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灿烂》 第1章 《为你灿烂》 作者:林如是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喝了忘川水以后,请你仍记得我 我和你染了这汪春水相同的颜色 等来世再相遇 重谈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 并且那一生 只为你灿烂。 第一章 “你寂寞吗?” 阴晦的街头,将落雨的黄昏,一枚呆瓜这么问我。 问得多蠢啊!就算我真的寂寞,我会跟你说吗? 寂寞不是用嘴巴说的。寂寞注脚在天真过後的失落。 人行道要下坡上马路的转角上,一辆小货车上的扩音器,不停地重复著“神爱世人”的福音。广场上,散坐在泥台石椅上三三两两的闲人里,几个身穿白底背心,上印几字血红的“上帝与你同在”的宗教义工,在来往的行人中穿梭,散发传播著圣书和先知的微言大义。 广场後,百货公司换季大拍卖的人潮抢购摊中,从几乎已经混音难辨是吆喝声,说话声,或是尖笑声的嘈杂里,模糊的传出来—弯清流的乐声,有著歌手在吟唱。 我走入广场,没有打定主意要往那个方向。他们拦住我,散发给我一册教义的真言录;我随手—翻,扉页的警言闯现在阴晦中。它说: 你要相信上帝,因为它无所不在。 我把小册子转传给迎面走来的,不相识的过路人。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那里?日子又过得怎么样?……” 啊!我是那样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啊! 穿著白底背心,上头印染著上帝的鲜血的那个神的使者,迎面拦住了我,又发给我一册圣书先知的微言大义。 我再次随手—翻,蓝底白字。耶稣基督说: 我站在门外敲门。如果有人听见而开门的,我必定进入他的心坎里。 然後又是扉页那句警言——你要相信上帝,因为祂无所不在。 我相信!我当然相信!可是我唯一的上帝,唯一的神,早已离开我,远远地滑失。 “如果没有遇见你 我的日子不知道会过得怎么样 也许很平凡 爱上某个人遇著普通的生活 如果没有与你相逢 我将失去所有的未来 虽然没有什么约束 但是只有回忆日子将千古艰难 任时光自身畔流逝 我甘愿渲染上你的色彩依偎在你的胸怀 为你绮丽为你妆扮生命也可以放弃 所以请你让我在你的身旁 我的眼里只看到你一个人……” 模糊飘扬的语音……甜美的歌声,哀怨的心情。 雨落了。同时我的泪也流下。 滴雨温温。 其实惆怅的哪里是哭泣的天,是我自己无奈的心,无奈的心啊! 这个冬天,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我有心去爱、唯一一个让我信任的人死掉了。他们说他是自杀的,但我宁愿相信他是意外坠崖死的。我知道他绝不会丢下我自己一个人走的,因为他答应过我的。 我的故事很陈腐老调:自幼父母双亡,亲戚们推来避去,没有人肯收养我。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十三岁那一年,遇见了他。 孤儿院的生活使我对人充满不信任。同伴们除了争著讨院长的欢心,还必须对著每对来访的夫妇,装出天真无邪、纯洁可爱的笑脸,以赢取每一分被领养的机会。 每个人都理所当然的以为,我们这些被遗弃的小孩,都该对这社会温暖的关怀,感激得涕零泪下;都该为每双对我们伸出的有义之手,感恩得匍匐叩地。 只有我们自己知道,那些仁义道德假面伪装下的卑鄙虚伪。 有些夫妇总是嫌我们髒,嫌我们乏人照顾的双手、脸蛋总是沾满泥污和土垢。有些夫妇担心我们来历不明,父母既会弃养,物种遗传的天性只怕我们细胞里也隐藏了这些恶劣的基因。有些夫妇则不高兴我们没有好口采,嘴巴也不够甜,不懂得感激答谢他们的施舍和仁爱。 他们只要那些看起来聪明伶俐、天真可爱;父母来源有据,就像名狗有血统证明,会摇尾乞怜,笑脸索爱;以及听话、懂得谄媚撒娇的小孩。而那些人通常也最讨院长的欢心。 他们总以为小孩什么也不懂,其实我们知道的可多了。我们的心理和身长外表呈反比的早熟,我们也在很早的时候,就学会察颜观色。 我们穿著社会各界人士善心捐赠、虫咬兼补洞,修改了仍不合身的衣服,排排站好唱著欢迎来访贵宾的颂赞。然後贵宾们离去後,院长办公室的大办公桌上总会多出几张叫支票的东西;那一天晚上,我们的晚餐也总会在萝卜乾之外多出一粒蛋。 我们会在日记、作文簿上,写满了感谢院长、国家、社会照顾栽培的话,诸如母亲像月亮,院长像太阳;掏出我们的心肠,抛头颅、洒热血,誓言将来报答院长和社会国家的恩惠。然後院长会叫我们上台,摸摸我们的头,和蔼地跟我们说话,小朋友们也都会拍手鼓掌。 我们其实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不解世事,同伴们其实心里都很清楚,那些游戏,那些伪装—— 我们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我从来不认为院长是个坏女人,虽然她常常对我很凶,拧我的耳朵——真的!我从来没有那样认为过!她只是爱钱比爱我们多十倍,而我只是每天祈祷,一辈子不要再见到这个女人。 可是,即使是在那种大家都活得很孤单、凄凉无依的环境里,我还是没什么朋友。 物种竞争,纯属天择。人类却是我见过,唯一这样相残的生物。 不!也许我应该说,这也是天择。我们并不视彼此为朋友,而是竞争的对手。 我们就这样,踩著同伴的背脊,每个人都努力的想跳出这处沼淖。 ※※※※※※※※ 和他的邂逅,是我一生的转捩点,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他是个作家,却不靠写作为生。我们是在湖边相遇的,正确的说,是在他家别墅的前院土地上相遇的。 别墅和孤儿院只有一条大马路之隔,涵盖的土地之广,湖,只能称作是它的“内塘”。那里有漂亮的花园和树林,枝桠参天,惑影幢幢。 我总以为那里是无人的荒宅,就像我在故事书里看到的,某个有钱贵族废弃的城堡。我常常偷偷跑进去,溜到湖边,爬上了树,怀抱著模糊的梦想,凝视著清澈的湖水憧憬眺望。 偶尔一两次,我会想出了神,跌下树来。 和他的邂逅,就从他伸手接住由树上跌落下来的我开始。 那一年他三十三岁;我,十三。 我常想,如果没有遇见他,我将会是在那里?会过著什么样的日子? 他带我离开了孤儿院。由湖边的别墅移居到望海的城堡。 由城堡的阳台可以清楚的望见对面的悬崖,两个峭峻之间是一处覆满柔软白沙的海滩, 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想收养我这类的话。他只是问我,愿不愿意跟著他? 我只是握紧了他的手,算作回答。 他送我上高中、大学;引导我倘佯在诗词的瑰丽庭园;陪伴著我流连星辉和彩霞;看著我由小女孩变成少女再出落出女人的美。 我并不喜欢音乐,可是我是那么的感动於那首歌:任时光自身畔流逝。反覆的听它——我是那样心甘情愿感染上他的色彩,为他变美变漂亮! 这个夏天,我就要满二十岁了。 本来我打算,在那一天,满二十岁的那一天,对他吐露这些年来,积压在我心中对他的所有的爱意。可是没有等到那一天,他就死了。 他们说他是自杀的,因为血癌,病情已恶化到不能控制的地步。 我不肯相信,因为在他坠崖的前一晚,在皎洁的月光下,他还牵著我的手漫走在柔软的白沙海滩上。他拥抱著我,亲口答应我他绝对不会丢下我自己一个人离开。 可是他坠崖後,他们在他房里发现了注射器,和一箱注射过的吗啡空管。 他留了遗嘱在律师那边,却没有只字片语是给我的。 这不算失恋,可是我的心情却比被抛弃一百次还难过糟糕。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我有心去爱;那个我叫他“j”,他叫我“盼盼”的人死掉了。 滴雨温温,问我寂寞吗? 那个我唯一心爱的人死了。 第二章 “关盼盼,二十岁,艺大二年级,主修文学。三岁时,父母相继过世,被送到“慈晖之家”,十三岁时,由秦英伟收养,至今。” 眼前,坐在披著虎毡的宽敞毛椅里的男子,手持著一份文件资料,像在宣读法律条文般地,逐条念出我的过去和现在。 十天前,他们把我送到这里,交给眼前的这个男子。他们说他是j的弟弟,j的遗言里交代他照顾我的生活起居。 这里是他的房子,同孤儿院旁的那处一样,也是临湖的别墅。 我来了十天,只见到别墅的管理人,和一位打扫煮饭的阿婆。阿婆的孙女偶尔会来帮忙,但只是偶尔。春天来了,学校都开学了。 他很忙。马不停蹄的会议要召开,小山篓篓的文件要批示。管理别墅的黄老伯通知了他三次,总算他能抽出时间来看我。 他一来,办公室也跟著被移到别墅的书房,机要人员全都跟来了。 他只打算给我半小时的时间。 第2章 因为我听到他交代秘书通知各部人员准备三十分钟後开会。 在他来之前,我曾无意间在花园里听到阿婆和黄老伯谈起他的事。阿婆叹气说: “英伟少爷也真是的,竟然把小姐交给英夫少爷!英夫少爷那个个性啊!一工作起来就没完没了,小姐跟著他一定会吃苦的!” 黄老伯边修剪花木,边回答阿婆说: “不会的!英夫少爷虽然性情冷漠,不苟言笑,可是他的心肠很好。我从小看著他长大,了解他的个性,他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姐的。更何况是英伟少爷的遗言!” 由底下人的谈话,通常可以了解主人真正的性情。可是从秦英夫抿得紧紧,透露出距离的唇线;从他剑眉不展,传递出冷漠的视线;我不敢相信黄老伯那席话的可靠性。 他把文件丢在桌上,思索地看著我。 “你已经成年了,本来我们已没有义务再照顾你,可是我大哥在遗嘱里交代,要我照顾你的生活,并且继续供你念完大学。” 我低著头,垂著眼,听他继续说。 “我很忙,根本没有空照顾你。你已经是大人了,应该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不过,你可以搬来跟我一起住,有专门的人会照料你的生活起居。” “请不用费心,先生,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我仍然垂著眼。 “随便你!”秦英夫的声音里,并没有诚恳。“不过,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海边的那栋别墅,我已经交代律师把它处理掉,你不能再回去那边住。” “不能回去?”我愕然地抬头。 这项宣布太残忍了。那里有我和j七年的回忆啊! 秦英夫却一点也没有怜悯的心肠。他面无表情的说: “是的,你不能再回到别墅住。我大哥已经死了,留著那栋别墅也没有用,而你说你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是的,我明白了,先生。”我顺从的回话,没有再答辩。“我会找个房子,搬离开别墅。” “好!我会在银行帮你开立户头,把你每个月所需的生活费汇入银行。” 我又低下了头,没有开口。我的确需要那些钱。 “你还有什么事要说的吗?”奏英夫把背转向我,意思很明显。 “我想……先生,如果不会很麻烦的话,我想在离开之前再回去别墅一趟。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带走j留下的一些纪念品。”我无意识的看著地上。 “j?”秦英夫转过身,扬了扬眉。 “我是指英伟先生。” “哦……”秦英夫将语气转折的意味深长,我以为他会追问什么,不过他没有。只说:“好吧!你自己看看爱挑什么走就拿走吧!找到住的地方时记得通知我一声,我虽然很忙没有时间管你的事,但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还是得向我报告,这一点,我想你应该明白。” “我明白,先生。” “好吧!没事的话就下去吧!”他挥挥手。 离开时,我在门口和英夫先生的秘书擦身相遇。她亲切的对我微笑,身上散发出—股淡淡的茉莉香。 那是我最讨厌的味道。 我想尽快离开这里,便走回廊底的房间。阿婆把走廊上的窗子打开了好流泄一点阳光进来,我忌不住探头出去,阿婆的孙女咏薇正在草坪上洒水。 “盼盼!”她看到我,挥手招唤,忘了手上正拿著洒水管,水柱倒流,溅湿了她一身。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问。 “才刚开学,时间比较多,也比较闲。”她说:“你要不要下来?天气这么好,下来嘛!陪我—起洒水!” 我望望看起来很暖和的阳光。才开春,空气中其实还充满凉人的气息,咏薇却 这样开心的玩乐著水珠。 她是一个开朗的女孩,只比我小一岁,发育却很好,模样儿、外表举止,都比我还像个大人。 “下来嘛!”她又邀催了我一声。 我迟疑著。 我没有和同年龄或接近同龄的玩伴戏耍的经验。在孤儿院时,每次的游乐玩戏和天真活泼都是有目的的,难得有真正自由解放的时候,我不是偷跑到j的湖边别墅,就是埋在那一堆早已脱线分尸,弥散著一股陈腐气息的故事书里。 j送我上中学,高中,大学——可是除了他,我不愿意感染到任何人的气息。 咏薇却是一个极其平易近人的女孩。我们才认识十天,见面不到几次,她招呼我的方式却像是已认识了千年万年。 她似乎对人充满了信心,举止言行处处表现出她对人生的乐观态度。第一次和她见面,她就亲切的叫著我的名字,自动且自发,和盘托出她的故事。 当我知道,她和我一样,从小父母就死丧,和阿婆相依为命时,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那个奇书网笑容那么灿烂的她,会是她叙述里的那个小女孩。 同是自小失去怙靠,我想改变她和我对人不同的态度,在於她还有一个阿婆相依为命。 亲情是一种很微妙的情愫,不值什么钱,却可以让一个人彻底的改头换面。 “盼盼!快下来嘛!”她又催著我到草坪,这次挥著双手。 “好!我马上下去!”我被她的热诚感动了。 我谨慎的走进草坪,她看我长衣袖、长裤、紧得密实的短靴,那样一身的不轻松,夸张的以手覆额说: “天啊!盼盼,你干嘛穿得这么严肃?把裤管卷起来、鞋子脱掉吧!春天的泥土是很香的,要赤裸才感受得到。” “赤裸?”我吓了一跳。 “我是说赤脚啦!你看看我!”她抬了抬脚。 她赤著脚,裤管卷高到了小腿肚,上半身是一袭春衫。 我怀疑的看著她,为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咏薇,你这样不冷吗?”我问。 “冷?才不会呢!”她来到墙边把水笼头关掉。“我看你一脸苍白才倒是真的。” 她又走回草坪中央,慢慢把洒水管收好。 “你把鞋子丢掉踩踩草坪试试。”她说:“真的,我不骗你!草坪刚洒了水,赤脚踩起来很舒服。而且,有春天的味道。” 我看著她,她鼓励的回视我。 所以我就把短靴脱掉了,再脱掉白袜塞进靴子里,两手提著靴子,慢慢的踩著。 “怎么样?很舒服吧?” 我慢慢走著,没卷摺的裤脚沾了—点微湿。 草坪踩起来很冷,水珠很冰凉。寒气由脚心直透到我心脏,我冷不防打了个颤。 可是那个感觉真的很舒服,寒寒凉凉。凉气微麻著我的心脏,虽然我一直不禁地打著颤,然而失去了j以来的悲痛,同时也被那凉寒冻封在一角。 我不禁仰起头闭著眼向著太阳。春光融水光,春阳暖心房。 “我说的没错吧!很舒服对不对?你实在应该多多出来晒晒太阳!”咏薇说:“明天下午我带你到别墅附近逛逛。你还没看过吧!这附近风景很美!” “谢谢你,不过,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我还是把脸朝向阳光,舍不得太阳温温的吻触。 咏薇一下子扑到我身边来,连珠炮似的问: “什么?你明天就要离开这里?这么快!去那里?是不是英夫先生要带你去他那儿?” 我收回向日的仰姿,看了她一眼,然後微低了头,踢踢脚踝下的草露。 “不是。”我说:“我要先回去海边的别墅一趟,然後在学校附近找间房子。已经开学了,我不能再耽搁下去。” “学校?你还在上学?” “嗯。”我点头。 “我还以为——”她甩甩头发。“你都没说,我还以为——算了!你念那间学校?大学吗?” “嗯。”我又点头。“跟你一样,不过我是文学部的,高你一班。” “是这样啊!”声音有些消沈。 很意外的,她的反应竟是这样无精打采。我还以为又会发生一场惊天动地。 我看看她,她脸上的表情管不住的在说她心里有事。 这似乎不像她的个性。她的神情就像有根鱼刺鲠在喉咙里般那么古怪。 “对了!你说你要在学校的附近找间房子,搬来跟我当邻居怎么样?”她稍稍恢复一丝活泼的生气。“我住的那栋公寓,顶楼还有一间套房要出租,你如果有意思,我就帮你先跟房东订下来。” “这……”我犹豫著。我不想和人群有太接近的关系。 “怎么样?”咏薇热情的眼神很坦率。 “好,那就麻烦你了。等我把事情办完就去找你。”我用脚趾触摸草丝,又加了一句说:“我以为你跟阿婆住在一起。” “本来是住在一起。”她走到草坪边缘,坐在小径上,脚却仍踩在草坪里。“後来上大学来往麻烦,我就搬到学校附近,阿婆还是住在别墅旁的小屋子,我有空就回来看她。” “你呢?海边离大学相当远呢!”她抬头间。 我跟著坐在她身旁,学著她,也把脚搁在草坪上。 “我搭火车通勤,不过j都会送我到火车站和接我回家。”我把靴子搁在一边,把手玩弄著草丝上的水珠。 这一处的草坪没那么凉,而且乾乾的,大概刚刚咏薇洒水时漏了这个方向。 “j?”她有些疑惑,尾调扬得很特殊。“你说的是英伟先生?” 我轻轻点头,把脚缩回来,放在太阳下曝晒。 “我很好奇吔!你和英伟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她终於把鲠在喉咙里的那根鱼刺吐出来。 “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第3章 她有些自言自语。“本来我还以为你是英伟先生的情人或什么的,可是你那么年轻!然後我猜你大概是英伟先生爱慕的人的女儿,不过这更不合逻辑,英伟先生从来没有爱上任何女人!” “我真的对你和英伟先生的关系感到很好奇!”她继续自言自语。“英伟先生虽然对人很和蔼,可是他只有对英夫先生和你这么特别。” 她看我一眼。我拍拍晒乾的脚踝,慢慢穿回白袜。听见她又接著说道: “你大概不知道,英夫先生和英伟先生不是同一个太太生的。英伟先生十岁时,秦先生又娶了英夫先生的母亲。秦夫人很生气,一直不肯承认他们母子,秦先生就把他们母子安置在这间别墅。” “英夫先生是在这里长大的。二夫人一直得不到秦家的承认,英夫先生也一直受到秦氏家族的排挤。在秦氏企业里,秦夫人娘家的势力一直很盛,事实上,秦家那些亲戚根本不承认孤儿院出身的二夫人和庶出的英夫先生。” “可是英伟先生却对二夫人和英夫先生很好。”咏薇一直在自说自话。“我记得我小时候,英伟先生常来别墅看二夫人和英夫先生,很疼爱他这个弟弟。” “二夫人一直郁郁寡欢,英夫先生十四岁时,她就积郁成疾过世了。二夫人死後,秦先生才正式领养英夫先生,让他认祖归宗。奏家所有的亲戚都激烈的反对这件事,秦夫人更是不承认这个儿子,可是英伟先生却独排众议,敦促秦先生早日领养英夫先生。” “本来,英伟先生是秦氏企业当然的继承人,秦家家族也只承认他是唯一有这资格的人,秦先生心里也比较偏爱他。可是七年前,他拒绝他父母为他安排好的婚事离开家,听说是为了一个孤儿院的女孩,秦先生一怒之下和他断绝父子关系,英伟先生从此也就不知所踪,直到你出现——” 故事怎么会这么复杂!我穿好鞋袜,表情木然。 “那个女孩就是你了,对不对?你和英伟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好奇心起来就撩人厌了。 我将腿并拢,曲收到小径上。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我问她。 “你忘了?我就住在这里,一天总要听阿婆叹上几回!”她放下裤管,拍拍脚丫,开始穿鞋著袜。 看她仔细把鞋带穿好绑紧,我也起身拍掉裤子上沾的尘土说: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房把东西整理好。” 我从草坪穿过去,没有等她。她在我身後喊叫说: “盼盼,你记得事情办好要来找我哦!房间我会帮你留著的!” 我回头对她挥挥手,再转身准备进入别墅。头一抬,秦英夫站在书房落地窗前望著草坪,手上的香烟袅袅绕回在头顶周侧,蒙成了一层雾。 ※※※ 第三章 夜晚的海岸公路,寒气很深,是起雾的季节。风平浪静,偶尔在引擎声,以及车行速度旋起的气流刮带出的风声之外,间杂的,可以听到极轻微的激石的浪涛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缥缥缈缈。 起雾,是海钓的季节,但东风吹来,海面上乍起一片迷蒙,从夜行的敞蓬车上回望而去,一路绵亘的总是江海苍茫,没有船钓在歌渔唱。 敞蓬车滑驰在一片漆暗凄清的海岸公路上,风打来,全身都在鼓涨,我又闻到了海的味道。 这熟悉,令人怀念的味道! 我沈默的看著海、陆、天暗成一色的天景。不知看过多少回的这番风景,这次重逢後,此去将会是多少年的别离苦! 雪佛兰小军舰俐落的转了个弯,岩岬上古堡暗幢的形影远远在望。流风四起,这次,换我的心在鼓涨。 闭上眼我也可以清楚的看到远离坡下灯火人家,孤耸在向海的高岬上的别墅的每一扇窗;我还清楚的知道,窗轩外高岬下那一片握在手里纤细柔软的白沙,在这起雾的季节,是会如何低婉的轻声歌唱。 回忆太甜太美了,像是纯酿的酒汁,轻沾就全是香醇。可是如今j离开後,这醇香,刹时催酵成心酸的苦汁。 然而,风总是不管人心情的痛痒,我极轻微极轻微的打个薄颤。 秦英夫沈默的看我一眼,关上了顶蓬。 “没关系的,我不冷。”我仰头留恋逐渐被车顶蓬逼窄的夜空。 “不行,如果著凉就麻烦了。”他冷淡的看著前方。 顶蓬盖了起来,所有的闪烁光亮全被截断,坐在车内,仿佛一下子堕入无助的黑暗。 我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声音昼、尽量放低,不敢太大声,但会在黑暗中引起回声。我说: “你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先生,我自己可以——” “我这不是为了你!”他熟练的转著方向盘,面无表情的注视前方,“我大哥离家七年毫无消息,突然接到通知就说他已经死了!我想看看他这些年来走动、生活过的地方。” 车子经过两旁人家灯火,开始上坡。这一段坡路,连盏路灯也没有,周围充斥的是死寂的黑暗。 只有引擎的吵杂声。 车子穿入古堡漆黑的铁栏,停在门口台阶前。 我下车,凝神望著那处应该有著阶梯连接下海滩的黑暗。 这里是古堡的前景区,面对的是坡下金灿的人间灯光,和宁静祥谧。由大门右边那条小径走过去,转弯的地方,便是下近海滩的入口。 由那道缺口往左一直延展的,是古堡的後景区,由落地窗可以直接跨出进入。景区不大,边缘地带用石林围密成栏墙,墙外便是断崖。这里朝夕面对的,是无垠的苍穹和大海,以及那一片白沙的海滩。 这就是我和j生活了七年的天地。只是二层楼的建筑,对我来说,却便像是古堡一样的传奇。 “看什么?”秦英夫提著简单的行李,站在我身後问。 “没什么!” 我走上台阶,开门进入古堡,里头的摆设仍跟我和j在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你往左边走,最前头的那间大房间就是客房,你今晚可以睡在那里。”我指著那间j精心布置的套房说。 j花了好多时间布置那间房间,说是为了让客人来访时留宿住的。可是我们从来没有访客——我提醒他,他笑著说,那就让我们两个自己来住。 我交代完话就走上楼。经过书房,经过日光室,经过j的房间,停在我的房间门外。窗外海天仍然漆黑没有光,四下依然寂静悄然。 我转回进入j的房间,轻触著房中的每样事物,留恋低回不已。这里一切都充满了我和j的回忆。就连那床上冷清的被褥,也恍恍依稀残留著j的体温, 遇见了j,改变了我的一生。他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我有心去爱、去信任的人啊!这个夏天,我就要告诉他的,告诉他我心里对他所有的情意,可是——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抛下我自己走?”我扑倒在床上,热泪滚滚流下。 无缘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可是,我连我心中对他的爱,都来不及对他说! 有人开亮灯,秦英夫站在门口。 我伏在床上,来不及停止啜泣,肩膀仍却抽颤著。 “请把灯关掉好吗?”我收住哭咽,俯著脸,不想被看清哭泣的脸。 他关上灯,走到落地窗前,看著对崖的峭峻问道: “那就是我大哥坠崖的地方?” 我把泪擦乾,抚平被我揉乱的被褥。 “他们不是都跟你说了?”我回答道。 “他们“的确”是跟我说了!”他回过身,口气很冷。“不过,我既然受我大哥遗言之托,我有义务了解一些事情的真相吧?包括你——你是怎么跟我大哥相遇的?,” “我?”我突地一呆。 “我对你做过一番调查。”他倚著落地窗,侧望著岬外的黑暗。“你父亲是个打零工的工人,薪水微薄;母亲也没什么谋生的技能,你们一家生活相当的苦。你三岁那年,家里发生火灾,你父亲把你抢救出来後,又赶回去救你母亲和刚满周岁的妹妹,不幸三个人全丧身火海。” “你父亲没什么来往的亲戚,只是一些表亲;你母亲娘家也不愿意认这门亲。没有人愿意收养你,最後由邻居出面,把你送到“慈晖之家”。” “在孤儿院时,你一直不能跟其它的小朋友好好相处,被视为头痛的人物,大家都对你颇有微词。你还常常趁看管的保母不注意时,溜出孤儿院,当然,後果是常常被处罚和不准吃饭。” “你很野蛮,没教养。这是调查报告上总结孤儿院对你的评断。许多和你同年龄的小孩很早就被领养了,唯独剩你,一直没有人肯要。” “一直到你十三岁那年,有一天你溜出去後,突然带回一个男子,他捐了一大笔款子给“慈晖”,同时也带走了你。“慈晖”是私人的慈善机构,经费来自各方的捐劝,见钱眼开的院长一来因为有一大笔的收入,二来可以摆脱你,迫不及待就让你跟那名男子走了。”他点燃根烟,赭红的烟头燃亮在黑暗中,像黑空中火星的光。 他吸口烟,继续说道: “那名男子就是我大哥了。他拒绝我父亲为他安排好的婚事,带著那名孤儿院的女孩失去行踪。我父亲一气之下和他断绝父子关系,秦夫人更是痛恨那名来历不明的女人拐走她的儿子。” “我父亲死前,曾极力想打听我大哥的下落,可是还未及有结果,我父亲就死了。我继续我父亲的调查,才刚有了线索,我大哥却死了!” 秦英夫的声音渐沈,浮荡著—种感伤。 第4章 四下又陷入寂静悄然。 “你爱我大哥吧!”他突然说道,剩下半截的香烟被踩熄在地上。 “你还没说,你和我大哥还怎么遇见的!”他没等我回答,极突然的,又转回先前的问题上。 我瞪著空洞的黑暗,声音也空洞洞的。 “我和j是在孤儿院旁那栋湖边别墅相遇的。”我说:“我一直以为那是被抛弃的荒宅,就常常溜进去。j曾从窗子里看见过我爬墙进去几次,不过我不知道,因为他一直没有赶走我。有一次我照例爬上树,眺望湖景,想出了神跌下树来,被j接著。他问我愿不愿意跟著他,我……我——” 我停下来,思绪缥缈回到从前。 “那时j伸手接住由树上趺落下来的我,并没有问我是谁,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我,愿不愿意跟著他?就是这样一句话,改变了我的一生。” 直到现在我还不清楚,为什么对人充满不信任的我,会在那第一眼,就衷心的愿意跟他一生一世。 “你为什么会那么相信我大哥?毫无怀疑就跟著他走?”秦英夫显然很疑惑。 “我也不知道。”我回想当时的情景。“大概是因为他的眼神吧!他看我的眼神,有—种我解释不出是什么的东西,让我觉得很温暖,有种依赖,对他生出—种说不出的亲近感,情愿一生一世跟随著他。” “你爱他?”他突地又问了这一句。问得那样突然,我陷入沈默中。 沈默是因为不愿被人窥晓知感情的存在中。 “你才二十岁,还那么年轻——”他又点燃了一根烟。 “这跟年龄没有关系!”我脱口而出。 “那我大哥呢?他爱你吗?”朱色的光点像是在嘲讽,燃亮成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又沈默了,好半天才又开口,带点沙哑的嗓音在暗室里回荡开来,有著那么一丝幽怨。我说: “j对我很好,很照顾我,也很——” “他只是同情你!”秦英夫极不以为然的打断我的话。“难不成你把同情当成了爱?” 残泪冲动的想夺眶而下。我咬著唇,极力的抛丢开想哭的情绪。 秦英夫再度把只抽了一两口的烟踩熄在地上。他将手插在灰色西裤里,慢慢的,从房间这一头,踱步到另一头。 “七年来,我大哥就是生活在这么寂静的地方,呼吸著这种带有咸味的空气……”他喃喃自语著,字字带种追忆,怀念的味道浓浓地在空气里荡了开来。 我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举手触著玻璃,朦胧的,仿佛听到浪花激石的拍涛声。 不可能的!这起雾的夜晚,风平浪静的海上…… “听那旋律!是波浪追沙的低鸣声……”秦英夫停站在我身边,侧耳点著玻璃听海声,晶亮的双眼却盯著我。 我把脸朝向黑暗,清晰的看见在夜空里上演的,那些如烟的往事。湖边的别墅,跌下树梢的我,伸手接住我的j,炉火边教导我读诗颂词的j,火光映脸的通红…… “你真的打算把这地方卖掉吗?”黑空中,那些往事的残简片断影像渐渐在梢溺,终於渐刷渐浅渐淡出。 “不是“打算”而已,我已经在这么做了!”秦英夫离开落地窗,走向门口。 “为什么?你并不在乎这点小钱,为什么要把它卖了?”我大声的止住他的脚步。 他停在门口手扶在门栏,并没有回头,说: “因为它对我没有意义。你最好早点休息,明天我们还要赶路回去。” 