西扔在厨房餐桌上,然后回到长椅前,坐下来,闭上了眼睛。她要里查德将那包食品拿走。 里查德无精打采地站起来。把一些必须冷藏的东西放进冰箱,将冰激凌放进急冻室。接着,他把几个汤菜罐头放进壁橱里。他在袋子的底部找到了阿司匹林和几盒透明纸小包装的花生奶油饼干。 “你给杰克几块饼干。”特瑞西说道。 里查德低头看了看杰克,问道:“你要不要?” 杰克点了点头。他虽说仍然感到不舒服,他的胃口却已经恢复了。自从他在货车里吃了些熟食以来就再也没吃过东西。 里查德像一只鸟妈妈将食物送进嗷嗷待哺的小鸟嘴里一样,喂了杰克几块饼干。饥肠辘辘的杰克一连吃了五块,接着要求喝点水。 “看在上帝份上!”里查德叫了起来。他大为恼火,这活儿又落到了他的头上。 “给他点水喝。”特瑞西说。 里查德老大不高兴地照办了。杰克喝了一大口水,便向他道谢。里查德告诉杰克,要讲就谢特瑞西,不是他。 “给我两片阿司匹林,倒点水。”特瑞西说道。 里查德转了转眼珠。“我是干嘛的,佣人?” “要你倒你就倒。”特瑞西傲气十足地说。 45分钟后,他们听见又一辆汽车顺着公路开过来了。 “总算来了,”里查德把手里的杂志扔到一边,吃力地从长椅上站起来。“天啦,他们肯定是从费城那边过来的。”里查德朝门口走去,特瑞西也支撑着坐起来。 杰克慌乱地猜测着这一情况。他能感觉到太阳穴上突突直跳。他意识到自己活不长了。 里查德推开门。“妈的!”他骂了一句。 特瑞西霍地坐直了。“怎么回事?” “是亨利,这该死的管家!”里查德骂道,“我们怎么办?” “你把杰克藏起来!”特瑞西惶恐地叫道。“我去缠住亨利。”她站起来,一阵晕眩袭来,她身子摇晃了几下。接着她朝门口走去。 里查德一个箭步跑到杰克跟前,顺手操起手枪,他抓住枪管,就好像那是一把斧头似的。“你只要说一句话,我就让你脑袋开花。”他怒气冲冲地说。 杰克抬头看了一眼里查德。他看得出这人已经下定决心。他听见一辆汽车在外边停住了,随后便是特瑞西低声说话的声音。 杰克进退两难。他能喊出声来,可是在被里查德打昏之前他能说出多少话就是一个问题了。但如果他不喊,那他很快就将面对“黑桃王”一伙,他必死无疑。他决定搏一搏。 杰克将头往后一仰,开始高声呼救。里查德果然举起枪柄,猛地砸向杰克的前额。杰克还没来得及吐出几个字,他的喊叫就被切断了。眼前突然闪过一团亮光,紧接着便是一片漆黑。 杰克渐渐恢复了知觉。他意识到的第一件事,是睁不开眼睛了。经过一番努力,右眼才好歹睁开了,过了一分钟,左眼也睁开了。他用衣袖擦了一下脸,这才发觉凝结的血已经把嘴唇给封住了。 杰克用手摸了一下,他感觉得到发际之间鼓起一个很大的肿块。他知道,要想打人,打那个地方是再理想不过了。脑壳的那个部位是最厚实的。 杰克眨眨眼,清了清视线。他看了看表。刚过四点。傍晚的余晖从水槽上边的窗户透射进来,证明了这一事实。 杰克透过厨房餐桌的下边,看了看起居室里的情况。炉火明显已经不旺了。特瑞西和里查德懒散地躺倒在各自的长椅上。 杰克变了一个姿势,不曾想碰翻了一个盛窗户清洗剂的盒子。 “他在干嘛?”里查德问。 “管它呢,”特瑞西说道,“几点钟了?” “四点多了。”里查德说。 “你那班兄弟在哪儿啊?”特瑞西问,“莫非他们是骑自行车来?” “要不要我打电话问一下?”里查德问。 “不,我们就等一个礼拜吧。”特瑞西不耐烦地说。 里查德把电话拿过来,放在胸脯上,开始拨号。电话通了,他说要找大双。等了好半天,大双才来接电话。 “你们怎么没来呢?”里查德大发牢骚,“我们等了一整天。” “我们没来,小子。”大双说道。 “可你说过要来的。”里查德回了一句。 “我不干了,小子,”大双说道,“我来不了了。” “一千块钱都不干?” “不干。”大双说道。 “可为什么?”里查德问道。 “因为我有言在先。”大双说。 “你有言在先?这是什么意思?”里查德给弄糊涂了。 “就是我说的这个意思。”大双说道,“你听不懂英语吗?” “可是这很滑稽。”里查德说。 “嘿,那是你自己的事!” 第73章 大双说道,“你他妈自己上。” 里查德发现手里的电话没有声音了。他摔下听筒。“这个一钱不值的狗杂种,”他呻了一句,“他不肯干。我简直没法相信。” 特瑞西直起身子,坐了起来。“你那个主意不行了。我们得从头开始。” “你别看着我啊。我可不干这事。”里查德厉声说道,“我已经把话说清楚了。这得看你了,姐姐。见鬼,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利益,不是为了我。” “就算是吧,”特瑞西反唇相讥,“可是你从中得到了某些极不正常的乐趣。你最终还是用上了你摆弄一辈子的那些病菌。现在你连这么一件小事都办不好。你真是……”她好容易才想出了最合适的词:“精神倒错!”她最后说道。 “是啊,你自个也不是什么白雪公主,”里查德大喊大叫,“怪不得你老公把你给蹬了。” 特瑞西的脸红了。她张了张嘴,可是说不出话来。忽然,她伸手抓起了手枪。 里查德后退了一步。他担心自己做得过火了点,提到了那件提不得的事情。刹时间,他以为特瑞西会给他一枪。但特瑞西只是端着手枪,朝厨房冲去。她走到杰克跟前,举枪瞄准了他那满是血污的脸。 “转过脸去!”她喝道。 杰克感到自己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他抬起头来,看了看那颤动的枪口,又直视着特瑞西那双冷冰冰的蓝眼睛。他浑身瘫软,无法照着她的命令去办。 “你这该死的东西!”特瑞西的泪水忽然涌了出来。 特瑞西垂下手里的枪,扔到一边,接着快步跑回长椅,两手捂住了脸。她哭了。 