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火鸳鸯》 楔子 《劫火鸳鸯》楔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01 第一章 凄清的月色,照着死寂的废墟,残壁危柱,在月光下像幢幢鬼影。 废墟中央,隆起一座圆形的墓头,如果走近去看,可以看出墓碑上刻的是“亡妻武吴凝碧之墓”几个字。 不远处的前端,隐有灯光,这是半个废墟。 此刻,一个裙据飘曳的窈窕身影,在废墟间缓缓游动,像传说中的幽灵。 她是谁?是人还是幽灵?不久,一个小小的身影,向这边移来,那幽灵似的女人身影,突然消失了。 小小的身影来到废墟中央的墓前坐下,是个年约七八岁的小女孩。 奇怪!这种时辰,这种境地,这小女孩竟然敢来?小女孩兀自坐着,口里喃喃出声:“娘啊!您在哪里?为什么要撇下我?” 然后是抽咽的声音。 那消失的女人身彩,再度出现,缓慢地向小女孩移近,无声无启。 “呀!”小女孩尖叫一声,跳了起来。 女人开了几声音十分柔和:“孩子,不要怕,我不是坏人。” 小女孩背脊紧贴着墓碑颤抖着声音道:“你……你是谁?” “一个过路的人。” “可是……这里……并不是路。” “我打从外面经过,见月色很好,所以就进来想一个人静一静。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别怕。” 小女孩用手按住胸口,睁大了圆溜溜的眼,哆嗦地道:“我不怕,什么……也不怕。这是我的家,我常常来的……” “孩子,是不需要怕!” “我可以……叫您阿姨么?” “当然可以。” “阿姨,您长得好美,我知道……您不会是坏人。” “你还没告诉找名字。” “奥!我叫武遗珠。” “武遗珠……遗珠!” “是的,武遗珠。”。 “这么晚了,你怎么敢来这里?” “我常常来的,有时在白天,有时在晚上。” “来做什么?” “来看我娘!” “看……你娘,你娘在哪里?” 遗殊用手拍拍墓碑,道:“我娘就躺在这里面。” 女人沉默了半晌,才凄声道:“你家里有些什么人?” 遗珠深深吐口气,道:“连我一共四个,有爹,有妈,还有江姥姥……” “你有妈?” “是的,她是娘死后爸娶的,因为我不是她生的,她不喜欢我,爹也不喜欢我,只有江姥姥疼我,她是我家三代的管家。” 女人上前一步,用手抚着遗珠的头顶,幽幽地道:“孩子,你很可怜。” 遗珠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战,但随即又乎走下来,仰首道:“阿姨,我不可怜……” “你……不可怜,为什么?” “我不要人家说我可怜。我长大了要做个女侠,行走江湖,杀坏人,救那些真正可怜的人。” “你想做女侠?” “是的!” “你在练武?” “不,我妈不许我练,也不准江姥姥教我。” “你爹呢?” “我爹离开家快一年了,说是出去办事,不过……爹在家地也不会教我的,因为他不喜欢我。” “你爹为什么不喜欢你?” “不知道,反正……他在家的时候,一天难得说一句话。” 又是沉默。 久久,女人开口道:“孩子,那你怎么能当得了女侠?” 遗珠嘟起小嘴道:“等我长大些,我就要出去拜师学艺!” 顿了一顿,又道:“听江姥姥说,我娘很美,武功又高,可惜她死了,不然女人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娘是怎么死的?” 遗珠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哀声道:“听江姥姥暗地告诉我,这地方原本叫凝碧园,很美很美,是用我娘的名字改的,我就在这里出生。我娘在生下我之后,有一晚突然起火,我娘被烧死了,我是江姥姥救出来的。自从园子被烧以后,爹就遣走了堡里所有的人,并封了堡门……”女人掏出罗帕拭泪。 遗珠期期地道:“阿姨,您怎么哭了?” “你娘死得好可怜,我听了也难过。” “阿姨,您的心肠一定很好!” “遗珠,我每天晚上来教你武功好不好?” 遗珠先是一怔,继而喜不自胜地道:“阿姨……会武功?” “晤!” “真的要教我?” “当然是真的。” “那……我……该改称您师父,现在就拜师……说着,拜了下去。 女人拉起遗珠,揽在怀里,激动地道:“孩子,用不有,还是叫我阿姨吧!” 遗珠摇头道:“不,我要称您师父,这是规矩。” “好吧!随便你!” “师父,今晚就开始么?” “不,太晚了,你该回去睡了,明晚再开始。” “师父,现在嘛!” “不成,大人会找你。” “才不呢!我妈根立不理我的事。” “瞧!有人来了。” 一个苍老的女人声音传了过来。 “遗珠!遗珠!” 遗珠悄声道:“是江姥姥。” 女人急声道:“记住,我们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说完,一闪而没。 一个白发老妪迅快地来到。 遗珠迎上去道:“姥姥!” 江姥姥“嗨”了一声道:“瞧你这丫头,总是不听话,又到这里来。刚才我远远地好像看到一个人离开,那是谁?” 遗珠故意惊声道:“人,没有啊!” “没有?” “姥姥,您上了年纪,一定是眼花了,这里只有我一个。” “好了,跟姥姥回去,这地方不是小孩子可以来的。” 一个月弹指而过。 002 遗珠每天晚上偷偷来此跟那神秘的女人习艺,双方由陌生而熟稔,情同母女,一个自幼失去母爱的孩子,对于温情的感受,是超过一般孩子的。 像每天一样,起更时分,遗珠来到废墟。 不例外地,神秘女人已在坐候。 遗珠像飞燕般投入女人怀里,兴高采烈地道:“师父,我会了!” 女人抚着遗珠柔柔的嫩发,道:“你什么会了?” “您教我的心法,昨晚我在床上一夜打坐到天亮,已经能控制住那股气。” “孩子,你本来就聪敏过人,所以才有这么快速的进境。” “师父,您下一步教我什么?” “下一步?孩子,还早哩!你现在只是扎根基的第一步,必须按部就班地来。对了,我给你带来一瓶药,你每三天服一丸,伐毛洗髓,可以助你功力速成” 说着,把一个小瓶递与遗珠。 遗珠接过,起身,小心藏好,道:“谢谢师父。” 女人笑笑道:“遗珠,今晚我教你一套掌法,你在练完心法之后,用以活动筋骨,现在我们就开始。” 整整一个时晨,遗珠算领悟了这一套章法。 女人突然以沉重的声音道:“孩子,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遗珠小脸一变,伤心地道:“师父不要珠儿了?” “不是不要,只是暂时离开。” “为什么?” “因为师父要去办件事。” “师父,您……带找走吧!” “哦!不,你有家……” “我没有家,没有人疼我,我像是个孤儿。” “遗珠,不能这样说;你好好用心练习师父教你的内功心法,还有那套掌法,到了一定的时间,师傅定会来教你进一步的武功。” ‘师傅,您不要走嘛!” “孩子,不成,师父有师父的事。” “师父真的还会回来?” “当然!” “不骗珠儿?” “孩子,师父怎会骗你!” 蓦地,一声惊叫倏地传来:“鬼!” 孩子毕竟是孩子,遗珠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叫,吓得心胆俱寒,尖叫一声,扑向她的师父,但扑了一个空,扑在地上,眼前什么也没有。 她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了起来,不由又尖叫出声! 一看,粟声道:“姥姥,您把我吓死了!” 江姥姥脸色十分难看,发着抖道:“快跟我回去,以后不许再来。” 遗珠转目四望,不见师父的影子,心想:“奇怪,师父怎么会突然不见了?江姥姥为什么突然叫鬼?” 江姥姥再次道:“走,快走!” “姥姥,怎么回事嘛?” “不要多问,快走!” “姥姥,您刚才为什么……” “丫头,你走是不走?” 一个冰冷的声音道:“怎么回事?” 来的是个二十六七的少妇,目芒冷得怕人。 江姥姥忠顺道:“少夫人,没什么,我来找遗珠回去,怕她着了凉。” 遗珠怯怯地唤了一声:“妈!”少妇狠狠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死丫头,下次你再敢到这里来。我打断你的一双腿了。” 说完,目光转向江姥姥,道:“姥姥,我听见你在喊鬼,怎么回事?” 江姥姥期期地道:“去……远远看见一个女人跟遗珠在一起,但……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少妇惊声道:“一个女人?”目光不期然地扫向坟墓。 遗珠道:“准是姥姥眼花!?少妇冷哼一声道:“死丫头,我再说一遍,以后不许到这里来,不然打断你的腿。” “妈!” “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走!” 一声幽凄的叹息传了来,令人毛骨惊然。 少妇猛一跺脚,闪电般循声扑去,登上颓垣,游走一圈,任什么也没发现,又回到原地,粉腮一片铁青。 又是一声叹息传来,似乎就在身边。 难道真的有鬼?少妇脱口厉喝道:“什么人装神扮鬼?” 没有反应! 江姥姥紧紧拉住遗珠,口里喃喃地道:“老身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有碰到“这种事。” 吐了口气,又道:“少失人,我们还是进去吧!” 少妇显得色厉内在地道:“我不相信世间真的会有鬼。死丫头,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我不知道。” “你敢骗我?” “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江姥姥突地用手遥指着栗呼道:“少夫人,瞧!” 远处,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自空中冉冉而没,凌空御虚,像一个幻影,人是无法踏云而行的。 鬼!除了鬼无法办到。 少好面色变颜声道:“难道会是她,天下……真的有……” 她是谁?遗珠想问却不敢,但她看出那御空而行的,是师父的身影。鬼,她想到江姥姥刚才的惊叫,难道师父真的是幽灵而不是人?是的,师父每次都是来无影去无踪,在眨眼间神奇地消失,现在竟然能飘浮在半空中,不是鬼是什么?想着,紧抓住江姥姥的衣角,小脸颊现苍白,一颗小心狂跳不止。 转念又想:“如果师父真的是鬼也好,她那么和善慈祥,一点也不可怕,娘死了,当然也是鬼,可以向师又打听娘在阴间的情形……” 少妇挥挥手,颤抖着声音道:“我们回屋里去,姥姥,明天设法把园门堵死。” 说完,当先奔去。 003 江姥姥拉着遗珠的手,缓步后随。 遗珠忍不住问道:“姥姥,妈刚才说……那影子是谁?” “不要问。”接着又喃喃自语道:“难道真是她阴灵不散?” “姥姥,告诉我嘛!姥姥……”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疾掠而至。 江姥姥和遗珠同时大吃一惊。 来的,是个锦衣人,看上去年纪三十不到,英挺秀逸,标准的美男子。 江姥姥吐了口气,道:“少主,什么时候回来的?” 锦衣人冷冷地应道:“刚到!” 遗珠轻唤了一声:“爹!”想趋近前去,但又止住了。 锦衣人“晤”了一声,父女之间,似相当隔膜。 他是谁?他就是“无汉堡”少主武同春,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无敌剑”的儿子。 武同春冷电似的目芒四下一绕,道:“遗珠不该到这种地方来的。姥姥,以后请你看牢她。” “是的!” “你先带遗珠回去。” “少主……” “我要在这儿待一会。” 江姥姥牵着遗珠,默然离开。 武同春走到墓前,站定,目注墓碑,咬牙很声道:“凝碧,你毁了我一生,使我家门蒙羞,我把整个心献给你,你却拿来践踏,你真是阴魂不散么?显现出来,这段公案还没了!我发誓不论天边海角,要找到许中和那衣冠禽兽,把他碎尸,才消我心头之恨。” 一阵夜风掠过,卷得枯枝败叶沙沙作响,一片马云掩去了月色,废墟顿呈黝黯,显得鬼气森森。 武同春似乎怨毒极深,又开口道:“你被天火烧死.给你检骨造墓,是基于仁心,我恨你,永远很你。” 半晌之后,又喃喃地道:“鬼.天下根本没有这鬼魂,如果真的有,那更好,显现出来看我武同春寿能不能杀鬼。” 微风飒然,似一片枯叶落地。 武同春机警地斜闪八尺,回身,吐口气,道:“锦芳,是你!” 来的,是武同春的续弦妻子华锦芳。 武同春又道:“你怎么不声不响的来?” “是你自己失神,没察觉。” “你真的看见……” “不单是我,江姥姥也看到,而且不止一次。”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离家之后。” “这倒是奇怪了!” “据姥姥说,身影很像凝碧……”“不可能,埋了七八年的人……而且,当时火焚之后,是我亲自在铜床空架下收检焦骨予以埋葬的……” “当年怎么起的火?” “到现在还是个谜,我猜想……可能是那贱人自知没睑再活下去,而在坐褥时引火自焚的。” “你确知遗珠是许中和的孽种?” 武同春痛苦至极地道:“家门不幸,不要再提了!” 华锦芳惊叫一声,猛可里抱住武同春,粟声道:“你看,那边断墙上……” 武同春下意识地心头一震,抬眼望大,只见一丈外的断墙上,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像半个人身,一咬牙道:“我不信这个邪!” 推开华锦芳,亮出长剑,闪电般掠出,弹起,飞扑至断墙。 “嘎!”地一声,那影子掠空冉冉而去。 武同春回到原地,收起剑,道:“原来这就是你们见到的鬼。” 华锦芳惴惴不安地道:“是什么?” 武同春道:“这叫疑心生暗鬼,是一只灰鹤!” “灰鹤?” “可不是,只是体形比一般的特大些就是了。” “可是……以前我看到的影子的确是女人的身形……” “算了,锦芳,世间不会有鬼的,我们回去吧!以后别再到这里来就是了我准备后天前身……” “你……又要出门?” “这桩公案不了,我寝食难安,我之所以腆颜出江湖,就是为了这桩公案不然早该埋名隐姓了,我……实在没脸见人。” “同春,你……就不能放过么?” “办不到。” “八年,恨也该消了……” “消不了,也忘不了。” “可是……当初……为什么把遗珠……” 武同春的内心,起了痛苦的痉挛,闭上眼道:“孩子没有罪,我能把她怎样?走,别说了!” 赤日炎炎,大地变成了像个蒸笼,即使赶脚行商,也都趋凉歇脚,避过这烤人的日午,官道被晒得瘫痪成一条死蛇,前后路不见人影。 可是,竟然也有不怕热的,一个锦衣人,顶着烈日;踽踽行走在官道上,一顶马连被大草帽,遮去了整个脸,看上去显得十分神秘。 无独有偶,锦衣人身后,紧跟着一个老和尚,身穿百衲僧袍,手拄禅杖,斜挎一个黄布袋,光秃秃的脑袋,在阳光下闪闪泛亮,如果近看,便可发现这老和尚面如红婴,没有一丝汗痕,似乎热是别人的事,与他不相干。 不久,路边出现一株伫立如再盖的大树,树下一些石头,已被不断来往歇凉的人磨得精光溜滑。 锦衣人折向树下,拣块石头坐了,摘下草帽披风,这一露了脸,展示出是个俊逸非凡的美男子。 那老和尚也到树下落座,自顾自地嘟嚷着道:“佛说有缘,老油总算撞上了缘。” 锦衣人的脸色沉了下来,但仍不言不动。 老和尚又道:“无缘即是有缘,佛言是不妄的。” 004 锦衣人似乎忍耐不住了,偏过头,冷电似的目芒在老和尚面上一绕,道:“大师怎么这等不识相?” 老和尚眉毛一挑,道:“老衲如何不识相?” 锦衣人语冷如冰地道:“盯踪在下,意欲如何?” 老和尚哈哈一笑道:“施主纳凉,老衲也歇脚。这是官道,并非私产。” 锦衣人冷哼了一声道:“在下并非今日才出道,大师跟踪在下业已三天。” 老和尚淡淡地道:“也许是凑巧同路,施主何必多心?” 锦衣人道:“这就未免太巧了罢!” 老和尚又打了个哈哈,宏声道:“阿弥阳佛,这就是佛家所谓的缘。” 锦衣人报以一声冷笑,道:“在下不懂禅理,大师还是省了吧。” 老和尚不舍地道:“施生何必如此担人于千里之外?” 锦衣人没好气地道:“大师是缠定在下了?” 老和尚道:“老衲只是随缘。” 锦衣人虎地站起身来,朝者和尚上下一打量,若有所悟似的道:“如果在下所猜不差,大师当是名动字内的圣僧‘无我大师’?” “哈哈哈哈!施生服力果然不差,老衲正是。” “失敬了。” “好说,施主当是无双堡‘无敌剑’的嫡嗣?” 不错,这锦衣人正是离开家重出江湖的武同春。 武同春脸色微变,抱拳道:“不错,在下武同春,大师有何指教?” “无我大师”缓缓起身,沉凝地道:“恕老衲直言无讳,施主先尊号称‘无敌剑’,但武学如瀚海,尤其剑术一道,更为精奥深远,施主系出名门,堪称此道翘楚,当可继承先尊之号。” 武同春先是一愣,既而微哂道:“大师说这话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无我大师”道:“老衲有意助施主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无我大师”享誉武林数十年,是硕果仅存的几位白道高手中的魁首,武功深不可测,一般习武的人如能得这位老和尚垂青,那真是磕头碰到天,平步青云了。但武同春是名剑手之后,自有一份傲气与自尊,当下哈哈一笑道:“大师,失严这外号是江湖朋友信口叫的,先严从未自道出民更是不敢以此自诩。同春何物,竟敢继无敌之号,不敢奢望,更不愿企求;大师的好意心领了。”说完,拱手一揖,转身便走。 “无我大师”飘然上前,拦在前头道:“施主会错老衲的意思了,老衲并非好为人师,也无意收徒……” “那大师的意思是……” “应天命,防缘法,助施主名至而实归。” “抱歉,在下无意争名,也无心扬名。” “愿为武林众生结个大善缘么?” 武同春木为困惑,像“无我大师”这等显赫的人物,普通武林人想见一面都很难,没想他竟然主动地找上了自己,内中必有文章,但自己抹下睑皮,重出江湖,目的是为了断一桩不能为外人道的公案,以后便要永绝江湖了。 必念之中,冷漠地道:“借用大师一句话,在下无缘,请了。” 说完,绕侧昂首而去。 “无我大师”怔怔地望着武同春的背影,自语道:“舍此别无他求,为了挽回劫运,只好不顾身份了!” 自语声中,大袖飘飘,行云流水般地跟了下去。 武同春一路驰去,对于“无我大师”的事,他很快就抛诸脑后了,因为他只想着自己的事,除此之外,什么天大的事都与他无关。 路旁不远,出现一座丛林,青翠苍笼,在这种盛夏天,给人心理上一种清凉的感觉。武同春足身离开富道,向那丛林走去。 接近,看出是一间大庙,被包裹在绿荫中。 穿过林荫道,是个不大的场子,连接庙门。 武同春心想:“口渴得难受,喉头里干得要起火,到庙里去讨杯水喝吧!” 于是,他迳直走向庙门,目光扫处,不由大惊失色,只见庙门槛外的石阶上,整齐地排着四具尸体,一色的黑衣劲装,他一个箭步弹了过去,不错,是四具死尸,不见血,死状很安详,像是熟睡了般地。 死者是什么来路?什么人下的手?为什么会死在佛门禁地?狐疑之间,一条人影,出现在门里。武同春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现身的,竟是分手不久的“无我大师”,这和尚怎会超在自己的前头?“无我大师”合什道:“施主,有缘啊!刚分手又见面了。” 武同春心里打了一个结,目光一扫四具黑衣人的尸体,寒声道:“人是大师杀的?” “无我大师”再次合什道:“阿弥陀佛,罪过,老衲出家人,怎能轻易犯戒。 “那……” “杀人者已先老衲一步离开了。” “是何许人物?” “施主不妨仔细看看被害者,是如何致命的。” 武同奏深深透了口气,仔细审视,什么也看不出来,摇摇头,期期地道:“在下浅陋,看不出来……没有伤痕,也不像中毒……” “无我大师”道:“这就已经说明了。” 武同春皱眉道:“说明了什么?” “无我大师”目中精光一闪,道:“想想,江湖上谁杀人无痕?” 武同春心里“咚”地一跳,栗声道:“接引婆婆?” “无我大师”颔首道:“施主见识不错,但只说对了一半。” 武同春期期地道:“一半,为什么?” “无我大师”正色道:“杀人的手法是一样,但不是‘接引婆婆’本人,而是她的传人,就是近来江湖中盛传的恐怖人物‘黑纱女’!” 武同着脱口惊叫道:“黑纱女?” “不错,施主见过么?” “只是耳闻,大师……” 005 “老衲曾经曾见过,但不知她的庐山真面目,仅知她是个女子,年纪不大,黑纱中覆面,同时黑纱巾也是她的标记,身手版高,不逊于乃师‘接引婆婆’,尤其是身法,以老衲所知,即以身法冠绝武林的‘鬼叫化’,也膛乎其后。” 武同着倒抽了一口凉气,道:“她为什么要杀人?” “无我大师”摇头道:“只她自己知道。” “她属于魔道?” “应该是介于正邪之间,不过……以老衲所知,被杀的多属江湖恶者。” “眼前这四个……不知是什么来路?” “你不见死者衣襟上的号志?” 武同春低头一看,果见死者衣襟上绣着白色的乾坤二爻的标志,不由惊声道:“是‘天地会’!” “无我大师”道:“不错,正是以武林之主自居的‘天地会’属下弟子。” 武同春吐口气,道:“‘天地会’崛起江湖不过五年,搅得中原武林一片血雨腥风,生杀予夺,唯我独尊,是该杀!” “无我大师,宠宣了一声佛号,道:“善哉!施主侠肝义胆,嫉恶崇道之心可见一斑,愿与老衲深谈么?” 武同存心念一转,道:“小子无才无德,既不为侠,也不称义,敬谢不敏了。” 不待对方的反应,掉头疾走而去,身后传来老和尚的叫唤,但他充耳不闻,步伐反而加速。 一口气奔行了十来里。 日头西偏,暑气稍杀,眼前出现一片莽林,宫道从中央穿过,武同脊用手指顶了顶帽檐遥遥望了一眼,自语道:“穿过林子便有镇市,该打尖了!” 突地,四五条人影迎面奔来,勿勿擦身而过,像逃避什么恶物似的,其中之一刹住身形开口道:“喂!朋友,看你的装扮,定也武林同道,快回头吧!前路不通,犯了忌,平白送命可不值得。” 说完,飞也似赶向同伴去了。 武同春大为愣愣,呆了一阵,继续前行,到了林口,目光扫处,不由心头剧震,刹住步子,脱口道:“黑纱女!” 路边头一株大树的横枝上,挂了一条黑纱巾,在迎风招展,这是既神秘又恐怖的“黑纱女”的标志,现在他明白刚才那匆匆逃走的路人示警的原因了。 “黑纱女”为何亮出标记阻路?闯越便是犯忌,回头还是绕道?堂堂无双堡少堡主,如此不顾名头么?武同春犹豫了一阵,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心想:“名头,自己还有什么名头可言?无双堡名存实亡,武同春早在八年前死了,出江湖只为了平心中之恨,对象只有一个,还争什么强,斗什么狠。” 心念之中,回转身……两骑怒马,疾弛而至,到了近前,紧急勒缰,唏聿聿一阵嘶鸣,人立而起,扑了武同春一头一身的黄尘。换在八年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拔剑,而今天,他是豪气全消,本能地横了对方一眼,拍拍尘土,就传走开。 他原不想惹是生非,别人偏不放过他,也许,这是江湖人的劣根性。马上人之一暴喝:“别走!” 武同春止住了脚步,这时,他才看清马上是两个面目狰狞的中年人,一瘦一胖,喝语的是那胖子。 那瘦子接着道:“看你这身打扮满像那么回事,你看到一个女人形的穷酸由此经过么?” 态度蛮横,说话无礼,武同春本待发作,想了想又把冒起的火压了下去,拉拉帽檐,冷漠地道:“没看到!” 那胖子大刺刺地道:“报上来路。” 武同春虽说豪气早消,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股傲气是混没不了的,他没抬头,寒声说道:“各走各的路,没有报名的必要。” 瘦子嘿地一声冷笑道:“你知道找哥俩的来路吗?” 武同春道:“在下不想知道。” 瘦子道:“偏要你知道。” 胖子凑和着道:“兄弟,别唬着他了。” 瘦子打了个哈哈道:“听清楚了,‘巴氏双虎’,不陌生吧?” 武同春心中一动,“巴氏双虎”,恶名昭彰,在中原道上,是令人则目之徒,当下故意淡淡地道:“没听说过!” 胖子暴笑了一声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抬起头来,让大爷看看你的五官德性!” 武同春硬吞下一口恶气,身形一旋,到了两丈之外。 “巴氏双虎”各各怒哼一声,跃了马背,把武同春拦住。瘦子狞声道:“你刚才说没听过我兄弟的大名,现在让你永远记住,三代人都忘不了。大哥给他逗逗乐子。” 胖子掏开五指,抓向武同春的大草帽。 武同春脚不移,身不动,笔直地飘了开去,这一手,表现了他的功力。 瘦子“咦”了一声道:“看不出还真有两下子,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还真会把大爷看扁。” 随着话声,手一扬,三点寒星星品字形射向武同春上盘,一尺之隔,投手即至。 武同春反腕一捞,摊开手掌,是三颗歹毒的天狼钉,不由怒哼出声,一抖手手,投向身旁一块巨石、火犀迸处,三颗天狠钉品字形嵌在石面上,深浅一致,手法力道,令人叹为观止啊! “巴氏双虎”互望了一眼,当然他们俩不能吃这个瘪,霍地拔出佩剑,挪步移身,站成犄角之势,胖子暴喝道:“拔剑!” 武同春忍了又忍,道:“无此必要。” 瘦子道:“不敢么?可以,报上来历名号在地上叩个响头,我兄弟饶了你。” 是可忍,孰不可忍!武同春缓缓拔出长剑,剑尖斜指地面,仍然没抬头。这种起手式,可以说大背武术常轨。 胖子脸色一变,道:“兄弟,看他的起手式!” 瘦子脸皮抽动了数下,粟声道:“无双堡独门剑法!” 胖子跟着叫:“无敌剑!” 瘦子期期地道:“听说无汉堡在八年前被一把火烧成废墟,业已遣散堡众,封了堡门,这些年不见有人在江湖走动,这胖子深深一想,道:“朋友难道真的是十八岁扬名的武少堡主?” 006 武同春没有答腔,帽檐遮住脸,显得十分神秘,倒是那支斜撇的剑,剑身泛出雪也似的白光,这是迎异于一般之处,通常剑刃是青芒。 瘦子脸色数变之后,道:“大哥,看他剑,假不了,我听说过。” 胖子立即顺风转舵,自找台阶,挤了挤眼,道:“兄弟,算了,彼此素无过节。还是追人要紧。” 说完,偏了偏头,两人收剑上马,双腿一夹,穿林而去。 武同存缓缓回剑入鞘,转身面对林道,心里想:“‘巴氏双虎’有目如盲,竟然没发现‘黑纱女’的标记,这一入林,是自寻死路。” 心念未已,忽闻“砰砰”两声,“巴氏双虎”栽下马来,连哼声都没有,也不见有人现身出手,两乘空骑拨制刺狂奔而去,不由心头大震。 “黑纱女”是如何无声无息地毁了“巴氏双虎”?“巴氏双虎”在江湖中不是泛泛之辈,竟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照“无我大师”的说法,“黑纱女”跟她师父“接引婆婆”一样,为人介于正邪之间,她在此地亮出标记阻路,必非无固,那是为了什么?“巴氏双虎”追索的所谓大人形穷酸是谁?呆立了一阵,武同春准备走回头路,不去招惹“黑纱女”,就在此刻,林子里突地传出一个森冷的女子声音道:“犯忌者死。” 武同看下意识地吃了一惊,不用说,发话的是“黑纱女”,这句话,不但目中无人,还充满了威胁的意味。武同春被勉强抑制的傲性蠢然欲动,心念辗转之后,傲性又消生了,八年前发生的心事,使他丧失了在武林中昂头的勇气,当下片言不发,转身举步,就待要离开……“黑纱女”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识时务者为俊杰,君子当知趋吉避凶,姓武的,这不能说是你没胆。”随之,是一声充满讥讽意味的冷笑。 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武同春再灰心丧之,也不能让一个女子看得不值半文钱,潜在的傲性,无法抑制了,转身,大步向林道中走去。以防对方猝然的袭击。 走,没有动静,空气诡秘万分。 顾盼间,来到了“巴氏双虎”陈尸之处,此刻,他才发现双虎襟上的乾坤符志,不由心头一动,暗忖:“原来双虎也是‘天地会’的弟子!” 刺耳的阴冷声音,又自林间传出:“娃武的,你不怕死?” 武同春指顶帽檐,目光扫向林深处,不见人,冷声回应道:“死有什么可怕?” “但刚才你表现了畏缩?” “在下不必告诉你个人心中的想法。” “除了怕死,还想什么?” “何不现身出来?” “凭你还不配。” “哈哈哈哈……” “这有什么好笑的?” “非常好笑,口口声声要杀人,却不敢现身。” “你死定了!” “就算是吧!你不现身如何取在下的性命?” “照样可以,双虎便是榜样。” “用毒?用暗器?” “这你不必管。” “在下不信这个邪。” 没了下文,空气沉寂下来。 武同春内心却没松弛,他无法想象对方将使出什么意料不到的手段,双虎的尸体摆在眼前,这是不假的。 久久之后,“黑纱女”的声音又告响起:“你走吧!我不想杀你了。” 武同春大感意外,脱口道:“为什么?” “黑纱女”的声音道:“奇怪,你不庆幸能活着离开?” 武同春冷傲地道:“既无惧于死,又何庆于生。芳驾忽然破例,必有原因。” “你一定要知道?” “如果劳驾愿意的话,在下是想知道。” “好,我可以告诉你,我希望你能活着。” “那又为什么?” “当然有道理的……”说了半句,便顿住了。 “什么道理?” “非常简单,凡属不怕死的人,必然怕活,而珍惜生命的人,定然怕死;你既然无惧于死,让你活下去,岂不更好?” 怪论,前未之闻的怪论,武同春为之大感怔愕,理由十分牵强,但对某种人而言,却又很切合,以他本身而论,的确是活着比死还痛苦,这使他无言以对。 双方沉默了片刻,“黑纱女”又道:“我是过来人,我曾经求死,但为了某种理由,我必须活下去,忍受生之折磨.所以,我非常了解一个无视于生死的丧志者的心情.” 这句话说到武同春的心坎里,引起了他内心的共鸣,看来“黑纱女”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可是……心念之中,脱口道:“芳驾称在下为丧志者?” “黑纱女”的声音道:“难道不是?堂堂无汉堡少堡主,全没有往昔的英风豪气,不是丧志是什么?” 武同春心头大凛,彼此素昧平生,她为什么要说这种话?难道她知道自己内心的秘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秘密外人绝对不知道……“黑纱女”又道:“你还不走么?如果我改变主意,你便真的活不了。” 武同春开始挪步,他不是怕死,只是觉得茫然,他不了解这神秘女煞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而更重要的一点,他不但失去了斗志,连好奇心都淡了,他活着,只为了那桩八年前的诛心公案。 出了林道,眼前豁然开朗。正前方是村镇,在三里之外,两旁是丘陵,延伸得很远,像接到了天边。 正行之间,忽听右首的丘陵中传出了数声暴喝,接着是采人的呼唤:“救命哟!救命…杀人了……” 武同春本能地止住脚步,抬眼望去,一丈外隐见人影晃动,转念一想,自已差不多等于是江湖除名的人,本身的事管不了,还料理别人的事则甚,这类事,江湖上可说无时无地不在发生,于是,他又挪动脚步。 刺耳的呼救声,又告破空传来! “杀人了,救命啊!” 人,贵在乎有人性,即使在万念俱灰的情况下,仍会激发,尤其正义两个字,在真正的武士心目中,可以说生了根。武同春再次停了脚步。 远处,传来了颤栗的哀叫声:“各位定要赶尽杀绝么?在下与各位往日无怨,近日又无仇……” 一个粗暴的声音道:“少废话,有冤到阎老五那儿去分诉吧!” 武同春终于忍不住掠了过去。 007 土丘后,三名黑衣剑手,围住一个蓝衫书生,这书生二十多岁年纪;面目俊美,一表非凡,在三支剑下,颤栗不已。 武同春立即想起“巴氏双虎”口中的女子形穷酸,大概就是指这书生无疑了,他为什么被追杀?三剑手不用说,也是“天地会”的人。 其中之一狞声道:“别装蒜了,上路吧!” 书生作揖道:“三位行行好,积点阴功,修个来世。” 另一个哈哈一笑道:“好小子,来世,来世是什么?爷们只管抓人,不管来世。无乖上路,那边有马等着,看你细皮嫩肉的挨上两剑该多没意思。” 这书生是武功不济无法反抗,还是根本不会武功?武同春悠悠然飘临现场。 书生可眼尖,大叫道:“大侠救我!” 三剑手不约而同地暴喝出声:“什么人?” 武同春稍稍扬头,一看这书生的面目十分熟捻,但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心中狐疑不已。 三剑手之一欺向武同看身前,上下一打量,道:“朋友要插手?” 队对方衣襟号志,已证明了对方的身份。武同春心知招惹上“天地会”,后果相当严重,但已经出了面,总不能打退堂鼓,想了想道:“三位是‘天地会“的人?” “这不是摆明着么?” “三位与这位朋友有什么过节?” “无人敢过问‘天地会’的事。” “可是在下已经问了。” “那你也死定了。” “未见得。” “先报个名号,爷们好交差登帐。” 武同春冷哼了一声,转向书生道:“朋友,怎么回事?” 书生道:“在下也不明白为什么。” 另一名剑手大声道:“别浪费时间了,做了他带人上路。” 那面对武同春的剑手,扬起剑来,明声道:”拔剑吧!如果死得像条狗便太冤了。” 武同春寒声道:“在下不想杀人。” 那武士暴笑了一声道:“口气还真不小,看剑!”随着喝话之声,剑芒打闪,罩向成同春,身手还真不赖,气势招数,可以勉强列入一流。 剑出入杳,武同春换了一个方位,从容利落。 另两名剑手一看便知道碰上了劲敌,双双仗剑围了过来,各占方位。原先的一名上前两步,配合同伴的位置,挫了挫牙,道:“看来朋友不是泛泛之辈,先报个名号。” 武同春冷冷地道:“在下向来不提名道姓。” 三剑手用眼色互相打了一个招呼,齐齐暴喝一声,三支剑从不同方位,以雷霆之势,罩向武同春。 一道白光,从交织的剑幕中冲起,像潜龙破浪而来,惊呼与兵刃折断声齐作,人影爆开,三剑全部齐腰而折,三剑手面色衣白,窒住了。 武同春无意伤人,也不愿树这强忧大敌,没有跟踪出手。 那书生突地惊叫出声。 三名剑手迅快地退了开去,并肩而立,俯首躬身。 武同春大感惊愕,目光转处,呼吸上时窒住了。 现身的,是个浓装艳抹的半百妇人,身高体大,比普通男人还要高出一个头,目光如刃,森冷得怕人,配上她妖里妖气的打扮,简直是个怪物,一个女人,而生成这种体型,的确是罕闻罕见,武同着倒抽了一口凉气。 怪妇人目光扫向三名躬着身不敢直立起来的剑手,大喝道:“窝囊废,丢入现眼,还不与我滚!”声如果啼,十分刺耳。 三名剑手齐齐恭应了一声,如飞而去。 看样子,这怪妇人不但是“天地会”的人、而且在会中有相当的地位。 怪妇人目光移向蓝衫书生,怪笑了一声道:“小子,你敢再逃走的话,老娘便撕了你。”说空,转向武同春,龇了龇牙,道:“把你那顶破草帽拿下来,让老娘看看你的长相。” 怪人怪调,自然不足奇,像这类人,不会吐出什么好话的。 “武同春淡淡地道:“芳驾何方高人?” 怪妇人以震耳的声音道:“连老娘你都不认识?” 武同春为之一窒,他久不行走江湖,实在不知道对方的来路。就在此刻,一个极细的声音传入他的耳鼓:“这妖妇是“天地会’左护法‘魁星娘娘’!” 武同春大感惊怔,是谁以待声之法指点自己?现场没别人,难道会是蓝衫书生?可是他刚才直叫救命,会有这等能耐么?心念之中,不管三七二十一,冷沉地道:“芳驾是‘天地会’左护法’魁星娘娘’?” 怪妇人“嘎嘎!”一声怪笑道:“你这小子还算有见识!” 这一说真的对了,武同春可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号,但既为名倾武林的“天地会”护法,武功之高强,可想而知,现在他真是骑虎难下,走可能走不脱,挺下去后果难料,而更使他不解的是那蓝衫书生此刻面带微笑,毫无惧怯之容。 “魁星娘娘”又道:“你知道你将如何死法?”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顺口道:“如何死法?” “魁星娘娘”狞态毕露地道:“老娘要把你生撕活裂。” 武同春的做性又被激发,寒声道:“有这么便当?” “魁星娘娘”道:“老娘手下倒无全尸。” 008 武同春下意识地手按剑柄,硬起头皮道:“那得要看事实了。” “魁星娘娘”森冷如刃的目光连连闪动,狞声道:“你小子见不得人,老是把帽子遮着脸?” “见木得人”这四个字,本是一般人的常用语,但听在武同春的耳中,却大不是滋味,这正触到他的伤痛处,当下用手指一顶帽檐,露出了全部面目。 “魁星娘娘”偏了偏头,啧啧地道:“好俊的人品,但你还是活不了,老娘一向不轻易改变主意。” 话声中,举步迫向武同春。 武同春立即握紧剑柄,准备应战。 场面骤呈无比的紧张。 嘉在此刻,一个娇脆而叩人心弦的声音道:“大娘,且慢动手!”人随声现,一晃便到了场子中央。 武同春心中一动,转目望去,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吞了一下口水,不速而至的,是一个不堪承教的奇丑女子,浓眉大眼,塌鼻厚唇,配上四方睑,那模样使人看了第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 但如果不看睑,齐须子往下看,倒是个美人胎子,体态窈窕,纤浓合度,再加上华丽宫装,十足是个可人儿。如果不看人,光听声音,真会令人想入非非,可是,配上那张胜,便一切俱非,实在是造物主的恶作剧。 她称“魁星娘娘”为大娘,她是什么身份?“魁星娘娘”生就的穷凶恶极相,但见了这丑女,却态度大变,尽量装得温和的样子说道:“小妞,人在那儿,你看着办吧!” 丑女目光扫向蓝衫书生。 蓝衫书生打拱作揖地道:“姑娘,你就放过在下吧!在下只是个穷秀才,根本就不值姑娘一顾。” 武同春大感困惑,摸不透双方是怎么回事。 丑女不答腔,目光移向武同春,看了又着,突地笑出声来。 武同着一拉帽檐,遮住视线。 丑女如蓝衫书生一摆手,道:“你走吧!姑娘我不想再看到你。” 蓝衫书生如逢大赦,再次作揖道:“姑娘大德,在下没齿难忘。”说完,急急奔离,像逃避瘟神似的。 “魁星娘娘”大声道:“小妞,你这是怎么回事?” 丑女桥声道:“放他走呀!” “魁星娘娘”吐口气,道:“你费了这么大力气找他,现在却又放他走,什么意思?” 丑女扭怩作态地道:“大娘,俗语说……物怕比,两样东西放在一起,一比就比下去了,那穷酸俊而不英,没有男子气概。” “魁星娘娘”皱眉道:“怪事,你不是爱他爱得发狂么?” 丑女“唔”了一声,道:”大娘,此一时,彼一时嘛!现在……”说着,朝武同春一努嘴。 “魁星娘娘”哈哈一阵大笑道:“大娘我明白了。你是见了鸡便不吃肉丑女娇嗔道:“大娘,你这话说得人多难为情嘛!” 肉麻当有趣,听得武同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也明白过来,这五女是出来拣丈夫的,天下事真是无奇不有,早知如此,说什么他也不会插手管这闲事。 “魁星娘娘”沉声道:“小妞,你先别高兴,看这小白脸年纪不小,少说也有二十六七岁,说不定他早已有了……” 丑女大眼一翻,撒娇似的道:“大娘,你问问他嘛!” 武同春忍耐不住了,身形电弹,一惊数丈,就在他身形一起一落之间,一个巨大的身影已烂在他的面前,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看来脱身不易,这麻烦可惹的大了,蓝衫书生脱了祸,他变成了顶缸的人。 “魁星娘娘”以刺耳的声音道:“想溜吗?做梦!听着,你叫什么名字?” 武同春有些哭笑不得,抬起头道:“武同春!” “武同春?” “不错!” “今年多大岁数?” “二十八。在下可以走了么?” “不行,话还没问完。” 丑女站在侧方,突然想起件事来,一拍手掌道:“大娘,我听人说,一年前中原道上出了个少年剑手,也叫武同春,但不久便销声匿迹了,就是他么?” 武同春暗道一声:“‘苦也!” “魁星娘娘”不由动容,森玲的目芒一闪,道:“你就是‘无敌剑’的后人?” 武同春一咬牙道:“扯不上,巧合而已。” 丑女大声道:“大娘,他说谎,是他没错,不然那三名弟子怎会一招折剑。” “魁星娘娘”点点头,道:“娃武的,你承不承认都没关系,我们小妞看上你,是你天大的造化。你成过亲没有?” 武同春十分不耐地道:“不但成过,女儿都七八岁了。” “魁星娘娘”脸色一变道:“真的?” 武同春道:“这怎么能假!” “魁星娘娘”望向丑女道:“小妞,你听见了?” 丑女大限一红,任性地道:“不,我不信,大娘……” “小妞,这怎么能勉强?! “大娘,我……死也不改变主意。” “这……你要大娘我怎么办?” “我不管,你看着办。” “魁星娘娘”深深一想,道:“那只有先带他回去再说了!” 武同春气也不成,怒也不是,天底下竟有这种怪人怪事,忍不住开口道:“天下男人多的是,不止在下一个,姑娘可以随便拣。” 丑女似乎从来不知羞耻为何物、咧嘴一笑道:“我就是拣中你嘛!” 武同春为之气结,冲口便道:“不要脸!” 丑女眉毛一挑,瞪眼道:“你敢侮辱我!” “魁星娘娘”也跟着怒声道:“好小子,你真是不知死活……”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武同春横起心道:“怎么样?” “魁星娘娘”暴声道:“老娘裂了你。” 009 武同春冷哼了一声道:“怕没这么容易!” 丑女插口道:“大娘,可别真的对他下重手,我……就喜欢他这份傲气。” 武同春啼笑皆非.这倒是一厢情愿,天下难找脸皮这么厚的女子,这种话居然面不改色地当着男人面说出口,看来很难脱出她的纠缠,想想实在窝囊,俗语说的,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真是一点也不错,平白无故替那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蓝衫书生顶了缸。 心念未了,“魁星娘娘”倏地一个跨步;到了八尺之处,阴声道:“你是‘无敌剑’的后人,剑上的造诣定然不差,特别准你自卫,拔剑吧!老娘耐心有限。” 事情挤到头上,武同春已经没有任何考虑的余地,咬牙拔出剑来,剑尖下撇,作出了独特的起手式,寒声道:“交手有个限度么?” “魁星娘娘”答非所问地道:“身份不假,是当年无双堡主武进的剑路。” 武同春再次道:“怎么个打法?” “魁星娘娘”嘿地一笑道:“怎么打,得看老娘的高兴,出手吧!” 武同春气得两眼发了蓝,愤愤然地道:“见死方休么?” “魁星娘娘”不屑地道:“你如果害怕,不打也可以,乖乖跟老娘走。” 忍耐是有限度的,武同春剑眉一挑,气纳丹田,劲贯剑身,厉声道:“请吧!” “老娘让你先出手。” “在下照祖传惯例,不占先。” “什么臭规矩,接着!”话声中,向前一个大跨步,双手缓缓抓出。 武同春一看来势,不由心头大凛,对方这一抓,玄奇诡绝,使人有封挡闪避无从之感,在没抓上身前,根本无法判断被攻击的部位,也测不出中途会发生什么变化,当然,时间不许他考虑,这意念在脑海中仅如电光船一闪。 “呀!”厉吼声中,白光由下而上腾起,森寒如冰雪的剑芒,幻成了一片耀眼的光幕,以攻应攻,这是他唯一可行之途。 忘命的一击,凌厉到了极限。 “魁星娘娘”可真识货,她看出武同春手中的白剑并非凡铁,不敢托大,中途变式,身躯后仰,改抓为拍。 “砰”地上声,武同春的创势,被奇强无比的掌风,震得一滞,挥洒不出,不自觉地退了一个大步。 双方又回复八尺的距离。 “魁星娘娘”多角形的脸孔,扭成了一个怪形,这是怒极了的表示,厉哼声中,双掌暴推。 武同春族剑朝中路直刺,这是他家传划法中的绝招。 雷动的掌风中,夹着一声惊呼,人影霍地分开。 武们春俊面泛了白,气翻血源,眼冒金花。 “魁星娘娘”衣袖被割裂,明显地可以看到半尺长的血痕。 丑女脸上抖露了一片紧张之色。 “魁星娘娘”抬起手臂看了看,暴怒道:“好哇!老娘如果不活生生撕了你就不算人!”声落,翘掌垂臂,弓腰曲腿,沉缓地边向武同春。 那样子,既滑稽又恐怖。 她将施展什么无法想象的杀手?两个照面下来,武同春信心大增,但对方的怪模样,使他不无忐忑之感,反正已豁出去了,只好凝神抑志,蓄势待发。 丑女急叫道:“大娘,不要这样嘛。” 情况显示,这将是生死互见的一击。 蓦在此刻,一声苍劲震耳的佛号倏告传来:“阿弥陀佛,善裁。” 事出猝然,“魁星娘娘”不期然地直起身来,后退两步。 现场多了个身穿千补百袖袍的老和尚,好玄的身法,仿佛他本来就是站在哪里的。 武同春松了一口气,不速而至的是”无我大师”。 “魁星娘娘”怒喝道:“老秃驴,你找死来了?” “无我大师”合计道:“可弥陀佛,女施主且莫发嗔,生死乃天命,岂可轻言。 “魁星娘娘”喘着大气道:“无我,你要淌这浑水?” “无我大师”道:“我佛慈悲,老衲身为佛门弟子,碰上了,不能不结个善缘,度厄解劫,功德无量,阿弥陀佛!” “魁星娘娘”粗声暴气地道:“你想结什么善缘?” “无我大师”道:“姻缘姻缘,全凭一个缘字,三生石上注定,勉强不来的,勉强了便是孽、如果看不破这一点,冤结便难解了。” “魁星娘娘”道:“少放屁,我不信这个邪,凑合了便是缘,识相的最好请便。” “无我大师”从容地道:“如果老衲非管不可呢?” “魁星娘娘”森冷的目芒一闪,道:“那此地便是你证果的地方。” “无我大师”轩眉道:“女施主,孽由心生,祸由自招,切不可兴杀念。” “魁星娘娘”怒不可遏地道:“你走是不走?不然就作怪找出手无情了!” 武同春在一旁没了主意,不知道该采取什么行动,但他深知“无我大师”被武林人尊为圣憎,并非等闲之辈,不然,以“魁星娘娘”的凶残性格,不会这么多废话,早已经出了手。显然,她不无顾忌。 010 第二章 就在此刻,一阵蚁语传入耳中:“武同春,你不走还等什么?此地的事交给老和尚,他会料理,假使再来一个老虔婆这等高手,你要走便难了,你真的想与丑女成亲?” 武同春大感惊愕,这传声的人是谁?听声音与初逢“魁星娘娘”时,暗中指点自己的一样,不错,自己是犯不着跟对方搏命。 “无我大师”不怒不火地道:“女施主,违反天理人情,强求来的东西,恐怕会持之不久!” 丑女像是忍耐不住了,大叫道:“老和尚,你有个完没有?大娘,你今天很有耐性。” “魁星娘娘”被丑女的话一激,登时按捺不住了,双掌倏扬道:“无我,这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一圈一划,登了出去。 震耳的佛号声中,“无我大帅”挥袖相迎。 “隆”然巨响声中,罡风匝地暴卷,尘砂如幕,数丈方圆之内,一片洪蒙,人影一触而分,竟是势均力敌。 尘砂落定,现场由暗而明。 丑女尖叫道:“大娘,他溜了。” 场中果然失去了武同春的影子,他已乘刚才双方对掌的机会,电驰而去。 “魁星娘娘”暴吼道:“老秃驴,我跟你没完。” 丑女掠上一个土丘顶,纵目远望,远远一个人影,电驰而去,已成了一个黑点,纵起娇躯,追了下去。 “无我大师”哈哈一笑,行云流水般地从反方向飘去,速度快得令人咋舌,有若魄影轻烟般。 “魁星娘娘”可能头一次吃这么大的瘪,气得脸孔发青,连连跺脚,望着老和尚背影消失的方向,恨恨地道:“好秃驴,你敢作弄老娘,总有一天要你后悔无及!”说完,尾随丑女身后驰去。 别看她身躯庞大,奔起来可不含糊,轻灵利落,疾若飞鸿。 就在众人离开之后,不远的土丘后冒起一条瘦小的蓝色人影,喃喃自语道:“武同春,你狠心毁了我,我要你慢慢付出相等的代价!” 他,正是被丑女放弃的蓝衫书生,武同春并不认识他,仅只面熟,他为什么要说这种充满怨毒的话?呆了片刻,他也离开了,丘陵回复原来的寂静,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武同春一路狂奔,到了镇外,虽然饥渴难忍,但他不敢停留,他知道对方不会放过他,毫不迟疑地绕镇而过,舍官道,岔上小路,继续奔驰。 掌灯时分,来到另一个小镇,他迁自走向街道中央的“方家老店”,这是客店兼营洒菜的店子。 这小镇距“无双堡”约百来里,是武同春自幼就熟悉的地方,而方家老店,是他固定光顾之处。 一脚踏进店门,两鬓微霜的女店主东方大娘笑着迎了上前:“武大少,你上次来过,整整半年不见影子了,里边坐!” 武同春像见了亲人般的堆下笑脸道:“大娘,这一向可好?” 方大娘道:“还不坏,只是掉了两颗座牙!” “我想随便吃点东西就上路。” “别急嘛!难得来一趟,怎么,想家心切?” “没这回事,我是离家,不是回家。” “啊!走!走,到后面去,前面嘈杂不清静。” 武同春熟路轻车,穿过酒座,进人后院,一明一暗的小轩,十分清幽,他步入明间坐下。 紧跟着,小二送上了茶,布了杯筷,工夫不大,酒菜随来,小碟子,十分精致,尽是他平素喜欢吃的菜肴。 武同春自斟自饮,回想此次离家后所遭遇的一切,不禁感慨万分。 片刻,方大娘又走了进来,亲切地道:“前面事忙,我不能陪你,你自己多喝几杯吧。” 武同春笑道:“大娘尽管去忙,我在这里等于到了家。” 方大娘停步又道:“不见外才好。” 说着,忽然叹了口气道:“武大少,找一想起小姐子凝碧便忍不住伤心,她真难得,又可人,又懂事,老天实在没眼睛,竟让她在坐褥中遭了意外,唉……她留下那孩子还好吧?叫什么来着……对了,遗珠……” 武同春的脸沉了下来,内心阵阵隐痛。 方大娘忙见风转舵地道:“我知道提起她你会伤心,喝酒吧!我得到前面去照应,等会再陪你聊。” 武同春讪讪地道:“大娘请便。” 方大娘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出门去了。 这一提起被火烧成焦炭的妻子凝碧,武同春顿时饮食乏味,他不是难过,而是恨,心灵上的创伤,是不易平复的,因为他太爱凝碧,所以恨也就更深,人生真正的婚姻只有一次,所以失败也只有一次。 突地,一个黑衣蒙面人出现门边。 武同春心头一震,喝问道:“什么人?干什么的?” 蒙面人脱手掷出一物,转身而没。 武同春伸手接住抛来之物,起身追出,对方已失去踪影,回到桌边,摊开掌心,一看,是一块三指宽的铜牌,上面刻着乾坤二爻的符号,不由心头大凛,暗忖:“照图记,该是‘天地会’之物,这代表什么?想不到对方已追踪而至想到‘天地会’,那女巨人“魁星娘娘”与丑女的形象,便又在眼前晃动。 方大娘端了个盘子,走了进来,朝桌上一放,道:“这是你最爱吃的油酥乳鸽,大娘亲手替你……” 突地瞥见武同春手中的铜牌,陡地面色大变,栗呼道:“这怎么回事?” 武同春道:“刚刚一个蒙面人送来的。” 方大娘颤声道:“天地符!” 武同春眉头一紧道:“什么叫天地符?” 方大娘拭了拭额上的汗,道:“是‘天地会’的死亡令,接到这令的人,只有等死。” 武同春咬咬牙,不吭声。 011 方大娘面皮抽紧,搓着手,惶急地道:“我的好大少,你怎会招惹上‘天地会’?” 武同春只好把碰上丑女的经过说了一遍。 方大娘顿足道:“这怎么得了,那丑女是天地会主的宝贝女儿,外号‘魔音女’……” 武同春脱口道:“‘魔音女’?不错,她的声音是很好听。” 方大娘瞪眼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这……怎么办?” 武同春立起身来,沉声道:“大娘,我马上走路!” “走路?你走不出一里。” “那也未见得。” “武大少,接到符令的人,不管你本领通天,也没人能幸免。” “我不能坐在这儿等?” “你让我想想……” “我非走不可,不能连累大娘。” “废话,你看扁了我方大娘。” 武同春怔住了,在他心目中,方大娘是个很能干的女人,丈夫死了,独撑门面,对他特别好,可从没把她跟江湖二字联想在一起过,想不到她能识得“天地符”,一口的江湖行话,难道她是真人不露相么?心念之中,期期地道:“大娘,你……想什么?” 方大娘道:“替你想保命之路。” 武同春又是一怔神,道:“保命之路?……不必了!” “你什么意思?” “大娘是做买卖的,有身家,有性命,怎能为了我而不顾……” “噢!你倒是真够武士风度,你被‘天地会’找上了,死了命一条,可是你得想想,你还有家人,对方会放过么?” 武同春顿如泄了气的皮球,这点他可没想到,可是方大娘凭什么不顾身家性命来维护自己?这人情上说不通呀! ‘天地会’等于是武林天下的主宰,凭她一个女流敢与抗衡?莫非……心念及此,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眉头一紧,道:“大娘,我对你……不了解。” 方大娘一反常态地道:“不了解拉倒,没时间叙旧了!” 越是这样,武同春就越加狐疑不解,不舍地追问道:“大娘是武林人么?” 方大娘不答所问,急声道:“随我来!”说着,进人暗间。 武同春只好跟了进去,只见方大娘挪开床铺,在壁间一按,床铺的位置裂开了一个地洞,武同春骇然,想不到这里会有这等布置。 方大娘用平指着地洞道:“下去,十二个时辰之后自己出来。” 武同春走近前去,一看,有石级延伸向下,看来是个地窖,登时心念电转:“方大娘居心难明,如果自己狂测不差,这一进去,便成了瓮中捉鳖……”心念之中,沉声道:“大娘,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平白担这大风险?” 方大娘横眉竖目地道:“以后你会明白的,下去,快!” 生死攸关,冤枉送命可不值得,武同春又道:“我想现在知道!” 话声才落,以说腰间一麻,一个头重脚轻,被方大娘硬生生推入洞中,身躯顺石级直滚而下,“咋”一声,洞门封上。 方大娘会猝然施袭,这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如果心里有备,方大娘不会如此轻易就得手的。 落到实地,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由于穴道被制,他无法动弹,心里那股子愤恨,简直无法形容。 经过一阵激动之后,他又平静下来,事己至此,只好从好处去想,假定方大娘是一片好意,有心要维护自己,但所持的理由很脆弱,双方只是熟识,没有什么密切关系,她犯得着冒开罪“天地会’的风险么?想好想坏,终归是空的,目前最要紧的是解开穴道,否则将成待宰之羊。于是,他运起家传心法,自解穴道,久久之后,徒劳无功,方大娘用的是什么诡异手法?试了再试,依然没有用,他只好死心了。 死寂的境地,他在等待不可知的命运。 人,只要有一口气在,求生的欲望是不会止息的,他不停地想,想得头都快炸了,还是计无所出。 十二个时辰,是整整一日夜,方大娘说十二个时辰之后自己出去,既然穴道不解,一百二十个时辰也出不去。 像有一年那么长,武同春根本不知道时辰,只是奇怪,为什么不见人来下手?突地,他发觉穴道竟然自解了,这一喜简直非同小可,他蹦起身来,心想:“想不到方大娘是个深藏不露的罕见高手,会用这种按时而解的神奇点穴手法。” 眼前景物模糊可辨,他恨不能立刻飞出去,定了定神,顺石级而上,到了尽头,上面实胚胚的,不知暗门如何开启,根据听来的经验,他用手一寸一寸地摸索,终于,手指触到了一个关捩子似的东西,左旋,右旋,没有动静,用力一按,暗门开启,透入了天光,灰蒙蒙的,是夜晚。 他忽然感觉情况不对,暗门是在房里,怎么会有天光?一长身,登上地面,目光扫处,呆住了,眼前是一片瓦砾场,火灾后的惨景,方家老店已荡然无存。 