我听著他离去的足音,经过日光室,经过书房,下楼的阶梯响……一切终於又陷入寂静。 我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黑夜瞬时温柔的环抱著我。 秦英夫的话在我脑海里回荡不去。j是否也爱著我?还是,他真的只是同情我?他一句话也没有留给我,而我……而我——思念得那样心痛! 夜这么黑,我所有的痛要问谁?借问江潮与海水,何似君情与妾心?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相思始觉海非深……这一片深洋,却夺去了我永远的思念! ※※※ 第四章 “这样看你,才发现你长得真的很漂亮,完全符合美女的六大条件:肤白、腿长、轮廓立体、身材高挑、聪明有才华、兼之气韵动人;连亚梦小姐都比不上。难怪英伟先生那么喜欢你,对你那么特别!” 咏薇坐在小凳子上,托著腮看我忙碌的整理、归排一箱箱的书籍、衣物。我抬手擦擦汗,无语的笑了笑。 搬来这间公寓套房已经三天了。三天来,我无事的在街上打转,再找不出荒凉下去的理由了,才开始动手整理堆放在房间角落里封捆得方方正正的一箱箱行李。 这间所谓套房,其实只是附设了个人卫浴设备的独立空间。全部的家具只有一张单人床,连窗帘都没有,四处空荡荡的,环堵萧然。 我把床单新换铺上,叠上j的枕头和被褥;又买了一个简单的拼架衣橱,和一座简单粗糙的书桌和书柜。最後,我把染有海洋色彩和浪涛的窗帘钉上。 “总算都好了!”我把j的相片框上摆在书桌上,擦掉额前的汗。 “就这样?连一点摆设都没有,太萧条了吧!”咏薇转头四处看看瞧瞧,瞪著大眼睛,不信我的房间装饰得如此简单——如果那床窗帘算是装饰的话。 我把纸箱压扁,摆在角落一旁,把手洗乾净说: “这样子空间比较空旷,东西太多了反而麻烦。” “总可以吊个风铃,摆个水晶什么的吧!”她转头看著光秃秃的白墙。“你不是回去海边的别墅一趟了吗?带了什么没?该不会就那张照片吧!” 她挪起下巴指指桌上j的照片。 “嗯。”我走到床上坐下,摸著水蓝的被褥。事实上,除了那张照片,我还把j的枕被带来了。这样拥盖著他的被褥,仿佛他就在身旁,依然可以感染到他的气息。 “盼盼,你不回答也没关系,可是我还是想问你。”咏蔹藏不住心事的眉头皱出了纹路,“你和英伟先生是不是有特别的关系?你这么漂亮,连我都快被你迷住了!我想英伟先生一定是爱上你了。说真的,我一直以为亚梦小姐是最迷人的女人,没想到你比她还美。” “亚梦小姐?” “你不知道?就是英夫先生的秘书啦!谷亚梦小姐。她是秦夫人的表甥女,不但聪明漂亮又能干,听说英夫先生相当欣赏她,很有可能变成秦家的少奶奶。” 原来是那个秘书小姐。我已经记不得她的样子,只记得那股淡淡的茉莉香。那是我最讨厌的味道。 事实上,两天前我才和她通过电话。奏英夫命令我搬好新家要向他报告,我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人正是那个秘书小姐。她淡淡的告诉我她会把事情转告给秦英夫,我留下地址电话就挂断电话了。 “盼盼!”咏薇又出声说:“你是不是不准备回答我你和英伟先生的事了?那么说说英夫先生吧!我知道他开车载你回海边的别墅——” “我跟他那能有什么关系!”我回答得很快,几乎是截断她的话。“有的也只是金钱上的往来关系!” “金钱关系?” “没错!”我自嘲的笑了笑。“我和英夫先生只有这层金钱关系存在。j在遗言里要求他供我念完大学,所以说,他是我的赞助人。” 我以为咏蔹满足了她的好奇心,应该会很高兴才对,谁知道,她的皱纹蹙得更深了。她说: “英夫先生出钱供你念书,你接受他的帮助,这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为什么你要讲得很见不得人似的!你是怕被别人误会是被英夫先生金屋藏娇是不是?何必管别人的闲言闲语!” “不!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可悲,总得像这样依赖别人的恩惠,才能苟延残喘在世上。” 我轻轻的摸著被枕,触手依依不舍。 她歪著头看我,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所有的表情全是不解和疑惑。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这样自怜自艾的人!”她说。 “是吗?”我解嘲的一笑。“大概是我伪装得好吧!我有一些同伴,长大离开孤儿院後,完全被现实所吞没了,出卖自尊,放弃骄傲,践踏风骨,所有的匍匐只为了乞舍别人一丝恩惠。我算是运气好,遇到了j——” 我摇摇头,不想再说下去。 咏薇沈默下来,半晌又抬起头亮著眼说: “可是你和别人不一样!至少,就眼前来说,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同样是舔食著别人的慈悲苟且活下来的!”我抱起著枕头。“看著我那些同伴,有时我会想,我这样洁身自好做什么?我矜持这些骨气骄傲又有什么意义?但反过来说,我自甘堕落又要干什么?我很庆幸我遇见了j。我们的相遇,改变了我的一生。” “是啊!不管你怎么想,起码有一个人对你不一样。你在英伟先生心里,必定是最特别的。”咏薇低沈的声音像是有无限的憧憬。 真的是这样吗?我在j的心里是最特别的?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也许……也许j只是同情我。”我颤抖的想印证咏薇的话,然而秦英夫那些话带来的阴影又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同情?”她放开托腮的手,摇头说:“如果只是同情,英伟先生有奇书网必要带著你远远走开,躲避家里这么多年吗?甚至为了你,直到死都不曾回去过。他必然怕你到秦家後,会受到许多的委屈。” 第5章 “委屈?” “是啊!秦夫人、秦家那些亲戚,甚至秦先生也可能为英伟先生的叛家迁怒於你。秦先生过世时,英伟先生也没有回来上香——我说了你别难过!秦夫人和秦家那些亲戚简直恨你入骨。他们说,都是你害死英伟先生,而且当年还拐跑他——” “拐跑他!那时我才十三岁,而且,我和j也不是那种关系。他……他只是可怜无父无母的我。” “你真的那样认为?”咏薇的话低传来幽渺空凉。 我讶异的抬头看她,被她的眼神神态所迷惑。那表情像是洞悉一切般,展现了她活泼开朗一面外的成熟韵致。这张脸是我所陌生的,那么的风情有味! “你怎么了?”她莫名的问。 “没……”我说:“刚刚你的神情变得很成熟,我吓了一跳!”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我本来就发育得比你好,看起来也比你成熟,比你更像大人!”她开朗的笑说。 “这倒是真的。不过,刚刚你那神情,更有女人的风情味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说明女人的可塑性很强,尤其牵扯到感情时,更有无限的潜质。” “感情?你喜欢j?”我问得小心翼翼。 “英伟先生?”她呆了一呆。“你想到那里去了!我只是联想到你们之间不为人知的缠绵悱恻,有种向往憧憬而已!” “我们之间的缠绵悱恻?”我的神情黯淡下来。 咏薇把小凳移近到床边,拍拍我说: “对不起,害你想起伤心的事!你一定也很爱英伟先生吧?” 这一次我没有否认,只是摸著枕被,悄悄的流下泪。 “真的是这样!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之间相差了二十岁。”她声音低的有点像在叹息。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擦掉泪。“再说,那只是我一厢情愿,对他的单恋而已。j根本从来没有——”泪又滴落下来了。 “不!我相信英伟先生一定也很爱你,只是他没有那个勇气表明。年龄的差距让他踌躇,後来他又染上了绝症——” “咏薇!”我抱著咏薇,终於哀哀哭泣起来。 咏薇的这番话,带给我很大的安慰,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至少今後我可以拥有j的爱相思渡日。 “对不起,我失态了!”我放开手,用手臂擦掉眼泪。 有人敲门,随及门开了。—颗人头探进来问: “都收拾好了吗?真抱歉!我本来想早点回来帮忙的,被那些毛头缠住脱不了身!对不起啊!盼盼。” 身形连著人头,随著话声完全站入房间中。是个年轻的大男孩,我隔房的邻居,也是艺大的学生。 “名伦,你回来得太晚了,盼盼自己连窗帘都钉挂好了。”咏薇埋怨他。 “没办法啊!那三个毛头太烦人了!”姜名伦无奈的耸肩。“对了!我今天领了家教费,请你们去吃一顿吧!算是欢迎盼盼成为我们的一员。” “好啊!”咏薇拍手赞成。“我去叫雪儿。” 咏薇住楼下,雪儿是她室友,艺大外语部三年级生,和姜名伦同级,不过姜名伦是理科部。咏薇是家政部。 “拜托!不要招惹那朵xx花,我受不了她!”姜名伦双手做no的手势。 “你说谁是xx花?”妖娆的女人香飘进来,雪儿以一副环球小姐的标准身段走进来。“嗨!咏薇,盼盼!姜名伦,男子汉大丈夫,有屁干嘛躲在别人背後伦放!” 才搬来三天,和他们之间却好像早已认识多年的老朋友般,熟悉感建立得那么快,常常让我觉得愕然。 可是他们却常如此般将我拖入他们的生活交流中,极其自然的拉住我介入他们的日子里。比如雪儿和姜名伦之间的不合争吵,我如此自然的旁观,也像是和他们两人的关系息息相关,一点都不像是才搬来三天的陌生人。 我想,会不会是在孤儿院以外长大的人,都像是他们这样,那么容易就与人建立熟悉度?可是看情形,好像又不是这样。 雪儿在艺大里,是锋头很健的女孩。男生仰慕她,女生嫉妒她。她总是把头抬得高高的,姿态很高,骄傲的不得了,根本不太搭理人。 咏薇很崇拜她,以她为偶像,模仿她的一切举止。姜名伦认为雪儿在扼杀咏薇纯真的少女气质,将她批评得体无完肤,可是两人楼上楼下邻居却还是做了两年。 姜名伦是理科部的优等生,却和一般头戴四方帽,眼戴金丝镜的好学生形象不太一样。他帮教授做研究,兼家教,也摆地摊,甚至也扛著吉它到餐厅驻唱——因为钱多好赚。 感觉上,他比雪儿平易近人,可是他实在太忙了,忙的没有时间搭理别人。是以他的冷漠,在艺大学生圈里,也是相当有名的。 我想,我和他们两人关系能这样接近,大概是因为互为邻居的关系。人很奇怪,空间的距离拉近後,感情的生疏隔阂便会缩短。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其实,像他们这样的争吵,没有—定的交情是不可能产生的。虽然常听他们拌嘴,最後还是无疾而终。 “雪儿!”咏薇看见雪儿,高兴的挽住她说:“名伦领了家教费,要请我们吃饭,欢迎盼盼搬来,你要不要一起来?” “哦?铁公鸡拔毛了!”雪儿讥笑说。 “你不去最好!”名伦皱著眉说。 “谁说我不去了?” 雪儿一手娩著咏薇,一手挽著我,高高的抬起下巴,挑战地睨视著名伦,嘴角却漾满了笑。 ※※※ 第五章 隋堤三月水溶溶,背归鸿,去吴中,回首澎城,清泗与淮通。 离开海边古堡的日子,已堆积成为一段过去。季节从春天进入夏天,明天变成昨天,周旁的景物随时在变化,大地的颜色也时刻在改妆。 每个人,每处风景,都随著季节的变化而显得光彩夺目,五颜六色。只有我,我的心情,色彩静止在角落里不动。 春天过去了也好。我讨厌明媚的春光;讨厌春日的鸟语花香,莺啼婉转;讨厌徐徐的春风吹来的轻柔醉人。 我更讨厌那满山开得嫣红姹紫的花娇。 但是,夏天才刚来探访,春风仍殷勤的吹著,远山也还是含笑。开窗仍见春光,关窗依旧会渗进残送的春风。可是啊——管我和泪折残红,问东风余几许,春纵在,与谁同? 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春天过去了也好,我讨厌无人携手,那独赏春景的凄凉——寄我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 阴阳两隔,隔著那一座叹息桥——奈何啊!奈何! j是否喝了那孟婆汤,而忘了这一世的魂?是否沾了忘川水,而记不起这一世的情? 任时光自身畔流逝,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沾染你的色彩——离歌翻了新阙,一曲却叫肠寸结。歌声那么甜美,为何还是如此催泪牵肠? 我匆匆的离开家,逃离了那些无奈的包围。 春景代冬寒,夏艳再替春光,我仍浸淫在失去j的哀伤中。每晚睡到中夜,梦到他坠崖的情景惊醒而起,拥著他躺眠过的被,冷汗还是那样虚恍的流了全身。 尽管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七年相依相守的日子在脑海里烙印得那么深,我是那么习惯他的存在,而今幽明殊隔,换心为心,始知相忆海样深。 街道上总是成影成双,一左便称—右,—前便封—後。这情景并不会使我感伤,只是常常,我会想起在古堡时的日子。 人间实在太热闹了。不仅灯光辉煌,而且触景灿烂。 我走过一条服饰街。夜市的灯彩才结起,前方各店几乎皆将衣饰摆到骑楼来,各国的模特儿佳丽盈盈的对著来往行人温柔的微笑,胸前的标价上千欺万。 有一家店在店门口架了一个高梯,红底白字的字联垂吊在两旁,触目惊心的几个大字在上头:跳楼大拍卖。高梯上站了一个人,手持麦克风竭力的嘶声喊叫:“来!来!来!小姐、女士、太太们!不要匆匆走,请往里面走!百货公司里的正品,本店通通打对折!我们要钱不要货,要货就难过!进来挑挑看,喜欢就带走!来喔!快喔!错过了你就会後悔得跳楼!……” 这声音好熟! 我正想绕到马路,躲过聚在那家店的骑楼前摊位上挑三捡四的人潮,听到这声音,不禁凑进前去。 “来喔!快点过来挑挑看……那件算你八百就好!你看那个mark,名家设计的!这种价钱别家买不到的!——来喔!本日跳楼大拍卖……” 拿麦克风的男子,一边卖力的吆喝招揽顾客,一边低头和两旁的顾客抬价讲价,头顶几乎快触到的电光热,照得他头上恍恍生著白烟。 “名伦!”我走近,看清楚是他,忍不住出声喊了他。 “盼盼!”他忘了把麦克风关上,整条街的人都莫名的抬头看他。 “你来得正好!”他赶紧把麦克风关掉。“帮我收钱管帐,顺便招呼另一摊的顾客。” 他跳下高梯,不由分说把我拉到店里去,又解下缠在他腰上的钱包丢给我。 “这个摊位的衣服全部特价四百九十九元,很好记的。拜托你了!”他把我拉到摊前说。 然後他又站上高梯,打开麦克风,扯著嗓子大喊起来:“来喔!牺牲大拍卖!不怕你不买,就怕你不来!长的、宽的、短的、窄的,通通打五折!……” “小姐,这件多少钱? 第6章 有没有别的花样?” 一张张的脸,出油的、冒汗的、擦粉的、掉了胭脂的,纷纷向我叠压过来。我来不及思考,面对著一张张的脸,开始感到压迫起来,应答的声音小而无力,几几乎乎要被周围嘈杂的声音,欺迫得神经衰弱。 “小姐?”有个女客不耐烦的追问,她嫌我的声音太小了,听不见。 我失神了一会,看她丢下衣服转身走开。我转头看了姜名伦一眼,他还是卖力地扯著嗓子嘶吼著。 我又瞪著摊子失神了一会,看著顾客一个个带著不满的神情转身走开。突然,我听见自己大声说: “小姐们!过来挑挑看你喜欢的!来迟了没货你会後悔的!本店今天特价大拍卖,本摊本桿一律四百九十九元!进来挑挑看!我们要钱不要货,要货就难过!” 人群复又围拢过来。姜名伦停止吼叫,呆看了我一会。我匆匆对他一笑,就赶紧回神忙著对付手挑嘴嫌的女客们。慢慢的,我也被人气和电光热逼出了一身汗。 这样一晚下来,从夜灯初张,到更深收摊,我的喉咙也吼的差不多了。 收店後,领了当晚的工资,我们并肩离开到大街。 “辛苦了!”他说:“没想到你这么有“潜力”!”他笑著开起玩笑。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的韧性居然那么强,十足的杂草本色。”我仰头迎著深夜的清风晃晃脑袋,想甩掉一些刚刚在人群环伺下沾染到的燥热。 他瞅著我,走向路边的摊子,後面是—家火锅店。 “肚子饿了吧?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怎么好意思——” “你以为我想请你吃什么?”他似笑非笑的盯著我,拉著我在摊子前坐下来。 “老板,来两晚馄饨面,切一盘小菜。”他吆喝著正在另一头忙的小摊老板说。 “马上来!”老板清脆的答应。 原来是路边摊,我还以为……我哑然失笑。 “你以为我要请你吃火锅对不对?”他笑问。 我微笑点头。 “失望了?”他又问。 我摇头,想著不禁又笑出来。 “对了!哪!这是你的份!”他掏出钱,把刚刚领的工资分一半给我, “做什么?”我看著钱,觉得莫名其妙。 老板把面和小菜端上,他拆了免洗筷子,挟吞了一口面说: “今天晚上你帮了大忙,那一份是你的工资。” 我把钱推回去他的桌前。 “我不能拿。我是去帮忙的,不是去赚钱;再说,服饰店的老板只付了你一份工资。” “我又转雇了你,分担我一半的工作,所以,这一半是你的。”他(奇*书*网^.^整*理*提*供)把钱推到我的筷子旁。 “名伦,你这是做什么嘛!”我叹口气。 “拿著吧!一个人过日子,处处要用钱!”他仍然坚持。 “你是不是听咏薇说了什么?” 他不回答,呼噜的吃著面,说: “还不快吃!面都快放凉了。” 我拿起筷子,举在半空中,正想挟面入口,又颓然放弃,说: “如果你真的听了咏薇说什么,那你应该知道,我有赞助人照顾我的——” “那种钱能不拿就不要拿!”他的声音很严肃,严厉的打断我的话。“靠著别人给的钱过生活,永远也不能独立!出卖自己不说,到时候被抛弃了怎么办?” 我没有仔细听完他的话,思绪不停得回溯到在孤儿院那些日子里,依靠别人的施舍恩惠过日子的情况。 “盼盼!”名伦叫醒我,把钱塞给我。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把钱收入口袋。 馄饨面的热气已消散,只余下微温。我很快的吃了几口,边听他说: “其实啊!还是自己摆摊子利润比较多,不过也比较麻烦。切货、批货都是问题,被警察追赶也是麻烦;而且,还要承担货卖不出去的风险!” “像今晚这样帮店家看店不好吗?”我喝了一口汤。 “不划算!”他低头喝汤,手伸著筷子摇著。“时间被绑得太长,投资报酬率却太少。通常我都自己摆摊,而不帮店家看店,今晚是因为那老板是在同—处中盘批货认识的朋友,他店里临时缺少人手,请我帮忙,我才去的。” “名伦,你这样又兼家教,又帮教授作研究,还要摆地摊赚钱——忙得过来吗?你家里……”我问得迟疑。 “我乡下家里只剩一个老奶奶,养大我已经够辛苦了,我怎么忍心再拖累她。再说,我长这么大了,赚钱养活自己,念书缴学费,也是应该的,那本来就是我自己的责任。” “可是,你这样——” “你别担心!”他冲我一笑,把碗底的汤喝光。 我匆匆把面吃光,在一旁等他付好帐。 “老板,多少钱?” “一百二十块。”老板约略看了看桌面说。 “一百二十块?又涨价了?”名伦一付被坑了的表情。 “没办法喽!”老板也是一脸的无奈。“青菜要涨,肉价也要涨,瓦斯、水费、电费、房租什么杂七杂八的通通都要涨,我不涨行吗?” 付完帐离开,名伦抛玩著找来的铜板,边说: “穷老百姓的生活就是这样,薪水的调幅和水平永远赶不上物价的狂飙和涨速。然後,终於有一天让通货膨胀给压垮。”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事实上,我一直没有经受过那种生活压力。在孤儿院时,虽然有一顿饿一顿,毕竟还是不曾那样直接面对过生活的压力;跟著j一起生活後,更不曾考虑过金钱的问题;就连现在,秦英夫每个月汇给我的生活费,也足以让我过著优裕的生活。 “面对生活的压力後,你会发现,金钱的魔力实在很伟大。有人甘愿为它出卖自尊,出卖自我,甚至毫无廉耻羞辱之心,如神般对它膜拜。”他说著,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我却不懂那一眼的意思。 “拜金有什么不好?”我不同意他那种仁义道德观,好像爱钱就是罪大恶极的事似的。“既不偷盗,也不抢夺,出卖自己劳力心智赚来的钱,我爱把它供在供桌上,天天膜拜,又有谁管得著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盼盼!” 有人叫我,我回头。後头雪儿笑盈盈的,身旁挽著一名中年男子。 “雪儿!”我有点惊讶。偏过头,却发现名伦微露出轻蔑的撇过头。 “盼盼!”雪儿的热情只对我。“我跟你介绍,这是我朋友,姓王。我们正要去吃消夜,要不要一起来?” 西装笔挺的王先生礼貌的和我及名伦打招呼,也殷勤的邀请我们共席。 “谢谢你们的美意,不过,我们刚刚才吃过,不打扰了!”我说。 “走吧!盼盼,时间很晚了!”名伦毫不管礼数的催著我,而且人也往前先走了几步。 “我和名伦先回去了,雪儿。晚安!”我匆匆的别过雪儿和王先生,赶上名伦的脚步。 脚步声卡卡答答的,极有默契的伴奏著沈默。暮春夜天依旧吹凉,先前被人群环伺的燥热,已消散在空气中。 “我跟雪儿认识已经不是一两天了。”名伦突然打破沈静说:“虽然平常她都是一副目中无人,骄傲的姿态,但我一直认为她是个好女孩,直到她认识了那个姓王的。刚刚你也看到了,那姓王的年纪都可以当她父亲了,我劝过她太多次了,她就是不听,执迷不悟,简直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呆!” “名伦,我不认为年龄的差距是感情的阻碍,相恋是没有任何立场的,这世上没有不可以爱的人。”我专心的数著走了几步的脚程,跨步的交替流速中,又想起了在古堡的岁月,想起了j。 “哦?你认为出卖自己是一种爱?像雪儿那样,贪图物质享受,为了钱,而甘愿被个年纪足可当自己父亲的富商娇藏著,那就是爱?” “名伦,我说过了,我不认为年龄是个障碍,也不认为爱上年纪比自己大的人就是罪恶。雪儿和王先生如果真心相爱,那有什么不可以的?” “我的重点不在年龄!”他刹住脚步,狠狠的转头盯著我。“如果,对方是个有家室的人呢?这样也算是爱吗?或者用偷情比较恰当吧!他贪图的根本就是雪儿的美貌和青春,雪儿还蠢得以为那就是爱,心甘情愿的被豢养——” “豢养?”我慌乱的看著他,顿失主意。他用了这么重的话批评雪儿! “没错!那个姓王的根本就是以养宠物的心态在对待雪儿,想到的时候才会哄哄抱抱。而雪儿呢?为了钱,便那样不惜出卖自尊——” “等等!你刚刚说,雪儿以为他爱她的,是爱情——” “那是刚开始的时候吧!”名伦双手插入口袋,两侧的肩膀都垂了下来。“刚开始,她或许是为了爱,心甘情愿的被豢养。可是现在——谁知道!”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常常和她过不去?” “我一直想劝她回头,她偏偏不听,自甘堕落——”他突然又回头看我,声音放得很柔。“你千万别像她那样!我可以帮你介绍工作,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别再跟对方拿那种钱!” “那种钱?”我疑惑的思量他的神色,恍然大悟他先前看我的那意味深长的一眼。 我失笑摇头,忍住笑声说: “我是有赞助人没错,可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不相信,倔强的说: “如果没有特殊的关系,没有人会平白拿钱出来给别人的。 第7章 更何况是男人拿钱给女人,这种关系更暧昧。” “是吗?对於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你的脑袋里真的只有这么简单的公式,没有更复杂、不同意义的演进关系吗?”我瞪著他,莫名其妙的有股怒焰在冒火。 “那你说,有什么更好的理由?”他也瞪著我,簇簇的火苗在瞳孔燃烧。 奇怪!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他生气?是因为被误会吗? “我想我没有必要对你解释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越过他,往前笔直走去。 他抓住我,用力——几乎是想折断——的扭著我的手腕,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他说: “不行!我不能让你变成第二个雪儿!” “放开我!你没有资格主宰别人的生活!雪儿或许不该跟有家室的人来往,可是那并不表示,你就有那个资格谴责她,左右她的意志行动。你不能光凭自己那一套道德标准,算计好的公式强套在别人的身上!” “盼盼!我不相信你是那种女孩,自甘作贱——” “住口!我怎么过日子是我的自由,不需要你的干涉!” “随便你!贪慕虚荣,最後的下场只有任人玩弄!”他用力甩开我,自己大步走开。 我被他甩丢的力量,抛退了好几步,重心不稳的跌倒在地上。 有个人亲切的扶我起来。 “谢谢。”我狼狈的拍整皱乱的衣服。 “咦?你不是关小姐吗?” 这时我才把视线调向伸手扶我一把的这个人。一身事业成功的气质,看起来很昂贵的西装,中年男子成熟自信的魅力…… 我不记得在那里见过这个人。 我的表情一定显露出了我对他的陌生,他露出迷人的微笑,潇洒的以手轻触额,带点神秘的味道说: “你忘了?我是范尚伦,秦先生的律师。” 原来是他! j坠崖後,他曾到过古堡二次,最後送我到秦英夫那里的也是他,我竟然对他毫无印象。 “你好!范律师。”我轻声打个招呼,眼神一转,看到了他身後几步远,一个和我相仿年纪,但装扮、神态,华贵且成熟,超出我甚多的女孩。 范尚伦态度从容,笑得殷勤迷人。他看看夜色,上前一步说: “你住在那里?我送你回去。看样子,你好像被你的同伴丢下了!” “谢谢!不敢麻烦范律师。再见!”我一口回绝他的好意。事实上,我并不认为在他的迷人的微笑里,存有任何诚心的好意。 那只是随口的礼貌殷勤,一种社交的敷衍,我如果真的蠢到接受那种好意,只怕连我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呆得可怜。 我走得并不急,脚步很缓,他也没有追上来。然而——大概是风的关系,我觉得背後有东西在追我,寒寒的。我鼓足勇气回头——范尚伦含笑非笑,令人玩味的表情,正目送著我离开。 那是一种感异趣的阴沈。我加快脚步拐过街口,走得太急,两脚交绊,跌倒在地上。我在地上休止了一会,确定没有人接近了,才缓缓起身,慢慢地走回公寓。 爬过了五层楼的楼梯,总算到了顶楼。顶楼一片黑,我打开灯,灯不亮。 我摸索著到门口,摸索著开门,一只手横挡在我面前。 “在你进去之前,请先接受我的道歉。”名伦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我找咏薇问清楚了。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他接著说:“你为什么不解释清楚?其实,我那样批评你,我自己心里也不好过。盼盼,对不起!” “算了!你也没错,我知道,你那是为我好。”我心平气和的说。 “你原谅我了?” “没什么原不原谅,我说过了,你并没有错!” “那么……” 他伸出手,我也伸出手。他把它握入掌中,误会冰释,我们又重是这顶楼风风雨雨的好邻居。 ※※※ 第六章 从银行里走出来时,突然的日照冷不防让我眼前一阵昏眩;而乍从冷气房里步出到闷热的尘埃中,那温差失调的冷热凉燥适应,也让我挺站不住,一直的要摔入暗晕的坠落里。 我扶著廊柱,半眯著眼看了对街一眼,夏天白花花的阳光,原来已经那样侵蚀著人间。盛夏的热,化窜成四处的光,几乎眼瞳瞟视到哪里,哪里就反射给瞳孔满满潋滥的光采,最後转化成眼睑下的暗红、朱影的余像。 我望著手里的存摺簿和金融卡,浅翠绿的表皮上随著视线移到那,那儿便有朱黄的光影在梭动。而後我望了银行腹地深广的暗淡一眼,无力的倚靠在廊柱上。 已经两个月了。秦英夫大概是太忙,事情太多,而忘了将生活费汇给我。当然,这种事根本不用他亲自办,我想,他是太忙,忙得忘了随口交代一下身边的人。 其实,他每个月给我的生活费,足以让我过得很优裕;我也没敢浪费,不该用的就存起来。这也是为什么,我还可以支撑过这两个月。 可是,每个月的房租都是要先缴的,昨天付了下个月的房租後,我身上就再也没有多余的闲钱了。而那些水电、瓦斯、电话费的帐单—— 我的双瞳接触到光,头又开始晕眩起来。 我根本不敢找秦英夫问个究竟。他只是为了遗言要求,才承诺出钱供我念书,而我根本是依赖他的施舍过日子。现在这情况,我拿什么脸去向他要钱? 虽然他说过,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必须向他报告,但是,他根本一点也不在乎。这些日子以来,除了那次搬家向他的秘书报备过外,我一直没有跟他联络,而他对於此事,根本也不关痛痒。 我和他之间的关系,自始就是只有金钱单向往来的深度。或许,他也是那些憎恨我的秦家人之一。 此刻,我只为自己深深感到羞耻。过去那几个月,我怎么会任自己像寄生虫一样,完全依赖秦英夫的施舍,那样放心,毫不知难堪的用他的钱过日子? 啊!我怎么会那样毫没有自尊的舔食他的恩惠,以养壮自己的血肉? 孤儿院的日子离我太远了,是以我才会这样忘记骄傲,没有廉耻风骨的倚赖著别人的救济过日子。 多么可耻啊!我的自尊,我的骄傲…… 我倚著廊柱,热烘烘的泪一滴滴的流下来。 我任泪风乾,把存摺和磁卡收入口袋,慢慢的走入阳光底下。走过一家欧风精品店时,一辆白色宾士挡路,我小心的绕过它,驾驶座的门突然打开,挡住了我的去路。 宾士的主人笑吟吟的看著我——中年男子潇洒成熟的魅力,范尚伦那张自信迷人的脸孔。 “你好啊!关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他微笑的说。 大概他自己也很了解自己动人的外在和条件,所以言行举止都充份流露出了那种过度的自信和气度。 “你好。”我出声回答他的招呼,抬头面对著阳光。 一面对太阳,接触到了光,那种晕眩感又来了。我不禁颦眉以手支著额。范尚伦殷勤关切的声音立刻响起: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他甚至伸出手扶住了我。 “我没事!”我轻轻的甩脱他的手。“对不起,失礼,先走了!” 我立刻转身背对阳光,背著宾士车的方向走开。 “等一等!”他追上来抓住我的手臂。“看你的样子,要不昏倒在半路上实在也很难。”他四处看了看,抓著我往那家欧风精品店走去。“先到里面休息一下!” 那有这样子勉强别人的!我沉著脸说: “范先生,谢谢你的好意,我的情形我自己知道,不劳你的费心。” 他又露出那种玩味的表情,仍然抓著我的手臂,走进精品店。 “嘿!露西!”他朝正在帮模特儿整理衣饰的女郎招呼一声,那个女郎立刻迎上来。 “看看是谁来了!范大律师,你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来!”女郎张开双臂,娇媚的和范尚伦拥抱吻颊。 “我这不是来了!”范尚伦笑笑的把我拉过去。“这位是关小姐。露西,麻烦你先给她一杯冰水,再帮我好好打扮她。我打个电话!” 他把我丢给这个叫露西的女郎,就迳自走到店内另一角。 “范先生——”我试著叫住他,路西一把将我拽过去。 “来!请往这边,关小姐。”她殷勤的笑说:“请先这边坐著——小蕾,倒杯水过来!”她朝橱窗里,正在装饰模特儿的女孩喊一声。 这到底怎么回事?太莫名其妙了! 我站起身想离开,露西重礼貌的将我揽回座位。跌回沙发之前,我看见范尚伦带笑的朝这里望一眼,和露西似乎交会了藏著某种默契的眼神。 “来,关小姐,请先喝杯水消消热气。今天天气可真热,是不是?”露西笑容亲切的让人心安,不疑有它。 我接过水杯喝下,果然,体内的燥热冷滑了不少。 范尚伦走过来,极有兴味的看了—会,然後说: “我约了个客户谈点事。露西,我就把她交给你了,好好的帮我打扮她,待会我回来时,希望会有个惊喜。” 他说完,亲了露西一下,便往店外走。 “你等等!范先生——”我急忙想跳出去,一旁露西笑笑的把我挡住。 “记住!”范尚伦回头说:“露西,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就是别让她跑走了!我回来如果看不到人的话,你的精品店可就得准备关门了!” 太过份了!他把我当什么! 我大步走向门口,露西笑容亲切殷勤的又把我拦住了。 第8章 她挽住我的手,半推半拉强迫的将我拉到落地镜前。 “小蕾,还不快来帮忙!”她喝了小蕾一声。 在我还弄不清发生什么事前,她和小蕾动作迅速的已将我的衣股,扯脱的只剩卫生底衣。 “你们要干什么?”我吓了—跳,伸手想抢回衣服,露西那女人却将我的衣服丢给小蕾,叫小蕾拿到橱柜锁著。 “你们干什么!?把衣服还给我!”我大声喊叫。 实在是太过份了!他们凭什么这样做! “别急!关小姐,马上就好!”露西笑吟吟的拿来一件美丽的时装。“试试看这一件,关小姐。以你的身材,穿上这件衣服一定很出色!” 原来如此!阴险! 我愤怒的接过衣服,进入试衣间。 穿好衣服出来,露西立刻把我拉到落地镜前,指著镜中的我说: “啧啧!关小姐的身材果然没得挑!这件衣服穿在你身上,就像是特别为你裁量似的,又合身,又出众!” 我沉著脸,转向她说: “我的衣服呢?你现在可以还我了吧?” 她还是那副职业的笑容,取了另—套服饰说: “你再试试这—套吧!看喜不喜欢——” 我忍到了极点,愤而转身想走开。听到她不疾不徐的说: “关小姐,你就这样走了?你还没付账呢!那件衣服可是不便宜——” “你找范尚伦要吧!”我冷冷的打断她,头没回的走向门口。 “关小姐!”露西优雅的身影赶到我身边说:“你这是在开玩笑吧?我上那找范律师啊?” “那你想怎么样?”我盯著她。 她眨了眨眼,眼珠子一转,笑声娇滴滴的。 “很简单啊!你把衣服脱下来还我就行了!” 我冷冷的看她一眼,伸手想解开衣服,却觉不对。我又沉了沉脸说: “你先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你的衣服?”她的眼睛眨得好大,好无辜的样子。“关小姐,我可不记得你有将衣服交给我保管!” “你——”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和这个人周旋。“算了!我就坐在这里等范尚伦来!” 我走回沙发坐下,满腔怒火。 谁知露西的笑脸又凑上来,神情却刁钻的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她堆著笑说: “关小姐,你光临小店,在这里休憩,我是非常欢迎。可是,你既不肯消费,又不将衣服脱下来还给小店,小店惨淡经营,实在是——” “你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觉得厌烦到了极点。 露西始终挂著那一副职业的笑脸。大概她以为我是范尚伦的什么人,才会如此殷勤讨好。想来范尚伦必定是她店里的大主顾。 “关小姐,我看你还是先换上这套衣服,看看喜不喜欢。好吗?”她非常非常亲切和蔼的对著我笑。 我瞪著她看了好几秒,她也目不转睛的看著我笑。最後,我叹了一口气,接过那套衣服。 “小蕾——”她高声吆喊,音调里全然是生意终於上门的满意。 至此,我完全任她摆布。全身从头到脚,从上衣、长裤、长裙、短裤、窄裙到套装,以及丝巾、配饰到鞋子,我就像个衣架模特儿般,任她把一堆堆五颜七彩的东西往我身上堆。而她,居然也忙碌得莫名的兴高采烈。 我看著她,暗暗佩服在心里。若生作在古代,她简直就是厉害的老鸨人材。这么想,我竟也恍恍觉得自己就像是老鸨悉心栽培装饰的那醉楼名妓! 真是的!这气氛实在诡异得让人心生错乱。灯光那么幽幽暗暗…… “来!过来这里。仔细看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她将我拉到落地镜前。 我看著镜子,不认识镜中的那个女孩。 露西不仅将我打扮出一身欧洲贵族仕女的优雅,还在我脸上施了妆,展现出我自己根本都不十分熟悉的妩媚风情。尤其她将我额鬓细软的毛发,懒懒的梳乱散伏在脸上,看起来十分诱人。 “怎么样?满意吗?”露西亲切的问道。 我真的不敢相信,镜子里的那个女孩会是我,太令人惊愕了。“她”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遥远! “不……不……”我慢慢的後退,—步一步的远离那个令我陌生的“自己”。那个“我”,空有妩媚、风情,却像是少了什么。 “怎么了?”身後有人接近我。 听到范尚伦的声音,不知怎地,我反射意识就是想逃。露西露出了那职业、老鸨似的笑容,扶著我的肩膀,使劲的将我转向面对范尚伦,谄媚的笑说: “范大律师,我将她这样装扮,你看了可满意?” 范尚伦脸上露出了那种耐人寻味的表情,跟在他身後的那名男子则表现出极感兴趣的味道。 “怎么样?”露西的口气就像是在大官名流前,展现自己旗下最红、最得(奇*书*网^.^整*理*提*供)意的名妓般。 “还不错!”范尚伦点点头说:“不过,露西,你怎么没有强调她最迷人的地方,反而把她最美、最动人的气质掩饰掉了?” “原来范大律师要的是那样!”露西尴尬的笑了一声。“请你再等等,我马上还你一个气质最好、最动人的美人!”她又娇滴滴的笑了一声。“请这边先坐一下!王先生你也请坐啊!” 王先生?我奇怪的看了范尚伦身後那名中年男子一眼,对方也正看著我,表情有点古怪复杂。 这个人有些面熟,不过我实在想不起是否见过。我还来不及细想,露西已将我推入店内後部的小化妆间里。 她重新帮我上妆,淡淡的一层,舍弃眼影、腮红,连眉色都照原来的形状色泽。再把我的头发梳直,拿掉身上多余的配饰;再换上一套浅灰的长裙套装。 重新站在落地镜前,熟悉的我又回来了,只是多了几丝出尘的味道,苍白得不食人间烟火。 “如何?范大律师,这次你可满意?”露西笑意盎然的问道。 范尚伦和座中的那位王先生,同时露出了激赏的眼光。 整个下午,我就像个傀儡一样,任露西摆弄著;莫名其妙的卷进这场麻烦中。老实说,当露西将一件件华服穿在我身上时,我像一般女孩那般的心动著。我从来不曾见过那种绮丽,好像在一晃眼,穿遁了天上云裳羽衣。 当然,j也曾费心为我买装打扮过,但他毕竟无法如露西这样职业性的,又兼顾女性特质地妆扮我。 所以,我先前的愤怒,到後来;慢慢被一件件新奇的绮丽光采掩盖住了。 这时,看见范尚伦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欣赏什么似的看著我,那股被强拉进来的莫名其妙及不满的意识又回到了脑中。 “范先生,你做得太过份了!莫名其妙的把我拉进来,我就像傀儡一样莫名其妙的被摆弄——你满意了吧?现在游戏可以结束了吧!”我直视著他的眼睛,口气很平静,没有怒气和不满。 “我没有那个意思,盼盼小姐!”他的眼睛在笑,那声称呼也动人心神。“我只是想让你变得更漂亮、更美、更动人而已。” “那真是太谢谢你的好意了!”我的声音丝毫不带感情。转而对露西说:“露西小姐,现在你可以把我的衣服还给我了吧?” 露西笑著望了范尚伦。范尚伦极令我讨厌的笑脸又浮起。 “为什么要把衣服换掉呢?盼盼小姐?你穿这身衣服正好充份表露出你出众的气质,你为什么要那么吝啬,不肯将它展露出来,让每个人都能欣赏到你迷人的气质?”他说。 “是啊!关小姐,范律师说的没错。美丽的装扮,不仅让人赏心悦目,自己看了也神清气爽。你何必这么固执!”露西一付极标准的老鸨劝妓见恩客的口吻。 “露西小姐!”我忍耐著。“能不能麻烦你将衣服还给我?我还有事,必须赶快离开。” 范尚伦站起来,朝露西丢了个眼色说: “露西,盼盼小姐有事赶著离开,你还是快将她的衣服包好送还给她。” “不用这么麻烦!我把衣服换穿回来即可。”我说。 范尚伦背对我朝露西的方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露西嫣然一笑,一个令人怀疑的笑法,转身进入店後头。 过—会,只听得她斥责小蕾的声音传来: “小蕾,你怎么搞的!我不是让你把关小姐的衣服收好,你收到那里去了?!这下可好了!衣服不见了,看你拿什么赔人家!” 我听著不禁皱眉了。范尚伦和那位王先生却相视神秘的微笑。 “真是抱歉!关小姐!”露西由里头走出来,—脸是歉意。“我明明交代小蕾把你的衣服收好,她却粗心大意,将你的衣服放丢了!真是抱歉!” “露西,你们实在是太不小心了!”范尚伦假惺惺的说。 “我知道,是本店疏忽,我会负责赔偿关小姐的损失。”露西抱歉说。 我铁青著脸。那个刁钻的老鸨!又在作戏了! “你怎么赔?”范尚伦声音在笑。 “这样吧!”露西想了一会说:“为了表示本店郑重的歉意,关小姐身上这套服装就当作是我们的赔偿!” 我咬著唇看著露西,根本不相信她这番话。精明的老鸨怎么可能做这种赔本的生意!她不知和范尚伦串通好在搞什么把戏。 “露西,你这样损失不是可大了?”范尚伦说:“这样吧!这套衣服就由我买下送给盼盼小姐,算是答谢你先前给我们的方便。” “这怎么好意思?” 第9章 露西眉开眼笑。 “如果觉得不好意思,就打个折扣吧!”范尚伦不认真的开玩笑。 “行!当然行!”露西接过他递出的金卡说:“范律师吩咐要求的事,我什么时候没有照办了?” 她刷好卡,把帐单交给范尚伦,范尚伦在上头签了字。 我仍然咬唇的看著他们。会是我太自我陶醉吗?范尚伦为了送我这套衣服而大费周章的安排这出戏。他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不是,一套上万的衣服,他就算钱再多,也没必要这种砸法。 我思索著,冷不防的接触到那中年男子的眼光,他微微对我一笑。 这个人实在是有些面善…… “盼盼小姐,”他走过来,帮助我恢复记忆。“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雪儿的朋友,我们曾见过一次的。” 原来!原来!原来!我恍然大悟,不防的笑容就露出来。 “原来是王先生。”我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露西拎了一个袋子和范尚伦一起走过来。她把袋子交向我说: “关小姐,承蒙你不追究,这套衣服是本店特别赠送以表示歉意的,请你务必收下。” 看她的表情,听她的口气,倒不像是在做戏。看来,这套衣服才真是真正的“赔礼”。 我看看袋中的衣服,是一套米白的裤装。我微笑说: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把袋子接过来,走进试衣间,快速的把衣服换上,将灰色长裙套装放入袋子内。 我真是不得不佩服露西的职业才干,才多久的功夫她就摸清了我的尺寸身材,这套衣服实在非常的合身。 我把衣服交还范尚伦,很快的说: “范先生,谢谢你的慷慨,不过我没有理由接受你的礼物。” 说完我就快步走出精品店,几乎是用跑的,犹听见范尚伦在背後喊我的声音。 走入街道,太阳已经垂西,大地也以不再那么容易感光,只有那窒人鼻息的燥热依旧不变。 我一路低著头,想避免面对日照的晕眩。然而身上的衣服反射夕日的光线,反而使我更形昏晕。 我赶紧避入骑楼,躲掉阳光直接的威胁。已经是下班时刻了,人往人来很热闹。 我找了一家小吃店,点了最便宜的阳春面,躲在角落里数著墙上钟秒的滴答。头一低,身上衣服米白的夺目就闯入眼底。 我之所以敢接受这套“赔礼”,实在是因为,j买给我的衣服虽然不是名家设计,但质料都很好。哪像那些精品店的东西,品质稍微好一点的,或者出自名家设计的,便要价离谱,价钱贵且不实,简直在开玩笑! 其实,我根本不在乎这套赔礼,反而心痛被弄丢的衣服—— 我心一紧,想起放在衣服口袋的存摺和金融卡。 “算了!”我颓然又沉下身子。那本存摺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也不打算再用秦英夫的一分一毛,丢掉就算了! 我无聊的数著墙上钟秒的滴答。人很多,小吃店挤得水泄不通,点的阳春面迟迟不来。我颓然低著头,突然心思被一只魔爪抓住,倏然站了起来。 附近的人莫名其妙的看著我。我离开座位,跑出小吃店,一边对老板说: “对不起!老板,阳春面不要了!” 我很快的跑开,以免遭挨白眼。 我居然忘了,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存摺、金融卡,以及钱包,全放在被弄丢的衣服口袋里,此刻的我根本一文不名。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归家的路显得特别长。回到公寓,天色已昏黑的看不清风景。 名伦有家教还没有回来,咏薇和雪儿也都不在。我打开灯,拉开书桌抽屉,呆瞪著躺在里头的那张仟元钞票。 这是最後的、所有的财产了。 我叹了一声,关上抽屉,和衣躺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门咚咚的响,有人在叫门。 我打开门,两根蜡烛上闪烁的火焰首先跳入我的眼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雪儿和咏薇捧著一盒蛋糕,笑吟吟的站在门口唱“生日快乐”歌。名伦站在她们的後头,手上抱著两盒包装精美的礼盒。 她们俩小心翼翼的把蛋糕放在桌上,拉著我围在书桌前,口中不停的一直唱著“祝你生日快乐”。 “盼盼,来!”雪儿将我拉到蛋糕之前。“许个愿,然後把蜡烛吹熄。快!我们等著分吃蛋糕呢!”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看看他们。连我自己都忘了的日子,他们怎会记得那么清楚? “发什么呆?快许愿!”雪儿催促道。 红黄两根彩烛黄澄的火焰,烧亮的好温心,烛心晃晃有泪。我不禁交握起双手,闭上了双眼。 今天是我二十岁的生日。本来在这一天,我要对j表白所有的情意的……j啊!你为什么抛下我独自一个人离开?你答应过我的,绝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两颊温熟,两行泪,无声的滑下来, “盼盼……”咏薇轻轻的拍了我肩头。 “啊!我太高兴了!”我连忙吹熄蜡烛,掩擦了泪。 拔掉彩烛,切分好蛋糕,一口一口舔尝著奶油。今夜过後,年岁将要增添一轮,而心底,也划添了一痕相思的沧桑。 “对了!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咏薇把包装的五颜六色的礼盒递给我。 雪儿也拿起另一盒彩丽的包装礼盒说: “这是我特别为你挑选的。快拆开看看!” “谢谢你们!” 我手忙脚乱的拆著礼物,咏薇和雪儿也凑兴帮忙著。名伦则一直含笑站在後头。 “啊!这是什么?”咏薇手里展示著一件透明、镶蕾丝、滚花边、相当性感的黑色内衣,嘴里尖叫著,非常兴奋。 雪儿歪歪头,淘气的笑著。不消说,那是她送我的杰作。我则从咏薇送的礼盒里,拆出了一串风铃。 风铃是由彩色水晶串成的,用银丝线连串著,仅仅是在日光灯下,便显得十分的耀眼。如果是由阳光穿射,不知是会怎样的灿烂。 “谢谢!”我再次道谢。 “名伦,你的礼物呢?”雪儿转向名伦。“你该不会空手来吃蛋糕的吧!小气鬼!” 名伦转身出去,回来时,手上拿著一个四方小巧的盒子。 “盼盼,生日快乐!”他说。 “谢谢!” 我把小盒子拆开,是一颗晶莹美丽的蓝宝石。 “蓝宝石适合你神秘清美的气质。带著它,它会为你带来好运,阻绝掉邪气、不顺遂。”名伦清朗说著。 “哇!名伦,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浪漫!”雪儿夸张的说。 “哇!好漂亮!”咏薇惊叹又羡慕。“名伦,我生日的时候,你也要送我一颗这样的宝石哦!” “没问题!你乐观开朗,有绿色的感觉,我会送你一块绿水晶。”名伦微笑道。 蓝宝石已经过特别加工配了细练成为项练。我轻轻撩著他的细练,轻声道: “真漂亮!可是……很贵吧!” “还好!我挑便宜的买。”他又微笑。 “想也是,他那种吝啬鬼,怎么舍得那种大手笔。”雪儿说:“快把它戴起来看看,看好不好看。” 我将蓝宝石项练戴起来,展示般转著身子秀给他们三人欣赏,房中没有镜子,我自己看不到那种光采。 “真的好漂亮!”咏薇呢喃著,不知道是在赞美蓝宝石还是人。 “等等?” 雪儿冲回楼下,又冲上来,手上拿了一面玻璃窗大小的长方镜,将它钉挂在墙上。 “这样好多了!女人的房间里如果少一面镜子,那就跟少了灵魂差不多!”她满意的说:“盼盼,来,看看你自己。我总觉得自己够美了,每次看到你,还是忍不住想嫉妒。” 我微微—笑。雪儿的话说得有些夸张。 蓝宝石在镜中闪烁著光芒,闪耀著很美的色彩。它在我胸前垂荡著,缤纷柔美如梦幻。 “哇!盼盼,你真的美的让人屏息!”咏薇微张著嘴,眼神透露著崇拜羡慕。 是的!我也觉得镜中的自己变得很不一样。真不可思议,仅仅是一颗宝石而已,竟然有如此大的魔力。 我将视线转向桌上。框镜中的j也在凝视著我,称赞著我。这是我满二十岁的夜晚,今後的日子会有什么不一样? “对了!亲爱的邻居们,”雪儿打破如梦的气氛,带进现实的气流。“假期还剩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你们有什么打算没有?天气这么热,我们一起到海边度假好不好?” “度假?”名伦有点嘲讽的说:“那是有钱阶级才有的悠闲!像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吃饱三餐都有问题了,那有闲钱和时间度假!” “你口气干嘛那么酸溜溜的?我们可以扎营,花不了多少钱的!”雪儿说。 “恕我不能奉陪,整个暑假我都有工作要做。” “那,咏薇?”雪儿转而徽询咏薇。 咏薇婉惜又抱歉的摇头。 “我是很想去,可是我必须回去陪奶奶,别墅里一定有很多事需要我回去帮忙。”她说:“对了,盼盼,你要不要和我一道回去别墅?” “回去?”我楞了一下,然後轻轻摇头。 那里不是我的家,我已经是无家可归的人。 “那太好了!盼盼,我们俩一道去海边度假吧!”雪儿高兴的拥著我。 度假是一种享受,像我这种依赖别人施舍过日子的人,没有资格谈享受。更何况,现在的我,根本连明天该怎么度日都不知道,那有闲情余裕想那些游乐的事! 第10章 “对不起!雪儿,我不能和你去海边,我——”我停顿了一下。“我——我有些事要做!” 我说的相当迟疑,不想告诉她们我身上发生的事,又一时找不到好藉口。 雪儿脸刷一下沉下来,阴沈的说: “看你的脸我就知道你在撒谎!不想去就直接说嘛,何必编这种二流的谎话当藉口,一点都不高明!” “不是的!我——我——”我实在是有口难辩。 “算了!你们不去就算了!我一个人去也一样!”雪儿甩著门出去。 “等等!雪儿,”我叫住她。“我去!我跟你一起去。不过,我只能待两三天,我真的有事——” “没问题!”雪儿粉脸笑开,愉快的下楼。 名伦靠著墙,对著窗上那帘大海,从镜中看著我说: “雪儿任性惯了,不理她也就没事,你何必那么迁就她!” “没有关系,我自己也想去看海。” 我的手轻触著镜框中的j,他笑得那么温柔,像暖流泌入我心田。 ※※※ 第七章 八月的阳光会炙人,尤其在海边烈日的直射下,整片沙滩像是烧了起来似的,反射的光亮十分刺激畏光的瞳孔。 这处海滩和古堡的方向相去百里,专门供游客度假嬉戏。海滩上头临路的岸上,一整幢的小别墅面向海耸立著,全是为有钱的游客夏日度假落脚的小屋。 这种度假小别墅,我们根本租不起。我向名伦借了睡袋,准备露宿海滩。反正天气热,我们也不打算待太长的时间。 谁知一到海边,别墅早已预订好。这不是我负担得起的消费,只好先和雪儿说明白。 “雪儿,”我说:“这种地方我住不起。我向名伦借了睡袋,我想,我们可以——” “你别担心,我有钱!”她没耐性听说完话,赤脚跑到窗户边,拉开了窗帘。 窗帘一开,阳光就大举入袭,我犹坐在阴暗处,清楚的窥得光线中浮飘的尘埃。 “雪儿,”我耐心地说:“我们一起来度假,费用当然是各自分摊,我没有理由用你的钱。” “你干嘛这么死心眼?” “我不是死心眼,而是——” “好了!既然你这么坚持,那这些费用你分摊一半好了!” “你还听不懂我的话?我根本负担不起!” “那你就别再坚持了!再说,你只有一个睡袋——” “我可以把睡袋让给你。” “不是这个问题!”雪儿摇头。她一摇头,光线中的尘埃便随著四处乱窜。“而是,我根本就睡不惯睡袋。再说,露宿——那多可怕!四周黑漆漆的……不行!我怕!”她说著,起了鸡皮疙瘩那样的一阵痉挛。 “可是……” “你放心吧!”她又说:“其实,我有朋友会来,轮不到我们付钱。” “你有朋友会来?”我觉得胸口慢慢的紧勒起来。“雪儿,我以为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在这海边的。” “是只有我们两个没错啊!”她热诚的一笑。“可是他知道我要来海边,也要跟著来,我也没有办法啊!不过你放心,他和他朋友会住在另外的别墅里。看你紧张的那个样子!” 我安静的看著她,不知为什么,恍惚有种被出卖的感觉。 “别这样嘛!盼盼,既来之,则安之。痛快的玩它几天,不要想太多!”她放柔了声音企图软化我的心志。 我暗暗叹了口气。不该来这趟海边的! 一会儿的功夫,雪儿已经把行李整理、摆放好了。我走到窗边,沐浴在光线尘埃中,看著不远处的海滩和大海。再回头,雪儿已换好一身比基尼,盈笑的站在我面前。 雪儿有一副傲人的身材,雪腻的皮肤,穿著比基尼,显得凹凸有致,赏心又悦人目。 “盼盼,你怎么还站在这里?怎么不换衣服?”她催了我一声,随即坐在床边涂抹防晒乳液。 我根本没有打算游泳或玩水,我只是来看看,所以手提袋中只有简单几件夏季长袖薄衬衫和七分长裤。 “天啊!你是从阿拉伯来的?还是你以为你这是在沙漠?包得这么密!”雪儿看我穿著长袖薄衬衫,七分长裤,不断的摇头。 “我没打算游泳,只是来看看海!”我说:“来!我帮你擦背部!” 雪儿将长发挽起,我从她後颈一路抹涂著防晒乳液。 “你的皮肤真细腻。”我轻轻帮她涂抹著乳液,手滑触著她的皮肤,手指轻轻弹跳著。“不但光滑,而且充满弹性,像婴儿的肌肤一样柔嫩。” 我的赞美是很直接,而且是实情,雪儿高兴又得意,灿烂的笑一直挂在脸上。 海蠢四处是人,我们找了一处地方,忙了半天,遮阳伞还是立不起来,一旁立刻有年轻的男子自告奋勇。 “谢谢!真是太麻烦你了!”雪儿笑得妩媚,感谢的话听起来却那么不由衷。 海唱最是能呼唤夏天里颗颗骚动的心。雪儿躺在沙滩上,闭著眼,浮跳的眼皮泄露她的心根本不在沙滩了。 “雪儿,你如果想玩水就尽管去,别管我!”我说。 她睁开眼,双眼的确是在期待,但不像是为了海。她的视线很不安定,游移不停,最後停在沙滩上方,而且亮了起来。 我转头去看,地平线上出现了三个人影。 他们往我们的方向走来,走越近,雪儿的神情就越美艳。三个人最後停在我们的遮阳伞阴影中。 站在最前头的是雪儿的那位朋友——王先生。他穿著白上衣,海滩裤,款式的设计跟时装差不多,而且花色鲜艳,深具视觉效果,相当刺激感官。 後面站的两个人,范尚伦和一位年轻女郎。他也穿了白上衣和一件花色的海滩裤,粉绿相间,根本不适合他年龄的青春,可是穿在他身上,却一点也不显得突兀。古铜色的肌肤下,显耀著他平时锻链有成的肌肉和活力。 他的女伴则穿了一身豹纹海滩装,质感华贵,夺去了海滩上各色女郎的不少风采。 “真是巧啊!盼盼小姐,居然在这里遇见你!”范尚伦露出了潇洒的笑容。 “盼盼,你和范律师认识?”雪儿惊讶的问我。 “不认识。”我面无表情,站到阳光下,颈间的蓝宝石迎光缤纷。“雪儿,你跟王先生慢慢聊吧!我到附近走走。” 沙滩很烫,沙粒很细,顽皮的渗入趾缝中,搔撩著人脚间又麻又热又痒。一开始我就打赤脚下来的,走了一段路後,脚底开始由热转烫而生痛了。 我赶紧移步到水间。 脚一碰著了水,不禁就想亲近海。我边走边踢著潮水,想起了古堡那处海滩。一个浪打来,我闪避不及,通身让浪给打湿。 既然湿了衣裳,不如更亲近海!我卷起了衣袖,远离戏水的人潮,和浪相追逐著。 海水一样湛蓝,晴天也依旧深邃,只有人不在。我仰躺在沙上,凝视青天的深邃,然後翻身将脸蒙在沙滩上手臂里。 “你好像玩得很陶醉!”阴影遮住了太阳。 又是那个讨厌的范尚伦! 我仍将脸蒙在手臂里,不想抬头。 “你为什么不肯抬头,我那么让你讨厌吗?”只听声音不看人的话,范尚伦的声音的确很有说服力。大律师,哼! 我仍是不愿抬头,企图让他以为认错人。 “盼盼小姐!”他居然伸手撩拨我的头发。 “范先生!”我猛然抬头,离远他一些。“我们一直是不相干的人,以前既不认识,以後也没必要认识。也许你对每个人都很亲切,不过谢谢,我们只是陌生人,你不必对我那么客气。” “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他笃定的微笑。 “我没有这个荣幸。”我乾脆把话说明白。“雪儿喜欢王先生,那是她的事;范先生和各式的美妙女郎交往,那是你的本事。不过请你分清楚,雪儿是雪儿,那些女郎是那些女郎,而我是我。请不要将雪儿和王先生的模式套在我身上。范先生,我说的够明白了吧?” “哈哈!是够明白了!”他大笑。“可是,我还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我皱著眉,他却更开心,趣味盎然的跟著我。 我头也不回的离开海滩。和那晚一样,我感觉到背後有东西在追著,寒寒的。 第二天,我不想再到海边,只是坐在小别墅的阳台,看著蓝天和远处的阳光海滩。远处的海面有点点帆船,张著风帆;还有浮沈在水面的冲浪板;以及在海面呼啸成一条白线的水上摩托车。 夏天的海边真是热闹。我在阳台上看著看著竟睡著了,醒来时夕阳无限好,日照近黄昏。 “盼盼!”雪儿全身湿的跑进来,在浴室里边冲洗边说话,浴室门没关,很清楚的传到阳台来。“王铭要请我们吃晚饭,你赶快换好衣服,他们在外头等我们。” 我没有动,留恋著黄昏斜阳。 “盼盼!你怎么了?不开心?” 雪儿看我仍蜷在阳台上,走出来问。她穿了一身薄纱洋装,火一样的红。 “没有。”我伸直了腿,懒懒的。“我觉得有点累,恹恹的,你自己去吧,我不陪你。” “那怎么行!你这两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光喝这些水又不会饱!”她摇摇我身边的矿泉水瓶子。 “我不饿,只想休息。” “那我不勉强你了,你好好休息。” 我继续维持这种花费力气最少的姿势,连动一下指头都舍不得,怕动作牵动肌肉,肌肉再牵动胃壁,而使空腹产生痉挛。 第11章 其实我肚子很饿,饿得虚脱,可是我真的舍不得再动用手提袋内,我那剩几张的百元钞票。 来海边三天的日子,除了看看海,另一方面,我想把它当作和过去旧日子的一种告别。这以後,我得认真面对生活了,面对孤单的一个人的日子,面对金钱的压力。 我听见门开的声音,并不想费力气回头。雪儿大概忘了什么东西。我等著她喊叫的声音响起,或是关门的碰撞声传来。 没有。只有门轻轻扣上的声音。 “雪儿?”我叫了一声,仍然懒懒的半躺著。出声用力,隐隐牵痛了胃壁。 脚步声停在我身後。我仰头朝後,对方俯脸朝下。 “盼盼。”范尚伦阴魂不散的笑脸出现在眼前。 我闭上眼,有点不确定是不是看花了眼。再睁开眼,他的笑脸仍旧明晃在眼一刚。 “你怎么进来的?”我没有改变姿势,仍然仰著头。 “听雪儿说你身体不舒服,我特地过来看看。”他很自动的坐到我身边。“我带了一些东西来,你肚子饿不饿?” “谢谢你,我不馋。”嘴巴说不饿,肚子却很不合作的咕噜响起来。 他非常嘲讽的笑了。 “你何必这么倔强!盼盼,起来吃点东西吧!饿肚子对身体不好。” 他叫“盼盼”的语调让我不寒而栗。这个人侵略的方式是逐日蚕食的,先清磨人的意志,削弱其防守的意识,最後再崩溃对方的神经,将其俘虏成臣属。 “范先生,你已经触犯了别人的隐私权,难道你不知道吗?”我瞪著海面,暮色已撤退了光。 “别这样,盼盼,我是诚心想跟你交个朋友呢!”他的声音一点也不诚恳。