里查德感到有些内疚。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说那些话。失去孩子,紧接着又失去丈夫,这是他姐姐的致命弱点。他温顺地走过去,在长椅边上坐下来。 “我不是有意的,”里查德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说道。“脱口就说出来了。我真是昏了头了。” 特瑞西坐起来,擦了擦眼睛。“我也昏了头了,”她承认,“我简直不相信自己居然掉泪了,我是个废物。我难受死了。现在喉咙又有点发炎。” “你要不要再服一片阿司匹林?”里查德问。 特瑞西摇摇头。“大双说他有言在先,他是什么意思?”她问。 “我也不知道,”里查德说道,“所以我才问他。” “你干嘛不答应多给他一些钱?”特瑞西问道。 “他没等我开口,”里查德说,“就把电话挂了。” “那好,再给他打电话,”特瑞西说道,“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我应该出多大价钱?”里查德说道,“我挣钱可没你多。” “不管多少钱,”特瑞西说,“在这样的时刻,钱照道理不是一个问题。” 里查德拿起电话,重新拨号。这一次,当他要求与大双通话时,对方告诉他,大双出去了,一小时内不会回来。里查德挂上了电话。 “我们只好等了。”他说。 “还能有什么新花样?”特瑞西评论道。 特瑞西仰面躺倒在长椅上,又扯过一张针织软毛毯盖在身上。她浑身直哆嗦。“是这儿越来越冷,还是我在发抖?”她问。 “我也有几次感到发冷,”里查德说着,走到火炉前,添了几块劈柴。随后,他到卧室里取来一床毯子,重新在长椅上躺下来。他想看看书,可是又没法集中精力。尽管盖上了毯子,他仍旧不停地发抖。“我恐怕又多了一份担心。”他说道。 “现在怎么啦?”特瑞西闭着眼睛问。 “杰克在打喷嚏,咳嗽。你不认为他接触过我的那种流感变形,就是我放进增湿器的那种吗?” 里查德站起来,裹着毛毯走进厨房,向杰克提出了这个问题。杰克没有回答。 “说话啊,大夫,”里查德催促着,“你别逼我又来揍你。” “那又有什么区别?”特瑞西在椅子上叫道。 “那区别可大了,”里查德说道,“这是一个好机会,能够证明我的变形就是导致1918年那次流感大爆发的病毒。我是在阿拉斯加几个死于肺炎的爱斯基摩冻尸身上弄到的。时间也合得上。” 特瑞西也来到厨房里。“你现在害得我也担心了,”她说,“你是不是认为他得了病,又传染给了我们?” “有这种可能。”里查德说道。 “吓死人了!”她低头看了看杰克,“是这样吗?”她问。“你传染上了?” 杰克不知道自己是应谬该认受了传染还是不承认。他弄不清楚哪一种回答会使他俩更生气,事实还是沉默? “真讨厌,他不回答。”里查德说道。 “他是医学检查官,”特瑞西说,“他肯定接触过。他们把死人交给他处理。这是他在电话上亲口告诉我的。” “这我倒是不怕,”里查德说,“需要担心的是与活人的接触,呼吸,打喷嚏,咳嗽的人,不是死人。” “医学检查官不管活人的事,”特瑞西说道,“他们的患者全是死人。” “是这样。”里查德承认。 “另外,”特瑞西说道,“杰克很少生病。他这得的是感冒,好厉害。如果他接触过你的流感病毒,他怎能不真的病倒?” “你说得对,”里查德说,“是我没有转过弯来;他要是带上那种1918年的流感病毒,他早就死了。” 姐弟俩回到各自的长椅,倒在上边。 “我再也受不了了,”特瑞西说道,“尤其是像我这样难受。” 五点一刻,刚好是打前一个电话之后一小时,里查德又给大双打电话。这一次是大双本人接的电话。 “你他妈的干嘛又来烦我?”大双问。 “我想多给你一点钱,”里查德说,“明摆着一千块钱不够。我明白。开车过去路也挺远的。你开价多少?” “你没听懂我的话,是吗?”大双不耐烦地说,“我跟你说过了,我不干。就是这么回事。我们到此为止。” “两千。”里查德说着回头看了看特瑞西。她点点头。 “嗨,你是聋了还是怎么?”大双说道,“我说了多少遍……” “三千。”里查德说道,特瑞西又点了点头。 “三千块?”大双重复着。 “是这个数。”里查德说。 “听上去你好像豁出去了。”大双说。 “我们愿意付三千块钱,”里查德说道,“这本身应该说明问题了。” “嗯唔,”大双说道,“你说你们已经把大夫铐起来了。” “那还用说,”里查德说,“这就像切蛋糕一样容易。” “我跟你说,”大双说道,“明天早上我派个人过来。” “你不会像今天早上那样说话不算数吧,是吗?”里查德问。 “不,”大双说,“我保证派一个人来,把事情搞定。” “三千块钱。”里查德说道。他想确定双方都听明白了。 “三千就三千。”大双说。 里查德放下电话,回头看了特瑞西一眼。 “你信他的话?”她问。 “这一次他拍了胸脯,”里查德说道,“只要大双拍胸脯,那就准错不了。他早晨到这儿。我有把握。” 特瑞西长叹一声,说道:“谢天谢地,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杰克就没有这样宽心了。恐惧卷土重来,他打定主意,今晚他必须想办法逃出去。早晨带来的将是末日。 下午慢吞吞地过去,黄昏来临了。特瑞西和里查德都睡着了。没有人照看的炉火熄灭了。黑暗带来了寒冷。杰克绞尽脑汁,策划逃走,可是除非他能够脱离那根排水管,他实在想不出怎样才能逃出去。 七点钟左右,沉睡中的里查德和特瑞西开始咳嗽。一开始,他俩更像是在清喉咙,但这种干咳很快就变得很猛,多痰。杰克认为这种病情的发展十分重要。