这到底怎么回事?附近的店铺,照常营业,街上人来人往,还有不少闲人聚在场边指点议论。 武同春的脑海在极度紊乱之后,呈一片空白。 这火是怎么起的?如果是方大娘自己放的火,那她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为了一个并没有深切渊源的人,毁去了辛苦经营的基业,值得么?依情理而论,自焚似乎不可能,根本说不通。 最大的可能是由于自己的失踪,“天地会”迁怒于店家而纵火焚屋。 人呢?是生还是死?方大娘亲切诚挚的面容浮升脑海,武同春欲哭无泪,悲、愤、疚、恨交集,仰首向天,心里道:“这种恩德,地高天厚,根本无法报答,当时自己为什么不离开?” 真的,仰首问天天无语! 他从怀中掏出那块代表死亡的“天地符”,凝视着,眼里迸出了血光,开口喃喃道:“有生之年,我必灭此朝食!” 收起符令,转出瓦砾场,混入人群中,他想听些消息。 蓦在此刻,啼声得得,人群裂开,五骑怒马,奔临现场,停住。 马上,是五个蒙面人。 武同春的怨毒冲胸而起,他判断来的定是“天地会”的人。 五个蒙面人下了马背,其中之一脚步踉跄地踏人瓦砾场中,立定,拔出佩剑,倒转剑尖从自己心窝刺入,晃了晃,倒了下去。 场外人群爆起了一阵惊呼。武同春的头皮发了炸。 这蒙面人为何到此地来自决?另一个蒙面人走上前去,抓起自决者的尸体,回身搭上马背,用绳索系牢,然后四人上马,疾奔而去。 惊心触目的一幕,引来了更多的人,喧嚷成一片。 这是个令人忘不掉恐怖的谜。 武同春忽然感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不由暗吃一惊,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衣衫槛搂的老叫化站在身后,正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心头一动,沉声道:“阁下是什么意思?” 老叫化一甩头道:“跟我来?” 012 说着,斜提打狗棒,转身便走。 武同春心里疑云顿起,暗忖:“自己从来没跟穷家帮打过交道,这老叫化素昧生个,莫非只是“天地会”的爪牙?”心念中,挪步跟了上去。 老叫化头山不回地迳直走出镇外。 武同春在三丈后紧紧相随。 地点愈来愈荒僻,老叫化没停步,反而加快。 武同春暗忖:“如果这要饭的真是“天地会”的爪牙,自己不是睁着眼走入陷阱么?”心意动处,身形一起,想超前截对方。 可煞作怪,老叫化似乎背后长了眼睛,他的身法也随之加速速,晃呀晃的,像踏空飘行,武同春展尽身法,就是差那么一点无法超前,这使他下意识地紧张起来,这老叫化的功力深不可测,后果着实难料。 但是,已经跟下来了,他不能再回头,照对方身法,想走恐怕也走不掉,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跟下去,身法一弛,老叫化像通灵似的也慢下来。 气氛显得十分诡谲。 眼前,来到一片疏林中,老叫化终于停止了。 武同春一个弹身,站到对方正面丈许之处。 老叫化仔细端详武同春,天黑,老叫化的目芒更亮,亮得像冷电寒星,看上去很吓人。 武同春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开口道:“阁下有何见教?” 老叫化咳了一声,咯地吐出一口浓痰,抚抚胸,这才道:“年轻人,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点!” 武同春错愕地道:“此话怎讲?” “刚才镇上那一幕你看到了?” “是的,怎样?” “你知道对方来路么?” “在下判断是“天地会”的人!” “不错。” “那是怎么回事?” “那名武士因为未能完成使命,所以到现场自决,这是“天地会”的会律。” 武同春打了一个冷噤道:“什么使命?” 老叫化冷冷地道:“杀你!” 武同春登时星目大张,领悟过来,那自决的蒙面人,就是方家老店传“天地符”的人,“天地会”的作风够残忍,对自己人如此,对外人可想而知,只是这老叫化如何知道这内幕呢?除了方大娘,没有第三者知道这件事,当下栗声道:“阁下怎么知道的?” “老要饭的要饭张口,要钱伸手,现铁现食不须愁,吃饱睡足,不找些闲事管,准得生病,告诉你,是偷听来的。” 话说的很风趣,但武同春却笑不起来,他知道这老叫化是个非凡的风尘异人,当下改了称呼道:“前辈怎认得晚辈?” 老叫化打了个哈哈道:“知道老子,当然认得儿子。” 武同春不由肃然,拱手道:“谅来是父执之辈,请问前辈如何称呼?” 老叫化摇头道:“要饭的称呼不外叫化、乞丐、讨口,另外还会有什么称呼?” 武同春为之气结,对方不肯说,他当然没理追问,转了话题道:“请问那把火是怎么起的?” 老叫化“嗨”了声说:“十年来老要饭的是方家老店大门的常客,方寡妇非常够江湖,舍了饭菜还带酒,她不知发的那股子疯,烧了店,也断了老要饭的路。” 武同春激动地道:“店是她自己烧的?” 老叫化道:“谁说不是!” 武同春窒住了,方大娘为了自己而纵火焚店,这牺牲太大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躲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天地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焚了店并不能解决问题,这实在是天下之策,但这笔深恩,却是无可比拟的,心念中,道:“这么说,店里的人无恙?” “嗯!大概是。” “不知去了哪里?” “这要饭的便不知道了。年轻人,你实在是胆大包天,周近百里之内,均是“天地会”的天下,爪牙遍地,你竟毫不顾忌地现身……” “是!晚辈太大意了。” “大意?此后将寸步难行。” 武同春哑口无言,造成这种情况,该怪谁?蓝衣书生,丑女,“魁星娘娘”,“天地会”的爪牙?都不是,怪自己不能坚持原则,伸手管这档闲事,现在说什么都嫌迟了,既成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老叫化接着又道:“要想自保,你有两条路可走……” 武同春道:“那两条路?” 老叫化道:“第一条,你从现在起,隐姓埋名,永绝江湖。”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晚辈早有此意,但有个心愿未了,所以暂时还办不到,请问第二条路呢?” 老叫化目芒一闪道:“第二条路,充实功力,成为无敌高手。” 武同春怔了怔道:“武学深如瀚海,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哪有所谓无敌高手?” 老叫化道:“你说的不错,不过,所谓无敌高手,乃是指某个时期中,功力达到某一种极限而言,也就是说能冠盖某一时期的一般高手。” 这番道理,似是而非,武同春淡淡地道:“武功的高低深浅,一半取决于高明指点,一半是时间与辛勤的累积,并非一赋可就,前辈以为如何?” 老叫化沉凝着道:“完全正确,但就一个根基深厚的武士而言,情况略不同,只要得一个‘缘’字,更上一层楼并不难。” 武同春心中一动,这语调与“无我大师”如出一辙,这当中难道有什么文章?江湖险恶不可不防,这老叫化本就现身得突兀,而自己除了那桩八年前的公案必然了断之外,根本没有理由立足江湖,更用不着争强斗胜,当下冷漠地道:“晚辈不敏,敬谢了。” “咦!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晚辈无意武林事业!” “你不想自保?” “那是另一回事,晚辈自有打算,告辞!” “年轻人,你该多想想。” “晚辈想过了!”说完,拱手一揖,疾步离去。 老叫化望着武同春的背影,喃喃地道:“此子相当孤傲,必须随缘待机,另外图谋。” 武同春不敢再折回镇上,顺路茫无目的的奔行,方大娘为他殷家的事,一直盘旋在心头,这是难以报偿的殊恩,使他感到非常痛苦,他怎么也想不透方大娘何以甘付如此大的代价来救他,而事实上危机并未解除,那只不过暂时脱过一次灾厄而已。 突地,他想起了方大娘说过的一句话:“……你死了命一条,但你的家人……”他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不错,“天地会”的人极可能向自己的家人下手,这倒是不得不防,心念中,辨明方向,改道向“无双堡”回奔。 他祈望着家人无恙,能来得及隐藏避凶。 正行之间,眼前人影一晃,两名黑衣人拦在前头,武同春吃了一惊,收住势。 虽在黑夜,但黑衣人襟上的白色符志十分醒目。 其中之一冷森森地道:“你就是武同春?” 013 “是又怎样?” “没有人在‘天地符”之下逃生过。” “哼!” “不必鬼哼,你最好自决,可以得个全尸。” 怨毒冲胸而起,武同春手按剑柄,冰声道:“迫在下杀人么?” 另一个黑衣人狂笑数声,不屑地道:“杀人?你是站着说梦话。” 原先汗口的道:“别跟他废话了,做了他好早回去覆命领功。” “呛呛!”两支剑出了鞘。 换在两天前,武同春可能一走了之,但现在不同了,方大娘自毁家业,肇因于“天地符”,他不能逃避现实。 “呀!”暴吼声中,两支剑挟风雷之势,同时罩到。 白光腾起,传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两名黑衣人双双弹开。 乍分倏合,凌厉的剑势又告袭到,武同春杀念陡生,展出了家传绝技。 “哇”地一声惨叫,黑衣人之一连连倒撞,仰天栽了下去。 另一名厉叫一声,亡命狂扑。 “铮”地一声,黑衣人手中只剩下尺长一段剑柄,登时惊魂出窍,掉转头急遁而去。 就在此刻,一个使人毛骨悚然的阴冷声音倏告响起:“站住!” 武同春心头一震,目光扫处,一颗心剧跳起来,身前丈许之处,站着一个瘦长的黑衫老者,既高碧光,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到的。 那名刚刚开溜的黑衣人,又溜了回来,朝黑衫老者港施一礼道:“弟子童六参见巡监!” 黑衣老者哼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武同春身上。 武同春心中有些不安,这黑衫老者被称为巡监,谅来必是个可怕的人物,单看那份长相就够使人胆寒。 童六躬着着,声音有些期期艾艾地又道:“禀巡监,这……这点子的身手,出乎弟子意料之外。” 黑衫老者“唔”了声,冷冷地道:“所以……你就逃走了?” 童六单膝一曲,颤声道:“弟子……是想求援!” “求援?” “是的。” “童六,你还要花言巧辩?” “弟子不敢。” “怯敌图逃,是犯了会规第几条?” 单六的另一条腿也弯了下去,伏地叩头道:“巡监明察,弟子说的是实话!” 黑衫老者冷森森地道:“说呀?第几条!” ‘巡监……” “说!” “第……第三条。” “怯敌……而逃者……者死。” 黑衫老者冷酷地说:“很好,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童六连连以头叩地,哀叫道:“巡监恩典……饶恕弟子一次!” 黑衫老者道:“童六,本座不能改掉会律,立即行动,否则……你知道后果。” 童六突然站起身来,狂叫道:“我童六前生作孽,今世才投入豺狼群中……哇!” 在黑衫老者挥堂之间,童六飞栽三丈之外,再不动了。 武同春看得双目尽赤,“天地会”实在够邪恶,方家老店烬场中,蒙面汉自绝的一幕又呈现眼帘……黑衫老老转向武同春笑笑道:“姓武的,你手里有剑,不劳本座动手吧?” 武同春剑尖斜向下撤,咬牙道:“阁下说说杀人的理由!” 黑衫老者阴测恻地道:“顺我者生,逆我者死,这就是理由。” 武同春咬牙道:“‘天地会’一手遮天?” 黑衫老者阴残地一笑道:“这是你最后说话的机会!” 说着,撩衣掣出一支竹节钢鞭,比平时略细,抖了抖,徐徐扬起,凹入的双眸,碧光大盛,从神情看,他十分凝重,并不敢托大,小觑了对手。 武同春心头一凛,把功力运足十二成,准备背水借一,他有自知之明,如果不能制敌,便为敌所制,后果不言可喻。 对峙、凝注,气氛在刹那间紧张到了极限。 两声厉喝,同时传出,几乎小差先后,分不出是谁先出的手。 鞭剑交集,爆出刺耳的裂空声。 双方一触即分,武同春自觉虎口酸麻,透气上窜,而黑衫老者的左胸,裂了一道口,不见血,显然仅划裂外衫。 武同春骇然,这全力一击,仅仅划破了对方一些衣衫。 黑衫老者狞笑一声道:“小子真是有一手,可惜功候不够,如果换了你老子‘无敌剑’武进,这一个回合本座非见红不可。” 这句话半点不虚,武同春家学渊源,但修为还嫌不足,再奇奥的招式也得打了些折扣,但由于提到了他父亲的名号,无形中激发了他万丈雄风,为人子者,贵在下坠先人之志,于是他大跨步,到了出手的距离。 黑衫老者冷哼一声,钢鞭出手,挟嘶风之声。 武同春立即腾剑迎击,用的是进手绝招,以攻还攻,气势、劲道,都到了他本身所能的极限,大有破斧沉舟之概。 鞭剑碰击、扭绞、嘶鸣,剑气与鞭风裂空有声。 人影再次分开。 武同春有些气促。 黑衫老者暴笑一声,鞭幻成幕,朝武同春头罩落。 武同春咬牙出剑,如潜龙升天,想突破鞭幕,震耳欲裂的金铁交鸣夹以一声闷哼,武同春连打了两个踉跄,长剑几乎脱手。 黑衫老者得理不让,暴喝一声:“躺下!” 如幻鞭影,再次罩出,比前一式更具威力。 武同春横闪八尺,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击,鞭风砭肤生痛。 黑衫老吉一招落空,闪性骤发,弹步出鞭,用上了全力,疾如骇电奔雷。 武同春竭力封挡,长剑被直荡了开去,人倒撞四五步,一口逆血溢了出来,眼前金星乱冒。 黑衫老者狞声道:“小子,本座要把你砸扁!” 014 武同春脑海骤呈空白,他知道再难承受对方一击……蓦在此刻,一样黑忽忽的东西,冉冉飘来,挂在一根树架上。 武同春脱计惊叫道:“黑纱!” 黑衫老者连退数步,跟着栗呼道:“黑纱女!” 附近只稀疏几株树木,“黑纱女”不知藏有何处,但一片不能着力的黑纱能破风飘传,单只这一手,就相当惊人。 黑衫老者干咳的声,色厉内荏的道:“黑纱女,你是存心与本会作对?” ‘黑纱女”的声音道:“人皆曰可杀,然后我杀之,不管被杀音是什么来路。”声音像来自虚无的空中,根本无法判断方位。 黑衫老者又道:“黑纱女,你亮出标致,意欲何为?” “黑纱女”道:“我不想杀你,你最好立刻上路。” 黑衫老者“嘿”地一声冷笑道:“你准备庇护这小子?” “就算是吧。”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你废话太多。” “黑纱女,咱们各行各道,希望你别干涉本会的行动。” “但我已经干涉了。” “本会从来没放过任何一个敌人。” “哈哈!司马一夫,大话唬不了人,识相的快滚!” 武同春心中一动,原来这位身任“天地会”巡监的黑衫老者叫司马一夫。 司马一夫眸中凶光闪动,扫向武同春,他想毁了他之后再走。 武同春立即察觉到了,作势准备,他不明白“黑纱女”不知隐身在何处,以及插手的原因。 但似乎洞察场中动静,传来冷森森的声音道:“司马一夫,你敢妄动,此地便是你横尸之处。” 司马一夫怔了片刻道:“黑纱女,何不现身出来?” “你想死?” “你滚是不滚?” “黑纱女,你说个理由,本座好覆命!” “黑纱女”的话声转厉,道:“司马一夫,你要是再敢多放一个屁,我要你永远走不了,滚不滚?” 司马一夫把牙齿咬了又咬,转向武同春道:“姓武的,天下虽大,可没你逃命之处,等着瞧吧!” 说完,又转向空道:“黑纱女,咱们等着看下文了!”说罢,疾掠而去,遗下了两具尸体在地上。 武同春吐了口大气,还剑入鞘,定定神,开口道:“敬谢芳驾援手!” “黑纱女”冷漠的声音道:“武同春,你如果认为我是救你,你就大错特错了!” 这话大出武同春的意料之外,也使他感到震惊莫明,期期地道:“那……是为什么!” “黑纱女”道:“像上次我不杀你一样,只是要你活着。” 武同春更加茫然,暗地一咬牙道:“总该有个原因吧?” 刺耳地一笑,“黑纱女”道:“如果你不健忘的话,当然会记得我上次说过的话,一个不怕死的人,可能怕活,所以我要你活下去。” 怪论,但其中必另有文章,武同春想探出对方的原意,无话找话地道:“芳驾的这番见解,在下不敢苟同。” “为什么?” “人为万物之灵,好生恶死是天性,自古以来,人其求长生之不暇,怎会有怕活?天下没有不怕死的人。” ‘那你为什么不怕死?” “这……情形特殊,不能作一般常理而论。” “对了,我就是针对这特殊情况而作定语。” 犀利的口齿,武同春有些词穷,想了想道:“芳驾根据什么判断在下不怕死的特殊情况呢?” “黑纱女”道:“当然是有所本的。” “什么?” “我不想说破!” “那又为什么?” “你应该懂的。” “但……在下一点也不懂。” “你一时想不到,但总有一天你会想到。” “芳驾何不明白见示?” “你定要知道?” “在下想解开这个谜。” “好,那我告诉你一点,你可举一反三……” 话声忽的中止,武同春感到一阵下意识的紧张,久久,才又传来“黑纱女” 冷漠不变的声音道:“比如说,一个人遭遇了什么诛心痛苦的事,本已对人生乏味,活着是一种痛苦,但为了某种理由他不得不活下去,明知不如死,但仍得活下去,在这种情况下,生与死没有什么分别,反正都是一样!” 这番话,像利剑直刺到内心深处,武同春震惊莫名,连面皮都起了抽动,暗忖:“这是影射自己家庭变故的事么?的确,自己是为了一个恨字而活,为了恨而厚颜出江湖,生与死没多大分别,死了是解脱,活着是要平心头之恨,但,对方怎会知道这件公案呢?彼此素昧平生,连方大娘都不知道内情,太不可思议了,难道是巧被言中,可是对方言之成理,这未免……” 心念之中,打了一个寒噤,内心在隐隐作痛,这感受像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做坏事,而被人看到。 沉寂了片刻,“黑纱女”声音又告传来! “如何,懂了么?” 武同春咬牙道:“不懂!” “不懂,你在骗自己么?” “在下不懂的是芳驾何以会说出这番话,目的何在?” “这何足为奇,天下本来就没有永远的秘密。” 这句话,证实了对方是有所指,但为了什么?她为什么要过问别人的私事?武同春的脸色一变再变,夜色很浓,没人看到,但他自己感觉得到,脱口道:“芳驾的意思是洞悉在下的秘密?” 冷冷一笑,“黑纱女”道:“胶多不釉,话多不甜,到此为止,后会有期了!” 声音顿杳,以武同春的自力,竟然没发现有人离开,他窒在当场,一颗心在滴血,久久咬牙切齿道:“许中和,你这衣冠禽兽,你使我不能做人,你使武家门楣蒙羞,我不杀你死不瞑!许中和,你这只狗,八年来,你躲在哪里?”每一个字,都包含有无比的怨毒,无比的恨。 突地,一个奇异的念头冲上脑海:“许中和一表非凡,看外表,足以颠倒任何女子,莫非‘黑纱女’与他是一路的,不然,她怎会知道这秘密,又如何会说出这些嘲弄近于恶毒的话?……”心念及此,忘形地大叫道:“黑纱女,我有话问你。 没有反应,对方是真的离开了。 起先是基于好奇与惊异,现在,变成了无比的屈辱,恨,又加深了一层,恨使他无视于杀人于无形的一代恐怖女煞星。 他回想“黑纱女”说过的每一句话,越想,越不是味,这是存心公然侮辱,彻底否定了人的自尊。 于是,他想到葬身火窟的前妻,忍不住再次出声道:“吴凝碧,你死了,但我仍然恨你,你毁了武同春,毁了无双堡,你该下地狱,转入畜生道。” 夜幕深垂,四野寂寂,武同春继续上路,目的不变,仍奔无双堡。 又是夜晚,二更将残,武同春回到了家门——无双堡。 015 这曾经显赫一时的巨堡,现在只剩下残破的躯壳,败落、凄凉,堡墙内,三分之二是废墟,只前端临近堡门的地方,还保留了几椽差堪栖身的房舍。堡门早已封闭,那曾经驰过车马,通向外的青石堡道,几乎全已被野草侵盖,无双堡的威名已成过去,被人淡忘了。 荒废的情景,代表了武林中的沧桑变幻。 武同春站在封死的堡门前,眼帘湿润了,他连回想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照习惯,他从侧方越墙而人。 一片漆黑,没有灯火,一丝不祥的预感立袭心头,心房登时收紧了,手脚有些发麻,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天地会”的魔爪,已先一步伸向了此地么?屋里会是什么惨象?他不敢往下想,匆匆奔向正屋,惶然叫喊出声:“锦芳……江姥姥……” 没有反应,寂静如死,气氛诡秘而恐怖。 他的腿在堂屋外生了根,挪不动,头脑有些晕眩。 意外业已发生,只是不知道严重到什么程度。 一条人影,从堂屋里扑出,人到剑到,朝武同春迎胸疾刺。 武同春本能地闪了开去。 扑击的,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衣衫不整,血迹斑斑,一击不中,又电攻而上。 武同春长剑出鞘,定睛一看,再次闪开,口里采呼道:“锦”芳,是我!” 女人住了手,狂喘着,她,正是武同春的继室华锦芳。 武同春心思一阵狂乱,上前抓住华锦芳的肩膀,激颤地道:“发生了什么事?” 华锦芳扔去手中剑,抱住武同春,放声哭了起来。 武同春尽量抑制狂乱的情绪,等华锦芳发泄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锦芳,发生了什么事?” 华锦芳松开手,止住悲声,拭了拭泪痕,颤声道:“真是祸从天降,半个更次前,突然闯来了七八个黑衣人,进门就动手,来人个个身手高强,江姥姥首先遭殃……” 武同春瞪眼栗声道:“江姥姥她……遭了不幸?” 华锦芳道:“重伤。” 武同春吐了口气道:“人呢?” “在里面躺着。” “后来呢?” “我拚力抵拒,也受了伤。” “遗珠呢?” “被……他们带走了。” 武同春目眦欲裂地狂吼道:“他们带走了遗珠?” 华锦芳道:“我们怎么办?” 武同春咬牙道:“他们走了多久?” “盏茶时光,你早到一步便碰上了。” “我去追……” “追?你知道对方的来路?” “知道?” “什么来路?”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就在此刻,江姥姥扶着杖出现门边。 武同春忙趋前道:“姥姥,伤得重么?” 江姥姥打着颤道:“不要紧,绝对死不了。少主,你……对于遗珠难道没有一点情份?她被劫走。你好像不急?” 这话像一根刺,刺在武同春的心上,他对遗珠是不太关心,甚至于还有些厌恶,不说破没什么。说破了的确尴尬。 江姥姥又道“不是老身多嘴冒犯,实在忍不住不能不说,她有家,但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没人疼,没人关心,唉!可怜的孩子,她有什么罪?” 华锦芳变色道:“姥姥,你不嫌话说得太重了?” 江姥姥道:“我要说,我伺候了武家三代人……” 武同春一跺脚道:“我去追……” 华锦芳道:“对方是从废墟那面走的。” 武同春弹身越屋,奔向废墟,追,他实在毫无把握,就算追上,对方人多势众,能否救回遗珠还在未定之数。 对方掳人的目的何在?借以要挟自己向该会投?心念之中,身形落人废墟,首先入目的,是凝碧的坟墓。 他感到一阵刺心的痛苦,身形不自觉停了下来。 七八年过去了,他抹不掉对他的恨,她给他心灵上的创伤太深了。 大丈夫,男子汉,不怕断头流血,最戒惧的是帏薄不修,几代人都抬不起头,即使是贩夫走卒市井者流,也绝不甘戴绿帽,绿头巾之讥,可以使一个胆小如鼠的窝囊人操刀。更何况是有头有脸,自命豪侠的人物。 凝碧园成了灰烬,凝碧本人葬身火窟也已八个年头,但心窝的恨消不了仿佛随着时日加深,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罪魁许中和还活在人间,他早该死一百次的。 恨,使他心肠变硬,变成另一个人,他几乎不想营救遗珠,因为她是孽种挪步,走近坟墓。 突地,他发现一团小小的黑歇伏在墓侧,登时心头大震,定睛一望,栗呼道:“是遗珠!” 人,是有人性的,恨能遮盖一切,但不能掩灭与生俱来的良知。 武同春颤栗了,稚子何辜,竟然……小小的身躯一阵扭动,遗珠揉揉眼站了起来。 武同春激声道:“遗珠,你没事?” “爹!”遗珠叫了一声,张臂扑向武同春,武同春正待搂抱她,但小手才触及他的腰身上,立刻又退了回去,在记忆中,她的爹不喜欢她,父女极少亲近,从来没被抱过,所以一刹那冲动过后,她本能地退缩了。 武同春垂下手,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表面上的父女,中间隔隔了一重无法越过的墙,永远无法。 默然了片刻,武同春吐口气道:“遗珠,你不是被坏人带走了遗珠睁圆了乌溜溜的小眼道:“是的,但娘把我从坏人手中武同春打了一个哆嗦,栗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娘!” “你娘?” “是的。” “遗珠,不要乱说话,你娘在生下你之后就……” “我知道娘死了,可是……人死了是会有灵的。” 江姥姥与华锦芳不知何时,也到了现场,华锦芳寒声道:“遗珠,你是……鬼救了你的?” 遗珠大声道:“不是鬼,是我娘的灵。” 江姥姥上前道:“孩子,你……你真看到了你娘?” 遗珠拉拉江姥姥的衣角,仰面道:“是的,姥姥,我真的看到了。您……受伤了?” 江姥姥老脸连变这:“你不怕?” 016 “自己的娘,有什么好怕,娘还抱我……” “抱你?” “昭!” “你娘什么样子?” “像影子飘来飘去,不过……我一点也不怕。” 武同春厉声叱喝道:“胡说,世间不会有鬼。” 华锦芳接话道:“小小年纪,还真会编,谁教你的?” 遗珠用手臂擦擦眼睛道:“是真的嘛!” 江姥姥冷叱道:“别骂她,也许她说的是真的。” 武同春冷哼了一声道:“姥姥,你也相信小孩子的胡说?” “不是,她是从空中飘来的,那些坏人吓死了,直叫鬼,放下我就逃走了!” “你娘漂亮么?” “看不见面孔,头发遮着,模模糊糊的。” “她抱你时,手是热的还是冷的?” “好冷,像冰一样!” 江姥姥幽幽地道:“真的是阴魂不散么?” 武同春咬牙大叫道:“什么阴魂不散,她有什么不甘心的!她难道不该死?” 遗珠怯怯地道:“娘……该死?为什么?姥姥告诉我为什么?” 江姥姥摇摇头,没开口。 武同春凄苦地道:“冤孽!” 华锦芳声音有些不正常地道:“同春,我看……把坟墓移到别处去吧。” 遗珠哭着道:“不要!不要把娘搬走,爹……不要!” 江姥姥道:“几片枯骨,何苦再翻动,难道移了就会平安……” 武同春瞪着墓碑,挫牙道:“鬼也好,怪也罢,找我好了。你们回去,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今晚的事,会再发生,你们暂时搬到在房去,现在就去收拾,我送你们走。” 华锦芳道:“你还要出江湖?” 武同春恨恨地道:“此事一日不了,我一日不安。对,我想到了……” 华锦芳道:“你想到什么?” 武同春道:“世间根本没有什么鬼,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现在不要多问,走,回去收拾。” 仍然是夜晚,但已是五天后。 武同春在五天前送走了家小,他又悄悄回到废墟,他已经连续守了三夜,他在等鬼魂出现,他断定是许中和捣的鬼,袭堡掳人的,也不会是“天地会”的人,如果是“天地会”的人,也不会留活口。 守株待兔,他并没十分把握,但这是找到许中和的唯一途径。 三更,迟升的月亮露了脸,废墟中阴森的气氛被冲淡了些。 武同春伏在废墟边缘一个特意布置的土洞里,他可以监视墟中的动静,但绝不虞被人发现。 不断地凝视,扫瞄,眼睛有些发涩。 突地,他发现废墟中央亡妻凝碧的墓头上,出现一个长发纷披的女人身影,他的心提了起来,终于被他等到了。 揉揉眼,想看得仔细些,身影不见了,墓头是空的。 是眼花了么?还是真的有鬼?他心里有些发毛,如果是活人装鬼,那这人身手必相当惊人,可是目前这废堡业已空无一人,扮鬼的目的何在?是发现了自己的形迹而故意逗引么?等,焦灼地守望,半个时辰过去了,鬼影没再出现。 他下定决心,只要鬼影一出现,他便扑出去。 远处,忽见人影晃动,他一按剑柄,准备扑出去,一看,又缩了回来。 月光下,出现的是三条高大人影,一色的黑色长衫。 武同春大为骇异,来者是何许人物?三人之中,有人开了口:“就是此地么?” “不错!” “鬼魂之说,本属无稽,我兄弟这趟捉鬼的任务可真难办……” “但会主严令,非有个水落石出不可。” 武同春又是意外地一震,听口气,对方是“天地会”的高手,这么说,五天前袭堡掳人是“天地会”的人所为,自己判断错误了,根本不是许中和捣鬼。装鬼救下遗珠的是谁?就是刚才一度出现的魄影么?对方又发话:“老大,我们如何行动?” “人去屋空,根本无从查起。” “那姓武的小子没消息么?” “没有。”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迫鬼现形……“什么办法?” “毁墓。” “哈哈!老三,你真的相信有鬼?” “我没那么说。” “那毁墓干什么?” 理由很简单,这座坟墓里埋的是那姓武的元配妻子,掘墓翻骨,活的人绝无法忍受,这样一来,对方定会现身。” “不见得。” “为什么?” 时隔数日,人也逃走了,如果此地根本没人,那只有真的鬼才会现身。” “这可难说,劈开墓,让枯骨现天,我们等,总有人收骨。” “老大,老三说的有理,只好试上一试,否则无法复命。” “嗯!好吧,老三,你动手,我跟才三左右埋伏,事完你守后面。” “好。” 三人之二弹离现场,剩下那叫老二的端详了一下墓头,作势就要毁墓武同春登时血脉责张,虽然他恨他的妻子,却不能任人劈墓动骨,狂吼一声:“敢尔!”弹身掠了出去,长剑同时握在手中。 黑衫人回身,面对武同春,上下一打量,狞笑着道:“性武的,你还是出头了。” 武同春咬咬牙,道:“朋友是‘天地会’的?” “不错。” “目的是什么?” “收回‘天地符’!” 017 “恐怕办不到了!”了字声中,雪白的剑芒暴卷而起,他不敢多所迟疑,对方是三个,对付了一个便减少了十分危机。 剑出人杳,黑衫人换了一具位置,身法之诡异,令人咋舌。 武同春心头为之泛寒,似这等身手,一对三,后果十分难料黑衫人阴阴地道:“武同春,你将死得很惨。” 蓦在此刻,一声栗吼,从左边传来:“鬼啊。” 那是骇极的惊叫,声音全变了调。 武同春与黑衫人同感心头大震。 “呀!唔!”声音自右边传来,接着一条人影,自暗中踉跄奔出,跌跌撞撞,是叫老人的黑衫人,到了临近,“噗”地趴了下去。 在场的黑衫人亡魂尽冒,抢步上前道:“老大,怎么回事?” 那叫老大的扬起头,口里“唔!唔”不成声,只见他满头满脸都是泥巴,眼耳口鼻,全被糊住了。 武同春忍笑个不置,但他笑不出来,他想到了鬼,这种制敌的手法,的确是传说中鬼的行径。 叫老二的黑衫人,登时没了主意。 老大挣扎着站起来,以目不能视,连吐带吹鼻子,双手搔挖之下,面孔全失去了人形。 “沙!沙”声中,老二从左边爬了出来,所受的待遇跟老大一样。 武同春怔立着没出手,他不想杀人,虽然对方是为了要他命而来的,他脑海里盘旋着那一现而隐的披发女人身影,她是人?是鬼?老二转身过去,扶起老三,咬牙道:“我们栽了!” 老大挖净了口里的烂泥,发出唔呀不清的声音道:“我们走,这……笔帐……改日……再算。” 老二片言不发,一手一个,拉着老大老三,狼狈奔离。 武同春窒在当地,脑海里一片混乱,他无法分析这怪现象,是鬼么?他平生不信鬼,是人么?该是谁?场面冷寂下来,午夜的月色是惨白的。 不知木立了多久,任什么动静也没有,回过神来,他忍不住开口道:“到底是谁?” 没有反应,他自己的声音听在耳中很怪,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对方是谁?无从想象,无从判断。 鬼气森森的境地,不可思议的情况,足可使一个正常的人发狂,武同春把牙齿咬了咬,最后,弹身离开。 心头上打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照遗珠的说法,是她娘显魂,会是真的么?阳光普照,任何恐怖的事物,似乎都失去了他本身应有的魔力,因为那是属于夜晚的产物。 武同春不死心,他又回到废墟,徘徊,搜索,想找些蛛丝马迹。 鬼是不属于白天的,心理上的威胁解除之后.头脑便清楚了,他又回复平常的信念,天下根本没有鬼魂这回事.装神扮鬼以愚人,必有其种特殊的目的,他要找出这怀有特殊目的的人,所以,他在寻找现场可能留下的线索。 搜遍了每一寸地方,他失望了,什么端倪也没有,不知不觉,又回到坟墓边来,目光扫处,他的呼吸停滞了,心房也在收缩,双眼睁得滚圆,紧跟着,是疯狂的行动,每一根血管都在暴张。 坟前,一个面如冠玉的青衫人,正在坟前焚化纸钱。 他,正是武同春久寻不获.誓要杀之而甘心的许中和。 许中和面色一片悲凄,不知他是没发现武同春,还是故作不知,他拨弄着正在焚化的纸钱,口里不知在喃喃些什么。 武同春面孔因过分激动而起了抽扭,双眼是血红的,身躯在发抖,他一步一步迫近前去,到丈许之处才停住。 许中和缓缓直起身来,神情在悲愤中带着木然。 四目胶住,许久许久。 武同春开了口:“许中和,我找你太久了,想不到你自己会来。” 许中和咬着牙道:“照规矩,我仍然称你一声义兄……” 武同春厉声道:“住口,我早已不是你义兄,你是禽兽,不是人。” 许中和闭了闭眼,冷极地道:“你害死了凝碧,你杀害了一个贤淑的女人武同春哈哈一阵狂笑道:“贤淑?呸!下贱,无耻……许中和,你是旧情难忘么?公然敢来她坟前化纸。” 许中和痛苦地道:“武同春,你可以杀我,但不能侮辱她。” 武同春手按剑柄道:“我是要杀你,你早该死一百次。许中和……你毁了我,毁了无双堡,你这个人面兽心的败类……” 许中和口齿连颤,切齿道:“武同春,你仍然认定我当年做了那种天理难容的事?” 武同春狠毒无比的道:“你还要否认么?我俩义结金兰,拿你当人看待,托你照管堡务,你竟然……是我亲眼看到的,你……”雪亮的长剑出了鞘。 许中和向后挪了一步,栗声道:“我说过那是误会。” “误会?你放屁,你为什么逃走?” “是你逼我走的。” “你说出误会的理由?” “我早说过了,那晚,我见有人闯入凝碧园,跟踪追去,人影进入内室,我怕发生意外不得已才进人内室……” “人呢?” “没看到,怪就怪在这里。” “一点也不怪,是你捏造的,企图掩饰罪行,可惜太幼稚了些。”顿了顿,又道:“你留下的孽种,我代你养大了……” 许中和连退了两个大步,凄厉地道:“武同春,当天对日,那是你的亲骨肉,你不能如此……” 武同春暴喝一声:“自卫吧!你伏尸在这贱人的坟前,是报应不爽。”随着喝声,长剑斜撒向下,目中尽是煞芒。 许中和大叫道:“你会后悔一辈子!” 白光一闪,武同春发剑划向许中和,挟恨出手,凄狠厉辣得令人股栗。 许中和没还手,闪了开去,再次大叫道:“你会后悔!”武同春毫不迟滞地跟踪出剑,那份狠劲,似要一剑把许中和劈成两片。 许中和左闪右突,在剑浪中游动,险象环生。 闷哼乍响,许中和弹出剑外,左胸一片殷红,咬着牙道:“武同春,念在当年结拜之情,我让你这一阵没还手……” 武同春狂声道:“我要把你劈碎。” 辱妻之恨,不殊杀父之仇,他已横定了心,这些年来的积恨,如山洪暴发,摇剑又再猛扑而上。许中和拔剑相迎,“锵”地一声,双方各退了一步,许中和厉声道:“住手!你虽不仁,我不能不义,不必你动手,我自己了断!” 许中和说要自了,此举大出武同春意料之外,暗忖:“他是什么居心,想施展什么阴谋?一个没有人格的卑鄙小人,会自决么?还有闹鬼的事……”心念之中,冷哼了一声,不屑地道:“你要自了?” 许中和面色一片惨厉,咬牙应道:“不错!” “你真的会?” “武同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像你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也舍得自了?” 这话极尽侮辱,许中和目爆愤芒,一字一顿地道:“大伺春,你是君子,你了不起,牢牢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武同春冷酷无情地道:“我会记住的,你早该在八年前自了,与那贱人一路……” 许中和狂声道:“不许你侮辱凝碧!” 怔了怔,武同春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哈……”笑声一敛,圆瞪双目道:“凝碧,侮辱她……是你什么人?你是她什么人?她不守妇道,下流、无耻,遭天火烧死,报应。许中和你如果还有那么一丝丝人的成分,半句话都不必说,结束你肮脏的生命吧。” 许中和脸孔扭曲,面色由赤红转而苍白。 武同春又道:“在你死前,告诉我一句话,在此地扮鬼的女人是谁?” 许中和窒了片刻,才道:“什么扮鬼?” “你故作不知?”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装神扮鬼,诡称凝碧贱妇阴魂不散,骗得了谁?” “凝碧阴魂不散?”许中和震惊莫名,目光扫向凝碧的墓碑,喃喃地又道“她死得冤枉,还落了个不清不白之名,应该冤魂不散。” “是你这禽兽毁了她的!” “武同春,你害死了她还不醒悟,推在别人身上,你有良心么?” “许中和,我在等着你自了?” 018 第三章 许中和后退一步,紧紧捏了捏剑把,冷厉地道:“我改变主意了,还不到自了的时候,我要活着看你遭报,我………冷极冰寒地一笑,武同春道:“我早知道你是故作姿态,你不是那种有志气的人。” “住口,我许中和不在乎死,但要死得有价值。” “怎样才死得有价值?” “你有本领现在可以杀了我,但我要反抗,我要力争活下去的机会,等着那么一天,看你追悔,看你生死两难,看你自己为你所为而付出代价,看你“住口,你什么都看不到,也没有那么一天,竭尽你所能保命吧!”白芒一闪,剑挟地电之威,罩向许中和。 许中和狂叫一声,举剑迎击。 一个是含恨杀人,一个是力图保命,双方全力施展杀手。 惊心动魄的场面立刻重叠了起来,杀机充斥在废墟间。 一青一白两道剑芒绞扭厮缠,怒卷狂伸,剑气迸射裂空,绞碎了每一寸空间,金铁交鸣之声串成一片。 拚命,势如狂风骤雨。 人疯狂了,场面也疯狂了,双方的意念中,只有一个“杀”字。 惨哼频频传出,隐约中双方见了红。 场面缓了下来,但杀机未减,双方都成了血人,作最后的拼搏。 不管是谁先倒下,反正不见死不休。 向张俊美的脸孔,此刻凄厉如鬼。 “锵”地一声巨响,双方踉跄后退,拄剑喘息。 四只血红的眼,不瞬地对视着,两颗心被炽烈的恨火焚烧。 两支剑一上一下扬起,挪步,接近……“呀!铬!”嘶吼夹着金铁交鸣,两条不稳的人影摇晃着倒退,“砰”然双双跌坐地面,口角沁出了鲜血,仍保持虎视之局。 许久,许久,双方又挣扎着站起,半步半步地费力的挪近……” “呀!”两支剑一触再分,只是都成了强弯之未,完全失去了劲势,人再度跌坐下去,双方口里都冒着血沫,血红的眼失了神。 最后的时刻快到了,看谁有力气作最后一击。 日到中天,照着两个血人。 爱,是一种力量,可以鼓舞人去做平时所不能的事,而恨,也是一种力量,能激发潜能到限。 武同春用手撑地,双膝下跪,然后缓慢地站了起来,摇摇欲倒,但还是撑住了没有倒下来。 武同春一喘一挪步,问许中和迫近,目光偈一头重伤将死又靠本能挣扎的野兽,可柏极了,如果此刻有人看他一眼,准会终生难忘。 距离缓慢地缩短,八尺,五尺,三尺,出剑可及的距离。 许中和面孔扭曲,抬剑刎向脖子,但力不从心,嗒然垂下,想自了亦不可能。 惨剧已无可避免。 武同春剑尖离地,抬到两尺高,口里怪兽般嗥叫一声,笔直刺问汗中札心窝。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之际,一道罡风,横裹卷来,闷哼声中,双双滚到地面,昏死过去。 现身的,赫然是曾受武同春援手,后来被丑女放弃的蓝衫书生。 蓝衫书生望着两个不省人事的拚命者,口里喃喃地道:“我如果来迟半步,后果便不堪设想了,该如何处理?” 他脸上一片激动之情,思忖了半刻之后,又自语道:“暂时只好如此!”于是,他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红一白两颗药丸,塞人许中和口中,又迅快地点了他几处穴道,然后抱起满身血污的武同春,疾奔而离。 许中和悠悠醒转,起坐,对于昏厥前一刹那的情况他有些模糊,事实上他什么也没看到,仅仅意识到有第三者介入,倒是还留命在,使他感到意外。 现场只他一个人,武同春已失了踪影,为什么,当然他电不知道。 试一运功,内力已恢复了三四成,身上的伤,也没有什么剧烈的痛感,像是经过救治,这又是意外的情况。 站起来,望着凝碧的墓碑,他喃喃地道:“大嫂,我知道你不瞑目,可是……我怎么办呢?八年前所发生的事,我想不出其中的道理。义兄恩断义绝,异姓手足相残,我能死么?死能解决问题么?” 两滴清泪,滚落腮边,一声长叹,又道:“大嫂,我要把这件事完全查明白之后才死!”说完,转身蹒珊而去。 武同春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堡内旧居的床上。他转动目光,茫然回顾,竭力回想所发生的事,但除了感觉在将要把剑刺入许中和心窝之际,突然一道掌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许中和是生是死,也无从判断。 怎会躺到这里来呢?是谁介入这件事当中?当然,自己不会平白无故躺到这里来,一定是被人带来,是谁呢?他起身,感觉伤痛并不严重,从本能上的感觉,是受了救治,他念念不忘的,还是许中和的生死。 于是,他暂时抛开第三者这个谜,在橱里找了两袭没带走的内外旧衫,把染遍了血渍的衣衫换下,然后出房走向废墟。 到了分隔内外的残缺院墙边,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传人耳鼓:“你就放过我吧! 另一个娇脆悦耳的声音道:“你把人交出来,不然就带你回去抵数。” 武同春大惊意外,凑近缺口一看,为之骇然。 墓前,一男一女相对,男的是曾害自己顶缸的蓝衫书生,女的,赫然是那声美面丑的“魔音女”,也正是天地会主的宝贝女儿。 她和他怎会出现在此地?“魔音女”来临,可能是得手下人报讯,还有可说;蓝衫书生呢?他避丑女之不暇,怎又碰在一起?他隐住身形,想看个究竟。 只见蓝衫书生打躬作揖地道:“姑娘,你要在下如何交人,在下也只见过他一次面,彼此间……” “魔音女”道:“我不信,你们分明是一路的,不然你怎会到此地来?” 蓝衫书生道:“巧合呀。” “那我碰上你,也是巧合,这巧合表示有缘,对么?” “姑娘放弃那姓武的了?” “那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必管。” 武同春心念疾转:“丑女是为自己而来没错,该会既已传出‘天地符’要自己的命,她当然已经改变主意。但蓝衫书生的来意呢?自己与许中和拼斗时,暗中发掌阻止的是他么?可是上次他被迫得大叫救命,即使会武,也属有限,这的确令人费解……” “魔音女”又道:“你怎会到此地来?说!”口气不善,但声音仍脆得像银铃。 蓝衫书生道:“在下生来好奇,尤其对于不语一类的传闻。因为在下听人谈论,无双堡废墟中有女鬼出现,所以想探个究竟。” “嗯!我也是听说如此,所以才亲自来查明内幕。你不怕鬼?” “不怕。” “胆子倒是不小,要见识鬼,应该晚上来。” “晚上?不成!” “为什么?” “真的碰上鬼可不是玩的。” “你不是说不怕鬼?” 019 “白天不怕!” 噗嗤一声,“魔音女”笑出声来,但随即又板起丑脸道:“白天一样会碰到鬼。” “不会,鬼是属于夜晚世界的。” “现在你就已经碰上鬼了。” “在……哪里?”蓝衫书生惊惶四顾。 “就是我。” “噢!不,不,姑娘怎会是鬼。” “废话少说,姓武的到底躲藏在什么地方?” “真的不知道。” “那你跟我走。” “姑娘,没有用的。” “没有用,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用就是没有用。” “你想死?” “不,不,在下不想死,还想活下去,世上虽然尽多丑恶的事物,但活着看看也是好的嘛!”这话颇有哲理的意味。 “魔音女”转了话题道:“你相信有鬼么?” 蓝衫书生道:“在下读圣贤之书,理当不信,但偏偏有人代代传说不断,所以……” “所以你还是相信?” “不,一半。” “什么叫一半?” “照一般的说法,人为万物之灵,这一点灵性,该解释为精魄,人死则魄散,但也有例外……” “什么例外?” “譬如说,一个人不是自然死亡,而是屈死,冤死,凶死,总之是不该死而死,于是心有未甘,精灵聚而不散,所以……可能有鬼。” 暗中,武同春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妻子凝碧是精灵不散么?“魔音女”笑笑道:“好了,我们不谈鬼,现在你跟我走!” 蓝衫书生退了两步,栗声道:“姑娘定不放过在下?” “魔音女”向前迫近一步,道:“你是自己走,还是我抓你走?” 蓝衫书生打着哆嗦道:“姑娘,天下男人比在下强十倍百倍的多的是,为什么……” “魔音女”伸手抓出,口里道:“我就是选上你。” “啊呀”一声,蓝衫书生踉跄闪躲,动作很笨拙,但却巧极地避过了丑女的一抓。 武同春心中一动,这书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还是碰巧的?“魔音女”丑脸一变,“咦”了一声,再度抓出,迅厉玄诡。 武同春在暗中替蓝衫书生捏一把汗,他自问换了自己,想避过这一抓也不容易,可是,天下事竟有那么怪……“妈呀”一声,蓝衫书生一个踉跄,几乎栽倒,但又避开了。 一次是碰巧,两次便不是了。 “魔音女”粗眉一挑,道:“好哇!原来你是装猪吃象;我真是走了眼!“银铃似的一笑,又道:“咱们的事算定局了,我非……”话声中作势就要出手。 蓝衫书生怪叫道:“听在下说一句话。” “魔音女”收势道:“有话快说!” 蓝衫书生近前低语了数声,然后又退开。 “魔音女”丑脸这变。激动地道:“是真的?” “半点不假!” “如果你骗我……” “下次见面你就下杀手。” “魔音女”窒了片刻,一跺脚,电闪而去。 武同春大感困惑,蓝衫书生到底说了什么话,使丑女放手离去的?蓝衫书生用手拭了拭额汗,道:“好险呀!几乎让这女鬼缠得脱不了身。” 武同春弹身掠人废墟。 蓝衫书生拱手道:“武兄,幸会。” 武同春努力镇定了一下情绪,沉声道:“在下先请教朋友上姓尊名?” 蓝衫书生笑道:“不敢,小弟贱姓白,草字石玉。” “白兄!” “不敢。” “白兄不速而至,必有指教?” “指教不敢。小弟上次蒙武兄仗义伸手,得以脱离那丑女的纠缠,尚未申谢,所以特来亲致微忱。”说完深深一揖。 这话是真是假,武同春无由判断,但对方那份文采俊逸的风姿,却令他暗自心折,这份容貌,如果再添些英气,武林中恐怕难找其匹,一面相对,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似熟稔又似陌生,记忆中,从没见过,但偏偏又似曾相识。 当下力摒杂念,不徐不急地道:“白兄就是为了这件小事而来?” 白石玉道:“在小弟而言是大事。” 武同春暗忖道:“的确是大事,为了插手管这闲事,几乎送命不说,还惹下一身麻烦,成了‘天地会’搜杀的对象,将来还不知是何结局。” 心念之中,道:“在下方才与人交手互搏,是白兄出手阻止的么?” 白石玉坦然道:“不错!” 武同春俊面一变,道:“为了什么?” 白石玉若无其事地从容道:“小弟不愿见两败俱亡之局。” 武同春咬咬牙,道:“在下本有机会杀他,现在……再找到他很难了。” “武兄固能杀对手,但自身也难以幸免。” “何以见得?” 020 “小弟旁观者清,对方准备还击,只是举剑之劳,在双方真力俱已消耗之下,必然会造成两败俱亡之局。” 这话不无道理,武同春将信将疑地道:“对方人呢?” 白石玉道:“可能走了,小弟当时只顾救治武兄。” 武同春无可奈何地道:“如此,在下倒要致谢了!” “不敢,小弟受大惠于先,这点小事岂足挂齿、恕小弟多言,武兄与对方何仇何怨,而至于以死相搏?” “这……恕在下无法奉告。” “既然武兄有不便明言之处,算小弟没问就是了。” 武同春日芒一闪,道:“白兄当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白石玉摇摇手道:“武兄错抬小弟了。花拳绣腿,尚不足防身,怎能当高手?” 武同春当然不会相信,心里有一种被骗的感觉,早知如此,上次在丘陵中,他叫救命时不予理睬,便不会有这大的问题发生,愈想,愈觉得气愤难消,把原先对他的一丝好感冲净了,面色一沉,道:“白兄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白石玉道:“小弟有句话不便启齿。” 武同春淡淡地道:“请讲。” 白石玉露出扇贝似的玉齿一笑,道:“想与武兄交个朋友。”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对不起,在下一向不喜交友。” 白石玉眉一皱,道:“是小弟高攀不上么?” 武同春冷漠地道:“在下生性如此,请白兄见谅!” 白石玉露出很失望的样子,讪讪地道:“如此……打扰了,告辞。” 武同春内心感到一丝歉然,觉得这样未免太使人难堪了,但他不想改变既定的原则,一俟公案了断,便永绝江湖,当下微一抱拳,冷冷地道:“不送!” 白石玉掉头举步离开。 武同春目送白石玉的背影,心里想:“许中和伤势不轻,绝无法走远,说不定躲在这附近疗伤,何不在这一带搜搜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碰上他。”于是,他也跟着离开。 事实上,许中和真的没有走远,他躲在废墟中的假山石洞内疗伤.虽然白石玉给他服下了治伤丹,但一时还是无法复原的,而最主要使他留下的原因,是那一身血污大白天里见不得人。 假山离坟墓只有三丈多,两人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魔音女”那一幕也入了他的眼,他对白石玉感到莫测高深。 武同春怎么也想不到许中和还在废墟,他径自出堡搜索去了。 由于白石玉与“魔音女”都谈到鬼,许中和心情十分紊乱,他不信这种无稽之言,但下意识中又希望真的有鬼,而这鬼就是含冤负屈而死的吴凝碧。 正自冥想之际,忽听一个声音道:“兄台可以出来了!” 许中和大吃一惊,举眼望去,只见一条蓝色人影站在假山旁,立即钻了出去,抱拳为礼道:“白兄早知小弟藏身这里?” 白石玉微一点头道:“是早发觉了。” 许中和仔细一打量白石玉,心中一动,脱口道:“白兄,我们在何处见过?” “是吗?” “小弟感觉似曾相识……” “小弟倒没有这感觉。” “对不起,小弟失言。” “无妨,无妨!也许兄台曾在什么地万瞥见还小弟,只是不相识罢了。” “小弟姓许名中和,谨此谢过援手之德。”说完,揖了下去。白石玉还礼道:“言重了,不敢当许兄的谢字。” 许中和正道:“若非白兄适时伸义手,小弟难逃一剑之危,白兄以两败俱亡为小弟弟掩饰,其实,小弟根本无力反击。” 白石玉点头道:“听许兄坦言无讳,证明是位至诚君子,得能相识,是件快事。” 许中和道:“小弟得识白兄,也引以为幸。” 白石玉蜜额道:“小弟真不明白,许兄与那位武兄,都属正派武士,不知因何以命相挤?” “这一言难尽。” “如有不便,许兄可以不说。” “小弟跟武同春是金兰至好……” “噢!何事反目?” “说起来丢人,他诬指小弟与盟嫂有私。” “啊!这可是相当严重的事,关系名节与人格,依小弟看,许兄断非这种无行的人。他有证据?” “他说的眼见。” “眼见?” “是的,唉!其实……这是一个可怕的误会。” “怎么个误会法?” 许中和木然了片刻,愤愤地道:“这本不足为外人道,坦白兄对小弟有德,且已经介入了这件纷争,小弟不得不坦诚以告……” 深深吐口气,又接下去道:“小弟与武同春,虽属异姓,但不殊同胞骨肉。八年前,他为了私事,经常在外,托小弟照管堡务。有一晚,小弟照例在堡中巡视,突然发现有人闯入盟嫂卧室,小弟怕发生意外,追进内室,结果……唉!真是羞于提起。” “结果怎么样?” “盟嫂安然酣睡,不见任何人影,小弟以为是眼花看错,忙退了出来……” “以后呢?” “盟兄武同春等在房门外,不用说白兄也明白了。” 白石玉似乎很激动地道:“许兄因何不解释?” 许中和咬牙道:“没有用,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白石玉吁了口气,道:“后来怎么样?” 许中和叹声道:“他不愿这件事张扬,约我到一个无人之处决斗……” 白石玉紧张地道:“像今天那样搏命?” 许中和摇摇头,道:“小弟,不甘心背这丑名,只要一动手,事情就认定了,而结果必然有一个要伏尸,小弟当场想到了这一层,不战而逃,远避山野。” 白石玉点点头,道:“许兄的决定是对的.武同春不察是非,不追查事因,不给人留丝毫余地,如果是为官的话,定兴冤狱,其情可悯,其行不可恕……许兄,恕小弟交浅而言深,许兄在八年后的今天,不请自来,目的是什么?” 许中和透口气,悲声道:“小弟在山中奉母,不幸先慈老病缠绵,使小弟不能分身,延到去冬辞世,小弟守庐百日,再度出山,打听之下,知道无双堡发生了大变故,盟嫂在生产之后,忽遭火劫,武同春遣定所有堡中人等,封堡绝江湖……” 白石玉用手一指道:“许兄说的盟嫂,就是那座坟墓中人/许中和黯然点了点头。 白石玉又道:“许兄准备如何应付这件事?” 许中和把牙齿咬了又咬,凄厉地道:“盟嫂死得太冤枉,也太凄惨,小弟要查明始未,如果证明是武同春纵火焚妻,小弟誓要杀之而后自杀。” 白石玉沉默了片刻,幽幽地道:“这样做……并不能还死者清白!”一顿又道:“还有许兄的无辜!” 许中和沉痛地道:“这点……小弟另有打算。” 白石玉道:“看来武同春毫无悔意?” 许中和栗声道:“他会后悔的,他会带着痛苦悔恨进坟墓。” 021 白石玉细嫩的面皮一阵抽动,道:“听说武同春娶了继室?” 许中和恨恨地道:“是的,她叫华锦芳,当年赫赫有名的‘至上剑客’华容的女儿。” 白石玉点点头,道:“‘无敌剑’的儿子,配‘至上剑客’的女儿,门当户对。听说,‘至上剑客’华容二十年前客死南荒,有这事么?” 许中和道:“传说是如此,小弟不甚了解。” 蓦地,白石玉急声道:“有人来了,许兄快回洞里去。” 许中和呆了一呆,道:“白兄呢?” 连接废虚边缘的前堡残存房屋方向,果然有人影浮动。 白石玉道:“别管小弟,许兄快回避,等会无论发生任何情况,许兄千万别出面。” 许中和无奈,只好又回到假山石洞中,心想:“自己一无所觉,而白石玉立即发现有人来,单凭这一点,他的功力修为,比自己高明多了。” 心念之中,透过石洞向外观望,目光扫处,不由骇然剧震。 数条人影,已移近废墟中央,两名黑衣武士,挟持着一个重伤的青衫人,半拖半行,而被扶持的,赫然正是武同春。 