“还有,我是特地带这个来还你的!” 一本存摺、金融卡,及小钱包摊露在我面前。 这些东西怎么会在他那里?我看著他脸上那种笑,算了!犯不著浪费脑筋想! “谢谢。”我随便的把那些东西乱七八糟的塞进口袋里。 他看我一点都不珍惜的态度,又笑了,很邪恶。 “看来,你的那位赞助人忘了某件事了!” “你——”我狠狠的瞪他一眼,很不争气的由脸颊红到脖子。 愤怒以及羞辱吧!我突然全身颤抖起来,讨厌的泪水又开始侵犯眼眶。 他伸手抚摸我的脸颊,试探著。 “不要碰我!”一吼叫,泪水就流下来了。 “何必呢!盼盼小姐,我是诚心想和你交个朋友。我不打扰你了,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我等你!” 他执起我的手,在上头亲吻一下,留下一张名片走了。 我将名片撕得粉碎,将他带来的食物丢进垃圾桶,再进入浴室拼命想洗掉被他亲吻过的地方。 雪儿回来时,我还在冲洗,手背都洗得通红,甚至脱皮了,那种嫌恶感还是黏著在上头。 “盼盼!你在做什么?”雪儿把我拉离开浴室,关上了水笼头。 “我只是在洗手……”我低头看著手。 “你究竟怎么了?是不是在怪我丢下你跟范……” “没有!你不要想那么多。我要去睡了!” 天气很热,我却将被拉高了盖住头。 隔天我醒来时,雪儿也已经起床,将窗帘撩开。她看来精神相当的好,很有活力朝气。 “醒了!”她走到床边曲著腿坐著。“今天你想不想玩水?我陪你——” “不用了!”我坐起来,摇头说:“上午我想一个人四处走一走,下午就准备回去了。” “回去?我们才来了三天!” “我们本来不是就预定只待三天?” “可是……”雪儿低头咬著唇。 我心中了然,下床到浴室梳洗,一边说: “如果你想留下来和王先生在一起,那也无所谓,我自己一个人回去。” “盼盼,”她跟著进浴室说:“我们再多留两天好吗?三天实在太短了。” “你想留下来就留下来吧!”我抬头从镜子里看她。“不过,我一定得回去了。” “为什么?因为范律师的关系吗?” “跟他无关!”我大叫,被自己的激动吓了一跳,深呼吸一口後又说:“我不认识这个人,我想回去是因为我真的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办。” 我走出浴室,随便拍拍衣裳,再把床铺整理好。 “你打算就这样出去?”雪儿怪叫。“你到镜子看看!看看你自己那一身邋遢!” 昨晚我和衣而睡,衣服显得有点皱,看起来廉价又懒散,但也没有雪儿说的那么糟糕。 “这样有什么不好?穿起来轻松啊!”我微微一笑就出门了。 我沿著别墅前的小径走,没有走下海滩,而绕到别墅後转踏上另一处(奇*书*网^.^整*理*提*供)的分岔。小径是人工开辟的碎石子路,这条分岔却是自然的泥路,间有细沙砾粒碎石子在上头。 这一处长了一大片的芦草,走在其间,简直要给淹没了。百回千折,转绕到最後,我以为我迷失了方向。 然後突然一个转折,我看到海蓝远远隐现在小路尽头的芦草垂条细缝中。 我向前奔跑了数步,停下一看,怎么海蓝还是远在相同的距离之前。我又向前奔跑了一会,前方不远处的芦草间,又出现了一条岔路。 我停下来喘口气,触到口袋里的东西,硬硬的。掏出来一看,是昨晚范尚伦还来的那些东西。 我呆呆的看著手上那些东西,一股羞辱突然又上心田。掉泪显得那么委屈,我咬咬牙,把东西往前用力一丢。 存摺摊跌在岔路口,金融卡和小钱包则掉落在由芦草间突然出现的白色人影的脚踝边。 对方弯身捡起磁卡和小钱包,又把存摺簿拾在手,抬起了头。 秦英夫?他怎会在这里? 他穿了白色长袖上衣,白色休闲短裤,晒了一身古铜色的肌肤,依旧不展的剑眉,抿紧的唇线。 “是你?”他先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看看手里的东西,神情变得冷漠,冷声的又说: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干嘛拿这些东西掷我?” “我没有!”我脸色那样不经控制的血红。“我不知道会有人……你会在这里出……出现……” 抛掉了金钱往来的线路,和这个人就完全没有关系了,我为什么还会如此的嗫嚅不知所措?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把所有的东西递还给我。 真讽刺!我只好把东西重新塞回口袋。 “前天。”我回答,不知怎的,又自动加上一句:“下午就准备离开了。” 他看我—眼,眺望海蓝说: “要到海滩吗?走吧!” 他在前头开路,高大的身影遮去海蓝的视线。我跟著他的背影,在芦草间穿梭,突然有种错觉恍认为自己是那水泽的精灵,悠悠在这海天水地间飘忽出没,而前方是我凝声回音的山谷水仙。 “小心点!芦草很密,别绊倒了!”他转身伸手牵住我。 这感觉好熟悉,我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终於走到了海滩。跋涉了两步,他转过头来问我: “还需要这样牵手吗?” 我脸一红,立刻放开手。 他朝休息亭走去,一会再出现时,肩上扛架了一座橡皮艇。 “去换衣服吧!”他看看我说。 “我——我只是来看看海,没有打算玩水,所以什么都没有准备。”我微红著脸,日照的关系。 “湿了没关系吧?”他回头示意我跟著他。 到了水边,他把橡皮艇丢入海中,丢给我一件救生衣说: “把它穿上。” 他自己则脱掉上衣,将我口袋里的东西拿去,包在衣服内,裹丢在沙上。 “上来吧!” 我坐进橡皮艇,他将橡皮艇往外海推,然後也跟著跳上来。 我紧握著橡皮艇两旁的细麻绳,有些恐慌波浪的起伏,脸上却力持镇静。 他操纵著划桨,往外海划去,慢慢的离远了浅水区戏水的人潮。 “为什么一直没有眼我联络?我说过你必须随时向我报告你的行动,难道你忘了?” 浪从侧头打来,泼了些许进橡皮艇,溅湿了衣裳。 “我想,你工作很忙,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就不打扰你了。” “起码得让我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吧!我不是说过,找到地方就要通知我?”他收了桨,任橡皮艇在海面上飘浮。 “我通知了,你的秘书——” “亚梦说你只留话有事会再联络。”他打断我的话。 橡皮艇随浪沈浮著,感觉上好像随时会有翻覆的可能。海水很清澈,波光金灿灿的。从来没有这么接近海过,海是这么的广阔,四眺的一望无际让我心神动荡。 夏天的海边真的很迷人。天空也好,水色也好,光是蓝却也蓝得那么缤纷。 我伸手捞著阳光,捞起了—掌流泄的水光。 他见我迟迟没回话,也没有再追问。 橡皮艇随浪逐流。妤几次海浪迎面打来,湿了我一脸,阳光晒乾後,细微的盐粒留在上头,嘴唇很乾,舌头舔来硷硷的。 我伸手拨掉脸上沙细的盐粒,颈间蓝宝石反射太阳的照耀,直比蓝天和海洋的璀璨。 “那是我大哥留给你的?”秦英夫突然的问,眼睛里映出二颗蓝宝石。 “什么?”我一杲,看他盯著我的颈间,意会说:“不是,这是朋友送的。前几天我二十岁生日,他们为我庆祝,这是其中的生日礼物。” 第12章 他阴沈著脸,不说话。 我不愿意让他误会,接著又说: “你别误会,这不是很贵重的宝石,名伦兄是送个心意。” 我干什么对他解释?而且一直自说自话! 他突然凑到我胸前,撩起蓝宝石看了一眼後说: “的确是个便宜货。” “那又怎么样?”我突然感到莫名的屈辱,语气相当的冷冲。 “不怎么样。”他拿起双桨,准备划回岸边。 一阵浪突然打来,我吓了一跳,忘记人在橡皮艇上而站了起来。艇身乍时重心不稳,摇荡的十分厉害。 “快坐下来!”他大叫。 来不及了。第二波浪打来时,我只觉得眼前一暗,身子一直往深底沈下去。 这是天国的世界还是冥幽的天堂?我觉得身体一直往下沈,却看见上头光亮,就像天光自云层间四射下来一般。 是神派遣使者来接我了吗?我不禁伸出双手朝向光亮—— 有双手接住了我的手,拦住了我的腰,慢慢的带领著我朝光亮而去。 终於接近了光亮天堂,到了吗? “呼!盼盼,你要不要紧?” “咳咳!”穿过了光,穿越了亮,我竟然穿出到了水面上。喝呛了许多水,肺部、胸腔、鼻腔、喉咙都觉得好难受。 我又咳了一会,靠著天使的胸膛,天使的手抓著一旁橡皮艇的围绳。 “很难过是不是?忍著点,我们马上就回到岸上了!”天使温柔的抚摸我的额头,让我靠著他的胸膛。 我只觉得海水在动,天空在转,身体则浮浮沉沉著。 “盼盼!盼盼!” 天国到了吗?我张开眼,赫然发现天使的头上竟没有光环。 “你——”瞳孔进了光,天使的脸变成了秦英夫褐亮焦急的脸庞。 我躺在沙滩上,顶头日正当中提醒我尚是在人间。沉船的经验原来是这般让人意识错乱! “我没事!上我坐了起来。 “没事就好。”他的脸色很坏,口气也很淡。刚刚我果然是意识错乱了。 我站起身,脚步有点虚晃。短暂的晕眩过後,我说: “我该回去冲洗,并且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了。对不起,我先去一步了,先生。” 谁知他一路跟著我回到小别墅,总是保持在我身侧後一步的距离,像是随时准备抢接什么东西似的。 到了小别墅的门口,他把存摺等东西交给我,问道: “你一个人?” “不,我跟朋友—起来的。” 他看看别墅,又看看我,然後帮我把门打开,握住门把说: “你冲洗乾净,换好衣服後,在门口等我。” 他走下台阶,往小径另一个方向走开。 我匆匆的跑进浴室。浴室里的蒸气弥漫如雾,一上午和秦英夫的相遇也恍恍如幻。先前那溺水濒临死亡的感觉真离奇,天堂的召唤原来充满了光和亮。 洗完澡,换好衣服,我坐在门口台阶上等著。天气真热!尤其时值正午,空气闷闷的,完全不流动,没有一丝风。 等了一会,秦英夫的身影在小径上出现。他换了一身浅米的上衣和浅灰的休闲裤。我自然的起身迎向他,走了两步,才警觉的停下脚,讪讪的。 “过来。”他把手伸向我。 手牵手,就像在芦草间穿梭时那样。天气热的关系,我的手一直在冒汗,直到进了冷气开放的海产店,还是黏热的在发烫。 “想吃什么?”他终於放开我的手。 “海鲜面吧!”我想不出什么可吃的,低头看著手。两手交握著,冷热的感觉截然成对比,刚刚被牵住的手热的烫人,另一手却冰的冻人。 “要不要来点生啤酒,再炒盘花枝?本店的火烤龙虾也是很有名的,先生和小姐要不要来一些试试?”海产店的老板娘涎笑著脸怂恿著。“保证两位吃了绝对赞不绝口!” “真的都像你说的那么好吃的话,那就都来一些吧!”秦英夫微笑说。 “两位请稍等,马上就好!”老板娘笑得合不拢嘴。 菜肴果然很快就上桌,热腾腾的,色香俱全,非常引发人的食欲。我没有客气,加之实在是太饿了,很快就将一盘海鲜面和炒花枝吃得精光,生啤酒也喝掉了半杯去。 “你多久没吃东西了?”秦英夫微笑的问,笑得很温和。 我第一次看见他这种温和的笑脸,筷子举在半空中,羞惭得不能动。 我是怎么了?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依赖他任何施舍,为什么还在这里这样的和他呷饮取饱?我的自尊呢?我的骨气呢?我的骄傲呢? “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放下筷子,一口气把杯子里的生啤酒喝光。 他沈默的看著我,眼底露出了沈思。 “不要这样看著我!你放心!我绝不会再靠你的施舍过日子,乞食你的恩惠生活著,像寄生虫一样!你放心,以後我绝不会再麻烦你,你也不必因为j的关怀而勉强照应我!”我闷声吼著。我想,有点歇斯底里。 “你在说什么?”他隔桌抓住了我。 说什么?难道他真的不明白吗?切断我的生活费,不想浪费那种金钱,我都不在乎;我恨的是,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我的羞辱;我恨的是,我为什么那样没有自尊,忘了骄傲,一直像寄生虫一样的攀附著他的施舍而生?我恨自己!恨自己无耻、厚颜! “你究竟对我有什么不满?先前你也是那样用存摺和磁卡丢著我。我做了什么让你怨恨的吗?”秦英夫清澈的眼神,一直在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是和他根本都没什么关系吗?凭什么这样对他发脾气,摆出莫名的自尊和骄傲?凭什么? “对不起。我可以再要一杯生啤气吗?”我冷静下来。 喝完了啤酒,我摇晃著起身说: “我想我该回别墅了,还要整理东西赶车回去呢!” “你住那?我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嘈杂的海产店里,他这句话不知为何,非常清晰的传入我耳里。 他送我到小别墅的台阶前。刚喝了啤酒,我觉得头昏昏的,听见他说: “我看你有点醉了,先休息一会,黄昏时我来接你。” 我跑上台阶,想直接开门进去,一股莫名的力量让我回过头。台阶下,秦英夫依然伫立著未走。他用一种眼神看著我适才的背影,那种眼神我很熟悉,j常常用那种眼神看著我,像寂寞又像忧伤,又有一点淡淡如丝的情愁。当年从树上跌落入j的怀里时,就是他看我的这眼神让我情愿一生跟著他。 七年过去了,我一直没能读懂j的眼神。他为了什么忧伤又哀愁?他心里有著什么情牵和寂寞?我一直没能读懂的眼神,此刻竟然又在秦英夫的眼眸里看到! 我是醉了吗? 我眨一眨眼,眨眼的瞬间,秦英夫便像幻影般,身影越褪越远。 我没有睡意,草草的将行李整理好,便在阳台上枯坐著等候黄昏的到来。雪儿一直说服我再陪她多留几天,我摇头,执意的摇头。 终於黄昏日落。我在阳台上看见秦英夫远远走来,提起行李飞快的下楼在台阶前等著。他伸手接过我的手提袋,我安静的跟在他後头。 海岸公路很长,雪佛兰小军舰跑在风里,金黄的夕照流金般在挡风玻璃前乱窜。秦英夫突然慢慢的将车停靠在路肩上,转头面向大海。我的目光也同样留恋著海洋,那是很美很绮丽的风景,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暮色落了,大地蒙上一层黑雾,薄得像纱。秦英夫触按了镭射唱盘,夜雾的海岸公路,在风中,一路飘荡著那首甜美又哀怨的“任时光自身畔流逝”。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那里?日子又过得怎么样?也许很平凡,爱上某个人,过著普通的生活。 美丽的歌者啊?为什么能将这曲旋律,唱得如此甜美又哀怨?这甜美的歌声,如此的让我想落泪。 j啊j!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秦英夫伸手拥住了我,我伏在他的胸膛,哀哀哭了起来。 ※※※ 第八章 最近身体觉得很累,整个身子好像不再是属於自己的,感觉很沈重;精神也仿佛受了禁锢,被某种无形的藤蔓卷俘著,一点一点的,精力不断的从每粒细胞核中流释而出。 从海边回来後,已过了一个月。白天我在书店里打工,晚上则在餐厅里兼差。赚得的钱,刚好够付房租和日常琐碎等费用,而即将要缴的学费,却筹得好辛苦。 疲累加上烦扰,我觉得我的灵魂一点一点在被吃掉,人也更形憔悴和苍白。日子除了工作就是睡觉,然而每每头才一著了枕,滴答的闹钟就敲著我的脑袋提醒,又该是上工的时候。 我觉得我仿佛不再是我了。身体疲累得那么沈重。每日,每夜,我只想静静的躺著,沉沉的睡去,被禁锢的精魂,却那样时刻不得安宁。 生活不再有假期,不再有休闲,每天都是被生活压力追著跑的日子,没有喘息的片刻。 “盼盼,你乾嘛那么拼命?英夫先生每个月不是都会汇钱给你,照顾你的生活?你何必为了一点钱,让自己这样累得不成人形?”咏薇坐在我房里书桌前,看著我准备出门打工。 是个美丽的星期天,我结发更衣却不是为了出游,而是为了到酒醇饭香的餐馆卖力八小时的青春,而换来不到此馆一餐清费的薄薄钱囊。 第13章 我把发辫甩到肩後,开门回头微笑的示意咏薇我准备出门了。她叹了口气,满脸不解和不懂,摇摇脑袋说: “我真是搞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刚刚看了你书桌的抽屉,小钱包里明明有一卷仟元的钞票!你又不是没钱,这样卖命是为了什么?” 她当然不会懂!因为我没有告诉她,我和秦英夫之间金钱往来的关系已经被他斩断了。 夜雾的海岸公路上的开怀,温柔得不像是假的。我为了确定,又跑了一趟银行——没有。我下定决心不再依赖他的施舍,那一趟只是为了确定,结果只是让我更彻底的绝望。不是因为金钱的缘故,然而那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态,我也觉得模糊的说不上来。 如果他真的想摆脱这个负担,那么他为什么不做得更彻底一点,而留下一截慈惠的尾巴?虽然说,海边的相遇是偶然,但他不需要理会我啊!既然要绝情断义,为什么不做得彻底一点? 我跳上公车,午镜流景,窗外闪过一幢幢的高楼华厦。 小钱包里的那卷钞票,我根本丝毫也不能动用,动了它,只怕就此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那一定是范尚伦要的诡计。他还来东西时,我一直没去注意,直到从海边回来才发现那些钱。 我没有那么笨,我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我请雪儿帮我送去还他,她直视我的眼睛拒绝。 “范尚伦是个不错的对象,你为什么不考虑考虑?”她说:“这些钱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他既然钱多要你帮他花,你干嘛那么死心眼?” “你知道我不能用他这些钱的!” “为什么!?他把钱砸进垃圾桶也是砸掉了。他既然自动送你,不拿白不拿,还他——那多可惜!你啊!就是想太多,不该敏感的时候,防得跟刺一样;该注意的时候,却又钝得要命。放心吧!他讨好你,表示你有那个尊严价值。你接受了,是看得起他!不必觉得自己亏欠他什么,或是愧咎不安,开开心心的把这些钱花掉!” 雪儿不坏,也不是自甘堕落或自甘作贱。她只是有自己的一套想法,随自己的好恶喜厌行事,而这一些,并不一定合乎常理与逻辑。如她和王先生的来往,以常理、世俗的眼光来判断,怎么看,她都属於道德沉沦、罪恶的一方。可是她总是将头抬得高高的,因为她清楚的知道,王铭不会为了她把家庭破坏,而她也无意取代王太太的位置。 “从前是为了爱,现在是为了钱。其实他在外头,根本就不只我一个女朋友。我也不在乎,也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我只要知道我自己要的是什么就够了!” 这就是雪儿,那个男生仰慕、女生嫉妒的雪儿!我从不对她的行为下是非好坏、善恶高低的定论,因为我从不认为在这世上,有任何一个生命有资格评判另一个生命的好坏。 其实,我有什么资格批评雪儿呢?从孤儿院开始,到遇见j,甚至秦英夫,我一直依赖别人的施舍过日子。我的脸上仿佛写了大大的五个字:我是寄生虫。自命风流的范尚伦看出了我的本质,抓准了我的困难弱点,撤著饵在那边,等著我上钩成为他卧房里饲养的—条美人鱼。 我不笨啊,我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我怎么能用他这些钱!我绝不能! 公车剧烈的颠簸一下,我睁开眼,连忙按铃,拖著沉重疲惫的身体跳下公车。著地不稳,撞伤了膝盖。 一拐一拐的走到餐厅,随便敷点药後,漫长的美丽星期天就由抹桌端盘後展开。身材五短的经理,倚在柜台虎视眈眈著,偶而擦过我身後,空气便荡起一股淡淡的茉莉香。很淡很淡,别人几乎都不觉得,可是我闻得出来,因为那是我最讨厌的味道。 刚开始我一直搞不懂,一个大男人怎么身上会散出那种女人擦用的花香?後来我才算弄清楚了,浓郁的茉莉花香原调来自—位资深的女服务员,而他自然是从她身上沾染过来那花香。 这样一分析,两人的关系立刻分见。听说五短经理是有家室的人,也有小孩子,而且妻管严;然而,会偷腥的,即使绑住了他的手脚,还是枉然。 我相当相当讨厌他,不仅因为他身上散发著我最讨厌的味道,还因为他看人的眼神。 那是一种色眯眯的眼神,贼般的不安定,试图挑探对方的赤裸。他总是以这样的眼神看著我,偶而装作不经意的擦碰肩手,每次被他碰到,我总是躲到洗手间里,擦洗到手色通红感觉疼痛了才罢手。 现在他又从我身後走来,我不著痕迹的避开他。八小时真漫长啊!我几乎要熬不过这冗长的煎熬。 快接近下班时,那经理把我叫入办公室。 “关小姐,”他板著脸说:“本餐厅致力提高服务的品质,今後所有服务人员将以专职为考虑。我很抱歉通知你,你就工作到今天为止。这是你这个月的薪资。” 他将一个土竭色薪资袋推到桌子的边缘。 终於到了这一天!我拿起薪资袋,转身就走,连告别、感谢,或者不平的话都懒得说。 丢了这个工作,我也不担心,反正再找就有。我烦恼的是,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到那里凑那笔学费? “啊——”我把发辫解开,坐在人行道的椅子上,头压低朝下,头发前顺的垂到地上。一个醉汉走近,颠仆的扑倒在一旁。 如果能够这样无牵无挂的躺著,那人生该有多痛快?我把位置让给了他,买了—瓶罐装啤酒,边喝边走回公寓。 管他的!我什么也不要去想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什么烦恼都留到明天吧!今夜,我只希望痛快无虑的沈睡一场。 可是睡到半夜,酒醉就醒了。缺月昏昏漏未央,一灯明灭照秋床。多诗情画意!这景象!我把闪烁不定的烛光拔掉,没想到坏了的电化产品竟能产生这种美丽的功用! 而现在才夏末,夏天的尾巴仍长著呢!总算下弦月多情惜照,酒醒孤寂的夜,我不致於显得那么悲哀。 第二天过午後,我买了一份报纸,向书店请半天假。有个大户人家要徵小孩的伴读,用学名来说就是家教。 应徵地点在一栋办公大厦里。那家公司门面不小,占地也大,想来小孩家长挺有钱的,开了这么一间大公司。只是找个家教,阵仗却这么大,想必一定很苛刻难缠。 这么想,我就想掉头走了。只是,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我还是硬著头皮领填了应徵资料表, 应徵的人很多,有的看起来很聪明,脑筋很好的样子;有的衣著打扮很有品味,活泼乐观、积极进取。我看看自己,这些具有正面功能的个性、特色,我都没有;暗叹了一口气,静静的坠在角落里等著。 应徵的人一个个从那扇灰白的门进了又出,有的被请进另一道门复试,有的则沮丧的离开。只是应徵一个家教,没想到关卡还有不少,我几几乎乎想夺门离开。 可是报纸上刊登的待遇条件很优渥唉!我往角落里再缩一点,靠著墙,心安了不少。 终於轮到我了,一位小姐领我进入那扇灰白色的门。经过一处处走道时,我突然觉得背部一寒,像是後头有什么在窥探著,凉飕飕。我猛然回头——後头什么也没有,只有右侧旁那个大办公室里透明玻璃上的百叶窗风吹弹了一弹。 “关小姐?请坐。”办公桌後头坐著的男子胖嘟嘟的,很福相,看起来和蔼可亲。 “关小——”他拿著我的资料表,才刚开口,桌上的电话便响起来。“喂!是!是!我知道好的!”态度非常的恭谨。 接完电话,他的恭谨态度竟没有适时回复过来,非常客气的,简直过了头,领我到另—间大办公室说: “关小姐请在这里等一会。请坐!” 怎么回事?我的条件真的那么优秀吗?他怎么什么都没有问,那么容易就过了第一关?我觉得有点不安。 我等了很久,差不多十五分钟的时间,一直再没有人进来。大办公室里窗明几净,视野良好,看出去的风景也很不错,尤其我座下的沙发更是昂贵的高级品,看起来,这里应当是此公司高级主管的办公室。 我又等了五分钟,还是没有人进来。我走到窗边,眼目下的世界布满了尘埃。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突然的声音让我心头一跳。我回过头,范尚伦潇洒的面容迷人的吟吟笑著。 “你——”我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这间公司会是他的。 “我真是大意外了!没想到会这样遇见盼盼小姐。快请坐!”他殷勤的笑著,按一下桌上的对讲机吩咐人送咖啡进来。 我真是有够笨,找工作找到他的公司来! 秘书小姐端了咖啡进来。 “盼盼小姐,请,别客气!”他坐在大办公桌後的皮椅上,志得意满。 “范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心中存疑不已。 “请说!” “我以为你的本业是律师工作,没想到我实在有够蠢,竟然找工作找到你的公司来!” “怎么这么说,盼盼小姐!”他离开皮椅,走出来,靠在大办公桌前,点了一根烟。“其实这间公司是我父亲留下来的,我本业的主重心在上一层楼的律师事务所。今天的徵才工作,是经由一位客户的委托,我们只是帮他处理筛选、过滤的工作,提供给他最优秀的人选,最後的决定权仍在那位客户身上。” “那么我想,那位最优秀的人选不会是我了!”我站起来。 第14章 “你怎么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妄自菲薄!”他靠了过来。“你不需要如此的,你这么特殊——” “的确!人不需要妄自菲薄,但也要认清自己。”我往後退了一步。“朱门规矩繁琐,照这情形看来,我就算得到这份工作,也会很难过。” “可是条件相当优渥。”他熄了烟,又往前靠过来。“你不是很需要钱?那些钱还够用吗?” “果然是你!”我大步朝门口走。“我会将那些钱寄还给你,多谢你的好意了!” “等等!”他拦在门口,手搁在门上。“你何必那么倔强,那只是我对你的一番心意——” “谢谢你的好意!范先生,我无福消受!” “你真的不愿接受?好吧!那你就把那些钱还我吧!” “我回去後马上寄还给你。”我立刻说。 “可是我现在等著钱用呢!”他眼里闪著狡黠的光。“你如果坚持不肯接受那些钱,那就麻烦你尽快送还给我喽!” “好!我马上把钱带过来还你!” “我等你。”他低低的吐出这句话,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走出大办公室,穿过室外的办公空间忙碌的人群,一路飓风旋起气流的冲回公寓。 回到公寓,我却被房间的景象惊楞住了。门被撬开,书桌抽屉被打开丢在地上;能翻的地方都被翻搅的乱七八糟,小钱包被丢在垃圾桶里头的三万块也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我无力的软坐在床上。 “盼盼!你的房间也被偷了?有没有什么损失?”名伦跑进来。 “没有。”我呆视著地上的凌乱。“你呢?要不要紧?” “还好,只是房间被翻得一塌糊涂而已。我把钱都存在银行,所以……” 名伦的话,越来越像遥远的天听,我听不到,滴滴难过不isuu書网知所措的泪,斗大的流了下来。 “盼盼!你怎么了?是不是被偷了——” “我要还人家的钱都不见了!”我本来不想说的,禁不住心慌意乱还是说了出来。 “多少?”名伦肃著脸问。 “三万。” 他顿时松懈了紧绷的脸,笑说: “别急,我存款还有五万块,我马上去提款给你。” “不!借给我三万,那你的学费怎么办?”我擦掉泪,立刻摇头说:“你不用替我担心,我有赞助人会帮我,刚刚我只是—时情急,才会慌了手脚。” “别骗我了!如果你说的那个赞助人真的还在帮助你的话,这几个礼拜你也不会这样不要命的工作。” “我没有骗你!艺大的学费那么贵,我再怎么拼命工作也念不起。我这样做,只是想体会一下生活工作经验而已,当然也是希望将来自己有能力独立,不必再依赖别人的帮助。” “真的?”他半信半疑。“你该不是为了让我心安才这样说的吧?”他双手用力搭在我肩膀上说:“盼盼,你如果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我尽我的力量帮助你!” “谢谢你,名伦。”我踢开脚边的碎纸张,起身说:“你晚上还有工作吧?我也该出门了。” “盼盼,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走到楼下大门口,他不放心又叮咛我。 “嗯!回头见!” 快接近下班的时候了。晚风送凉,我却惶惶不知该如何。身上仅有昨日领得的一万余元,这些,怎么够偿还? 进人大厦的电梯,望著那一排渐次变亮的楼层指示灯号,以及缓缓上升,越接近越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我真是那样希望,它就那样卡死在楼层间,永远也不要上升到楼上去。 可是它还是将我升送到了范尚伦的公司。 当我站在门口,就近向坐在门边附近的小姐表示我想找范尚伦时,她先是瞟了我一眼,然後冷淡的问我是谁,找他有什么事。态度很不好。 那是个漂亮的女人,有著目空一切的骄傲,却没有称职的工作态度。 “黄倩,当心你的态度!搞不好她是……小心大老板炒你鱿鱼!”她座後的女同事小声提醒她,声音压得很低,但是,我还是听到了。 “哼!”叫黄倩的漂亮女人不屑的哼了—声。“往那边直走,你自己进去吧!” “谢谢。”我笔直走向大办公室,刚要举手敲门,门就自动开了。我站在门口,等开门的人回身鞠完躬出来,才走进去。 “有什么事?东西先搁著吧!等我有空了再看。”他误以为我是他的员属。 “范先生!”我轻轻出声。 “你来了!”他很快的抬头,神色且喜且柔。 我打开背袋,拿出一万元放在他桌上。 “范先生,很对不起!我应该一起把那些钱还你,可是我回去後才发现公寓遭人偷了。对不起!先还你这些,剩下的,我一定很快就送还给你!真是非常的抱歉!对不起!” 我越说声音越低,脸也涨红起来,恨不得能立刻消失。 我声音越低,他眼中笑谑的意味就越浓。他丢下笔,往皮椅背一靠,双手抱胸说: “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我真是为你感到遗憾!可是我急著用钱呢!你说该怎么办?” “请你再多给我几天的时间,我一定会把钱凑足送来还你!”我红著脸,垂著头,双手轻轻在颤抖。 “不是我不肯给你方便哪!盼盼小姐,而是,我正好有急用呢!