自从他们俩都开始抱怨身上发冷以来就藏在心里的忧虑得到了证实:这就是说,正像里查德猜测的那样,他们从他这儿感染上了那种可怕的流感。 杰克回想起他们开车出城那么远的路,他意识到,这姐弟俩很难避免接触到他的病状。途中杰克的症状达到了顶峰,而流感症状在达到顶峰时往往产生大量的病毒。杰克每一个喷嚏,每一次咳嗽,都无疑将千百万个传染性病毒送进小车的密闭的空间里。 话说回来,杰克依旧弄不清楚。此外,他真正担心的是早晨将要面对“黑桃王”。这种忧虑比他对这两姐弟的健康的担心更为急迫。 杰克徒劳地拽着排水管,想拉断手铐。可他所能做到的只是发出一阵哐啷哐啷的声音,手铐在他的手腕上嵌得更深了。 “闭嘴!”响声惊醒了里查德,他大叫了一声。特瑞西打开台灯,随即便咳得死去活来。 “出什么事了?”特瑞西颤颤巍巍地问道。 “那个畜牲不肯安静,”里查德声音嘶哑地说,“天啦,我得喝点水。”他坐起来,定了定神,这才站起来。“我头有点晕,”他说,“可能在发烧。” 他跌跌撞撞地走进厨房,倒了一杯水。里查德倒水的时候,杰克很想用腿把他蹬倒在地。但又一想,这只会惹得他照自己脑袋再来一下。 “我要去洗手间。”杰克说道。 “住口。”里查德说。 “我已等了很久了,”杰克说,“我又不是要求到院子里去跑步。而且,我要是不去的话,这地方可就会变得臭哄哄的了。” 第74章 里查德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喝了一大口水,叫了特瑞西一声,说要她帮忙。接着他从餐桌上拿起手枪。 杰克听见里查德打开扳机。这一举动使杰克的选择余地立刻变小了。 特瑞西拿着钥匙出来了。杰克注意到她两眼发红,看样子在发烧。她在水槽旁边蹲下来,默默地打开一只手铐。杰克站起来,她往后退去。和前几次一样,房间在杰克的眼前晃动起来。这也算是逃跑专家,他悲哀地想象着。由于缺少食物、睡眠和饮水,他已经十分虚弱。特瑞西重新将手铐锁上了。 里查德手里端着枪,紧紧地跟在杰克身后。杰克无计可施。他走进洗手间,便想关上门。 “对不起,”特瑞西用脚挡住门,说道,“这种特权你已经没有了。” 杰克看了看这姐弟俩。他看得出争也没用。他耸了耸肩膀,转过身,开始自行方便。事情完了之后,他指指水槽,问道:“我洗洗脸可以吗?” “你一定要洗就洗吧,”特瑞西说道。她又开始咳嗽,但接着便控制住了。她的喉咙显然在发炎。 杰克走到水槽旁边,这里不在特瑞西的视线之内。他拧开水龙头,偷偷摸摸地掏出金刚乙胺,吞了一片。他匆匆把小药瓶放进衣袋,却险些把药瓶掉进水槽里。 他照了一下镜子,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他看上去比今天早上的情况还要糟糕,前额上的新伤十分醒目。伤口还在扩大,要想好了以后不留伤痕,必须缝几针。杰克管自笑了。这可真是一个操心尊容的好时机! 杰克回到自己的拘押地点,一路上没有出现情况。他几次很想做点什么,可每次都鼓不起勇气。杰克又一次被锁在了水槽下边,这时,他对自己失望透了,同时也很灰心。他感到泄气,白白放过了最后一个逃走的机会。 “你想不想喝点汤?”特瑞西问里查德。 “我确实不觉得饿,”里查德承认,“我只想取几片阿司匹林。我觉得自己像是让卡车撞了一下似的。” “我也不饿,”特瑞西说道,“这不单单是感冒,我肯定也在发烧。你认为我们会有事吗?” “我们的病明摆着和杰克一样,”里查德说道,“我琢磨他比我们还难受。不管怎么说吧,明天大双来过以后,该去看医生就去看医生。谁知道呢,也许睡一晚上就全好了。” “再给我几片阿司匹林。”特瑞西说。 服过止痛片,特瑞西和里查德回到起居室。里查德花了一点时间将就要熄灭的炉火又点燃了。特瑞西在长椅上躺下来,尽量让自己感到舒适一些。不一会儿,里查德也回到他的长椅上。他俩看上去精疲力竭。 杰克此时已经完全相信,这两个拘押他的人都染上了那种致命的流感变形。他不知道自己的道义要求他怎么做。问题是他的金刚乙胺,事实上,这种药兴许能够延缓流感的发展。杰克默默地责问自己,他是否应该告诉他俩,自己受了感染,劝说他俩服用这种有可能挽救他们的生命的药品,尽管他俩完全是蓄意谋杀他自己,并且必须对另外几位无辜受害者的死亡承担责任。鉴于这一点,在特瑞西和里查德那种铁石一般的冷漠的面前,他是不是还应该同情他俩?自己身为医生的誓言是压倒一切的吗? 杰克意识到自己无非是做了一番富有诗意的裁决,他丝毫也没有感到慰藉。可是,就算他想要与他俩分享金刚乙胺,他们可能也会拒绝。说穿了,这姐弟俩对于他的死亡方式并不十分挑剔,反正也没有直接经由他俩的手。 杰克叹了口气。这是一个不可能作出的决定。他无法选择。然而不作决定实际上就是一种决定。杰克明白这一决定可能产生的结果。 九时许,特瑞西和里查德的呼吸变成了立体声,并不时被频频发生的咳嗽打断。特瑞西的情况似乎比里查德更糟糕。十点钟左右,一阵格外猛烈的咳嗽使特瑞西惊醒了奇+shu$网收集整理,她呻吟着呼叫里查德。 “怎么回事?”里查德无精打采地问。 “我觉得越来越糟了,”特瑞西说道,“我想喝点水,再服一片阿司匹林。” 里查德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进厨房。他半真半假地踢了杰克一脚,要他挪个地方。杰克无需多加提醒便滚向一边,尽量不去碰被铐起来的双手。里查德倒了一杯水,又踉踉跄跄地朝特瑞西走过去。 特瑞西坐起来,接过阿司匹林,里查德伸手扶住杯子。特瑞西喝过水,把杯子推开,用手抹了抹嘴。她的动作抖得厉害。“你看我现在这种感觉,我们是不是应该今天晚上就返回市区?”特瑞西问。 “我们必须等到明天,”里查德说,“大双一来,我们就解脱了。再说,我现在没睡醒,也开不了车。” “你说得对,”特瑞西说着,仰面倒在长椅上。“我眼下恐怕也支持不住。倒不是这咳嗽,我呼吸都很困难。” “睡吧,”里查德说,“我把剩下的水搁这儿。”他把杯子放在咖啡桌上。 “谢谢。”特瑞西喃喃地说。 里查德回到自己的那张长椅,瘫倒在上边。他扯过毛毯,围住脖子,又高声叹了一口气。 时间过得很慢,特瑞西和里查德姐弟那拥塞的呼吸渐渐恶化。到十点半,杰克注意到,特瑞西的呼吸变得非常吃力。尽管隔着厨房到起居室这么大一段距离,他还是看得出她的嘴唇变成了乌黑色。杰克大为惊异,特瑞西居然没有醒过来。他猜测阿司匹林已经将她的体温降下来了。 杰克按捺住矛盾的心情,挪动了一下身体,打算与这姐弟俩说几句。他大声呼叫里查德,告诉他,不管是听声音还是看样子,特瑞西的情况都很不好。 “住口!”里查德一边咳嗽,一边高声应了一句。 杰克又沉默了半小时。到这时,他确信自己能听出来,特瑞西每一次呼吸的末尾都隐隐约约带有一种噗噗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湿性罗音。如果是的话,杰克想到了,这显然表明特瑞西正在转入呼吸系统极度衰竭的阶段。 “里查德!”尽管里查德警告在先,要杰克安静点,他还是叫了一声。“特瑞西的情况越来越糟。” 没有回答。 “里查德!”杰克提高声音叫道。 “什么啊?”里查德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姐姐恐怕需要送进特护病房才行。”杰克说。 里查德没有回答。 “我警告你了,”杰克大声说道,“我毕竟是医生,照理看得出来。你要是不采取什么措施,那可就是你的责任了。” 杰克的话打中了要害。里查德从长椅上跳了起来,大发脾气,倒使杰克吃了一惊。“我的责任?”他咆哮着说,“我们现在成了这样,全是你的错!”里查德疯狂地寻找着手枪,可他已经想不起在杰克上一次去洗手间之后自己拿枪干什么来着。 里查德寻找手枪的举动只延续了几秒钟。他忽然双手抱头,呻吟着头痛,接着便摇摇晃晃地倒在长椅上。 杰克长舒了一口气。惹得里查德大发雷霆,这倒是没有想到。他尽力不去想象,要是枪就在旁边,会是一种什么光景。 杰克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病毒型病原体流感滥施淫威。随着特瑞西和里查德的临床症状迅速恶化,他想起了人们讲述的许多传说,都是关于1918—1919年间那一次流感大爆发的事。据说有人在布鲁克林登上地铁的时候还只有轻微的症状,到达终点曼哈顿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听到这些故事的时候,杰克还认为是夸张。可是眼下,他迫不得已地眼看着特瑞西和里查德死去,他不再这样认为了。这姐弟俩的病情迅速恶化,令人恐惧地展示了传染的威力。 到凌晨一点,里查德的呼吸变得和特瑞西先前的情况一样了。比时,特瑞西显然已经因为缺氧而导致出血,只剩下呼吸了。四点冲,里查德开始出血,特瑞西死了。到清晨六点,里查德发出几声微弱的咕噜咕噜的声音,随后也停止了呼吸。 ------------------ 第三十五章 1996年3月29日,星期五,早晨8:00 早晨姍姍来迟。刚开始,朝阳用它那苍白的光线轻柔地勾划出瓷砖水槽的轮廓。杰克彻夜未眠。此时他坐在水槽前,看到越来越亮的天空映衬出一束蜘蛛网般的枯枝。 屋子里充满阳光。杰克漫不经心地回头看去。这光景却是说不上美妙。特瑞西和里查德死了,他俩那灰白色的嘴唇上挂着血迹。两个人都有些浮肿,尤其是特瑞西。杰克估计这是由于炉温造成的,这时的炉火已只剩下一些余烬了。 杰克绝望地回过头来,看着把自己牢牢钉死在原地的排水管。这真是一种始料未及的困境。大双和他的“黑桃王”可能已经上路了。就算没有那三千块赏金,这帮家伙也会杀了他,因为是他让他们的两个弟兄送了命。 杰克昂起头来,扯开嗓子呼救。他很快就接不上气了,指望这是无济于事的,便停止呼救。他哐啷哐啷地将手铐往铜管上砸,甚至把头伸到水槽下边,查看连接铜管与铸铁管的铅封。他试着用指甲剥去铅封,但毫无结果。 杰克终于瘫倒在地。他的焦虑,加上缺乏睡眠,又饥又渴,已经搞得他精疲力竭。现在很难做到思路清晰,但他必须尽力而为,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杰克考虑到了这样一种微小的可能性,“黑桃王”可能不会出面,他们昨天就没有露面,然而这种前景也美妙不到哪儿去。 第75章 杰克将会被感染和脱水的痛苦折磨而死。当然,要是他不服用金刚乙胺的话,首先要他命的可能是流感。 杰克强忍泪水。他怎么会如此愚蠢,听任自己落入这样一种无可挽回的境地?他痛责自己呈匹夫之勇的念头和一定要向自己证明点什么的稚气想法。在整个这一事件中,他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这和他每天骑着自行车独闯二马路,蔑视死亡的行为没什么两样。 两小时过去了,杰克隐隐听到了死亡到来的声音:车轮碾过石子,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黑桃王来了。 在一阵恐慌中,杰克连连用脚去踢排水管,过去的一大半里他无数次这样作过,结果都是一样。 他停下来,又听了听。汽车更近了。杰克看看水槽,忽然想出了一个主意。