后随的,是一个瘦长黑衫老者,持竹节鞭,他,正是“天地会”巡监司马一夫,身后,又是四名武士。 一行人到坟前停住,也许这是废墟中唯一平坦干净的地方。 许中和激动非凡,他与武同春是死对头,但也是盟兄弟,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他不能坐视,两人之间的仇恨归仇恨,异姓手足之间的情义不能抹杀,私下里谁要谁的命是一回事,而对外敌又是一回事。 这是人性,也是武士的精神。 他考虑着如何采取行动……四武士散开站立,巡监司马一夫面对被紧紧挟牢的武同春,狞笑着道:“姓武的、这叫该死的活不了.你不远走高飞.公然敢在这一带活动,现在是大白天,‘黑纱女’不会再现身救你了吧?嘿嘿嘿嘿……” 许中和暗吃一惊,他听说过“黑纱女”这神秘而恐怖的名字,但却不知道武同春与“黑纱女”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一种关系。 司马一夫又道:”凡属接到‘天地符’的人,等于是在阎王老五的簿子上记司马一夫抬了抬手,止住那名武土,阴笑了一声道:“小子,有什么遗言,说吧!” 武同春双目圆睁,他只是奇怪,并不是替白石玉担心,他早已看出这姓白的是个神秘人物。 白石玉干咳了一声,怯怯地道:“在下是从外面路过,不意碰到了那位……丑姑娘。” 司马一夫怒喝:“什么丑姑娘?” “她……本来就丑嘛!” “你敢再说一句?”“好,不丑……不丑!” “说下去。” “那位姑娘把小的带到这里……” “怎样?” “那位姑娘说,放过在下了,以后再不会有麻烦,并且……” “怎么样?” “要在下替她办件事。” “办什么事?” “这……在下可不能说,说了准丢脑袋。” 司马一夫碧芒闪闪毒蛇也似的双睛,直盯在白石玉面上,像要看澈他的内心,看他说的话有几分可靠。 白石玉显得惊惶不安。 武同春倒是相信他了,因为他曾偷窥到白石玉向“魔音女”低语,而“魔音女”跺脚而去。 久久,司马一夫才开口道:“说,本座不杀你。” 白石玉苦着脸道:“阁下不杀在下,可是漏了一个字,那位姑娘可就准要在下的脑袋。” 司马一夫沉吟着道:“是真的?” 白石玉斩钉截铁地道:“半点不假。” 司马一夫吐口气,道:“本座会查明的,你滚吧i” 白石玉目光朝武同春一扫,道:“阁下不能杀他。” 司马一夫凶睛一瞪,道:“你小子是什么意思?” 白石玉故作神秘地道:“杀了他……事情可就闹大了。” 武同春大感错愕,对这姓白的,更力口感到莫测高深了。 司马一夫阴阴地道:“你的意思要本座放了他?” 白石玉道:“在下只是说不能杀他。” 司马一夫道:“那是为什么?” 白石玉笑笑道:“那位姑娘已经改变了主意,现在……又要他了。” 司马一夫阴残霸道,听这么一说,却怔住了。 白石玉双手一拱,文质彬彬地道:“如无别的指教,在下告辞了。”说完,自顾自地缓步离开。 司马一夫怔了半晌,才摆手道:“带走!” 一行人迅快地离开了现场。 许中和钻出假山洞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目前的情况,有些扑朔迷离。正自惶惑之际,白石玉幽灵似的现身出来,许中和急着道:“他们会把他怎么样?” 白石玉挑眉道:“许兄与他才拚过命,差点横尸他的剑下,为什么又关心他?” 许中和深深呼了口气,道:“拚命是一回事,他遭外人凌虐又是一回事。” 白石玉道:“他既无情,许兄何必有义?” 许中和摇摇头,道:“也许……各人看法不同。” “你们如果再次碰上,定然又是白刃相见……” “小弟目前尽量避免。” “许兄……似乎改变了观念?” “是的,小弟冷静地想过了,这件事不能完全怪武同春,说不定内中真的另有文章,不然……不会那么巧,那么绝。” “什么样的文章?” “第三者!” 白石玉脸色一沉,道:“许兄莫非怀疑武少夫人不贞?” 许中和略为激动地道:“盟嫂为人端在贤淑,素为小弟敬重,决不敢存此想法,不过……唉!小弟真不知如何说……” 白石玉欲言又止,最后开口道:“小弟有事必须离开,愿不久能有机会和许兄把晤长谈。前面屋子里,还有些旧衣服,许兄不妨暂时更换,告辞。” 许中和抱拳道:“愿后会有期!” 白石玉也拱手道:“会的,小弟最后还有句话,许兄目前在江湖上是生面孔,最好是尽量避免与‘天地会’发生纠葛。”说完,转身便走。 许中和望着白石玉的背影,喃喃地道:“一个神秘莫测的人!”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镇集,适当官道之旁。 二更将尽,行人寥落,灯火零落,只有三元居里,酒客未散,实际上是一桌,酒客一共六人,满桌杯盘狼藉,可以看出是大吃豪饮。一根枯瘦的老者上坐,四名黑衣汉子打横,另一名相对,正是司马一夫一行。 门外,系了七匹马。靠墙,坐着一个像是得了重病的年轻人.一名黑衣汉子在旁边巡视,这年轻人,正是被“天地会”巡监司马一夫擒住,押送回总舵的武同春。 022 那名负责看守的汉子,似乎相当不耐,不时探头内望。 就在此刻,一条娇小身影,点尘不泊地出现在那黑衣汉子身后,伸指一点,那汉子连哼声都没有,翻身便倒,出手的,是个青衣少女。 在汉子倒下将着地的刹那,青衣少女上把抓住,拖到墙边。 暗影中,一个脆弱娇嫩的声音道:“带走!” 青衣少女道:“小姐,要我抱个大男人?” 那声音道:“少废话,快带走!” 青衣少女嘟着小嘴,负起武同春,如飞而去。 店外回复了寂静,店内司马一夫与手下余兴未尽,仍叫添酒。 又一条人影,以然而至,朝里外看了几眼,哺呼地道:“奇怪,人呢?” 不远处,一个古怪的声音道:“你迟了一步!” 来的,正是蓝衫书生白石玉,闻言之下,忙朝发声处走去,只见一个老叫化蟋曲在一家业已收歇的店铺门框边,骨碌碌翻着眼,像只夜猫子。 白石玉开口道:“您老方才说什么?” 老叫化道:“一个要饭的,不敢当您老之称,我说你来迟了一步。” “怎么讲?” “怪了,你不是找人么?” “您老怎知在下找人?” “是你自己说的!”顿了顿又道:“你找那被他们押解的年轻人。” “不错。请问人呢?” “被人带走了!” “被什么人带走?” “女人,不知道是谁。” “女人?” “嗯。” “请问朝那个方向走?” “顺街去。” “谢了!”白石玉拱拱手,飘身掠去。 老叫化喃喃地道:“这回可热闹了,好戏不能错过。”说完,站起身,点着竹杖,一颠一颠,却是行动如风,像缩地法似的。 林子里,一片昏暗。 武同春躺在地上,他身前站着那青衣少女。 一个脆嫩的声音道:“小青,解开他的穴道。” 小青期期地道:“小姐,婢子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不明白就算了!” “万一被……” “什么万一万二,此事只你我知道。” “可是……” “别多说了,快解开他的穴道。” “好吧!” 小青便伸手在武同春身上一点,武同春回复神志,茫然回顾,发现身前的少女,一挺身站了起来,困惑地道:“这是什么地方?” 小青道:“野地林子!” 武同春怔了怔,道:“莫非……是姑娘援手在下。” “不,不是我,是我家小姐。” “你家小姐?” “晤!我叫小青,是小姐的侍婢。” “你家小姐呢?” “这不是?” 林中虽然昏暗,但武同春这等修为的人,自力奇佳,视物几同白昼,扭头一看,为之一呆,数步之儿俏生生站着一个紫衣少女,美极,迷人的玉靥上,带着迷人的微笑,妩媚,但不轻浮,武同春抱拳道:“谢姑娘援手!” “这倒不必!声音像乳驾试啼。 “请问……姑娘如何称乎?”,“我叫素心!” 素心,不用问也知道是名而不冠姓,人家不肯道姓,武同春当然也不便追问,当下讪讪地道:“素心姑娘!” 紫衣少女妙目流波,娇声道:“大侠尊名是武同春?” “哦!是的,不敢当大侠之称。姑娘何以知道?” “从那些黑衣人口中知道的。” “噢!请问姑娘,为什么要对在下施以援手?” “适逢其会吧。” 武同春再次作揖道:“在下再致谢意。” 小青掩口一笑,道:“武大侠,你倒是礼多人不怪!” 武同春面上一热,其实,他并没有任何杂念,他是有妻女的人。 小青又道:“武大侠,谢,放在心里不要挂在口头上。”弦外之音,谁也能体味。 紫衣少女娇嗔道:“贫嘴。” 小青道:“小姐担了这大风险,为的是什么?” 紫衣少女扬手道:“小青,你再咬舌我可要打人了!” 小青一笑躲开,调皮地道:“不说,不说。佛说不可说,阿弥陀佛!说完,一合什。 那份情状,使武同春忍不住笑出声来。 紫衣少女也笑了,但目光却停在武同春面上。 林子里,荡漾起一阵和煦的春风。 武同春心里暗忖:“此地距那镇市不知有多远?这一双主婢,不知是如何带自己来的。照情形判断,极可能是小青背负自己来的,她那纤纤弱质,能有这大的能耐,带动一个几乎大她一倍的男人,实在令人骇异。” 当然,这只能在心里想,问不出口的。 紫衣少女盈盈上前两步吐气如兰地道:“武大侠,容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么?” 武同春忙道:“姑娘有话请讲!” 紫衣少女含情脉脉地道:“大侠谅也知道自身处境非常险恶,君子趋吉避凶,何不远离这一带,以免发生无谓的困扰。” 这种关怀的话,出自美人之民的确别有一番滋味,武同春心湖泛起了涟漪,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一颗心又冷了下来,在他,已丧失了领受美人恩的资格,如果在七八年前,自己又另当别论,当下期期地道:“在下谨记姑娘良言。 小青插口道:“小姐,我们该走了吧?目前时地不宜,要叙心曲,以后有的是机会,不争在这一刻,我真怕……” 紫衣少女白了她一眼,道:“小青,你太放肆!” 轻骂薄怒.别具一种诱人风姿,本能的反厦,武同春心头一荡。 他想到了不贞的妻子吴凝碧,一样的美大方.然而美丽的外衣里,包着的却是一个龌龊的灵魂,隐恨,使他完全冷静下来,抱拳道:“姑娘援手之德,不敢言报,告辞。” 紫衣少女欲言又止。 小青似科能深体主人心意笑笑开口道:“听说……大侠业已弃了无双堡,能见告今后的行止么?武同春心头一阵刺痛,面色一黯,强笑着道:“江湖亡命,行止么自已也不知道。” 武同春心中一动。 小青口快,立即开口道:“小姐,准是他们追来了。” 他们,指的当然是司马一夫一行。 紫衣少女点点头,道:“可能是!” 小青道:“怎么办?” 紫衣少女道:“对方不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023 话方说完,马蹄声在林子边缘停住了,只听司马一夫的声音道:“分散,仔细搜这片林子。” 武同春心头“咚”地一震,他不是怕,而是感到这麻烦惹得太无谓。 紫衣少女道:“武大侠,你快从反方向走!” 武同春正待行动,忽听司马一夫厉喝道:“慢着,看看树枝上挂的是什么?” 一个声音惊叫道:“禀巡监,是块黑纱!” 另一个声音惊呼道:“黑纱女!” 武同春的星目睁大了,呼吸有些急促,难道这自称素心的紫衣少女,便是江湖中使人闻名胆落的“黑纱女” 小青变色道:“小姐,你听见了,我们……” 紫衣少女向武同春一挥手道:“武大侠,你快离开。” 武同春像是没听到,他呆住了,两道目芒,紧胶在紫衣少女的面上,心里在想。“这么美的人儿,却是杀人无形的魔女,谁能置信?”他想问,但又有些不.敢,同时也不妥,人家对他有援手之情,这是第三次了。 的确,声音很像,但没有前两次那么冷。 小青催促道:“大侠,你快走呀!” 紫衣少女柳眉一蹙,道:“武大侠,为什么这样看我。” 收回目光,武同春按下心中的疑虑,拱手道:“那在下……就从命离开了!” 蹄声再起,显然司马一夫不敢闯黑纱标志,率手下离开了。 小青吐了口气,道:“小姐,他们走了!” “我知道!” “小姐,这姓武的的确俊,看他一眼便会心跳……” “不识羞。 “小姐,婵子说嘛……” “别说了,他已经使君有妇了。” “既然这样,小姐为什么还要……” “我也不知道,走,此地不可久留。” 主婢俩也迅速穿林而去。 不久之后,一条人影出现林中现场,是那个老叫化,他四下一望,自言自语道:“戏是好戏,可惜不精彩。怪事,连我老叫化也迷糊了。” 突地,一个声音接话道:“阁下迷糊什么?” 老叫化为之一怔,被人欺近而不自觉,算是栽了一记小筋斗,干咳了一声,故意装得若无其事地道:“你不是追人么,怎么追上了又不现身?”他已经判断出是谁了。 一条人影,缓缓而现,赫然是那蓝衫书生白石玉。 白石玉抓住原先的话题,微微一揖,道:“阁下刚才说迷糊了,是指什么而言?” 老叫化淡淡地道:“刚才发生的事,还不够叫人迷糊?” 白石玉道:“可是在下并不迷糊。” 老叫化双睛一亮,道:“这么说……你知道内幕?” 白石玉笑笑道:“这件事压根就没内幕,‘天地会’的人,擒住了那姓武的,被两名少女所救,‘天地会’的人追踪而至,却被‘黑纱女’的标记唬走,如此而已。” 老叫化道:“你说的倒是蛮轻松的。” 白石玉道:“本来如此嘛!” 老叫化深深望了白石玉一眼,道:“你有名字么?” 老气横秋,很不客气,白石王不以为件地道:“当然有,人总得有个姓名作代表的,在下白石玉。” “嗯!有意思,白石即玉,玉即白石……” “阁下呢?” “老要饭的,连祖宗八代全忘了。”顿了顿,又道:“你不是追那姓武的么?怎么又没动静?” “既然已平安无事,就算了。” “你跟姓武的是什么关系?” “飘萍偶聚,一面之识而已。” “不见得吧?” “信不信在于阁下了!” “老要饭的是有些不信……” “那可是没办法的事。 老叫化咧嘴一笑道:“如果老要饭的没猜错,姓武的被‘天会’追杀,是因为他插手管了你跟那丑八怪之间的事,才背上黑锅,对不对?”因为他插手管了你跟那丑八怪之间的事,才背上黑锅,对不对!” 白石玉点头道:“阁下知道的可不少,在下不否认。” “你师出何门?” “这点恕不便奉告。” “也罢,你的身手,高出姓武的甚多……” “这一点阁下便走眼了。” 哈哈一笑,老叫化道:“算了,话不投机,老要饭的不想枉费唇舌!”说完,便自顾自地走了。 白石玉待老叫化人影消失之后,冷笑了一声,道:“你要饭的如果不安份,爱管闲事,有你瞧的。” 一路之上,武同春脑海里一直盘着紫衣少女素心的影子,她就是神秘而恐怖的“黑纱女”几乎可以认定,她那么美,那么纤弱,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我不杀你……我救你,只是为了要你活下去,不怕死的人,一定怕活……”这是“黑纱女”说的,为什么?目的何在?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说明了一个事实,也透露了少女芳心的秘密。 武同春自嘲地笑了笑,心里在告诉自己:“别去想她,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也是一个心灵负了重创的人。” 于是,他把意念转到不义的拜弟许中和身上。 无比的恨,驱走了杂念。 他重出江湖,就是为了办这件事,唯一要了断的事,事完,江湖上就再也没有武同春其人了。 紫衣少女要他远走高飞,逃避“天地会”的追杀,他口里答应,心里却不然,他誓要手刃许中和,而许中和目前在这一带。 天明,日出。 武同春抬头远望,不由下意识地一震,不知不觉,竟然来到方大娘开店的小镇,他停步遥望小镇,激动无已。 方大娘和蔼亲切的笑容,依稀赴日,不久前的一幕,闪现心头,方大娘为了救他而自焚店房,到现在他还想不透其中的道理,为什么方大娘甘愿为了一个仅是熟捻而没有特殊渊源的人,付出这大的代价。 他想回头统向别处,但又遏止不住那想再看看现场的冲动。 方大娘人呢?她手下那些人呢?那无名的老叫化说方大娘的,后房是自焚,可靠么?也许……于是,他重新举步,朝镇上走去。‘到了现场,瓦砾依旧,武同春触景情伤。 024 “天地会”嚣张到这种地步,武林正义何存?突地,身后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道:“武兄,幸会啊!” 武同春转身一看,是蓝衫书生白石玉,他对他,实在无法表示好感,为了他,自己成了“天地会”追杀的对象,在堡内废墟中,他多事伸手,使自己坐失杀许中和的机会,当下淡淡地道:“幸会!”问白石玉显得很热络地道:“武兄,我们去喝杯早酒,谈谈如何?” “喝早酒?” “是呀!小弟赶了一晚夜路,刚到不久,见背影像是武兄,果然没错。” “大清早,酒店开堂了么?” “街角那一家,唯一例外,别家还有一个时辰才开门。” “在下不习惯早酒……” “哎!如萍偶聚,长空擦翼,既然不期而遇,杯酒谈心,亦属人生快事,武兄何必见却。请!” 武同春无奈,勉强点点头,随着白石玉到了街角酒店,只见桌上已摆了酒菜,原来白石玉已经进过店,又出来招呼自己的,店里除了他俩,没别的客人。 两人相对坐下,白石玉首先敬酒,然后劝菜,武同春问声吃喝,一句话也不说,他在废墟中,看到白石玉对付丑女“魔音女”的一幕,感觉出对方是个城府极深的人,是以提不起兴致。虽然白石玉也曾使他免于被司马一夫当场杀害,但谁知道这深藏的人,安的是什么心思?吃喝了一阵,白石玉开口道:“武兄是如何脱出‘天地会’之手的?” 武同着冷漠地道:“被不知名的同道所救。” “哦”了一声,白石玉举杯道:“可贺,该尽一盏!” 武同春勉强干了一杯。 白石玉又道:“武兄,小弟有几句话,借此机会,向武兄剖白。上一次,小弟被‘天地会’的爪开所迫,武兄仗义援手,以至连累了武兄,小弟万分内疚。事实上,小弟是不得已而故示怯懦。一方面,‘天地会’势大如天,小弟惹不起;另方面,想以此杜绝丑女的纠缠,这一点请武兄曲谅,并非小弟有意做作。” 说完,避席深深一揖。 这一解释,情在理中,武同春原来对他的看法动摇了,讪讪地道:“白兄不必如此,在下心中并无芥蒂。” 白石玉坐下,又道:“武兄被对方带走,小弟曾尾随想伺机行动,但慢了一步,据一个老叫化说,武兄已被救脱困,小弟才放了心。” 提到老叫化,武同春心中一动,暗忖:“是不是上次引自己到荒林示警的无名老丐?”听对方这一说,反而觉得自己未免大失风度,面现歉然之色道:“在下十分惭愧!” 白石玉道:“言重了,武兄何愧之有!” 稍作停顿,又道:“武兄系出名门,令先尊号称‘无敌剑’,武林同钦,与武兄相对,小弟自惭形秽。” 这不知是褒还是贬,但听在武同春耳中极不是味,无双堡已在江湖除名,而内里的变故更不足为外人道,如果传出去,简直就见不得人,当下苦苦一笑道:“在下不克守弟,坠先令志,实在没脸见武林同道。” 白石玉笑笑道:“武见太谦了,盛衰起落,是自然之理,武兄有日定能重振家声。” 武同春若有深意地道:“在下已无意江湖了,只待……”他不想说出心里的话。 白石玉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率直地道:“小弟猜得到,武兄所指,当是与那姓许的一段恩怨,这是武兄的私事,小弟无由过问。来,干杯! 干了杯,白石玉突然叹了口气。 武同春随口问道:“白兄因何叹息?” 白石玉俊面一沉,眸中射出了恨芒,咬咬牙道:“家门不幸,小弟羞于提起!” 武同春心中一动,听口气,这性白的难道也有与自己一样见不得人的遭遇?一触及这点心头就不自禁地起了隐痛。 当然,他不能追问别人的私事。 白石玉似是酒过了量,俊面一片酡红,加上他腮边那颗红痣,的确像个女人,如果改换女装,还是个美人。 早酒伤人,武同春也感到有些晕眩。 酒使人壮胆,也使人皮厚,平时不敢做的事,不敢说的话,在酒醉之后,理性的束缚撤去了,就能做得出来,说得出口.除非是理智极强的人,才能控制得住。 武同春没有问,白石玉却自动他说出了口:“小弟仆仆风尘道,为的是要找一个人,讨一笔债。” 武同春应道:“嗅!找人讨债,什么样的人?” “小弟的妹夫!” “妹夫?”武同春眼睛大了。 “不错,他毁了舍妹。” “怎么说?” “他怀疑舍妹不贞,横加折辱,舍妹含恨自决……” 武同春心头一震,所猜不错,真是同一类的事,脱回道:“白兄……要杀人?” 白石玉挫牙道:“不,杀了他太便宜他了,他必须付出合妹所承受的痛苦代价……” 武同春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道:“如何付法?” 白石玉恨声道:“很简单,要他自我诛心,慢慢消磨那椎心刺骨,生不如死的滋味。” 身受其痛,武同春对女人多少有些成见,淡淡地道:“白兄,恕在下多嘴,令妹真是无辜的么?” 白石玉红着眼道:“一个舍得抛下亲生骨肉,自我结束生命的人,内心是如何痛苦?她临终还誓言清白无辜,她那无情无义的丈夫,拿不出证据,心却是铁到底。一个女人,名节受损,能活下去么?” 武同春默默无语,他在想他自己的事。 凝碧和许中和私通,是自己发现的,她因羞愤而引火自焚,如果不是许中和那人面兽心的东西引诱,凝碧不会失节,也就不会死。基于人道,他留下了孽种遗珠,没有被弃,但那是一根刺,看见她就想到她娘的恶心事,心念之中,不由忘形地脱口道:“孽种!” 白石玉惊声道:“武兄说什么?” 武同春自知失态,但在以酒遮脸下,反应便不如平时的锐敏,沉声道:“没什么,在下自想一件不相干的事。” 白石玉若有深意地道:“做人太难,不管是有心,或是无意,都不能错一步,否则就得付出可观的代价。但,一错到底不回头的,可怜而不可恕,武兄以为如何?” 武同春未加深思,脱口道:“犯了错就得讨相等或加倍的代价,根本不值得怜悯。” 白石玉扬眉道:“对,小弟的看法与武兄一样。” 就在此刻,外面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到店门口停住,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小姐,这家已经开门应市,歇歇吧?” 另一个声音道:“也好,把马拴下。” 武同春脸色骤变,酒意全消了,目光乱扫……白石玉皱眉道:“武兄怎么了?” 武同春惶急地道:“在下不想见门外来的人,不知这店有后门没有?” 白石玉困惑地道:“是仇家么?” 话声才落,两条窈窕身影,已出现店门。 来的,赫然是紫衣少女素心主婢。 武同春故意垂下头,他不愿沾染情孽,更不愿把惹黑白道江湖闻名丧胆的“黑纱女”,同时,对方的意图难测。 白石玉向店门张了一眼,悄声道:“武兄,这两位姑娘是谁?晤!天仙化武同春不答腔。 门外,小青高声道:“小姐,巧啊!他在这里,还有那……”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顿住了。 武同春可无法装作了,硬起头皮起身招呼道:“素心姑娘,幸会,请进!” 紫衣少女嫣然一笑,与小青进人店中,脆生生地道:“武大侠,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这位是……” 025 第四章 白石玉不待武同春引介,起身一揖道:“在下白石玉,与武兄是朋友。也是不期而遇。姑娘与武兄想是……” 后面的话照样顿住,等对方的反应。 紫衣少女落落大方地道:“我们也是朋友!” 白石玉“啊”了一声,目光转向呆在一边的小二,道:“快收拾桌子,重摆!” 紫衣少女抬手道:“不必了,我有几句要紧的话,要跟武大侠谈,能找到他是运气。” 武同春内心一阵忐忑,不知道这天仙化人的魔女想要耍什么花样?白石玉相当知趣,立即带笑道:“在下也有急事要办,失陪了,后会有期!” 说完,抱了抱拳,煞有介事地匆匆离座,并且把一块银两塞在小二手里,然后扬长而远去。 紫衣少女笑容一敛,道:“武大侠,我们边走边谈!” 显然,她要谈的话不愿被别人听到。 武同春点点头,心里大感不安。三人出了店,武同春与紫衣少女并肩前行,小青拉着两匹马随后。 不久,到了镇外无人之处,停了下来。 武同春深深瞬了对方一眼,期期地道:“姑娘有何指教?” 紫衣少女面色一正道:“我有件事要警告你!” 武同春错愕地道:“警告在下,请问……什么事?” 紫衣少女稍事沉吟,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做的是对还是错,不过……我忍不住要这样做,你不必问原因。我只有两句话要告诉你,头一句,你马上远走高飞,最好是不与任何人接触;第二句,如果你碰上一个伟岸的赤面老者,绝对要回避、别顾身份,别择手段,尽力设法躲开,不然……后果堪虞。” 武同春既骇且震,脱口道:“为什么?” 紫衣少女道:“我刚说过不要问,只照我的话去做就可以。” 武同春欲言又止,她口中的伟岸赤面老者,定是个十分可怕的人物,十有九是“天地会”的高手,她为什么巴巴地寻来警告自己呢?是了,她不止一次说过要自己活下去,为什么?这内中有什么蹊跷?紫衣少女锁眉苦想,突地一跺脚,像决定了一件大事,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逆向武同春,道:“这东西你收着、不得已时可以保命。” 小青急声道:“小姐,你不能这样做。” 紫衣少女苦苦一叹道:“不这样不行!” 小青道:“小姐,你没想到后果?” 紫衣少女不理小青,上前一步,道:“快拿去,好好收藏,不可落入人眼,不到生死交关之时,不许亮出来。” 基于好奇心理,武同春接过手来,一看,是一块彩玉,有半个巴掌大,没雕刻成任何形,就是一块玉,这玉能保命。 紫衣少女又道:“藏好,快离开!” 武同春心头一片凌乱,不明白对方的心意,也分辨不出自己的感受,茫然道:“在下……怎能接受姑娘的东西?” 紫衣少女大声道:“收起来!”像是命令,而且具有很大的威力,使人无法抗拒。 武同春无可奈何地纳人怀中。 紫衣少女挥手道:“你可以走了。” 此刻,不远的地方,一间草屋中,正有一对眼睛,窥视着这边的动静,他,正是神秘的蓝衫书生白石玉。 武同春定定神,鼓足勇气道:“在下只问一句话,答不答复在于姑娘。” 紫衣少女眸光一闪道:“你问吧?” 武同春定定神,沉疑十分地道:“姑娘是否‘黑纱女’?” 紫衣少女惊愕地道:“什么?我……‘黑纱女’?” 小青也跟着叫道:“什么?你说我家小姐是‘黑纱女’?” 紫衣少女接着道:“武大侠,你怎么会有这奇怪的想法?” 呆了呆,武同春讪讪地道:“在下说过,姑娘可以不回答的。” 紫衣少女道:“我问你为什么要这样想?” 武同春硬起头皮道:“昨晚在林子里,黑纱标记吓走了追杀在下的‘天地会’高手司马一夫一行,而当时,现场并没别人。” 紫衣少女喘口气,道:“我听见林外的叫声了,但我并不在意。” 武同春紧迫着追问道:“姑娘为什么不在意?” 紫衣少女道:“我也是女子,与‘黑纱女’河井不犯,她不会对我下手。” 武同春期期地道:“这么说,姑娘……不是……” 小青快口代答道:“当然不是!” 武同春心里并未释然,对方不承认,也是没法的事。 就在此刻,一骑快马,狂驰而至,马嘶声中,硬生生勒住,武同春定睛一望,不由暗道一声:“苦也!” 来的竟然是身段美好,声音迷人,而面目却奇丑的“魔音女”,一连串的故故,可以说全是她引起来的。 冷笑一声,“魔音女”跃下马背,走近前来,马鞭向空一挥,丑脸一下子扭成了个怪形,横眉竖眼,那模样,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魔音女”冷冷开口道:“好哇!原来是这么回事。” 紫衣少女粉靥一片冰寒.嘴角含着一丝冷笑,站着不动,小青却赶紧挪步,站到紫衣少女身后。 武同春兀立着,可一点也不担心,“魔音女”碰上了“黑纱女”,准有好看。 “魔音女”的目芒,在武同春面上一绕,然后射向紫衣少女,厉声道:“你不要睑!” 紫衣少女不屑地回敬了对方一眼,道:“我什么不要脸?” “魔音女”道:“你凭着长得像妖精,迷惑男人。” “男人,谁?” “告诉你,他是我的人!” “你的人?天下长得像样的男人都是你的?” “你想死?” “这句话还轮不到你说。” “听清楚,找想要的东酉,一定要到手,得不到便毁掉。” 武同春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但心里却觉得很奇怪,双方不通名问姓,见面就斗上,是素识还是曾经斗过?小青紧抿着小嘴,面上现出了鄙夷之色。 026 紫衣少女冷哼了一声道:“你无妨当面问问,他是不是喜欢你,只要他一点头,我马上放弃。” “魔音女”怒极,欺身上步,“刷!”地就是一鞭。皮鞭,但却发出锐厉的破风声,不殊金刃,这份功力,着实惊人。 紫衣少女轻轻闪了过去,寒声道:“这一鞭算让你,再要不识相的话我就动手。” “魔音女”却乘势一鞭挥向武同春,疾逾电闪。 武同春侧身划开,鞭梢擦衣而过,外衣被切开半尺长一道口,鞭风如刃,触肤土痛,小禁为上心头大凛。 “魔音女”两击落空,更加敞怒,举步再上……武同春手按剑柄,准备应战。 紫衣少女娇躯一弹,横在两人之间,大声道:“武大侠,你走,等看热闹么?” “魔音女”厉叱道:“不许离开!” 紫衣少女从鼻孔呼出声来,道:“你阻挡得了么?” “魔音女”阴声道:“我会留下他的命!” 紫衣少女道:“有我在你就办不到。” “魔音女”道:“那就试试看!” 小青靠近武同春,用手拐碰了他一下,低声道:“大侠不走,等着看热闹么?” 武同春踌躇着,即使不计名声,如此逃命,也未免太窝囊了。 小青又道:“别使我家小姐为难,对方马上会有人来。” “别使小姐为难”几个字打动了武同春的心,不管紫衣少女是否“黑纱女”,单只找来示警,并赠彩玉这一点就证明并无恶意,当下点点头举步便走。 “魔音女”大喝一声:“站住!” 斜里便挥鞭截到。 娇叱声起,紫衣少女素手疾挥,一道排山掌力,暴卷而出,“魔音女”被震得前跄八尺多。 武同春乘此机会,弹身电驰而去。 身后,传来“魔音女”的厉叫声:“你专门跟我作对,我跟你拼了!” 武同春一口气奔出四五里地,才缓下身形,他想:“紫衣少女素心,到底是不是‘黑纱女’?照‘无我大师’的说法‘黑纱人’黑纱蒙面,从未以真面目示人,又以黑纱作标记杀巴氏双虎,是自己亲眼看见的,根本连影子都不曾显露,而听口气,‘魔音女’与她并不陌生,如果她是‘黑纱女’‘魔音女’敢跟她斗么?如果不是,那昨夜在林子里黑纱标志惊走司马一夫又作何解释?只有一个可能,她有双重身份,明里一个,暗里一个,可是……仍然说不通‘魔音女’刚刚说专门跟我作对,这表示并非第一次发生争端……” 想不通,他索性不去想。 这一折腾,已是日头当顶了。 正行之间,忽然发现一条蓝衫飘飘的人影,走在前头,从背影,可以看出正是在镇上小酒店分手的白石玉。 这可就透着奇怪了,刚分手,又碰头。 白石玉没回顾,武同春保持距离跟着,一先一后,又走了两三里,武同春忍不住加速步子追上,白石玉回头一看,哈哈一笑道:“妙啊!武兄,我们竟走上了同一条路。” 武同春与对方并了肩,道:“是很巧!” 白石玉道:“那位姑娘堪称花中之花,是武兄的红颜知己?” 武同春道:“说笑了,在下是有家室的人,怎会有红颜知己?” “那是普通朋友?” “可以这么说。” “不过……照一般的说法,男女之间,只有男女之情,没有友情……” “在下不敢苟同,武林儿女,有别于世俗儿女,多半不拘小节。” “话是不错,但以武兄的英俊倜傥,又是名门之后……” 武同春听得有些刺耳,不悦地道:“白兄把话说远了!” 白石玉一个劲地又道:“有诸内必形诸外,即使是一个说谎成癣的人,他身上有样东西不说谎,就是眼睛,那位紫衣姑娘一进店门,便已看出她眸子里流露的那份微妙神色。” 武同春为之语塞,这一点他不能否认,对方在有意无意之间,是有这意向。 白石玉猛一拍手道:“对了,小弟听一个老叫化说,武兄是被两位女子救走,就是她们俩么?”’武同春漫应道:“不错!” “对方什么来路?” “这……不知道。” “天地会”势大如天,敢从对方手里救人,不但非普通人物,而且与武兄的关系定非泛泛才肯犯这大的险,武兄说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 “那就令人费解了。” 迹近盘洁的口吻,使武同春心中又升起了反感,闭上嘴不答,对付多舌好事的人,三缄其口是一剂妙方。 白石玉似有所觉,自我解嘲似地道:“小弟话太多了,不过,完全出于关切,没有别的意思。” 武同春在心里暗道:“谁要你关切?完全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白石玉又道:“武兄意欲何往?” 武同春淡漠地道:“在路由路,没有一定的去向。” 白石玉道:“小弟也是一样。” 武同春心里暗忖:“这姓白的人长得像女人,多嘴多舌也像女人,几次碰头,不能说全是巧合,他有点阴魂不散,意图何在?” 心念动处,立即起了戒意,随口道:“白兄不是说要找令妹夫讨债么?” “不错,但谁知道人在哪里,只有去碰。” “噢!” “武兄不用说,还是要找那姓许的?” “晤!” 突地,白石玉止步朝路边树丛一指,道:“武兄,你看那是什么?” 武同春转头一望,道:“像是个人!” 白石玉道:“我们去看看。” 武同春前车之鉴,实在不想多事,冷声道:“多半是不耐炎暑,在树卜纳凉打肫!” 白石玉道:“不对,像是个出家人,衣袍颜色是灰……” 仔细再看看,惊声道:“没错,光头,不是尼姑便是和尚。咦!这边草丛里……”人已弹了过去。 武同春跟了过去,一看,头皮发了炸,草里是具尸体,已经僵了,死者腰间别着斧头绳索,村俗打扮,看来是个樵子。 是被杀还是急症突发而死?由此断彼,树丛中那出家人恐怕也是具尸体。 武同春折身掠了过去,一看,脱口愣呼道:“怎么会是他?” 白石玉也靠过来,道:“他是……啊!这是恐怖的凶杀。” 横尸林中的,赫然是被尊为圣僧的“无我大师”。 是谁?有这么高的能耐,夺取“无我大师”的性命?还有那草丛中的樵子,不是江湖人,何以也被害?武同春激越非常,“无我大师”曾与他有数面之缘,且曾暗示想造就他成一个杰出的高手,而他拒绝了,想不到一代圣僧,竟抛尸荒野。 突地,“无我大师”的手动了动,武同春以为是眼花……白石玉俯身一探,栗声道:“还没断气!” 武同春跪坐下去,试探之下,发觉人是没死,但脉息若断若续,极微,几乎难以觉察,他非歧黄高手,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处理,脱口道:“该怎么办?” 白石玉也蹲了下来,再次伸手触探,摇摇头,道:“心脉已断,神仙难救“不知是什么人下的手?” “武兄认识这老和尚?” 027 “曾有过数面之缘。” “能毁得了这老和尚,这下手的人,当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想了想,又道:“小弟来试试看,能不能使他开口!” 说着,细嫩如女子的手指,按上“无我大师”的“脉根穴”,从指尖迫出了气,缓缓注人。 武同春一目不解地注视着。 只片刻工夫,”无我大师”居然定了呼吸。 武同春却紧张得停止了呼吸。 再片刻,“无我大师”的面皮微微抽动,最后,竟睁开眼来,但业已失了神,像一对死鱼眼。 “大师,大师,……”武同春轻唤着,声音是颤栗的。 白石玉右手输元如敌,左手并食中二指,连点“无我大师”十二处大穴。 “无我大师”瞳孔中放出一线光彩,口唇连连启动,发了话,声细如蚊,根本听不出说的是什么。 武同春激动地道:“大师,振作些,还记得晚辈武同春么?” “无我大师”口唇仍动个不停。 武同春大是着急,如果老和尚一口气上不来,谜底便永远无法揭晓了,想了想,把耳朵凑近“无我大师”的口边,这下,勉强可以分辨了。 “少施主……缘法,老衲贴身……奉赠……结大善缘……” 武同春急声道:“大师,谁下的手,谁?” 久久,“无我大师”才又迸出一句蚊子叫般的声音道:“是……是……西门……”以下的声音沉默了。 武同春大叫道:“西门什么?” 白石玉喘口气道:“圆寂了!” 武同春直起身,咬牙望天,他在回想“无我大师”遗下的每一个字,又谈到缘,这确实是缘,偏偏这么巧,赶上老和尚最后一息,这的确是冥冥中的安排。 老和尚说,他贴身有样东西奉赠,要自己结大善缘,老和尚在初见面时提到过,那时自己根本听不进去,大善缘指的是什么?白石玉悠悠开口道:“武兄,看你的神情,跟这老和尚似乎不止数面之缘?” 武同春心中一动,暗忖:“他又要追根究底了,不得不防,说话得保留些。” 想着,深深望了白石玉一眼,站起身来,道:“侧隐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死者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先辈,又是位出家人,稍有人心的人,能不寄人悲愤?” 义正词严,白石玉拱手道:“是,是,是极了,武兄风范,今小弟折服。” “不敢!” “对方,武兄刚才说出西门二字……。” “是老和尚的遗言,可能是凶手的姓,可惜……他不能全说出来。” “西门……当今武林之中,黑白两道的拔尖人物里头,谁姓西门?……别的还说了些什么没有?白石玉意似不信,毫不放松地道:“武兄曾倾听了很大工夫,不止这一句吧?” 这一问又招武同春的猜疑,冷冷地应道:“是说了不少。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只听清楚了西门二字。” 白石玉不再追问,转话道:“目前如何善后?” 武同春道:“只有就地掩埋了!” 白玉石道:“那我们动手吧?” 武同春心意一转,道:“白兄,我们分头做,烦你去掩埋那樵子,圣僧善后由在下处理,藉以表示相识之情,如何?” 白石玉不疑有他,点头道“好,就照武兄的意思。” 白石玉转身去料理料丛中的樵子。 武同春俯下身,迅快地伸手在“无我大师”贴身一摸,果然摸到一个纸包,忙取了出来匆匆扫一眼,塞人衣里,然后动手掘坑。 足耗了半个时辰,才掩埋妥当。 就地取材,树了墓碑,“无我大师”的碑上自然是名号,而那樵子却不知来历,白石玉可灵巧,在碑上指书:“无名采樵者凶死道旁,希其家属认尸归葬。” 料理完毕,武同春突地想到一件事,脱口道:“莫非是她下的手?” 白石玉一震,道:“谁?” 武同春道:“黑纱女!” 话出口,立觉不太妥当,但已无法收回。 话已滑出口,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把声音放低道:“死者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这是她的手法。” 白石玉道:“武兄检查过尸体?” 武同春怔了怔,道:“大略看了一下足以致命的部位。” 其实他并未看,只是猜测,事实上看了也没用,武术中能杀人于死而不留痕迹的手法,虽不常见,但却不少,而最主要的一点,是紫衣少女只报名而不道姓,安知她不是姓西门,又安知她报的名是真是假?白石玉笑笑道:“武兄不嫌太武断么?” “何以见得?” 不见得凡是没有显著伤痕的死者,都是‘黑纱女’所杀。” “这只有她自己知道。” “武兄是认定了?” “在下只是说可能。” “好了,我们不必为这件事争执,反正人已死了,而武兄并非苦主。” 武同春本想再说什么,但想一想止住了,与姓白的争,的确太无谓,而且实际上只是怀疑,并没确切证据。 白石玉一抬手,道:“事情完了,我们该上路了!” 我们上路,他倒是一厢情愿,难道他是缠定自己了?武同春心里想着,口里幽幽地道:“我们仍然同路么?” “武兄不高兴与小弟同路?” “不是不高兴,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武兄没有固定的去向,小弟也是一样,结伴同行,一方面个面多谈谈,增进彼此间的了解……” 武同春不想再听他的饶舌,一偏头,道:“如此,请吧?” 一条人影,拨草拂枝,歪歪斜斜地奔到两人身前。 老叫化,对两人而言,都不陌生。 眼一翻,嘴一咧,嘻嘻一笑道:“小子们,幸……”以下的话,突然顿住是喉头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塞住,发不出声,笑容僵化在脏兮兮的脸上,嘴着,双眼直盯在“无我大师”的墓碑上,身躯直抖,仿佛是忽然中了邪。 这可是怪事。 白石玉皱起了眉头。 武同春惊诧地道:“前辈怎么了?” 028 老叫化侧转头,眸中射出骇人的光焰,栗声道:“老和尚怎么死的?” 武同春定了定神,道:“不知道,晚辈二人来时,大师已陈尸此间。” “凶手呢?” “不知道!” “致死的情状?’” “心脉断绝,没有显著外伤。” 老叫化扑向墓碑,狂叫道:“老友,你这一死,什么都完了,你不能死呀!你……”边叫泪水边滚滚而下,他是真的伤心。 看来老叫化是“无我大师”的方外之友。 什么完了?什么不能死?武同春与白石玉当然听不懂。 老叫化老泪纵横,伤心地又道:“老友,你连半句话都不留就走了么?你能瞑目么?何方狂徒,有这大的能耐,毁得了你?” 武同春忍不住道:“前辈,大师曾留了话……” 老叫化双目暴睁道:“留了话?” “是的!” “但你小子刚才说,你们来时老和尚已经陈尸?” “不错,剩下一口气没断,是这位白兄助了大师一口真元……” “老和尚留了什么话?” “只两个字。” “两个字……那两个字?” “西门,晚辈判断可能是凶手的姓。” 老叫化苦想了半晌,道:“西门,谁姓西门?当今江湖高手中谁姓西门?” 武同春与白石玉互望了一眼。 老叫化顿足道:“完了,什么都完了,是天意么?不,我老要饭的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说完,盯视着武同春。 武同春被看得大感不自在,任何人,都不愿意被别人这样瞪着的。 老叫化目光没移开,口里又道:“老友,你开口缘,闭口缘,结果你最无缘厂这话的对象,当然仍是死者。 说完,一声长叹,穿林狂奔而去。 白石玉望着老叫化的背影道:“这老要饭的颇不简单,既然够得上眼‘无我大师’这等人物交往,定然不是泛泛之辈。武兄,老要饭的那些怪话,似乎是对你而发呢?” 武同春“哈”了一声,心里想到怀中“无我大师”遗赠的那包纸,不知道包的是什么东西,但老和尚在临死,仍然口不离缘字,到底是有缘还是无缘?“无我大师”之被害,原因是什么?心念之中,目光不期然地望向墓碑。 就在目光移转之际,他瞥见不远处似有人影一晃,而那人影,绝不是老叫化。 本能上的反应,武同春半声不吭,疾逾星飞地划了过去。 那人影不虞武同春有此一着,太快,使他走避不及。 武同春看清了对方,爱时激动如狂,大吼一声:“是你!”长剑立即掣在手中。 对方竟是他誓欲得之而甘心的许中和。 许中和兀立着,脸色一片铁青。 武同春全身的肌肉都抽紧了,心也在收缩,无比的恨在心里汹涌如涛,杀机如烈火般炽热,两眼红得像要喷出血来c许中和咬牙迸出话声道:“武同春,你准备怎么样?” 武同春一字一顿地道:“要你死,死!” 白石玉走近前来,冷沉地道:“两位又要拼命去了?” 没人接腔,也没人看他一眼,双方像猫见了狂犬般仇视着。 白石玉又道:“两位肯听小弟一言相劝么?” 武同春目光牢盯在许中和面上,生怕一疏神,他就会溜走似的,口里寒声道:“白兄,这不干你事!” “小弟知道不干小弟的事,不过……听说两位曾经是八拜之交……” “白兄……” “异姓手足,何至于要白刃相加?” “白兄,这是私事,请你离开!” “武兄,不久前在贵堡废墟中,小弟不幸已经干预了,现在义碰上,凡事总有个是非曲直,放下剑,有理说理,如果有必须流血才能解决的理由,小弟绝不干预,立即离开这里,如何?” 许中和深深望了白石玉一眼,嘴唇紧闭着,嘴角向下拉成了弧形。 武同春怒声道:“白兄,在下说地是私事,没第三者的份,请马上离开。” 白石玉道:“由许兄来说明如何?” 武同春愤声道:“白兄别怪在下出言无状,你懂江湖规矩么?” 白石玉不慢不火地道:“人有见面之情,小弟并非陌生者,十分仪武兄的风范……” 武同春大吼道:“请便!” 白石玉摇摇头道:“好吧!两位拚命吧!让这林子再增加一座坟。说完,掉头奔出林去。 武同春横了白石玉的背影一眼,看他已上了官道,才狠瞪着许中和道:“我们不必多说了,要就是我躺下,不然你就是横尸,除了死,没有任何方式可以解决这件事。” 着许和道:“我想通了,我不想死……” “不想也不行。” “我如果死了是白死,而凝碧大嫂将永远含恨九泉。” “不许再提那贱人的名字!” 许中和脸上肌肉连连抽动,激颤地道:“武同春生死是小,名节算大。武同春,我问你一句话,八年前那把火是不是你放的?” 武同春切齿道:“是又怎样?” 许中和厉叫道:“如果是你放的,我发誓要你的命。” 武同春长剑一撇,暴喝道:“拔剑!” 许中和后退了一大步,栗声道:“我不会拔剑,目前也不想跟你打,我要把事情彻底查清楚。首先,你照实回答我一句话,火是不是你放的?” 武同春咬牙切齿地道:“不是,是那贱人羞惭自焚。” “有证据?” “这不需证据,你就是证据,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明白。” “对天对地,我许中和是清白的。” “用不着狡辩了,你毁了我,毁了无双堡,我亲眼看见的事,会假?” “你亲眼看见我与凝碧做那不可告人的事?” “来夜三更,你从她臣室出来,这还不够?” “我解释过了。” “能够做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已经不算是人,说的话也不会是人话,没一个字可信。拔剑,多说无益。” 许中和冰声道:“我说过现在不跟你打。” 武同春厉声道:“不打是你的事,我非杀你不可!” 手中剑一振,接着又道:“趁你还有口气,有句话告诉你,你留下的孽种叫遗珠,我代休养到现在,等他懂事,我会把这些事告诉他,她会痛苦一辈子,是你留他的……” 许中和厉吼道:“住口!武同春,你如果真的这样做,会带着悔恨进棺材。她是你的亲骨肉,她没有罪……” “哈哈哈……亲骨肉!” 029 “凝碧如果泉下有知,她不会饶你。” “泉下有知?哈哈哈哈…” “她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瞧吧吧!” 鬼——一个意念涌上心头,武同春的笑僵在脸上,他想到废墟中所发生的怪事,遗珠被“天地会”巡监司马一夫所劫,是鬼救了她,真有鬼么?心念之中,他忘形地大叫道:“我要毁了那座坟!” 许中和红着眼道:“你要毁凝碧的墓?” 武同春心意一动,圆睁着眼道:“许中和,我问你,废墟闹鬼,凝碧显魂,是不是你安排的花样?” 许中和连退两步,惊怪激越地道:“凝碧显魂,真有这样的事?” “你承不承认?” “承认什么?” “装神扮鬼。” “我……装神扮鬼?” 说完,眉头一皱,喃喃地道:“世间真的有鬼么?如果有,那太好了,她会自己洗雪沉冤,她会找害她的人……” 武同春厉叫一声:“你陪她去做鬼吧!” 白光腾起,划出,家传绝学,凌厉无比,招式中含着恨,恨使剑势增加了狠辣,他似想一剑就把这使他抬不起头做人的仇人劈碎。 许中和早决意不跟他拼,心里有了准备,是以在对方攻势甫一萌动的瞬间,闪电般退了三丈之远。 武同春如影附形而进,咬牙道:“许中和,你如果不战而逃,便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这句话够毒,不是人生的,不是父母养的,那算是什么?那就不是人了。 武同春的目的,在激使许中和还手、紧接着又道:“你不敢还手,就将死得像一条狗一般。” 许中和心意已决,并不受激。 努力一挫牙,道:“武同春,你尽量辱骂好了,时辰还没到。” 剑气撕风,武同春又出手了。 许中和身形一旋,朝林深处射去。 “哪里走!’”暴喝声中,武同春仗剑疾追,在几近疯狂的状态下,他展尽了全力,两个起落,扑到了许中和身后,长剑狠狠递出。 许中和听风知警,扭身旋开。 武同春刺出之势不变,急进,反勒。 闷哼传处,许中和身形一个跟跄,肩背冒了红,武同春把握机会,恶狠狠跟踪进击,许中和身形一个回旋,到了树后。 “啷”地一声,武同春的长剑贯人树身半尺。 许中和已按上剑柄,心意一转,弹身又走。 武同春从树身拔出剑,猛追下去。 两人功力差不多是伯仲之间,而武同春在恨的力量鼓舞下,气势便凌驾了许中和,兼之许中和肩背受了伤,功力更打了折扣。几个腾跃,武同春的长剑,又够到了出手距离。 许中和把心一磺,暗道:“拚了! 一声轻哼,武同春一个跟跄,跪坐地面。 许中和拔剑回身,划出,一见武同春坐地,硬生生中途撤剑,他倒是愣住了,根本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武同春厉喝道:“什么人施暗算?”没有反应,原来武同存在将要出剑刺向许中和的瞬间,膝弯一麻,跪了下去,似是被什么暗器击中,一时竟站不起来。 许中和也大惊意外,心想:“是谁暗中对武同春施袭,目的何在?” 面对面,武同春无暇想及其他,冷厉地道:“’许中和,这是你的机会,杀吧!” 许中和垂下剑,道:“还不到杀你的时候。” “你会后悔。” “后悔?” “以后你再没这样的机会。” “你一意孤行,后悔的是你。听着,你将造成无可挽回的伦理悲剧,你会自食其果,你现在心里充满了恨,有一天,后悔取代恨,恨把痛苦加诸别人,而悔却把痛苦加诸自己,你牢记这句话。” “你放屁,任你舌集莲花,也改变不了事实。” “我们等着瞧!” “你别逃,你心里有愧疚,下不了手,是不是?但我不会放过你,我发誓。” 许中和冷笑一声,疾掠而去。 武同春目毗欲裂,自解了穴道,站起身来,毫不踌躇地追了下去。 林子尽头,是绵延不断的山脉,许中和鸿飞冥冥。武同春在山脚下停了下来,深深地想:“是谁暗算自己,使许中和得以逃脱?” 他敏感地想到了白石玉,上一次在废墟里阻止自己杀许中和也是他,他到底是什么居心呢?是许中和的同路人么?咬牙点点头,他几乎可以认定了,白石玉借机跟自己亲近,居心叵测。 于是,他心目中又多了一个敌人。 阳光普照,大地一片清朗,但在武同春看来,一切都是灰色的,心头尽是同样的事物,由于各人的思想与观念不同得到的反应也就不一样,甚至完全相反。 武同春心烦意乱,心底一片泥泞,“天地会”的追杀他,紫衣少女要他远离这一带,而他唯一要办的事,却一波三折,两次功败垂成,全坏在白石玉手上。 突地,他发现身边地上,多了一个影子,依比例,这影子几乎比他的影子大一倍,一股寒气,从心底直冒上来。 “你就是姓武的小子!”声音像闷雷,霞人耳鼓。 武同春前弹八尺,然后回转身。 “啊呀!”他惊叫出了声,头皮登时发了麻,眼前,是一个巨无霸型的红面老者,体态伟岸,至少比他高出一个头还多,尤其那双眸子,像极了一对燃烧着的火珠,发出的人的光焰。 紫衣少女警告他,远避此人,但却被对方找上,避无可避。 伟岸老者继继一声怪笑,道:“小子,你身边带着剑,自裁了罢。” 武同春勉定心神,道:“阁下何方高人?” 他想镇定,但声音出口仍是颤栗的,控制不了。 伟岸老者以震裂耳膜的声音道“少废话,要你自裁,省得老夫动手脚。” 事情追到头上,武同春只好豁出去了,拚命的念头一产生,阳气便豪了,躲脱不是祸,是祸躲不脱,既不在乎生死.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怕了。一挺胸,反迎上去两步,沉声说道:“不敌被杀,只怪学艺不精,要在下自裁可办不到。” “哈哈哈哈……”一阵裂空的狂笑过后,伟岸老者闪动着骇人的目芒道:“有种,你小子真有种,不给你老于‘无敌剑’丢人,凭这一点,老夫准你先出剑,让你死得像个武土。拔剑吧!”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长剑缓缓出了鞘,下撇,抱元守一,有知不可为而为,不错,要死得像个武士。 伟岸老者又道:“你只有出一剑的机会,尽你的全力。” 狂妄绝伦的话,完全不把武同春放在眼下。 功凝十二成,武同春准备全力一击,此刻,什么恩怨情仇,全置之脑后。 伟岸老者兀立着,像一座石塔。 030 空气在这一刹那之间冻结了。 “呀!”厉吼声中,武同春摇剑直刺,这是家传绝着,但其中暗藏奇妙变化可随对方的反应而变化。 伟岸老者连眼皮子都不动一下,令人莫测高深。 剑已出手,在对方没有任何反应的情况下,武同春不能动变,好一鼓作气的原式刺出。 怪事发生了,剑尖在距对方衣袍三寸之处,像碰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刺不进去,武同春心头大凛,能把护身罡气练到这种几乎成形的境地,简直像是传说而不是事实,难怪紫衣少女下了那等警告,情况不容他多所犹豫,递不出去,只有收招,这一瞬间,他连恐惧都忘了。 就在武同春收剑的同时,伟岸老者单掌一挥。 罡风裂空暴卷,武同春如遭万钧雷两,身形离地而起,飞栽三丈之外,口血连喷,意识骤呈模糊,但一丝灵智不灭,一稍无形的、不甘心的力量,鼓舞着他,站起来,站起来,像个武上,你是无双堡主“无敌剑”的儿子。 于是,他摇摇不稳地站了起来,眼前的景物,模糊一片。 伟岸老者怪笑道:“好小子,你真是命大,还能站……咦!” 双目暴睁,张口结舌,望着武同春脚前的彩玉,赤红的睑起了变化,脱口又道:“彩玉牌!” 这一声“彩玉牌”,使武同春的神智突然振作起来。 紫衣少女说过,这彩玉可以保命,想来是被震倒地时掉出来的,努力一眨限,视线清晰了些,不错,彩玉正在脚前,映着日光,发出斑斓彩霞,费力地弯下腰,捡在手中。 伟岸老者粟声道:“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武同春喘息着道:“阁下管不着!” 难道这块彩玉真的可以保命?伟岸老者又道:“小于,你跟彩玉主人是什么关系?” 彩玉主人是谁?是那紫衣少女么?武同春冷冷地道:“我不必告诉你。” 伟岸老者怔住了,他似有什么顾忌。 一块彩玉,能镇住这可怕的人物,那彩玉主人就简直不可思议了。如果说,紫衣少女真的是“黑纱女”,那彩玉主人可能便是她师父“接引婆婆”了。 心念之中,他将彩玉放回怀里,心里闪现了一线生机。 伟岸老者目中厉芒一闪,道:“你以为老夫不敢杀你?” 话虽如此,气焰已不似先前的嚣张。 反正不是敌手,武同春已经不在乎了,平静地道:“阁下尽管下手就是!” 伟岸老者的巨掌,再次扬了起来……武同春冷寂地注定对方,不言不动,生死已不由自己做主,一切只有付之命运,现在别说是一掌,一个指头他也受不了。 传岸老者的手掌没有拍出,僵持了片刻,放落手掌,沉声道:“小子,今天算你命大,等老夫查明真相之后,可就难说了。” 说完,巨大的身躯一晃,眨眼而没。 伟岸老者的身影消失了,武同春的心反而狂跳起来,刚才真是生死一发,如果对方不顾一切出手,彩玉只是个表征,决救不了他。 呆了一阵,首先想到的是疗伤,方才老者那一掌,份量相当不轻,如果不是他很基深厚就再也起不来了。 在原地疗伤,当然不行,万一伟岸老者改了心意回头,那可就什么都完了。眼前就是山区,入山是最聪明的办法。 于是,他凭着一丝残存的真力,忍着痛楚,往山里走去,他故意避开山道,手足并用,朝最荒僻的地方走。 他现在的情况,说多狼狈有多狼狈。 爬过两道山岭,越过一条小溪,竭尽残余内力,登上一座险峻而怪石峰峰的峰头,选了个较深的石穴,停了下来。 力已用尽,内腑阵阵抽痛,他躺了下来,四肢百骸,像是全被拆散了。 日头沉落山背,瞑气四合,石穴暗了下来。 武同春坐起身,盘膝,运起内功心法治疗。 