你说,该怎么办是好?”他离开座位,绕到我身旁,负著手,轻轻在我耳边说。 他明明富可敌国,讨厌的暴发户一个,却故意这样为难我。 “能不能请你再等一天?明天,明天我一定会——” “可是明天就来不及了!我现在就需要那些钱!”他愁著眉,嘴角却扬著笑,笑得很卑鄙。 他绕到我身後,探头越过我肩膀,鼻息和吐气轻轻的吹传到我脖旁。他用低沉的喉音说: “你知道,我一个人很寂寞,所以需要那些钱到各处游玩排遣寂寞。但是,如果有人可以陪我,那我就不那么急需要那些钱了!” “你知道一个叫黄倩的人吗?”我突然想起那个漂亮的女人,很莫名其妙。 “黄倩?”他皱了皱眉。 “是的,她就坐在靠门最近的位置。”我很快的走到门口,很快的说:“我想她会很乐意陪你,你也就不会感到寂寞了。谢谢你的宽宏大量让我延缓欠债!” 我很快的开门、关门,大步穿过办公厅中三三两两闲晃等著下班的人。经过那个漂亮的女人时,她鄙恶的瞄我一眼,我对她微微的笑了一笑。 ※※※ 第九章 躲过了一劫,却没有第二次的幸运。当我拖著疲累得不属於我的身子走出书店,范尚伦一身适意潇洒的站在门口。 “下班了?”还是那迷人潇洒的笑容。 “你怎么找到这地方?”我已经累得站不起脚。 “要债的都有一身找人的好本事。” “我……” “怎么?又还不出钱了?” 我默然低下头。 好几次我都想向名伦开口了,可是又硬生生的吞咽回去。艺大的学费贵得吓人,越接近开学注册的日子,越令我难以向名伦启齿。帮了我,那他怎么办?我实在没有那种自私的理由。 雪儿我想是有钱的。可是我还没有开口,她却先向我展示一橱柜的衣服和一排的新鞋。她有钱就拼命花,刷卡签帐,抱回一堆堆我看来没用的垃圾。 我甚至厚颜找秦英夫了——他却出国了,已经一个月多的时间,大概从海边回来不久就出国了。 谷亚梦倒是亲切的问我找他有什么事,我没有说。从电话中仿佛也可以闻到她那—身令我讨厌的,淡淡的茉莉花香。 “盼盼小姐。”范尚伦又要开始逼迫了。 我好累!我真的好累!神啊!求求你帮我这一次。 “我们说好延几天,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 “你根本就不需要那些钱!”我靠著墙,无礼的打断他。 “没错,我是不需要。但是你坚持要还我的,我怎么能辜负你的好意!”他伶俐的狡辩,展露了职业的狡狯。 我垂著头,累得不想说话。 “请你再放过我这一次吧!我真的好累。”我将头垂得更低。 “你在发烧?”他伸手轻轻碰我的额头。 “没有。”我无力拨开他的手。“我没有发烧,只是累。” “别说话,我送你回去。” 他将我揽入他的胸怀,走向路边停著的白色宾士。 坐上车後,他从後座拿起一束艳红的玫瑰递给我。 “送花,是男人的浪漫!你知道它代表什么意思吧?”他含情脉脉,低低的诉说。 “我真是不懂!”我抽起一朵玫瑰凑近闻了闻。“天底下美丽温柔的女人多的是,以你的条件,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随手一抓也就有。对个不解情趣的人花心思讨好,这应该不是你的作风。” “这的确不是我的作风。我只讨好你一个人!”他燃了一根烟。“一向都是女人讨好我,等待我,不过——”他转过脸来,没有再说下去。 我把花丢开,看著窗外,疲惫的说: “你要的,只是个情妇,美丽温柔的女人,柔顺的伺候你。这种女人,随处可得,你应该也已经有了好几个,怎么还那么贪心不知足?” “因为你是我最想要的那一个。”蛊魅攻心的一句话,听得人心慌慌。 我咳了数声。车厢里烟雾迷漫,空气很不好。 第15章 范尚伦把烟熄掉,按下车窗,流风刮了进来,驱散掉会致癌的烟雾。 “搬离开那栋公寓吧!跟著我,我会照顾你。”他说。 这话我听进去了,大脑却没有组织分析,产生不出意识的反应。 宾士车开上了坡路,停在一处高地上。风景很美,辉煌的灯火人间。 “跟著我吧,盼盼,我会让你快乐的!”他再次说著。 “跟著你?当你众多情妇中的一个,住在你为我租来的金屋里,日夜的等候你的到来?或者种一畦金线菊,望著高高的窗口,盼著你穿一袭青衫出现?不!我不是那种善於等待,能温柔伺候人的人!”我摇头,又摇头。 “不!我不会要你等待!我要你随时在我身旁。搬来跟我一起住吧!我不要你伺候,我会照顾你!” “说得好动人!”我冷嘲道:“这应该也不是你的作风吧!?只是一个情妇,何必这样大费周章,你究竟贪图什么?” “你。”他霸气的侵略著我双眼的视线。简单的一个字,铿锵有力。 视线对望,我狼狈的先是逃开。不久,又恢复了镇定。 “你贪图我的人,还是我的心?”我奇怪自己居然这样不关痛痒的讲著这种话。 “都要。”他简短的回答。 “只怕你要不到了。我的心已不在我身上——” “你是指秦英伟?”他打断我,眼底露出了那种嘲谵。“我不怕,死人是争不过我的。你们在一起了七年,他吻过你吗?” 这问话让我吓了一跳。我咬咬嘴唇说: “j很尊重我,他不会对我做出任何不礼貌的举动。” “不礼貌?亲吻会是不礼貌的举动?那他一定不爱你。我虽然不了解他,但同样身为男人,感觉却是一样的。男人会不想亲吻一个女人,那就表示他对那个女人根本没有兴趣,也根本不爱她。” “你胡说!——” “你爱他吗?”他突然抓住我。 我挣脱不开他的手,紧咬著唇,咬出了血印。 “他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我有心去爱的人!”我说。 “可是这个人已经死了!”他一字一字吐出嘴说:“而且,这个人并不爱你!” “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他这样搂过你了吗?这样抚摸过你的脸颊了吗?这样梳顺过你的秀发了吗?这样揽抱过你的纤腰了吗?这样厮磨过你的鬓旁吗?他也这样亲吻过你的肩胛了吗?” “放开我!”我失声哭叫起来。 “所以我说他并不爱你!”范尚伦用手指拭去我的眼泪,俯在我耳旁。“可是我不同!我会把你当作宝贝,搂在怀里亲吻、怜惜著。我会让你快乐,使你的笑靥灿烂如花朵。我会将你妆扮成全世界最可人的女孩,日夜都在你身旁守候。我会爱你、怜你、疼惜你、宝贝你!盼盼,来我身边吧!跟著我,我会好好的爱你!” “不!不!”我双手蒙住脸,眼泪如雨哗啦哗啦的下。 “为什么要拒绝?你需要有人来呵护、照顾、怜爱!”他倾身过来。“来我的身边吧!忘掉那个秦英伟,我会好好的爱你,温柔的对你,给你甜蜜,让你幸福快乐!” “不!不!”我拼命的摇头,泪水从指缝中不断渗流出来。 “不要拒绝!”低低的嗓音在我身边如诉。 他拉开我蒙住脸的手,双唇缓缓触探过来。 我低下头,被他拉住的手在颤抖。 “请你送我回去。”我低低的,轻声哀求。 而清风吹,暮色沈沈,灯火已黄昏。 ※※※ 第十章 开学前一个星期,我辞掉书店的工作,把领得的钱寄还给范尚伦,然後把该付的水电各种杂费,一项一项的用信封分装好,一一的标明,摆在书桌上。 我渴望在所有事情结束之前,回去古堡一趟,再走一遍那白沙的海滩,听一遍那如歌的海涛。可是,我已然心力不足。 路途隔得那么远,那幽暗的黄泉,可也有这人间的山高水深?我多想再听听j的声音啊!听听他呼唤我的名字。但路途隔得那么远,那些过去,恍是遥远的从前。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如何处?昨日黄花,明日蝶愁。天上人间,会否再相逢? 窗外有蓝天,从高高的窗口透露进一些寂寥。开窗是天,关窗是人间。我把窗帘拉上,面对那一汪深洋,仿佛又听到了海涛的声响。 一切都该结束了,结束在这无声的世界里,结束在那错误的别离後。 我按下放音机的按掣,甜美哀怨的“任时光自身畔流逝”悠悠的萦绕一室,在耳畔,在心中,在泪眼里。 第一刀割下。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那里?血色的水,像水管里的自来水,汩汩的流下。 第二刀再割下。任时光自身畔流逝,我只愿染上你的色彩,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手腕上的血,沿著我手臂无力下滑的垂势,淹过了掌心,浸穿了手背,流缠过手指,滴潺到地板。 门外隐隐有人在拍门喊叫。我所有的意识,随著血流,飘忽进帘上那一片湛蓝里。 长长的一段黑暗。一段无色彩的梦。也没有光。只有黑暗。 当我再度有知觉时,看见的是—片白恍恍。我感觉有人握著我的手,缓缓偏了头,接触到了那熟悉的眼神,那熟悉的目光。 “j……”我的声音乾涩而沙哑。 “你醒了!你终於醒了!太好了!”床畔的人,更加紧握住我的手,甚至移到唇间,释怀又激动。脸上新冒的胡渣,疲惫的神情,血丝的双眼,说明了一夜末眠的守待。 “是你……”我缓缓将头偏向另一个方向,看著玻璃窗外,晨曦已穿透了光。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来找我?”声音好自责。“我一回国就来找你,急著想见你!我真不敢想,如果迟了一步……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我大哥对你真的那么重要?我就不行吗?” “英夫先生……”那垂吊著的点滴,看起来那么透明,慢慢的,一滴一滴的点漏,好像是泪一样。真有趣!眼泪由眼眶里凝泄了出来,却这样由血管回收回去。 “难道你就不能将你对我大哥的爱,分一点点给我吗?一点点,我只要一点点就够了!”秦英夫呢喃的说著,像在说梦。“你找好地方,搬离别墅也不通知我,我只好到海边流连,希望能碰见你。我小心翼翼的维系著我们的关系,每天,每个星期,每个月,都在盼望你的消息,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来找我?死也不肯来找我?” 我茫然的看著他,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 “盼盼,让我代替我大哥来照顾你吧!留在我身边,请你。”他的喉咙都乾哑了。唯有看我的眼神,仍像在海边那时一样,如同j看我的目光,七年来我熟悉的眼眸! “英夫先生……”这情景,让我想起海边的相遇,夜雾的海岸公路。眼泪无声的又滑下。 “盼盼!醒了?”病房门应声打开,雪儿、咏薇和名伦走了进来。 医生也适时巡视病房,察看一下我的情形,然後说: “醒了就没事了。再观察一阵子,过两天就可出院了!” “太好了!谢谢医师!”雪儿俨然我的家属,殷勤的谢送大夫。然後坐在我床边说:“盼盼,你真是的!什么事不好说,这么想不开!如果不是秦先生来得巧,撞开了门救了你,你现在就陷身在枉死城里!” 名伦站在窗户这边,看著我脸上的绷带,吊著的点滴,神情比杀了他还难过。 我知道他一直关心我,也极力的想帮助我,无奈我如此妥协於生活的压力与日子的负担。 “对不起!”我轻声对他说抱歉。 “什么都不必说了,我了解。”他低声的安慰我。 咏薇沈著脸,走到秦英夫面前,手里拿著我丢在废纸篓里的那本存摺。 “英夫先生,这是我在盼盼房间里找到的,你自己拿去看吧!”她的脸色很阴沈,又有愤怒。 秦英夫这时才放开我的手,接过那本存摺。 “奶奶和黄老伯一直夸赞英夫先生是个负责仁慈的人,虽然性情冷漠,但是心肠很好,他们相信英伟先生把盼盼交给你照顾,你一定不会负他所托。” 咏薇的声音很愤怒。她停了一会儿,继续说: “虽然你工作很忙,但你既然答应英伟先生的托付,就不应该如此忽略盼盼!我相信英伟先生一定也不会谅解你如此对待盼盼的!盼盼曾经讽嘲自己和你之间,只是金钱上往来的关系,本来我还以为她对你有所误会,没想到你刻薄得连这点关系都不肯施舍给她!” “我一直很尊敬你的,英夫先生,可是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盼盼?你不觉得自己太过份了?英伟先生如果——” “不要再说了!咏薇,请你不要——”我无力地摇手制止著她。 “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每个月都交代亚梦一定要记得将费用汇给盼盼——这到底怎么回事?”秦英夫一翻再翻薄薄的存摺薄,不相信的喊出来。 “你心里应该有数,英夫先生。如果不是你如此寡恩刻薄,盼盼这些日子也不会那样不要命的工作,每天早晚都不得休息,人变得又憔悴又苍白。她却还一直瞒著,不肯告诉我们这件事。”咏薇说。 “不要再说了!咏薇!”我一直摇头。“英夫先生没有这个义务照顾我!他对我的金钱资助,是他的恩惠,我应该感恩,没有资格埋怨任何事的。 第16章 我应该对自己的生活负责的,长久以来我却一直依赖著别人,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责怨英夫先生?” 摇头心酸,眼泪又纷纷落下。 “盼盼,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来找我?”秦英夫又心疲又不忍的责备。 很奇怪,一夕之间,我和秦英夫之间的关系,突然变得亲近了。而且很亲近,感觉就像我和j之间,尤其在他说了那些话以後。 可是这之前,我们的关系那么生疏冷漠,我实在很难一下子就适应这种亲近,虽然他看我的眼神是那么的熟悉。 “对不起!”护士小姐进来换点滴。 太阳已升得很高,名伦看了大家—眼说: “秦先生,你一夜没有合眼,先回去休息吧!雪儿、咏薇,你们有事的话也先走吧!盼盼由我照顾就可以。” “你今天不用打工吗?”雪儿问。 “我待会儿再打电话请假。” “谢谢你,名伦,不用麻烦了,我已经没事了。”我试著微笑。“雪儿、咏薇,谢谢你们。” “你们三位有事先请便吧!我留下来再陪她一会。”秦英夫把存摺簿交还咏薇。“咏薇,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会再让盼盼受委屈。” “这样最好,英夫先生,你的关心可以改变盼盼的一生。”咏薇微笑说:“盼盼,那我们先走了,晚上再来看你。” 他们走後,我开始觉得昏沈,身体好累,意识模模糊糊的。 “累了吗?休息一会吧!”秦英夫轻轻又帮我理盖著被。 这一觉睡得十分冗长,梦境非常纷乱。我时而看见自己站在孤儿院育乐室里的小讲台上,被院长当众指责罚站,小小的脸蛋,忍著哭而涨得红紫。时而感觉自己踩在柔软的白沙海上,身旁有个人陪伴,但脸容模糊不清。又突然发现自己正在眺望无边的湖景,脚却突然踩空,跌了下来…… 我叫了一声,张开眼。接任我的手是秦英夫关心的眼神。 就是这眼神,使我握紧了j的手,心甘情愿的跟他一生一世…… “怎么了?”一旁支著头,闭眼小憩的秦英夫被我的叫声惊醒。 “没……对不起,吵醒了你。”我轻轻摇头。睡觉醒来,身体还是觉得很累。“英夫先生,请你回去休息吧!我真的已经没事了,麻烦你这么多……” “我不累,还可以再待一会……” “你已经一个晚上没有休息了,我已经很过意不去——其实,你没有必要为了我的事,而如此麻烦。” “你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他起身帮我盖被。 护士小姐进来喂药。那些药,有红、有白、有蓝,乍看像糖粒,而且是巧克力,吞入喉中却苦不堪言。 “英夫先生,我可以请问你一件事吗?”护士小姐离开病房後,我靠著枕头,半躺著问。 “当然!” “你已经把海边的别墅卖掉了吗?” “嗯!卖掉了。”他回答得很慢。 卖掉了!我心头突然—酸。 “为什么?为什么非卖掉它不可?秦家的产业那么多,并不在乎这些金钱,为什么—定要卖掉它?不肯将它留下来?那里有j的回忆啊!”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将它卖了。我不希望你再回到那里,触景伤情。”秦英夫的声音很平静。“我知道我大哥对你而言很重要,可是那些都过去了,你不能一直沈浸在悲伤中。” “怎么会都过去了?在我心里,古堡的一切往事,仍然鲜明如昨日,我怎么会轻易就忘掉了?”我低低的说,情深幽幽。 “我大哥在你心里,真的占了那么重要的地位?” 我抬起头来漫望窗外青天,然後垂头长叹一声。静了半晌,说: “这些年来,我根本可以说是为了他而活。遇见了他,改变了我的一生;因为他,我才懂得什么是爱,什么是信赖。虽然他也许只是同情我可怜我,才收养了我,可是对我来说,他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我心爱、信赖的人。他是居在小小行星上的我,那唯一珍视如宝的玫瑰。” “你真的那么爱他?就不能分一点点给我吗?”嗓音沙哑乾涩,是未眠和过劳的倦累所致。 “英夫先生,”我没有回避。“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说?你是真心的吗?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足以激发感情的时间或事件的堆积存在。对我来说,你是陌生的;对你而言,我也只是j留下给你的一项负担,甚至是麻烦而已。虽然你看我的眼神,和j一样,常常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但是我们之间存在的只是施舍与受恩的关系。你这样说,让我迷惑。” “你不必要迷惑,我对你所说的,都是我心里真实的情感。”他微微一笑,笑得有点苍凉。“你相信一见锺情吗?相信一眼定终身的情愫吗?听起来有点像神话,我却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陷入深深的不可自拔。你恋慕著我大哥,而我却渴求你的灵魂。这无关时间的堆积长短,一眼就可以是天长地久。” “一眼就可以是天长地久?”我咀嚼著这句话。 真的是这样吗? 不必托附传说,也不必依附神话,只是一眼,一眼就可以是天长地久?双眼在瞬间、匆匆人海中交会後,便会那般,相看俨然,觉今是而昨非,决定了这终身的情愫,为自己订下这生生世世的盟约? 真的是这样吗? 可是这样的情愫,托附於相遇,托附於相看俨然後,似曾相识的震撼。如果错身了呢?如果天长地久只是一方单纯的共鸣而已呢? “人生自是有情痴。”秦英夫轻轻的回答,双手交错,看著前方。 是啊!我怎么忘了这一句!如果有限,也不关风与月…… 那七年铭心、无悔的相思…… ※※※ 第十一章 出院後,秦英夫希望我搬去他住的地方,不要再劳累奔波,我拒绝了,仍然住在公寓的顶楼。 “我实在搞不懂你,盼盼。好不容易雨过天晴了,英夫先生也表明照顾你的意愿,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搬去他住的地方?我想去,还没这个机会呢!”咏薇纳闷的问我。 “还有,”她又说:“你为什么那么固执,一定要兼差打工?专心念书不是很好吗?你身体刚复元,实在不应该如此劳累。英夫先生很不希望你这样辛苦奔波,你偏偏这么固执,我实在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秋天的校园很美,如诗如画。走过落叶的小径,尤其能感受到那种秋情特有的萧索瑟飒之美。 艺大的学费很贵,实在是此时的我能力所不能及,秦英夫为我解决了这项难题。我没有说什么,连道谢也没有,只是心里暗记著,欠他这款债,将来总是要还的。 虽然说,欠他的恩惠已多得还不清,我极是不愿再接受他更多的资助了。出院後,休息了一个月余,我找了两份家教的工作,每周四天的晚上。钱不多,却够我生活的开销。 但是他仍将每个月的生活费给我,我也如数的退还给他,取消了银行户头。 至於那件事,谷亚梦亲自来向我道歉。她因为事情太忙,交给底下的人的办,谁知对方却忘了。她已将那个职属开除,希望我能见谅。 我笑著没说什么。她是秦英夫得力的干部,身上飘著我最讨厌的香味。 秦英夫工作非常非常的忙,但他总会抽出时间来看我,在我没有家教的晚上,偶尔的周日时光。 手腕上那两道交错的伤痕,当初的血肉翻红,现在已逐渐褪淡。虽然如此,伤好了,疤还是留下来。每逢阴雨云霾,手腕上的伤处,便隐隐作痛。 我遂习惯在左腕上戴著护腕,白色的,或者是蓝色。 雪儿调皮的学著我戴著护腕,不知情的,遂以为这是一种流行的时尚。 因为常和雪儿和名伦在一起相伴,加上明媚开朗的咏薇,於是成就某一种程度的知名,同伴好侣一下子多了起来。只剩我,一贯的阴沈,低调的走在暗色的小径上。 在我们四个人的融洽里,实则有著微妙的分野。咏薇较常伴雪儿,而我则喜爱和名伦在一起时,心中的那种自然宁静。 交情深浓薄浅是另外一回事,取舍的是在於那一份感觉。我渴望那种心安和平静。 雪儿的感情太强烈,自残式的轰轰烈烈。爱恨分明,明亮夺眼,却光焰太炽。怕最後,会燃烧到了自己。 但也因为这样,她的周身总是散发著光。咏薇崇拜著那光,而我负荷不了那明亮。 我自然的走在名伦的身旁,他有—种稳定的气质,以及那深潜内蕴的光华,都让我有著心安的感觉。 雪儿也察觉出了这种微妙的敏感,她说: “你就这么排斥我?界线划分的那么清楚!” “不!因为你太明亮了,而我,不适合那种轰轰烈烈。”我说。 她哑默了一会,抱著膝盖曲蜷在我床上,像个小孩子那般不安的问说: “盼盼,你老实告诉我,你喜欢我吗?” “喜欢。” “比对名伦还喜欢?” 我从书桌上抬头,静静的说: “我从没有比较过。名伦像水,你像火;如果说他是土,那你就是风。你们本质不同,但重要性一样。” “你究竟还是偏著他多一点。” “那是因为个性的关系吧!你其实不必介意这么多。” 真的,无关交情的深浅,我只是渴望心安和平静,而名伦稳定的气质让我觉得安心。 可是我小心的不让这种感情变成依赖。 第17章 静出於心,更多时候,我总是一个人独处,冀求心境空明。 在街上,在校园,在水滨,在日出夜暮,在日落黄昏,在日升星转,我专心的数著独处时的脚步。 这样是好的,虽然寂寞深些。 可是这时和咏薇走在落叶的小径,感觉也是好的。虽然她总是搞不懂我为什么不肯接受秦英夫的帮助和好意。 “我猜,英夫先生一定喜欢著你。”她说:“你发生事情时,他不眠不休的照顾你,一直握著你的手,叫你的名字。名伦请他回去休息,他不肯,坚持要留下来照顾你,还赶人走,不肯让我们留下,坚持要一个人陪你。我从没见过那样的英夫先生!” “那是因为,他觉得对我有责任吧!”我还是没有承认这事实——秦英夫对我说的那些话。 “可是,听说他对亚梦小姐发了好大的脾气!”她试探的看著我。“我一直以为英夫先生喜欢的是亚梦小姐——虽然秦夫人极力反对,可是大家都这么认为——没想到……盼盼,如果是真的,那秦家一定恨死你!” “为什么?” “本来秦夫人极力反对亚梦小姐担任英夫先生的秘书,更是对他们两人之间的流言痛恨到了极点。可是秦先生和英伟先生过世後,英夫先生继承了秦家大半的产业,又据说亚梦小姐对英夫先生也相当倾心,所以她就默认了。” 她吞了吞口水,又接著说: “可是你出现了……先是英伟先生为了你,离家出走;七年来都不肯和家里联络,秦先生思郁成疾而病逝,英伟先生自己也罹病,自杀而亡。现在英夫先生又是为了你,不但对亚梦小姐大发脾气,而且听说还不惜与秦夫人袂裂——当然,这些都不是主因,为的还是钱。” “钱?我不懂!” “说穿了,他们怕英夫先生喜欢你,娶你,被你夺走秦家的财产。” “这……太荒唐了!” “谁晓得!有钱人的想法总是很莫名其妙,担心的层面也比较广。” “可是……”我想了想,还是不禁摇头。“就算英夫先生的对象不是我,换作别人,他们岂不是也要有相同的危机感?” “如果那个“别人”是亚梦小姐的话,那情况就不同了!”咏薇了然似的微笑。“亚梦小姐是秦夫人表姐的掌上明珠,秦夫人表姐在秦氏企业里位大权大,精明能干得很。而秦夫人没有姐妹,就和这个表姐交情最好——你说,如果肥水落了外人田,他们会甘心吗?” 原来内情牵扯得这么复杂。朱门艳亮,到底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风光、单纯而已! “盼盼!咏薇!”我想得出神,後头有人喊我们。 “嗨!名伦。”咏薇轻快的招呼。 名伦背了个大背袋,手上还拿了几本书,提著一把吉它。 “我要到餐厅打工,你们两个想不想听我唱歌?”他微笑著。 “想。不过我今晚有家教。”我说。 咏薇笑容满面,很高兴、开心的说: “我有空,我去!找雪儿和社团的同学—起去给你捧场,在那家餐厅?” “卡迪亚,六点半到七点半。是代别人的班,只唱一个礼拜而已。” “那我们就天天去给你捧场,献花给你!”咏薇很兴奋。 “你有那么多时间吗?”名伦笑笑的。 “反正我也没别事要忙——”咏薇说著,瞥眼见到前方走过的女同学,那是她同社团的,高兴的叫住她说:“嘿!季芳,名伦晚上在“卡迪亚”有演唱,去不去?” “真的?” “嗯!”咏薇跑上前去。“找百荷她们去捧场!”她回头向我们挥手。“我先走一步了!名伦,晚上见了!” 看她们那样雀跃,我也感染了她们的好心情。我微笑对名伦说: “很遗憾我今晚不能去捧场。” “那就请你改天赏光。” “一定。”我又笑了,心情极好。“认识你这么久,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 “要不要我现在为你献唱一曲?” “现在?”我看看四周。“方便吗?人来人往……” “没什么不方便的,人多了正好作宣传。你想听那首歌?”名伦放下背袋和书本,取出了吉它。 “任时光自身畔流逝。”我席地坐下。 他看我一眼,调弦试音,一边问道: “这首歌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那一天你房里盈满的,都是这首歌的旋律。” “嗯,很特别。它是让我会泪湿的那种,甜美又哀怨。”话虽这么说,我反而笑了起来。 名伦弦线一拨,轻拢慢捻抹复挑,吉它清润的乐音滑泻出前奏的旋律,未成曲调先有情。他注视著我,轻声低低唱起。 很多人听到歌声围拢而来,私议切切,他只是专心地,面对著我唱著。 名伦的歌声有点苍凉,又夹些颓废沧桑,非常适合诠释情歌,有挑悲诱isuu書网泪的情感。这首歌听他重新唱来,那样哀凉有情,休止符刚收,我早已满面是泪。 “盼盼!”他递给我—纸手帕。 人群不散,好奇的看著我们。 此时无声胜有声。名伦收好吉它,背起背袋,拿著书;我站起来,两人一句话也不说,并肩离开。 出了校园,摆脱了那些人群,名伦才开口说: “特别的是不是你书桌上那相片里的人?” 我停了几秒钟,长叹一声,才轻轻点了头。 “想谈吗?” 我又停了数秒钟。 “以後吧!现在你该去餐厅了,我也要去上家教了。”我说。 谈起j,除了有温暖和甜蜜,还有很多的痛,是现在我所不想磋触的。虽然此恨不关风与月,还是有很多的痛,撩起了,便因不堪而更加心碎。 公车从我身旁的道路呼啸而过要进站,我跑追著公共汽车,在它要关门的那一刹那跳上了车。 现在我过著普通平凡的日子:上学、下学、家教、跑公共汽车、挤公共汽车。很平凡,但很安心,是j离开我以後,过得最平逸、心情最宁静的时候。现在,我渴求这样的静心和安祥。 下了车,走了将近五分钟,就看到那幢巍丽的华厦。我跟管理人打个招呼,搭电梯上楼。 这里是昂贵的高级住宅区,住在这里的人,偶尔遇上了,会发现他们身上普遍有种冷漠难以接近的气质。但这里环境清幽,管理良好,很有种欧洲社区的那种乾净、明亮、又充满艺术与文化的气息。当然,建筑风格是後现代主义式的:冰冷洁亮的大理石,冷漠充满距离的钢筋水泥。 我轻轻按了门铃,女主人开门亲切的说: “老师来了!吃过饭了没有?我叫萍嫂帮你热碗云吞汤,先吃点水晶卷。” “谢谢,我不饿。小嘉呢?” “在房里等著呢!” “那我进去了。”我说。 我对女主人微笑点个头,往小孩房间走去。 当初来应徽时,光看附近环境的印象,心里便觉得很心灰意懒。因为先入为主的偏见关系,总觉得有钱人一定很难相处,小孩子也一定任性娇惯。 面试谈过以後,才发现女主人亲切和蔼,很尊重他人,深具传统妇女的美德,兼容现代女性的独立。 担任她独生女的家教一个月来,我尚未见过这家的男主人。他是那种晚归的男人,可是她却不是那种哀怨的女人。女主人的举止态度很安祥,懂得安排自己的生活,有自己寄托感情的天地。她从未向我抱怨过他丈夫的晚归以及照情形看来对她的不关心。她总是亲切的微笑,神情非常温婉。 看不出来她快不快乐,她总是那檬亲切的微笑,客气殷勤,绝口不提她的先生。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的态度越是看来如此豁达,越是让我觉得其中有种心死放弃的情疲——对她先生,甚而对这个家。 倒是萍嫂和小嘉对我说了许多。 萍嫂是他们的管家,掌理所有的家务,把这个家的一切看在眼里。她总是在课中送点心来时,咕哝的叨念著这家男主人的不是。 她小声的跟我说,王先生在外面有女人,王太太不但知道却无可奈何。她说王太太实在太贤慧认命了。这家男主人姓王。 “王太太还念了什么大学毕业的!你们读书人不是常常在喊著什么女权、女权的!什么时代的新女性吗?我真搞不懂,王太太好歹也是什么高什么级的知……份子,就这么认命,任王先生在外面胡来!你不知道啊,王先生三天两头不回家,在外面带著女人被撞见了告诉王太太,王太太竟然也闷不吭声!”萍嫂为王太太抱不平。 就连小嘉也以早熟的寂寞老成口气对我说: “爸爸常常不回家,妈妈总是抱著我哭。我知道,如果不是为了我,妈妈早就离开这个家了。我安慰妈妈别哭,爸爸不在,我会陪著她。老师,你说我妈妈是不是很可怜?爸爸是不是很坏?” 说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那声长叹,完全不该是由十岁小女孩口中吐出的,倒像是五六十岁的老人,历经生活磨难後的沧桑。 “小嘉!”我出声敲门,然後开门进去。 “老师!”她看见我,很高兴的说:“我跟你说,我今天国语考了九十五分,全班最高的吔!” “真的!你好棒!又很努力!”我夸奖她一句。“今天的作业写好了吗?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我坐下来。她把功课全部摊好,开始叨叨絮絮的跟我讲述她这一天的生活。 第18章 她说得又快又急,时而咯咯的大笑,好像很回味当时的有趣;时而皱眉嘟嘴,臭骂那个男生很坏。