这个水槽很大,老式的铸铁管粗大无比,上面有一个大盆和一个供餐具滴水的大平台。杰克估计这水槽有好几百磅,悬在墙上,由粗大的排水管支撑着。 杰克欠起身来,用上臂二头肌顶住水槽的下沿,想把水盆顶起来。水盆动了一下,几块泥灰从水槽与墙壁的接缝处落到盆子里。 杰克身子一扭,像柔软杂技演员一样用右脚顶住水槽的边缘。他使出浑身气力,猛地一蹬。 嘎地一声,接着又是一阵破裂的声音,水槽脱离了墙壁。泥灰粉沫雨点一般落在杰克脸上。水槽悬空了,晃晃悠悠地立在排水管上。 杰克又用双腿蹬了一下,水槽向前倒了下去。黄铜进水管砰的一声齐根折断,水涌了出来。排水管依旧纹丝不动,但上边的铅封断裂了。黄铜进水管顿时从铸铁管子上落下来。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像是砸碎了一把靠背椅似的,水槽结结实实地砸在木质地板上。 杰克让喷出的水浇了个透湿,但他获得了自由!农舍前边的走廊里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他挣扎着爬起来。他知道房门没有锁,“黑桃王”马上就会进来。他们肯定听到了水槽倒下来的声音。 杰克已经没有时间找那支手枪,他朝后门冲去。他疯狂地摸索着门栓,猛地把门打开。转眼之间,他已经来到室外,他几步跑下台阶,踏上布满露水的草地。 杰克弯下腰以免被人发现,尽力让仍旧带着手铐的双手保持平衡,快步离开农舍。前边有一个池塘。他估计池塘的位置就在他前天晚上来的时候曾以为是一片田野的地方。谷仓在池塘的左侧,离农舍大约一百英尺。杰克向谷仓跑去。这是他希望中的唯一的藏身之处。周围的树林只有一些光秃秃的枯枝,藏不住人。 杰克的一颗心咚咚直跳,他向谷仓的门伸出手去。他松了一口气,门没锁。他用力拉开门,跨了进去,又随手把门关上。 谷仓里边很暗,潮湿,环境很糟糕。唯一的亮光来自西墙上的一扇小窗子。一台老式拖拉机的已经生锈的残骸耸立在昏暗中。 极度恐惧的杰克跌跌撞撞地在黑暗中搜寻能够藏身的地方。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他探头往好几个废弃的笼子里看去,但里边是藏不住他的。谷仓里头有一个顶层,但上边没有储藏的干草。 杰克低头朝木质地板看去,想找出一个暗门,但没有找到。仓库的最里边有一个小房间,里边放满了园艺工具,可还是无处躲藏。杰克正打算放弃,却发现了一个像棺材一样大小的木头矮橱。他跑过去,掀开盖子。里边是一袋袋臭气熏天的肥料。 杰克的血猛地凉了。他听到外边有一个男人的嗓音吆喝着:“嗨,伙计,在这边!草地上有脚印!” 杰克已经别无选择,他取出矮柜里的一袋袋肥料,然后爬进去,关上盖子。 由于恐惧,加上浑身透湿,杰克索索直抖,但是汗却下来了。他呼呼地喘着粗气。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如果这个藏身之地能起作用的话,他绝不能出声。 不多一会儿,他听见仓库的门哐地一声开了,紧接着是压低的说话声。地板上响起了脚步声,随后有什么东西哗啦一声掀翻了。杰克听到几声咒骂,接下来又是打碎东西的声音。 “你的自动手枪上膛了没有?”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 “你当我是什么,傻瓜?”另一个声音回答。 杰克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屏住呼吸,竭力克制着颤抖的身体,强忍住想要咳嗽的冲动。说话声停了一下,接着脚步声离去了。杰克长舒了一口气。 “这儿有人,我敢肯定。”一个声音说。 “住嘴,继续搜。”另一个回答说。 杰克躲藏的这个矮橱的盖子毫无预兆地打开了。这事来得如此突然,杰克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他发出一声压抑的悲叹。那个低头看着杰克的黑人也叫了一声,盖子又砰地关上了。 矮橱的盖子忽然又一次打开了。杰克看见那人的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自动手枪,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编织帽。 杰克和这个黑人对视了片刻,接着这人朝同伴转过脸去。 “这不是大夫吗,”他喊叫着,“他在这儿呢。” 杰克不敢动弹。他听到了走过来的脚步声。他尽力做好准备,应付大双那种挪揄的微笑。但杰克的预料落空了。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的并不是大双的面孔,而是华伦的脸! “见鬼,大夫,”华伦说道,“瞧你那样,就好像是你一个人打了一场越南战争似的。” 杰克一时张口结舌。他看了看另一个人,这才认出他也是篮球场上的常客。杰克的目光又转向华伦。他给弄糊涂了,生怕这全是幻觉。 “没事了,大夫,”华伦说着,伸过一只手来。“从这盒子里出来吧,好让咱看看你身上其他地方是不是也像脸上那么难看。” 杰克拉住华伦的手直起身来,站到地板上。他浑身让那根断裂的水管浇了个透湿。 [奇]“还行,其它地方看上去还都原封不动,”华伦说道,“可你的气味也太不招人喜欢了。我们还得把这两铐子去掉。” [书]“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杰克问道。