朝阳冲开晓雾,石穴重见光明,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 武同春疗伤完毕,气血顺畅,功力尽复,起身出穴,迎着旭日,深深做了几次吐纳,意念又回到现实里,对那伟岸老者,他连恨意都没有,只把速返当作年灾月厄,一颗心仍在许中和身上,别的,似乎都不值得他想,除了许中和这段过节,对于江湖,他的心早死了,即使有时冲动,也是暂时的。 他下定决心,再找到对方时,决不开口说半句话,见面就下杀手。 暮地里,突然有人声传了过来———“那小子受了重伤,能跑到哪里去?” “定在附近!” “可是连个可疑的鬼影子都没有看到……” “也许另外几条路的已经逮到了他。” 武同春心头一霞,不用说,是在搜索自己,他倾耳听下去。 “这里石窟不少。” “搜上一遍,我们回头。” “我说老李,这事情可真怪,太上护法已经逮到了他,把他放了,现在却又出动这么多人找他……” “不懂的事少开口。” “老李,为了这么个小子,竟然要太上护法亲自出马……” “你懂个屁,这是威信问题,本会传出的‘天地符’,只这一面没收回,会主十分震怒,传下金令,非逮到他不可。” 武同春大为激动,原来那伟岸老者是“天地会”的太上护法,看样子对方是必得自己而甘心,这么一来,真是要寸步难行了。 心念未已,两名黑衣武上,从乱石中现身出来,襟上有“天地会”的标志。 武同春迅快地闪了开去,借着石林掩护,转到另一个方位,无疑地,这附近全是对方的人,他不愿惹事。 两名武土搜了一阵之后,下峰而去。 武同春松了口大气。 突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起自身后,道:“好小子,看你能飞上天去。” 武同春这一惊非同小可,一颗心登时收紧,拔剑回身,一张阴沉可怖的面孔映人眼帘,是个黑衫中年,一脸残相,使人一看便打从心里泛出寒气。 鹰眼一翻,黑衫中年阴阴地道:“武同春,相好的,你自己说,要不要本人出手。” 武同春沉住气道:“阁下什么身份?” “告诉你无妨,副巡监黄有道。” “司马一夫的副手?” “完全正确。” “看来我俩之中,有一个要栽在此地……” “嘿嘿嘿嘿……你的意思是非要本人出手。好吧!我们节省时间……”话声中,长剑出鞘,耀眼的寒芒一闪,罩向武同春。 武同春举剑相迎。 又是一场搏命之争,惊险的场面,叠了出来。 身为“天地会”的副巡监,当然不是泛泛之辈,武同春仗着手持的是柄宝剑,堪堪与对方打成了平手。 剑气纵横,金刀交击之声传得很远。 武同春心里知道,如果不速战速决,对方高手闻声而至的话,后果就难说了。招式一变全力施展杀手,形同拚命,实际上他也是在拚命,不拼命就无以保命。 无双堡的剑法,自成一家,玄奥凌厉,可惜武同春功候不足,主要原因是他父亲“无敌剑”过世得早,再方面,八年来为了家庭变故,使他心灰意冷,辍了苦练,否则的话,仍可做视剑林的,饶是如此,黑衫人在他的猛攻下,节节后败。 武同春占了上风,豪气大盛,着着进迫,他立意要除去对方。 进退转折之间,不觉到了绝省边缘。 黑衫人也开始搏命,变招狂攻,场面惨烈惊人。 暴喝声中,两条人影掠到现场,是那两名武士,去而复返。 武同春心头大凛,三对一的话,他将处于劣势。 剑芒打闪,两名武土出手助攻,剑术也相当不俗。 031 腹背受敌,武同春竭力厮拼,这一来,情况大变,黑衫人得了臂助,攻势又趋凌厉,两武土乘虚觅隙,配合黑衫人的攻击,使武同春险象环生。他是名家之后,而且资禀天生,尽量沉住气,不使心浮。 一声震耳的金铁交鸣,双方剑锋接实,黑衫人暴退数尺,检视手中剑,业已崩了半寸长一道口。 高手,讲究的是捕捉那瞬间的有利时机,武同春当然不能放过,几乎是黑衫人弹退的同时,回剑猛袭侧身的两名武土。 惨号破空而起,一名武土栽了下去,打了个翻滚,坠入绝谷。 另一名兵刃齐腰而折,略不稍停。武同春假其余威,展出家传绝技,摇剑直刺,那名武士丧胆亡魂,急向后门,武同春如影附形,剑势中途一连三变,惨号再传,那名武土也步了同伴后尘,翻落绝谷。 金刃破风,黑衫人挺剑急攻,想救那名手下,但已迟了半步。 武同春回剑迎上,双方又狠斗在一起,高潮再现。 压力解除,武同春威力倍增,剑势更见凌厉。 黑衫人也进入了疯狂状态,不顾门户,一派进手招式,只攻不守。 惨烈的搏斗,泣鬼惊神。 “锵”地一声振鸣,黑衫人氏剑变成了短剑,齐腰而折,接着是一声闷曝,武同春雪亮的长剑,插入了黑衫人右胸。 场面静止了刹那。 武同春拔剑后退。 黑衫人戾气不散,脱手掷出半载断剑。 武同春横剑去格。 黑衫人狂吼一声,弹身扑撞,这是临死的反噬。 武同春被对方的暴戾之气所慑,略感一窒。 黑衫人的身已扑到,长剑本能地刺出,又是一声闷曝,长剑没及柄,透过黑衫人的后心,黑衫人双臂环抱,武同春被那奇猛的冲力撞得倒退跟跄,后脚一空,身一轻,双坠泻而下。 两个身躯绞在一起,如殒星股朋绝谷下泻,加速……武同春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一沉,腾起,再次殒坠,猛然剧震,失去了知觉。 阴沉潮湿的谷地,武同春仰天平躺着,不远处躺着的是黑衫人。 静,死一般的静。 不知过了多久,武同春的意识逐渐回复,首先感觉到的是接近麻木的剧痛,全身似已被肢解,破撕裂。 眸子张开,景物由模糊而逐渐清晰,神志复苏,峰头的一幕,浮现脑海,他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我没有死么?”声音出口,他吓了一跳,那简直就不像是他自己的声音,全变了调。 他想起身,才一翻动,哎哟一声,又躺了回去,骨节似乎全断了。 喘息了一阵,向上望,峰顶高入云天,壁峭如斧削,从这么高的峰头坠落,不死真是奇迹。 剧痛有增无减,他用手抹抹脸,才一触及,如针扎般的剧痛使他收回下,颈旁有些异样,用手一摸,粘湿湿,全是血,有的已凝结变硬,把颈子皮绷得老紧,到底伤成什么样子,现在还无法想象。 喘息了一阵,他用手撑地,咬牙忍住痛楚,徐缓地坐了起来。 身侧约莫八尺之处,是黑衫人的尸体,脑袋已被撞碰成稀烂,他的剑,还留在对方身上,令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正面,峰脚,是一大片藤萝,攀附石壁约莫五六丈高,他想,是这片藤萝救了自己,如果不是藤萝缓冲了坠力,必已粉身碎骨无疑。 现在,他还没虑到出困,只想到伤,也许就此残废也不一定。 休息了很久,他开始检视伤势,除了脸看不见,身上不少擦伤与裂伤,挂碎的衣衫,已被血紧紧胶在身上,慢慢伸动四肢,幸好,只是皮肉伤,骨头没有断,这未始不是不幸中的大幸。 日到中天,阳光从上洒落谷底,谷道幽森,连阳光也走了样,没有热度,是冷的,看来正午是谷底唯一有阳光的时辰。 他重新躺了回去,闭目,徐徐运动心法。 半个时辰不到,谷底回复阴暗,太阳已移到另一边,仅只数十丈高以上的一段峰壁,还留有些许残阳。 在痛苦中,他为求生而努力,直到天空黑下来,由于内功心法之助,痛苦减轻了,他能挣扎着起身,像久病初愈,一身都是虚飘的。 他从黑衫人身上拔回剑,入鞘,扫了一眼那丑恶的尸体,移到另一边的峰脚,寻了个干燥的地方坐下来,重行运功疗伤。 渡过了漫长而死寂的一夜,谷顶天空再现天光,内腑骨骼已没有痛感,剩下皮肉外伤是他所能忍受的。 饥渴袭来,头晕目眩,于是,他的心力移转到觅食充饥上。这绝谷长约半里,宽不及十丈,四面峭壁,是个天生绝地。 他慢慢移动脚步,寻觅,终于发现一丛野果,红绿相间,大如拳头。 饿死不如饱死,他已无法计及这野果是否可吃,拣那红透了的大口啃食,略嫌酸涩,没有别的异味。 肚子一饱,力气随之增加,他又回到原处。 仔细观察之下,一颗心顿往下沉,天生绝地,想要脱困除非胁下长出翅膀,飞出去,不然,比登天还难。 绝望,使他脑海成了一片空白。 望着那悬岩绝壁,他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这样困死在此地么?本立了很久,他再次挪步细察每一个地方,结果仍是失望,根本无法攀登,那超过了人力所能的极限,又回到原处,颓然坐下。 绝望变成一条毒虫,在啃噬着他的心。 峰上,峰下,百丈距离,成了两个世界。 想,想,想得似要发狂,理智告诉他,必须冷静,只要留得命在,总会有办法的。 百般无聊之中,他忽然想到了怀中“无我大师”遗赠的东西,他一直没有机会打开来看,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于是,他伸手取了出来,打开,是本绢册、封面书签上写了三个篆字:“玄黄经”。 “玄黄经”是什么东西?翻开来,首先人目的是一些各种姿势的人形,还有密密麻麻的注解。 他的心乱跳起来,这是本武功秘笈。 意念一转,他脱手把“玄黄经”丢在地上,身处绝境,这东西对他已失去了应有的价值,难道练就了上乘武功之后去阴司地府表演。 毕竟,练武的人有个共同的癖好,对这一类东西,视同无价之宝,极具诱惑力,他又把它捡了起来,有意无意地翻阅。 看着看着,他被其中的玄奥武功吸引了,浑忘了一切,沉醉在经里。 天底下竟有这样奇妙的武功?他由震惊而着迷,思想随之起了变化,他想,身为武士,即使是注定了要葬身此地,能在生前练就经上奇妙武功,未始不是一种安慰,这是旁人梦寐难求的。 于是,他开始钻研。 032 天象运转,永不休止,日头每天有半个时辰行经上空,而月亮露出的次数减半,武同春没记时间,他完全沉浸在“玄黄经”里。 与他同时坠谷的尸体变成骨头。 他身上脸上的伤痕早已结痴脱落。 半年,一年,他不知道,谷里的野果似乎没有时序,花,结实,成熟似乎齐头并进。 一部”玄黄经”参修完毕,他自己也不知道功力高到几许,反正是结束了。 从一个境界出来,又进入另一个境界——现实的绝望境界。 豪雨之后,谷里积满了水,但水在流动,而且消失得很快。 水会消退,必有出口。 灵机一触,兴起了求生的欲念,于是,他顺水流方向行去。不久,来到尽头,只见水流在壁脚成漩、漩涡绕着一方径丈的巨石打转。 他欣喜欲狂,这就是出口。 一阵激动过后,他又冷静下来,天知道这水是消到什么地方,如果是地穴,仍然是死路一条。 第二天,当阳光再照临谷地,只见水已消尽,剩下冲刷的痕迹。 他又到那消水的地方,巨石旁,有两道空隙,他决心一看究竟,人在绝境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生望的。 相了相形势,双掌平推而出。 “隆”然巨响声中,石屑纷飞,径丈巨石,七分八裂,成了碎块。他惊呆了,这一推的力道,远超出他想象之外。 一个人高的石窟孔道,呈现眼前,原来先前被巨石封堵,是以无法发觉,如果不是这场豪雨,也许永远不会发觉。 这窟道通向何处?他不再犹豫了,不管通不通,总要加以探测,于是,他把那本“玄黄经”藏在谷内一个不受风雨侵袭的地方,做了记号,他怕带在身上不慎失落,甚或落入不屑者之手,对武林的影响是无法估计的。 进人窟道,起初还有光亮,最后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摸壁而行,所幸洞径一分平滑,这是不知多少世代以来,山水冲刷的结果。 艰辛的行程,有的地方,必须伏下爬行,有的地方得侧身挤过。 黑暗中不知远近,也不知道时辰,更拿不准是否通到谷外,不过、他不能回头,如果此路不通,这辈子可能就注定葬身绝地了。 朦胧的光晕,远远透人,他精神大振,加速前进。一个转折,骤见天光,那一份生之喜悦,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 一头冲了出去,眼前是另一个山谷,林木苍翠,藤蔓牵缠,是个人迹不到的幽谷,但两侧峰势不陡,以他目前的功力,尽可升登。 喜极,他张口发出一声长啸,回声久久不绝。 泪水夺眶而去,这是喜极之泪。 再世为人,谁也会这样的。 他顺谷势向外奔去,身轻如燕,遇到阻碍,轻轻一越就飘过。 从未有过的感受,似乎现在头顶上的天,不是谷顶的那块天。 出了谷,越岭而驰。 远远看出炊烟,是一户山居人家,他像是一百年没见过自己的同类。加速地朝那人家奔去。 巨木为栅,围着一间木屋,屋顶冒着缕缕青烟。 他的身形跃起,想越栅而入,忽然发觉不对,硬生生半空折回地面,他几乎忘了人与人之间的礼貌。 一条山狗,从屋内扑出,趴着木栅门狂吠。 “外面是谁?”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子从屋里跑出来,隔着木栅向外一望,惊叫一声,回头跑了进去。 那只狗又扑又跳,吠得更起劲了。 武同春呆站着,不知道那山童为什么见了自己就跑。 一个猪户打扮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喝住狂吠的狗。 武同春凑近木栅门,抱拳道:“这位大哥,在下……”一眼看见那汉子像见了鬼似的脸色大变,他的话说不下去了。 双方隔着木栅对视着。 久久,那汉子才期期地开口道:“朋友想要什么?” 武同春看了看身上槛搂不堪的衣服,喘口气,道:“在下想买套旧衣服那汉子摇摇头,道:“对不起,朋友可以到集上去买,此地出山不到十里。” 武同春期期地道:“这位大哥行个方便吧!你看在下这身穿着如何见人。”说着,从身上摸出块碎银,扔了进去。 那汉子无可奈何地道:“等着吧!”转身走了进去。 那只狗蹲坐着,一双狗眼瞪着武同春,口里不断地低声叫吠。 工夫不大,那汉子入而复出,手里拿着一卷衣物,捡起地上那块银子,从木栅门顶上递了出来,口里道:“朋友,旧衣服不值钱,算送你穿吧!银子你拿回去,不敢收。这件青袍是镇上一位亲戚留下的,山里人根本穿不上。” 武同春接过来,道了声谢,一看,是件半新的青袍,山里人的确是穿不着,对自己倒是挺合适。 他把那块银子又扔了进去,道:“给孩子买糖吃吧!”说完,转身便走。 那原先惊走的孩子又奔了出来,大声道:“爹,那个人的样子好可怕……” 那汉子急忙阻止道:“不许乱说!” 武同春倒是全听到了,猛省自己脸上的疤痕,不知变成了什么样子?顾盼间,来到山溪边,临流一照,像突然被人勒住脖子,呼吸全停止了。 溪水里映出的,是一个埂分可怖的面影,疤痕堆叠。须髯虬结,已经完全不是原来的自己,连自己看了都会吃惊。 两腿一软,他坐了下去,狂叫道:“这就是我,这就是我,不,不是我,是另外一个人,不是我!”像是对命运的抗议,然而,事实是改变不了的。 狂叫之后,跟着是狂笑。 这样子能见人么?恨,开始迅快地萌动,“天地会”,这是“天地会”的厚赠。 “魔音女”是始作涌者。 恨火,在心头熊熊燃烧,升华成一股可怖的杀机。 狂激慢慢平复下来,他想:“这样也好,这是另一个我,武同春算是已经死了,现在的我,谁也认不出来,行动将完全不受阻。先杀许中和,再杀那丑八怪,还有,非斗斗那伟岸老者不可。” 于是,他净了脸,换上那袭青袍,佩好剑,起身出山。 到了方大娘开店的小镇,废墟依旧,他在瓦砾边徘徊了一阵,然后逞直走向街角那家酒店。 两名黑衣人擦身而过,对他扫一眼,皱皱眉头,走了。 非但没人认识他,那副尊容还叫人不愿多看他。 进人酒店,坐下,招来了许多骇怪的目光,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唯一的应付之道,就是不看别人。 小二走了过来,先皱了下眉头,才道:“客官用点什么?” 武同春随便叫了几样莱,一壶酒,一个人自斟自饮,他不再看别人一眼,当然也就看不到那难堪的眼光。 突地,一个女人的轻笑传人耳鼓。 武同春抬头一看,脸色大变,心里像被扎了一刀。 033 第五章 邻座,坐的赫然是紫衣少女素心和侍婢小青,竟不知是何一时来的,小青这一笑,不用说是由于武同春的丑怪面目。 武同春的双眼发了直,眼神很复杂,不知是怒,是怨,是惊,还是自卑。 紫衣少女寒着脸道:“小青,你放尊重些!” 小青垂下头,但仍忍不住想笑,以袖掩口。 收回目光,武同春低头饮食,想到身边那块“彩玉牌”,该不该乘机会还给“对方?可是,如何措辞呢?对方是否真的是“黑纱女?” 地又一次痛苦地警惕自己:“武同春已经死了,在坠谷之时就已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使人憎厌的丑怪人……”他猛灌一杯酒,像是在生命运的气。 紫衣少女轻声道:“小青,你看那身影轮廓多像他。” 武同春心弦一颤,他,是指自己吗?对方会认出来么?小青调皮地道:“是很像,从背面看。” 紫衣少女叹了口气,道:“人,怎会失踪了呢?” “小姐,你忘了,是你要他远走高飞。” “话是这么说,可是……” “都快一年了,小姐,忘了他吧!他是有家室的人,我真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当初我也不明白,只是为了争口气,可是后来……” “后来就认真了?” “贫嘴!” “是小姐自己提起的嘛!” 毫无疑问,对方说的是自己,武同春又灌了一杯酒,以缓和激动的情绪。 紫衣少女幽幽地又道:“那块玉,惹起了这大的风波,我真担心……” 小青偷觑了武同春一眼,道:“小姐担心什么?” 紫衣少女道:“我担心他已经被人暗害了。” “不会!” “为什么?” “那丑八怪死心眼,不会放弃他的。” 丑八怪,指的当是“魔音女”,武同春真想掩耳不听,但又想听下去,一个人,在自己被别人谈论时,总是不会漏过一字的。 沉默了片刻,紫衣少女又道:“奇怪,他为什么废弃了曾经名震武林的无双堡?” 小青淡淡地道:“谁知道,也许是为了逃避他们的凶焰。”顿了顿,忽然紧张地道:“小姐,那晚在无双堡废墟里出现的女鬼,不知道……”武同春心头“呜”地一震,呼吸迫促起来,听口气,她主脾曾到过废墟,而且见到了鬼,难道真的是凝碧阴魂不散?“小姐,你不也亲眼看到的么?” “是人装的!” “我不信,人不会在空中飘浮,也不会说消失就消失。” “算了,我们不谈鬼,影响胃口,吃吧!吃完饭好上路。” 提到无双堡,武同春便想到了家人,内心益增痛苦。江姥姥是管家,虽然是三代司其职,但不能算是家人。遗珠是孽种,是累赘,也是心上的一根刺,只有续弦的妻子华锦芳算是家人,唯一的一个。 华锦芳进门已经八年,可是夫妻间似乎没有建立真正的密切感情,为什么?是他的感情早已全部用在吴凝碧的身上?恨,无比的恨……“砰!”他忘情地拍了一下桌子。 所有食客的眼全睁大了。 小青皱眉道:“他在发什么疯?” 店小二忙走近桌边,喘口气,显得很不高兴的样子道:“大爷,什么不对劲?” 武同春想发火,但转念一想忍住了,冷冷地道:“没什么,没你的事!” 小二耸耸肩,朝别的酒客做了个鬼脸。口里嘀咕着走到紫衣少女座边,哈了哈腰,难起一脸的诣笑,道:“两位还要添点什么?” 小青道:“要的时候会叫你。” 小二连声应:“是!”哈腰而退。 武同春气在心里,同样花钱吃东西,只为容貌丑,便有了差别,真是狗眼看人低,地下意识地想到了“魔音女”,如果她不是天地会主的女儿,她那份容貌,只合一辈子守在家里不出门,还谈什么在江湖道上呼么喝六的。 就在此刻,一个老叫化拄着竹棒,一颤一跋地来到门口,望着店里直吞口水,那份馋像叫人恶心。 武同春心中一动,这老叫化与他曾有数面之缘,是个非凡的人物,一个捉狭的念头,升上脑海,朝门外招了招手。 老叫化先是一愣,继而哈哈一笑,举步便往门里闯。 店小二三步作两步地上前拦住道:“老要饭的,你想做什么?” 老叫化翻起白眼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我就是做什么的。” 小二大声道:“要饭得看时辰,守规矩,人家客人正在吃喝,你公然想登堂人室……” 老叫化叫道:“谁说我是要饭?” 小二道:“那你想做什么?” 老叫化嘻嘻一笑道:“有人请客!” 小二怪声道:“有人请客,谁?” 武同春冷冷地道:“我!” 老叫化瞪眼道:“你小子听见了?”说完一偏身,从小二身边滑过,直走到武同春座头一屁股在对面坐下。 所有的酒客眼全直了。 小青拍手道:“小姐,这可真妙。” 小二气冲冲地走了过去。 武同春一抬手道:“添一副杯筷,大壶酒,大盘熟切牛肉,外加一只全鸡。” 小二瞪眼道:“大爷,你不是要砸小店的生意?” 武同春笑笑道:“这不是照顾你们生意么?” 笑,牵动了脸上的恶疤,变成一个一分可怕的脸谱,简直就不像笑。 酒客在一阵喧嚷之后,纷纷起身离座。 小二跳脚道:“你这份尊容,就足够倒尽客人的胃口,竟然还作东请一个要饭的。” 武同春目芒一闪,道:“怎么,要饭的不是人?你再穷嚷嚷,大爷我要你三天不能开尊口。”说着,摸出一个小金锭,朝桌上一按,金锭没人桌面平齐,又道:“所有在座的朋友全归我请客,这够了么?” 小二的脖子缩短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紫衣少女在暗暗点头。 酒客一叠声地叫算帐,小二哭丧着脸,过去打揖作拱,不敢收钱,送走了酒客,只剩下紫衣少女和小青坐着没动。 掌锅,掌刀的夥计,站着骨碌碌直瞪眼,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老叫化旁若无人地收一只脚在椅上,成了半蹲式,打狗棒靠在身边。 034 武同春心里大为松快,拍桌道:“快端酒菜来!” 小二呆着没动。 掌柜的从中门里探出头来,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样子,大声道:“还呆着干什么?快干你的活儿!”说完,又缩了回去。 小二这才挪动脚步,先送上杯筷与一大壶酒,然后再端来现成的,切好便可端上。老叫化打了个哈哈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今天算过年,老要饭的叨扰了!”说着,拿起酒壶,又道:“老要饭的不惯用杯子……” 武同春立即道:“请便,喝了再添。” 口对民老叫化猛灌了一阵,至少去了半壶,放下,大叫一声“痛快”!伸五爪,便往盘里抓;大把朝嘴里塞。 武同春毫不为意,仍陪着吃喝。 紫衣少女和小青放下筷子,在一旁欣赏这幕趣剧。 又添了一大壶酒,老叫化伸脖子吞下最后一把牛肉,这才开口道:“还没有问得大爷的尊姓大名?” 武同春心念好转,道:“在下无名无姓,一般道上朋友叫在下‘鬼脸客’!” “鬼脸客?” “不错!” “满有意思,我们……见过么?” 武同春心中一动,摇摇头道:“可能没有!”老叫化偏头想了想,道:“为什么要破钞请老要饭的?” 武同春道:“什么也不为如果一定要说理由,算在下一时高兴。” 老叫化拍手道:“我老叫化倒是希望常常碰到像大爷这样一时高兴的人。”武同春眉毛一挑,道:“大爷这两个字太刺耳,在下听了不习惯,改个称呼吧!” “老弟台如何?” “老弟就好,不必台了。” “甚妙,就老弟吧!” “您老兄如何称呼?” “随便,反正是个臭要饭的。” 紫衣少女起身道:“小青,算帐,我们该走了。” 小青招来了小二,付了酒资,与紫衣少女双双离座,临出门,小青又回头望了武同春一眼。 武同春也起身道:“在下得走了,您老独个儿尽兴吧!” 老叫化咧嘴一笑道:“老弟请便,后会有期,老要饭的还得过足痛,这小金锭少说也得再吃上一次,白白便宜了店家。” 武同春抱了抱拳,扬长出门,顺路走去。 出了镇,走没多远,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银铃的声音道:“大娘,你看,是他么?” 一个刺耳的妇人声音道:“是有些像!” 武同春心头大震,同时也隐泛杀机,不必回头,他知道来的是“魔音女”和“魁星娘娘”,这实在是冤家路窄,如果不是这丑女,就不致落得今天的下场,她实在是罪魁,心念中他仍走他的路。 “魔音女”的声音又道:“大娘,叫住他!” “魁星娘娘”道:“我说宰了他!” “什么,宰了他?” “你还不死心?” “我……是有点舍不得。” “有那不要脸的插脚,你得不到他。” “可是,……我……” “天下英俊的男人多的是,大娘我负责替你选一个。” “大娘……” “你不死心也得死心,你忘了你说过的话,得不到的东西使毁掉,不能让别人是到,你是争不过她的。” “我不信!” “咦!你怎么又改变了主意,令主下可杀勿论,是你请的令呀?” “魔音女”默然不语。 “魁星娘娘”暴喝一声:“站住!” 武同春止步,因行阵阵加速。风声飒然,“魁星娘娘”和“魔音女”趋前拦在头里,一看,齐齐惊叫出声,“魔音女”吐口气,道:不是他! “魁星娘娘”扫帚眉一翘,道:“恶心!” 武同春杀机浓炽,他目前足够力量毁掉这一老一少,转念一想。硬把杀机器压了下去,如果出了手,又将成为“天地会”的死敌。这对寻找许中和是一项阻碍,等许中的事了断,再找对方算帐不晚,于是,他紧紧抿上了嘴。 “魁星娘娘”皱眉打量了武同春几眼,阴阴地道:“你什么来路?” 武同春强忍住一口气,冷声道:“鬼脸客!” “魔音女”脆笑一声道:“‘鬼脸客’,名如其人。” 武同春有意地道:“姑娘的声音动听极了。” “魔音女”不屑地撇了撇嘴,道:“你耳朵还不赖!” “魁星娘娘”道:“‘鬼脸客’,没听说过,来路?” 武同春道:“还有什么来路?” “好好回答老娘的问话。” “在下出来找老婆的。” “什么,找老婆,你老婆跟小白脸私奔了?” 无意的一句话,却击中了武同春的隐痛,凝碧与许中和的无耻行为,又涌上心头,眸中不自禁地闪出杀光。 “魁星娘娘”又一皱眉,道:“你小子好凶的目光,是不是老娘说对了?” 武同春没好气地道:“错了!” “魁星娘娘”怪叫道:“什么,老娘猜错了?”一顿,又道:“你说,是什么意思?” 武同春信口道:“在下说找老婆,是要找个女人做老婆。” “魁星娘娘”哈哈一笑道:“凭你这副德性。胆子小的女人准会被吓死。你想找什么样的女人做老婆?” 这一笑,涂满脂粉的多角脸,现出了无数的沟渠。 武同春故装不知被对方调侃,一本正经地道:“当然是要找一个才艺容貌双绝的。” “魔音女”噗嗤笑出了声来。 “魁星娘娘”哟了一声道:“好小子,你倒是一厢情愿,大白天里做梦,你不撤泡尿照照自己?” 武同春瞪眼道:“你是在骂人?” “魔音女”抱着口道:“大娘,让他走吧!” “魁星娘娘”一摆手道:“你走吧!看着你这副德性心里难过。” 武同春故意怒目瞪了对方一眼,举步离开,心里想道:“你难过,难过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魁星娘娘”望着武同春运去的背影,突地一拍手掌道:“小姐,有了!” “魔音女”道:“大娘,什么有了?” 035 “魁星娘娘”道:“那小贱人凭着狐媚子,专坏你的事,大娘我一想起来就有气,我想个办法出这口气,要那小贱人这辈子慢慢地消受……”“魔音女”挑眉道:“大娘有什么好主意?”“魁星娘娘”故作神秘地道:“这是从‘鬼脸客’身上想到的……”“魔音女”双睛一亮,道:“嗅!大娘,你快说出来嘛!”“魁星娘娘”凑近“魔音女”耳边低语了一阵,然后道:“怎么样?”“魔音女”脆笑了一声道:“妙,妙极了真亏大娘想得出来,他还没走远,我们追他……”先要设法摸清底,然后再找机会行事,做了,就得使他成功。” “魔音女”踌躇道:“如果爹不照我们计划呢?“魔星娘娘”道:“傻丫头,还有你娘呀!她一出面帮腔,何愁事不成。” “魔音女”咬了咬牙,道:“好,就这么办!” 乌云密布,雷声隐隐,空气中带着浓浓的泥土气息,大雨快来临了。 武同春望着那似乎要压到头顶的天空,急于要找个避雨的地方,但眼前连户人家的影子都没有,他展开身法急驰,轻灵快捷如影如风,这是他出山后第一次施展身法,连自己都感到惊奇。 “沙!沙!”像碎石子击打地面,这是暴风雨的序幕。 路旁出现一座丛林里,隐露飞檐,看样子是间庙宇,他毫不迟疑地飞风般飘了去。 果然是座大庙,庙门敞开着、不见人影,堪堪冲进庙门,大而密的雨滴挟呼呼风声暴酒而下。 迟片刻,便将成落汤鸡。 朝大殿方向一看,冷冷清清,看起来是座少香缺水的穷神庙,这样也好,一个人落得清静,省得受那些奚落的眼光。 暴雨如幕,遮挡了视线,他拣了个不飘雨的地方坐下来。 倾盆大雨,似要冲尽大地的一切污秽,白而炽的电芒闪过,随之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窗门格格作响。 来得急,去得快,乌云随风飘散,雨停了,露出一抹红红的残阳。 武同春信步走上殿廊、朝殿内一看,几乎惊呼出声,殿梁上,高吊着一个人,双脚离地至少有六尺。 是什么人来这冷庙里悬梁自尽?武同春走近门槛边、看清了悬梁的是个父土装柬的中年人,一个父土之人竟会吊得这么高?再一看,觉得不对,他看过自缢的人,突眼吐舌。脸孔发紫,而这上吊的,口限紧闭,样子十分安祥;一点也不可怖。 是被杀之后吊上去的么?不见血,神色安详,如何致死的?摹地,一阵马嘶之声传自庙门,接着,数条人影涌人,从衣着号志,一眼便可认出是“天地会”的人。 武同春欲待走避,但已被对方发现,只好站着不动。 四名武士上了殿廊,其中之一喝问道:“什么人?” 武同春背立着,冷声应道:“避雨的!” 另一个道:“转过身来!” 武同春徐徐转身,四武士“呀”地齐齐惊叫一声。 其中一个道:“你是人是鬼?” 心火直冒,武同春寒声道:“是鬼的话,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另一个怒哼了一声道:“好小子,嘴皮子倒是满硬的,你是活腻了!” 武同春哼了一声,没开口。 四武士之一突然发现了殿梁上悬吊的人,怪叫一声,冲了进去,栗声道:“胡堂主!” 武同春暗吃一惊,吊挂的竟是“天地会”的堂主。 另三名武士拥近一看,齐齐惊叫出声,面色如土,六只眼全直了,盯牢在吊挂着的胡堂主尸体上。 进人殿中的武土,似是四人之首,厉声道:“别放走凶手!” 三武士惊觉过来,立即散开各占位置,长剑随之出鞘,武同春退后两步,心想:“又碰上倒媚事!” 为首的武土面对武同春,喝问道:“人是你杀的?” 武同春反问道:“你看见在下杀人?” “现场只有你。” “在下说过是来避雨,也刚刚才发现,谁知道他是什么事想不开上吊。” “胡说,不是上吊的样子。报上你的来路!” 脚步声传,又有三个人入庙,为首的干瘪瘦长,黑衫飘飘,手提竹节钢鞭,后随两名武土,一点也不陌生,赫然是“天地会”巡监司马一夫。 司马一夫边走边喝道:“什么事?” 步速极快,话落人已到了殿廊,武同春的面孔,使他变色。 为首的武士上前打了一躬,手朝殿内一指,道:“禀巡监,胡堂主悬尸殿梁,弟子等来时,发现这疤面的在此地。” 司马一夫眼中碧芒暴闪,飘身人殿,看了看,耸身飘起,捻断了绳索,把尸体接住放落地面,看了看,怪叫道:“是死了后吊上去的!” 只一晃,到了武同春身前,狞笑道:“你是什么人?” 武同春目前不想生事,平静了一下情绪,沉着地道:“在下是避雨的。”“什么来路?” “鬼脸客!” “鬼脸客?没听说过……人是你杀的?” “不是!” “谁杀的?” “不知道。” “你敢再说一句不知道,本座便劈了你。” 武同春强忍着道:“人命关天,要在下胡乱承认么?” 司马一夫略作沉吟,抬手道:“仔细检查致死的原因。” 两名随行武士之一,应声入殿,不久,又回到殿廊,栗声道:“禀巡监,胡堂主浑身没有任何伤痕,也非中毒,死因不明。” 司马一大干瘦的脸孔起了扭曲,目中碧芒大盛,照在武同春面上,厉声道:“这个得着落在你这半人半鬼的小子身上。” 武同春忍了又忍道:“在下实在不知情!” 他已暗下决心,如果对方逼迫过甚,就一个不留,用“玄黄经”内的武功在司马一夫身上考验也不错。 敬在此刻,一个冷而脆的声音道:“人不是他杀的!” 武同春心头一震,转头望去,更加骇异莫明,两名少女,从边角门转了出来,赫然是紫衣少女素心和小青。她主婢怎么也在这里?武士闪开让路。 司马一夫一脸怪异的表情,似乎十分意外,拱拱手道:“原来是小姐,怎会姗姗来到近前,紫衣少女扫了武同春一眼,才开口道:“我在这庙里避雨。” 武同春茫然了,难道紫衣少女也是“天地会”的人,司马一夫称她小姐,而上次她与天地会主的宝贝女儿“魔音女”发生冲突时,双方似乎也不陌生……司马一夫又道:“小姐说人不是他杀的?” 紫衣少女平静地道:“不是,他人庙避雨比我慢了一步,人早已吊在梁上。” “懊!那……凶手是谁?” “你们可以设法追查。” “小姐……认识这个疤面人?” “不认识。” “真的不是他?” “你不相信我的话?” 可司马一,夫怔了怔,阴阴一笑道:“区区不敢,只是……不得不问个清楚。” 紫衣少女“晤”了一声,道:“放他走吧!别在无辜人身上作孽。” 司马一夫尴尬地笑笑,道:“区区是奉命行事的人,身不由己。” 说完,挥挥手,发令道:“把胡堂主的遗体运回总舵,通令附近所有本会的弟子,搜索十里范围,同时注意五一里以内的可疑人物。” 众武士恭应一声,其中之一负起胡堂主的尸体,纷纷动身出庙。 司马一夫朝紫衣少女一拱手,道:“区区告退!”说完,也跟着离开。 一个意念,冲上脑海,武同春暗自震惊,急忖:“死者身上无伤痕,是‘黑纱女’杀人的特色,而紫衣少女先已在庙中,自己早怀疑她就是‘黑纱女’,照情况判断,已得到证实了,可是依司马一夫的神态与对她的称呼,她又像是‘天地会’的人,照理,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这内中有什么蹊跷?” 心念之中,深深望了对方一眼,抱拳道:“致谢姑娘为在下解厄。” 紫衣少女淡淡地道:“不必言谢,这本是事实,我看不惯他们作孽。” 武同春乘机道:“请问姑娘与对方是什么关系?” 036 紫衣少女道:“这你不必管,快上路吧!最好避着对方一点。”说完,转向小青道:“我们该走了!” 武同春想到彩玉应该归还人家,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东西保命了,如果不慎失闪,便无法交代。 心念之中,忘其形所以地脱口叫道:“素心姑娘请留步!” 话出口觉得不安,但已无法收回。 紫衣少女粉腮一变,栗声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小青也惊慌地瞪着武同春。 失了言,该设法弥补,武同春大急,好在他那疤脸别人很难看出表情,急中生智,力持镇定地道:“姑娘芳名真的是素心?” 紫衣少女沉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一问,等于是承认了。 武同春已想好了说词,不疾不徐地道:“在下根据姑娘的服色,与这位小青!”娘的搭配猜出来的。” 小青大声道:“什么,我的名字你也知道?” 紫衣少女杏眼大睁,道:“根据什么?” 武同春故意卖关子道:“说来话长……” 紫衣少女道:“长话短说吧!” 武同春干咳了一声,重行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开口道:“在下因为面容丑恶,所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常在山野里流连,大概是……说起来将近一年了,有一天,碰到了一位俊逸非凡的武士,年纪约莫二十六八岁,他说,他叫小青插口道:“武同春?” 武同春“咦”了一声道:“这位姑娘怎会知道?” 紫衣少女显得有些紧张地道:“快说下去。” 武同春煞有介事地道:“那位性武的同道,遭了意外……” 紫衣少女粉腮大变,颤声道:“什么意外?” 武同春道:“被人追杀,身受重伤……” 小青栗呼道:“重伤?” 武同春道:“是的!” 紫衣少女咬着牙道:“后来呢?” 武同春把心一横,道:“他已奄奄一息,托在下把一样东西交还姑娘……” 说着,掏出彩玉,递过去,又道:“就是这东西。他描述了姑娘的形象紫衣少女全身一震,双目尽赤,伸出颤抖的手,接了过来,栗声道:“后来呢?” 武同春略感慌乱,顿了顿对道:“他叮嘱此物不可落入人眼,更不能失落,必须面交小姐……” “他人呢?” “可能……已经不幸。” “什么,可能?你没设法救人!” “伤势太重,在下无能为力。” “你……就抛下他不管了?” “他迫在下离开,说是对头仍在附近,如果遭遇上,两人都将不幸,这东西不送还姑娘他死不瞑目。” 紫衣少女连退三步,泪水连连落下,娇躯摇摇欲倒,悲声道:“他……竟然遭了不幸!” 小青忙上前扶住,欲泣地道:“小姐,他不会死的,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 他并非夭忻之相。” 武同春感到无比的内疚,一颗心像在滴血,他没起意爱过她,因为他不可能对她付出爱,但她的痴情却深深感动了他。 人,就有这么怪,如果不是这意外,怎么样也不会打动他的心,可是现在,他却感到不能接受感情的痛苦。 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贵的吗?他几乎想道出真相,但还是忍住了,武同春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鬼脸客”,一个难以见人,谁见了都憎恶的怪物。 他的心被撕裂了! 紫衣少女突地仰首狂笑起来,比哭还难听的笑,迹近疯狂。 武同春的心,随着紫衣少女的笑声翻腾。 小青连连叫唤道:“小姐,你不要笑嘛!……我……好怕,他不会死的,当着别人……” 紫衣少女止住了可怕的狂笑,不错,一个黄花闺女,不应该当着别人毫不保留地发泄心底秘密,抑制了很久,才拭去泪痕道:“尊姓大名?” “鬼脸客!” “没有姓名?” “早已不用了。” “你所说的山里是什么地方?” “由此北去的山区,入山偏西约七八里的石头峰下。” “请你带路,就是人死了,我也要找到尸体。” 武同春觉得这样做未免太残忍,但他没有别的法子,只有这样,才能斩断这一份不能接受的情缘。硬起心肠道:“姑娘,山中多虎狼,找尸体恐怕……找不到了。” 紫衣少女推开小青,现出坚毅的神色道:“也许他遇救了,我一定要去找!” 小青含着泪道:“小姐,已经一年了。” 紫衣少女粉腮又是一惨,固执地道:“我不管,我必须尽心力,这位朋友,他……并非害他的人是谁?” 武同春期期地道:“这个……他没提起,当时在下也忘了问。” 紫衣少女一挫牙,道:“请马上带路前往“这个……” “朋友不愿意?” “只是……” “只是什么?” “在下目前要赴一个重要约会,不能失约。” 紫衣少女眸光一闪,道:“如果我一定要你去呢?” 下意识地一震,武同春心想:“这可怎么办?自己本是一篇鬼话,如果与她同行,一不小心,就可能露出破绽,后果难料;如果坚拒,她在悲伤之余,可能不惜动武,不管她是否‘黑纱女’,总不是自己愿意发生的情况……” 心念未已,只见四名黑衣武士扑入庙中,朝这边望了望,互相低声打了个招呼,逢自奔向后殿去了。 武同春内心疑云大盛,到底紫衣少女是什么来历,为什么“天地会”的人不敢招惹她?如果说,她与“天地会”有关系,她就不会以‘黑纱女’的身份杀自己人;如果说没有关系,连司马一夫对她都有忌惮,她真正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想着,忍不住脱口问道:“姑娘与‘天地会’是什么关系?” 紫衣少女想了想才道:“有关系,也没有关系!” 武同春困惑地道:“这话怎么说?” 紫衣少女冷冷地道:“这点朋友不必知道。到底带不带路?” 武同春吐了口气,道:“非不愿也,是不能也,请姑娘原谅!”话锋一顿,又道:“事情发生将近一年,在下已经说明了地点,在下去了,又有什么作用?” 紫衣少女深深一想,道:“好,你请便吧!对于归还彩玉这一点,我一分感激,并致谢意。” 武同春情绪一松,道:“不敢当姑娘的谢字,在下刚才也曾受姑娘缓颊之德,告辞!”抱了抱拳,向庙外走去,夜色苍茫,武同春又上路了。 他脑海中仍被紫衣少女的影子所盘踞,他没起意爱过她,她也没明白示过爱,可是在情况突变之下,她抖露了芳心深处的秘密,很奇异的爱,开始就是结局,但武同春的心灵上,己有了一个无法磨灭的烙印。 他有目的,却没有目的地,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许中和。 由于许中和两番脱走,全是蓝衫书生白石玉一手造成,那绝非无意,而是居心叵测,所以,他对白石玉在疑忌之外,还加上了一层恨。 夜暗,距村镇远,路上不见人踪,武同春心事重重,脚步瞒珊,显得有些孤凄。 突地,他发觉自己被人盯踪,他有意无意地回顾看,却又什么也没有发现。他自修习了“玄黄经”之后,感觉超人一等,他自信被人盯踪绝没错。不见形迹,显示追踪的人功力高得出奇,会是谁,又是“天地会”的人物吗?他故作不知,仍然安步如故。 眼前一段路四无遮拦,除非是鬼才能不显形,本能上的感应,他觉出追踪者就在身后不远。 他加速步伐,紧行一段,然后突然止步回身。 这一着果然奏效,对方无所遁形,进入视线,但武同春却为之心头大震,他自己本身够难看,但竟然还有比他更难看的。 眼前站着的这怪物,五短身材,穿一件及膝黑短衫,赤脚,白发萧萧,像一蓬于茅草,那个睑,根本就不像是张人的睑,四分五裂,像被小孩子啃过而扔掉的馒头,五官不辨,牙齿外露,胡须也被分割成东一撮,西一撮,如果是鬼,当是鬼当中最难看的鬼。 “呱呱呱呱!”像嚎,又像是叫。 武同春寒气直冒到头顶,他转身想走,不愿再看第二眼。 就在一转身之际,发现前面三丈之处,站着同样的一个怪物,所不同的,是穿着白色的市短衫,不然,他以为是后面的转到前面来。 令人难以置信的怪事,这一对怪物是孪生兄弟么?一样的脸孔,如果是造物者的恶作剧也未免太残忍了些。 一黑一白两怪物,把武同春夹在中间。 武同春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头皮像是突然被一只大手抓紧。 “桀桀桀桀!”白衣怪人也怪嚎出声。 眼一花,穿黑衫与穿白衫的并肩而立。 一个声音:“如何,不赖吧?” 037 另一个声音道:“妙极了,天底下难找第二个,这是我兄弟俩的福气。武同春骇极,分明是两个怪物在对话,但两人像裂开的石榴般的分割嘴唇并没有动,声音也字字清晰,这太不可思议了,难道真的碰上了鬼?声音又传出。 “根骨奇佳,貌相也合条件。” “是天赐的。” “胆子也大,毫无惊容。” “根基定然不错,可以省不少力。” 武同春根本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 “老二,问问他的来路。” “好!” 穿黑衫的上前一步,看来他是老二。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出身?”嘴仍然没动。 武同春猛然省悟,他曾听先辈谈过,武林中有一种失传的奇术“腹语,嘴不动而能出声。定是“腹语”之术无疑,想不到这种失传的奇术,出现在两个怪物身上,能练成这种奇术,功力之高自不待言。 事实上如果两怪不用“腹语”,那裂开的嘴唇,根本不能清晰发音。 黑衫老怪面对武同春,以“腹语”发话道:“你小子叫什么名字?” 相对的时间长了,恐怖之感便会减轻,武同春冷漠地道:“鬼脸客!” “嘻!‘鬼睑客’,有意思。姓名?” “没有!” “没有拉倒。出身?” “没有!” “拉倒!”这倒相当干脆。 白衫怪上前接上了问话道:“你练过武?” “晤!” “什么程度?” “难说!” “嗯!是很难说,不过老夫可以测验得出来。” “两位怎么个称呼?” “从前有,现在没有了,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 “两位意欲如何?” “碰上我兄弟俩,是你的造化……” “造化?” “谁说不是,我兄弟俩将合力把你造就成一个无敌高手,天下第一人。” 说来说去,两怪物是要收徒,武同春心里暗笑,有意自嘲地道:“两位是看上在下哪一点?出众的容貌么?” 黑衫怪接回话道:“对了,你小子一语中的,除了你的根骨,老夫兄弟正是看上你的容貌,非此容貌,不足为老夫兄弟之徒。” 怪人怪论,武同春啼笑皆非,想了想,道:“两位是想收在下为徒。” “不错!” “要造就在下成为无敌高手,天下第一人?” “完全正确!” “在下成为天下第一人,两位算第几人呢?” 两怪为之语塞。 久久,白衫怪才又发话道:“你小子口舌挺利的,老夫兄弟不计名位,算第几人都无所谓。” “那得看在下愿不愿意!” 白衫怪眼睑翻转的突目一瞪,道:“什么?你小子不愿意?”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在下根本不考虑” 两怪同时用嘴怪叫了一声。 就在此刻,蹄声踏踏,两骑骏马,疾驰而至,一见路中有人,齐齐勒住,马上是两名短打扮的壮汉,样子像是保缥的趟子手。 白衫怪用腹语道:“老二,做个样子给这小子看看,开开眼界。” 马上人一下子还看不清路中三人的面目,其中一人宏声道:“是哪一道上的朋友?” 黑衫怪跃起,一手一个,把两壮汉提离马背,双足在马背上一借力,升高两丈,动作快逾闪电。一手提一个壮汉,而能蹑空而起,这份力量,令人咋舌。 使人没有转念的时间,黑衫怪把两人互相一撞,凌空左右抛出,惨号曳空,两壮汉左右飞泻五丈之外,再没声息了。 在抓人的同时,马儿受惊发蹄向前冲蹿。 黑衫怪抛人之后,身形并未落地,凌空翻了二个跟斗,飞射向奔蹿的马双脚落在后一匹马鞍上,再弹,踏上头一匹马背,然后落地。 同一时间,惨嘶声起,两匹马仆了下去,刹时不动。 武同春头皮发了炸,能在一落之间踏死高头骏马,这是什么功力?黑衫老者一晃回到了原处,怪脸上当然看不出表情。 白衫怪用腹语得意地道:“小子,这只是牛刀小试,如何?” 武同春怒喝了一声道:“如果牛刀大试,岂非要杀尽天下无辜?这是丧失人性的行为。” 黑衫怪厉声道:“好小子,你想找死?” 白衫怪应和道:“想死太容易了,老夫只举手之劳……” 武同春突地想起“无我大师”说过与武林苍生结大善缘的话,除魔卫道以安良,这不是结善缘么?自己得了圣僧遗赠的“玄黄经”,应该有以报德,于是被压抑了的任侠观念,顿告复活了。 “呛”地一声,拔出剑来,右手持剑上扬指天,左手捏诀指地,这是“玄黄经”所载的古怪姿势。 内力陡运,剑尖白芒暴吐八尺,显示内力已到了某一极限。 两怪相顾骇然。 武同春冷峻地道:“两位还要收徒么?” 白衫怪道:“当然要,老夫的主意不变。” 黑衫怪道:“大哥,这小子有这高的能耐,岂不更加理想?” 白衫怪道:“可以缩短一半的时间,真是天从人愿。” 两怪这么一说,武同春心里不由忐忑起来,自己目前的功力究竟高到什么程度,还没试过,两怪的功力从刚才黑衫怪表演的凌空抛人揣马,已见一斑,高到什么境地亦属无法预测,但一个事实不变,他不能使对方遂愿。 暮地,一声锐啸,破空而至,穿云裂空,震人心魄。 武同春暗吃一惊,难道对方还有同路人?黑衫怪惊声道:“他追来了,怎么办?” 他是谁?听语气是两怪的对头。 白衫怪道:“只有暂避风头。” “跟他拚了算了?” “下策,我们无法操胜算。” “这小子怎么办?” “以后再说。” 两条五短的身影,急闪而没,快同鬼魄。 038 武同春收了剑,心中震骇不已,这发厉啸的是何许人物,竟能使两怪闻声而遁?两怪功力已深不可测,那来者岂非更加不可思议?想着,又觉可笑,两怪要造就自己为天下第一人,那这惊走他们的该算老几?心念未已,身侧一个声音道:“看到两个矮子怪么?” 声音很低,但却震耳。 武同春大吃一惊,身侧多了个高大的灰袍老者,长须拂胸,貌相威武,年纪在五一至六一之间,两道目芒犹如冷电,竟不知是何时来到的。定了定神,武同春一念好奇,反问道:“尊驾何方高人?” 灰施老者忽然发现了武同春的丑脸,目苍一闪,冰声道:“你是什么人?” “鬼脸客!” “鬼睑客?在此作甚?” “路过。” “见到两个丑怪矮子么?” “见到了,刚走!” 灰袍老者“嗯”了一声,闪身追去,如洗烟幻影,转眼即逝。 武同春木在当场,连碰到了三个不可思议的人物,可见武林人多得是奇才异能的人物,武功无止境,谁能说会有天下第一人。“他想到父亲生前号称“无敌剑”,父亲过世时,自己年纪还小,不知到底“无敌”到什么程度。 名头并非幸致,但在武林中人外有人,树大必招风,名高必遭忌,不知父亲当年何以要承受这“无敌剑”的名号,还把家堡称作“无双堡”?过去了,“无敌剑”、“无双堡”、成了两个武林史上的名词,相信若干年后,连这两个名词也会从人们记忆里消失。 他缓缓回剑人鞘,想考验一下新成功武功的目的没达到,但由于刚才的一幕,使他心理上起了变化,能忍则忍,还是藏拙一点的好,反正自己无意争名,已经下决心私事一了便告别江湖。 ‘得!得!”像杖头点地的声音。 武同春刚刚一松的心,又提了起来。 “得!得!”声音渐传渐近,很快地到了身后。 武同春兀立不动,心中已有了戒备。 一个极其耳熟的声音道:“老弟,幸会啊!” 武同春一听是老叫化的声音,松了口气,回身道:“您老,真是幸会!” 老叫化四下一望,道:“老弟有没有碰上什么扎眼的人物?” 心中一动,武同春道:“有,一对老矮怪,缠了在下半天,结果被一个灰袍人惊走了。” 老叫化惊声道:“灰袍人……他没有对你怎么样?” 武同春心中又是一动,道:“没怎么样。他忙着追人,他是何方神佛?” 老叫化道:“别招惹他。不知道为妙。” 听口气,那灰袍人定是个极难缠的人物,武同春没有争强斗胜之心,连好奇心也淡了,不再追问,点点头,道:“那一对矮怪是何许人物?” 老叫化目芒一闪,道:“告诉你无妨,以后避着些,说起来也不算什么穷凶恶极之辈。三十年前,江湖上提到‘九尺二’三个字,可以吓破人的胆……” 武同春困惑地道:“九尺二,这算什么?” “两兄弟的尊号,一个身高四尺六,两个加起来就是九尺二。” “有意思,没有名字么?” “没有,就只这个浑号,两兄弟公不离婆,总是在一起。” “那形象是生成的?” “不,不是,原本是五官端正的,二十多年前,突然失踪江湖,两年前再现变成了这等怪相,如果不是服色与身材特殊,还真认不出来。” “被人毁容?” “很可能!” 如果是被人毁容,这下手的人可真绝,使两人的容貌一个样。”话锋略顿,又道:“您说这两个怪物不是穷凶恶极之徒?” “以老要饭的所知,这对怪物为人刚愎,喜怒无常,做事全凭自己的好恶,但恶名还不彰。” “在下看未见得。” “为什么?” “那边路中央有两匹马,是被穿黑衫的喘死的,还有两个马上人,也被无辜杀害。人家路过,可没招惹他俩……” 老叫化喘口气道:“可能是遭毁容之后,性格改变。” 武同容忍不住道:“那灰袍老者,竟然使‘九尺二’闻声而逃,想来是个更可怕的人物罗!”他心里当然希望老叫化能透露一点对方的来历。 老叫化“嗯”了一声,避开话题道:“要饭的想问老弟一个问题……” 武同春道:“请问!” 老叫化道:“那叫武同春的,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意外?” 武同春心头一震道:“您老为何有此一问?” 老叫化道:“不瞒老弟说,老弟在庙里避雨,跟那紫衣姑娘谈的话、要饭的听到了,不是故意,是碰巧,所以想知道实情。” “啊!原来如此,实情正如在下向那紫衣姑娘说的。” “没有隐瞒?” “您老说隐瞒是什么意思?” “照老弟的说法,姓武的重伤将死,托老弟归还彩玉,如果他自知必死,不会不交代半句,因为他还有妻女。” 这实在是个破绽,老叫化够精明,武同春心意一转,道:“您老跟那个姓武的是什么渊源?” 老叫化叹息了一声,道:“渊源谈不上,总之有那么一点瓜葛……” “什么瓜葛?” “现在来谈,已经失去意义了,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也许有一谈的价值,照老弟的说法时隔经年,不见他的形踪,活的机会很小,不谈也罢。” 事关本身,武同春不能不问,想了想,又道:“何妨当作闲话来谈?” 老叫化目芒大盛,直照在武同春的疤脸上,冷沉地道:“老弟,你定有什么未尽之言要告诉老要饭的?” “您老为什么这样想?” “因为你不放松要饭的和武同春之间的关系,同时,武同春托你办大事,也说了名姓,于情于理,他不可能没有别的交代。” 姜是老的辣,察微知着,武同春有些词穷,但也想知道老叫化的用心,深深考虑了一阵之后,道:“好吧,如果您老但白见示实情,在下当竭诚以告。” 老叫化略一踌躇,道:“好,我们换个地方。” 两人奔离原地,来到一条溪旁的芦苇中,坐了下来,老叫化开口道:“话得从头说起。老要饭的有位性命之交,你应该听说过,被武林同道尊为圣憎的‘无我大师’……” 心头一动,武同春道:“是听说过。” 老叫化接下去道:“圣僧悲天悯人,眼看武林劫难不已,生灵涂炭,立宏愿要造就一个非常人物,力挽狂澜,拯同道于水火。于是,他看中了武同春,资质上乘,慧根深厚,可惜姓武的不肯随缘,本拟徐图,却不料圣僧遭了劫数,宏愿成空,老叫化想勉力完成遗愿亦无从,这就是所谓的瓜葛。” 武同春内心激动无已,原来年前“无我大师”与老叫化找上自己,是这个目的,事实上自己得到了“无我大师”的“玄黄经”,佛家重因果,自己将何以自处?“玄黄经”的秘密还不宜揭穿……老叫化双眸一亮,道:“老弟,该你说了。” 武同春胸无成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自圆其说,本身的秘密是不能透露的,心念数转,半真半假地道:“他的生死,机会各半,可能不活,也可能幸存,不过,他立意如果不死的话,将不再涉足江湖,不见任何人。为了逃避‘天地会’的迫害,他的家小已经搬离无双堡,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他要是不活的话,他希望在家人的心中他只是失了踪,比让家人知道他的死讯而绝望悲伤的好。” 老叫化显得有些失望地道:“就是如此么?” 武同春道:“在下所知道的就是这么多。” 老叫化道:“他没说受伤的原因?” 武同春信口道:“说了,但等于没说。” “怎么说?” “只说对方太强,他远非敌。” “对手是谁?” 039 “他不肯透露,说死了便一了百了,万一不死,他自有打算。” “他的话前后矛盾。” “矛盾?” 武同春为之心弦一颤,这老叫化一点也不含糊,一句话说漏了可能就会露出马脚,停了停,又道:“什么矛盾?” 老叫化凝视着武同春,道:“照老弟刚才转述的话,他不死便永绝江湖,不见任何人,而现在又说他自有打算,既丧志江湖,还打算什么?” 武同春提高的警觉,不能再说错话,当下期期地道:“在下只是照实讲,无法窥见他的内心,也许……一个重伤的人,心智无法冷静,所以才出语矛盾。” 一阵极细的芦苇拂动声传了过来,像是微风吹动芦苇,但此刻没有风,空气是凝冻的,武同春功力已非往昔,听觉相当敏锐,正待……老叫化居然也发觉了,低声道:“有人!” 说罢身形如夜鹤般冲空而起,踏芦苇掠去,快得令人咋舌,像是御风而行,夜暗中,如非自力奇佳,根本无法发现他的身影。 武同春起身望去,远远一条纤巧人影,如惊鸿一瞥,转眼即逝,老叫化的双方的身影,都令人叹为观止。 被追的似是个女子,会是谁?武同春不由技疗,也想一试新得自“玄黄经”的身法,猛提气,掠起,如风中的一片羽毛,朝同一方向飘去。 快,快得惊人。 他在绝谷练习时、谷长仅半里,且受地形地物的影响、无法尽量施展,现在,畅掠无阻可以发挥到极致,他自己除了轻灵快捷的感受外,没有别特殊感觉,但如果此刻有第二者看到的话,不是认为眼花,便是疑为鬼魅。 一口气不知驰行了多远,眼前是片丘陵,一条人影反奔而至,他立即收势缓了下来,双方接近,刹住,是老叫化去而复返。