这时候,她就只是一个十岁寻常的小女生,看来那么天真开朗乐观。 “老师,休息一下,先吃点点心。”萍嫂推门进来。 “谢谢。” 我吃著热热的云吞汤,心头暖暖的。小嘉兴味盎然的看著我吃,还拿纸巾帮我擦嘴,萍嫂看我吃得那么起劲,也很高兴。 “你长得这么瘦,实在应该好好的补一补身子。”她说。 我笑了一下。萍嫂手艺好,看见身体较单薄的,就有那种欲望想将对方喂胖。 “谢谢。”我吃完云吞,又再谢了一下。 “不要客气了!还要不要?我帮你再热一碗!女孩子多长点肉比较有福气,你吃的那么少,难怪会这样瘦瘦弱弱的。等等,我马上就好!”说著,转身便要离开。 “不!不用了!萍嫂!”我连忙叫住她,摇手说:“谢谢你,我真的吃得好饱了,再吃下去,要吃成一个大胖妞了。” “胖才好!胖才有福气!”萍嫂笑咪咪的走出去。 我轻轻吐了一口气,小嘉咯咯的笑,完全是个小鬼的慧黠。她说: “老师,我从来没有看过别人吃东西像你吃得这么辛苦。萍嫂就是这样,不把你喂撑了,她绝不甘心。” “不过,萍嫂煮的东西的确好吃啊!”我摸摸肚子,真的吃得有点撑了。 “休息一下吧!我可以体会你那种痛苦。萍嫂也都是这样逼我吃饭的!”小嘉口吻像大人一般。 我微笑摸摸她的头,起来走动消化胃里的东西。 过了一会,萍嫂又推门进来,端了一杯茶。 “真是的!”她一进来把茶端给我,就摇头说:“先生回来了。一回来就往书房里钻,太太问他——” “爸爸回来了?”小嘉高兴的插嘴问,一边往房外跑去。 “等等!小嘉!还有客人在——”萍嫂才喊到一半,小嘉已跑得不见人影。“真是的!听说先生回来,就好像捡到什么宝贝似的,课也不上!” “我去看看!”我走了出去。 王太太在客厅里,看见我出来,抱歉的说: “对不起,关老师,小嘉又任性了。” “没关系。”我说。萍嫂也跟著出来了。 书房门打开,一个男人推著小嘉出来说: “小嘉乖!去妈妈那儿,爸爸现在和叔叔在谈公事,待会再来陪你。听话!” “小嘉,别吵爸爸工作!”王太太柔声说。 门口出现了另一个男人,摸摸小嘉的头说: “小嘉,给范叔叔一个面子嘛!我和你爸爸真的有重要的事要商量!萍嫂,麻烦你带小嘉回房间。” 萍嫂把小嘉带回房间。 看到那个男人,我倒抽了一口冷气,仓惶的想跟著萍嫂和小嘉回房间。可是不幸的,来不及了。 “盼盼小姐?”那个男人叫住了我,走到我身後。 我僵了—秒钟,慢慢的回头。 唉! “范先生。”我无奈的开口。 “关小姐!”王先生信步上前,惊讶的叫了一声。 “你好,王先生。”其实我也很惊讶,世界竟然这么小! “你怎么会……?”他疑惑著。 王太太淡淡的看我们一眼,解释说: “关老师是小嘉的家教老师。” “家教老师?哦……”范尚伦露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邪气。 “对不起!我还在上课中,我失礼了!”我仓惶的躲入小嘉的房间。 二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我又待了一会,说个故事给小嘉听,才起身告辞。这是每次课後的余兴,剧情天马行空,小嘉参与编剧,总是任意篡改到她满意的结局为止。每次她总是显得很兴奋。 可是今天她显得意兴阑珊,不时望著门外,根本无心上课听讲。而我,心思也是那么浮动不安,一直有坏的预感。 “下课了?”我走到客厅,范尚伦赫然在沙发上等著。 王太太在客厅等候送我。我对她微笑,在玄关穿好了鞋子。 “我走了,王太太,晚安!”我说。 范尚伦立刻跟上来,为我打开门说: “我送你。” “谢谢,不麻烦了。”我回头又对王太太说:“王太太,那我走了!”又对王先生点头自是招呼。 范尚伦立刻接口说:“一点也不麻烦,反正我也要离开了。”他回头跟王先生和王太太打个招呼,紧跟在我身後离开。 事情总是不能如人愿的安排发生。最不想遇到的,偏偏却又遇到了。 “没想到这么巧!我们又见面了,盼盼小姐。”在电梯中,范尚伦由镜子看著我说。 我专心的盯著楼层指示灯的变换。 “听说你出了点意外?”他瞄了我手上的护腕一眼说:“我得到消息赶去医院时,你已经出院了,又不知道你住在那里……”他突然抓住我,把我腕上的护腕扯掉。 “你——放开我!”我—时没防,措手不及他这举动。 “你真的那么爱那个秦英伟吗?连死都要跟著他!”他抓著我,越说越激动。 腕上的痕痕,在平滑的肌肤上,随著他的激动,不谐调的跳颤著,宛如蛇在爬动。 “你放开我!”我挣扎著。 电梯门突然开了,有人走进来。他收敛激动,仍然紧紧扣著我的手腕。 就这样一路被他拖著走出大厦,拖著坐进他的车里。 “范先生,你太过份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强拉我跟著你!你自己是学法律的,还如此不尊重别人的权利!你……你太霸道了!”我生气又忿愤。 “不强迫你,你会安静的跟著我吗?”他点了一根烟,慢条斯理的说:“住在那?我送你回去。” “谢谢你的鸡婆,我自己会回去!”我吐出了一句从不曾对别人这样说过的粗俗,转身想开门下车。 车门落锁上了。 “你——”我回头气愤的狠瞪了他一眼,转身拍著门把,沈不住气的喊著:“可恶!该死!你开门啊!” 范尚伦将我的手捉开,捧在手心里,呵著气说: “怎么了?从来没有看你这么沈不住气过!你在害怕什么?我吗?” 我倏地把手抽回来,又瞪了他一眼。 他戏谑的笑了笑,坏坏的,将烟叼在嘴上,发动引擎,驶进黑暗里。 “住在那里?嗯?”他漫不经心的瞥了我一眼。 “请你在前面路口让我下车。”我说。 “不说?”他把烟弹出车外,嘴角一撤,油门踩到底,宾士车风一样的从宽阔的四十米大道上刮过去。 他将车飙得飞快,越驶越向郊区的黑暗。 “你——你要带我去那里?”我不禁慌张。 他嘲谑的对我一笑,悠闲的把持著方向盘。 “快停车!我要下车,我要回去!”我对著他吼。我知道他的鬼主意很多,越想越是不安。 “别担心!我会送你回去的!”他扬扬嘴角。 车行—阵後,他将车停在一栋华丽的洋房前,开门下车说: “下车吧!到家了。” 我看看四周,隔著车窗,惊慌的问他: “这是那里?你到底带我到什么地方了?我要回去——一 他打开车门,站在门边,气定神闲。 “我们已经到家了,盼盼。下车吧!”他微笑著,迷人魂的狡狯。 至此我方知道,又落入他另一次的诡诈中。 “把手给我,我扶你下车。”他伸出手来。 “范先生,请你送我回去!你为什么总是要如此强迫人呢?”我对那只手视而不见。 “他将手插入口袋,站在车旁,抬头看看夜天,又转头看看黑暗,深深的叹了一声说: “好吧!我不勉强你,盼盼小姐。不过,很抱歉,虽然我实在很想也很愿意送你回去,但我真的累了,我想休息。如果你想一整晚待在车里,那就请便吧!不过,大门随时为你开著,我等著你!” 话说完,他就迳自往洋房走去,留下我一个人在静寂的黑暗里。 我坐在车里,眼望著四处四尽的黑暗,远远有人家的灯火,但在距离相隔下,显得很诡森。 这里是郊区的别野型住宅区,户与户的相隔有段距离,而且几乎每幢别墅四周都有铁栏和泥墙围著,院内种有森森的林木。 在这里,在这个时刻,人烟几乎是绝迹的,偶而从远处传来几声的狗吠,野猫则突地吓人惊心的自草林里出现,金黄的眼森森的瞪著人瞧,然後快速的一闪而逝。 我并不怕黑暗,可是这光景、气氛,还是那么令人毛骨悚然。尤其一个人,在这种荒凉的郊外野坡上,半夜时分独望著幢幢的黑暗。 我由车里望著铁栏内的洋房别墅灯火,一盏一盏的灭了。 夜显得更阴森了。我拉紧身上的衣服,尽量不去注意四周的黑暗。可是夜黑的那么沈,暗得那么诡异,我的心,开始一点一点的心慌。 最後,我终於闭上眼睛,假寐,以忘掉那些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意识有点模糊蒙胧了,我听到有人打开车门的声音,夜凉的空气感觉首先闯进车来,然後一双手臂将我腾空抱起。 “睡著了!真是拿你没有办法,如此的倔强!”声音起落後,有唇碰上了我的唇。 我惊蓦睁开眼,范尚伦的脸离我的眼好近,双手将我腾空抱著,我的脸,紧偎凑著他的胸怀。 “醒著?”他抱著我走向楼房。 第19章 “你怎么不挣扎?这么乖巧?我还以为你会大吼大叫呢!” 他用脚踢开镂花铁条围杵的大门,砰一声,再後踢关上。我安静的靠在他怀里,双手自然的攀著他的脖颈。 “范尚伦,你还是放弃我吧!”我第一次连名带姓的称呼他,感觉很生疏,却没有想像中那么远的距离戚。“我并不适合你,更不值得你花心思对待。以你的条件、才学,甚至财富,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实在不必浪费时间玩这种游戏。” “我对你是认真的。”他低头注视著我说。 “认真到什么样的程度?买栋像这样的洋房,将我饲养在里面,就像你其它任何一个情妇一样?” “这里是我住的地方,你是唯一一个我带回这里来的女人。”他走上台阶,用脚踢开了洋房的大门。 “这又有什么差别?对你来说,我和你那些藏在一栋栋华屋里的女人又有什么不一样?你要的,是一朵温柔解语的情花,而我是无法植根在这种土壤里的。” “你在犹豫什么?嫉妒吗?还是难过?你的倔强,难道就是因为你不想当那些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他微笑瞅著我,走向二楼。 “你为什么要那么贪心?你已经有那么多情妇了——”啊!那眼神那样的交错著! “眼神!就这样?那你并不爱他喽!” 范尚伦的眼光第一次露出思索的表情。空气沈寂了一会後,他的神情豁然刷开,露出那潇洒迷人的笑说: “我不管你现在受谁的照顾,反正我就是想要你在我身边。他对你很温柔吗?不过我告诉你,盼盼小姐,男人啊,光靠温柔是不够的,还需要有决心、毅力,以及担当。不是我要故意说了让你听了难过,但你最好还是知道比较好,我听说那个秦英夫和他的秘书,他们之间,不是那么单纯的关系而已。” “哦!”我的反应很平静。 “说明白一点,他们是男女的关系。男女关系你懂吗?就是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有爱情的纠葛在里头。如果没有意外,这个秋末,他们大概就会结婚了。” “你从那里听来的?” “这是社交圈里的小道滑息,很没营养,但很可靠。”他笑容可掬,很诱惑人。“他照顾你,只是受他大哥之托——不过,也不排除被你吸引的可能。但他爱你吗?对你的感情有那种决心担当吗?盼盼小姐,别让他的眼神迷惑了,男人不光只是靠温柔就可以!” “哦!”我极突然的,轻轻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但就是想笑。 “范尚伦,”我笑著说:“你好像很为我著想,替我担心,怕秦英夫没有魄力担当而抛弃负了我。多谢你的关心了!但是,只怕你也是一样,你有那种担当吗?女人爱过一个又一个,情妇养了一个又一个,你的“担当”在那里?是你自己说的,男人光靠温柔是不够的。我请问你,除了金钱、体贴和温柔,你还剩什么?”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女人!”他眯著眼,笑笑的。 “彼此!彼此!”我也满脸的笑。 “我的确是担心过头了。你并不爱那个秦英夫——”他突然又凑近身来。“所以,盼盼……来我身边吧!” “你是认真的吗?”我盯著他,眼神很认真。 “什么意思?”他神色一凛,似乎也感染到我眼神里的认真。 我又极突然的笑了。笑完神情一敛,毫无表情的说: “你如果能抛弃身边所有的女人,那我就跟著你。我的话到此为止,晚安了!范大律师。” 由他疑惑不定的眼神,我知道,我丢给了他一个大大的难题。 ※※※ 第十二章 “你真的这样跟他说了?” “嗯。” “盼盼,你这简直是拿自己在开玩笑!” “不会的!你不必为我担心,我敢肯定他绝不会为了我这么做!” “你真的这么肯定?你不知道他——” “你怎么了?先前你还夸他条件好,还奇怪我为什么不肯接受他!” “是没错!可是那时我并不知道你和秦先生——” “雪儿,英夫先生和我是不可能的,别提他好吗?” “为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诚实的面对自己?你嘴里虽然强调你和秦先生之间没有特别的关系,但我们看得可清楚,你们是完全掉落在爱的陷阱中了——” “雪儿!” 四周嘈杂不停,喧哗声此起彼落,还有歌声和音乐声。很热闹,但也很乱。 这是名伦餐厅代唱的最後一天,雪儿和我坐在面对圆形舞台的位子,等著名伦上场。名伦的表演算是暖场,整个餐厅的气氛还是闹哄哄的。 还有五分钟,名伦就要上台表演了。先前表演的女歌手已经退下——她只唱了二首歌,算是开场白。 场中很多客人都是女的,学生模样。有一大半是冲著名伦来的。听咏薇说,名伦这些天的表演,吸引了一串串的歌迷。 “对了!我还没跟你说吧!我有个家教学生的家长,居然是认识的,你猜是谁?”我转头对雪儿说。 她扫了我一眼,极冷淡。 我看著舞台,听著四周吵杂的声音,然後说: “离开他吧!雪儿。” 雪儿没有回答,也盯著舞台。 场中响起—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名伦背著吉它上场了。 “谢谢!谢谢各位!”他答谢听众的热情,看到了雪儿和我,笑了一下。 “首先,为各位带来一首轻快的旋律,“雨中行”……”他朗声说著,手指划过吉它的弦线,雨珠,便叭啦叭啦的洒下来。 说实在的,名伦的声音不适合这种轻快。虽然他唱起来另有一种味道,但那种低沈,还是在诠释情歌时,才显得出那种特别的魅力。 “糟透了!”雪儿说。 我不知道她是指什么,转头看著她。 “别看著我,我现在不想跟你谈任何事。”她啜了一口果汁,将视线放在舞厶口。 我也转头面对舞台,把杯里的果汁一口一口全吸光。 名伦实在唱得真好,难怪周围的观众为他疯狂。在我们左前方那桌坐著三位女学生模样的年轻少女,头发中分垂肩的那个,从名伦一出场,就一直处在亢奋的激动中;而烫著大波浪卷的那个女孩,从头到尾眼光就没有离开过舞台;至於留刘海,看起来像娃娃的那个,一条手帕更是从开场就没有乾过。 “名伦!”当名伦闭著眼,轻轻缓缓的收住最後一个尾音,吉它声越低越弱,渐渐像回音时,几名听众忍不住激动叫了起来。 掌声和含著尖叫声,让人怀疑这是摇滚乐的现场。 “谢谢!”名伦答谢,额头上的汗闪闪在光中发亮。“谢谢各位!最後这曲,为各位带来这首——” 他没有把话说完,由坐姿改为站姿,乐声深深的滑泄,是那首——那首,甜美又哀怨的,任时光自身畔流逝。 也许是场合不对,也许是心情有异,也许是感受不同,再听到这首歌,泪湿的感觉依旧,但是却不再觉得那么痛。 “他这是为你唱的吧!傻瓜!”雪儿莫名的说。 雪儿突然说出这些话,我不懂。 “不懂就算了!你最好不要懂——虽然那样他实在很可怜,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所以,请你让我在你的身旁,我的眼里,只看到你一个人……”台上,名伦的歌声已渐沈渐收,只剩著吉它的弦音在低回袅绕。 “名伦!名伦!”场中又爆起那种只要他看她一眼,就可以为他死的心甘情愿和痴迷。 真可怕!这样的迷恋力!杀伤、毁灭性那么强,不容许别人独占,又那样想抓握对方的一点贴身在口袋里。 “走吧!免得待会起了暴动脱不了身。”雪儿站起来,朝向门口走去。 我悄悄对还在舞台上接受歌迷献花献吻的名伦做个手势,跟著雪儿在门外等名伦。 “真可怕!”我说:“名伦还只是个临时代唱的打工而已,连歌手都称不上,那些人就如此疯狂,倘若他真的成名当歌星的话,那岂不——”我摇摇头,打个冷颤。 “咏薇说她这几天成了场中所有人的眼中钉,所以今晚乾脆不来——”雪儿居然笑了。“女人啊,天生就具有迷恋异性,和嫉妒同性的本能。” “大概吧!我还是不懂——” “你不需要懂!懂了,只是增加自己的烦恼和麻烦。” “说得也是!我——哎呀!”身後有人突然勾住我的脖子,拉著雪儿往餐厅的後门走去。 “名——” “别说话!脚步不要停!”他将衣领翻到脸庞,蒙住大半的脸说。 後面几个女孩追了出来。名伦走得更急了,连我也不觉的感染到那种恐怖和紧张。 到了後门,名伦才把衣领拉好,背起事先放在门口的东西。 “好了,警报终於解除了!”他微笑说。 “我看你根本是有病!”雪儿撤撇嘴,哼了一声说:“只不过是个临时的代唱,就玩这种名星的小把戏,未免太自我膨胀了!” “随你怎么说,麻烦能省就省,我消受不了那种热情——” “姜先生,请等等——”後面有个人影追上来。跑近了,看清楚是个男的,我们就停下脚步。 “那件事,不知道你考虑的怎么样?”他喘著气说。 “卢先生,谢谢贵公司的美意,我想我不适合。”名伦平心静气的摇头。 第20章 我和雪儿我看你,你看我的,弄不清他们究竟在谈什么。 “不!你是难得的人材!我的眼光不会错!姜先生,请你再仔细考虑考虑,这是我的名片。我等你的好消息。再见!”那个人看我和雪儿一眼,也不噜嗦,留下名片後,就很乾脆的走开。只是走了两步,又回头奇怪的看我们一眼。 雪儿瞄了名片一眼,又是那种不以为然的口气说: “哦,星探!不错嘛,名伦,才唱了一个礼拜就有人挖掘。听咏薇说,那个人第一天就盯上你了,是不是?” 说实在的,我不喜欢雪儿那种态度,充满著讽刺,不屑,而且不以为然。 我沈默的往上前去。雪儿的态度虽然不好,但名伦自己既然不说什么,我也不能责备雪儿。 “怎么了?庆祝我代唱成功,我请你们两个吃晚饭!”名伦走在我和雪儿中间,愉快的说。 “该不会又是馄饨面吧?”我懒懒的低著头。 “啊,盼盼,你真是了解我!”名伦夸张的比个手势。 换了一趟车,三个人走到了那个夜市的小摊。 还是馄饨面和小菜,每个人还多了一瓶啤酒庆祝。 “等等,我再去跟老板要些杯子。”名伦走离开座位。 他一走开,雪儿便低声说: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气我对名伦的态度。” “我没有生气,只是不喜欢你那种态度。你为什么要用那种态度对名伦?充满讽刺和不屑……” “因为嫉妒吧!” “嫉妒?” “是啊,因为名伦对你最特别……” “杯子来了!”名伦拿著杯子走回座位,雪儿的话因而中断。 我却狐疑的看著她。她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名伦,”雪儿笑吟吟的对名伦说:“难得有那种机会,我劝你还是接受吧!当个名歌星也不错啊!不但钱赚得多,而且为你所喜欢的人灿烂!” 名伦淡淡的看雪儿一眼,没表示什么。 “盼盼,”雪儿转而对我说:“小心那个范尚伦。据我所知,被他看上的很少有能逃出他的掌心。” “你现在在说谁?”名伦突然插嘴问。 雪儿安静的注视了名伦几秒钟,然後把她所知道的,关於范尚伦,以及和我之间的事告诉名伦。她甚至把我对范尚伦说的那些话,也告诉了名伦。 “我看盼盼这次是掉入了他的陷阱中,”雪儿又说:“范尚伦那个人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当然,他的地位、身份和财富,造就了他今日不可一世的身价,很少有女孩子能躲过他布下的情网。” “我说不会就不会!雪儿,你太杞人忧天了。我自忖没有那种魅力能使范尚伦抛弃身边所有的女人。”我乐观的说:“再说,我说那些话也不算承诺,范尚伦又不是小孩,怎么可能分不清楚。” “但愿如此!”雪儿的样子看来,仍为我忧心忡忡。她笑了一下说:“不过,我也担心太多了,我忘了你身边还有一个秦先生——” “是啊……”一直默不作声的名伦,喝著啤酒,恍恍接了这句话。 我奇怪的看著他,只见他拿出那张名片,若有所思的把玩著。 雪儿也沈默了。桌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相当怪异。 三个人沈默的喝著啤酒。跑了气的啤酒,喝起来不但涩,而且又苦,比药还糟糕。 “我决定离开他了。”雪儿支著头,转动著酒杯,双眼无神而且漫无标的的看著前方,有点像是酒醉,也像是无精打采。 名伦和我惊讶的抬头,相视了一眼後,同时将脸对著她。 “你们这样看著我作什么?我决定离开他有那么值得惊讶吗?”雪儿摇摇杯子,里头的酒水晃来葛去的。“盼盼,你不是劝我离开他吗?我决定照你的话做了,你怎么反而这么一副怪样子?还有你,名伦,你不是一直劝我悬崖勒马吗?现在我决心洗新革面了,你为什么看起来一副蠢呆的样子!” “雪儿,你是说真的?太好了!我太高兴了!”名伦先是激动的求证,然後开心的大叫起来,抱著雪儿欢呼激动不已,连我也顺带抱入怀中。 三个人抱成一团,又哭又闹又叫兼流鼻涕和眼泪。看著名伦那样高兴,我突然有一种想法,也许,他心里一直是喜欢雪儿的。 “啊,该回家了!”闹过,哭过,放任过自己的情绪後,心情开朗了许多。 名伦起身想去付帐,却发现刚刚拥抱哭闹时,我颈上的蓝宝石项链,缠上他胸前的衬衫扣子。 “盼盼,没想到你还戴著这条项练啊!”雪儿惊讶说。 “对啊!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想转身,才动就发现行动难自由,脖子差点被项练勒断,只好坐在名伦身前,安静的等他把纠缠解开。 雪儿在一旁静静的看著名伦小心的解著项练和钮扣的牵扯,突然喃喃的说: “也许你们之间,注定有著这样的纠缠。命运吧……” “纠缠?什么纠缠?你在说什么?”我实在是听不懂雪儿的呢喃。像是藏有什么玄机,却又吊诡的离奇,也又似平淡的没什么等别的含义。 名伦又淡淡的看她—眼,没说什么。 “解开了!”名伦解开项扣的纠缠後,把宝石握在手里一会,然後放开朗声的笑说:“走吧!回家吧!” 一路上他纵声高谈,神情很开朗,明朗的不得了。我也染上了他的明朗,和他哈哈嘻笑。雪儿却撤嘴哼了一句: “哼!傻瓜。”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骂谁。名伦怔了一下,然後笑说: “别理她,她大概是在生理期期间。” “名伦!”我笑岔了气,名伦竟然会开这种滑稽的玩笑,雪儿也追著他槌拳报复。 追追闹闹到了公寓门口,秦英夫靠在墙上等著。他是偏著头看著黑暗的,那一霎时,那神采,显得有些萎顿。 “盼盼!”他看见我们,微笑走了过来。 “对不起!忘了告诉你,今晚去听名伦演唱。”我突然觉得好内咎。 “没关系,现在不是看到你了吗?” 雪儿和名伦并肩走进公寓,停在楼梯口,又调皮又像是使坏的说: “小心哪!秦先生,你最好看好盼盼,当心她被范尚伦拐走了!” 公寓门轻轻的关上,名伦犹回头看了我们一眼,视线被截断isuu書网在大门关後的黑暗中。 “陪我走走好吗?”秦英夫走到我身边。 好像关於夜的景象总是差不多:无尽的黑暗、灿烂的灯火、辉煌的霓虹——夜总像一张染墨的黑绒,所有的光都被吸收到里头。 “盼盼,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你肯——肯分一点对我大哥的爱给我吗?” 夜风悄悄,私语也悄悄。 “你还是不肯?”秦英人极突兀的笑了,笑得极是苍凉。 “不!不是!而是——”我觉得好纷乱,那复杂交叠的眼神。“可以吗?我可以这样做吗?” “可以的!当然可以!看著我,请你看著我!”他的眼神显得好思慕,又好悲伤。 “你和j有相同的眼神。”我有些痴迷了。 “是吗?”他又露出了那种伤感。“这是思慕的眼神。我想,我大哥是爱你的。他必定也跟我一样,在第一眼就深深陷入对你的情愫中。” “盼盼……”他伸手缓缓触著我的脸颊,神情很忧伤。 我看著他忧伤的眼,情不自禁的伸手握住他触摸我脸颊的手。我说不出心里那种激动究竟是什么,我也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澎湃的汹涌。那究竟是什么?在我心海里翻搅的……啊!那到底是什么? 他缓缓将手收回,叹了一声,问我关於范尚伦的事。我简单扼要的把一切告诉他,一切。 “唉!我多希望能在你身边保护你照顾你,但恐怕……”他低喃著,眼神更令人觉得悲哀了。 那究竟是什么?在我心海里翻搅的汹涌究竟是什么?怎么我一直那样对他觉得不舍?还有他眼里的哀伤到底想告诉我什么?我为什么一直为它觉得心慌不安?有哀愁的预感?荒凉的眼神啊!荒凉的心事—— “盼盼,我最近公司比较忙,可能不能常来看你了。”他叹了一声说。 “没关系。” “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知道。” “分一点点爱……给我……?”问得好迟疑。 那眼神是那么的忧伤……告诉我!我心田的荒凉无依究竟是因为什么? “可以吗?分一点爱给我……我真的真的那样希望能一辈子守著你……”他捧著我的脸,低声轻诉;而我仰望的泪,悄悄无声的滑落。 雨来了。 滴雨温温,而夜仍末央。 ※※※ 第十三章 雪儿下定决心离开了王铭,同时,我也辞去小嘉的家教。 “你真的不再考虑?小嘉很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呢!你再考虑看看,再作决定好吗?我真的希望你能留下来。”王太太很诚恳的挽留我。 “非常谢谢你,王太太。不过我还是决定了,很抱歉。”我微微鞠著躬。 王太太或许什么都不知道;雪儿离开王先生,对她的幽怨或许一点帮助也没有;而我对於此事,也无需有愧咎;但我还是决定辞去家教工作。 “对不起,因为我的事,害你丢了工作。”窗外有凉风吹来,雪儿站在窗线下的人间,身影有金色的光彩。 深秋了,阳光还是这么好,虽然落叶那样日日说寂寥。 第21章 “这跟你无关,是我自己想辞掉这份工作的。”我说。 她倚著窗沈默了许久,我走到她身边,与她面对,身却斜向窗外的景致。 “这人间真美丽,是不是?”我突然有点感慨。 “是啊!”雪儿有些消沈的说:“认识了你,也是很奇怪的事。人间美丽是为了相逢吧?怎么会遇见你,改变了我掌舵的方向!你说我周身有光亮,却怕被我燃烧,我反而觉得,也许你的生命会燃烧的比我更轰轰烈烈,在遇见了某个人之後……” “不可能的,我不适合那种光采和轰烈。”我摇头。 “谁知道!” 季节的颜色真的很美,我第一次觉得人间这样可依恋。 “那个星探又来找过名伦了。”雪儿平淡的说:“这次又带了另外一个,大概是老板之类的吧!反正我和名伦同时去试唱和试镜——就那么回事。” 我静静看著她,阳光将她的色彩衬托得那么艳丽。 “你们一定会成功的。我—直就觉得,你和名伦是那种属於舞台和镁光灯的人。你们身上有一种光采,注定要为人群闪耀。” “你怎么说得那么肯定?我都还不晓得试镜的结果!”雪儿漫不在意的看著窗外。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那种感觉,我们几人之间,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是喜是乐,或是忧是祸,却只能留待事情发生时才晓得。 “到外面走走吧!”这样倚窗看著人间,我突然觉得有种荒凉。 走到楼下,就看见白色宾士闪闪在发耀。范尚伦捧著一大簇红艳的玫瑰,带笑的走到我们眼前。 “送花啊,男人的浪漫!”雪儿轻轻呢喃一声,眼神在说无言的话语,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开。 范尚伦笑吟吟的将花簇送递给我说: “盼盼小姐、我来了。” “你还是不肯放弃!”我看著花,好美的鲜红。 “在我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种失败的字眼。”他说:“盼盼小姐,我既然来了,你就应该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 “什么?我不相信!你竟然……竟然……”我的惊讶非同小可。 范尚伦笑眯眯的,笑的那样阴险,那样得意,那样坏的充满邪气。 “是费了一点时间和功夫,麻烦了一点。不过,盼盼小姐,我照你的要求做到了。” “不!我不相信!”我拼命摇头。 “请上车吧!我已经订好了位子,庆祝我们两人新的开始。”他无视我的否认,仍然迷人的笑著。 “不!范先生。”我坚决的摇头。“很抱歉!不管如何,我都不会跟著你走的。我没想到你会真的……我真的很抱歉!但我不能——” “为什么?因为那个秦英夫?”他将我逼到角落。“你真的还不知道吗?还是故意想看我生气的模样?” “你在说什么?” “原来你真的还不知道!”他松开逼伺我的压迫,点了根菸,吸了—口吐烟说:“下个月中,秦英夫就要和他那个秘书结婚了,难道他没有告诉你吗?” “骗……你说什……我不相信!”我张大了眼睛,不相信我听到的。“你又在玩弄诡计骗人了?他如果真的要……要和谷小姐结婚的话,一定会告诉我的。” “我说过了,盼盼小姐,社交圈的小道消息,无聊,但很可靠。虽然这项消息还未正式公布,但我想也快了,就在这一两天应该就会公布。”烟才吸了一口,就被丢在地上。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会跟谷亚梦结婚!他亲口跟我说过,他——他——”我的声音开始哽咽了,觉得心好痛。 “他亲口跟你说了什么?说他爱你吗?”范尚伦毫不留情的攻击。“你就相信了?我警告过你的,男人靠爱和温柔是不够的,男人的战场在事业上,男人最重要的还是事业。没有了那些,即使他对你做了任何承诺,他还是没有那份能力担当?” “不!承诺并不须要任何实质的金钱为倚顿。” “你太天真了!——就算是吧!面对爱情和前途分岐的抉择,他还是没有勇气担当对你的爱。他选择了对他前途有利的——” “不!你胡说!我不相信!”我拼命摇头,摇碎了串串的泪珠。 “我没有胡说!”范尚伦用力抓住我。“秦氏企业因决策失当,发生财务危机。秦夫人不肯释出名下的财产解决公司的困难,秦氏家族也想藉这个机会逼秦英夫下台,秦英夫可说是四面楚歌。後来由谷亚梦的母亲出面,说服秦夫人,并帮助秦英夫渡过难关,条件是要秦英夫答应与谷亚梦结婚。秦英夫答应了!” “不!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也得相信!秦英夫为了挽救他的事业、前途,宁愿抛弃你,而选择了谷亚梦——” “不——”我双手掩住脸,拼命的流泪摇头。 “盼盼,来到我身边,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他扶住了身体一直往下沈,软弱无力的我。 “不……不要再说了!”我所能做的只有摇头。 “跟著我,盼盼,一切我都帮你准备你了。还记得那闻有海洋的记忆的房间吗?它在呼唤你呢!听到没有?你听!它一直在呼唤:盼盼,来我身边吧!盼盼,快来我身边……”范尚伦突然柔声的说。 “不……我不能……”我还是摇头。“求求你……我真的不能……” “他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超出了秦英伟在你心中的地位了?” 我突地一呆,放开手,怔怔地望著范尚伦。 “我绝对不会放弃的。”他的口气很坚决。“来我身边吧!我保证我一定比秦英夫更爱你——” “不——”我推开他,疯狂般的往前冲出去,血红的玫瑰践踏了一地。 冲到路口时,红灯正亮,来往的车流因我突然的冲出来,纷纷紧急刹车而乱了秩序,险些酿出事端。驾驶人都很生气的伸出头骂我,而我只是流著泪往前跑,顾不了许多,心里想著,死了也好。 不!我要去找他!找他!找他问清楚弄明白!弄明这心痛是为了什么? 我慢慢走著,脸上泪已乾,心情却疼痛而荒凉。而且无依。 “关小姐!”有个甜甜柔美的嗓音叫住我。 我慢慢的回头,闻到了我最讨厌的茉莉花香。 “对不起,冒昧的叫住你,我也正好要去找你。我们可以谈谈吗?”谷亚梦华贵如女神的优雅,典丽得不属於这污浊的空气和土地上的人,却像雕像一样的假。 她果然有那种名门闺秀的气质雍容。看她那样匀拌邪精的姿势,浅浅啜著咖啡的神态,还有一身我最讨厌的香味——我其实一点都不怀疑,骨子里她是很排斥、容不得我的。 “你想跟我谈什么?”我盯著黝暗的咖啡。j和我从来不喝这种东西,他只爱茶的清香。 谷亚梦优雅的把杯盘摆好,盯著我,神情很冷,没有笑。 “我想,我就直接说了。”她说:“英夫已经答应跟我结婚,我希望你离开他。” “如果他真的答应了,我离不离开已经无所谓了。”我死命的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 她凝著脸,眼底有恨意,冷冷的看著我说: “你不用得意!我知道英夫喜欢你,为了你他愿意牺牲很多事。但你只是他的绊脚石!我不容许你介入,破坏我和他之间的感情!” “所以你连那种卑鄙的手段也用了?假装忘记,公事忙,断绝他给我的资助;不让我和他联络上;又编些谎言证明自己的无辜——” “没错!我恨你介入我和英夫之间的感情,抢走了他对我的爱。他是我的!他应该是我的!我恨你抢走了他,希望你早死早好。”她说出了这些话,举止神态仍很优雅。 我静静看著她,闻著最讨厌的香味。谷亚梦又啜了一口咖啡,然後看著我,眼里的鄙夷很深。她说: “像你这种寄生虫,根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世上。你们只会依附别人而生,乞食别人的施舍恩惠过日子,成为社会的负担。我替你觉得羞耻,像寄生虫一样的依赖著别人苟活,一点尊严也没有!” 这些话好熟悉,好多年前,在孤儿院的时候,寒冬冷冽的日子,一位贵妇人,穿著毛皮大衣,身上散发著这相同的茉莉花香味道,在空无一人只有我和她的育乐室里,用尖尖的指甲戳著我的手臂指责我弄脏了她的纯毛皮大衣,她的先生,则在院长办公室办理领养手续…… “你们这种人不应该被生下来的!你们的身体里流著肮脏、低劣的血液,只会依赖别人,吸食别人的血汗养胖自己……” 谷亚梦的声音仿佛从好远好远的地方传来。我看见八岁的自己,拿起桌上的那瓶墨水往贵妇人身上砸去,然後听她尖叫的声音,所有的人都围聚进来……院长愤怒的耳光……同伴冷淡的排挤…… “我的出身和过去并不关你的事!”我收回心神,冷冷的说:“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恕我不奉陪了!”我站起来。 “站住!我的话还没说完!” 她盯著我,眼底的恨那么深,举止却还是那么优雅。我坐下来,听见她又说: “你应该知道秦氏企业发生的事吧?” 我没出声。 “一位资深的干部因为决策失当,使公司的财务陷入危机。那个人是qi书+奇书-齐书英夫最信任的干部,所以他一肩挑起这个责任。董事会要他辞去在秦氏所有的职务,可是尽管这样,公司的危机仍然存在。我母亲出面答应帮他,不过条件是他必须跟我结婚。” 第22章 “他没有必要跟你结婚。还有别的办法可想,银行的融资——” “银行融资?”谷亚梦冷笑了一声。“他拿什么贷款?几乎所有剩下能应急的财产都在表姨妈名下;抛售股票的话,秦氏企业一旦被并购,他就一文不名了。” “尽管如此,我相信他还是不会以自己的婚姻换取资助。”我信心坚定的说。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有这种坚定的意念,那么平静,仿佛心与心和他在相通。 我说中她心底最恨的事,她冷冽的声音像刀一般割过来说: “没错!他的确是拒绝了。但是我提醒他,和我结婚的话,不但能挽救公司,还能继续资助你完成大学学业。艺大的学费很贵吧?没有他,你根本进不了这种学校,还能过那么舒服的日子——” “你说什么?”我大叫一声。 四周的人讶异的朝我们看。谷亚梦冷笑了一下。 “这不就是你要的吗?”她支著下巴瞧著我,又鄙夷又冷漠又讥嘲的说:“你根本不爱英夫,你只是想利用他达到你的目的罢了。他却那么傻,什么事都为你著想,—心只想著你。关盼盼,你要的我可以给你,我只要求你放过他。他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为了你自己好,我劝你——” “住口!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我不顾一切的喊出来,冲出咖啡厅。 我就那样盲目的横冲直撞,满脑子的意念都是秦英夫,只想赶快找到他。办公室,他住的地方,公寓——没有!都没有,他都没有去。我像游魂一样的在街上飘荡,突然我脑海一闪——最後在初次和他见面的湖边别墅找到了他。 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书房的落地窗前,沈思的凝望著远处的湖光。深秋了,湖边的林树只剩些残叶和秃枝,景色很萧条。 “盼盼?你怎么来了……”他看见我,又惊又喜又讶异。 “你真的要跟谷亚梦结婚吗?”我见到他,抑不住激动的扑上去,滑跪在地上,双手抓著他胸前的衣服,难过又伤心的哭了出来。“不要!求求你,不要啊!我不要——” “盼盼——” “求求你不要跟她结婚!我不要,我不要啊!”泪水不受控制一直流,越流心就越痛越难过。 “盼盼,你先冷静下来,别哭!”他柔声哄著我,我却觉得更难过。 他让我坐在他身边,等我慢慢的止住哭咽。 “你都知道了……”好长的一声叹息,梦似的在空气中回荡。 “嗯。”我静静的看著远处只剩残妆的秋色。 “对不起!盼盼!我想一辈子守著你,好好照顾你,可是现在——”他难过的神色都扭曲了。 “现在,以前,和今後,有什么不一样呢?难道你不愿再爱我了?” “你还不明白吗?”秦英夫感伤的搂著我,好深的落寞。“没有了秦氏企业这後盾,我什么都不是。既不能给你好日子过,也不能好好的守护你让你无忧。我什么也没有了……” “我不在乎!我本来就什么也没有!”我凝视著他,胸口好热,仿佛有火在燃烧。 “真的吗?没有了秦氏企业这後盾,我什么都不是了,你还愿意跟著我,分给我—点点爱吗?”他越说越是没自信,且不肯相信的发著抖。 我静静的凝望著他,心中的火越烧越炙热。原来那个人是他——我这一生会为他燃烧,为他轰烈,为他炙热,为他光采,为他灿烂的那个人! “不是一点点,而是全部——我爱你!”我攀住他的肩头,靠在他怀里,静静的流下泪。 “爱”字要这样说出口,不是很容易。可是我明白了我心中的燃烧是为了他,我所有的光采灿烂也是为了他…… “盼盼,你真的愿意跟著我?我不能给你幸福——” “能的!你能的!” 他终於由迟疑而拥紧了我,心疼而怜惜,意爱且满足。我们互相拥抱,泪流情潺。 光色渐渐的黯淡,落地窗慢慢的刷了一色浅暗。我们仍静静的坐在落地窗前,互相拥靠。 “我们离开这里吧,盼盼,回到海边去。那是我们唯一剩下的地方。”他非常轻,非常轻的说著,四周好静。 “海边?”我不动。 “嗯。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愿意。不管你走到那,我都会跟到那,我一辈子都会跟著你。” “这样就够了,我不会再要求什么了!”他站起身,把手伸向我。“天色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公寓。” 我看著那伸向我的手,眼瞳叠影出夏季沈水时,从水影光亮中伸出来抓住我的手,—霎时突然有想哭的冲动,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从别墅回公寓的路并不太远,但是到达时,黑天绒还是罩满大地一斗篷的漆暗和闪烁。 “我明天来接你。”他说得很轻,我知道含义。 “我等你。”我也回答得很轻,眼里渴盼殷殷。 走到房间,才刚打开门,名伦从黑暗中冒出来,手里拿著吉它说: “那个范尚伦像疯子一样找了你一下午,你跟他之间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他大概还是不肯放弃。”我走进去,打开灯。 “盼盼,”名伦跟著进来。“你最近怎么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不安,感觉你越来越远,快要变成透明的了。” 我恍恍的微笑。 “那是你敏感了。”我笑说:“哪!你瞧,我还是实心的存在,站在你面前呢!” “也许吧……”他的语声还是充满不确定。然後他甩甩头,微笑说:“我自己做了一首歌,你要不要听听看?” “好啊!以後你出名了,我就是这第一个听众!” “你知道了?雪儿都跟你说了?” “嗯。”我点头,握著他的手。“名伦,我希望你和雪儿都能成功。你们是我很特别的朋友,我——”我有点哽咽,告别的话说不出口。 名伦却抽开了手,头一低,在床边坐下,拨动琴弦,苍淳悲哑的嗓音,沧桑的唱著: 遇见了你我才知道 人生可以变得这样美丽 虽然我们凝视的方向不同 我却这样深深恋著你 爱上了你很抱歉但是这却是我的宿命? 从今以後 我的—生只为你燃烧 为你炙热 你是我永远的最爱 遇见了你我才明白 世间可以变得这样绮丽 虽然我们思慕的心情不一 我却这样深深恋著你 爱上了你很抱歉然而这却是我的注定 从今以後 我的一生只为你光采 为你灿烂 你是我永远的最爱 名伦的歌声,低低如诉情衷,吉它喑哑,转而幽咽如流泉下滩,而後冷涩凝绝而琴音渐歇。灯光,突然暗了下来。 聚光灯重新照在名伦身上。雪儿响亮的拍手声响起,她微笑著,一旁的咏薇却泪挂满腮。 “名伦,你唱得好感人!”咏薇又笑又是泪的说。 名伦的心情似乎还未能从曲境回复,怔怔的,看著我,没有表情,除了眼神里一点寥落寂寞,很远的感觉。 “名伦!”雪儿拍了他肩膀一下。 他回过种来,把眼神从遥远的恍惚收回来。 “名伦,”咏薇又叽喳起来。“你这首歌是自己作的吗?真好听!歌名叫什么?” ““为你灿烂”。”名伦回答时,不经意的看了我一眼。 “为你灿烂?你写给谁的?好神秘的感觉——”咏薇拍著手,有些天真。 雪儿和名伦竞相沈默。尤其名伦,低著头看著吉它,不知道在专注些什么。 突然,咏薇拉住我,神情一改刚才的活泼,变得很凝重。她像是不知该怎么开口,拉住我很久了,才下定决心开口说: “盼盼,我跟你说,我……英……”她猛一甩头,闭上眼大声喊出来。“英夫先生要跟亚梦小姐结婚了!” 雪儿和名伦同时抬头看著她,而我看著那帘海洋。 “我知道。”我轻声说,对他们笑了一笑。 “你知道了?”咏薇惊讶的说:“是英夫先生自己告诉你的吗?他怎么可以这样!盼盼,你不要难过,我……他……这个……”她想安慰,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没关系的。”我说,又对他们笑了一下。 雪儿和名伦却用—种很相似的眼神看著我,都是怀疑、不信任的,他们不相信我听了这稍息不会悲伤难过。 “我真的没关系!其实——”话到一半,我还是犹豫了。 “其实什么?” “没什么。”我摇头。“我们四个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一起去吃饭好吗?” “好啊!我赞成!”咏薇最先开口。 雪儿和名伦仍有疑惑。我笑得疲了,关上灯走出去说: “走吧!我肚子饿了。” 他们一起走出来,我轻轻带上门,看了黑暗最後一眼—— 告别的话,还是不要说吧! ※※※ 第十四章 幸福的日子,可以是很长又很短。三个月,听起来,过起来,好似一弹指,装进脑海里,却可以回忆到老到死。 秦英夫并没有将海边的古堡卖掉。离开了尘嚣的人间,我们又回到最初的海滩。 童话里,王子和公主相逢邂逅後,最後的结局总是两人从此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我们的生活,没有那么不食人间烟火,但两个人的确那样幸福快乐的沉缅在属於彼此的时光中。 只有两个人的日子,海,看起来仍是那么如梦如幻,天空也依然那么蔚蓝,这世上人间,看起来是那么绮丽,青春已经可以无悔,生命也已然无憾,因为我们已经为彼此那样燃烧灿烂。 第23章 海边的岁月很悠闲,每一天都不像是在人间。潮来潮往,浪起浪落,白沙海滩低诉的唱著婉转的歌。j的遗爱留绕在我心田,想起已不再会痛,因为秦英夫,他,用更大的爱包容了我,以及和j的记忆。 虽然我们并不想再缠牵上人间的纷扰,海潮却仍殷勤的带来所有已然非关的消息。 那以後,秦氏企业由秦夫人出面,化解了财务危机;董事会改组,秦夫人出掌“秦氏”,秦英夫终於被踢出“秦氏”之外。 而名伦和雪儿,同时也踏入演艺界。 名伦集谱曲作词歌唱奏乐一身的音乐才华,丝毫没有新人的生涩。他走偶像实力派歌手路线,曲风抒情兼节奏及半摇滚。单曲一推出,便挤上告示牌排榜的前十名,第二周便摘下桂冠,并且蝉连了十数周的冠军至今。各地的唱片销售也满点长红,势如破竹,短短三个月就攻下十二白金的成绩红透了半边天。 他的歌迷俱乐部,—个一个的成立,使出道仅三个月的他,一开始便俨然有巨星的架势。他更准备横跨影业界,演歌双栖,确固其巨星的地位。 至於雪儿,更是以巨星的方式出道,气势如虹,横跨影界。出道的作品,获得评论家一致的推崇;在年终观众票选,更是一举夺下“最佳新人”、“最佳演技”、“最具魅力”、“最受欢迎”等多项大奖。 她的最新作品将和名伦合作演出,戏未开拍,已然在影剧圈掀起一阵风潮。 “他们两人果然成功了!”我放下报纸,喝了一口牛奶。 清晨的阳光正恬,美好的一天正由此开始。 “你在说谁?”秦英夫从浴室里走出来,拿起餐桌上的手巾擦乾手,坐下来。 我将烤好的土司抹上奶油夹上蛋和火腿以及小黄瓜,倒了一杯牛奶,递给他说: “雪儿和名伦。他们一个成了名影星,一个是名歌星了。” “哦?羡慕吗?”他笑著把三明治和牛奶接过去。 “有那么一点。”我晈了一口三明治。“如果我不跟你私奔的话,也许也被那个星探发掘,现在大概也是红透半边天的名影歌星。” “哦?我怎么不晓得你的野心那么大?”他又笑了,笑的很揶揄。 我也笑了,把三明治又咬去好大一口。 “不过,”我舔舔手指,奶油沾到了手。“我自忖没有那种成功的条件,也不是当明星的人材,就把机会让给别人了。” “你很好啊!不仅有才华,又美丽。在我眼里,qi书+奇书-齐书没有人比得上你。你为什么要那么谦虚?”他歪著头,笑著看我。 阳光已企图将阴暗占满。我匆匆把牛奶喝完,微笑说: “因为明星可当可不当。但是你,只有一个。” 像这种对话,平凡无奇,有时只是生活上的琐碎,却每每都能添浓我们的情意。 “赶快把早餐吃一吃。快八点了,你上课要迟到了。”我看著他,脸上洋溢著笑,觉得很幸福。 秦英夫把牛奶喝尽,将三明治大口吃光,擦擦手,亲了我脸颊一下,挟起衣服和书本,大步的走出门。我坐在桌边目送著他,转过身等著,等他身影出现在玻璃窗前对我挥手後,我才满脸幸福的傻笑起身整理餐桌。 回到海滩来,我们一无所有。秦英夫在坡下的学校找到一份代课的工作,两个人就在这世外桃源过著寻常百姓的生活。 往日的明辉已去的很远了,可是我甘於这种平凡。爱上秦英夫,感染他的色彩和气息,过著普通的生活,依偎在他的怀里变美变绮丽——我只要这样就够了,这已是我最大的幸福。 我关上门,走下海滩。 白沙海滩柔细如昨,依然唱著低婉的歌。初春了,光景逐渐明媚,坡下人间也披了—身百媚千娇。 海潮嘈嘈的,浪声低吟,这如慕如诉的海唱啊!我握起一撮沙,沙粒由掌底的缝隙沙沙滴漏而下。 “关盼盼!”风中光是传来一声冰冷,充满敌意的叫喊,然後飘来了那股我最讨厌的茉莉香。我的心沉了下来。 “关盼盼。”亚梦充满恨的声音再次接近,停在我面前。 “你怎么找来这里的?”我坐在沙滩上,看著海蓝,听著海唱。 “要找你们还不容易!”她说:“秦英夫现在一文不名了,能去的地方有限,随便一查就查出来。” “哦?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你已经威胁不了我们了!”我仍然望著海蓝。 “哼!你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谷亚梦的声音不仅充满了恨,眼神也充满了怨毒与不平。 “为什么不能?”我平静的说。 “关盼盼,难道你就真的不能放过他吗?”她突然吼了起来,声音夹著风声,形成了一种回响。“你毁了英伟先生还不够,现在又想毁掉秦英夫!为了你,他不肯回来“秦氏企业”,情愿做这种没前途的工作,把自己美好的前程断送掉!他处处为你著想,而你,你为他想过没有?” “你说什么?”我猛然抬头,盯著谷亚梦。 “两个多月前我们就找到他了。只要他肯回去我们就不计前嫌,“秦氏”仍由他掌管,但他却拒绝了。我苦苦的劝,他还是不肯回去。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你牺牲!你只是他的绊脚石!他的前程似锦,未来大有作为,但为了你,他却放弃了那一切。结果呢?他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跌成一文不名的走卒。” 谷亚梦背著海,承负著怨毒的恨面对著我,每说一句,眼里的恨和不平就越浓。 “当一名临时的小教员能成就什么?你问过他的理想,听过他的抱负没有?你设身处地为他想过没有?你体会过他的心境没有?” “秦英夫是那种成大事,立大业的人,不应该被束缚在这种荒凉的海地乡下里!我表姨妈已经答应了,只要他愿意,回到“秦氏”来,她就愿意将“秦氏”交给他,重新开始。” “然後和你结婚吗?” 空气静了—会,只剩海风在响。 “不!只要他离开你,重新回到“秦氏”,“秦氏”仍然是他的。”谷亚梦清脆的说答。 我怔怔的望著海蓝,海风在叹息,而笛声,呜咽在远方。 “你要我怎么做?” 风中传来的低语,遥远却清晰,有水滴润湿空气是谁在哭泣? “离开他。” “离开他?” 我又怔住了。像受了诅咒,动作僵硬的抬头茫然的看著谷亚梦。眼前所震的是一圈模糊的轮廓。 “没错,离开他。如果你真的爱他,为他好,为他著想,那就离开他。” 这么冷酷的话说出来她的态度仍那么优雅,仿佛分合聚散仅仅只是种名词,可以不用感情去大量承受离别的角色,内心可能的心碎和痛苦。 “离开他?”我喃喃的自言自语。 海风不断地在叹息著,贝笛也仍在风中低鸣著,而茉莉香的味道渐渐淡了。潮浪追沙,滩上所有不平的痕印与踪迹,都让一波一波的潮涨洗褪了。 我继续坐在沙滩上看著海蓝,听著海唱。不知道过了多久,疑是春寒,我发现我身体在抖颤。 而泪,盈了满眶。 “盼盼!”一双手突然搭在我肩上。 我伸手握住手,没有回头,脸颊贴著那温暖,觉得好爱,好不舍…… 他坐下来,拥著我靠著他的肩膀。无边海天蓝蓝,而愁绪,浓浓淡淡。童话故事的结局,总是王子和公主从此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但幸福快乐以後呢?它却没有说。 潮声唏嘘在说相逢。风不定,人初静,丝发拂面乱满心。 ※※※ 第十五章 “你寂寞吗?” 阴晦的街头,将落雨的黄昏,一枚呆瓜这么问我。 广场上,几名身穿白庭背心,上印红字圣音的宗教义工,忙碌的传送天书圣经和神的指示,为末日即将来临做见证,苦口婆心穿梭在来往的行人中。 我走入广场,呆坐在石椅上,没有特定往望的方向。 迎面走来的过路,抛掉了一个东西在我坐的石椅旁,我弯身捡起来,斗大的警语赫然跳入我眼里。 你要相信上帝,因为它无所不在。 包摺著小册子的,是一纸招揽促销的广告单。 伯爵ktv特价优待地中海厅、埃及厅、阿拉伯厅……等包厢一律九折优待。凡来店消费,即赠瑞士进口名表、法国名牌香水。会员可享多重优待…… 我先是揉皱了广告单,然後把它熨平,平放在石椅上,上头叠著上帝的真言录,捡起一颗小石子压盖在上头。 这是一个没有信仰的年代。 什么都相信,也什么都不相信;什么都质疑,也什么都不去在乎。理智在拒绝纵欲,感官却毫不在意的享受声色刺激。 而或说,这不是堕落,是新时代雅痞後现代顶客族的生活哲学。 生活是要创新的。信仰啊———斤值几钱? 雨来了。 滴雨温温。是泪的温度。 我离开广场,微雨打在身上,仍然不知该往那个方向。说哀愁,气氛是那么不适合——但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雨,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这是春雨。泪的季节。充满了愁绪叹息。 我继续在街头徘徊,神情恍恍茫茫。 “盼盼!”秦英夫远远跑了过来,没有打伞。“说好在广场等我,你这样到处乱跑,我会找不到人的!” “下雨了嘛,我想躲雨。”我微笑说。 “躲雨? 第24章 躲了一身雨?”他将我拉向商店的骑楼。“快过来,春雨最难缠,一不小心就容易咳嗽感冒。” 这里是离海边几十公里的都市,很人间,热闹繁华,向晚的街道,是霓虹一片的绮丽缤纷。 住在海边,秦英夫和我偶尔的日子会重访烟尘,带著赶集的心情,让遗世独立惯的悠闲,让已褪落将尽的昔时风貌,重新加料染色,热热闹闹的,沾满一身的尘嚣。 才几些的日子不见,这人间,已热闹得那么陌生。躲在骑楼下看雨,连雨飘落的姿态也都让我觉得很遥远。只有手握的牵系,是那熟悉的温度。 “想好没?晚上要吃什么?”他微笑问。 我想回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费解的情绪,总觉得,在这人多的地方,会被剥夺了和他的相依。 “还没决定要吃什么吗?”他又问。 柴米油盐酱醋茶。我们的爱情,落实在吃饭穿衣中,很平实,血液里感情的奔流,却那样轰轰烈烈,刻骨铭心,以生死相许。 我看著对街巷子内棚搭的廊下,伸手指著那方向说: “就吃那个吧!” 秦英夫顺著我手指的方向抬头,看一眼,就拉著我跑向对街。 街头摆摊,炒不出山珍海味,只有青菜豆腐,却仍吃得我们满头冒汗,心头微微发烧。 吃完饭,两个人站在街头,不知该往那里走。天空在下雨,骑楼又太拥挤,吹风受寒,淋雨著凉,进退都不是,除了站在街头乾瞪著雨,似乎再没有更好的回避。 “现在该怎么办?回去吗?”我抬头问他。 “你说呢?你想回去吗?” “你想去那里,我就跟著你去那——哎!”话尚未说完,便被背後闪雨的人撞了一肩。 回头看,撞到我的人已不知去向。人群不知怎的,却骚动起来,挤来复去,推撞间,颈间的蓝宝石项练无故的被扯断。 “过来这边!”秦英夫将我拉到他胸前围环著。 我小心将项练取下。 “你还戴著这条项练?”他撩去了宝石坠子,沈思的看著。 “那是名伦送我的生日礼物,我戴习惯了,也就没想要拿下来,谁知竟然被扯断了。”我说。 他没有说话,将蓝宝石还给我。 “你不高兴?”看他沈默的样子,我感到不安。 他缓缓摇头,极细微,极细微的落寞在眼里头。 “不是。”他说:“我……我只是觉得很抱歉,让你跟著我受苦,也没有能力买任何宝石珠戒送你。” 我静静听他说完,心里很难过,低下头,满心是对他的愧咎。如果不是因为我…… 我再次抬头,滤掉感伤的神色,明媚的微笑说:“你怎么会买不起?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吗?我最想要一只银戒指。我喜欢银的光采,虽然不是最夺目,但越擦拭越明亮。” “真的?” “是真的。”雨水溅入廊里,我靠紧了他一些。 “跟我来!”他拉著我冒雨跑了一段路,跑入广场後那一栋最辉辉煌华丽的大楼。 “百货公司?你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我微觉奇怪。 “进来躲雨啊!”他笑著,拉著我登上电扶梯。 百货公司里的景象总是很单调,华丽的服饰,昂贵的物品,花钱的男女,凑热闹的人潮…… 他牵著我走向珠宝皮饰部门。我心—动,不禁停下脚步,又惊又喜的看著他。 “真的?你真的……” 他含笑点头。 我双手紧握住他的手,站在那里,又高兴,又激动,又流泪,又带笑,又觉得好幸福,又不知该说什么言语才好。 只是一枚小小的戒指。但银戒圈住的是信约,有誓言在圆里面闪烁。 戴著那枚银戒,拢著秦英夫所有的爱在里头,我觉得左手无名指好热。脸颊也像在发烧,心中燃著熊熊的火。 只是一枚小小的银戒,却锁著那样情深和意浓,是爱的誓约感情的信物。 “我们回家吧!”他又牵起了我的手。手和手相连,有更多的爱在其中。 我觉得我老是合不拢嘴,收不住脸上的表情。经过镜子前一看,我才发现自己不仅脸上,眼里;嘴角都漾满笑,连衣摆袖扣都充满了笑意,一身春的气息。 “不行!不能再这样笑了……”我望了镜子最後一眼,急忙转身,冷不防擦撞到身後路过的女孩。 那个女孩正吃著霜淇淋,巧克力的甜腻沾上我衣袖。我们互相道歉,她还拿出了纸巾为我擦拭。 “对不起……”她想替我擦掉衣袖上的渍印。 “没关系。”我作个手势请她别介意,她还是一边道歉一边才走开。 我到洗手间,将衣袖上的黏腻冲洗掉,但是还是留下了一圈浅的渍印。 “只好这样了……”我低头看著衣袖,突然闻到一股极不谐调的香味,猛然抬起头。 镜子里,一朵美丽的茉莉花,阴沈的盯著我。 “谷亚梦……”我蓦的一呆,原想卷袖的动作忘在半空中。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她阴沈的盯著我,走到我身边,体态轻盈,优雅迷人。 她一近身,浓郁的茉莉花就窒碍我的呼吸。这是世界上我讨厌的味道。 “你说吧!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离开他?二十万够吗?”她从皮包里取出了一叠牛皮纸包好的钞票。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她晃了晃手中的钞票。 她拿著那一钞票的动作非常优雅,素手纤细,柔白滑嫩。我瞪著镜子,稍稍退了两步,实在不敢相信伤害人的话,从她口中吐出却仍可以那么优雅,充满教养和华贵雍容。 “怎么?嫌太少?”她向前逼进了一步。“那你到底想要多少?” 她鄙笑了一声从皮包里取出支票簿,迅速签了一张撕下,拿在手中,扬了扬,臀股抵著洗手台说: “五十万,够不够?” 我又往後退了数步,边退边摇头说: “谷亚梦,你不必向我炫耀你的富有,你即使再有钱,也不能买到你所想要的一切!” 我转身想走,她喝叫住我,声音像冰刀在刺。 “关盼盼!难道你非要毁了他你才称心吗?” 她的话刺得我心—痛,膛开淌下了血。我回头黯然的看她—眼,推门走出去,不想再多说任何语言。 大楼的播音同时传出了名伦苍凉喑哑如诉的“为你灿烂”。我听著,感怀心里事,悄悄在角落里淌下了泪。 吉它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 第十六章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悄悄的,我走了。 悄别的时候,正是起雾的时刻,又是海钓的季节了。夜雾的海岸公路上,风里一路传来贝笛的幽叹;海潮也在叹分离,浪声低低远远,一路相送,追著有情人的脚步,将爱与思念深深植入我的心坎中。 心在滴血,在伤痛难过,只有眼泪忘了怎么流。 我又回到了原来的公寓。 重回头,风景已不再相同。两间套房并排的风霜如昨,但里头的人呢?是否依旧相同? 我站在门外敲门。门口的烛灯昏黄,夜,除了这一盏灯,再无任何的光亮和温暖。 门内没有人应门。 名伦大概已经搬走了。而隔邻的套房——曾经住在那扇门里面的我,此刻正站在门外徘徊。那扇门里面的新过客会是怎样的人呢? 也罢,没有人为我开门也好。他一定会来这里找我的,我也不能在这里久留…… 我转身,身後一个男子正好从楼梯走上顶楼,无意识的抬头。这么黑的夜里,他依然戴著墨镜,穿著一身不适合这季节的黑衣夹克。 他拿下墨镜,穿过我,打开了那扇我刚刚敲探的门扉。 “我以为你搬走了……”我站在门外,看著他进入房内把夹克脱了丢在椅子上。房间不知怎地,给我一种很空旷的感觉。 他从冰箱拿出一罐啤酒,拉了拉环,仰头喝起来,并不理我。 我沉默的站了—会,看他把—罐啤酒差不多都喝光了,望著那—扇似乎也透露著拒绝的门说: “对不起,我好像打扰了你……” “为什么又要回来?”他把空罐随便丢向垃圾桶,没丢准,空罐子哐当的qi书+奇书-齐书滚到门这头。 我弯身捡起空罐子丢进垃圾筒。 “我知道我那时不该不告而别,让你们感到失望。我……”我还是站在门外。“我真的很抱歉,我——”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名伦突然把我抓进门内,用力关上门,似乎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那一声碰撞中。“你不当我们是朋友也就算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显得很激动,接近发狂的边缘。