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网]“开车来的,”华伦说道,“你以为我们是怎么来的?乘地铁?” “可我以为来的是‘黑桃王’。”杰克说,“有个家伙叫大双。”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伙计,”华伦说道,“你还得跟我结账呢。” “我不明白。”杰克说道。 “我跟大双做了一笔生意,”华伦说道。“我们俩同意休战,以后兄弟不再残杀兄弟了。有个条件就是他们不能动你。后来大双给我打电话,说你给弄到这儿来了,我要是想救你,最好是到山里跑一趟。我们就这么来了:当了一回骑兵。” “我的天啦!”杰克说着,摇了摇头。一个人要想弄清自己的命运在多大程度上是掌握在别人手里的,这可真是不容易。 “嘿,屋子里的那俩人看上去不妙,”华伦说道,“他们比你还难闻。怎么他们死了?” “流感。”杰克说道。 “真他妈没法子!”华伦说道,“传染到这儿来了。昨儿晚上我听新闻来着。城里好多人得了这种病。” “我完全相信,”杰克说道,“你最好还是给我讲讲你听到些什么。” ------------------ 尾声 1996年4月25日,星期四,傍晚7:45 纽约市 这场比赛十一分获胜,现在两队各得十分,打成平手。比赛规则规定,超出两分为赢,所以只得一分的篮下球不解决问题,必须投出一个得两分的远投。杰克运球到了前场,他心里想的就是这个。对方一个名叫“闪电”的进攻型选手对他逼得很紧,杰克明白对方动作比自己快。 比赛异常激烈。边线外的几名等着上场的队员高声地为各自的球队加油,与他们那种一贯的有意识的冷漠形成鲜明的反差。发生这种变化的原因是,杰克所在的球队是一个极佳的组合,队员包括华伦和“口水”,他们一晚上都在赢。 杰克通常不在篮下运球,那是华伦的活儿。可是刚才“闪电”来了一个运球上篮,将比分扳平,球钻过篮圈,最后落到杰克手里。为了把球尽快运到篮下,“口水”已经出来了。杰克把球传给他,他又把球传了回来。 杰克来到罚球弧顶时,华伦做了一个假动作,随后直奔篮框。杰克用眼角将这个动作看得清清楚楚,他扬起胳膊,准备把球传给华伦。 “闪电”猜到了这次传球,便后退几步,打算拦截。杰克身边顿时出现了空档。他改变主意,原地起跳,来了一个平时很有把握的跳投。不幸的是,球撞篮圈又弹了回来,恰好让“闪电”候个正着。 观众喜出望外,欢呼的声浪立刻掉了一个个儿。 “闪电”快速运球到了篮下。杰克不想给他上篮的机会,可稍不留神却给了他很大的空问。杰克没有料到,“闪电”本不是外围投手,却忽然停住,自己从场地中央来了一个跳投。 杰克慌了手脚,这是一个“空心篮”,球直接穿过了篮网。场外响起一阵欢呼声。这场比赛是弱队取胜。 “闪电”高举双手,手掌朝外,大步奔向场外。全体队友,还包括部分观众,都纷纷与他击掌,这已经成了一种表示庆贺的仪式。 华伦慢吞吞地朝杰克走过来,一脸的不高兴。 “他妈的,那个球你该传。”华伦说道。 “是我搞砸了。”杰克难为情地说。他一连犯了三个错误。 第76章 “真该死,”华伦说道,“凭我这几样新行头,我不相信会输。” 杰克低头看了看华伦所指的那双崭新的耐克运动鞋,又看看自己破旧的菲拉鞋。“可能我自个儿也需要弄几样新行头了。” “杰克!嗨,杰克!”一个女人的声音叫道。“哈罗!” 杰克透过将体育场与人行道分隔开来的铁栅栏看去。原来是劳瑞。 “嘿,小子!”华伦冲着杰克说,“好像是你马子打定主意,来这儿参观来了。” 获胜一方的欢呼声嘎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投向劳瑞。女朋友或是老婆是从来不到篮球场上来的。杰克不清楚是她们不愿意来还是确实是被拒之门外。但劳瑞这次却破例来到场边,杰克完全没有想到,他有些不痛快。他一向遵守这个体育场的很多不成文的规矩。 “她大概是有话想和你说。”华伦见劳瑞一个劲地朝杰克挥手,便说道。 “我没有邀请她,”杰克说道,“我们约好待会儿见。” “没问题。”华伦说,“她只是观众。你不光是个篮球队员,更得当一个好情人。” 杰克不由得笑了,随后朝劳瑞走过去。听到身后又响起了欢呼声,他略略放松下来。 “我现在知道那些故事全是真的了,”劳瑞说道,“你确实在打篮球。” “但愿你没看见最后的三球,”杰克说道,“你要是看见了,准猜不出我打了多长时问。” “我知道约好是九点以后见,可我等不及了。”劳瑞说。 “出什么事了?”杰克问道。 “你有个电话,是疾病控制中心一个叫尼可莱·马杰特打来的,”劳瑞说道,“没找到你,她显然很失望。马乔丽,就是那个接线员,把电话接到我那儿去了。尼可莱要我给你捎个口信。” “是吗?”杰克问道。 “疾病控制中心正式进行了紧急预防接种,”劳瑞说道,“最近两个星期没有出现新的阿拉斯加变形流感。隔离措施起作用了。这次发病显然已经得到了控制,和76年那次猪流感情况一样。” “这真是个好消息!”杰克说道。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杰克一直担心会出现新的病例,劳瑞知道这一点。已有的52个病例中死亡34人,接下来是一段平静期。每一个涉及其中的人都屏息静气地观察着事态。 “她有没有作出什么解释,他们认为这次发病的原因是什么?”杰克问道。 “她解释了,”劳瑞说道,“他们的研究表明,这种病毒脱离主体以后非常不稳定。他们认为,那个埋在地下的爱斯基摩小屋里的温度肯定发生过变化,偶尔甚至可能接近零度。这远远超出了保存病毒通常所需要的零下50度的标准。” “真是糟糕,病毒的病原性没有受影响。”