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何许人物?” “一个女子。” “女子?您老追上了?” “没有,这是老要饭的平生所见最上乘的身法。” “不知道是谁?” 老叫化深深吐了口气,道:“除了她不会是别人。” 武同春目芒一闪,道:“谁?” “黑纱女!” “黑纱女?”口里说,心里泛起了紫衣少女的面影。 “隐约中似看到她面蒙黑纱,想来不会是别人。” “她有什么目的?” “那只有她本人知道了。” 武同春陷入沉思:“如果真的是‘黑纱女’,她是有意跟踪自己和老叫化的,目的何在?老叫化的身法已够惊世骇俗,儿比他更高?从种种迹象判断,紫衣少女便是‘黑纱女’,明暗两重身份,老叫化见过她,不知有所觉否?心念之中,脱口问道:“您老见过‘黑纱女’的真面目么?” 老叫化大摇其头道:“没见过,只是个模糊的轮廓,看来江湖中恐没几人知道她的真面目。她出道没多久,也许……这谜底有一天会揭穿的。” 武同春若有所思地道:“也许很多人见过,只是不认识罢了。” 老叫化道:“当然,这是不消说的。” 武同春道:“听说她是“接引婆婆’的传人?” 老叫化道:“没作准,谁也不能断定,只是从她杀人无痕这一点来揣测罢了。而‘接引婆婆’本身,在武林中也是个谜样的人物,知者寥若晨星,就说我老要饭的,也只是听过,没见过。” 武同春试探着道:“她师徒与‘天地会’……有所渊源么?” “老弟为什么要这样问?” “随口问问而已。” “总有原因使你想到这上头?” “这……在下也说不上来,您老在庙里,当然已看到那姓胡的堂主死后被悬死,尸身无任何伤痕。正巧紫衣少女主婢也在场……“你怀疑紫衣少女是‘黑纱女’?” “在下是有这想法。” “怎会扯到‘天地会’?” “该会巡监司马一夫称她小姐,而且态度之间似乎很恭顺。” “也许是私人关系。” “这……” “如果她是‘黑纱女’,就不可能与‘天地会’有关连‘天地会’高手??。纱女’手下的先后不下一人之多。” 武同春为之语塞,衡情度理,是不可能,但前后几次的巧合,这是个费解的谜。 突地,他想到那块彩玉,竟能使‘天地会’的太上护法被镇住,这中间有什么躁跷呢?当下期期地道:“您老知道那块彩玉的来历么?” 老叫化瞪眼道:“你代武同春交回紫衣少女的那块?” “是的!” “你知道来历?” “不知道,如果知道了就不会请教了。” “老弟,你疑心大重,那分明是男女间互相示爱的表徽,武同春重伤将死,当然应该设法归还对方,这有什么稀奇?” “可是……” “可是什么?” 武同春想了想,才道:“在下听姓武的道及,这彩玉是一种信物,必要时可以保命,他就曾仗这块彩玉脱过‘天地会’高手的追杀。” 老叫化惊声道:“哦!有这样的事?”偏头想了片刻,道:“老叫化一生浪迹江湖,可没听说过有谁以彩玉为信物。” 武同春茫然了,他实在想不透其中道理,情况是那么诡谲,一切似是而非,他对紫衣少女的身份判断动摇了,矛盾的情况无法归纳。 突地,老叫化从鼻口吹了口气,道:“今天晚上实在是犯了冲,尽出鬼事。”说着,用手一指,道:“你看!” 武同春举目望去,浓浓的夜色中,有条人影在晃动,太远,看不真切,但是人影没错,登时心头一紧道:“又是她么?”老叫化道:“管它,要饭的不想费神了。” 武同春心念一转,弹身掠去。 那人影见人并没有躲闪,反而迎了上前。 双方照了面,武同春几乎脱口叫了出来,对方竟然是白石玉。 白石玉见了武同春的疤睑,并没有表示惊异,从容地拱手道:“阁下可就是‘鬼脸客’么?” 江湖消息传得可真快,他竟然也知道了。 武同春也抱拳道:“区区正是。朋友如何称呼?” “在下白石玉。” “懊!白朋友……难道有什么指教么?” “不敢,区区听说阁下在这一带现身,所以试着撞撞,真想不到能撞上,诚实幸事,免了在下寻觅之苦。” 武同春心中一动,对方竟然真的是找自己而来,此地是荒郊并非撅街大道,他能找来必有蹊跷,他行踪诡秘,行为鬼祟,好在自己已是另一种身份,他也认不出来,正好乘机揭开谜底。 当下放作惊声道:“白朋友在找区区?” “是的!” 040 第六章 武同春道:“请当面指教?” “指教不敢当,想向阁下打听一个人……” “谁?” “武同春!” 下意识地一震,武同春沉声道:“白朋友为什么要向区区打听武同春?” 白石玉神色自若地道:“因为阁下是最后见到他的人。 武同春又是一惊,目芒一门道:“白朋友怎知区区是最后见到他的人?” 白石玉又抱了抱拳,道:“在下先告罪,实不相瞒,在下是听到一个紫衣少女与她的侍婢交谈,提到有关阁下受托归还她彩玉牌的经过,所以不揣冒昧,想找阁下问问有关武同春的事。” “哦”了一声,武同春道:“原来如此。区区先请问白朋友与武同春是什么关系?” 白石玉道:“在下与武兄是至交好友。” 武同春心里窃笑,他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妄称与自己是至交好友,谁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眼?武同春点点头,若有深意地道:“不知好到什么程度?” 白石玉笑笑道:“休戚相关,坦诚无隐。” 武同春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无耻”淡淡地道:“白朋友想知道什么?” 白石玉面色一怔,略显黯然地道:“在下想知道武兄确实的下落。” 武同春摇摇头道:“区区也无法确知。白朋友既然已经听到了紫衣少女的谈话,当已知道大概,区区没有重述的必要了。” 白石玉道:“在下想知道的,是武兄受的是外伤还是内伤,什么手法兵刃所致的伤,严重到何种程度,也许……在下能找出凶手,同时推测他生死各占多少机会。”语气,态度,像是真正的关切。 武同春当然不会为他的言词所惑,故意想了想,道:“内外伤俱重,外伤是剑创,内伤可能是掌伤。” 他自坠谷重伤之后,由于头胸等部位的碰撞伤相当严重,影响到声音的自然改变,跟他再熟的人,也无法从声音中听出破绽。 白石玉默默垂首,片刻之后才又抬头道:“请阁下见告出事的确切地点。” “北向人山,转西约七八里,一座危岩峰下。” “敬谢指引。” “白朋友想去收尸么?” “是有这意思,同时要追凶。” “时间距现在将近一年,恐怕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算是尽人事吧!” 武同春又茫然了,这姓白的对自己是真情还是假意?从他以前所发现的鬼祟行为而论,是别有居心,从现在外表看,又似乎是真情,这实在令人无法了解?心念之中,有意无意地道:“白朋友对知交情深意重,令人佩服。看朋友的言谈举止,修养风仪,一定出身名门,区区有幸得知么?” 白石玉笑笑道:“在下虚有其表,其实出身寒微,无名小卒,不值上提。”言中之意,是拒绝抖露来历。 武同春无意追问,话题一转,道:“白朋友知道那位紫衣姑娘的来历么?” 白石玉略作犹豫才道:“不太清楚。” 显然,这不是由衷之言。 武同春大为反感,暗忖:“如果有一天iihb你居心叵测,便要你后悔。”声音一冷,道:“白朋友还有话要说么?” 想了想,白石玉道:“现在没有了。多承指教,以后有问题当再拜会请教,告辞!”拱手一揖,转身缓缓驰离。 白石玉刚走,老叫化从一个土包后冒了出来,近前道:“老弟,你以后得当心这小子。” 武同春心中一动,道:“您老知道他的来历么?” “不清楚,他很神秘。” “为什么要当心他?” “就是因为他太神秘!” “江湖人……多多少少是有些神秘的。” “他不同!” “您老看出什么来了?” 老叫化想了想,凝重地道:“老弟,这是个秘密,希望勿入第三者之耳,看在那顿酒菜的份上,要饭的告诉你,庙里那具天地会堂主的尸体,是他吊挂上去的。” 武同春心头为之剧震,圆睁星目道:“是他?” “不错,别看他外表文弱得像个女子,手底下可真辣。” “人是他杀的?” “也许是,也许不是。” “为什么?” “要饭的在风雨来临之前,就已经在庙里歇脚,亲眼见他带尸入庙,悬吊梁上,可没见他杀人,不过……十有八九是他杀的。” 情况更形复杂了,武同春苦苦一阵思索,道:“那紫衣少女是先他而来,还是后他而来的?” “是后来才入庙的。” “他们有没有交谈?” “没有,他在悬尸之后便离开了。” “奇怪……” “是有些古怪。” “莫非……” “莫非什么?” 武同春稍作考虑之后才开口道:“在下一直怀疑‘黑纱女’便是紫衣少女的化身,而姓白的可能是她的同路人,死者是‘黑纱女’下的手,因为杀人无痕这一点吻合,而由姓白的来悬尸,目的是什么不知道。” 老叫化连连点头道:“嗯!是有点道理,这……不难查证。” 武同春精神一振,道:“如何查证?” “到紫衣少女落脚的地方。” “您老知道她落脚的地方?” “知道!” “何处!”老弟自己去查证,找要“不算太远,大半日行程。不过,话可先说在头里,老弟自己去查证,我要饭的可不想多这件事。” 这一说,武同春犹豫了,他想,自己该不该理料这码子事?紫衣少女和白石玉都在追查自己的生死下落,这当中大有文章,如不揭开谜底,内心将不能得到平安,自己目前已变成了“鬼脸客”,谅来不致有什么严重后果,好歹试试看吧! 心念之中,深深一点头,道:“好,在下去试行查证看看。” “老弟,你可要考虑清楚,如果对方身份不假,后果是很难说的!” “在下自有办法应付。” “很好,我们边走边谈,反正今晚已办不了事,得等明天。” 太阳略为偏斜,过午不久,武同春,武同春行走在通往桃花渡的大道上。他新买了一顶草帽,藉以遮掩那张疤脸,短打扮,长剑背在肩上,这身打扮,变成了江湖上的小脚色,一点也不起眼。 桃花渡是个水陆码头,商贾买卖,还相当热闹。 市梢在望,武同春心想:“先打尖,再办事。” 突地,一声暴喝传了过来:“站住!” 武同春应声止步,目光从帽檐下偷窥对方。 两条人影抄近前来,是两名黑衣劲装汉子,襟上的标志,显示了两人的来路,是“天地会”的人。 其中那黑矮的开口道:“朋友,报上你的来路?” 武同春冷冷地道:“在下只是路过……” “知道你是路过,没人说你在此地生根。” “为什么要报来路?” 041 “凡是从此地经过的江湖人,必须交代来路。” “谁规定的?” “好小子,一身土气,说话倒是带冲的。抬起头来,让大爷瞧瞧。” 武同春心火直冒,想了又想,硬把那口气憋了回去,用手一顶帽沿,露出了那张丑怪的睑孔。 “呀!”两汉子齐齐惊叫出声。 武同春目芒一闪,道:“两位满意了么?” 其中长个子的道:“我想起来了,他就是巡监交代下来要寻找的‘鬼脸客’!” 武同春心头一沉,尽量想不惹事也不成,你不找人家,人家偏要找你。 黑矮的汉子上下一打量武同春,寒声道:“朋友,跟在下走一趟吧!” “去哪里?” “见咱们巡监。” “对不起,区区现在没空。” “朋友,咱们别伤和气,好不好?” “在下说没空。” 瘦长个子的道:“朋友,最好放光棍些。” 武同春冷极地道:“否则的话呢?” 黑矮的道:“寸步难行!” 武同春哼了一声道:“未见得吧?” 瘦长个子的口角一撇,道:“那朋友就试试看。” 武同春当然没把这两名小角色放在眼里,他要走,对方绝对留不住,他根本没想到要出手,因为对方不配。 两名汉子持剑站成犄角之势,武同春举步便走,两支剑左右袭到,“天地会”的人,无一庸手,就是起码的脚色,也有两手。 但碰上了武同春这等高手可就不值一道了,他从容举步直走,不见作势,但两支剑全落了空,就是差那么一丁点没够上部位。 暴喝声中,两汉子再次挥剑疾攻。 可煞作怪,不见武同春问避,但仍落了空,两汉子心里发了毛,如影附形,变招再次出手。 武同春如幻影般,突然间到了丈许之外,似乎本来就隔着这么远,高下悬殊,已经一分显然了。 照‘天地会’的会律,两名汉子是不能收手的,硬着头皮,揉身疾进,武同春像是脚不沾地的滑行,距离仍是那么远。 “好步法!” 随着喝话之声,一条枯瘦奇高的人影,斜里飘来,拦在道路正中央,赫然是巡监司马一夫。 武同春收了脚步,心想:“这里是‘天地会’的势力范围,一出手事情就要闹大,而且自己是要办事的,能忍则忍……” 司马一夫嘿嘿一声冷笑道:“‘鬼脸客’,乖乖地随本座走一趟。” “有何指教?” “查证一件事。” “什么事?” “本会胡堂主在庙里被人悬尸那桩公案你不会忘记吧?” 武同春心头一震,照老叫化说,那是白石玉干的,想不到又扯到自己头上.实在是令人生气。 武同春深深吐口气,道:“在下根本与那样事无涉。” “到了地头再讲。” “阁下难道忘了当场那位紫衣姑娘曾经证明在下是后人避雨的?” “这更要查清楚。” “明摆着找岔么?”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这一趟你是非走不可。” 武同春冒了真火,抗声道:“如果在下说不呢?” 司马一夫抖了抖手中竹节钢鞭,阴声道:“大步走不好,非要抬着去么?” 说好话,忍耐,全没有用了。 武同春横起心道:“如果阁下自信有此能耐,抬着去也无妨。” 司马一夫眸中碧芒一闪,狞声道:“好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可是你自己找的!”声落,竹节钢鞭挟破风之声电扫而出。 两名汉子挺剑作势,准备必要时出手。 武同春一晃,脱出圈子之外,连鞘剑仍背在肩上,口里道:“别迫在下出手。” 司马一夫狂笑道:“迫你出手?好大的口气,你算老几?”钢鞭再扬,幻成一片鞭影,朝武同春当头罩落。 武同春的剑连鞘离肩一扬,“铬销”连声响中,鞭幕被撞破,剑又回到肩上,一副行若无事的样子,但他内心却相当激动,初试绝学,果然奥妙无比,他自己也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 司马一夫的瘦削马脸突然僵住了,眸中碧光大盛,这丑怪人物的身手,太出乎他意料之外,堂堂“天地会”巡监,收拾不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脚色,算是栽了,而且栽得很惨。 就在此刻,一个耳熟的妇人声音道:“司马巡监,不要打了!” 武同春眼角一瞥,登时为之心头大震。 不速而至的,赫然是“天地会”左护法“魁星娘娘”。 司马一夫铁青着脸道:“左护法有何见谕?” “魁星娘娘”笑着道:“这件事由我来处理,司马巡监去办别的事吧!” 司马一夫皱眉道:“有上谕么?” “魁星娘娘”点点头道:“一切由我负责。” 司马一夫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手一挥,率同两名手下离开现场。 武同春大为困惑,他无法测度“魁星娘娘”的用心,她遣走了司马一夫,准备施展什么手段?文的还是武的?“魁星娘娘”上前两步,涂满脂粉的三角睑浮出了诡异的笑容,开口道:“‘鬼脸客’,上次你说要找个才貌双全的老婆,找到了没有?” 这本是胡扯的,不知这老妖精为什么要提起来?武同春咧嘴一笑道:“芳驾为什么要提起这个?” “算是好奇吧!” “好奇?” “嗯!” “芳驾的好奇心也未免太重了,是不是……想当月下老人?” “哈哈,你说对了,真聪明。” 武同春为之一震,不言而喻,这当中有文章,他敏感地想至容貌奇丑的“魔音女”,难道这妖妇想出什么点子?心念之中,故作惊喜之状,道:“芳驾是寻在下的开心么?” “魁星娘娘”道:“非常正经!” 武同春哈哈一笑道:“在下有自知之明,凭这副德性,要想凭媒撮合,娶到才貌俱全的女子,除非女的是瞎子,不然就是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才会轮到在下。” “魁星娘娘”一本正经地道:“你妄自菲薄,自己看不起自己。” “实情是如此。” “但是你自己说的?” “说说而已,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你想把它变成事实么?” “改头换面?” “不,论武功,你是人中之龙,凭这一点就可以办到。”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而且这妖妇提出这问题,其中必然另有文章。武同春心意一转,道:“芳驾为什么要做这个媒?” “魁星娘娘”似乎胸有成竹,知道武同春会有此一问,脱口便道:“我为了一桩心愿。” 武同春心中一动,道:“什么心愿?” “魁星娘娘”道:“说出来你可别生气。我有个背父生的独生儿子,生下来就五官不正,偏偏他不自量力,迷恋上一朵武林之花,当然,谁睁着眼嫁一个不堪入目的丑陋男人,结果他自己结束了生命,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立下了誓愿,撮合一对类似的男女,你……正合条件。” 这话是真是假不得而知,武同春带着好玩的心理道:“有意思,对方何许人物?” “这你先不要问,包管才貌双全。” “人家愿意么?” “我自有妙计。” “妙计,什么妙计?” “你只要照我的话做,好事必谐。 “说说看!” “魁星娘娘”趋近前,低语了一阵,然后打了个哈哈道:“等生米成了熟饭之后,我负责善后。” 武同春采声道:“这不太缺德了么?” “魁星娘娘”道:“缺德?告诉你,如果不是如此,你这辈子只好打光棍,连作梦都不必想,更别提成亲的事了。” 武同春心里暗笑,故作兴奋地道“到底对方是谁?” “魁星娘娘”神秘地道:“见了你就知道,如果我说不对,你可以临时打退堂鼓。” 武同春暗忖:“难道会是‘魔音女’?这不太可能,她长得丑,但要找的对象是小白脸不会看上比她更丑陋的男人,而且她是堂堂天地会主的女儿。那该是什么人呢?这妖妇在弄什么鬼?好,假装答应她,看看这将要受害的女人是谁,她引诱自己遂其鄙卑恶毒阴谋的目的何在……” “魁星娘娘”又道:“如何?主意打好了没有?” 武同春再次转了转念头,道:“是现在么?” “不,这种事得等晚上才合适。” “好吧!如何连络?” 拱手一揖,武同春举步镇上走去,心里想:“打尖之后,先去办自己的事,事完再应妖妇之约,时间上正好,非揭穿她的用心不可。” 这是间精舍红墙围绕,修竹环荫.座落在江边的一箭之地,背靠着一座矮山,风景绝佳。 武同春来到围墙至门前,心里不免有些志忑.这就是老叫化指引他查证紫衣少女身份的地方。 武同春已经习惯这种眼光,不以为意,抱拳道:“区区‘鬼脸客’。” 青衣少女一听这外号,粉腮又是一变,目露厌恶之色道:“鬼脸客?” “不错!” “找谁?有何贵干?” “拜访你家小姐。” “什么?你……拜访我家小姐?” “不错!” 042 青衣少女皱眉凝视着武同春,久久才开口道:“你认识我家小姐?” 武同春笑笑道:“当然,她芳名素心。” 看情形,地方没找错。 青衣少女眸光一闪,道:“是我家小姐要你来的?” 武同春一怔神,道:“这倒没有,是区区自己来的。” “你怎会知道这地方?” “这个……”头皮一硬,道:“是向人探问到的。” 青衣少女向后退了一步,冷冷地道:“对不起,此地不准生人出入。”说完,就要合上门。 武同春伸手抵住门扇,心意一转,计上心来,沉声道:“区区是特地来向素心姑娘报告消息的。” 青衣少女眉头一碴,道:“什么消息?” “抱歉,这必须告诉她本人。” “她不在。” “不在?” “一个时辰前出门去了,说是要行远路。” 武同春心中一动,行远路,难道她是去山中查证自己的生死之谜?心念之中,追问道:“准备去哪里?” “不知道!” “这……真是不巧,请问,贵主人是否彩玉牌的主人?” 青衣少女显然相当惊愕,睁大了眼,栗声道:“谁告诉你的?” 武同春略一沉吟,说出实话道:“那彩玉牌曾由素心姑娘借给一个人,而那人遭了意外,垂危时托区区奉回素心姑娘,区区此来,就是要告诉素心姑娘关于那人的消息。” 青衣少女犹豫了,喃喃自语道:“这……小姐怎么没提起过?奇怪,小姐不会做糊涂事啊……” 摹在此刻,精舍内传出一个妇人的声音道:“外面是谁?” 青衣少女大声应道:“有人要见小姐。” “什么人?” “一个江湖人。” “小姐不是出去了么?” “是呀!” 武同春心中一动,道:“说话的是贵主人?” 青衣少女摇摇头道:“是管家,小姐便是主人。” 武同春怔住了,紫衣少女就是主人,那也就是彩玉牌的主人,彩玉牌能镇住“天地会”的太上护法,真是不可思议。 到底紫衣少女是不是“黑纱女”?应该如何查证呢?深深一想,不能放过这机会,试探着道:“你家小姐的师父……名头实在惊人……区区实在……” “你说什么?” “区区是说素心姑娘的师尊……” “咦!你到底目的何在?” “目的?……。不是说过了么,是来传消息的。” “那你胡扯什么?” “区区胡扯?” “我家小姐根本没什么师父,是主母调教的,主母已过世三年了,生前也没有在江湖走动过。” 武同春愣住了,‘黑纱女’是“接引婆婆”的传人,而这青衣少女却说紫衣少女没有投过师,武功出自母教,她母亲没在江湖走动过,这可就怪了,难道青衣少女故意说这谎言来掩饰?青衣少女冷漠地又道:“对不起,小姐外出,不便接待,请吧!”说完,便转身合上了门。 武同春木立着,想不透其中蹊跷,忽然他想到白石玉,刚才他应该向青衣少女提起的,如果白石玉真是紫衣少女一路,真相便算大白了,现在门已关上,总不能再叫人家开门。对了,白石玉也在追查自己的生死下落,何不把目标移到他身上,一样可以揭开谜底。 主意打定,立刻转身离开,准备起更后应“魁星娘娘”之约。 夜色凄迷,武同春来到日间与“魁星娘娘”约定的地方。 刚刚抵步,“魁星娘娘”现身趋近,笑着道:“你还真是准时!” 武同春点点头,道:“现在就办事么?” “魁星娘娘”一偏头,道:“随我来!” 武同春随着“魁星娘娘”朝旷野奔去,心情下意识地感到紧张,这妖妇到底是什么居心呢?很快就会揭晓。 不久,来到一座小小的庵堂之前,“魁星娘娘”止步道:“到了,就是这里。” 意外地一震,武同春道:“这是尼庵?” “不错,送子庵,供的是送子娘娘,图个吉兆。” “芳驾……安排的对象是尼姑?” “乱讲,当然是俗家女子,而且是个江湖高手。” “噢!” “你记住我嘱咐的话了?” 武同春期期地道:“在尼庵里做这种事?不怕……” “魁星娘娘”邪意地一笑道:“放心,这里的尼姑本来就不干净,如果神佛有灵,早已搬家了。记住,佛堂后面的东厢房。我在外面等你。” 武同春心里另有打算,并非真想做这种人神不容的事,所以胸怀坦荡,当下故作惶恐之状道:“在下有些怕!” “怕什么?一个鲜花儿也似的少女。” “不,在下……是怕事后难以收拾场面。” “说过有我,你不必担心。” “如果事情不如劳驾所预计的发展,又当如何?” “放心,我保证她会嫁给你。” “这……似乎太冒险?” “什么,你想打退堂鼓?” “倒不是,只是……对方也是个武林人,如果她在羞愤之余走极端……后果是相当可怕的。” “魁星娘娘”声音一寒,道:“‘鬼脸客’,你如果怕事就拉倒,我另外物色人选,反正这心愿我是非了不可,怎么说?” 武同春心念疾转:“如果这妖妇另找别人,那女子必然受害,自己的武功升高,全凭‘无我大师’遗赠的‘玄黄经’,圣僧一再的说结善缘,这未始不是善缘。” 当下深深一颔首,道:“好,在下就进去,芳驾可要在外面等着。” “魁星娘娘”道:“当然,事完你出声招呼一下。” 武同春又道:“庵里有别人么?” “魁星娘娘”道:“没有,全安排好了,你见了对方,定会惊喜如狂。” 武同春弹身入庵。 就在武同春进庵之后,竹林里飘出一条身影,赫然是丑八怪“魔音女”。 “魁星娘娘”压低了声音:“小妞,好戏开场了,准使你消尽心里的积愤。” “魔音女”脆生生地一笑,抖出银铃般的声音道“大娘,等事后……哈哈,那贱人的表情不知有多好看。” “魁星娘娘”道:“那还用说!” “魔音女”突地想起一个问题来。扫帚眉一聚,道“大娘,这事情不妥。” “魁星娘娘”一怔神,道:“什么不妥?” “魔音女”沉声道:“如果那贱人拚着硬到底,疤脸的说出实情,大娘跟我岂不……” “魁星娘娘”沉吟道:“是呀!得防这一招,我倒是没想到。小妞,你有什么计划,倒是说说看。” “魔音女”用掌在空中作了个切式。 “魁星娘娘”栗声道:“你的意思是灭口?” “魔音女”点头道:“不错,这才是上上之策。” “魁星娘娘”道:“对象是谁?” “魔音女”道:“当然是男的,留下女的慢慢消磨失身丑怪的滋味。” “魁星娘娘”想了想,道:“那疤脸的身手相当不赖,我亲眼见司马巡监栽在他手下,要杀他灭口恐怕不容易?” “魔音女”道:“大娘,事情是您促成的,他定然衷心感激,一个有心,一个 无意,要下手还不简单,用您那枝……” “魁星娘娘”点点头道:“好,我会处理,你可千万别让他看到,免他起疑。” 武同春绕过佛堂,来到后进,目光扫向东厢房,只见居中一间,隐隐透出灯光,门口站了个人,仿佛是女的。 悄然迫近一看,登时心头剧震,坐在门口的,赫然是紫衣少女的侍婢小青,她像发了痴两眼是直的。 既然小青在此,那“魁星娘娘”设计毒害的对象定是紫衣少女无疑。 这就太不可思议了,如果紫衣少女就是“黑纱女”,她怎会听别人摆布?再说,彩玉牌那镇慑得了“天地会”的太上护法,“魁星娘娘”竟敢肆行无忌么?这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怪事。 心念之中,上前开口道:“小青姑娘,怎么回事?” 小青木然地笑了笑,没答腔。 事情大有蹊跷,看样子,小青显然受了禁制。 武同春感到无比的紧张,他作梦也没估到对象会是紫衣少女,下午往访时,应门的青衣少女说她已离家,将有远行,怎会落在“魁星娘娘”的手中呢?他进入房中,目光扫处,连呼吸都窒住了,只见紫衣少女仰卧在一张云床上,罗衫半解,双眸紧闭,充满了诱惑与挑逗。“魁星娘娘”这一着够毒辣,如果换了别人,紫衣少女算毁定了。 武同春存心正大,毫无邪念,他有些失措,不知该如何救她,难在男女有别,他不能冒昧。 毫无疑问,紫衣少女是遭了暗算。 “魁星娘娘”所说的心愿,是真还是假?她怎敢把目标指在彩玉牌主人的身上?难道这当中另有文章,所看到的全非想象中的事实?武同春想不透,心里疑云重重,他自己目前是“鬼脸客”,而非武同春,与“天地会”可说毫无纠葛,如果对方动自己的脑筋,目的何在呢?“素心姑娘!”他忍不住唤了一声,没有反应,喃喃地又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该怎么办?如果她是个男的就好了。”说着,怔住无计可施。 043 就在此刻,一个声音道:“老弟,要饭的没看错人,你是个正人君子。” 武同春大喜过望,他听出是老叫化的声音,等于来了救星,忙道:“您老“嘘!别出声,先灭了灯火。” “灭灯?” “快些……” 武同春依言灭了灯火。一条人影,闪现房角,正是那老叫化。 武同春走近那老叫化身边,悄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恶毒的阴谋,现在先不要问。” “该怎么办?” “人交由要饭的处理,以免伤了大姑娘的自尊。你有能耐收拾那妖妇么?” “怎样?” “做了她,她该死一百次。” “好,在下去办。” “记住,注意她的魁星笔,别给她出手的机会。”挪步到窗边窥视了一下又道:“去!把她引远些再动手。” 武同春出房,只见那婢女小青仍未然痴呆地坐在门边,既然有老叫化负责,他就可以不管了,匆匆转到佛堂前的院子里,“魁星娘娘”正好进来,“魁星娘娘”惊声道:“你怎么回事?” 武同春出来时已打好了主意,脱口便道:“有了麻烦!” “什么麻烦?” “在下进入房间,正准备……忽然有暗器从后窗射入,在下几乎中了。” “有这种事?” “是芳驾安排的么?” “胡说,我费尽心思,才安排的一着妙计,哪有自己破坏的道理!走,我们一起到后面查查。” 两人飞身越院墙到了外面,扑向厢房后窗方向,竹影摇风,不见半个人影。“魁星娘娘”道:“你还是进去照计行事,像那种美人,你一辈子只有一次机会,不能放过,我在外面把守。” 武同春声音一冷,道:“在下先要办件事。” “魁星娘娘”道:“办什么事?” 武同春一字一顿地道:“先宰了你……”随说,随把剑横在胸前,一手执剑柄,一手抓剑鞘。 “魁星娘娘”大惊意外,向后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长剑离鞘一尺,武同春冷森地道:“你居心恶毒,想害那紫衣姑娘,也想坑我,所以你该死。” “魁星娘娘”眸光大盛,厉声道:“好小子,是什么使你中途变卦?”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天理与公道!” “魁星娘娘”厉哼了一声,伸手便抓,凌狠厉辣,令人咋舌。 武同春已非昔日吴下阿蒙,白芒乍闪如迅电般划出,根本看不清是什么招式,“魁星娘娘”亡魂大冒,收手暴退,但来不及了。 惨哼声中,“魁星娘娘”五个指头已经离开了手掌。 武同春一个大跨步……“魁星娘娘”咬紧牙,左手在怀中一摸,一扬,尺来长的魁星笔已执在手中,随即闪电般点出。 武同春鉴于老叫化的警告,心头一凛,长剑划出,同一时间,只觉胸腹之交似被什么东西击中,麻了一麻,招式不由一滞。 “魁星娘娘”电退八尺。 一股锐风,由身后袭来,武同春连想都不想,反剑疾挥。 “呛嘟!”挟以一声惊叫,武同春换位一看,偷袭的是“魔音女”,手中只剩下了半截剑。 “魁星娘娘”急叫一声:“小妞,走!”走字余音未绝,人已弹起。 武同春本能地跟着弹射而起,凌空飞扑,一样光闪闪的东西,斜里射到,武同春用剑格开,人也跟着落下地面,一看,是“魔音女”的半截断剑,并非什么暗器。 就这么一折腾,“魁星娘娘”和“魔音女”已逸去无踪。 武同春吐口气,把剑回了鞘内,检视胸腹之交,用手一摸,手指触及一样如同铁钉的东西,似已入肉,但不感觉痛,探手从怀中取了出来,一看,大吃一惊,是寸许长的一根锥尖似的钢针,正好穿在“天地符”上。 “天地符”是不久前“天地会”传出要他命的东西,现在却救了他的命。 钢针能贯铜牌,劲道之强可知,“魁星娘娘”这东西够阴毒,任何人只注意她的魁星笔,绝未想到笔内暗藏这致命的钢针,照那力道,足可穿射人体,心念之中,连“天地符”一起丢弃。 重回庵内,已不见小青的影子,房内也是空的,看来主婢已被老叫化救走,此地的事情算结束了,但已树了强敌,“天地会”是不会放过他的。 离了庵,武同春没无目的地落荒而行,他心中只挂着一件事,找许中和。 现在,以他的身手,如果找到许中和,许中和绝没有逃生的余地。 越走,离桃花渡越远,预料中,“天地会”将出动高手,大击追杀他。 正行之间,微风拂动,一条人影,抄到头里,武同春暗吃一惊,立即蓄势应变,一看,松了口气,来的是老叫化。 老叫化劈头便问道:“你没得手?” 武同春摇摇头,道:“没有,只是伤了她。” 老叫化沉吟道:“这一来后患无穷了。”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那双主婢如何了?” 老叫化道:“被那妖妇施手脚灌了迷药,所幸我老叫化正带得有解药,不然就更大费周章了。” “您老查出她的身份了么?” “查出来了!” “她是谁?” “跟‘魔音女’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武同春大为震惊,粟声道:“他也是‘天地会’主的女儿?” “不错,大老婆生的。” “那彩玉牌……” “是她娘的遗物。” “啊!这么说……她不是‘黑纱女’?” “不是!” 谜底算揭开了,“天地会”的太上护法为彩玉牌所镇,原来是这原因。想了想,又道:“那妖妇为什么敢如此对付她?” 老叫化吐口气一道:“丑女恃母得宠而骄,一丑一美,由自卑而生妒,因妒转恨,而‘魁星娘娘’曾奶过她,所以狼狈为奸,联手对付紫衣少女。” “天地会主不知道?” “夫妻反目已二十年,紫衣少女根本不跟她父亲来往。” “她们施这毒计的目的何在?” “这很容易测透,老弟你是个疤脸,想造成事实,让紫衣少女痛苦一辈子。” “这种居心太可怕了。” “所以我要你杀了那恶毒的妖妇。” “天地会主是谁?” “她不肯透露。” “人呢?” “说是要去查武同春的生死之谜。” 武同春顿时激动不已,紫衣少女真的如此痴心?可是自己有家有室。而且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把这份微妙的感情彻底埋葬了吧! 既然紫衣少女并非“黑纱女”,那“黑纱女”便另有其人,庙内悬尸是白石玉干的,死者的死状符合“黑纱女”的手法,白石玉和“黑纱女”是同道这一点已非常明显,他也在追查自己的下落,还声言要缉凶,目的何在?老叫化见武同春久久不语,又开口道:“老弟,你在想什么?” 武同春不愿说出心里的话,信口道:“没什么,只是想到又树强敌……” 老叫化道:“这有办法!” 武同春淡漠地道:“您老有什么办法?” 老叫化道:“老弟最明显的标志是这张脸,如果予以遮掩,改换一下衣着,对方便无法辨认了。” 心中一动,武同春道:“如何改变法?” 老叫化道:“易容变相,是老要饭的本行,我这有一副人皮面具,制作得非常精巧,一戴上,便成了另外一个人,如果老弟愿意,可以相赠。” 武同春深深一想,道:“那在下就愧领了!” 老叫化从内衣底取出一张人皮面具,递与武同春,道:“试试看!” 武同春接过,脱下帽子,轻轻套上脸,抹平整,又变了一个形象,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他自己看不到,但丑恶的疤脸盖住了,同时也可避免“天地会”的追踪。 老叫化偏头看了看,道:“不坏,换件衣衫就更好了。” 武同春拱手道:“在下就此谢过您老。” 老叫化嘻嘻一笑道:“小意思……啊哟,不好!” 下意识地一震,武同春道:“什么不好?” 044 老叫化伸了伸脖子,道:“酒虫爬上了喉咙,痒得难过,老要饭的得设法打发酒虫,容图后会!”说完,一歪一斜地疾奔而离。 玩世不恭的异人,武同春目送老叫化身影消失之后,也弹身离开。 沉寂的山道上,出现一个孤独的人影,青衫飘飘,腰跨七剑,步履稳健,二十多岁的年纪,长得还清秀,只是面色有些阴沉,好在灵活的目光,冲淡了面色的阴沉。 他,正是易容后的武同春。 他入山的目的,是希望能碰上许中和。 照他的判断,武同春在山中生死不明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许中和定然也会来查探究竟,当然,他没有多大的把握,因为这消息不一定能传到许中和的耳里,只是他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找到他。 陡峻的石峰,正是年前武同春与“天地会”副巡监一同坠谷的地方。 那次坠谷,改变了他的命运。 行行重行行,武同春来到了峻峰之下,前尘往事,历历在目,不禁感慨系之。 突地,他发现一条人影轻登巧纵,升向峰头,业已过了峰腰,太远,分不出是男是女,但无疑是个高手,此时心中一动,弹身上峰。 到了峰顶,目光扫瞄之下,只见一条蓝色人影,兀立在一块突岩上远眺,毫不陌生,正是诡秘的白石玉。 白石玉没回顾,冷冷开口道:“来的是何方朋友?” 武同春吃了一惊,想不到对方已发现自己,当下飘身掠近突石,沉声道:“山行客!” 白石玉回转身,下了突岩,打量了武同春几眼,拱手道:“朋友是游山的?” 武同春道:“可以这么说!” 笑了笑,白石玉道:“咱们有志一同,在下也有这癖好,专游荒山野岭。” 话中有话,武同春当然听得出来,略作思索,道:“朋友是姓白么?” 白石玉显然一震,讶异地道:“朋友怎知贱姓?” 武同春道:“因为在下正是来找我朋友的。” 白石玉下意识地往后一挪步,栗声道:“找在下?” “不错!” “那朋友是一路跟踪来的?” “算是碰巧吧!” “天下没这等巧事,朋友干脆开门见山的说吧!” 武同春目芒一闪,道:“很好,在下要在朋友身上查证一件事。” 白石玉再次打量了一遍武同春,目露困惑之色,道:“朋友能先见示来路么?” 武同春心念一转,道:“冷面客!” 白石玉面色微变,道:“看朋友的情形,似乎与‘鬼脸客’……” 灵机一触,武同春顺口道:“那是家兄!” 白石玉笑笑道:“这就难怪了,在下与今兄曾有数面之雅,不知兄台要查证的是什么事情?” “一个人!” “谁?” “黑纱女!” 白石玉目芒一闪,连退两步,背靠突岩,栗声道:“黑纱女?” 武同春道:“一点不错!” 白石玉沉吟了片刻,皱起眉头道:“兄台为什么要向在下查证‘黑纱女’?” 武同春冷沉地道:“真佛面前不烧假香,一句话,‘黑纱女’是谁?” “这……在下何由知道?” “白朋友不愿见告?” “在下实在不明白,‘黑纱女’神秘莫测,江湖道上仅闻其名,恐怕没有半个人知道她的来历,兄台竟然追踪到山里来,向在下查证……” “要在下说出来么?” “在下洗耳恭听。” 武同春因为戴着面具的关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确符合‘冷面客’三个字,眸中精芒一闪,道:“非常不巧,“天地会’一位姓胡的堂主,被悬尸庙中,有人见到是朋友所为,死者身无致命伤痕,这怎么说?” 白石玉怔了怔,继而打了个哈哈道:“这叫偷牛的没抓到,抓住了拔桩的,在下恳尸是不错,但只是悬尸,没杀人,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人是死在庙外,悬尸的目的,只是想开开“天地会”的玩笑,因为在下曾被该会的人逼迫过,藉以出口气而已。” 这回轮到武同春发怔了,对方说的似乎有理,老叫化也只说见他悬尸,没人知如何被杀的。 白石玉眸光一转,又道:“在下也极想知道‘黑纱女’的来路,兄台找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武同春期期地道:“算是……好奇吧!”顿了顿,接着又道:“朋友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吧?” 白石玉目珠一转,道:“既然兄台已经说了来历,在下只好说实话,此来是要查究一位朋友的生死下落。” “武同春?” “不错,令兄想已全告诉兄台了。” “为了什么?” “尽朋友之义。” 武同春点点头,没开口,内心的感受很复杂,这姓白的行为鬼祟,自己对他并没好感,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白石玉吐口气,道:“时隔经年,查起来相当棘手,令兄‘鬼脸客’是唯一目击者,但偏偏地没回头查究武同春的生死,难,实在太难。” 武同春悠悠地道:“山中多虎狼,如果死了,当然尸骨无存,如果不死,已经一年了,不见他现身江湖,也许……他已经埋名隐姓,结束江湖生涯。” 白石玉脱口道:“不可能!” “为什么?” “据在下所知,他有大事未了。” “什么大事未了?” “他跟一位许中和的怨结未解,他不死,定会出江湖追索姓许的。” 这点武同春并不惊奇,也不意外,因为自己与许中和搏命时,白石玉曾介入其中,如果不是他横岔一技,事情早就了结了,想到这里,下意识中对白石玉有些愤恨与厌恶,当下冷冰冰地道:“朋友知道的倒是不少?” “白石玉再次吐了口气,道:“朋友贵在相知,对彼此的事,多少有些了解。” 武同春心里暗骂道:“鬼话,我对你一点也不了解,谁跟你相知!” 他不想追问下去,怕露出破绽,究其实,双方也没有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念之间话题一转,道:“朋友可知道那姓许的下落?” 白石玉目芒一闪,道:“‘兄台为何问起那姓许的?” 武同春有意地道:“照朋友的说法,他两人之间定有不解的结怨,也许……武同春在山中受伤,生死不明,就是那姓许的下的手。” 白石玉脸色一变,道:“对呀!在下没想到这一层,是有可能,可是……姓许的也下落不明,在下得设法找到他。” 武同春暗自高兴得计,这一来,白石玉也会全力探查许中和的下落,等于帮自己的忙,如果紫衣少女也来山中,知道这一层,必然采取同一行动,比自己一个人盲目摸索,要强的多了,对,碰上紫衣少女时,把这情况告诉她。 心念之间,遥遥瞥见对过峰脊上,似乎有人影在晃动,登时每感起来,抱拳道:“白朋友,后会有期!” 不待对方反应,弹身驰下峰去。 白石玉喃喃自语道:“对,许中和是一条重要的线索,多亏‘冷面客’提醒武同春不愿被姓白的发现自己行踪,下峰之后,朝反方向奔了一程,确定没被跟踪,才又折向发现人影的峰背方向登临,然后顺岭脊一路奔去。 他祈望看瞥见的人影,会是许中和,那真是天从人愿。 荒山野岭,无路可循,他盲目地搜索。 当然,这可能性极微,只是一厢情愿的说法,也许那人影是完全不相干的人,但他不能不追寻,他入山的目的,就是希望这巧合。 眼前,是一片松林,奇石峰峰,点缀在盘虬的古松间,远远有间草庐。 一条人影,手提革囊,穿林而行,看背影颇不陌生。 武同春心中一动、加速趋上前去,回身拦阻。 那人影猝然受惊,向后一挪步,栗声道:“朋友意欲何为?” 武同春看清了对方,登时血脉贲张,眸中杀芒毕射,激动使他全身发抖,真的是天从人愿,对方正是他苦寻不获的许中和。 许中和再次道:“朋友是谁?” 武同春“呛”地拔出剑来,咬牙切齿地道:“许中和,你活得太久了!” 泛着白光的剑刃,与众不同,许中和的脸孔顿起扭曲,狂声道:“你……易了容?” 武同春道:“不错,为了便于找你!” 许中和努力一挫牙,道:“我也正要找你。” 杀机充盈,武同春没去想许中和的这句话,向前迫近一步,道:“许中和,这叫天理昭彰!” 许中和脸孔变了形,努力镇定情绪,呼吸迫促地道:“你准备怎么样?” “把你碎尸!” “看在结拜的情份上,容我自了……声音充满了痛苦。 “我要亲手杀了你!” 一阵激动之后,许中和平静下来,栗声道:“武同春,杀人不过头点地,我说容我自了吧?” 武同春毕竟是武林世家出身,生性仁厚,咬牙一想,道:“好,你自了,现在就行动。”话锋一顿,又道:“你不反抗,” 许中和愤然一笑道:“时候到了,偷生何为?”声音是颤抖的。 “我容许你尽力反抗。” 045 “不,没这必要,我会心安理得地自己结束生命。” “你……会心安理得?” “不错,今天如果你没碰上我,我已下决心去找你。” “动手吧!” 恨、耻辱,使武同春心如铁石,但多少仍有一丝不忍,双方本是结义的兄弟,而今要见生死,当然,这是人性的反应,他不会宽恕他的。 许中和扬起了手中革囊……武同春厉声道:“不许动,你想玩什么花样?”手中剑作势就要刺出。 许中和抛下革囊,圆睁双目道:“大哥……” “住口,我不是你大哥。” “容我最后叫你一次,现在请除去面具?” “不必!”事实上,他不能揭下面具,暴露那张疤脸。 “大哥,小弟自了之后,请你打开革囊,便可明白真相。” 武同春心中一动,但仍硬着心肠道:“快,我不耐久等!”口里说着,心里却在想:“革囊里是什么东西?他安排了什么毒计?” 许中和原地坐了下去,盘起腿,拔出佩剑,横向颈间,大叫道:“凝碧大嫂,愿你自此瞑目!” 惨然一笑,运劲……蓦在此刻,“锵”地一声,许中和长剑掉地。 武同春心头剧震,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面如古月的黄衣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丈之外,貌相威武中带着慈样,令人一望便会油然而生敬意。 武同春栗声道:“前辈何方高人?” 许中和改坐为跪,悲声道:“师父,为何阻止弟子?” 武同春又是一震,原来这老人是许中和的师父,两人虽然义结,但许中和从没透露过师承,他说这是师令。 武同春疑云顿起,莫非这是故意安排的,师徒俩在演戏?看来还是自己动手……黄衣老人声如洪钟似地道:“中和,你不必死,那是愚人之行,即使你轻贱自己的生命,但不能忘了亲恩与师德,你死了将是大罪人。” 许中和位道:“师父,弟子……实在不愿苟活……” 黄衣老人怒喝道:“胡说,你的灵智哪里去了,竟效愚夫之行!” 武同春骤下决心,他不能放过这个使自己门庭蒙羞的禽兽,手中剑徐徐横起,他准备下手了。 黄衣老人炯炯有神的目光,迫视着武同春道:“事情始末,老夫业已尽知,告诉你一个不为外人道的秘密……” 许中和狂叫道:“师父!” 黄衣老人抬了抬手,接下去道:“老夫‘弃世剑客’宗由,与你父亲是勿颈之交,当年到无双堡过从时,你年纪还小,但总该有些印象……” 武同春连退数步,张口无言,这一说,唤回了幼时的记忆,黄衣老人老了,改变了,但面貌仍依稀可辨,一点不错,是当年经常来堡的杀们父。 黄衣老人又道:“老夫的话,你可以相信,中和是天阉,不能人道,所以谈不上会做出伤风败德的事,这是他一生的隐痛,不愿为人知,你打开革囊,便可明白真相,言止于此,好自为之。” 武同春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这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 黄影一闪,连同许中和一起失了踪。 久久,武同春回过神来,打开革囊,不由惊叫出声,囊里是一个人头,似是用药水浸过没有异味,倒出来,在地上摆正,又栗呼出了声,这是原堡中总管巫永裕的人头。 往事奔上心头,十年前,巫永裕因为与堡中一名堡丁头目的妻子有染,被那头目发觉,自己一怒之下,把他逐出无双堡……人头之上,附了一张字条,武同春拿起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字留义兄同春,当年误会,经弟数年调查,真相业已大白。巫永裕居心恶毒,潜回堡内,故布疑阵,欲报被逐之恨。弟死不足惜,唯嫂之名不可污,而今恶徒授首,弟一亦决心解脱。遗珠乃大哥骨肉,善待之,和绝笔。” 武同春狂叫一声,一脚踢飞人头,奔向草庐。 庐空无人,师徒似已舍此而去。 他站在草庐前木然成痴。 锥心的往事,涌上心头——妻子凝碧,含冤负屈,骨肉化成灰烬,是他逼死的。 女儿遗珠,一直被视为孽种。 义弟许中和,自刎求死。 这是谁的过错?是他一手造成的,疑妻不贞,疑友不义,残待骨肉,真是百死莫赎。 他狂叫出声! 我做了什么?我该死,该死的是我! “咚”地一声,他坐了下去,脑海呈现出一片空白。 山风陡起,阴云四合。 雷电交加中,蒙雨倾盆而注。 粗密的雨丝,变成了网幕,天地一片混沌。 这是大自然疯狂的旋律,武同春的身影,消失在疯狂的旋律中。 幼儿渴慕的是母怀,游子思念的是家。 母怀最安全,家庭最温馨。 鸟恋巢,兽恋窝,人恋的是家,即使在千里之外,紧紧系住心的,仍然是家,和每一个属于家的亲人。 人除非是失去了思想,家的观念永不会消失,优伤,失意,也唯有从家才能得到真正的慰藉。 人是奇怪的动物,可以原本不可能改变的铁则,竟也会有例外。 这是个幽静的山庄,远离尘嚣,一片安详。 此刻,正是倦鸟归巢的时候,庄门外,站着一青衫佩剑的人,他已经枯立了很久,几次想扣门,但又似有什么畏怯般缩回手。这是他的家,离别数年的家,他不敢进去,连扣门的勇气都没有。 他是谁? 046 第七章 他就是身心俱残的武同春。 他的睑,由于坠谷而被毁。 他的心,因一件事的揭穿而破碎。 他巴巴地赶回家园,是打算从此弃绝江湖,永远埋名,但到了家门,他颤栗了,这张被人皮面具掩住的丑恶疤脸,如何见家人?但,他能不进家门么?想象,可以把丑的想成美的,可以找出一千个自我辩护的理由。 但现实却是残酷的,赤裸裸的,你必须面对它,诚然,有时许多事物并不如想象中的可怕,但面对它时,仍得需要极大的勇气。 现实令人惧怯,但不能逃避。 武同春现在面对现实的挑战,他丑恶的疤脸,难以见家人,而内心的罪恶感,更使他元颜以对家人,尤其是遗珠,从出世之后,就一直不被当亲骨肉看待,现在真相已大白,大错铸成,如何弥补呢?能弥补么?夕阳红得像血,武同春的内心也在滴血回想山中,拜弟许中和差一点自决的那一幕,使他锥心沥血,不仁,不义,不慈,他全占了。 眼睛也是会骗人的,亲眼看到的,有时不一定是事实。他追悔,为什么当初卑视妻子的人格,忽略拜弟的为人,以致贻这终身之恨! 人心太可怕,总管巫永裕为了泄被逐之愤,竟施这毒计弄得自己家破人亡,但他已经死了,人只能死一次,就算能死一百次,又与事实何补?夕阳收敛了最后一抹残霞,夜幕悄悄掩来。 武同春鼓足勇气上前扣门,他不想揭下面具,怕家人一下无法适应,因为他已面目全非,不是原来的他了。 门里传来脚步声,武同春的心随着脚步声震颤,就像是踏在心上。 他无法想象现实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也不敢去想,反正事已如此。 门里传出话声:“外面是谁?” 武同春咬咬牙,道:“姥姥,是我!” 那声音根本就不像是自己的。 江姥姥的声音道:“你到底是谁?” 显然,他听不出是武同春的声音。 武同春的心头感到一阵剧痛,他几乎想转身逃走,心意电转,他作了一个痛苦的决定,把牙齿咬了又咬,竭力按捺住狂动的情绪,道:“在下代武同春捎来一个口信。” “噢”了一声,大门开启,是江姥姥。 一年多不见,她老多了,眉目之间,有一重浓厚的忧伤,上下打量了武同春几眼,期期地道:“请问……公子与我们少主是什么关系?” 武同春真想痛哭一场,但他硬忍住了,信口道:“朋友!” “如何称呼?” “在下……也姓武,跟同春兄算同宗。” “噢?刚才……公子在门外怎知应门的是老身?” “这个……”想了想,才接下去道:“同春兄说,府上人口简单,是凭声音猜测的。”谎话,但没有破绽。 江姥姥侧身肃容道:“请进!” 他的家,现在他却变成了陌生的客人。 事实上,他年前坠谷时,不但毁了睑,其他部位受伤也极重,所以连声音都改变了,再加上脸罩面具,江姥姥当然认不出来。 他点点头,怀着一颗受创的心道:“请带路!” 江姥姥关上门,然后在前引路,不久,进入客厅。人座之后,江姥姥先奉上香茗,然后才开口道:“一年多了,少主人喜讯杳然……他……好么?” “很好!”他尽量不让内心的悲痛,流露在眼色里。 “他人在何处?” “在……一个地方修习武功。” “哦!武公子带来什么口讯?” “同春兄怕家里担忧,所以托在下带来平安二字,别的没什么。” “晤!他……应该回来一趟的,唉!” “府上没事吧?” “他的……女儿遗珠失踪了!” 晴天霹雳,武同春陡地站起身来,一阵晕眩,几乎使他栽了下去,努力一振作,栗声说道:“遗珠失踪了?” 江姥姥拭泪道:“是的,三个月之前。” “如何失踪的?” “不知道,突然……找不到人,就是这样。” “有什么……人来侵扰过么?” “没有!” “奇怪,八岁大的孩子。不可能自己离家出走,这……” “老身,度日如年,遗珠……是个苦命孩子;出世就失去了亲娘……” 武同春的心再次滴血,为了那误会,他从来没爱过她,也没关切过她,连后母华锦芳也持同样的态度……心念之中,哽咽道:“可怜,谁之过?” “武公子……说什么?” “在下……是说照顾不周,是谁的过错?” “唉!这是命运……” “在下……能请见锦芳大嫂么?” “她……也离家了!” “为什么?” “寻夫!” 武同春知道如果再呆下去定会发狂,锦芳出外寻夫,没说寻女,这是自己一念之差所造的孽。 怪谁呢?江姥姥伤心地道:“这个家,已经不像是家了。武公子……我家少主人究竟在何处,老身要亲自去找他回来,他……是一家之主……” 挫了挫牙、武同春道:“姥姥还是留着照应门户,在下立刻把这消息带给同春兄。” 江姥姥老泪在眸子里滚动,半晌才道:“也好,请武公子务必辛苦一趟。对了,武公子还没用饭……” “在前面吃过了。” “那就随便安歇一宿……” “不,在下马上要告辞!” “这……对了,武公子,有句话请带给我家少主人,遗珠暗中习武已经很久,直到她失踪前老身才发现……” “暗中习武?” “是的!” “谁教的?” “她……不说实话,说是什么……她娘显灵教她的……” 武同春全身一颤,堡内废墟中是一再出怪事,难道世间真的有鬼,年前只怪自己被恨所蔽,没去深究这件事、如果凝碧真的冤魂不散,那太好了,自己便有了偿付代价的对象,心念之中、忘形地脱口道:“这实在太好了。” 江姥姥吃了一惊,栗声道:“什么太好了?” 武同春自知失言灵机一动,忙掩饰道:“鬼魂之说,本属无稽,是庸人自扰之谈、同春兄的爱女遗珠既曾习武、不管是什么托词,她的失踪定与暗中教她武功的人有关,这是个线索。” 几句话,不悸情理,马脚算是盖住了。 江姥姥泪水滚落腮边,喃喃地道:“老身倒是希望真的有鬼!” 武同春再也无法停留了,他的精神将要崩溃,这变故,使他的心灵伤上加伤,他须赶快离开,于是作揖道:“姥姥,在下这就告辞,希望尽快能面告同春兄府上的变故。遗珠的事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姥姥请保重!” 说完,举步便走,他不敢再接触江姥姥忧伤的眼神,也不愿多看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样都在扎他的心,把那破碎的心扎得更碎,他承受不了。 村鸡四啼,天亮前的一刻,武同春来到了业已废弃的祖居无双堡。 他象个喝醉酒的醉汉,跌跌撞撞,踏入废墟,来到发妻凝碧的墓前,再也支撑不傀了,他瘫痪了下去,喘息! 痛苦蚕念他的心泪水如泉涌出。 他饮泣出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现在,他是伤心到了极点,而更痛苦的是内心的自责,这比刀割还难受,这滋味,再好的笔,再妙的舌也无法形容其万一,只是当事人能够体会得出来。 他抚着冰凉的墓碑,歇斯底里地道“凝碧,显灵吧!折磨我,报复我,我会含笑接受。把我揉成灰,化成泥,这是我应得的报应,我应付的代价。凝碧,你……显魂啊!” 字字血泪,语语断肠。 墓碑冰凉而僵硬,里面埋的,是爱妻惨遭劫火之后留下的几片枯骨。 废墟死寂,只有武同春那不成声音的声音在回荡。 天,终于亮了,没有鬼魂出现。 047 武同春想到了遗珠,命途乖戾,从来没领受过亲情抚慰的孩子,他又想哭,但枯涩的眸子里,已再流不出半滴眼泪。 真的有鬼么?不可能! 没有鬼么?那几次显灵,又暗中教遗珠武功的是谁?那装鬼的女人是谁?自己就曾见过她的影子。 是她自承是凝碧,还是遗珠思母心切而虚拟的?是她带走了遗珠么?一件往事,掠上心头,“天地会”曾派高手图谋过自己的家人,锦芳与江姥姥受伤,遗珠被掳为自称鬼的神秘女人所救,会是故伎重施么?他猛可里站起身来,眸子里射出可怕的煞芒,如果是“天地会”所为,……他咬牙迸出了声音:“我要大开杀戒!” 突地,他感觉有人到了身后,没有任何声息,只有一种直觉的反应,也可以说是一个特级高手超人的本能。 现在是凌晨,他没联想到鬼,因为白天是不属于鬼的。 他故作不知,站着没动,但心里已有了戒备,凭感觉,来的可不是寻常人物。 “呱呱呱呱……” “咕咕咕咕……” 两个声音,一样的怪,不像哭也不像笑,听在耳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当然,他是艺高胆大,换了别人,单这怪声音就足以吓破胆。 “这小子沉得住气?” “是他么?” “有点像!” “大哥,运气还不错,他自己上门。” “老二,这叫天从人愿。” 一唱一和,武同春想起来了,心头下意识地一震,是曾经想收自己为徒,以腹语说话的丑矮怪物“九尺二”。 一个是四尺六,两个加起来是九尺二,不知是谁量了而奉赠的外号。 心急之中,武同春缓缓回身,不错,一黑一白两个怪物,虽然曾经见过,但由于太过丑恶狰狞,心头仍不免一颤。 黑衫怪用腹语道:“大哥,不是他!” 