我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什么那么激烈,名伦一向是很冷静的。 “如果我打扰了你,我很抱歉……”我转步想离开。 “不!盼盼——”他挡住了门,双手不知道该摆在什么地方似的搔乱了头发,然後像是慢慢冷静下来,指著椅子说:“对不起,我……我不是有……算了!你那边坐吧!” 沉默了很久,名伦走到冰箱旁打开冰箱问: “要来罐啤酒吗?” “不!谢谢。” 他替自己开了一罐,喝了两口便拿在手上把玩著。 “大家都好吧?雪儿……咏薇……?”我试著想微笑。“我还以为你们都搬走了,敲门都没有人在。 第25章 你和雪儿现在都是名人了,再住在这里恐怕——— “公司是在别处帮我租了新的公寓!”名伦好像不愿听我把话说完,很鲁莽的打断我的话。“不过,我还是保留了这个地方。雪儿搬到新的住处,咏薇则搬到宿舍去了。” “原来……那隔壁的套房呢?现在是谁——” “你不觉得这房间看起来变得很大吗?” “是啊……难道——” “我请房东把墙打通,一起租了下来。”他又打断了我的话。 “原来……”我起身四处走著,走越到那旧时的我的窗前。海蓝的窗帘还在,所有我遗留下来的东西都仍归置在老地方。 “你现在愿意告诉我所有发生的事了吗?”名伦走到镜子前,背向镜面,双手抱在胸前。“你既然跟他走了,为什么又突然跑回来?那个范尚伦在你走後,跑来这里找你不下一百次,甚至直到现在,还不死心的向我们打听你的消息。你是不是觉得可以跟我说一些什么?” “没错,我是跟秦英夫一起离开的,我们回去了海边。”我撩起窗帘看了眼窗外的黑暗,回头看著名伦。“这三个月来,我们一直住在海边。我……过得很快乐幸福。”我的身体离开了,但我的心仍徜徉在秦英夫对我的爱里。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要回来?” “因为我决定离开他。” “为什么?你不是很爱他?因为这样才跟他私奔的——” “是的,我很爱他……” “那么,是他不再爱你?” “不!不是……”名伦的盘问,让我越解释越难。 “既然不是如此,相爱何必又要分手?” 我吸一口气,吐掉名伦逼来的压迫感,心口却依然闷窒的如有大石块压著。我又深呼吸了一口说: “我希望他回去“秦氏企业”。在那里,他有光明的前途,我不愿他为了我,而毁掉他的前程。” “毁掉他的前程?是吗?你是这样想的吗?你真的这样认为吗?”名伦语气神情突然又激动了起来,抓住我肩膀摇晃著叫说:“说啊!你真的这样认为吗?混蛋!怎么可以这样想!难道你不知道,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厮守在一块,什么样的牺牲他都会愿意!只要心爱的人陪伴在身旁,他就不计一切,不在乎所有的冷落!只要有你!只要有你!他什么都不会在乎,什么事都愿意为你做!他……我都愿意为你做任何牺牲……” 名伦太激动了,说到最後,把自己也混淆了进去。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不能……”我哽咽起来。 “混蛋啊!你!”名伦抓著我的肩膀,头低著,喃喃的咀骂著。 “我……名伦……”我已经泣不成声。忍了那么久的痛,此时全都爆发出来。 “名伦!你在吗?你忘了这个,我送来给你。”随著声音的响来,门突然被打开。 进来的男子,穿著风衣,戴著眼镜,手上拿著一本纸簿。 “我的天!名伦,你这是干什么?这个女孩是谁?你的歌迷吗?你怎么让她进来了?要是让记者知道了怎么办?”他气急败坏的乱喊。 “你先别紧张,卢先生。你不认得她了吗?她是我的朋友。”名伦先让我把眼泪擦乾,起身到冰箱又开了一罐啤酒说:“如果你真的不想被人发现什么的话,我劝你先把门关上再说。” 卢先生把门关上,把手上的东西丢在桌上说: “这是你忘了的剧本。下星期就要开拍了,你最好赶快将台词背熟。还有,明天有场记者会,为新戏做宣传,你没忘了吧?还有——”他边说边将记事本掏了出 来。 “卢先生,我统统都记得,你不必提醒我?”名伦边喝著啤酒边说,态度让我觉得陌生,好像和从前的名伦染了不同的颜色。 “你记得就好!”卢先生将记事本放回口袋,转向我。“这位是你的朋友……是的!我记得。那一天,还有雪儿,你们三个——” “卢先生,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卢先生沉默的看了我们一会,然後推推眼镜说: “好吧!名伦,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和这位……呃,这……你这位朋友——” “她叫关盼盼!”名伦喝光了啤酒,将铁罐捏扁,空心投入垃圾桶。 “呃!关小姐!”卢先生接著刚刚的话继续说:“名伦,你和关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 “朋友啊!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名伦走到桌子旁拿起剧本翻了翻,又丢回桌上,然後回过身,双手交叉在胸前,面对著卢先生说: “那你想问什么?” “很简单,我不希望你闹出任何绯闻——” “我想做什么那是我自己的事!和公司无关吧!”名伦用力扫掉桌上的剧本,口气很暴躁。 “名伦!”卢先生很冷静,大概看惯了旗下的影歌星如此的失态。 “对不起,卢先生,事情都是我引起的!你放心,我不会在此久留。”我知道卢先生的顾虑。 “谢谢,关小姐,非常感谢你能体谅名伦的立场。”他捡起剧本放在桌上。“我走了,名伦,明天的记者会别忘了!” 一切终於又归复宁静。我看了海蓝的窗帘又一眼,告辞说: “我想我也该走了。打扰了你这么久……” “其实你不必在意他的话的!我……你留下来,没关系!”名伦又开了冰箱取出一罐啤酒。 “其实,卢先生的顾虑也不是没道理的,他有他的立场。”我笑笑的。“你已经不是以前单纯的你了,有很多人喜欢你,喜欢你的歌。他当然不希望因为任何的意外破坏了你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声誉,我也不希望。培养一位大明星不是那么容易的,对你,对他,甚至对我而言,都不希望有那种伤害你的名誉的事发生!” “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我不希望任何人再因为我的关系,而受到任何的伤害。” “你真的要离开他了?”名伦突然问题,话题又转回老地点打旋。 “嗯。”我轻轻点头,不想表现出任何难过的神色,心还是凄凄的。 “那他呢?他怎么这么容易就让你离开——” “他不知道我离开了。”我感到胸口那团被割的支离破碎的烂肉又开始在淌血。 “他代理的学校有三天的春季研修旅行,他必须参加,我……” “你就趁他不在你身旁时,又演了一出不告而别的戏?”名伦恨恨的把啤酒罐摔放在桌上。 “我……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道歉。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你回来就好!天知道我多么盼望再见到你!”名伦突然将我搂在他怀里,抱著我的头,喃喃在庆相逢。 “名伦……”一刹时,我不能适应他这突然的举动,胸口被压得好痛。 他警觉的放开我,抱歉的解释说: “对不起,我实在太高兴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所以……对不起!希望你别介意。” “没关系。”我微笑说:“……打扰你一晚了,我想我该走了。” 我略为拍整了衣服,微笑向他告辞。 “盼盼,留下来,这么晚了你能到那里去?”名伦急切的说。 “我……” “留下来吧!” “可是……卢先生……你……” “没关系,我不在乎那些。再说,我也希望你能留在这里!”名伦说得很急,红著脸,粗著嗓子,又接著说:“如果你认为我在这里不方便,那我回去另一处公寓,这里让你住……哪……这是钥匙——”他将房间的钥匙递给我。 “不!我很感激你的好意,名伦。但是,不行!我不能——”我将他的手推开。“我留在这里,会给你带来麻烦的!再说,英夫一定会找到这里来,我不能……” “那就不管谁敲门,你都不要开门。我如果有事找你的话,会先打电话过来!你说这样好不好?”名伦拍拍我的肩膀,重新把钥匙交给我。 他抓起夹克,戴上墨镜,将剧本抄在手上,对我鼓励的笑了笑,打开门,对我挥了挥手—— “不!名伦!你不必离开!这是你的地方,你不必这样委屈自己!”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又微笑,像是获得了安慰。 “我没有委屈。我是真的很希望你能留在这里。”他说。 “请你留下来吧!我……我……” 唉!讨厌的眼泪! 名伦拿下墨镜,脸上有微笑,像释然;温柔的抱著我的头。 第二天我醒来时,他已经离开,在桌上留了字条,早点也已买好放在桌上。我洗完脸刚走出浴室,就有人在按铃叫门。 那突然的铃响让我好惊心。铃声混著人声,我定了定神,依稀听得出像是雪儿的声音。 “雪儿!”我打开门,非常高兴的叫了一声。 “名伦——”雪儿见开门的人是我,非常、非常的惊讶。“盼盼!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昨晚回来,名伦借我这个地方,所以……” “那他呢?” “已经离开了。好像有个记者会……” “没错!我和名伦合作新片的记者会,我是来接他的。既然他走了,那我也该走了,记者会快开始了。” “等等!雪儿!我……”叫住她,我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雪儿好像并不是很高兴再见到我。 “你还有什么事吗?” 第26章 她戴上了墨镜,回头问我。 “没……没有。你忙你的吧!” 站在我面前的,是明星的雪儿,是众人瞩目的雪儿,而不再只是昔时邻居的雪儿。她彷佛变得高高在上,而且高得有些距离,远在云端。 也许我不该回来这里…… 没时间想这些事了,我必须赶快找个工作,过独立的生活。虽然名伦好意留我,我很清楚,我只会为他带来麻烦;再者,我也怕这种再寄人篱下的感觉,不止因为欠债心不安,也因为没有立场。 吃过饭後,我买了份报纸,试了几家公司。情况都很糟。大学念不到二年级就休学,是不可能找什么好工作,我又没有一技之长,或学过什么专门技能,找到理想工作的概率自然就不大。 也许我不该这么自不量力,这种时候了,不是空论理想的时机。如果光是坚持理想,放不下学院的身段,那么我永远也找不到工作。这大概就是读书人惯犯的毛病,拘泥於学院的身段立场。 可是,日子得过下去啊!而过日子的必要条件,偏偏却又不脱读书人最忌讳、最视为鄙俗的铜臭的钱!钱!钱。光是喝水,的确能净化身体灵魂,可是美壮不了血肉;不食人间烟火,最後的结果只好羽化成仙—— ——奇怪!我怎么能这么冷静的想这些事?是因为现实吗? 不管是因为什么,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重新翻览报纸求职栏,圈定好新的目标,默记好地址,我就把报纸丢掉。已经没有所谓的标准理想了,管它是什么最基层的办事员,没有建树的倒茶跑文件工作,只要有工作,任何工作我都作! 事实上,我心里其实在担心,即使是这种最基本的工作,只怕我都争取不到!我缺乏那种脚踏实地的心态。 天空灰蒙蒙的。试了两家,结果也是灰蒙蒙的。我低著头走在铺瓦的商店廊下。那些地瓦都是四方形的,颜色不一,大大小小,排列组合也总是一块挨著一块,没什么创意和图案。大概商人的个性都比较务实,或者缺乏想像,还是崇拜整齐秩序美……不知道。那些地瓦,怎么踩怎么看,还是地瓦。 我想,我有点沮丧。 走了不晓得多久,我抬起头,发现远处聚集满了人。走近时看清楚了,那些人大都是少女,每个人手中不是捧花就是拎礼物,或者带著照相机。再仔细一看,我正经过的,是电视台大门有效巡戒区的边缘地带。 “出来了!出来了!”人群起了阵阵的骚动。 我好奇的停下脚步,眼著往电视台门口望去,戴著墨镜的名伦,正由卢先生和另一个人员伴随著走出大门。“姜名伦,我爱你!”那些少女疯狂的叫喊起来,把花束和礼物抛向名伦,快门的声音也不断喀察的响著。人群推来挤去,几乎要冲破电台警卫架起的防线。尖叫声不断,呼喝声也不断。 一两次,我险些被狂热的人群挤倒了,赶紧退出了危险地带。而名伦,已快速的坐入在门口等待著的车子中。“姜名伦,我爱你!”疯狂的歌迷被警卫强制劈成了两岸,杀出—条血路来,名伦的座车,缓缓的驶出大门。 那些热情的少女,尖叫著,一直企图扑向名伦的座车,众警卫拦下胜拦,几乎被人群淹倒。 我看呆了。从来不知道人的热情可以引发到这种疯狂的地步,那样嘶喊尖叫,完全没有任何矜持,只为渲泄心中奔放的热情。 那种热情很感人,因为那是青春特有的现象。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他们迷恋的,究竟是什么?那种迷恋到几近是毁灭的热情疯狂,形成的背景心态究竟是什么? 太可怕了!这样的迷恋力——不!这是青春必经的阶段,是我自己太早沧桑。 我其实羡慕他们那样坦白自己的热情的勇敢…… “快上来!”一辆红色轿车急速停在我身边,驾驶座上的人是雪儿。 “雪儿!”我侧身坐了进去。 门才关上,还没坐妥,车子就像子弹一样飞弹出去。我没系安全带,胸口猛撞上了座前突出的硬盘,一阵痛楚立即袭胸。 “雪儿,你开得太快了。”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她没有答话,在不很畅通的公路上,以高於时速限制的速度横冲直撞,时时受阻时时紧急煞车,坐在一旁的我,饱尝了颠撞的痛苦。 “雪儿!”我忍不住又叫一声。 她看了我一眼,总算把车速减下来。 “要回去吗?我送你。”她总算开口。 “不!麻烦你送我到“帝京大厦”,我有点事要办。” 她将车头转向,突然大回转,前方来车紧急的刹住车。 我实在不懂,雪儿怎么突然变得这样? “我可以抽烟吗?”在等红灯的时候,雪儿熟练的挟根香菸,取出打火机问。 “随便你,反正这是你的车子。”我不想看她那个样子,并没有转头。 她点著菸,吸了—口,我将车窗打开。 “盼盼……” 我转头,雪儿正看著我。 绿灯亮了,她兴匆匆又吸了一口菸,便将菸拧熄,重踩油门,催车上路。 才通过一个路口,下一个路口又撞上了红灯。我茫茫的看著经过车前过马路的行人,心情竟也像那些人的神色匆匆。 “盼盼……”雪儿再次看著我。“你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转头看她。看到了她眼里不谅解的排拒。 “对不起……”我说。 “跟我道歉作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伤害到多少人?” “我知道,我对不起他。但是我不能让他为我这样牺牲——”想起秦英夫,我神色便黯然。 “你既然知道就不要再出现在这里!”雪儿大声说著,猛踩油门,冲过了刚亮绿灯的路口。 “不!我不能回去——” “我不管你回不回去!我是请求你不要再出现在这里!伤害名伦!” “伤害名伦!你在说什么?”我迷糊了。我以为她是在说秦英夫。 雪儿转头又看我一眼,换档加速,冲过一闪一闪的黄灯。她说: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出现,会给名伦带来多大的困扰?还有麻烦?” “我知道。”我低下头。“你放心,我很快就会离开,绝不会给名伦惹来任何麻烦。” “只怕到时候已经太迟了!”雪儿没表情的说。 我觉得很难堪。雪儿的口气一直很冷淡,我不知道她对我有什么不满,表现在她态度里的冷漠距离,使我敏感的回想起一些不愉快的记忆。 剩下的路程,我一直保持沉默,雪儿也无意开腔。车子再转过一个弯後,雪儿慢慢的停下车。 “谢谢。”我打开车门走出去。 我想就那样直接走开,不想回头,但她叫住了我。 “盼盼——”她说:“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怪我对你的态度。我很抱歉,我不应该那样对你的。可是——”她有些沮丧的摇头。“你实在不应该再回到这里来的,你一定会再度伤害他的!” “他!雪儿,你究竟在说什么?我会伤害谁呢?”我实在不懂她的话。 “你不懂就算了!我希望你赶快离开名伦,不要再来打扰他!”雪儿说完这些话,关上车窗,红色轿车子弹一样的飞弹开去。 雪儿说的并不过份,我不能仗著朋友的交情,而带给名伦任何可能的麻烦,打扰他的生活。 我走进“帝京大厦”,混在等候电梯的人群中,一边抬头四处观望这栋巍丽的建筑。 很奇怪,我怎么对这里有一种似曾相见的印象,却又想不起来曾在什么时候来过?那种奇怪的感觉一直跟随著我,等到我被电梯吐出来站在那窗气派的玻璃门前,心脏被蛇猛咬了一路,抽跳起来。 “我是怎么交代你们的!代理权谈丢的话,谁负这个责任?叫陈副理马上到我的办公室来!” 电梯又吐出来几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朝这里走来。走在前头的那个看起来一身老板的架势,正开著脾气,神色绷得很紧。 我赶紧躲进去这家公司,混入一群看起来像是等侯面试的人堆中。 那几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不久即鱼贯的通过玻璃门,走向遮有百叶窗的那个大办公室,前头的那人扫了这个方向一眼。 “小姐,应徵吗?请你填妥这张表格。”一位小姐客气的说。 我讪讪的接过表格,很快又躲入人群中,不敢出声。 说这是相逢,大荒唐;说这是巧合,却不太离谱。我竟然又呆呆的闯到范尚伦的地盘中。 我确定没有碰面的危险後,悄悄的走向门口想离开。先前那位小姐又客气的叫住我! “小姐,请问你申请表格填好了吗?” “啊!这个!”我连忙把手中空白的表格递还给她,抱歉的窘笑说:“对不起,我走错地方了!” 出了玻璃门,在等电梯的时候,我的心情还是很不安定,不敢回头望,只是一直催视著迟迟不变换灯号的楼层指示。 现在并不是上下班的时刻,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电梯在每层楼都停留了那么久!我不安的呢喃起来: “怎么那么慢……” 当楼层指示灯亮终於开始往上攀爬时,我突然感到背脊一寒。背後有种东西追来了,寒寒的。 电梯门开了。我没有勇气回头望,僵著步伐走进电梯,身後的寒气跟著追进来。 “下楼吗?”镜子里,在我背後的那名男士,殷勤的笑问。我暗叹了一声,缓缓转身面对他。 第27章 “我们终於又见面了,盼盼小姐。”范尚伦迷人潇洒的笑容依旧。“我真的很高兴见到你,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我不是——” “你究竟到那里了?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月我找你找得好苦!”这种肉麻的话,亏他竟能说得那样情深意挚。 我一直保持著沉默。总算逃出“帝京大厦”後,却还是逃不出范尚伦并排在我影子旁的投影。 “范先生,你不是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办吗?”我迫於无奈只好开口。 “你怎么知道?不过,那件事已经解决了。” “这么快?”我脱口而出。 他好奇的表情在脸上出现了,并带邪气,坏坯子的笑容。 “你那么关心我?”他邪恶的笑著。 “我只是刚好听到而已!”我说:“你在走廊下发脾气,责备属下办事不力,架子大得很。” “原来你全看到了!”他呵呵笑著。“那时我就在怀疑那个女孩是不是你,可是我正在气头上,你又一下子就不见踪迹,我快速把事情交代好,追了出来——盼盼啊盼盼,你是不是要回到我的身边来?”他说到最後,声音黏了起来。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说:“喜欢你的女人多的是,我相信你应该也没有太委屈了自己,就当我们没有认识过,一切如常,那不是很好吗?” “你怎么能说这种狠心的话?”范尚伦的影子纠缠上了我的影子。“我为你抛弃了所有的女人,而你承诺只属於我一个,这是我们的约定,你难道忘了吗?” “我根本就不记得有这种事——哪!那是不是你的女朋友?”我随手指向一位刚下计程车的妙龄女郎。 没想到范尚伦竟然拉著我躲到一旁,等那女郎消失入大厦里。 “真麻烦,居然找到这里来!”他脸不红,气不喘的说:“我承认,你不见後,我认识来往了一些朋友。但仅止於此,我等待的人还是只有你……” 他慢慢靠向我,企图让我意乱情迷。 我瞪著眼看他。他的脸离我的脸不到一公分的距离,鼻尖都快碰到了,可是,他的吻迟迟没有落下。 “唉!你这样叫我怎么吻你?”他的手轻轻的托起了我的下巴。“把眼睛闭上好吗?不要这样盯著我看。” 我把他的手拨开,微低著头说: “你应该知道我是跟谁—起离开的吧?” “除了那个秦英夫,还会有谁!”范尚伦悻悻的说。 “既然知道,你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跟他离开。我是属於他的。” “不!我的盼盼,你应该是属於我的——” “范先生,”我看著他,实在不懂。“我实在不明白,你真的爱我吗?你并不是一个专情的人,也不见得想得到我的爱,以你的条件、财富,喜欢你的女人多的是,你根本不会在乎我,为什么你如此锺情这个游戏?它真的那么好玩吗?” 范尚伦轻声笑起来,嗓音传魅,笼罩在我耳旁。他凑近我,说: “我认识这么多女人,只有你对我不感到兴趣和好奇。对我充满著怀疑。也只有你,会这样冷淡的分析我对你的热情。盼盼,你怎么可以这样怀疑我对你的爱?” 爱!我皱眉的看著他。我不认为他爱我,但他对我的执著究竟是为什么? 有钱人的劣根性吧!得不到的就越想要,迷信那种实物抱在怀中,拥有的心安感觉。 “你知道你的话是不能相信的。”我略略推开他。“再说,我很爱秦英夫,我跟他有生生世世的约定——”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等著你的,盼盼,等你回到我身边来。”范尚伦用看似认真的表情说。 我专注的看著他,完全接下他浓浓腻腻,渴盼殷殷的目光。 我还是不认为他爱我,但我相信,他的确真的很渴盼拥有我。这实在是很奇怪的感情。迷恋吗?不可能的,只是一种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的补偿心态。 “我该走了,你也该回去忙你的事了。”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不急。我们好不容易才又见面!”他狡猾的握著我的手。 我想挣脱,他不放;再抽回手,被握得更紧。我叹了一口气说: “请你还是放开我吧!要想不遇到你,好像很困难,你何愁找不到我!” “说得也是。你现在住在那里?”他笑得很得意。“不用说我也知道,又回到原来的公寓了?” 叹息声代替回答,他才总算放开我。 我又继续在街道徘徊一下午,夜暮送晚云,不知不觉,身上的色彩已让晚天加添了一件黑的衣裳。经过商店的橱窗,每一侧身,我总仿佛看见了身边多了一个人的映影,待发怔过後,才长长的叹息垂头离开。 他现在大概已在回家的路上了吧?当他回到家,发现我离开了,他会恨我怨我吗?对不起,原谅我,我不得不这么做…… 讨厌的眼泪! “该回公寓收拾东西了……”我双手伸展向天,该又是离开的时候了。 回到名伦的公寓时,意外的,雪儿站在门口等著。她脸上毫无表情,眼神冷淡的看著我。 “这里是名伦摆脱束缚,解放自己的地方,除了卢先生和我,没有人知道。可是神通广大的记者和歌迷总会找到的,你这样随便回来麻烦他,有没有替他想过,可能害了他?”她站在门边,有些阴沉的说。 我丢下她,先到浴室冲洗掉疲累,复又一身清爽的出现在她面前。 “我知道,我明天就——” “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只想到自己,根本没有考虑过他的心情!” 重再相见,雪儿的冷淡排拒就一直刺伤著我的感情。我知道我没有理由如此打扰他们,但我真的不明白,她为何对我突然如此排拒,甚至有恨意! “雪儿,”我说:“我知道我当初不该不告而别,你生我的气,那是必然的,我很抱歉。可是请你相信,我绝对无意妨害名伦。我明白,他现在已经不再是普通平凡的人,我们已经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毫无任何顾忌。可是,我只有你们这些朋友,我不能去找咏薇,我——” “所以你就想来依赖名伦?秦英夫一文不名了,而名伦现在成名了,你就想回来找名伦了?” “雪儿!你怎么这样说!”我张大眼睛,边摇头边退却。雪儿居然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你从来就没有为别人想过,只会依赖别人。你考虑过名伦的心情吗?他为什么要放弃艺大的学业,放弃自己的理想,而走上这条路?你知道吗?因为他想成名,藉此赚取更多的钱,以便有能力供养你,保护“脆弱”的你!虽然还是跨越不了秦英夫,也比不上范尚伦,但他还是毅然放弃了自我,追逐名利,只为了虚无缥缈的你!” “雪儿……”我不相信我听到的。“我从来都不知道,名伦他——” “你当然什么也不知道,你只会自怨自艾,摆出一副可怜相!”雪儿毫不留情的批评我。“你知道名伦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写出那条歌,唱著那条歌的吗?“为你灿烂”——他心里只有你,只看著你,而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他,考虑过他!甚至连离开了,都不肯和他说一声!” “我……” “他好不容易才平复了那处伤。你偏偏又这样莫名其妙的出现——你丝毫不了解他对你的感情,这对他有多残酷,你知不知道?” “我……雪儿……”我真的不知说什么好。 “别怪我对你的冷淡和排斥,盼盼。我喜欢名伦,我不能原谅你对他的伤害。如果你不能爱他,请你离开他吧!不要再来——” “住口!雪儿,你在胡说什么!”名伦推开门,手用力拍搁在门板上,左肩上甩背著旅行袋。 “我没有胡说!我早就知道——”雪儿哭泣了,我第一次见到流泪的雪儿。 “我不准你再胡说!”名伦丢下旅行袋抓住她。 “我偏要说!我一定要说!我不能原谅她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再伤害你!” “够了!雪儿,不要再说了!”名伦垂头用力甩摇著,侧脸刚毅的线条,传达出许多伤痛。 “名伦!”雪儿“哇”一声的投入名伦的怀中。那样哭泣的雪儿,那样的软弱,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 我站在那里,看著哭泣的雪儿,看著抱著她安慰的名伦,久久不能开口。名伦转过头看著我,似乎想说什么,但那眼神实在太复杂难懂,我读不出究竟是哀伤,是淡漠,是了解,是释然,还是失落,或者是说著爱和离愁…… “请问这里有一位关盼盼小姐吗?”门口站了一位穿制服的警察。 我的心极突然的刺痛一方,像是被利刃刺穿了心脏。 “我就是。”我只是转头,没有移动脚步。 “关小姐,”穿制服的警察走进来,近到我们附近身前。“请问你是不是认识一位秦英夫先生?” “他怎么了?”名伦放开雪儿,逼到警察面前。 “是这样的,我们接到通知,在东海岸公路,发生了一起汽车坠海事件。据调查,车主是秦英夫先生,我们已经捞起汽车的残骸,根据车牌号码,找到相关的资料。我们已派人另行通知他的母亲,而关小姐——” “怎么会发生的?什么时候发生的?” “昨天深夜。据目击者表示,由於此时正值起雾的季节,视线不良,而秦先生当时好像有什么紧急的事,车速很快,结果在转弯时,车子失控,撞断了公路的护栏,连人带车冲入海中——” “不……不……不——”我连连的摇头後退,而後,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第28章 ※※※ 第十七章 名伦: 对不起,又再一次不告而别。 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会永远记得你的灿烂光釆。 辜负了你,很抱歉…… 盼盼 寥落的几行语句,最终的离别,我还是辜负了名伦对我的心情和爱。 爱上秦英夫,是我的宿命和注定,他死了,我怎堪独望一江春水和春光!我们的灵魂结合得那样深,我怎能让他在凄暗的路上等我不到?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情生是因为灵魂的契合,现在他走了,我……我…… 这片汪洋夺走了我这生的最爱。重站在这片悬崖上,望过去,是那么美的蔚蓝,那么美的眩亮,可是它却偏偏——偏偏不肯让我有幸福的归岸。 j坠落在这片蔚蓝里,秦英夫也落沉在这汪深蓝中。他们在这汪海蓝底不会冷吗?徜徉在海蓝拥抱中的他们是否幸福吗? 现在,我自己总算可以印证这困惑,亲觉徜徉在其中的滋味,归回到j和英夫同在的最终。 我面向长空坠落入海的怀抱。天空,是无边无际的蔚蓝,和海的颜色一样。 再见了,美丽的人间,我绝不会忘了我这一生所有的邂逅。 再见了,这一汪春水,我绝不会忘了这片美丽的光彩颜色。 再见了,我最爱的人,喝了忘川水以後,请你仍记得我,我和你染了这汪春水相同的颜色。等来世再相遇後,重谈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并且那一生——只为你灿烂。 书中所引“任时光自身畔流逝”为日文原名歌曲,中文曲名翻为“我只在乎你”,邓丽君小姐主唱。 【全书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