杰克说。 “不过,这至少使疾病控制中心的预防接种产生了作用,”劳瑞说道,“大家都明白这不是一种普普通通的流感病例。传染源明显带有阿拉斯加变形,患者肯定与一个受到感染的人有过相当密切的接触,否则传染也不会发生。” “我们算是福星高照,”杰克说道,“医药业也很值得嘉奖。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里保证了急需的金刚乙胺的供应。” “你篮球打完了?”劳瑞问道。她越过杰克的肩膀看去,另一场比赛已经开始了。 “大概是吧,”杰克说,“我这一队输了,都怪我。” “我来的时候正在和你说话的那个人就是华伦吧?”劳瑞问。 “没错。”杰克说。 “他和你说的一模一样,”劳瑞说,“长得挺帅的。可有件事我不明白。他怎么穿得上那些短裤?都是特大号的,他臀部那么窄。” 杰克放声大笑。他看了看止在像机器一样随手罚球的华伦。有意思的是,劳瑞没有说错:华伦的短裤违背了牛顿的重力定理。杰克早已看惯了这种摩登青年常穿的裤子,从来就没有问起过。 “这对于我恐怕也是一个谜,”杰克说,“你最好当面问他。” “ok,”劳瑞欣然同意,“反正我也很想认识他。” 杰克有些迷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我不是说着玩的,”她说,“我真的想认识这个人,你对他这样敬畏有加,他还救了你一命。” “别问他裤子的事,”杰克预先警告说。他也不知道能问出什么名堂。 “拜托了!”劳瑞说道。“待人接物我自有分寸。” 杰克叫了华伦一声,招手要他过来。华伦拍着篮球,慢吞吞地来到栅栏前。杰克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下一步会怎么样。他为他俩作了介绍。他没想到,劳瑞和华伦一见如故。 “也许我这么说不太合适……”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劳瑞说道。“杰克可能希望别这么做,可是……” 杰克欲言又止。他不知道劳瑞要说什么。 “我想当面向你道谢,为了你替杰克所做的事。” 华伦耸了耸肩。“我要是知道他今天晚上不把球传给我,我才不会开车跑那么远的路呢。” 杰克用一只手握成半个拳头,朝华伦头顶上打去。 华伦脑袋一缩,闪开了。“很高兴见到你,劳瑞,”他说,“我也很高兴你能上这儿来。我和其他几个弟兄都为这位老兄费了不少心。看见他也终于有马子了,我们都很开心。” “马子是什么?”劳瑞问。 “女朋友。”杰克作了解释。 “有空来玩,劳瑞,”华伦说道,“你肯定比这家伙好看。”他给了杰克一拳,随后便拍着篮球回到刚才罚球的地方去了。 “‘马子’是女朋友?”劳瑞问道。 “这只是一种通俗的说法,”杰克说道,“马子带有的夸奖意味要比另一些称呼多得多。不过你可不要照字面意思去理解。” “别把我弄糊涂了!我没有生气,”劳瑞说道,“说真的,你干嘛不约他和他的‘马子’过来和我们俩吃顿晚饭呢。我很想多了解他一些。” 杰克耸了耸肩,回头看看华伦,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不知道他肯不肯来。” “你要是不问,永远也不会知道。”劳瑞说。 “我没法和你争。”杰克说道。 “我想他有女朋友了。”劳瑞说。 “跟你说句实话吧,我不知道。”杰克说。 “你的意思是想告诉我,你和这人住了一个礼拜隔离医院,你连他有没有女朋友都没搞清楚?”劳瑞说道,“你们男人这么长时间谈了些什么?” “我想不起来了。”杰克说,“你等一等。我马上就回来。” 杰克朝华伦走去,问他愿不愿意带上他的“马子”和他们一起吃顿饭。 “就是说,如果你有一个的话。”杰克补充了一句。 “我当然有一个啦,”华伦狠狠地瞪了杰克一眼,随后又看了看劳瑞。“这是她的主意?” “是啊,”杰克承认,“不过我认为这主意不错。我以前从来没有问过你是因为我以为你绝对不会来的。” “在什么地方?” “东区有一家名叫‘爱丽奥’的餐馆,”杰克说道,“九点钟。我请客。” “好极了,”华伦说,“你们怎么过去?” “我们可能只好从我那儿打的去。”杰克说。 “用不着,”华伦说道,“我的车很方便。我九点差一刻来接你们。” “回头见。”杰克说着,转身向劳瑞走去。 “这并不意味着我已经不生气了,你上一场比赛干嘛不把球传给我?”华伦喊道。 杰克不由得笑了,又掉过头挥了挥手。他回到劳瑞身边,告诉她,华伦愿意来。 “太棒了。”劳瑞说。 “我觉得也是,”杰克说道,“这样,我就将和四个救过我的人当中的两个一起吃顿饭了。” “另外两个在哪儿?”劳瑞问道。 “斯拉姆很不幸,他永远也来不了了,”杰克愧疚地说,“这事我还没告诉你。‘口水’就是场边穿鲜红圆领衫的那个伙计。” “干嘛不也请他一起来。”劳瑞提议说。 “改天吧,”杰克说,“我不想把这搞成一次宴会。我真想好好聊一聊。你两分钟之内对华伦的了解比我几个月的还要多。” “我永远也弄不明白你们男人都谈些什么。”劳瑞说道。 “我说,我得洗个澡,换件衣服,”杰克说道,“你不介意到我住的地方走一趟吧?” “哪儿的话,”劳瑞说道,“你以前把它描述成那样,我还真有点好奇心呢。” “那儿可不大美妙。”杰克做了预报。 “带路吧!”劳瑞命令道。 杰克很高兴,没有无家可归的人在他的那套公寓的走廊里睡觉,可是为了抵偿这种好运,二楼那永无休止的争吵还是和往常一样喧闹。不过,劳瑞似乎并不在意,也没有作任何评论,他俩平平安安地走进杰克住的房问。