白衫怪也以腹语道:“看背影完全跟”鬼脸客”那小子是一个模子印的。” “问问他?” “合不合我兄弟的条件。” “根基资禀好的话,就马虎一点,时不我与了。” “好吧!你问问他什么来路?” 武同春兀立着,冷得像座冰山。 黑衫怪向前挪了一步,道:“小子,你什么来路?” 武同春不答,反问道:“九尺二,二合一的名号,在下不知该如何称呼?” 双怪榴花也似的怪脸连连抽动。白衫怪道:“有意思,这小子还真有见识,能认出我兄弟来。” 黑衫怪缺唇露齿的嘴“嗯”了一声,又用腹语道:“老夫兄弟本来就不可分的,你叫什么?” “‘冷面客’!” “‘冷面客’?有意思。认识一个叫‘鬼脸客’的么?” “当然,他是在下兄长!” 白衫怪大声怪嚷,黑衫怪连连点头,武同春却一个字也听不出来,看样子双怪是心灵相通,彼此能了解怪声的意义。 黑衫怪改以腹语道:“太好了,他人在何处?” “不知道!” “什么,你小子会不知道?” “在下兄弟是各行其道,谁也不管谁的事。” “你小子是否知道老夫兄弟曾与你兄长有过一段缘?” “听说了,两位想收他为徒,造就他成第一高手。” “妙啊!你兄弟谁的根基好?” “不分伯仲!” 黑衫怪转头道:“大哥,怎么处置?” 白衫怪道:“他俩既是兄弟,造就谁都一样,带他进去再说。” 武同春为之一怔,带进去,难道两怪鹊巢鸠占,住进了堡内的空屋?心念之中,冷冷地道:“进去,去哪里?” “那边屋子里!” “两位租了房子?” “租……这是什么话?” “这里是无双堡的产业,两位不是租便是霸占。” “废话,临时借用落脚而已,走吧!” “在下凭什么要跟两位走?” “因为你小子福缘深厚,我们兄弟俩要助你成天下第一人。” 武同春想起前情,心中窃笑,以同样的口吻道:“在下成了天下第一人,两位排第几?莫不是成天上第一人?” 白衫怪道:“随便,进去慢慢再说。” 武同春冷漠地道:“在下没空!” 黑衫怪道:“好小子,这可由不得你!” 武同春眸中精光一闪,道:“但也由不得两位。” 白衫怪狞声道:“好小子,你们兄弟一样的德性,老夫让你见识一下到底该由谁来作这个主。” 武同春冷森森地道:“想打么,省省吧,成名不易,何必自毁羽毛。” 黑衫怪道:“好大的口气,若非老夫兄弟看中了你,才没这多废话,早把你撕了。” 武同春不屑地道:“何不证明一下?” 黑衫怪怒哼一声,扬手就是一掌,劲气加迅雷破空。 武同春凝立如山,劲气触体,从两侧滑过,青衫拂动有声,人却寸步未移。黑衫怪目中露出骇芒,五官不辨的脸,连连抽动。 白衫怪弹步上前,怪笑了一声,道:“太好了,以这种根基,造就起来可省力多了,至多半年,就可完成我兄弟的宏誓。老二,实在太好了,这小子比疤脸的还要强。” 黑衫怪改以武同春听不懂的怪声与白衫怪交谈。 武同春十分不耐,暗忖:“没来由与这一对怪物胡缠,倒是无双堡的祖业不能容两怪鸠占。” 心念之中,寒声开口道:“在下奉劝两位,立即离开此堡,另觅窝巢。” 白衫怪瞪眼道:“小子,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意思,无双堡威名,武林同钦,不容亵渎。” “这与你小子何干?” “天下人管天下事。” “你吃了天雷胆?” “是吃了!” “好哇!你小子居然如此不睁眼,寿星上吊,你活腻了!” 黑衫怪望了白衫怪一眼,道:“大哥,放弃这小子?” “不,主意不改。” “他很倔犟……” “这样更好,否则不能成事。” 武同春不耐烦地道:“两位请便!” 048 双怪齐齐怒哼了一声,站成犄角之势,各推出一掌,两道排山劲气呼啸暴卷,武同春双掌疾圈,左右划出,正待吐劲,忽然感觉情况不对。两道劲气一合,漩扭起来,劲道之强,骇人听闻。 武同春沉势不及,身形被旋劲拔离地面,心意电转,几乎像发自本能,因势乘便,藉劲升空。 双怪为之骇震不已,这强霸的旋劲,一般高手准被扭死,至低限度也会气血逆行,而“冷面客”竟然能借劲升空……武同春身形凌空一折,双掌下压。 “砰!砰”两声巨响,土石纷飞,武同春冉冉落地。 地上现出了两个大坑。 双怪已退到两丈之外,互相一阵怪语。 白衫怪上前道:“‘冷面客’,我们别伤了和气,听老夫说,以你目前的能耐,如果再加磨练,定能成为无敌高手。”语气变得平和了。 冷笑一声,武同春道:“两位有能耐造就无敌高手?” 白衫怪道:“并非凭老夫兄弟的本身能耐,而是另有蹊径,可以……” 武同春不屑地道:“既有蹊径,两位何不自己走?” 白衫怪道:“话是不错,上乘武功,限于先天秉赋,并非人人可练。” 武同春毫不动心,淡漠地道:“在下不感兴趣!” “什么,你……不感兴趣?” “唔!” “你对什么感兴趣?” “阁下不嫌大噜嗦么?” “好小子,还没有人敢对老夫兄弟如此狂妄……” “在下已经说了,怎么样?” “你会后悔莫及!” “在下偏不信这个邪!” “就要你相信!” 双怪互打一个招呼,绕着武同春打起圈子来,五短身材,像两只陀螺在滚动,武同春冷眼静观其变。 双怪愈转愈快,最后成了黑白两道圈子,分不清人影,武同春微感晕眩,直觉地感到有些不对劲。 心念未已,但觉得身上连中了数指。 怪笑声中,旋绕停顿,武同春双腿发软,坐了下去。 他尽有机会下手,但由于不够狠,经验也不足,平白给双怪从容下手的机会,怒愤交集,但为时已晚。 双怪逼近身前,白衫怪腹语道:“小子,怎么说?” 武同春恨声道:“休想!” 黑衫怪道:“大哥,带他到里面去再说。” 白衫怪弯腰抄起武同春,向前堡残存的屋子奔去,武同春真力难聚软弱得像婴儿,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遥遥传来:“九尺二,给老身站住!”声音不大,但入耳惊心,显见发话者内力之深厚。 黑衫怪栗声道:“大哥,她怎会找到此地来?” 白衫怪道:“别理她,快……” 一条人影,划空泻落头里,是一个白发皤然的老姬,手中拄着一根乌光闪亮的藤杖,一身贵妇装束。 双怪被迫止步。 白衫怪冷厉地道:“墨杖夫人,你跟咱们兄弟泡上了?” “墨杖夫人”冷冰冰地道:“是泡上了!” “何必相逼太甚?” “你挟持的人是谁?” “我兄弟的衣钵传人。” “把他放下!” “为什么?” “要你放下就放下,你俩作的孽已经够多了。” “这……怎么叫作孽?” “放下!” 白衫怪哼了一声,身形电弹而起,同一时间,黑衫怪出手攻向“墨杖夫人”,两人的行动配合得很好。 “找死!”怒喝声中,“墨杖夫人”挥杖猛扫。 闷哼声中,黑衫怪连连踉跄,退了七八步。 白衫怪挟着武同春,已到了废墟边的缺墙角,一道乌光凌空迎头划落,夹着疾劲的破风声,白衫怪刹势斜掠,“墨杖夫人”已拦在头里。 此时,黑衫怪又电弹而到,口里发出一阵怪声。 白衫怪突地把武同春掷向“墨杖夫人”,“墨杖夫人”单手一捞,抓住武同春,随即放落地面,晃身疾扑,动作快如一瞬。 双怪已越过缺墙,随即被“墨杖夫人”再度截住。 武同春费力地坐了起来,想到了“玄黄经”所载“御气冲穴”之法,他没真正使用过,仅记下口诀,当下忙照口诀施为起来,“墨杖夫人”与双怪“九尺二”的事,暂时抛诸于脑后。 墙外,“墨杖夫人”气咻咻地道:“九尺二,今天你们俩如果不给老身一个交代,就得付出血的代价。” 白衫怪以腹语应道:“如何交代?” “把人交出来!” “这与夫人何干?” “哼!你们兄弟俩一共掳劫了四名少年,其中一个穿锦衣的,是老身的侄孙子,三代单传……” “怪了,芳驾亲眼见咱们兄弟掳人?” “与亲眼见差不多,你兄弟这副德行,江湖上绝对找不出相似的。” “人已经放了……” “放了?” “是放了,因为没有半个适合我们兄弟的条件。” “没有杀害?” “笑话!那怎么会呢。人,现在可能已到了家中。” “是真的?”。 “不假!” “如果欺骗了老身,该怎么说?” “悉听尊便!” “很好,老身相信你们这一次.如果不见人,上天入地,老身也要取你俩性命。” “‘墨杖夫人’,我兄弟并非怕人.而是觉得不必结这无谓的梁子。” “请吧!” 双怪互望一眼,掠墙进入废墟。 武同春仍在运功冲穴。 “墨杖夫人”跟踪而至,道:“你兄弟想做什么?” 黑衫怪道:“我兄弟的传人得带走。” “传人,不对吧?” “什么意思?” “他因何受伤?” 049 “你管不着!” “省了吧!少做伤天害理的事。” “墨杖夫人,你横岔这一技,未免欺人太甚了?” “老身以侄孙之鉴,碰上了,就不能袖手。” 白衫怪接话道:“我兄弟可是眦必报的!” “墨杖夫人”冷笑了数声,道:“我们之间的亭还没算了结,等老身查明之后,如发现所言不实.不必等你俩报复,老身先警告,你兄弟将死得很惨。” 黑衫怪道:“一句话,芳驾想阻止老夫兄弟带人走可办不到。” “墨杖夫人”墨杖一横,道:“凭本领争吧!废话不必说了。” 蓦在此刻,一阵“叮叮当当”的铁板声倏告传来。 “墨杖夫人”脱口道:“铁板仙!” 双怪突地怪笑起来,像深山野狼在嗥应,这种声音,只要听上一遍,便一辈子不愿再听第二遍.说多难听有多难听。 一条人影,闪现当场,是郎中装扮的枯瘦老人,稀稀几根鼠须,全已发白,脸型像个毒蛇头,一望而知不是善类,手中提着一串铁片,叮当作响。 “这位老大姐阻止我兄弟带走传人。” “传人?” “喏!就是那小子。” “够格么?” “难找第二个。” “铁板仙”目芒朝“墨杖夫人”面上一绕,道“夫人,多年不见,芳驾风采丝毫不减当年。” “墨杖夫人”冷冷地道:“好说,你们合在一道,非常合适。” “铁板仙”一振手中铁片,阴恻恻地道:“夫人不是有意要为难老夫这两位兄弟吧?” “是有意的!” “噢!为什么?” “他俩想收徒想得发了疯,到处掳劫资质高的年轻人,老身侄孙是受害者之一,目前下落不明,这够清楚了吧?” 白衫怪道:“老大哥,别听她的,她是存心找岔,想坏我兄弟的大事。物色传人是事实,但条件不符的全放弃了。” “铁板仙”蛇眼一亮,道:“夫人,买我‘铁板仙’一个面子,把这过节抹过如何?” “墨杖夫人”冷沉地道:“可以,是暂时,事情没算了,老身还要查个真相。” 说完,转身徐步离去。 武同春此刻仅剩下一穴未解,真气已恢复了八成左右。 “铁板仙”目光一扫武同春,道:“你兄弟不嫌这小子年纪大了些?” 黑衫怪道:“根基深厚,我兄弟合手才制住他,做起事来可以省一半以上时间。” “嗯!这是捷径省时省力,此地……我看不能久留。” “当然.只是暂时落脚。” “你兄弟招惹那老虔婆是一项错误。”事成之后,还怕谁来?” “事未成,先树地,这是不智之举,你们真的弄了她的侄孙子?” “这……谁知道,没有一个一个查来历。” “人不会是放了吧?” “老规矩,做了!” “铁板仙”阴阴地道:“我早知道是这样,失策。算了,带人上路吧!” 白衫怪期期地道:“大白天,诸多不便,要不麻烦老大哥带人,少扎眼些?” “铁板仙道:“可以,倒是没有摸清他的底。” 白衫怪道:“他自承是‘鬼脸客’的兄弟。” “鬼脸客?” “不错,是我兄弟最先看上的人选,结果凑巧碰上那鬼叫的,被他溜了。” “‘鬼脸客’又是何许人?” “这个……不大清楚,新出道的,身手惊人。” “你兄弟专做这没头事,难道没考虑到能挡你兄弟合手的角色,身后该是怎么样的人物么?” 双怪面面相觑。 “铁板仙”唉了一声道:“先把人带走再查问吧,是不是那老手法制住他的?” “不错!”黑衫怪接了话。 “先解他一穴,让他能走路。” “好!” 黑衫怪应了一声之后,走向武同春,伸手……武同春恰在这时冲开了最后一处穴道,扬手就是一掌。 黑衫怪大吃一惊,他做梦也估不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再高的武功也无法应付这猝然的变故。 “碰!”挟以一声怪吼,矮短的身躯倒栽两丈之外。 “铁板仙”与白衫怪同时惊叫出声。 武同春站起身来,因为面具的关系,脸上没任何表情,阴冷沉滞,只眸中的煞芒,令人不寒而栗。 黑衫怪翻身站起,石榴花似的口里溢出了血沫,这一掌挨的不轻。 “铁板仙”栗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白衫怪哇哇怪叫,不知说些什么。 黑衫怪以腹语道:“这小子竟然能自解穴道!” “铁板仙”徐徐挪前数步,冷冷开口道:“老夫等是想物色一位后起之秀,造就成无敌身手,以创武林奇迹,其实并无恶意,小友能见告来历么?” 武同春冷极地哼了一声,道:“阁下何方高人?” “铁板仙!” “一丘之貉!” “什么?你……” 050 武同春“呛”地拔出长剑,映着日头,剑身泛出霜雪也似的白芒,使人一看,便打从心底里感觉到寒冷,这是柄不同于一般兵刃的神物。 双怪与“铁板仙”立即站成鼎足之势,把武同春围在当中。 “铁板仙”为人阴险,城府极深,在剑拔弩张的情况下,仍不愠不火地道:“小友,我们似乎不必动武?” 武同春冷峻地道:“那就请便,以后不许再踏入此地一步!” 两怪又发怪声,像是愤于武同春的态度。 “铁板仙”并不动怒,目苍变成了两条线,沉声道:“小友,你不想成为天下第一人?”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武林天下根本就无所谓第一人,我只想成为我自己。” 哈哈一笑,“铁板仙”道:“那你错了!” “在下什么错了?” “目前武林中就有天下第一人。” “谁?” “天地会主!” “天地会主又是谁?” “你目前不必知道。” “谁封他第一高手?” “江湖同道公认的。” “与在下何干?” ”如果你能击败他,你可取而代之,成为天下第一人。” “在下毫无兴趣。” “这倒妙,凡属武林人,谁不想做人上之人,这是一个???生想追求的境界,小友竟然无动于衷。” 冷笑了一声,武同春道:“阁下本身不想?” “铁板仙”脸皮抽动了几下,手拂鼠须道:“老夫老矣,行将就木,而且一个人的资秉天生有其极限,并非人人可以登上至高境界,老夫等不敢奢望;但却想造就如此一个高手中的高手,藉慰平生,便不在为武林人一场。” 武同春淡淡地道:“如何造就?” “铁板仙”道:“如果小友同意,老夫将坦白相告。” 武同春口角一撇,道:“可惜在下一点意思都没有。” 摇摇头,“铁板仙”道:“那实在太遗憾了。” 武同春冷漠无情地道:“三位还是请吧!” 白衫怪以腹语道:“老大哥,不能放弃,舍此再没机会了,这些年来,费尽心力就是……” 话到中途顿住,没说出后半句。 沉默了片刻,“铁板仙”目芒连闪,道:“冷面客,你真的不考虑了?” 武同春斩钉截铁地道:“绝不考虑!”话锋一顿,又道:“三位可以上路了!” “铁板仙”阴声道:“就这么走了,老夫可有些不甘心。” 武同春道:“要如何才甘心?” “铁板仙”先扫了“九尺二”兄弟一眼,才沉声道:“咱们印证一下,老夫输了没话可说……” 说到这里,细察武同春的反应,同时在心里疾转念头。 武同春冷漠地道:“如阁下赢了呢?” “铁板仙”目芒一闪,道:“那小友就听老夫的,敢么?”这敢么两个字,多少含有些激将的意味。 武同春并不笨,当然领略得出来,从唇间进出两个字道:“可以!” “叮当!哗啦啦!”铁板串破空振起,由于贯注了内力,声音令人动魄惊心。 武同春横剑当胸,凝神兀立。 刺耳如割的铁板声,愈振愈烈,使人有置身滔天狂澜之中的感觉,武同春以至高定力,抗拒那声浪。 双怪不自觉地向后挪步。 像激流中击中的一根砥柱,武同春挺立不移,似乎没有任何力量足以震撼他,内功,定力,凝成了维护心神的巨堤。 当然,如果稍一松懈,致命的打击立至。 “铁板仙”的蛇眼瞪得滚圆,额角暴起了青筋,显然他已用上了全力。 武同春竭力镇压心神气血,他是在考验自己。 双怪一左一右,缓缓迫上,扬掌,登出……生死胜负,已系于一发,三名对手都是使人丧胆的人物。 别无考虑,武同春朗喝一声,泛着雪光的霜刃,疾划而出,贯注了全部内力,挟着无坚不摧的锐气,是石破天荒的一击。 铁板声乍然而止。 剑气与掌风狂荡裂空。 武同春双脚陷入土中,没及脚跟。 场面骤然静止下来,狂动后的死寂。 四尊石像在不同方位僵立着,可怕的静止。 一条红蛇,从“铁板仙”脚边缓缓开来,殷血刺目,那是血。“砰”然一声,仆了下去,手中仍紧握着那串赖以成名的铁片。 双怪亡魂尽冒,矮短的身躯一挪……武同春一振剑,在空中幻了一道白虹,大喝一声道:“不许动!” 双怪脚下生了根,目的的地望着武同春。 武同春用剑一指“铁板仙”的尸体,寒声道:“把他带走!” 黑衫怪挟起“铁板仙”的尸体,与白衫怪电弹而去。 武同春缓缓回剑入鞘。 转过头来,妻子凝碧的坟墓又进入视线,他再度跌回痛苦的现实中。女儿遗珠的下落不明,她继母华锦芳也离开山在出江湖找自己,家人星散,摆在眼前的是一片触目伤心的废墟,十年不到,这变化太大了。 他深深地想,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在武林世家,如果是普通人家该多好?……想着,想着,眼前幻出了十年前的景象,亭台水榭,曲槛回栏,一间绿厦,悬了一块泥金大匾“凝碧园”,一对壁人,男才女貌,流连在花树间……当时,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然而好景不常,也许是天妒红颜,一场误会,人和物都化成了劫灰。 幻象消失,眼前仍是火劫后的废墟。 他想到了拜弟许中和,被冤了八年,几乎作了自己剑下之鬼,自己不察事理,使发妻含恨以终,拜弟抱屈而亡。误会澄清了,但一切已无法挽回,自己不仁,不义,不慈,还能算是人么?负疚,像一柄利刃插在心上,至死也除不掉。 还能为凝碧做什么?寻回遗珠,补偿自小对她的亏欠,以慰她娘之灵,别的,再没有什么了。 一条人影,从废墟中转了出来,是老叫化。 武同春心中一动,忙迎了上前,作揖道:“您老怎会来这里?” 老叫化反问道:“老弟你呢?” 武同春怔了怔,才道:“在下受此间主人临危之托,所以来此地看看。” “噢!老弟的剑术造诣,今老要饭的开了眼界。” “您老……” “剑劈‘铁板仙’,如果传出去,将是轰动武林的大事。” “您老看到了?” “嗯!有幸能作壁上观。” 武同春下意识中感到一阵悚惶,自己在墓前的一举一动,不知是否入了,老叫化的眼,如被他看到,身份迟早会被揭穿。 心念之中,故作淡漠地道:“您老来了很久了?” 老叫化道:“不久,天亮时分。” 紧张的情绪松弛了些,武同春又道:“您老藏得很稳,一直没现身。” “什么藏的稳,老要饭的在堡后头忙着做好事。” “做好事……什么好事?” “收尸啊!” “收尸?” 051 武同春大吃一惊。 “可不是,我要饭的是豆腐心肠,见不得悲惨事,‘九尺二’作来处理善后”。 “怎么说?” 那双矮怪不知中了什么邪,碰破头地到处物色传人,一共带了四说什么资秉不足,全给毁了。” 目中煞芒一闪,武同春栗声道:“全杀了?” “是全杀了,老要饭的如果早到一步,也许能救回四条命。” “是四个年轻人?” “不错,矮怪不会找老的作传人……” “内中有没有一个穿锦衣的?” “咦!老弟怎么知道的?” “那是‘墨杖夫人’的侄孙子,她曾追来要人,两怪却说已经放了,早知道……我说什么也不让他俩活着离开。” “什么?‘墨杖夫人’的侄孙……” “是的!” “那好,招惹了那虔婆,够那两个矮怪受的。”话风一转,又道:“对了,老要饭的好像听见老弟自言自语说什么……大开杀戒,怎么回事?” 这一问,触动了武同春心中的难题,丐帮耳目最灵警,也许能有所帮助,定了定神,说道:“在下听说武同春八岁女儿遗珠无故失踪,疑是有人绑架,所以……” “八岁女儿失踪?” “是的。”“如果真的是绑架,那可是伤天害理的事,幼儿无辜,岂能牵扯到大人的恩怨里。老弟有线索没有?” “毫无端倪,不知您老能否伸义手助上一臂?” “好,老要饭的叫小子们分头探查。” “在下致谢!” “老弟倒是急人之难!” 武同春点点头,道:“既然受人之托,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老叫化游目四下一扫,感慨地道:“想不到威镇四方的无双堡,落得如此景况,武林呛桑,令人勒腕。” 武同春痛?心头,无法表露,一个意念,冲上脑海,暗自道:“有一天,我要重振无双堡,再建凝碧园。” 但,女主人业已物化,再建凝碧园由谁来住?不是徒增痛苦么?自己的脸孔已残,负了不仁不义的罪债,还振什么无双堡?于是一股刚升起的豪气,又化为乌有,不自禁地叹息出声。 老叫化又道:“‘无敌剑’武进的死因,到现在还是个谜,奇怪的是无人追究。” 武同春如遭雷殛,他从来没想到过这问题。母亲死时,他尚在褪褓.父亲过世,他还没成年,记忆中,父亲忽然卧病,没几天就辞世了,之后,娶了凝碧,因一场误会而演成家庭悲剧,近十年都在无比的恨中过日子,从未想到追问这件事,家人中。江姥姥是老人,她应该知道,可是她绝口没提,为什么?老叫化见武同春眼神有异,眉头一皱,道:“老弟,怎么回事?” 武同春竭力按捺住狂激的情绪,沉下声音道:“‘无敌剑’之死,您老难道有什么耳闻?” 老叫化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悠悠地道:“无双堡主修为极高,不可能突然病逝,这是最大的可疑之处。” 武同春脱口道:“那他死时为什么不交代?” 老叫化眼睛一亮,道:“老弟怎知他没交代?” 武同春自知失言,心念数转,道:“无双虽是一脉单传,但不能说没有门下人等,如果交代,不可能不传出江湖,您老认为怎样?” 老叫化道:“可惜武堡主死因不明这一点,正是堡中人传出来的。” 心头狂震,武同春道:“是谁?” 老叫化道:“老弟不是堡中人,说了你也不会知道。” “这可不一定,如果对方是有头有脸的人……” “老弟为什么要追问?” “这……算好奇吧!” “老弟想管?” “也许!” “凭什么?” “凭身为武士!” 老叫化定定地望着武同春,目光如利刃,似要穿透他的内心,久久才道:“老要饭的问老弟一句话,务请据实回答?” “在下恭听。” “武家后人武同春,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 “这……” “请老弟说实话!” 考虑至再,武同春抑低了声音道:“这是秘密,不能入第三者之耳,他还活着。” 老叫化双睛一亮,道:“是真的?” “真的!” “人在何处” “在下曾对他发过誓不能泄露。” “为什么?” “不知道,不过……如果有话,在下可以传到。” 老叫化默然,不知在想些什么?久久之后,才又开口道:“好,老要饭的不能强人所难,老弟刚才的问题,老要饭的可以答覆,说武堡主死因不明的人,曾任堡中师爷,他叫段秀峰。” 武同春忘情地脱口道:“在下记得他! 话一出口,立觉不妥,又一次露了破绽。 姜是老的辣,老叫化当然不会马虎过去,惊声道:“什么,你记得他?” 无可奈何,武同春只好随口道:“是的,三年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有人为我们引介过。” 老叫化将信将疑地“唔”了一声,没开口。 武同春硬着头皮追问道:“那姓段的现在何处?” 老叫化沉声道:“老弟真的想管这件事?” 武同春道:“不瞒您老说,在下有了线索之后,可以转告武少堡主。” 老叫化点点头,道:“他已经当了和尚,就是‘无我大师’的弟子‘了悟’,现在汉江边的感应寺修行……” 蓦在此刻,武同春突然瞥见一条人影在三里外的残垣间一晃而没,登时心中一动,片言不发,闪电般扑去。 他到,老叫化也到。 就只一眨眼工夫,什么影子也看不到了。 武同春掠上堡墙,展目远望,墙外一箭之地,便是一片树林,静荡荡地,没有任何的动静。 老叫化也跟上墙头,道:“什么事?” “在下发现有人窃听。” “嗅!什么形象?” “只是惊鸿一瞥,看不清楚。” “有这么快的身法?莫非还藏在废墟里面……” 052 居高临下,武同春回身向内扫瞄,依然没什么发现,一咬牙,道:“对方可能是有心来此!” 老叫化栗声道:“如果是有心人便糟了!” 武同春未及深思,脱口道:“为什么?” 老叫化凝重地道:“你想,对方如果是有心人,听到了你我的谈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心头一动,武同春道:“您老的意思是说,对方会找上段秀峰?” “不错,有此可能。” “如果对方找上段秀峰,那就证明与二十年前武堡主之死有关?” “很难说,可以从正反两方面来看,正的方面,对方可能是武堡主生前至友,得此线索当然要追究;反的方面,对方如与凶手有关,段秀峰便危险了。” “如果都不是呢?”。 “希望如此,只是个不相干的人。老弟,事不宜迟,你最好立刻动身去感应寺找段秀峰,看他能否提供一点线索。” “好,在下马上动身,对了,关于杀害‘无我大师’的凶手,您老……” “还没头绪,不过,我发誓要把凶手挖出来。” “在下相信您一定可以办到。” “好了,别再多说了!” “在下就此告辞!” “你走吧!” 感应寺座落在汉江边,古木成林,十分幽静。 这是座古刹,香火不盛,但很有名气。 武同春来到寺前,心想:“希望段秀峰不要出事,他离开了无双堡出家当和尚,正巧拜在圣僧‘无我大师’门下,这是想不到的事。” 寺门敞开着,武同春昂头走了进去,跨过中门,一个年轻和尚迎了上前,合一当胸,宣了声佛号,道:“施主是进香还是游寺?” 武同春拱手道:“在下是专程来拜访贵寺‘了悟’大师的。” 年轻和尚道:“施主要见本寺方丈?” 武同春心中一动,原来“了悟”已接掌了方丈,当下点头道:“是的!” “施主上下?” “在下“冷面客’!” “哦!不知有何贵事?” “在下受贵方丈当年俗家好友之托。请教件旧事。” 年轻和尚略作踌躇,道:“请施主在此稍候,小僧去通禀。” 武同春道:“请便!” 年轻和尚合十而去,武同春在中门内的院地边立候,看情形并没发生什么事,还好,一路上都在担心。 工夫不大,里面突然传出了惊嚷之声,武同春心头大震,进觉地感觉到情况不妙,急忙举步循声奔去,到了后进,是三合的僧舍,只见一大群和尚,围在居中一间的门外,喧哗成一片……那原先入内通禀的年轻和尚,排众而出,满面惊怖之色,一见武同春来到,迎上前,栗声道:“施主,敝寺方丈遭了不幸,已经……” 武同春的心狂跳起术,激动地道:“遭了不幸?” 那群寺僧围了过来,惊疑的目光,集中投注在武同春身上。 一个半百的黄衣和尚,踉跄冲出门来。 年轻和尚道:”这是敝师叔‘了缘’大师。” 群僧朝两侧闪开“了缘”趋向武同春身前,凌厉的目光,在武同春面上一绕,合十而道:“贫僧了缘,敝掌门师兄,刚刚遭害,恰逢施主来访,出家人戒妄,贫僧实话实说,施主是否与此事有关?” 目光如刃,似要刺透武同春的心。 武同春竭力控制住情绪,沉声道:“贵寺方丈‘无我大师’有位方外至交,是丐帮弟子,他指引在下前来向‘了悟’大师查询一桩二十年前的公案,想不到发生了这意外……” “了缘”目芒一闪,道:“是‘鬼叫化’老施主指引施主来的?” 武同春暗吃一惊,原来老叫化便是以身法扬名武林的“鬼叫化”,这也是想不到的事。当下颔首道“是的!” “请问查询什么事?” “这个……是‘了悟’大师俗家时发生的事,现在已没有必要了。” “如此,施主……” “请问事前有没有什么征兆?” “没有!” “也没生人来过?” “没有,除了施主。” “在下可以看看‘了悟’大师的遗蜕么?” “了缘”大师深深考虑了一阵,道:“可以,请随贫僧来!” 武同春随着“了缘”大师进入精舍,只见那床上趺坐着一个半百老人,有如人定一般,貌相依可辨,正是二十年前堡中的师爷段秀峰。精舍内没有打斗反抗的迹象,他是如何致死的?这惨案发生的时间当不太久,否则寺中早会发觉。下手的是谁?与杀害“无我大师”的是同一个人么?杀人的动机何在?如果是为了灭口,那凶手便是在废墟中出现的人影,他先一步赶到了。 依此推论,凶手与父亲当年之死有关,他是谁?“了悟”一死,线索便断了。 武同春激动得全身发抖,父亲之死,是一项谋杀,他从来没想到过。心念之中,颤声说道:“大师检验过致死的原因么?” “了缘”大师辈声道:“不见有任何致命的伤痕,只是心脉断绝。” 这与“无我大师”的死因一样,当初曾怀疑是“黑纱女”下的毒手,到现在还是个悬案,会是她么?“无我大师”临死吐出了“西门”二字,这是凶手的姓,当今武林中,有谁是姓西门的可怕高手?“黑纱女”姓什么?问题相当复杂,无法分析。 如能找出那姓西门的凶手,新旧案便可迎刃而解。可是,连“鬼叫化”那等人物,都想不出凶手来路,这就怪了,不管怎么说,凶手绝非无名之辈,不然绝毁不了“无我”这等高手中之高手。 “了缘”大师宣了声佛号道:“施主请便,贫道等得料理善后。” 武同春心乱如麻,无言地拱拱手,转身退出。 到了寺外,他深深吐了口气,事情竟不幸被“鬼叫化”料中,凶手真的赶来杀人灭口,杀人的手法干净利落而且恐怖。 女儿遗珠的失踪,是否也与这接连发生的事有关?一想到遗珠,他便有一种要发狂的感觉,他亏欠她母女太多,多到死了也无法弥补,连带感到刺心的,是愧对拜弟许中和。 呆立了一阵,他举步离开。 此际,已是暮色苍茫的时分。 武同春心事重重,脚步有些慢慢,刚刚走到围绣寺院的古柏林边缘,一个颇不陌生的女人声音倏告传宋:“站住,别动!” 武同春停下脚步,冷冷地道:“什么人?” 女人声音道:“你别管我是谁,我有几句话问你。” 声音是发自林中,但却有如空谷传声,使人摸不准方位,像东又像西,像是空中又像是地面。武同春沉住气不动,想先判明发声的方位,能练到这种传声术的,武林中并不多见,可以说寥如晨星。 当下,武同春悠悠地道:“何不现身面对面地谈?” 那声音道:“不能破例!” 武同春敏感地想到一件事,登时血行加速,脱口道:“你是‘黑纱女’?” “不错,算你猜对了。”对方竟然一口承认。 武同春连呼吸都窒住了,并非是怕这神秘的女人,而是太过激动,对方在此时此地出现而“了悟”和尚之被杀,与“无我大师”一样没有伤痕,这说明了什么?这桩凶杀,却关系着他父亲“无敌剑”的不白之死亡,心念之中,寒声?:“寺里的方丈‘了悟’是你杀的?” “你说什么?” “在下说你杀了‘了悟’和尚。” “胡说!” “事实俱在,死者身上没有致命的伤痕。” “这不能证明是我下的手。” “你不敢承认?” 053 “那是天大的笑话。我杀人一向公开亮出标志,决不偷偷摸摸。” “那凶手是谁?” “你问我,我问谁?” “你正好在此时此地现身,天下没这么巧的事吧?” “我是跟踪你来的。” 心头一震,武同春道:“跟踪在下,为什么?” “黑纱女”道:“问你几句话。” 武同春一咬牙,道:“除非你现身,否则在下什么也不回答。” 冷笑数声,“黑纱女”道:“‘冷面客,你别拿翘,我只是不想杀你而已。’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自己改头换面,变为“冷面客”,只“鬼叫化”一个知道,她怎么也会知道呢?太可怕了! 武同春不由脱口道:“你叫在下什么?” “冷面客!” “你怎么知道的?” “这一点也不足为奇,你有嘴说,别人就有耳朵能听。” 武同春厉声道:“你就是在无双堡废墟中,窃听在下与老叫化谈话的人?” “是又如何?” “你心怀叵测!” “是又如何?” “如果你还算是人就现身出来,光明正大的谈。” “如果我是鬼呢?” 武同春恨得牙痒痒,怒声道:“人鬼殊途,免谈!”说完,作势要离开。 “你别走,我的话还没问。” “在下不想答覆。” “我问你,你说武同春重伤倒在山中?” 对方提到自己,武同春不能一走了之了,问题牵扯得很广,必须—一予以澄清。心念一转,道:“你先回答在下的问题,寺里方丈是谁杀死的?” “说过不知道!” 第八章 武同春道:“你以为在下会相信?” “黑纱女”道:“信不信由你,‘黑纱女’从来没有杀人不认帐的。” “好,就算不是你杀的,你为何要窃听别人谈话?” “凑巧碰上。” “可是你追踪在下?” “因为有话要问你。” “为何不在中途,要一直追到此地?” “算是好奇吧!想看看你办什么事。” “鬼话,你说的半句也不能相信。” “不信拉倒。现在该你回答,武同春现在何处?” “不知道!” “你不愿回答?” “当然!” “你想死?” 哈哈一笑,武同春道:“‘黑纱女’,别门缝里看人,告诉你,别人怕你,在下可不在乎。” “你真的不在乎?” “一点都不假!”口里说,心里却已经有了戒备,这神秘女人的功力究竟高到什么程度他无法想象。 意外地,“黑纱女”冷冷地道:“我知道你想激我现身,我偏不上你的当。你不愿回答就算了,反正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 看样子,她根本不准备现身,武同春反而发了痴,因为目前这错综复杂的情况,关系他父亲的死因。 虽然,父亲是死在二十年前,从声音判断,“黑纱女”年纪不大,但不能说没有关系,谁知道内中的蹊跷?心念之中,口风一变,道:“咱们来个君子协定?” “黑纱女”传出一声脆笑,道:“什么君子协定?” 武同春道:“你现身出来,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谁也不许隐瞒事实,如何?” “黑纱女”道:“那是说,彼此有问必答?” 武同春把心一横,道:“正是这句话!” “黑纱女”道:“谁能保证彼此说的都是实话呢?” 就在此刻,一个声音接口道:“我来当中间人,由我保证!” 不需瞩目,光听声音武同春便已知道来者是谁了。 话声传来,人却不见现身。 “黑纱女”的声音喝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老叫化的声音应道:“是个站门托碗的。” “鬼叫化么?” “芳驾见识不差。” “阁下想管我的事?” “非也,要饭的是找我这老弟有事,并非管姑娘的事。” “阁下说要当中间人?” “不错!” “怎不现身?” “咱们彼此,彼此。” “什么彼此,彼此?” “芳驾施展的是‘异位回声’之术,要饭的却是‘回声异位’,咱们收起这玩意儿,一同现身如何?” 武同春立即明白过来,难怪闻声不见人,原来对方施展的是“异位回声”之术,所以才无法判断发声的方位,想不到“鬼叫化”也会这一手。 脆脆一笑,“黑纱女”道:“你们既是一路的,还谈什么中间人?阁下最好劝劝他,说出武同春的下落,彼此不伤和气,这是上策。” “鬼叫化”道:“我这位老弟脾气也很绝,劝不来的。芳驾还是现身出来,当面问问他吧!” “黑纱女”声调一变,道:“我不想问了!” “怎么又不想问了?” “反正迟早我会知道的。” “那就算了!” 武同春忍不住道:“‘黑纱女’,你找姓武的何为?” “鬼叫化”的声音道:“她已经走了。” 武同春为之一怔,这种行动,简直与鬼魅幽灵差不多,不知其来,不明其去,人走了,想追到她是不可能的事。他不明白“黑纱女”为什么要找自己,记得年前,她曾说过不要自己死.要让自己活着还债,这是什么意思?还有寺里“了悟”的命案……光影一动,“鬼叫化’出现身前,的确是形同鬼魁。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您老知道寺里发生的事么?” “知道了!” “在下怀疑是‘黑纱女’下的手。” “不是她!” “不是她?您老怎么断定不是她?” “她没有进庙,我一路跟了来的。” “那会是谁?杀人的手法跟她一模一样,不见伤痕。” “杀人无痕的功力,武林并不鲜见。” “您老知道的还有谁?” “鬼叫化”沉默了片刻,道:“半甲子前,有‘接到婆婆’,‘玄灵子’两人’但已久不现身江湖;再以前有‘人外人’,但不可能仍活着,目前江湖中只‘黑纱女’一人。 武同春深深一想,道:“‘黑纱女’是‘接引婆婆’的传人?” “只是推测,不能确定,因为男人极少有收女弟子的,所以如此判断。” “如果凶手不是’黑纱女’,会不会是‘玄灵子’本人或他的传人?” “这得要追查。” “有一点在下想不透……” “什么?” “‘黑纱女’业已承认是在废墟中窃听的人,如果她没杀人,难道还有第三者窃听到在下与您老的谈话,而赶先一步来杀人灭口?” “难说t” “您老到此地来·。…,” “我忽然想起件事,所以跟了来。” “‘您老想到什么?” “老叫化”四下一望,道:“我们离树林远些再谈,以防被人偷听。” 武同春点头道:“您老顾虑的是,我们到路上去。” 两个人离开护寺的柏林,来到光坦的路上。 武同春急着问道:“可以说了?” 054 “感应寺上一代住持‘无我大师’被害时,曾提到过西门这个姓,当时是告诉武同春,有个叫白石玉的也在场·’…·” 提到白石玉,武同春心中一动,几乎脱口说了出来,一想到自己目前的身份,忙把到口边的话吞了回去,“以了一声道:“白石玉是什么来历?” “不知道,那小子一副娘娘腔,城府很深,是个可怕的角色。” “对了,他曾到山中找武同春,追究他的生死下落……” “先不谈这个,听我说完。我想在想去,想到一个人,叫西门尧……” “西门尧?” “不错,他与‘无我大师’曾有过从,也算方外之交,由于他为人怪衡孤高,所以我不愿踉他往来·二··-·” 双睛一亮,武同春道:“他会是凶手么?” “鬼叫化”沉吟着道:“很难说,但想起来……似乎不可能。” 武同春道:“为什么?” “鬼叫化”道:“第一,他没有理由对老友下毒手,杀了‘无我,又杀其徒‘了语’。第二,没听说过他练有杀人无痕的手法。第三,他从不行走江湖,过着避世的生活,所以在武林中没有名号,知道有他这个人的也不多,甚或没有。” 武同春苦苦一想,道:“这也很难说,武林多得是欺世之徒,表面高超脱俗,内心却怀诡诈,愈是巨好大恶,表面上意装得像圣人,也就愈不易让人识破。” “鬼叫化”用竹枝重重一鼓地面,道:“有道理。” “他的武功如何?” “据‘无我’和尚说,极高。” “他人在何处?” “武陵山中,一处十分隐僻的谷里。” “能找得到么?” “可以,不过……我老要饭的不便出面,因为这一切都是猜测,如果不是事实.我这张老脸便无处可放了。这样吧,我们一明一暗,由老弟出面。” “好!” “你可要见机行事,不可鲁莽。” “在下会的。” “好,我们就上路,分开走,走在一道太惹眼。” 于是,两人分别上路。 三天后,武同春进人武陵山区,一路循“鬼叫化”做的暗号前行。 暗记到一个无名谷口为止,武同春心知已到地头,内心感到无比的紧张,因为杀害“无我大师”师徒的凶手,可能与父亲之死有关。二十年过去了,现在来查父亲的死因,真可说是桩陈年旧案。 他在谷口边吃干粮,边盘算行动的方式。 休息了片刻,他动身人谷。 没有路,是个人迹罕至的幽谷,但并不难走。 “鬼叫化”当然在暗中,但双方约好不见面的,除非到必要时老叫化才现身,事情得由武同春出面处理。 深人约莫两三里,山花奇石掩映中,呈现一间石屋,的确是个避世的好地方,表面上看住的就像是高人奇土。 武同春直趋石屋门前,镇定了一下心神,发话道:“屋里有人么?” 连叫三遍,没有反应。 奇怪,难道人离屋外出了?武同春走近门槛,向里张望,只见这石屋一明一暗,暗间看不到,想来是寝卧,明间里几桌椅榻,古朴无华,想见主人真是一个清高之土。 “西门老前辈在么?” 武同春再次发话,但依然没有反应,死寂如故。想了想,深人明间,探头朝暗间一看,只见一个头挽高合的黄衣老人,高卧未起,吐了口气,又道:“冒昧叩谒,有扰清静,请老前辈海涵厂怪事,毫无动静。 武同春心想:“老叫化说此老怪癖孤傲,不近人情,定是故意不睬……”心意之中,大声道:“老前辈何必担人如此?” 还是没有用,老人连动都不动一下。 无论如何,这是反常的现象,武同春意想愈觉不对劲,戒备着跨人暗间,欺近床边,只见老人双目半睁,完全失去了神采,不禁脱口栗呼道:“死了!” 用手一摸,冰凉,的确是具死尸,还没僵硬,证明死的时间还不太久。 武同春站在床前,木然成痴。 这老人就是西门尧么?何以致死?久久,他回过神来,细察死者,不但周身没有伤痕,连挣扎的迹象都没有,死状和感应寺住持“了悟”和尚完全一样,显然是同一人下的手。 如果说西门尧是杀害“无我大师”和“了悟”的凶手,他便不会如此死法,“无我”临死遗言西门是什么意思?真正的凶手该是谁?如果西门尧之死,也是灭口,这内情就简直是无法想象了。 “鬼叫化”说西门尧功力极高,那凶手的武功岂非更加不可思议?想不到的意外,使武同春惶惑失措,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此次的行动,可说极端秘密,凶手怎又会抢先一步呢?这种情况,足可使一个定力极强的人发狂。 如果此刻他抓到这诡秘而残忍的凶手,不把他撕碎,也会把他乱剑分尸不成,是恨,是气,但找不到发泄的对象,的确相当痛苦。 “站住!”暴喝传来,是“鬼叫化”的声音。 武同春连意念都不曾转,便冲出石屋,一看,不见人影,暴喝声分明在屋外不远,怎会不见人?侧方花树间人影一闪。 武同春本能地弹身电扑,人影疾速图逃,武同春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截在对方头里,赫然是一个老秀才装束的人,颔下无须,看起来很怪。 一声龙吟,赛雪欺霜的长剑出了鞘。 老秀才惊声道:“冷面客!” 武同春下意识地一震,对方竟然一口叫出他的外号,而他对他却一无所知,但胸中那股愤毒之气,却升华到了极致,一挫牙,冰声道:“朋友先报个名号?” 老秀才目珠连转,栗声道:“此间主人是你杀的?” 这叫倒打一章,武同春一室,道:“你说什么?” “人是不是你杀的?” “少跟本人来这一套,先报来历?” “你仔细认认看!” 武同春又是一愕,细加审视,这面孔的确并不陌生,但想不起对方是谁,在何处见过,摇摇头道:“在下想不起来,朋友自己报名吧!” 老秀才抓下方中,露出了一个方头。 武同春惊叫道:“你……感应寺的‘了缘’和尚?” 出家人改了俗家装束,到此何为?意图何在?“了缘”眸中厉芒连闪,道:“不错,正是贫僧。” “到此何为?” “追凶。” “追凶?……怎会追到此地来?” “冷面施主,这得请你解释一下……” “什么意思?” “到你敝寺,‘了悟’方丈被害,到了此地,西问老施主又遭不幸,这不是巧合,你总有个解释的,是么?” 一肚子的怒火愤焰,变成了满头玄雾,武同春哭笑不得,他本以为发现了凶手,却反而被指为杀人者,这从何说起?” 努力一定神,道:“在下先听大师解释。” “贫僧说过是追凶。” “死者是凶手?” “不,死者是先师‘无我’的方外至交,由于先师与先师兄‘了悟’先后遭害,所以贫僧特地化装赶来,想向西门前辈请教一下,先师生前是否结有仇家,想不到……阿弥陀佛,现在听施主的说法了。” 武同春一时之间竟说不上话来,这事太离奇了,“了缘”和尚交待的话,情在理中,心念数转之后,道:“大师认得‘鬼叫化’前辈么?” “当然!” “是他提供线索,所以来此地查询。” 055 “这么说……施主不是凶手?” “不是!” “这就怪了……” 武同春忽然觉得不对,刚才自己是听到“老叫化”的喝叫才出来的,不见“老叫化”的影子,却碰上这和尚,是“老叫化”不愿现身么?心念之中,声音一寒,道:“刚才出声喝阻大师的是谁?” “了缘”和尚惊诧地道:“怎么?不是施主一路的?” “大师没看到人?” “看见人影追逐,不知是谁,大概追出谷外去了。” 武同春大愕,脱口道:“那才是真正的凶手!”话声未落,身形已经弹起,闪电般朝谷口方向射去,疾女口星火。 一条人影,横里截出。 武同春急刹身形,一看,是“鬼叫化”,不由惊声道:“是您老,怎么回事?” “鬼叫化”气咻咻地道:“追人,追丢了!” “那就是杀人凶手?” “准没错,你进石屋,对方出谷,我发现了便追。” “以您老的身法,竟会让对方……” “我发现追我时,对方是在十丈之外,这段距离如果身法伯仲的话,是追不上的,而且这一路随处都可以隐身。” “这么说,没看清对方的生形相貌?” “没有。” “对了,谷里还有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 “感应寺的‘了缘’和尚。” “鬼叫化”一怔神,道:“他来此地做什么?” “说是来探询两次凶杀的线索。” “不对!” “不对?” “快!别让他溜了!” 说完,飞身向谷里掠去,捷逾鬼魅。 武同春怔了怔,也跟着回头反奔,到了石屋外的现场,只见“鬼叫化”木立着,没有了“了缘”的影子,不由脱口道:“人呢?” “鬼叫化”道:“他不走等死么?” 武同春茫然不解地道:“您老……在说什么?” “鬼叫化”恨恨地道:“我说‘了缘’那贼秃是与凶手一路的。” 陡然一震,武同春粟声道:“他是凶手一路的?” “鬼叫化”长长吐了口气,道:“老弟,你的江湖阅历还不够,对情况的判断反应不够快,事情很明显,对方是先我们而到,你进人石屋,‘了缘’井没现身,这当中便有蹊跷,等到老要饭的出声追人,你才发现他,同时,以循去那人的身手而论,可能在你我之上,如果‘了缘’不是对方一路,他不会留活口……” 武同春圆睁星目道:“‘了缘’居然敢先就师,后拭掌门师兄?” “鬼叫化”道:“这当然是有其必然原因的。你再想,你到感应寺求见‘了悟’寺里僧众还没发觉方丈被害,到通禀时才发现,‘了缘’是“了悟’的师弟,要下手或由凶手下手,最便当不过。” “可是……‘无我大师’说西门……” “这是个可怕的谜,也是圣增一门的劫难。” “我们进来,不见‘了缘’出去?” “这四周哪里都可以脱身,只要有机会。” 武同春皎牙顿足道:“早想到这一点,在下说什么也不放他走脱。” “现在说这话已经迟了。” “我们可以去……” “晚了,阴谋败露,他不会再回感应寺了。” “嗨!真是……依您老判断,这公案会不会与无双堡主的死有关?” “很难说,也许有关连,也许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现在该怎么办?” “追查到底!” “先到石屋里看看……” “走!进去!” 进到石屋暗间一看,武同春不由惊叫出声,床上空空如也,根本没有西门尧的尸体,死人当然不会走路……“鬼叫化”怪叫道:“我们又栽了!” 武同春激动地道:“人……分明是冷僵了,在下探查过,这……” “鬼叫化”道:“假死,西门尧定然练成了‘龟息大法’才能装死。” “龟息大法?” “不错,一门武林失传的奇功。” “可是……在下闻声追出时,他仍躺在床上,那被追的……” “当然是另外一个人。” “这么说,‘无我大师’临死遗言没错,凶手仍是西门尧?” “不错!” 武同春窒了片刻,道:“在下有点想不通……” “什么想不通?” “西门尧为什么要装死,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不,只能说因应情况。” “怎么个说法?” “你到感应寺的时候,有没有提到老叫化?” “有。” “这就对了!” “对什么……” “对方知道东窗事发,想布这疑阵,掩饰过去,同时也绝我们的念头,不巧的是我们发现了另外两个人,所以对方的原计划告吹。” “在下仍然想不透。” “还有什么问题?” “以循走那个人的身手。再加上西门尧,为什么不用武力解决,一了百了,还留下孤狸尾巴?” “只有一个解释,对方还不到公开露面的时候。也许有某种顾虑!” 话锋一顿,像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急声道:“快!我们到谷外附近搜搜看,如老要饭的所料不差,‘了缘’和尚可能没命了。” “了缘”和尚败露了身份,被杀灭口是意料中事,武同春闻言之下,立即出石屋朝谷口方向电驰而去。 刚到谷口,远远听到“鬼叫化”的声音道:“到这边来!” 武同春由衷地佩服“鬼叫化”的身法,两人同时行动,他却先自己而到,当下忙循声奔了去。 箭外之地,“了缘”和尚斜倚在一方山石上,旁边站着“鬼叫化”。 果然不出“鬼叫化”所料,“了缘”和尚真的被杀灭口。武同春为之头皮发炸,是西门尧亲自下的手,还是另一同路人?“鬼叫化”铁青着脸道:“他死是罪有应得,不过对方的心肠未免太狠毒了!” 武同春上前检视了一下,道:“同一手法,杀人无痕,是西门尧下的手么?” “鬼叫化”摇摇头,道:“无从确定!” 武同春沉重地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鬼叫化”道:“必有原因,而且是很重大的原因,不然不会杀自己人灭口。”话锋一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地上猛一敲竹杖,喃喃地道:“准是如此没错,怎么早没想到呢?哼!我老要饭的豁出老命也要追根究底,以慰老友在天之灵。” 武同春脱口道:“您老想到什么?” “鬼叫化”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好半晌才道:“要饭的只是一种猜测,在事实真相未明之前,不便相告,这点请老弟见谅。目前情况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即将来临的可以想见,你老弟如果不愿趟这场浑水,现在退出,为时不晚,反正你有双重身份!” 武同春陷人苦思,这必须有所抉择,惹上身便脱不了,心想:“自己的武功能更上层楼,归因于‘无我大师’遗赠的‘玄黄经’,大师遭了不测,自己难道不该为他追的缉仇?再说,这件事也可能关系到父亲的死因,能袖手么?……” 心念之中,冷沉地道:“在下不想退出,反正已经趟进浑水了。” “鬼叫化”挑眉道:“老弟打定主意了?” 武同春以断然的口吻道:“决定了!” “鬼叫化”点点头,略显振奋地道:“好,既然如此,老弟目前注意两件事,第一、请传话与武同春,说老叫化有重要事跟他商量……” 武同春大为激动,他几乎想抖出身份,但转念一想又止住了。 “鬼叫化”接下去又道:“第二、老弟已经见过西门尧的庐山真面目,尽力注意查探他的行踪,同时留心一切可疑的事物,能查出他的同路人更好。” 武同春点点头道:“好,在下尽力去办!” 056 “鬼叫化”道:“我们现在分手,有事时我会找你连络,去吧!” 别了“鬼叫化”,武同春动身离山。 他的心情变得很复杂,本来,他是打算了断许中和的事后,便退出江湖,想不到情况的演变完全出乎想象之外。 许中和无事受累,妻子吴凝碧含慢而殁,女儿遗珠神秘失踪,现在又加上父亲死因不明的公案,还有“无我大师”这档子事,他已深深陷人,无法置身事外,严格的说,他负债太多。 奔了一程,山口在望,他突然想到了江姥姥,她是三代管家,当年父亲之死,她应该多少知道一些,“了语”已经遇害,她是唯一线索了。 于是,他决定回山在见江姥姥,详细问问当年情况。 日落时分。 武同春来到山外一个小镇,饥火中烧,迫不及待地进入第一眼所见的饭馆,要了些现成的酒菜,吃喝起来。 筷不停挥,饥火压了下去。 无意间抬眼外望,目光扫处,不由心头大震。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长相威武的长髯灰袍老者,站在进门处,目光在座间腔巡,似乎想找个合适的座位。 这老者并不陌生,正是使双怪“九尺二”望影而逃的人。 此刻,灯火初燃,正是食客赶晚饭的时候,座头全被占住了,只武同春单独占了一张大方桌。 灰袍老者的目光,扫到了武同春,四目交接,武同春赶紧低下头去,对方的目芒像是带了刺,看了很不舒服。 小二走近桌边,哈了哈腰,难下笑脸道:“公子,这桌子还空着一半,能不能委屈一下让那位客官共桌。” 武同春点点头道:“当然可以,反正吃了上路。” 小二谢了一声,把那灰袍老者引过来安顿坐下,布了杯筷,老者点了酒菜,小二自去张罗。 武同春心里很不自在,想会帐离去。 但想了想后,又息了去念,他想摸摸对方的来路,由于此地近山,山中刚发生过大事,这老者来得突兀,说不定……老者先开了口,以低沉但却震耳的声音道:“对不起,使少侠不便。” 对方礼数周到,武同春不能没有风度,在原位欠身道:“哪里话,这有何妨,阁下太多礼了!” 话倒是很谦和,可惜戴了面具,表情呆滞而阴冷,给人极不愉快的感觉。 小二端上酒菜,替老者斟了杯酒,然后退开。 灰袍老者举杯道:“陌路萍踪,能共桌而饮,在江湖浪迹的人来说,也是件快事。来,老夫敬少侠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 武同春举杯照干,道:“在下敬阁下!” 灰袍老者手抚拂胸长髯,道:“少侠如何称呼?”不怒而威。 武同春道:“在下‘冷面容’,请指教!” 灰袍老者徐徐地道:“老夫一向破人称为灰衣人。” 双方都在随口敷衍,不通名,不道姓,这一来,似乎没话好说了,各自吃喝。武同春认得灰衣人,仅只于一面之识,而灰衣人却认不出武同春,因为上次匆匆一面,武同春的身份是“鬼脸客”。 一阵叫卖声传来:“瓜子、麻花、落花生罗!” 武同春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青布包头的半百妇人,手挽篮子,穿行在酒座间,那形貌似曾相识,不由心中一动,目光再也收不回来。 小二上前推了那妇人一把,粗声粗气地道:“喂!你这女人怎么不识相?告诉你没人吃你的瓜子花生,鬼喊鬼叫地使客人心烦,走!走,别处去卖吧!” 妇人赔着笑脸道:“小二哥,行行好,又不碍你们的生意,不是为了三餐,谁喜欢抛头露脸。” 小二撇嘴,道:“别来这一套,什么抛头露脸,难道你还出身名门?” 妇人苦着脸道:“小二哥,要不是我命苦,儿子有你这般大了……” 小二脸一红,大声道:“你走是不走?” 客人中,有人开了口:“小二,妇道人家,苦哈哈的求点蝇头小利,又不碍你的事,凶巴巴地干什么?” 一人开了口,好几个人跟着附和,都派小二的不是。 小二看看大家,尴尬地走开了。 “瓜子、麻花、落花生罗!”妇人转到了武同春桌边。 武同春像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全身的肌肉抽紧了,眼也直了,这妇人,赫然就是为了救他而自毁店房的方大娘。 他不由虎地站起身来,口一张,立即警觉不妥,忙又把话咽了回去。 方大娘倒是吃了一惊,她当然认不出武同春。 武同春自知失态,所幸面具遮脸,别人看不出他的表情。 灰衣人淡然道:“少侠怎么了?” 武同春情急智生,目光向店门外连扫,然后坐下道:“是个熟朋友,一晃便过去了!” 说完,摸出块碎银道:“这位大娘,随便抓些佐酒!” 武同春口里说,心里如刀在扎,如果不是为了他,方大娘不会落到这种地步,这份恩情如何补报呢?方大娘望着那块银子道:“公子,小妇人没得找!” 武同春难过得几乎想哭出来,强忍着道:“不必找,多的算……送你吧!” 方大娘摇摇头道:“这怎么成,这块银子少说也可以买上五篮。” 武同春吁口气道:“随便抓些,别的不必说了!” 灰衣人插口道:“人家既然好心赏你,就别推三阻四了!” 方大娘惶恐地望了武同春一眼,弯弯腰道:“谢公子,小妇人就愧领了!”说完,把瓜子花生大把往桌上抓。 武同春忙伸手止住道:“够了!吃不了这么多!” 方大娘住了手,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武同春忍住满腹的酸楚,故意找话问道:“看这位大娘不像贫寒出身,为什么你会落得这么……” 方大娘叹了口气,道:“谢公子好心。小妇人是一方面借此谋生,一方面寻找失踪的儿子!” 武同春一愕,据他所知,方大娘丈夫早死,根本没儿女,脱口道:“寻找失踪的儿子?” 心里在想:“方大娘是会武的,方家老店虽然烧了,但总会带出些细软,怎会落到叫卖零食呢?其中必有缘故。” 方大娘泫然欲泣地道:“小妇人就这么条命根子,不管怎样,总要找到他“令郎多大年纪?” “二十六七了。” “噢!这么说……已经是大人了,怎会失踪呢?” “他头脑有些不大灵光,不能照顾自己。” “哦!