一进门,劳瑞四下里看了看,说看上去很温馨,也很舒适,像是一片绿洲。 “我只要几分钟就准备好了,”杰克说道,“要不要我给你弄点吃的?说真的,我没多少东西。来杯啤酒怎么样?” 劳瑞谢绝了,她要杰克洗澡去。杰克又张罗着要替她找本书或者杂志什么的,可她也谢绝了。 “我连电视都没有。”杰克抱歉地说。 “我注意到了。”劳瑞说道。 “在这幢房子里,电视机的诱惑力还真大,它很快就会长腿,从这儿走出去。” 第77章 “说到电视,”劳瑞说,“你看没看全国保健中心最近那些广告,真是家喻户晓,就是那个‘即到即诊’?” “没有,我没看。”杰克说。 “你该看看,”劳瑞说道,“感染力惊人。其中有一幅广告一夜之间成了经典之作。那个广告的结束语太妙了,‘时时恭候,即到即诊’。你可能不相信,这个广告甚至使全国保健中心的股票价格上去了。” “我们就不能谈点别的事情?”杰克说道。 “当然可以,”劳瑞掉过头来,说道,“怎么啦?我说错话了?” “不,不是你错,是我错了,”杰克说,“我有的时候是有点过敏。医药广告历来就是我的一块心病,我最近对它的感觉越发强烈了。不过也别担心,我以后会向你解释的。” ------------------ 译后记 中国读者认识美国当代最畅销作家之一的罗宾·科克已经有十多年了。80年代初,《译林》杂志推出了罗宾·科克的畅销书《狮身人面像》中译本,一时风靡了千千万万的读者。其后,他的另外几部长篇小说,如《昏迷》、《幻觉》、《发烧》、《黑匣子》、《白衣怪圈》(译林出版社1995年)等等,也都受到广大中国读者的热烈欢迎。放在读者面前的这一部《紧急传染》是罗宾·科克的最新作品。原着出版于1995年,如果要说这部作品和罗宾·科克以往的小说有什么相同之处,那就是,《紧急传染》也是一部以医院乃至整个医学界为背景的小说,所不同的是,90年代后期的罗宾·科克作品的内容更加贴近当今世界的社会生活,在构思上更加严谨,笔法也更加老练。 《紧急传染》这部小说讲的是1996年3月的几天时间里发生的事。美国的“大苹果”纽约市接二连三出现罕见的恶性传染病,先是鼠疫,接着是兔热病、落基山斑疹热和肺炎,等等,无辜患者和医务人员接连死亡。神秘的绝症严重威胁着这座世界大都市广大市民的生命安全。传媒轰动,医院遮掩搪塞,专家众说纷纭。医学检查官杰克感觉在这一系列恶性传染的背后疑点甚多,始终徘徊着一个可怕的幽灵。这位“侦探大夫”力排众议,不顾个人安危,顶住上司的压力和来自黑社会的威胁,多次赶赴案发现场调查研究。杰克的行动却受到几乎所有人的怀疑、反对,三次险遭谋杀。“杰克听到一阵脚步声朝自己走过来,他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当他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他顿时目瞪口呆。”杰克在完全出乎他自己和包括译者在内的所有读者意料的情况下查清了事件幕后主使人,案情大白于天下。 我们知道,进入90年代,欧美大批作家痛感历史和现实与他们开了一个大玩笑,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将他们中的许多人远远地抛在了后边。惨淡经营多时的作品顷刻间变成一堆废纸。昔日的无数“间谍小说”、“冷战作家”立马成了现代堂吉诃德。罗宾·科克则是为数不算太多的例外之一,他时有新作问世,屡屡受到新老读者的欢迎。究其原因,我们认为,说罗宾·科克开了一个品种的通俗小说的先河,这话并不过分。 罗宾·科克历来以他的“医学惊险小说”著称,他的作品兼有社会小说和惊险小说两方面的特色。他笔下的人物大多为像你我一样的普通人,一般的医生、警察、记者等等,作品关注的也是与普通人的生活息息相关的社会问题,与现代社会生活的楔合很紧密。他的故事往往以类似侦探小说的手法展开,情节曲折,环环相扣,引人入胜。本书又一次展示了作者在创作上的这些特色。全书始终贯穿着一条扑朔迷离扣人心弦的主线,小说主人公、医学检查官杰克的命运始终牵动着读者的心。整个故事情节的发展充满悬念,出人意料,但一切又尽在情理之中。我们一经开卷便不忍释手,整个故事可以一口气看下去。这也是罗宾·科克作品的一种魅力。 同时,罗宾·科克的作品始终具有现代畅销书的快捷、流畅的特点。《紧急传染》这部小说也和作者的其他作品一样,读者看不到无病呻吟式的冗长道白和令人生厌的、纯属浪费篇幅的景物描写。但现代畅销书的这种快捷、流畅的特点并没有影响作者对人物的刻划。作者的视线聚焦在主人公杰克的身上。医学检查官杰克年轻时事业受挫,并为此付出了血的代价。厄运使杰克消沉,但没有使他道德沦丧。历尽沧桑的杰克依旧疾恶如仇,热心热肠。同时,作品也以简洁明快的线条,将他的两位女友劳瑞和特瑞西刻划得十分鲜活,招人喜爱。劳瑞和特瑞西是当今世界比较典型的职业妇女的形象。她俩都有强烈的事业心,对生活也都有执着的追求,但两个人的性格却迥然不同。这种性格上的差异最终导致了两个职业妇女的不同结局。小说中的其他几个人物,如杰克的同事切特,微生物迷里查德,医学检查官办公处处长宾汉等形象也都刻划得线条流畅,栩栩如生。 译者相信,本书也会像十多年前所介绍的《狮身人面像》一样,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 罗宾·科克毕竟是中国读者的老朋友了。 何文安 1996年5月一9月 重庆西南师范大学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