但愿吉人天相。” “希望能托公子的福!” 方大娘说完,千恩万谢地出门去了。 武同春心里打了一个结,再无心吃喝了,本来想探探灰衣人来路的念头也打消了,放块银子在桌上,向灰衣人道了声:“失陪!”匆匆出门而去。 灯影中,方大娘蹒珊的身影,已到了大街的另一边,当下遥遥尾随下去。突地,他发觉有三个人走在自己头里,其中一个瘦长的黑社人,特别扎眼,另两个是劲装武士,那瘦长人十分眼熟。 三个人在交谈——“是那婆娘没错!” “不能放她走脱。” “到没人的地方再下手。” “要活的,从她身上追人。” 057 “……………” 武同春立时醒悟,这瘦长人正是“天地会”巡监司马一夫,他们的目的物是方大娘,这可巧,正好被自己撞上。 蝗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个很诡秘的情况。 奇怪的是方大娘竟一直出镇,顺着大路走,她是没发觉,还是故作不知,别有打算?大黑,路上不见别的行人。 武同春远远跟着,静待情况发展。 “站住!”一声暴喝,司马一天与两名武士围了上去。 方大娘全身一震,惊叫一声,竹篮落地,瓜子花生撒了一地。 司马一夫阴阴一笑道:“找到你可真不容易。” 方大娘颤抖地道:“小妇人靠卖零食为生,又没钱……” 司马一夫狞声道:“别装蒜了,你是三元镇方家老店的店主方大娘,没错吧?” 方大娘打了一个哆嗦,颤声道:“小妇人并不否认,可是店遭火焚,家业全毁,总得想法子活下去呀!” “嘿嘿!店是你自己烧的。” “这……这从何说起?” “你为了包庇那叫武同春的小子,抗拒‘天地符’,这是公然与本会作对。姓武的小子值得你毁家救助,原因定然不简单。那小子失踪了一年多,你当能说出他的下落,咱们干脆些,怎么样?” “小妇人……一句也听不懂。” “念你是妇道人家,才对你特别客气,别想左了。” “可是……小妇人根本不知道呀!” “不见棺材不掉泪么?” “这……这……” 司马一夫挥手道:“抓回去!” 两名武士钳形迫上,伸手便抓。 方大娘闪身避开,态度大变,寒声道:“司马一夫,你究竟是什么意图?” 司马一夫道:“从你身上着落出那姓武的。” 两个武士出手落了空,各各冷哼了一声,折转身,发单便攻。“天地会”的武士,身手都相当不俗,联手夹击之下,攻势仍十分惊人。 方大娘身形滴溜溜一转,又脱出圈予以外,弹身便走……司马一夫冷喝一声:“想走么?” 长长的身影一闪截在头里,一抖手中竹节鞭,阴声又道:“你可是自找苦头!”刷地就是一鞭。 方大娘错步疾闪,反拍一掌,司马王夫被震得倒退了一个大步。 武同春暗中称奇,想不到方大娘竟有这高的身手。 两名武士剑已掣在手中。 司马一夫怒哼一声,一振臂、幻起漫空摄影,罩向方大娘,身为天地会巡监,身手当然是惊人的。 在一年之前,武同春就曾被他打得吐血。 方大娘在灵蛇般的鞭影中,蝴蝶穿花般躲闪飞旋。 两名武士加人战圈,乘虚蹈隙,挥剑助攻。 方大娘顿时险象环生。 武同春实在按捺不住了,他不能眼看着方大娘受伤,幽灵般飘身人场,扬手就是一记劈空掌。 闷哼与惊叫齐传,两名武士被震得直扑丈外。 司马一夫住了手,目芒一闪,狞声道:“好小子,你是找死么?” 方大娘退开两步,望着武同春道:“少侠救命!” 两名武士翻身站起,又迫上前。 司马一夫阴声道:“报上来路?” “冷面客。” “你知道本座是谁?” “‘天地会’爪牙司马一夫。” “好哇!你小子死定了!” 呼的就是一鞭,兜头砸向武同春。 武同春冷笑一声,身形微侧,反手一捞,竟然抓住鞭梢。 两名武士惊叫出声。 司马一夫骇然大震,这名不见经传的冷面人,竟然能捞住他八成真力下去的鞭梢,这份身手,委实太惊人了。 武同春紧握鞭梢,寒声道:“司马一夫,在下看不惯欺孤凌弱。” 司马一大振臂收鞭,但夺不回去,对方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两名武士振剑朝武同春身后疾袭。 方大娘片言不发,旋身出掌,迎向两名武士,闷哼再传,两名武士身形踉跄,直往后退去。 司马一夫厉声道:“你们是一路的?” 武同春冷冰冰的道:“不相干,路见不平而已。” “你敢跟本会作对?” “谈不上敢不敢!” “眼前你就要后悔。” 司马一夫试着再次夺鞭,仍无法得逞。 武同春转头向方大娘道:“这位大娘,你快走!” 方大娘略一犹豫,道:“小妇人记住少侠这份人情。” 身形一动…蓦在此刻,一个震耳的声音道:“不许动!”人随声现,是一个伟岸的老者。 两名武士赶紧躬身为礼,齐声道:“参见太上!” 武同春心头大震,这老者赫然是“天地会”的太上护法,一年前,武同春曾被老老一掌震飞,幸得紫衣少女所赠的彩玉牌,得以脱出魔掌。 伟岸老者电炬似的目苍一闪,道:“放手!” 武同春心念电似一转,大声道:“大娘,你不走还等什么?” 伟岸老者以震耳的声音道:“谁说她可以走?” 武同春沉声道:“在下说的。” 伟岸老者沉雷般怒哼了一声。 司马一夫竹节鞭被人抓住夺不回去,急怒交加,脸孔扭曲得变了形。 方大娘弹身飞掠……伟岸老者飞身凌空疾抓……武同春倏地松开了手,身形射起,凌空发掌,猛袭伟岸老者,掌风传出空爆,双双落回地面。 方大娘已然消失在夜幕中。 司马一夫气极欲狂,扬鞭电击武同春。 白光暴起,凄哼乍传。司马一夫退得与扑击一样快。 到了两丈之外,胸前见了红。 武同春霜刃横胸,兀立如山,从拔剑到伤人,只那么一瞬,快得肉眼难辨,这一手,使得伟岸老者心头泛寒。 司马一大栗呼道:“他是‘鬼脸客’的同路人!” 他以为从兵刃已判出对方的来路,却做梦也不会想到“冷面客”、“鬼脸客”、武同春是三而一的一个人。 伟岸老者道:“就是伤左护法那丑小子?” 司马一夫道:“不错,他俩的兵刃完全一样,这小子自称‘冷面客’。” 伟岸老者怒哼了一声,冷电似的目芒,直照在武同春的面上,狞声道:“老夫撕了你!”残狠之态,令人不寒而栗。 武同春知道碰上了劲敌,一丝也不敢托大,静气宇神,把全部精力,贯注剑身,蓄势以待。 夺年之前,武同春连对方的一掌都接不下。 伟岸老者双掌平提,但并不立即出手。 气势,是无形的东西,强弱只能感受到,但在超级高手的眼中,却几乎是有形之物,从气势,可以预估敌我胜负的成数,当然,这是限于功力已到达某一限度的特级手而言,一般的高手谈不上。 双方僵持着,形成胶着状态,这表示双方功力悬殊不大,在没有制胜的把握之前,谁也不愿意贸然出手。 武同春无所谓,他没有名位的顾虑。 伟岸老者不同,他是堂堂“天地会”的太上护法,如果万一铩羽在一个无名的小子手下,这个人实在丢不起。 他在转念:“当今武林,谁能调教出这等好手,尤其年纪只有他三分之一,照武学常轨是不可能的事。” 内力充盈如霜似雪的剑身泛出冷华,这种剑刃,也是武林罕见的,因为一般剑刃,都是白里泛青,极少见纯然泛白。 足足盏茶工夫,双方仍不言不动。 人,僵化了。 空气,冻结了! 司马一夫也跟着发木,但自忖说什么也不是“冷面客”的对手,但心中那股气是平不了的,因为他已经栽了。 僵持,仍然是有限度的,不能永远僵下去。 不论生死胜败,问题得要由实际行动来解决,双方都存同一心思。 厉喝,打破了环寂空气,看不出是谁先出手,也许是同时。 058 但只是一瞬,惊心动魄的一瞬,场面又呈静止,旁观者根本分不出招式,也看不出所以然,唯一改变的,是双方的立足点,已不是原来的位肖,变换了角度,可是距离仍是六尺之间,恰是出手的最佳间隔。 功力相持的特级高手过招,胜负决于须臾之间,至多三招两式,当然,如果要生死互见又当别论。 又回复僵持之局,鹿死谁手无法逆料。 可怕的死寂! 目前这种情况的产生,是由于双方势均力敌,如果有第三者介人,打破均势,情况便立即改观。 武同春早已考虑到这一点,只要司马一夫出手,他必处于劣势。 司马一夫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他之所以迟迟不出手,是为了太上护法的今名,只要伟岸老者有所暗示,他立即会介人。 要发生的,终是会发生的。 伟岸老者目光朝司马一夫闪动了一下。 司马一夫等这机会已经太久了,一见暗号,立即欺身上步,竹节钢鞭挟奔雷骇电之势,从侧方劈向武同春,伟岸老者掌力登出,势可撼山。 武同春已防到这一着,心里早有打算,身形闪电般旋开,手中剑以十二成功力划向司马一夫。 掌风,金铁碰击,惨哼,闷哼同时传出,但也只是一瞬便趋静止。 司马一夫跌坐丈外,胸前血花怒放。 武同春问身虽快,但仍不能完全避过伟岸老者的掌力,因为距离太近,倒退了四五步,气翻血涌。 场面静止的时间极短。 “呀!”厉吼声中,伟岸老者再次发掌,劲道之强,足可碎碑袭石。 武同春情急之下,施展出“玄黄经”所载的绝技杀着,剑尖前指,一缕剑气自剑尖逼出,穿透掌风射向对方。 闷哼齐传,武同春倒撞了丈许,几乎栽了下去,伟岸老者左臂下垂,血不断下渗,湿了衣袖,是被剑气射穿的。 两名武士见机可乘,双双挥剑进击。 白光乍闪,惨号立传。两名武士栽了下去。 武同春硬吞下涌到喉头的逆血,手中剑仍横着,但双目己视物不清,如果不是一股强烈的意志支持,他早已倒下去了。 可怕的场面持续着。 伟岸老者自点穴道止了血,开始挪步。 司马一夫也挣扎着站起来,扬鞭前欺。 武同春知道再难挡对方联手一击……危机千钧一发。 就在此刻,一个尖叫声陡然传来:“同春!” 武同春心头一震,人清醒了许多。 由于这一声尖叫,阻止了伟岸老者与司马一夫前迫之势,一条纤巧人影,掠到武同春身边,又惊呼道:“你不是……” 来的,赫然是武同春的续弦妻子华锦芳。 武同春如触电般全身起了震颤,但他眼前不能承认身份,灵机一动,道:“你是武大嫂华锦芳?” 华锦芳惊震莫名退了一大步,粟声道:“你……你是谁?” 武同春咬牙道:“同奏冗的好友,‘冷面客’!” 华锦芳激动万分的道:“你手中的剑……” 武同春道:“以后再向大嫂解释。” “你……受了伤?” “是的,不重。” “他们……” “‘天地会’的高手。” 司马一夫大声道:“她是武同春的妻子!” 伟岸老考沉声道:“那太好了!” 话声中,两人再次前欺。 华锦芳仗剑与武同春隔三步并立。 场面再起高潮,危机仍然未灭。 场中突然多了一条人影,来的太快,无声无息,像是本来就在场中,伟岸老者与司马一夫脱口惊咦,止住脚步。 武同春一眼便认出,来的是在酒店分手的灰衣人。 灰衣人目光如炬,直照在华锦芳面上,沉声道:“你……叫华锦芳?” 武同春与华锦芳同感一怔,奇怪灰衣人会有此一问。 华锦芳期期地道:“不错,阁下是……” “灰衣人。” “灰衣人?” “唔!你是武同春的妻子?” “这……“到底是不是?” “是的。” 灰衣人目光连问,十分诡异,突地转向伟岸老者与司马一夫道:“两位请便!” 伟岸老者与司马一夫互望了一眼,果然转身离去,这使武同春骇异不已,这灰衣人到底是什么来路,竟能使两个魔头唯命是从?对了,连“九尺二”那等怪物都闻声而遁,这灰衣人定然是不可一他的人物,但他为什么要问华锦芳的来历呢?武同春收了剑,茫然望着灰衣人。 灰衣人深望了华锦芳片刻,转向武同春道:“你并非‘冷面客’。” 大吃一惊,武同春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道:“阁下什么意思?” 灰衣人一字一顿地说道:“老夫说你不是‘冷面客’,江湖中没有什么‘冷面客’。”语气十分肯定。 武同春努力一定神,道:“阁下根据什么这样说?” 灰衣人打了个哈哈道:“别忘了我们在镇上曾经共桌而饮,你戴的面具。制作固属精巧,等闲人看不出来,但你我在灯光下相对,咫尺之隔,再冷漠的人.脸上总有表情,而你没有,所以老夫认定你是戴了人皮面具。” 一席话说得武同春哑口无言,实在无法反驳,也无法否认。。 华锦芳狐疑地接口道:“我原先看你的背影,很像外子武同春,你又用他的剑,所以才认错了人,如果不是你声音有异,我真以为……” 武同春痛在心里,暗暗一咬牙,强笑道:“大嫂以为小弟是武大哥?” “我是有这种想法,你说……是外子的好友?” “是的。” “兵刃是武人的第二生命,怎会在你手里?” “这……说来话长,容小弟以后慢慢奉告。” “我现在就要知道,他已经一年没有音讯了!” 灰衣人冷冷地道:“少侠除下面具如何?” 武同春栗声道:“阁下何必强人所难!” 灰衣人道:“你应该证明一下你真正的身份。” “无此必要。” “非常必要。” “凭什么?” “因为老夫……” “怎么样?” “老夫怀疑你就是武同春本人,易容,故意改变声音。” 武同春再退一步。 华锦方目甚大盛,向前一迫,激声道:“是该证明一下。” 武同春心在滴血,那张鬼脸,实在见不得人,颤抖着声音道:“小弟蒙面,有不得已的苦衷,大嫂……不要相逼。” 华锦芳断然道:“不,我坚持。” “大嫂不怕伤害到别人的自尊?” “顾不得这许多了!” “何苦如此?” “我一定要证明。” “当着外人的面?” 灰衣人立即接话道:“少侠的意思……指老夫是外人?” 武同春硬起头皮道:“是的。” 沉宏地一笑,灰衣人道:“其实……。老夫不能算是外人,不然,刚才就不会冒与‘天地会’结仇之险为你解危。” 武同春瞪大了眼道:“那阁下是……’灰衣人神秘地道:“上一代的渊源,老夫为了某种顾虑,不便提起。” 武同春大为惶惑,根本无法想象灰衣人是什么来头,但有一点可以认定,对方的功力深不可测,灰衣人三个字,当然不会是他的真正名号,轩逼此处,看来不现原形不成,单妻子华锦芳就不会放过,当下咬牙轻轻揭落面具。 “呀!”惊叫一声,华锦芳连退数步,骇震之情,难于言表。 武同春的心,再一次被残酷的现实撕碎,自己己不是原来的自己,是个见不得人的怪物,像这样,能再与妻儿生活下去么?还有人妻凝碧,可以说是自己杀害的,这份罪恶,百死莫属,于是,他的观念又起了激烈的变化。 他咬咬牙道:“两位满意了么?”他因坠谷重伤,喉头受损,声音自然改变,与原来的地,没半点相似之处。 灰衣人眸放奇光,冷沉地道:“你是出道没多久的‘鬼脸客’?” 武同春缓缓戴回面具,道:“在下现在叫‘冷面客’。” 华锦芳不自然地道:“现在听你解释!” 武同春为难至极,华锦芳认得这口剑,如何自圆其说呢?心念数转之后,还是用以前他编造的说词道:“武大哥在大洪山,被一个不知来历的人击成重伤……” 华锦芳惊叫道:“重伤?” 059 “是的,他重托小弟替他前去探视家人,同时,代他办一件大事,所以把剑交与小弟,他是怕……” “怕什么?” “怕重伤不治。 “他……他伤得这么重?” “是很重,不过……吉人自有天相,大嫂不要太难过。” 泪水滚落,华锦芳哀声道:“大洪山什么地方?” 武同春硬着心肠道:“一座孤峰之下,但,……那已是将近一年的事了!” 华锦芳哭出声来道:“一年,……如果他没死,该回家了,他……定是凶多吉少……” “那倒不一定。” “你……没回山去找他?” “在下说过替他办事!” “办什么事?” “在下答应代他守秘密。” “连我也不告诉?” “这……请大嫂原谅,等事情办完了之后.如果武大哥仍然没有消息,在下会奉告。”顿了顿,又道:“在下不久前曾经到过府上,碰见老管家江姥姥,得悉遗珠失踪,大嫂已出江湖……” 灰衣人插口道:“遗珠是谁?” 武同春道:“武同春的独生女,八岁。” 华锦芳道:“是他前妻留下的女儿。”听口吻,她对遗珠仍无爱意。 武同春内心一阵刺痛。 灰衣人似乎很吃惊地道:“他还有前妻?” 武同春忙阻止道:“武大嫂,我们先莫谈家事。” 华锦芳带着哭声道:“告诉我地方,我……要去找他。” 武同春道:“可能找不到,他……曾经说过,如果幸而不死,他要亲自了断一桩心愿,在未了断之前,他不想见任何人。” 华锦芳咬着牙道:“我……该怎么办?” 武同春道:“大嫂最好回家,说不定武大哥已经回去了!” “你……贵姓?” “在下没有姓名,因为……是个孤儿!” “那我如何称呼你!” “就……叫我兄弟吧!”谎言欺骗妻子,内心的痛苦,非笔墨所能形容,但,他是出于无奈。 灰衣人声音突然变得很冷,目芒一问道:“你说的全是实话?” “半字不假。” “似乎不近人性!” “阁下在门口供么!” “老夫是要明白真相。” “在下能说的全说了!” “看少侠的身手,在当今武林年轻一代中,恐怕已经没有第二人,能告诉老夫师出何门么?” “这个……请原谅在下方命!”说完,转向华锦芳说道:“武大嫂,可有遗珠的消息么?” 他有意要岔开灰衣人的盘洁,他明知道华锦芳不会关切遗珠的下落,这应该怪自己,因为当年他认为发妻凝碧不贞,遗珠是孽种,他厌恶她,连带华锦芳也有了同样的观念,现在事已澄清,但他无法说明,只有痛在心里。 灰衣人却不放松,紧迫着道:“如果武同春真的不幸遇害,少侠是第一个嫌疑人物,少侠不反对别人有这种想法吧?” 武同春一愕道:“当然不反对。” 灰衣人道:“那就该有个明确的交代。” 武同春吁口气道:“在下已交代过了。” 灰衣人道:“不够真确。武土惯例剑不离身,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少侠持有他的兵刃,而且功力又在他之上……” 话声中途顿住,观察武同春的反应。 华锦芳的双眸射出厉芒,显然灰衣人的话提醒了她。 武同春冷冷地道:“这与阁下何干?” 灰衣人道:“老夫说过是上一代的渊源。” 武同春针锋相对地道:“阁下也没明白交代来路,是么?” 华锦芳接口道:“这件事是有可疑!”目光照定武同春。 这实在是有口难辩的事,武同春想了想,期期地道:“武大嫂,这件事……最好你能相信。目前,据在下所知,有不少人在找武大哥,而且都是惹不起的人物,你……当然明白小弟的意思。” 言下之意,武同春是在避仇。 华锦芳若有所悟,不再开口。 夫妻见面,犹如陌路,武同春眼泪往肚里流。 灰衣人突然转口向华锦芳道:“武小娘子,老夫提一个人你认识么?” 华锦芳道:“谁?” 灰衣人徐徐地道:“‘至上剑客’华容。” 华锦芳一震,道:“那是先父,阁下……” “先父?难道……” “是的,先父二十年前客死南荒,那时我还小,没什么印象。” “噢!令堂呢?” “十年前也辞世了。” 灰衣人目光一黯,道:“啊!难怪……”说了半句,没了下文。 华锦芳心头疑云顿起,眸光一问道:“难怪什么?” 灰衣人沉默片刻,才以异样声调道:“坦白说一句,老夫和令先尊是道义之交,数年前曾到府上去拜访,但已庐合为墟,想不到……夫妻俩全作了古!”言下不胜悲凄之情。 华锦芳忙福了一福,道:“如此说来,前辈是父执,失礼了!” 灰衣人叹了口气道:“贤侄女真是命苦!” 华锦芳似乎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武同春受不了这气氛,有一种精神崩溃的感觉,暗自一挫牙,道:“大嫂还是请回山在去,小弟想告辞了?” 灰衣人抬手道:“且慢,老夫还有话问你!” 武同春冷眼望着对方,心想:“这神秘莫溃的人物,自承是锦芳亡父生前至友,不知是真是假。他一句话就道走了‘天地会’太上护法,也曾使‘九尺二’望影而逃,记得‘鬼叫化’曾警告莫招惹他,看外表他不像是邪门人物,到底是什么来头?” 心念之中,淡淡地道:“阁下还有什么指教?” 灰衣人道:“你说,你跟武同春是至交好友?” “是的。” “好到什么程度?” “可以换命!” “老夫看你所言不实。” 有苦说不出,对方为什么要锲而不舍地追根究底,到底与他何干?实在是狗中耗子,多管闲事。 武同春疾转念头:“‘黑纱女’在找自己,白石玉也在找自己,对方似乎也别有居心,这内中有什么蹊跷?无双堡名实俱亡,难道这些诡异的人物,想在自己身上有什么打算?可是这些情况都发生在一年之前,以往都平安无事,关键在何处?” 目芒闪了一闪,道:“阁下认为在下说谎?” “是有这么点意思!” “为什么?” “你与性武的既然是性命之交,他的兵刃在你手上,而你对他的生死下落,漠不关心,这说不通吧?” “阁下怎知在下不关心?” “很明显,一年的时间很长,你没去追究他生死……” “在下说过代他办事。” “可是依照常情,不管是多大多重要的事,总得先安顿伤者,没有抛下伤者于不顾的道理吧?” 这句话够厉害,的确在情理上说不过去,很难反驳,无可奈何之下,硬起头皮道:“阁下如此追根究底,必有原因。” 口里在盘算应付之策。 灰衣人掀髯道:“当然有原因的!” 武同春道:“很好,阁下先说出原因,在下自会回答阁下的话!” 060 第九章 灰衣人从容地道:“这件事老夫根本就不必管,也不想管,但在知道锦芳是好友之女,而武同春是她的丈夫之后,老夫就不能不过问了。这就是老夫一再追究的原因。” 这原因说了等于没说,并不是武同春问话的本意,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之感,这一缓冲,他已经想好了说词,目的是给妻子华锦芳一个印象,让她减轻心灵上的痛苦,而并非答复灰衣人。 于是,武同春目光一转,开口道:“在下曾经安顿武大哥在一个很安稳的地方,并备了食物,经不起他催迫,只好出山,一月之后,在下又回到原处探看,业已不见武大哥人影。但他留了字,说要亲自了断一桩不足为外人道的私事,为了躲避‘天地会’及一些仇家的追踪,可能改头换面,叮嘱不要找他,只扬言他生死莫卜,这便是实情。” 华锦芳激动地道:“这么说,他……还好端端地活着?” 武同春点头道:“是的,但这点不能泄露。” 灰衣人冷冷地道:“这理由仍嫌太牵强。” 武同春不悦地膘了灰衣人一眼,突地计上心来,目注华锦芳道:“大嫂,小弟只说一句话,你会明白,如果小弟与武大哥关系不够,他便不会告诉小弟凝碧园的事,这……大嫂总该可以明白了?” 华锦芳张大了双眸道:“明白了,我相信你的话!” 武同春舒了一口气道:“小弟这就告辞,不久当到山在拜见大嫂。” 说完,抱拳为礼,转身便走,他感到心碎,夫妻年余不见,现在见了却如此分开。 灰衣人没再阻拦,望着武同春的背影,前南地道:“事局离奇,老夫还是不相信。” 华锦芳怔望灰衣人,期期地道:“前辈……” 灰衣人打断了她的话头道:“锦芳,不要称呼我前辈,我跟你父亲是至交,二十年前我见过你,也抱过你,你太小,当然没有记忆。唉!人事沧桑,……锦芳,你称我伯父好了,我孤子一身,你也失了估恃,我会负责照顾你。” 华锦芳点点头,伤感地道:“伯父……尊姓大名是……” 灰衣人道:“锦芳,伯父我为了某种原因,久已不用姓名,以后会告诉你。对了,你嫁给姓武的,是谁作的主?” 华锦芳垂头道:“是侄女我自己,还不到五年。” “这……实在想不到……” “伯父想不到什么?” “哦!不,我是说……想到你丧父又亡母,而今丈夫又下落不明,太可怜了!武同春的前妻怎么回事?” 华锦芳抬起头,想了想道:“是在一场火灾中丧生的。” 灰衣人沉默了片刻,道:“你现在栖身何处?” “武家在房。” “你记住一件事,武同春如果回家,千万要他别再出江湖。” “这……为什么?” “当然是有理由的,你必须牢记这件事,他如果不退出江湖,必有不测的事发生,这是伯父我的忠告,不忍心见你再失去丈夫。” 华锦芳困惑地道:“他有仇家要找他?” 灰衣人道:“别问,我会设法暗中代他消解,你只守住他就成!”。 顿了顿,又道:“我走了,以后有机会会来看你。对了!这里有枚古钱,你把它悬门上,便不会受到任何干扰。” 说完,从衣底掏出一枚当一的大制钱,递与华锦芳,然后一闪而逝。 华锦芳望着手中的古钱发愣,她完全迷惘了。 又回到在房,这是武同春为了家人的安全,暂时的家,然而这个家,只有老管家江姥姥在,没有半个主人。 望着在房的大门,武同春欲哭无泪,似乎这个家已不属于他的。 他盘算,即使妻子华锦芳肯回家,此刻当在途中,因为他是日夜兼程奔回来的,主要的目的,是向江姥姥探询当年父亲“无敌剑”的死因.这消息是当年堡中师爷段秀峰——就是出家当了和尚的感应寺方丈“了悟”大师——透露的,但他已经遇害了,唯一可能知道这公案的只有江姥姥,她是武家三代管家。 跟上次回家一样,是掌灯时分。 他没敲门,越垣而人,悄然走向有灯光的厢房。 就在武同春越垣而人之后,一条淡烟般的人影紧跟着飘了进去,不久后,又是一条人影蹑人。 武同春站在厢前,犹豫了片刻,出声道:“姥姥在么?” “谁?” “姥姥,是小可,少堡主的同宗好友,不久前来拜访过。” “为什么这样进来?” “怕惊动别人。” “这里只有老身一个人,还怕……” 话声中,房门开启。 武同春故意面向房内外照灯所及的地方。 江姥姥看清了来人,步出房门,道:“到厅里坐吧!” 武同春道:“不必了,姥姥,在下特地来向您请教一个问题,问完了就上路。” 江姥姥悠悠地道:“武公子想问老身什么?” 武同春谨慎地四下望了望,压低了嗓子道:“姥姥,事情是这样的,在下听一位江湖界人无意中提起,说是二十年前武堡主死因不明” 江姥姥全身一震,目射厉芒,栗声道:“谁说的?” “是……贵堡从前的师爷段秀峰透露出来的。” “噢!段师爷,老身记得,他为什么会提起……” “他已经遇害了。” “什么?段师爷……遇害?” “是的,所以在下想……姥姥可能知道一些!” “你为什么要问?” “因为在下与武少堡主是性命之交,知道了不能不问!” “问了又怎样?” “可以把这秘密告诉他。” “不!” 武同春错愕地道:“为什么?” 江姥姥声音微颤地道:“武公子,这是家务事,老身不能告诉你!” 武同春不由发了急,激动地道:“姥姥,你非告诉在下不可。” 江姥姥目芒一闪,冷沉地道:“武公子,你虽然跟我家少堡主是至交,也是同宗,但这是私事,老身没有告诉你的必要,你也没理由定要老身泄漏。” 武同春道:“这么说,武堡主死因不明是真的了?” 江姥姥固执地道:“不知道。” 武同春脑海一片狂乱,他不能抖出身分,江姥姥又抵死不肯说,而对她又不能用强,苦苦一想后,横起心道:“姥姥,坦白告诉您,段秀峰师爷是因此被杀灭口,另一位圣僧‘无我大师’也因此而遭劫,仇家不久就会找上门来,在下实际上是受同春大哥之请,来向姥姥查问,姥姥如秘而不宣.一旦事情爆发,将无以善其后。” 江姥姥身躯发起抖来,栗声道:“是真的?” “这怎么能假?” “他为什么不亲自回来?” “他正在修习一门至上武功,不能中辍。” “老身如何相信公子说的是事实?” “这……” 说着,拔出长剑。 江姥姥本能地向旁一闪,惊声道:“你要做什么?” 吐口气,武同春把声音昼放得和缓地道:“姥姥,这便是征信之物,姥姥当认得这把剑。” 默然了半晌,江姥姥咬牙道:“武公子,老身……实在不能说!” “到底为什么?” “主人遗命!” “遗命?怎么说?” “武氏门中,只少主一脉单传,不能断了香火,当年主人临终……” 老泪流了下来,声音转悲又道:“遗命必须待少主有了后嗣之后,才能宣布。” 武同春心头一惨,元配凝碧只生下了一个遗珠,便因误会而惨死,再娶锦芳,数年无所出,的确,如果自己万一不幸,武氏真的就绝了后。 可是……父仇能不报么?何况仇家已经觉察而采取了行动,想逃避也不可能。 心念中,不由激声道:“姥姥,堡主道命有其道理,不过,事急只好从权,仇家很快就找上门,姥姥如果固执成见,将招致终生悔恨!” 江姥姥老脸起了扭曲,这是个重大的抉择,一句话,后果如何简直无法想象,而事实上已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 武同春归剑入鞘,静待下文。 061 江姥姥终于下了决心,开口道:“堡主当年是伤于‘无影戳心手’之下“无影戳心手?” “不错,幸赖内功深厚,没有当场毙命,还能……奔回家来,拖了数天才……死,死后不见任何伤痕……” “死后无痕?” “是的。” “凶手是谁?” 目中射出了栗人的杀芒。 蓦在此刻,一声惨叫,传自正厅上房。 武同春心头剧震,身扑向正屋,才到厅门边,身后突传惨哼,接着是人倒地的声音,武同春惊魂出窍,直觉地感到不妙,电疾回身反扑,一看,连呼吸都窒住了,江姥姥平躺在地上……他飞身上屋,不见人影,又急急奔回,曲膝俯身,栗叫道:“姥姥,姥姥江姥姥双目突地暴张,狂叫道:“灵座……灵牌……灵座……” 身躯一扭,偏头断气。 武同春猛可里站起身来,向空一挥拳,狂声厉吼道:“杀!” 尾音拖得很长,激荡破空,这代表了他心中的怨毒与杀机。 脑海由昏乱而呈空白,他完全麻木了。 一条幽灵似的人影,悄然的飘到了武同春的身后,武同春似已失去了知觉,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声暴喝,起自屋顶:“敢尔!” 同一时间,武同春只觉一阵阴风,钻穴而人,限一黑,栽了下去。 他身后的人影,倏忽消失,另一条人影几乎不差先后的飘坠他身前,瞟了一眼,再起,越屋而去,看来是去追下手的人。 武同春知觉未失,他听到喝声,恍炮中也看到两条人影先后逸去,他挣扎着坐起身,只觉无数股阴寒之气,朝“心脉”猛攻,痛苦难当,他敏感地想到了江姥姥所说的“无影戳心手”,顾名思义,是专毁心脉的。 所幸,“玄黄经”上的玄功,强固了他的心脉,没被攻破,但真力却在逐渐消失。 身旁,躺着江姥姥的尸体。 他开始有了思想——自己能活下去吗?下手的人是谁?怎会追踪到在房来?杀人的目的是为了灭口么?如果是,那二十年前杀害父亲的,与最近连续杀人的必属同一个人。 江姥姥临死叫出灵座、灵牌是什么意思?是神志不清了,还是要人给她设立灵位?可惜,她没有机会说出仇家的名字。 同样的手法,于是他想到了曾经诈死的西门尧和他那不知名的同路人。西门尧就是主凶么?这似乎已毫无意义了。 他想站起,但真力滔散,乏力,一阵昏晕,又跌坐回去。 他再挣扎着站起,晃了两晃算是站直了。 厢房里,灯仍然亮着,光线是惨淡的。 我会死么?他想,不自觉的叫出声:“我不能死!” 突地,一个声音接口道:“朋友,该死活不了,该活就不会死!” 人随声现,是个蓝衫书生。 武同春抬头一望,栗呼道:“白石玉,原来……你就是……”手伸向剑柄,身躯连摇,几乎栽倒,他绝望地缩回手。 白石玉目苍一闪,道:“你没当场毙命,修为相当可观!” 怨毒攻心,武同春目毗欲裂地道:“白石玉,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寝你之皮白石玉冷沉地道:“兄台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心里明白。” “在下可一点也不明白。” “你是吃人不吐骨的野兽!” “嘿!兄台把事情想清楚些,在下是替见台去追凶的。” “你……追凶?” “如果不是在下出声惊走了对方,兄台能活着说话么?” 武同春怔住了,刚才自己是听到喝声,可是事情怎会这么巧,白石玉来此何为?正屋里传出的惨叫声,是凶手调虎离山之计,还是真的杀了人,又是谁!杀人无痕的手法,酷似“黑纱女”,坦白石玉否认与“黑纱女”有关系,现在他又凑巧现身,那喝声是故作姿态么?心念之中,采声道:“你否认是凶手?” “本来就不是,用不着否认。” “你去追凶?” “唔!” “凶手是何许人物?” “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对方身法之快,是在下生平仅见,没看清。” 武同春咬咬牙道:“你来此何为?” 白石玉不假思索地道:“在下与武同春是道义之交,特地来看看情况,碰上了这件事是巧合。” 武同春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狡猾!” 口里道:“现在你准备怎么样?” “请教兄台一件事。” “什么事?” “首先是兄台的身份,到底是‘冷面客’还是‘鬼脸客’?依在下看,什么都不是,兄台到底是什么来历?” 武同春心头大震,这假装斯文的真是不简单!他竟然也知道自己易了容,气愤交加之下寒声道:“白石玉,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你想杀人就下手!” 白石玉阴阴地道:“‘鬼脸客’,我要杀你只是举手之劳。” 武同春切齿道:“为何不下手?” “我要你口里一句话。” “我说过什么也不回答你。” “最好别浪费时间,说不定刚才那神秘杀人者会卷土重来。” 心念一动,武同春脱口道:“你否认杀人?” “我没杀这老太婆的理由。” “刚才正屋传出的惨叫……” “那是对方调虎离山之计,以便利下手。” “你想问什么?” “武同春的下落。” “本人似乎回答过了?” “兄台每一次的说法部不同,在下要知道真实的情况。” “你追究姓武的下落,总有原因的吧?” “当然,因为在下跟他有交情,他发生了意外,怎能不问。” “本人拒绝回答。” “兄台想法?” “你尽可下手,本人决不皱眉。” “如果在下要你生死两难呢?” 武同春怒极狂声道:“白石玉,你有什么阴毒手段可以全使出来,本人不在乎。” 白石玉冷笑了一声,道:“你真有种。不过,别忘了人只能死一次,如果在下随便再弄断你的手脚,配上你这张脸,可就够瞧了。这样好了,你好好的考虑一下,在下可以等你片刻。” 急怒攻心,反而助长了武同春心脉的抗力,阴寒之气有消退的迹象,内元开始萌动,不由大感振奋,就站立之势,疾运玄功心法,内力复苏,与阴寒之气互相消长,在短短的时间内力恢复了八成……白石玉冷冷地道:“想好了没有?” 武同春以更冷的声音道:“想好了!” 白石玉道:“那就说吧?” 武同春一字一句地道:“我要宰了你!” “呛”地一声,霜刃出了鞘。 白石玉下意识地退了一个大步,眸中厉芒一闪,道:“你……功力回复了?” 武同春攒起剑,从齿缝里迸出声音道:“足够杀你!” 白石玉冷漠地道:“试试看吧!” 武同春目爆寒芒,向前一跨步,正待……白石玉突地震退八尺,抬手道:“且慢,咱们的事稍停再解决,有人来了!” 武同春心中一动,凝神倾听,果然听到园墙外似有人语之声。白石玉一晃,没入暗影中,武同春也跟着隐起身形。 三条人影,泻落当场,是两名黑衣武士,和一个瘦长黑衫老者。武同春在暗中杀机火炽,来的竟是天地会巡监司马一夫。 司马一夫目光一扫现场,惊声道:“怎么只有一具尸体,那丑小子呢?” 武同春心头剧震,听话声,杀人者当是司马一夫,回头来看结果,可是,依自己所知,司马一夫没这高的能耐……一名武士道:“莫非‘冷面客’没死?” 司马一夫道:“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原因他没有说下去。 另一名武士道:“怎么办,先掩埋这老太婆?” 062 武同春更感意外,对方竟是来收尸的,这么说,杀人者不是司马一夫,也当是“天地会”的高手无疑,杀人的目的何在?是因为年前“天地符”的未了公案?抑是与二十年前父亲之死有关?想到这里,热血沸腾起来。 司马一夫沉默了片刻,阴声道:“那丑小子即使不死也差不多了,搜搜看!” 两名武上立即分头展开搜索,其中一个,逐渐接近武同春隐身之处。 武同春伤心于江姥姥的惨死,杀机狂炽,俟那武士接近到八尺之处,一掌推了出去,挟愤出手,势如狂涛。 惨号曳空,那武士飞栽司马一夫身前。 司马一夫骇然大震,一扬手中竹节钢鞭,暴喝道:“什么人?” 武同春弹身入场。口里道:“要你命的!” 司马一夫见现身的是武同春,登时亡魂大冒,向后一挪步,粟声道:“你……你是‘冷面客’?”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横空飞来,武同春作势准备出手,“砰”然一声,人影坠地不动,一看,赫然是另一名武士,不用说,是白石玉下的手,毫无声息地杀了人,还抛尸入场,这一手的确令人战栗。 司马一夫一见情况不妙,弹身图遁。 白光曳空一闪,司马一夫被硬生生迫回地面。 武同春冷厉地道:“司马一夫,说说你的来意?” 司马一夫满脸惊怖之色,粟声道:“‘冷面客’,你定要与本会作对?” 武同春杀机毕露地道:“问你来此的目的?” “无可奉告。” “是来收尸的么?” “说过无可奉告。” “人是你杀的?” 暗影中传出白石玉的声音道:“不是他,他没这大的能耐。” 司马一夫电疾族身,再次想脱身。 “砰”挟以一声闷哼,司马一夫被迫了回来,出手的当然是白石玉,这一来,例证明了白石玉不是杀人者。 武同春心念电转:“听刚才司马一夫与手下的对话,是来收尸的,而且知道是两具尸体,这证明他与凶手是一路的。白石玉曾去追,没追上,现在却派人来收尸,居心何在?”心念中,寒声道:“司马一夫,你想逃是做梦,干脆实话实说,杀人者是谁?” “不知道!” “你想尝尝本人杀人的滋味?” “‘冷面客’,杀了本座你也活不了。” “看来你是不想好好地死!”泛着白光的剑身一横,随即挥出。 司马一夫扬鞭封拦,但在怯放与功力悬殊的双重原因下,根本就没还手的余地,惨哼声中,长鞭掉地,右臂下垂,踉跄倒退了四五步,鲜血顺臂滴落。 武同春弹身欺步上前,剑指对方心窝,厉声道:“说,杀人者是谁?” 司马一夫在生死交关之下,激发了戾气,狞声道:“下手吧!你很快就会付出代价。” 武同春冷哼了一声道:“我不会杀你,否则早就下手了!”说着,回剑人鞘,然后电闪般抓住司马一夫受伤的手臂,朝后反扭。 司马一夫惨哼出了声。 武同春厉声道:“司马一夫,你说是不说?” 司马一夫咬牙切齿地道:“不说!” 武同春把心一横,道:“你会说的,你会迫不及待他说出来,你会的……”话声中,另一只手抓上了司马一夫左肩头,五指一收。 “哇”司马一夫惨叫起来,五指抓入肉中,那痛苦滋味更不好受。 “你说是不说?” “你……你杀了本座吧!” “不,不会杀你,除非你说了实话!”入肉的五指向上一提。 又是一声狂啸,司马一夫浑身直抖,额波士汗滚滚而落,脸孔扭曲成怪形。 武同春并非残狠之辈,但父亲死因之谜,与江姥姥横尸之恨,迫使他非采取残忍手段不可,咬着牙道:“你如果不说,我把你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地撕下来!” 司马一夫不住口地惨哼。 武同春恨极,反扭对方的手用力过了头,“咔”地一声,臂骨被扭断,刺耳的惨叫声之中,司马一夫跪了下去。 武同春把他提了起来,恨声喝道:“说是不说,谁是杀人者,你受何人之命前来收尸?” 司马一夫咬牙凄厉地道:“小子,你……给本座一个痛快……不然……本座做鬼也不饶你。” 武同春铁定了心道:“你离做鬼还有一段路,说!” 两条人影飞掠人场,赫然是华锦芳与灰衣人。 华锦芳叫了一声,道:“怎么回事?” 灰衣人双目爆出可怕的光焰。 华锦芳目光一转,发现江姥姥和两具武士的尸体,栗叫道:“谁杀了江姥姥?” 武同春咬着牙道:“问这老匹夫,他是凶手的同路人。” 手一松,司马一夫坐了下去。 灰衣人突地向前一挪步,手掌电挥而出。 司马一夫狂叫一声:“你竟然………哇!惨号起处,横尸当场。 武同春欲阻不及,双目尽赤,厉声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灰衣人行所无事地道:“杀人者死,难道不该杀?” 武同春激动得全身发抖,他想不到灰衣人会突然出手,愤然道:“阁下是别有居心么?” 灰衣人目中精芒一闪,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武同春气呼呼地道:“在下刚刚说他是凶手的同路人,要在他身上着落出凶手,阁下杀了他,等于灭了口,如何追凶?” 灰衣人沉声道:“那是老夫的不是了,老夫以为你已知道凶手是谁。” 华锦芳目注武同春道:“你怎会到此地来?” “有事要问江姥姥。” “这人是…” “‘天地会’巡监司马一夫。” “噢!‘天地会’几次上门行凶,目地何在?” “这……也许是武大哥结的怨,也许……另有原因。” 华锦芳转向灰衣人道:“伯父,我该怎么办?”一个家……只剩下我一个人灰衣人道:“照我的话去做,等你的丈夫回来。关于这件凶杀的事件,我会查明。” 063 “等你丈夫回来”几个字,使武同春心头大惨,自己不是正在此地么?然而惨酷的现实,把自己硬生生剥离了家庭,夫妻相逢陌路,这是人间的大悲剧啊!他强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心灵又一次遭受切割。 灰衣人道:“锦芳,人已经不幸了,先料理善后吧!以后的事慢慢再说。” 武同春把牙齿咬了又咬,开口道:“大嫂,小弟先处理这三具尸体,回头再为江姥姥善后。” 华锦芳点点头,黯然道:“也好,就烦兄弟处理吧!” 灰衣人道:“这在房难道没庄户?” 华锦芳道:“有,住在庄园另一边,离这儿将近一里。” 武同春分两趟把司马一夫和两名武士的尸体,搬到在外远处的林子里予以掩埋,事毕,已将近天明。 他又回到在房,江姥姥已被带到房里床上,男女有别,他插不上手,奇怪的是白石玉一直不再现身。 这是他的家,也是他的事,但他反而变成了外人,在华锦芳的婉谢下,他离开了在房,像游魂般茫然飘荡。 天亮了,他狂乱的情绪稍稍平抑,他开始想——杀人者是“天地会”的高手无疑,只是不知道身份。 杀人的目的如果是为了灭口,那证明了与二十年前父亲之死有关。 如果行凶是为了“天地符”的事,两件事就扯不到一起。 司马一夫是来收尸的,凶手的身份地位当然比他高,会是会主么?最可恨的是灰衣人不问因由。杀了司马一夫,无法问出口供。 凶手不用说是尾随自己到庄房的,白石玉怎么也插上一脚呢?江姥姥临死说灵座及灵牌不知是什么意思。 东方破晓,远近的景物依稀可辨。 一条人影,在武同春身后遥遥蹑着,他没回顾,所以没发现,潜意识的作用,他的目标不期然地指向故居“无双堡”。 日上三竿。他来到了堡内废墟。 一条蓝色人影,兀立在凝碧墓前。 武同春心头大震,他一眼就看出是白石玉,对方如此阴魂不散,必然大有文章,刚刚接近,白石玉已回身迎上,互望了一眼。 白石玉先开口道:“小弟恭候多时了!” 武同春暗自咬牙切齿道:“有意思,你知道我一定到此地来?” 白石玉笑笑道:“算是不期地料中吧!” 其实,他是尾随而来,将到地头,绕道超前来等候,这么说,只是放显神秘罢了。 武同春吁了口气,道:“又有什么指教?” “咱们昨晚的事还没了……“是还没了,现在你准备怎么样?” “老话一句,在下要知道武同春的下落。” “对不起,无可奉告!” “难道要诉诸武力?” “本人不反对。” 白石玉口角一撇,道:“在下生来极不愿跟人抢刀动剑,除非必要,否则武同春没好气地道:“否则怎样?” 白石玉淡淡地道:“解决问题的途径很多,不一定要动武,其实,动武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也许把事情弄得更糟又复杂。” 武同春气得牙痒痒的道:“那你说要如何解决?” 白石玉似乎胸有成竹,不假思索脱口便道:“咱们无妨来谈谈条件。” “谈条件?” “唔!” “如何谈法?” “据在下所知,见台与‘鬼叫化’正在积极追查杀害‘无我大师’师徒的凶手,而最可疑的人物是一个叫西门尧的人,对么?” 武同春骇然,连这种事他都会知道,他不但行动诡异莫测,心机之深也令人感到可怕。窒了片刻,才道:“又怎么样?” 眸光一闪,白石玉不疾不徐地道:“这便是要谈的条件,如果兄台肯见告武同春的真实下落,在下便提供西门尧的线索,这公道么?” 武同春退了一个大步,凝望着白石玉。 心里却在急转着念头:“莫非昨晚在庄房杀害江姥姥和暗算自己的便是西门尧,白石玉在暗中可能有所见,只是他心机深沉,当场不肯透露……也罢,如果能追出西门尧,自己就拼着暴露身份,也好乘机面对面究明他找自己的目的。” 心念之中,沉声道:“好,你先说西门尧的下落。” 白石玉的确是够奸诈,冷冷地说道:“在下说出西门尧的下落之后,能保证兄台一定见告武同春的准下落?” 武同春道:“君子一言!” 白石玉眉毛一挑道:“并非在下多疑,实在由于兄台三番两次前言不对后语,所以,还是请兄台先说出武同春的下落,在下再奉告西门尧的行踪。” 冷哼了一声,武同春道:“本人对你也是同一的看法。” 白石玉道:“彼此互不信任,那该怎么办?” 武同春急于要知道西门尧的下落,只好让步道:“好,本人相信你这一次,就先说出武同春……” 蓦地,一个声音道:“别忙,这小子在鬼扯淡!” 白石玉厉喝道:“什么人?” 一条人影,从断墙后转了出来,赫然是“鬼叫化”。 武同春精神大振,急声道:“您老来得好!” “鬼叫化”一步一歪地走了过来,瞪着白石玉道:“你小子大白天讲鬼话,你真的知道西门尧的下落?” 白石玉道:“当然!” “好一个当然,你小子知道西门尧生成什么样子?” “阁下凭什么横岔一技?” “因为这档子事与老要饭的有关。” “在下已经与这位仁兄谈妥,互作交换。” “你小子拿什么交换?” “照谈妥的条件交换。” “哈哈哈!好小子,你真把老要饭的看扁了?告诉你,老要饭的正想找你不着,前天夜里,老要饭的与朋友在谈西门尧的事,被你听到了,来讹诈人是不是?你脚底够滑,要饭的没追上你……” 白石玉脸色上变,向后一挪步,道:“阁下胡扯些什么?” 武同春一听,心火直冒,“呛”地拔出剑来,怒声道:“姓白的,本人早料到你鬼计多端,原来是这么回事……” 向前一跨步,手中剑横在胸前,就要出手。 蓝影一闪,白石玉电泻而去。 064 快,快得近于不可思议。 “哪里走!”武同春怒喝一声,急起直追,出了堡墙,远远只见林边蓝影一晃而没,他的身法不谓不快,但只一步之差,无法追及对方。 进人林中,哪里还有白石玉的影子,武同春气得七窍冒烟,但无可如何。 “鬼叫化”从另一端兜了出来,直摇头道:“邪门,想不到这小子会有这么快的身法,老要饭的自叹弗如。” 老叫化的身法,在当今江湖中是数一数二的,也由于身法奇快,所以才博得了“鬼叫化”的外号,他竟然自叹弗如。 武同春咬牙道:“下次碰上,我不会放过他。” “鬼叫化”悠悠地道:“这小子的身法,可以媲美‘黑纱女’,真看不出,奇怪,他一再追查武同春的下落,目的何在?” 武同春冷沉地道:“他是个十分可怕的人物!”话锋一顿,又道:“您老有西门尧的消息么?” “鬼叫化”摆摆头道:“一点门儿都没有,想不到我要饭的在交待弟子们行动的谈话,被这小子听去,马上加以利用,我迟到一步,老弟你准上当。哦!对了,老要饭的为了查西门尧的下落,潜入‘天地会’顺风堂,却发现另一件事“顺风堂?” “唔!是‘天地会’专司耳目的一个秘舵!” “您老发现了什么事?” “他们囚禁了一个女童……” 武同春立即想到失踪的女儿遗珠,登时血行加速,栗声道:“女童,多大?” “鬼叫化”道:“十岁不到吧!” 武同春目爆杀芒,脱口狂声道:“是她!” “里叫化”吃了一惊,道:“是她,她是谁?” 武同春几乎忘了目前自己的身份,努力一镇定道:“武同春有个女儿遗珠,已经失踪了数月,准是您老发现的女童无疑,从‘天地会’目前对武家的行动就足以证明,那女童……情况如何?” “鬼叫化”跌足道:“看样子还很好。嗨!早知如此,老要饭的该带她出来。” 说着,似乎感觉到武同春会认为他不重侠义精神,接下去又道:“老弟,穷家帮有个规矩,除非涉及本身利害,不许伸手江湖门派是非,因为帮中弟子遍天下,绝大部分不会习武,很容易遭到可怕的报复,所以祖师爷才立了这规矩。” 武同春点点头,激动地道:“顺风堂在什么地方?” “不远,离此地大约七八十里地,怎么,老弟想……” “我非管不可。” “为什么?” “我曾答应过武大哥替他照应家小。” “好吧!我指引你地点,你自己去办,我还有别的事。” 这是个扼水陆要冲的镇,商贾云集,各色人物荟萃。 顺风堂,座落在镇尾,表面上是习武或兼治伤的地方,谁也不知道是“天地会”专司耳目的秘舵。 二更初起,顺风堂内冷冷清清,不见有人走动。 一条人影,幽灵般出现后进的院子里,他,正是为了寻女儿遗珠而来的武同春,他现在的身份仍是“冷面客”。 武同春四下扫瞄了几眼,暗忖:“看样子,堂内的弟子都到外面活动去了,遗珠不知道被幽禁在什么地方,得找个人问问才行。遗珠这么小的年纪,就遭到这种折磨,完全是自己的过错……” 蓦地,一阵女人的抽泣声传人耳鼓。 武同春心中一动,凝神倾听,想找出声音的方位,但声音却又中止了。 奇怪,这种地方会有女人的哭声,是此地的内眷吗?两名黑衣人,从角门转了出来。 武同春行动如风,扑上前,点倒一个,扣住另一个,低声道:“不许声张,否则就要你的……” 话未说完,那名被扣的黑衣人已惊叫出声:“有人……” 武同春一指点出,那黑衣人的声音咽住了,但只这半声惊叫,已经惊动了人,另一名黑衣人从厢房里冲出来,武同春拖着那被点的闪到角门边。 那名冲出的黑衣人大喝道:“什么事?” 武同春轻轻放下手中人。 那名冲出房的黑衣人发现地上躺倒的那人,厉喝出声道:“何方朋友光临?” 武同春电闪扑上,那黑衣人连念头都不及转便被扣住,武同春低声喝问道:“说,被你劫持的女童在何处?” 黑衣人结结巴巴地道:“在……在角院……房里。”用手指了指角门。 武同春恨极,一指点上对方死穴,黑衣人只闷哼了半声便了帐。武同春把尸体抛到暗角里,然后进人角门。 角门里是个小院,一明两暗三间房,仅右首暗间里透出灯光。 刚才在外院听到的抽泣声又起,是传自有灯光的暗间。 武同春大感犹豫,遗珠在哪里?这哭泣的女人是谁?房内传出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今夜是最后期限,你不答应好办……” 女人哭叫道:“不……不要……求你积点德。” 武同春上前,贴近窗口,朝房里一张,登时杀机直冲顶门。 房内,一个黑衣老者站在床前,脸上带着邪恶的笑。 床上,畏缩着一个少妇,下唇已喷出了血,怨毒地瞪着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邪笑着道:“美人,快脱吧!这样太煞风景,我不能再等了,要想保全你宝贝女儿的性命,就乖乖顺从,陪我乐上一乐,然后放你母女上路。” 少妇的下唇在滴血,双眸似乎也在喷血。 老者又道:“放明白些,用强不够味,不然我可没这大耐心。” 武同春血脉贲张,他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人神难容。 老者向角落里一偏头,道:“你去外面等着,嘿嘿!停会有你一份!” 窗孔不能看见房间的全部,所以武同春不知道房里还有别人,一个黑衣武士进人视线,手里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已吓成半死。 少妇蹦起,被老者推回床上。 少妇哭叫道:“孩子,娘顾不得你了,这是命……谁要你投错了胎……”声音凄厉,令人不忍卒睹。 老者向那武土道:“还不快走?” 那少妇再次蹦起,用头猛撞向床里的墙壁。 老者一把拉住,接回床上,狞声道:“你迫我用强,那是没办法的事。” 武士抱着女孩出房。 少妇狂叫道:“孩子,来生再见了!” 武同存大为失望,那女孩并非遗珠,但杀机却丝毫未灭,将情比情,遗珠也是这大年纪,谁知道她在受什么折磨。 武士抱着女孩出房。 武同春一闪而前,疾点一指,口里道:“把人给我!” 随说,随接过了女孩。 那名武士连对方的面目都没看清,张口的机会也没有,便“砰”地栽了下去,不动了。武同春急把女孩抱到院角放下,和声道:“坐着别动,你娘马上来!” 房内传出老者的质喝道:“怎么回事?” 武同春掠回门外阶沿下,应道:“有客到访!” 里影一闪,老老仗剑冲了出来,脱口喝问道:“什么人?” 武同春冷厉地道:“专门屠狼的!” 老者定睛一望,厉呼道:“‘冷面客’!” 转身就待……武同春怒喝道:“不许动!” 老者打了一个哆嗦,脚下生了根,再也无法挪动。 武同春恨极地道:“我真不知该让你这只老色狼如何死。” 065 人的名,树的影,武同春曾与“天地会”的特级人物动过手,老者再狠,充其量是秘舵的主持人,根本谈不上跟武同春对抗。 但求生是人的本能,人急了就会拚命,老者颤抖着道:“‘冷面客’,你……胆敢一再与本会作对?”声音已完全变了调。 武同春没开口,目中的杀芒已代表了一切。 老者向后退了一个大步,咬牙道:“你知本座是谁?” “你自己说吧!” “顺风堂堂主。” “噢!” “奉劝你一句,别跟本会为敌。” “现在说这话晚了!” “你……准备怎么样?” “杀你沾了本人的剑,本人要活裂你。” 老者目珠连转.身形电射而起,掠向角门,劲风暴卷,老者倒撞回院中心,武同春截在角门方问,行动太快了.快得仿佛他本来就站在哪里。 武同春一晃,欺到老者身前伸手可及之处。 老者骇极亡魂,情急拼命,手中剑疾划而出,在江湖上,这老者的剑法可列一流,可惜他碰到的是武同春。 武同春步法玄奇,错步侧身,从斜里切出一掌,这是极不可能的方位,而他居然得了手。 闷哼声中,老者长剑掉地。 毫不迟滞,武同春一把扣牢了老者的左腕,用力一扭,老者成了背向,惨哼出声。 武同春竖掌朝老者肩臂切落。 惨号破空而起,老者一条左臂被硬生生切落,痛得满地乱滚。 武同春一把抄起老者的双腿,分执左右手。 老者惨叫道:“‘冷面客’,你……你敢把……” 武同春寒声道:“我活裂了你这禽兽!” 十几条人影涌人角门。 刺耳惊心的惨号声中,老者被活生生裂开,一抡,尸身飞向那些涌进的武士,惊呼响成一片。 略不稍停,武同春疾掠而前,拔剑,出手,同一时间,白光划处,惨号随之,一下子栽倒了四五个,其余的亡命般退出角门。 武同春回身,只见那少妇木立在门边,想了想,到院角虽把那孩子抱到少妇身边放下。 那女孩扑抱少妇,“哇”地哭了起来。 少妇紧紧搂住女孩,片刻放开手,跪了下去,哀声道:“叩谢大侠救命之恩!” 武同春忙侧身道:“请起,不敢当,这是适逢其会!” 少妇再拜起身,一手拉着女孩,女孩怯怯地望着武同春,仍是抖个不住。 武同春收起剑,道:“这件事如何发生的?” 少妇含着泪道:“奴家母女探亲回转,中途被抓来……” “那大娘子是附近人家?” “是的,三十里外。” “很好,现在可马离开了。” “请问恩人贵姓大名?” “那些不必问了,早离为上,对方可能会召援手。” “奴家……有件事拜恳。” “什么事?” “请恩人把小女送回家中,奴家……” “怎么?” “无缘再见家人,准备……” 武同春如电目芒,直照少妇面上,凝声道:“大娘子,你错了,遭了这意外,只能算是年灾月晦,现在事情过去了,对名节无损,何必效那愚妇之见,大娘子当想到后果,忍心使夫丧妻,儿失母,高堂失养么?” 言简而意赅,可说义正词严,少妇泪水纷滚而落,看样子这几句话已使她打消了死念,武同春催促道:“快走,在下可送你母女一程。” 少妇无言地点点头。 武同春领着母女两人,破后墙而出,乘夜色疾离。 把母女送到地头,已是黎明时分。 武同春茫然回头独行,由于这母女的遭遇,使他思念遗珠的情更切,骨肉连心,使他忧急得接近精神崩溃边缘。 是什么人丧心病狂劫走了遗珠,目的何在?他不期然地想到了无双堡废墟中一再发生的怪事,小孩子不会说谎,遗珠认定她娘显魂,还教了她武功,这大不可思议了,有这么个女人假托鬼魂显现呈事实,但这女人该是谁?有什人企图?突地,他想到遗珠的娘凝碧是冤死的,难道是她师门或亲友之中,有人出头来查究这件事?这很有可能……想,想……一年之前,“黑纱女”说过的一句话响在耳边:“我要你活下去,偿付你应付的一切代价……。 彼此素昧平生,什么关系也谈不上,是什么代价?当时为什么不追问?莫非……想到这里,他几乎跳起来,如果把这些前后发生的事连在一起,似乎就显出端倪了。 “黑纱女”要自己活着。承受折磨,以偿付对发妻凝碧的亏欠。 还有更好的解释么?是了,这一推断一定正确。 找到“黑纱女”,把谜底揭开,他下定了决心。 “黑纱女”形同鬼魁,出没无常,除了对方主动现身,否则无从找起,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庐山真面目,碰上了也不知道。 于是,他不期然地想到了白石玉,白石玉苦苦追索自己的下落,说不定与此有关,找白石玉就容易多了。 正行之间,一条人影踉跄迎面而来。 到了临近,才看出是个鹑衣百结的中年乞丐,双方照了面,武同春也不在意,眼直向前行去。 “噫”了一声,那乞丐回过头来,大声道:“朋友请留步!” 武同春心中一动,止步回身,一看,根本没见过。 中年乞丐端详了武同春几眼,道:“少侠是‘冷面客’么?” 怔了怔,武同春冷冷的道:“不错,有何指教?” 中年乞丐躬了躬身,道:“实在太巧了?” 武同春目光在对方脸上一绕道:“什么太巧?” 中年乞丐道:“要饭的奉了敝门首座长老之命,传讯与少侠……” 武同春敏感地道:“是‘鬼叫化’么?” 中年乞丐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团破布,双手奉上。 武同春接过,打开一看,是用木炭在破布上画的几个潦草大字:“西门在此一带现身,详搜。” 武同春看了精神大振,忙道:“贵长老在何处传的信?” “就在前面不远。” “人呢?” “走了!” “有劳了!” “不敢,少侠还有什么吩咐么?” “没什么可烦劳的。” “那要饭的告辞了!”拱拱手,转身扬长而去。 武同春心想:“既然这讯息是在附近交付的,破布上所说的此一带,当然就是眼前这一带无疑了,马上开始行动吧!” 心念之中,便开始搜索。 搜索,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一个人总不能搜遍每一个地方,没有线索,没有一定范围,盲目搜找,等于大海捞针。 由近而远,圈子逐渐扩大。 066 数骑骏马,从前面不远之处驰过,马上人清一色的黑衣,很快的就自视线中消失,武同春不由心中一动,看样子似是“天地会”的人,十有八九是来找自己的,顺风堂的血案,对方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抬头远望,发现一座道观,心想:“这里应该是值得我一搜的地方。”于是,他直扑向道观。 到了观前,只见观门敞开着,不见人影,门头上泥金剥蚀的大匾,隐约可辨出是“紫阳观”三个大字。 武同春略作思索,装作闲游之状进人观中。 迎面是片大影壁,完全遮挡了内望的视线,转过影壁,是个青砖铺砌的大院,两株高与檐齐的丹桂正在飘香,依然不见人影。武同春是随意搜查而来的,并没固定目的,所以并不在意。 一路转到后进,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飘来,武同春暗吃一惊,跨过门槛,目光扫处,不禁惊呼出声,两眼瞪直了。 院地中,横七竖八躺着近一具道士尸体,血渍淋淋,惨不忍睹。 武同春立刻想到了那些离去的黑衣人,不用说,是“天地会”的杰作。 杀人何为?难道已没有半个活口。 突地,武同春发现正面院舍里似乎有人影晃动,当下不假思索地掠了过去,向里一望.一颗心登时缩紧。 木榻上横着一个白发老道,看来也是不活的了。 看衣着,这老道当是观主无疑,“天地会”何以血洗紫阳观?一条人影,从套间里转了出来,双方一照面,武同春登时血脉贲张起来,他一眼便认出现身的人,赫然是武陵山幽谷石屋中诈死的西门尧,正是他与“鬼叫化”誓死要找到的人。西门尧似乎一下想不起武同春是谁,冷峻地开口道:“我们在哪里见过?” 武同春厉声道:“阁下如此健忘,我们在武陵山中有一面之雅。” 西门尧恍悟道:“是了,你小子跟臭叫化一路的。” 武同春侧移数步,道:“请出来我们好好谈谈!” 西门尧望了榻上老道的尸体一眼,摇摇头,移步到门边。 武同春心念电转:“莫非西门尧也是‘天地会’一份子?”心念之中,寒声道:“阁下先谈谈血洗紫阳观的原因好么?” 西门尧铁青着老脸道:“你小子说什么?” “在下想听听阁下杀人的理由。” “你……说老夫……” “唔!不错!” “你放屁!” 武同春目中煞芒骤现,怒哼了一声道:“西门尧,本人找你很久了,咱们的帐得一笔一笔的算!” 西门尧冷板地道:“有什么帐好算?是臭叫化指使你的么?” 武同春手按上了剑柄,他防对方会突然开溜,一字一句地道:“西门尧,你跟圣僧‘无我大师’是方外至交,为什么要对他师徒下毒手?在谷中诈死又是为什么?你那同路人是何许人物?” 西门尧怪叫道:“你小子越说越不像话,老夫一句也听不懂。” 武同春掣出剑来,冰声道:“等你躺下时你大概就听懂了,出来!” 西门尧举步跨出门外,目光一问道:“你再说一次‘无我’怎么回事?” 武同春切齿道:“圣僧临死说出了你这老匹夫尊姓,这叫天网恢恢。” “什么?说出了老夫的姓?” “不错,你在谷中装死,该装到底,更不该现身江湖……”“住口!你小子……凭什么追究‘无我’的事?” “本人收的尸……”话出口觉得不对,当时自己是本来面目,而现在是另一种身份,出口的话收不住,只好顿住。 西门尧目中射出骇人厉芒,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你……收的尸?” 武同春不能改口,硬着头皮道:“不错,你那杀人无痕的手法,该有个名称吧?” 西门尧窒了片刻道:“遗蜕埋在什么地方?” “为什么有此一问?” “你管不着。” “妙!本人就是专为追究这件公案而来!”说着,本能地横剑当胸,亮出了“狐黄剑法”的起手式。 西门尧脸色陡然大变,厉叫道:“老夫明白了,你小子跟臭叫化入山找老夫的目的是要灭口。好小子,老夫誓要把你小子跟臭叫化寸磔寸剐。” 武同春反而为之一怔。 西门尧双掌一错,厉声道:“纳命来?” 双掌怪异地一圈一放,一道其强无比的罡劲,裂云卷向了武同春,隐隐挟着风雷声。 心头一凛,武同春如霜宝刃划出。 剑气与罡风激撞,爆出裂帛之声,双方寸步未移。 西门尧老脸连连抽动,人声道:“好小子,竟然参透了‘玄黄经’上的武功。” 武同奏心头剧震,对方竟然能看出是“玄黄经”所载的剑法,这说明白了什么?是了!问题微结在此……当下激声道:“西门尧,原来你杀圣玄师徒是为了‘玄黄经’,这叫不打自招!” 西门尧吼叫道:“小子,你这是反咬一口么?” 武同春恨怒交加,欺身出剑,用上了十二成真力,有心要把对方撂下,用刃幻成了一片瑞雪,罩向西门尧。 西门尧电弹丈外。他知道接不下这一招。 蓦在此刻,一声暴喝起自院中:“住手!” 来的赫然是“鬼叫化”。 西门尧双目尽赤,厉叫道:“臭要饭的,你这只老狗,我西门尧当天指日发誓,要把你挫骨扬灰,以慰知交在天之灵,你们等着瞧!” 身影一划,电射人房。 武同春猛挫牙,仗剑扑入,这才发现套间里有道门通向后面,追出,掠上围墙,就只这眨眼工夫,西门尧已遁去无踪,一发狠,追了下去,眼前东一簇西一簇,尽是错杂的林木,西门尧鸿飞冥冥。 追了一程,连影子都不见,恨恨的返回观里。 检视老道,周身不见伤痕,不由恨得直咬牙,这已经证明了前前后后的血案,是西门尧所为,一时疏忽,竟被对方脱走,再要找他,委实不容易。 微风飒然,“鬼叫化”出现身边。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您老也没追上?” “鬼叫化”冷冷地应道:“没追上,西门尧并非等闲之辈。” 武同春手指老道的遗体,激动地道:“杀人无痕!” “鬼叫化”唔了一声道:“牛鼻子在劫难逃!”说着从木榻上捡起一样东西,厉声道:“‘天地符’!是‘天地会’的杰作。” “天地符”,等于是死亡令,唯一逃过的,大概只有武同春一个人。 望着“鬼叫化”手持的那块铜牌,武同春厉声问:“西门尧也是‘天地会’一员?” “鬼叫化”只晤了一声,没说话。 武同春咬牙切齿道:“西门尧助纣为虐,该死一百次!”顿了一下,他又道:“死者是观主么?” “鬼叫化”冷冷地道:“不错,道号‘紫阳真人’,西门尧的至交。” 武同春猛一跺脚道:“西门尧为什么一定要杀害至交好友?” “鬼叫化”道:“看来此中大有文章。” 武同春突然想起件事来.目芒连闪,道:“依您老看。观主是不是死于‘无影戳心手’中?” “鬼叫化”惊声道:“老弟怎知这名称?”眸中泛出了异样光芒。 武同春定了定神,道:“在下是在武家庄房,听同春兄家的江姥姥遇害前透露的,说是二十年前,无双堡主‘无敌剑’就毁在这手法之下。” “噢了一声,“鬼叫化”期期地道:“既称无影……表面上自然无法判断!” 067 第十章 武同春道:“西门尧会用这种手法么?” “鬼叫化”道:“没听说过,不过……武林人有个通病,有些秘技是不轻易显露的,除非当场被人指出。” 武同春想了想,又道:“您老听说过这种手法?” “是的!” “谁使用这种手法?” “这就不得而知了。” “以前有没有发生过杀人不留痕这类事?” “有,‘黑纱女’师徒不正是么?” 武同春皱起眉头道:“手法名称一样?” “鬼叫化”摇头道:“不清楚,似乎不曾听人这么说,一般只知道‘接引婆婆’杀人无痕,到底用的是什么手法谁也不清楚。” 说着,目芒在武同春身上一绕,又道:“老弟,你帮忙把老道的尸身侧过来,老要饭的仔细检视一下。” 武同春收起剑,然后双手扳转“紫阳真人”的尸体。 就在此刻,“鬼叫化”出手如电,连点武同春数处大穴。 武同春做梦也估不到“鬼叫化”会对他淬然出手,心理上毫无防范,连意念都不及转,便“砰”然栽了下去。 “鬼叫化”收起平时那玩世不恭的神色,满面凛然。 武同春被点倒在地上,既不怒,也不愤,而是无比的惊诧,怎么也想不透“鬼叫化”会猝然对自己出手。 “鬼叫化”语气森森地道:“三十年老娘倒绷孩儿,如果不是西门尧一句话,老要饭的真被你蒙住了。” 武同春身不能动,口还能开,厉声道:“您老这是怎么回事?” “鬼叫化”厉声道:“你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武同春满头玄雾,瞪着眼开不了口,这情况太突然也太意外了。 “鬼叫化”一把抓下了武同春的人皮面具,目光如刃地道:“说!你小子的真正来路是什么?” 就在此刻,一阵极其刺耳的怪声起自院中,似哭不像哭,似笑不像笑这怪声武同春毫不陌生,他知道来的是谁了。 “鬼叫化”脸色一变,脱口道:“九尺二!” 一黑一白两个矮怪出现在门边,四道目芒,投射在武同春的身上,怪声不停,似乎相当得意。 “鬼叫化”寒声道:“你兄弟想干什么?” 白衫任以腹语应道:“他是我兄弟早就选中了的人,没你要饭的份,请吧!” “鬼叫化”冷哼一声道:“选女婿么?以老要饭的所知,你兄弟并没女]儿。” 黑衫怪接口道:“要饭的,咱们最好别伤和气。” 武同春穴道被制,由于“鬼叫化”手法特异,一时之间无法以玄功冲开,只好静待下文,反正现在连“鬼叫化”也成敌人,落人谁手都没分别。 “鬼叫化”电闪上步,打狗棒猝然扫出。 双怪不虞“鬼叫化”会猝然出手,本能地向后门退。 “鬼叫化”这一着是虚招,打狗棒在三分之二处突然收回,反手捞起武同春,从后门逸去,动作一气呵成,快得令人咋舌。 冲出后门,掠上墙头,一道排山劲气,倏告迎身卷来,“鬼叫化”倒翻而回,武同春被抛到丈外墙脚。 墙头上闪现一个魁伟的青袍老者,发掌逼回“鬼叫化”的人便是他,看来他早已伏伺此地。 外面“鬼叫化”蹦起身来,寒声道:“好哇!姓钱的,物以类聚,你们竟搭上手了。”同一时间,白衫怪扛起武同春,逾墙而去。 黑衫怪与青袍老者,双双电扑“鬼叫化”,掩护白衫怪脱走。 “鬼叫化”身为丐帮首座长老,别人出了手,他不能不应战。 白衫怪够乖觉,出了围墙之后,加点武同春穴道,以防发生变化,武同春在无法反抗之下,失去了知觉。 一条灰影,遥遥紧蹑在白衫怪之后。 武同春回复知觉,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烂不堪的房子里,蛛网尘封,霉气触鼻,相当不好受,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房里很阴暗,但可以看出天还没黑。 不见双怪,也不见那姓钱的青袍老者。 武同着试运内力,发觉穴道已解,功力也已回复,不由大感意外,想站起身来,才发现双腿酸软如绵,丝毫不能着力,只上半身能动,登时泄了气,原来对方是以这种手段来禁制自己。 双手用力,把身体拖移到壁边,半靠坐着,心里那份窝囊,简直难以形容。 现在,他开始恨“鬼叫化”了,如果不是老要饭的出其不意来这一手,自己便不会为双怪所乘。 “鬼叫化”为什么会这样做?这是个猜不透的谜。 人影一晃,现身的是那陌生的青袍老者。 武同春冷眼瞪着对方,没开口。 青袍老者端详了武同春几眼,喃喃地自语道:“奇材,真是块上好材料,兄弟俩眼光不错,算找对了人。” 武同春忍不住开口道:“阁下如何称呼?’” “南荒侠钱森。” “想把在下怎么样?” “造就你成一个非常高手。” “嗯!有意思。” “当然有意思,造一桩武林奇迹,现在我们好好谈上一谈,你这张脸,不是生来如此.能告诉老夫原因么?” “无可奉告!” “噢!这么说……老夫如果问你来历,你也不肯回答了?” “不错,阁下颇有自知之明。” 怔了怔,青袍老者自我解嘲地笑笑道:“没关系,反正知道你叫‘鬼脸客’就成了,合力造就你成为无敌高手,当然,你会问既能造就一个无敌高手,为什么本身不自我成就?这是因为资赋与年龄所限……” 武同春吐了口闷气,道:“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青袍老者打了个哈哈,目中精芒一闪,道:“问得好,为了要你去办一件事,不须任何名份,使你功力速成之后,就去办事,给你功力,算是代价,事完,各行其道。” 这倒是件稀罕事,武同春道:“办什么事?” 青袍老者略一沉吟,道:“索性先告诉你,去杀一个人。” 武同春惊道:“杀人?” “不错!” “什么样的人?” “一个身手极局的人,是谁无个必知道。” “杀人总有个目的……” 068 当然,‘九尺二’兄弟修被毁容,老夫独子被杀,报仇,这就是目的。” 窒了窒,武同春冷冰冰地道:“阁下认为在下愿意么?” 青袍老者不假思索道:“你会愿意的,你可以因此而成为天下第一高手,又可扬名四海,而所付出的,只是杀一个人,得到的终生受用不尽。” 冷笑了一声,武同春道:“阁下错了,在下不答应。” 青袍老者笃定般地道:“你会答应的,因为你现在在老夫们的掌握中。” 武同春冷哼了一声道:“阁下可曾考虑到一件事?” “什么事?” “在下成功之后,剑锋可以回指,不一定指向阁下等要杀的人。” “哈哈哈哈,你这一说,表示你面恶心正,是个正派人。不过,你放心,老夫等在江湖上打滚一生,不会做无根的事,早已考虑到了。” “怎么说?” “你现在不是双腿不能动弹么?这是一着妙棋,到时,让你恢复一半办完事,再还你另一半,如果你心生异念,那就一辈子残废,还有,除了施术者本人,普天之下没第二个人能解禁制。” 这一着的确够阴毒,武同春闭口不语,心中恨火炽燃,三个老匹夫为了报仇而不择手段,令人发指,其可原但行可诛,尤其“九尺二”为了物色人才、在杀了不少年轻人,更属死有余辜。 身影动处,黑衫怪来到房中,以腹语发话道:“真不容易摆脱了那奥要饭的!”说着,目光扫向武同春,又道:“钱兄向他解说过了么?” 青袍老者道:“全说清楚了!” “他答应了?” “还有点不大愿意。” “这……” “他会应承的,他决不会愿意当半个活人。令兄呢?” “随后就到,他要确定附近没外人盯踪。” 话声才落,一声怪啸传了进来,青袍老者脸色大变,黑衫怪五官不辨是以看不出表情,但目中尽是骇芒,车转身掠了出去。 “哇!”又是一声狂啸传来。 武同春心弦疾颤。 青袍老者脸孔变了形,厉声道:“难道是那老狗追踪而至?”自语声中,弹到破窗边向外探视。 一个冷得令入发颤的声音起自门边:“钱森,轮到你了!” 武同春一抬眼,心头大震,现身门边的,赫然是灰衣人。 青袍老者回过身,脸孔登时缩小了,但眸中却泛出了怨毒至极之色。 武同春骇凛不已,看来友衣人便是毁“九尺二”兄弟之容,杀青施老者独子的人,而对方要自己去杀的,也正是灰衣人。 灰衣人冷酷地道:“钱森,你自了吧!别让那两兄弟久等。” 这句话,证明“九尺二”兄弟业已被杀。 双怪的功力并非泛泛,也属使人闻名丧胆的人物,而被杀于灰衣人举手投足之间,则灰衣人的功力,太不可思议了。 青袍老者脸色变了又坐,突地破窗而去。灰衣人如影附形般穿出,惨号传来。结果是什么也不必说了。 武同春寒气大冒,灰衣人自称是妻子华锦芳的父执,到底是何来路?在转眼之间,毁了三个江湖区孽,堪称心狠手辣之尤。 脚步声起,灰衣人自房门步入,直迫武同春身前。 武同春正待开口,却被对方的狰狞目光镇住了,心想:“看样子他要对自己下手,为什么?他是以杀人为乐么?” 灰衣人的手徐徐扬起。 武同春惊魂出了窍,下身不能动,无力反抗,脱口厉呼道:“阁下意欲何为?” 灰衣人冷森地道:“不能让你活下去。” 死亡的阴影,立即罩住了武同春的心,这样死法,的确不能瞑目,出自本能,双掌猛然推出。 虽然他是坐着,但功力到了某一程度的高手,仍然未可小觑,尤其是在拚命之际,劲浪猛卷中,灰衣人退了一个大步,劲气余劲未衰,朽木积尘纷纷落下,本就破旧不堪的房子,有倾塌之势。 蓦在此刻,一蓬黑点,自窗口射人,罩向灰衣人,疾劲有声。 蓝衣人是背对窗口,闻风知警,侧身挥袖急拂,黑点四射,紧接着窗外出现半截人影,赫然是青袍老者钱森,但乍现又隐。 武同春骇然,刚才分明听到惨号声,人怎么还活着,而且发暗器施袭?灰衣人穿窗而出。 武同春猛觉穴道被点中,身形一轻,似被人扶起,随即失去知觉。 知觉回复,换了地方。 首先看到的是船篷,低矮狭窄,是在一条小船上,他撑起上半身,身边坐着一个人,赫然是“鬼叫化”,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才好,也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双掌本能的暗中蓄势。 “鬼叫化”神色凛然,没有半丝笑容,直瞪着武同春。 武同春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开口道:“这是什么意思?” “鬼叫化”冷冰冰地道:“没什么,老要饭的不能让你死。” 武同春怔了怔道:“为什么?” “鬼叫化”陡地日爆厉芒,冷冷地道:“咱们来谈谈‘玄黄经’的事。” 武同春突然明白过来,“鬼叫化”猝然出手点倒自己,是为了“无我大师”遗赠的“玄黄经”,是经由西门尧点破的,“无我大师”被害的一幕闪现心头,记得掩埋完毕之后,“鬼叫化”随即出现。 而那时自己是本来面目,难道凶手是“鬼叫化?心念及此,眸中不期地射出杀芒,寒声道:“‘玄黄经’怎么样?” “鬼叫化”道:“若不是西门尧指出你小子的剑术来自‘玄黄经’,老要饭的还蒙在鼓里,说,你是怎么得到的?” 武同春反问道:“圣僧是如何死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知道。” “是老要饭的在问你!” “阁下如果不把话说清楚,休想我告诉你阁下半个字。” “你小子想受点活罪。” “本人决不在乎。” 窒了片刻,“鬼叫化”似乎屈服了,长长吐口气道:“这经是‘无我大师’与西门尧共同得到的,经上的武功何以出现在你身上?” 武同春心中一动道:“阁下是想得到经而杀人?” “鬼叫化’”大叫道:“放屁!” 069 话锋一顿,目珠连转,点点头道:“老要饭的明白了,年前‘无我大师’是武同春掩埋的,还有那白石玉也在场,而你带着武同春的兵刃,说是受托替他办事,这当中蹊跷大了,你小子明白地交代一下。” 深深一想,武同春道:“阁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鬼叫化”道:“一句话,‘无我大师’死因可疑,而你小子嫌疑最重。” 武同春困惑了,他无法判断“鬼叫化”的居心,连带西门尧也成了问题。 “鬼叫化”冷厉地又道:“快说,不然老要饭的可要违背祖师戒动粗了。” 武同春瞪眼道:“阁下居心叵测,本人拒绝作答。” “鬼叫化”冷哼了一声道:“你小子杀了武同春,夺剑取经,对不对?” 武同春咬咬牙,道:“阁下与西门尧都志在‘玄黄经’,对不对?” “鬼叫化”目泛骇人厉芒,久久,改变了语调道:“反正你小子飞也飞不了,老要饭的坦白告诉你,当初,老要饭的与‘无我大师’商妥,物色一个资质上乘的奇材,以‘玄黄经’造就他,作武林中流抵柱,以造福武林苍生,结果选上了武同春,不意发生了这种意外事件……” 武同春登时激动起来,“无我大师”是曾经说过结大善缘的话,看来“鬼叫化”说的不假,可是人心难测,不可不防。 当下武同春期期地道:“您老说的是真的?”他改回原来的称呼。 “当然!” “在下能信赖么?” “凭丐帮首座长老的名头身份保证。” 武同春面临抉择,他不知道该不该抖出身份,“鬼叫化”以丐帮首座长老的身份保证,当然可信。 但天下的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目前杀害“无我”师徒的凶手还没伏诛,是否该暂时保守这秘密,等情况明朗之后再定对策?他不开口,“鬼叫化”可不耐烦了,沉声道:“老要饭的话已说明,你如再不快作交代,便将噬脐莫及。” 武同春灵机一动,得了主意,目芒一闪,道:“好,在下坦白奉告内情。” “鬼叫化”迫不及待地道:“快说!” 武同春把”无我大师”遇害,临死遗经的事实复述了一遍,但假托是武同春告诉他的,然后加以补充道:“在下与武同春是同宗,而且双方盟有血誓,头是两个,命是一条,同生共死,所以在下与武同春是二而一的关系,目前,他在一处十分隐秘的地方潜修经上武功,把剑交与在下代办一桩私事,剑法是他转传的,这便是全部实情。” 话说得入情入理,“鬼叫化”无法不相信,改容相向道:“那是老要饭的误会老弟了,抱歉之至。” 苦笑一声,武同春道:“您老这一误会,把在下害惨了,两条腿被‘九尺二’他们禁制住,说天下无人能解,而他们……对了!那姓钱的没死?” “死了!” “可是……他曾在破屋窗外……” “那是老要饭的利用尸体,故弄玄虚,藉以引走灰衣人,好带走老弟你。” “啊!您老还发了暗器?” “什么暗器?是一把干羊屎。” “羊屎?”武同春不由笑出声来,这老叫化的确有意思,把羊屎当暗器,但从那疾劲之势看来,手力实在惊人,灰衣人知道了不气死才怪。 “鬼叫化”挪近些,道:“让我看看你的腿!” 摸索了半晌,颓然道:“真是邪门,不知是什么手法所制,穴脉并没异样,这……如何是好?” 武同春黯然无语,禁制不解,还不是活死人一个,什么都别谈了。 “鬼叫化”皱眉苦想,良久,开口期期地道:“圣僧虽死,总算愿望达成,‘玄黄经’终于给了武同春,可是……偏又节外生枝,晦!老叫化生平做过这一件孟浪事,害了老弟,这……” 武同春吐口气,道:“这也不能怪您老,反正……他们迟早还是要找在下的。” “鬼叫化”翻脸道:“怎能不怪,如果不是我点了你穴道,双怪就无法得手。” 武同春道:“既成的事实无法改变,您老不必自责,还是谋解决之道吧!”停了停,又道:“奇怪,灰衣人为什么想毁在下?您老真不知道他的来路?” “鬼叫化”摇摇头道:“不知道,以前没见过,他现身之后.仅知他身手极高,是个难惹的人物。” 武同春不经意地道:“我们怎会在船上?” “鬼叫化”笑笑道:“最稳妥的谈话之所,决不会有人窃听。” 突地,一个声音道:“不见得吧?” “鬼叫化”老脸大变,翻身向船头外望,气呼呼地道:“人倒媚总是碰见鬼!” 武同春也同时扭转上身从篷隙向外望,只见小船是系在水边,一眼看去,尽是翻白的芦苇,隐约间见一条蓝色的身影,在白浪中闪逝,快得惊人,心中一动,脱口厉声叫道:“是他!” 由于角度的关系,“鬼叫化”没发现,回头道:“是谁?” 武同春愤愤地道:“白石玉。” “是那穿蓝衫的小穷酸?” “唔!” “这小子大有问题。” “在下非逮到……”想到双腿,倏然住了口。 “鬼叫化”突地一拍脑袋,道:“老要饭的想到了。” 武同春双目一亮,道:“您老想到什么?” “有一个人定能解老弟双腿的禁制。” “噢!是谁?” “嗯!很难说……” “怎么?” “对方是个怪物,不通人情……” “到底是何许人物?” “铁心太医。” “铁心大医?” “嗯!你当然不知道,这怪物已经近三十年没现身江湖了,论医术,堪称可活死人而肉白骨,只是人太古怪,如果是他不愿做的事,杀了他也没用,软硬全不吃,全看他一时高兴,老要饭的在八年前曾见过他一次,是无意中碰到的。” 武同春精神大振,激动地道:“人在何处?” “鬼叫化”嘻嘻一笑道:“说来老弟不信,在一个尼姑庵里。” 武同春为之瞠目结舌,半晌才道:“您老在开玩笑?” “鬼叫化”正色道:“是真的,怎么是开玩笑!” 武同春期期地道:“不可思议,男人……住在尼姑庵里……”顿了顿,又道:“您老八年前碰到他在尼姑庵里?” “鬼叫化”摇头道:“这倒不是。” “那怎么说?” “老要饭的八年前偶然碰到那老怪物是在路上,有个缥师在叩谢他救命之恩,事后据那嫖师说,老怪物是住在一座尼姑庵里。” “怪事,也许那师是在信口开河?” “不,他还说出了地方。” 070 “噢!远么?” “由此地去……,两三天行程,不管真假,总得一试,除了他,老要饭的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解老弟的禁制。” 武同春沉默了片刻,道:“可是……,在下不能行动。” “鬼叫化”毫不犹豫地道:“小事一件,老要饭的自有安排,我们先走一程水路,然后再上岸,对了,你还是把面具戴上。” 说着,把原先收回去的人皮面具,还给武同春。 武同春接过,戴回了面具。 “鬼叫化”解了缆,小舟顺流而下,漂行了约莫四五里,“鬼叫化”把船靠岸系好,然后挟着武同春登上陆地,快速前行。 一个老乞丐挟着一个年轻儒生奔行,所幸荒野无人,不然定必惊世骇俗。 时近黄昏,夜色逐渐加浓。 “鬼叫化”挟着武同春岔上大路。 不久,路旁出现一间草寮,业已半塌,看来以前专做走脚生意的路边摊棚,可能生意不好而收了。 “鬼叫化”停步道:“老弟,你在棚子里暂时歇着,老要饭的去设法找代步!” 说着,进人草寮,把武同春放下,再叮嘱了一番,抓了些枯枝、乱草堵住门洞,然后疾步离去。 武同春靠坐在草寮,心中感到无限的窝囊,“九尺二”与那青袍老者用这种手法坑了他,但对方已经全送了命,他连恨的对象都没有。 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传人耳鼓,武同春双腿不能行动,是以警觉性特高,忙用手扒开一个洞外望。 两名黑衣壮汉,抬着一顶黑色小轿,冉冉而来。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黑轿距草寮不远,后面四骑马泼风般驰来,超前勒转马头,齐齐下了马,拦在路中。 是四名黑衣武士,标志显示是“天地会”的弟子,相当剽悍。 小轿落在路中。 抬轿的黑衣汉子之一大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四武士之一寒声道:“把轿门打开。” 黑衣汉子瞪眼道:“找死么?” 武同春大为困惑,轿子里坐的是何许人物,一个抬轿的公然敢叱喝“天地会”的武士,想来必非寻常人物。 那武士狩声道:“是你找死!” 抬轿的黑衣汉子凶巴巴地弹身迫迎四武士,粗声粗气地道:“试试看是谁找死?” 那武士怒哼一声,道:“你想死那是没办法的事!” 剑芒闪烁,恶狠狠的戳向那黑衣汉子。 黑衣汉子轻轻一闪,飘出剑圈之外,身法相当不俗,一个抬轿的能有这等身手,实在令人骇异。 黑衣汉子抿嘴道:“你们实在有种!” 那武士气昏了头,厉喝一声:“上!” 四支长剑,从不同方位罩向那黑衣汉子,黑衣汉子鬼魁般飘出剑幕之外,那轿子后面的另一个黑衣汉子,袖手旁观,面不改色。 四剑落空,齐齐指向轿子。 轿帘突地飘起。一道罡风暴涌而出,惊叫与闷哼齐发,四名武士倒撞回去,其中两名首当其冲的直撞在马上,再跌坐地面。 马匹受惊,奔窜而上。 四名武士坐在两旁地上,呆若木鸡。 轿子后的黑衣汉子冷冷开口道:“你们实在有种,连死活都不知道。” 坐地的两名武士挣起身来,口角鲜血长挂。 武同春在暗中为之动魄心惊。 马蹄声再传,又一骑奔到,下马,是个矫健的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目芒连同,厉声道:“怎么回事?” 四名武士躬了躬身,其中之一道:“禀堂主,点子太硬!” 黑衣老者怒哼了一声,迫向轿前,厉声道:“现身答话,否则本座劈碎侨子。” 那间在路边的黑衣汉子从容上前、一手揭开轿帘。 “呀!”惊叫声中,黑衣老者脸色大变,连退数步,躬下身去,口里道:“卑属外五堂堂主马之云参见左护法,请恕冒读之罪。” 四武士也惊慌地躬身扶剑俯首,齐称:“弟子参见左护法。” 武同春为之心头剧颤,想不到轿子里坐的是“天地会”左护法“魁星娘姐”,这的确太出人意料之外。 黑衣汉子放落轿帘,冷冷地道:“马堂主,左护法有特殊任务!” 黑衣老者恭应了一声:“是!” 黑衣汉子向轿后的同伴比了个手势,抬起小轿,黑衣老者与四武士闪向路边,躬身相送,轿子飞奔而去。 黑衣老者当场怔了半晌、突然厉声道:“不对!” 武士之一道:“堂主发现了什么?” 黑衣老行道:“那两个抬轿的……面生得紧,从来没见过。” 那武士道:“可能是秘舵的弟兄!” 黑衣老者“嗯”了一声,道:“你们的坐骑呢?” “这……因为左护法在轿中发掌,把马匹给惊走了!” “什么?左护法向你们出手?” “是的。” “这……怎么可能呢?” “事实是如此,抬轿的弟兄够凶,根本没点明,所以弟子等才冒犯……” “得了,你没听说是特殊任务?” “是。” “追马去。 “是。” 四武士转身疾奔而去。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黑衣老者的那匹坐骑想来是俄极了,竟然走近草寮,拉啃塞在门洞的干草,三拉两拉,本已朽坏的草编壁片,破拉倒下,武同春心头大急,他的身形业已暴露。 黑人老者怒叫道:“死畜生,这么馋!”说着走近前准备拉马。 武同春悄然拔出了长剑,垂头卷坐。 黑衣老者发现了武同春,暴喝道:“什么人?” 武同春连动都不动一下。 黑衣老者迫近,仔细一打量,再次喝问道:“说!什么人?”没有反应,黑衣老者扬手就是一掌。 武同春咬牙硬承受这一掌,口里故意凄哼了一声,他下身不能动,非要制造机会一击奏功不可。 黑衣老者喃喃地道:“八成是快要断气路倒!” 口里说着,随抽出长剑,直追武同春身前伸手可及之处,用剑试探白光陡起,快如闪电,黑衣老者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门呼了一声。不动了,片刻后,手中剑掉落,仰面栽了下去,胸前血泉喷起老高。 那匹坐骑惊得跳了起来,奔出数丈,自动停了下来。 武同春心念疾转,如果再有对方的人来到,或是那四武士追马回头,自己可不能坐着踉人家动手,不如以手代足,换个地方……心念未已,一条人影骤现身前。 武同春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定睛一望,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真是冤家路窄,不速而至的竟是白石玉。 白石王笑笑道:“原来是兄台,幸会啊!” 071 武同春瞪着眼没开口,血管里的血在加速奔流,他无法想象这诡异的人将要对自己做些什么?白石玉接着又道:“兄台怎么了,是乏了么?” 武同春厉声道:“你想把本人怎样,说吧!” 白石玉从容地道:“彼此是友非敌,兄台何出此言?” 武同春没好气地道:“用不着装模作样的,本人现在双腿不便,是你下手的好机会。” 白石玉惊叫道:“兄台双腿受了伤么?” 武同春道:“用不着你管,傍晚前,你曾在小舟旁窃听,何必明知故问。” “啊”了,白石玉道:“兄台误会了,小弟并非有意窃听,是恰巧路过,只见老化子,木知兄台也在小船上。兄台到底何对小弟不谅解,能明示么?” “你自己心里明白。” “其实,小弟并无歹意,目的只是想从兄台的口里知道好友武同春的下落,没有别的意思。” “一句话,你无法从本人口里得到什么。” “兄台何必如此固执呢?” “哼!” “小弟一向守着和平处世的原则,兄台何苦迫小弟违背原则?” “本人不欣赏你这一套。” “小弟是实心实意。” “少来!” 白石玉声调一变道:“那是兄台非迫小弟得罪不可了?” 武同春愤极地道:“就算是吧,你现在不乘机会下手,将后悔一辈子。” 白石玉场掌道:“这是兄台自己说的,小弟别无选择了!”“说着,扬起手微微一振。 白石玉手掌微振之际,武同春发现一缕极细的银丝,射上身来,本能地横剑去挡,穴道一麻,劲道全失。 白石玉冷冷地道:“兄台,我们换个地方再谈!” 说完,牵来黑衣老者遗下的坐骑,把武同春横在鞍上,打马便走。 武同春急气交加,却无可奈何,“鬼叫化”还不见回转,只有听任摆布。 走没多远,停了下来,武同春目光所及,骇然大震,只见那顶小黑轿搁在路当中,原先的四名武士横尸轿边,抬轿的汉于不知去向,路旁散有两骑马,想是四武士追回来的。 怪事!这四武士是何人所杀?“魁星娘娘”人呢?她总不会杀会中弟子?那匹马前行了数步,正停在轿前。 武同春是横伏在马鞍上,两眼正好看到轿中,因为轿帘已被撒落,轿子里端坐着“魁星娘娘”,仔细一看,头皮发了麻,“魁星娘娘”双目无神,赫然是具死尸。 堂堂“天地会”的左护法,就这样送了命,是谁下的手?深深一想,倏有所悟,那黑衣老者马之云曾说抬轿的是两个陌生人,而“魁星娘娘”始终没发过一言,分明在上路时已是一具尸体,四武士是后来才被杀。 这,难道是白石玉的杰作?转念一想,又觉不对,“魁星娘姐”曾在轿中发掌,震退了四武士,证明那时仍是活的,这就太不可思议了。 白石玉抓到一匹散在路边的坐骑,上了马,哈喝一声,驮着武同春的这一骑跟在后面向前驰去,不久,岔上小路。 驮着走,实在不是滋味,武同春恨得发昏。 一片高耸透空的林木呈现眼前,两条人影趋近,齐声道:“主人辛苦了!” 白石玉道:“把人带进去,马匹打发走!” 武同春暗吃一惊,白石玉居然也有手下,他到底是什么来路?心念未已,只觉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抓起,带入林中,放落,这一看清了,更加骇震不已,这地方,是一处富贵人家的私人墓园,身前站着两名黑衣汉子,竟然是替“魁星娘娘”抬轿子的那两人。 情况算明朗了,两名汉子既是白石玉的手下,他们所抬的是死人,而下手杀害“魁星娘娘”的,当然是白石玉。 至于轿子里发出的掌风,以白石玉瘦小的身材而言,尽可藏在轿子里,对如非有人藏匿轿中,“魁星娘娘”岂可端坐不倒……白石玉抬了抬手,道:“你俩到外面去守着。” 两黑衣汉子应命而去。 白石玉扬手虚点,武同春上半身又能活动,撑持着坐起来。 墓园一片死寂,气氛有些阴森。 武同春在很极之下,情绪反而平静了,冷冷开口道:“白石玉,你到底准备做什么?” 白石玉淡淡地道:“别紧张,我们漫漫谈。” “谈什么?” “老话一句,武同春的,下落。” “你不择手段,追查武同春的下落,目的是什么!” “朋友间应有的关切。” 冷笑了一声,武同春道:“他没提过有你这么个知心朋友,倒是……” 白石玉道:“倒是什么?” 武同春有意地道:“他警告我,有个姓白的行为鬼祟,居心叵测,要我着意提防。” 哈哈一笑,白石玉道:“那是他误会了!” “误会?哼!” “好了!日久见人心,我们不必争论。他人在何处?” “我不能出卖他。” “那就是说……兄台宁死也不会透露?” “就是这句话!” “兄台对朋友的忠诚令人可佩!” “少来。” “小弟说过,一向处世以和平为原则。这样好了,小弟跟兄台谈个互惠的条件,彼此都有好处,怎么样?” 武同春暗忖:“这小子诡计多端,又在耍手段了,且看你是怎么个耍法!”心急之中,道:“什么互惠条件?” 先笑了笑,白石玉道:“兄台双腿受制,等于废人一个,如果兄台说出武同春的准下落来,小弟便设法使兄台复原,如何?” 武同春心中一动,这实在是他目前所迫切需要的,脱口道:“你能办得到?” 白石玉道:“可能。” “可能?那是说并没绝对把握?” “这……好,干脆,小弟一定能办到。” “就办吧!” “小弟说过要设法,不能马上着手。” 冷哼地一笑,武同春道:“白石玉,别费心机了,我不是三岁孩童,你只是想套出找口里的话,然后随便处置我,对不对??白石王日甚一闪,道:“别自作聪明,你现在的生死操在我手上,我不必绕弯子,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武同春下屑地道:“你就是不能做,所以才来这一手。” “为什么?” “如你杀了我,得到什么?” “可以逼供,用非常手段,你就会说。” “做梦!” “好吧!就让兄台尝尝做梦的滋味。” 蓦在此刻,一声凄厉的惨叫破空传来,白石玉脸色大变,转头探视紧接着又足方惨叫传来,是在不同方向,距离也远些。 白石玉电掠而去。 武同春暗忖:“定是白石玉那两名下出了算……” 一条高大人影,电扑而至,极快地抓起武同春,搭在肩上,朝白石玉奔去的反方向掠去,捷逾旋风。 武同春在碎发的情况下,什么意念也没有,鼻孔里闻到一股相当刺的味道,那人身上发出来的,闻了直想作呕。 那人身高体壮,肩上扛了个大人,疾行如飞。 约莫盏茶时间,那人刹注势,把武同春斜肩抛下。 软绵绵,不感觉痛,是个干草堆。武同春定定神,看出扛自己的赫然是个中年乞丐,怪不得散发出那种让人欲呕的味道。 另一条人影闪现,是“鬼叫化”。 武同春长长吐了口气,原来老叫化去安排代步,是如此安排。 那中年乞丐开口道:“师父,这一着棋真妙。” 072 “鬼叫化”道:“小心为上。洪羽,你到那边路口去守着。” 中年乞丐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鬼叫化”这才向武同春道:“老弟受惊了,要饭的转回,正赶上那姓白的小子用马载你走,所以一路追了下来,还好,没发生意外。刚刚那小子是老要饭的接棒人,叫洪羽,有些蛮力,外号‘大力洪’,他带你上路,不殊一匹坐骑。” 妙人妙语,武同春笑笑道:“您老刚才杀了姓白的两名手下?” “鬼叫化”摇手道:“没有的事,穷家帮子弟把杀人悬为禁律……” “那惨号声……” “装的,调虎离山!” “那对方可能马上追踪而来。” “马上不会。” “为什么?” “那两名汉子被老要饭的点倒,分别倒在不同方位,够那姓白的小子找上一阵,我们可以从容赶路。” “去拜访铁心太医?” “这一问是多余。” “对了,‘天地会’左护法‘魁星娘娘’是姓白的下的手?” “这还用说!”“说完,击了三下掌,“大力洪”奔回,“鬼叫化”挥手道:“我们上路吧!” 武同春再被扛起,落荒而奔。 这是一座尼庵,地点相当荒僻,也许是平时无人来往,连条小路都没有,庵门深锁着,围墙是石砌的,长满了青苔。 武同春被放置在庵门外的门槛边,“鬼叫化”师徒故意回避。 “铁心太医”会在尼姑庵里,的确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犹豫了很久,武同春举手扣门,半晌不闻声息,只好发话似“武林后进求见太医老前辈。” 里面起了脚步声,武同春的心也跟着跳荡起来,“鬼叫化”说,“铁心太医”是个怪物,不通人情,对方会不会答应施术,还是个大问题。 庵门开启,现身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村俗打扮少年。 武同春抬头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少年长相不俗,只是面目太冷,冷得令人不愿多看一眼,像是别人欠了他银子不还。 “铁心太医”住尼庵已属离奇,竟然还加上十八九岁的少年,的确是匪夷所思,怪上加怪,他是“铁心太医”的传人么?少年开口道:“你是做什么的?” 声音跟面目一样冷,每一个字像一粒冰珠。 此来乃是求人,武同春尽量放缓声音道:“在下是来求医的。” “什么?到这种地方来求医?” “是的。” “你的神志还清楚吧?你看到行医的招牌了?” “在下……是由人指引而来的。” “谁指引你来?” “一位武林前辈,来历不详。” “妙极了,你怎么坐着说话?” “在下……双腿不便,此来便是求治双腿。” “双腿不便怎么能到这里?” “由人背来的。请问……‘铁心太医’老前辈……” 少年连想都不想地便道:“你趁早走吧!这里不许生人打抚。”说着,关上庵门。 有其师必有其徒,人说铁石心肠,是句骂人的话,而这少年却是真有这味道,简直是没半丝人味。 武同存气得双眼发蓝,暗忖:“观其徒可见其师,这一趟算是白跑了,世界上竞有这种不通人情的冷血人,残就残吧!不治了!” 越想越吞不下这口气,忘形地场掌劈向庵门。 “砰”然巨响声中,木屑纷飞,庵门被劈成碎片。 出掌之后,觉得此举太不应该,但后悔已退。这时,他才看清门里是一座小丘般的废墟,大半为野草覆盖,丘后是两挂陈旧的房舍,没有庵堂的样子,在外面因有石墙围着,一点也看不出来,武同春直了眼。 那村装少年飞掠而至,怒气勃勃地大声喝叱道:“你造反了?” 武同存横定了心道:“造反就造反!” 少年厉哼一声,举单便劈。 武同存扬单反击,动风狂荡中,那少年被震退了三四个人步。虎吼一声,那少年再度出手,毕竟武同春双腿不便,行动受制,无法应付多角度的攻击,闷呼声中,被震得飞滚八尺之外。 少年直迫身前,冷酷地道:“此地不杀人,但也不容人,快滚,你怎么来就怎么回去。” 武同春坐起,怒目切齿。 一个苍劲的声音起自身侧:“怎么回事?” 武同春转头一看,身旁多了个寒骨鳞峋的黄衣老人,须眉俱霜,手拄拐杖,不知是何时来到的,看来是“铁心太医”无疑了,从那份冰冷的神情便知道。 少年气呼呼地道:“爷爷,是个周子,公然来这里撒野,劈碎庵门。” 原来这少年是老人的孙子,武同春自知理屈,一时之间开不了口。 老人怒哼了一声,道:“把他轰走。” 武同春硬起头皮道:“老前辈想来就是‘铁心太医’……” “不错,谁告诉你的?” “是一位无名老人!”他不得不撒谎,不能供出“鬼叫化”。 “无名老人?” “是的。” “来此何为?” “求医。” “求医是这等求法?” “晚辈知错了,请老前辈宽恕。” “哼!宽恕?老夫久已不问世事,连求个清静都不可得,这种地方,居然还有人找上门来……” 少年插口道:“爷爷,这小子双腿不能动,是由别人送来的,送的人却不出面,这当中恐怕大有文章,尤其他手底下相当不赖。” 老人点点头道:“谁送你来的?” 武同存道:“朋友。” “人呢?” “不敢冒读者前辈,离开了!” “说得好听,这一来,三天之后,此地将会变成山阴道。桐儿,我们只好搬家了,马上收拾……” “老前辈,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人的嘴能封得住么?” “晚辈已交代过那位朋友,守口如瓶。” “你小子倒是一厢情愿……”说着,老脸乍变,怒声道:“好小子,竟然以面目掩住本来面目,显见居心叵测。” 武同春心头大震,这面具制作十分精巧,想不到仍被老人看穿,当下立即道:“晚辈是不得已才戴面具,并非存什么异心。” “铁心太医”冷极地一哼,道:“鬼话,你以为老夫会相信?” 武同春一横心,激声道:“老前辈请看!”手伸向面具,准备……摹在此刻,一个声音厉呼道:“冷面客。” 一老一少登时脸上变了色。 一条人影,从庵内冲出。 “啊!”武同春失口惊叫出声。 现身的,竟然是方大娘。年前,方大娘为了救武同春逃脱“天地符”的追杀,曾火焚方家老店,她为何付出这大的牺牲,至今还是一个谜。 而不久前,方大娘在镇上酒店卖瓜子,被“天地会”“巡监马一夫认出,追杀方大娘,正巧又为武同春所救。 她怎么也在此地呢?武同春脱口叫道:“方大娘。” 少年厉声道:“你就是救我娘的‘冷面客’!” 方大娘激动地道:“少少侠,怎么回事?” 073 武同春定了定神,道:“在下被‘九尺二’兄弟暗算,残了双腿,前来求治。” 方大娘手指少年道:“这是犬子方桐,冒犯之处,少侠海涵!” 方桐赶忙长揖道:“小可敬赔不是!”’武同春讪讪地道:“不,错的是在下。” 方大娘转向“铁心太医”道:“爹,您老人家不会拒绝医治他吧?” “铁心太医”冷峻如故地道:“他来路下明,又是别人伴随而至,这个家不要了。” 既有方大娘这层关系,武同春不想隐瞒了,沉声道:“伴同在下来的,是丐帮首座长老‘鬼叫化’,凭他的身份不会有问愈的。” “铁心太医”嗯了一声道:“是那臭要饭的,老夫知道他。你的来路呢?” 武同春期期不能出声,他考虑是否该揭开本身秘密。” 方大娘接口道:“爹,先带他进去再说好么?” “铁心太医”无情地道:“不,先交代明白。” 方大娘道:“爹,武林人大多有难言之隐,他曾救过媳妇的命,我们该还人情。” “铁心太医”瞪眼道:“你少开口!” 方桐笑了笑,委婉地道:“这位兄台,家祖父很固执,如果没天大的困难,请见示来历好么?” 照武同春的性格,他宁可不医,但事实上却又非求治不可,他有太多的事要做,深深一想之后,突地伸手主动抓下面具。 方大娘母子惊叫出声,这张疤脸,的确是吓人。 “铁心太医”仅只闪动了几下目芒,似乎并不太震惊,也许是一个行医的人,见得多了的原故。 武同春咬咬牙,道:“这是晚辈蒙面的原因,别的可以暂时别问么?” “铁心太医”片言不发,转身自去。 方大娘道:“桐儿,快扶少侠进去。” 武同春期期地道:“大娘,这……妥当么?” 方桐道:“家祖父不开口,便表示他老人家不再反对。” 说着,上前拉起武同春,武同春双腿根本用不上力,直往地下逞,方桐一看情形,索性双手横抱起来,向庵内走去。 那座巨丘,在野草覆盖之下隐露残砖断瓦,看来是倒塌的庵堂,至放真正原因,便不得而知了。” 这里实际上只能称为尼庵废墟,根本不是尼庵,没有佛堂,没有尼姑,而为一家三代同堂的俗家人。 巨丘后两栋旧屋,仍留在石墙之内,屋前花树杂着乱石,看来很凌乱。 武同春被带进东首一栋的暗间里,放置床上半坐着。 方桐笑着道:“这是小可的卧室,兄台将就些吧!”现在,他像变了另一个人,一点也不冷了,冷漠是装出来的,并非他的本性。 武同春吐口气道:“好说,是在下搅扰不当。” 口里说着,心可就疑云重重,一家三口,恰是三代,何以当初方大娘以一个妇道人家独自主持店务?当然,如果不是巧遇方大娘,这趟准徒劳。 方大娘跟了进来,亲切地道:“少侠勿忧,家翁会施术治理贵恙的。” 武同存内心激动非凡,如果他抖出身世,便可揭开方大娘焚店之谜,但又怕节外生枝……方大娘又道:“少侠的脸孔……像是重创所致?” 武同存点点头,两眼紧盯着方大娘的面上,他有一种想说出本来面目的冲动,这股冲动愈来愈强烈。 方大娘业已发现武同春面色有异,正待开口动问……“铁心太医”走了进来,那份冷漠的神情,使人产生一种能不开口便不开口的感觉,武同春启动了口,但没说话。 方大娘母子退了开去。 “铁心大医”也同样不开口,迳直走到床边,伸手在武同春腿上摸索,不断地摇头,最后,手指停在膝头部位。 武同春的心,随着老人的摇头皱眉而逐渐下沉,如果老人也束手的话,就注定一辈子残废了。 方大娘母子见老人的神情,脸色也为之沉重起来。 突地,“铁心太医”大声道:“好邪门的手法!” 方大娘急道:“能治么?” “铁心太医”不答腔,又继续探索,由上而下,又由下而上,一遍又一遍,查遍了所有股部以下经脉穴道,白眉一轩,回头道:“取银针来!” 方桐转身急去。 武同春精神大振,这表示有救了。 “铁心大医”自语般地道:“不伤穴,不损脉,制住了经道,邪门,足可满过一般歧黄高手。” 武同存暗忖:“怪不得那姓钱的说,这禁制除了施术本人,天下无人能解,原来用的是这种大背常轨的手法。” 方桐去而复返,把一个小匣子放在床边桌上,然后示意武同春平卧。 “铁心太医”从匣中抓起数支银针,极其熟练地扎上武同春双腿经穴,然后飞指疾点下盘大小穴道)耗时益茶工夫,拔去银针。 方大娘开口道:“少侠,试试看!” 武同春试一运功,气极畅通,禁制已解,内心的喜悦莫可言宣,一骨碌翻下床来,朝“铁心太医”恭敬地施了一礼,道:“敬谢老前辈回天大德,晚辈永志于心!” “铁心大医”毫不动容,冷漠地道:“不必,这是代老夫儿媳偿还你的人情,从此互不相欠。” 说完,抓起小匣子,扬长出房而去。 武同春有啼笑皆非之感,这老人的确欠缺人味。 方大娘笑笑道:“家翁生性如此,少侠不必介怀。” 武同春道:“岂敢,在下感激还来不及!” 他心里有许多疑问,但却不便开口动问,因为这是别人的隐私,可是方大娘毁店救他的那一节,有如骨梗在喉,不吐不一决,心意连转之下,想到了一个侧击的主意,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大娘认识一个叫武同春的么?” 说完,静待对方的反应。 方大娘母子脸色齐变。 方桐道:“武同春少堡主?” 方大娘厉声道:“少侠因何有此一问?” 武同春尽力从容地道:“在下与他是同宗,也是至友,他曾告诉在下年前发生的一件往事,因听大娘夫家姓方,而大娘的长相跟他描述的一样,所以……冒昧动问。” 方大娘激动不已地道:“啊!想不到少侠是武大少的好友,这么说是自己人了。他现在人在何处?” “在山里练功,暂时隐秘行踪避仇。” “他……还好么?”关注之情,溢于言表。 “还好。” “他告诉了少侠什么事?” “方家老店的故共,他……一直耿耿淤怀,希望能知道原因。” “噢!少侠与他是无话不谈?” 为了制造关系,拉近距离,武同春点点头,煞有介地道:“是的,彼此间没有秘密,可以说是换命之交,他曾托在下暗中照料他的家小,同时代他办一件大事,就是关于他发妻凝碧的事。” 方大娘厉声道:“他连这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家算也告诉少侠?” 武同春道:“是的。” 口里说,心里想到凝碧的惨死,遗珠的失踪,内心一阵刺痛。 方大娘深深吐口气,道:“我能见他么?” “这……目前不能,大娘能见告为何为他毁店的原因么?” “这个……” “同春兄亟想知道这事,在下……可以转达。” 方桐开口道:“娘,告诉这位兄台无妨。” 方大娘沉思了片刻,面色一黯,道:“说来话长,长话短叙吧!二十年前,愚夫妇被仇家追杀,先夫遇难,桐儿尚在腹中,自量母子难以幸免,却为武故堡主所救,母子才能活到现在,这份恩德,愧无以报,毁了店算什么!” 武同春大为激动,脱口道:“大娘的仇家是谁?” 方大娘摇头道:“这点……恕我不便相告,当初开店的目的,是为了引出仇家,但仇家始终不露面二……” 方桐咬牙切齿地道:“娘,孩儿就这样躲下去么?” 方大娘泪光莹然,悲声道:“孩子,你的能耐还不足以谈报仇,而且……你祖父已有所安排。” 武同春慨然道:“大娘如能见告仇家来路,在下行走江湖,也许能略尽棉薄。” 方大娘凄凉地一笑,道:“少侠盛情心领,家翁很固执,不愿外人插手。” 这一说,武同春无话可讲了,他不能硬插手别人的事。 方桐满面激愤怨毒之色,紧闭着嘴。 在好奇心驱使武同春忍不住道:“大娘一家怎会在此地安易?” 方大娘歉意地笑笑道:“这是家事,恕不便相告!”话锋一顿,又道:“少快离此之后,希望能守口,代为保守此地秘密。”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当然,这一点在下省得。”左右一望,又道:“在下想告辞了,方老前辈方面……理应当面辞谢。” 方桐道:“不必了!家祖父不喜这些俗礼。” 074 方大娘抬手道:“慢着,至少该喝杯水酒再走,让我聊表心意。” 说完,个待武同春有任何反应,转向方桐道:“你陪少侠聊聊,我到厨下去,一会就好了!” 武同春还想推辞,话没出比方大娘已出房去了。 方桐挪倚道:“请坐!”。 其实,武同春心里也想跟方桐多说几句话,也就不客气地落座。 方桐在对面坐下,吐口气,道:“兄台能见示大名上姓么?” 武同春为了难,一时期期说不上来,他不愿骗对方,但又不能说实话。 方桐相当知机,笑笑道:“兄台既有碍难,不说也罢!” 武同春讪讪地道:“抱愧之至,改日如能再见,在下当详告一切。” 方桐话题一转,道:兄见台脸上的疤痕,看来是破撞裂肾的?” 武同春道:“是的,方兄……想来也精于此道?” 方桐道:“耳儒目染,略识皮毛而已。兄台……” “方兄想说什么?” “以家祖父之术,兄台的脸孔可以复原。” “可以复原?”武同春双目放光。 “是的,小弟想……去求家祖父为兄台施术。” 武同春激动万状,这可是做梦也估不到的事,看来“铁心太医”的能耐,已到了夺天地造化的境地。 当然,这是求之不得的事,如能复原,此生无憾了,但一想到“铁心太医”的性格,热度登时减退了,谁知道他肯不肯施术?心念之中,期期地道:“这不所求过奢吗?” 方桐道:“不,兄台对家母有援手之德,又是武少堡主知友,这不算奢求。” 武同春口唇发颤地道:“令祖父会答应么?” 方桐道:“小弟与家母当力求,家祖父只是个性怪僻,心地是仁慈的,医术是仁术,必须佐以仁心,这一点他老人家是具备的。由于家祖父生性与一般人略异,才被人冠以‘铁心’之号……” 武同春突然想到一件事,沉声道:“不必了,在下不想恢复容貌。” 方桐为之愕然,这是别人做梦求不到的事,而武同春竟然拒绝?自我虐待,是减轻负疚的方法,未必正确,但有人如此。 武同春便是突然兴起这一种想法,所以才拒绝复容。 他自觉对发妻凝碧负疚太深,而且是无法补偿的,所以他:要痛苦,需要自我折磨,仿佛唯有如此,才觉得好过些。 这全与事实无补,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观点与生活的方式,除了当事人,旁人是无法理解的。 方桐茫然不解地道:“兄台,这是为什么?” 武同春痛在心里,苦苦一笑道:“这就是我之所以为我,不想改变它。” 方桐摇头道:“小弟不懂。” 武同春取出面具戴上,遮去丑脸,口里道:“希望将来能有机会使见台明白!” 方大娘招呼酒菜齐备,方桐肃客到明间里,母子二人暗着武同春吃喝,“铁心太医”始终不再露面。 方大娘开过酒店,自是烹调老手,虽然时间不长,但是莱肴式样多而非常可口,母子殷殷劝饮。 武同春感慨万千,回想当初在方家老店吃喝的情景,令人兴沧桑之叹。 酒罢,武同春再谢辞出,他怕“鬼叫化”师徒等得不耐。 母子俩送到门口,方桐道:“小弟与兄台所谈的那件事,如果兄台改了主意,可以随时来找小弟。” 武同春感激地道:“在下会的,请代向令祖父致意。” 离庵不远,“鬼叫化”迎了上前,兴奋地道:“老弟,恭喜啊!” 武同春略显激动地道:“如果不是您老指引,在下是残定了。” 目光一转,又道:“令高足呢?” “刚离开不久,老弟现在作何打算?” “要办的事太多,不知从何着手,只有去碰了。”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老弟以后可要多加谨慎!” “敬谢指教!” “对了,那老怪物是如伺答应施术救治的?” 这一问,表现了“鬼叫化”的人格崇高,玩世不恭的人,有其严肃的一面,他事先说过由武同春自己碰运气,绝对不干犯武林之忌,说不偷窥,便不偷窥,不然以他的能耐,尽可在暗中观察。 方大娘对他而言是熟人,没问起,证明他自律极严,武同春大为钦服,但方大娘嘱咐过请他守口,他当然不能食言而暴露别人的秘密,可是他又不愿欺骗“鬼叫化”,心念数转之后,祝声道:“先请您老原谅,有些话在下不能说……” 姜是老的辣,“鬼叫化”立即意识到其中有蹊跷,从容地道:“你很坦白,没关系,拣你能说的说,全不能也行,反正你得治就成了。” 武同春深为感动,带着歉意地道:“铁心老前辈人怪而心仁,因为巧碰上某种机缘,所以慨施仁术。”。 “鬼叫化”没追问,淡淡的道:“行了,老要饭的并不一定要知道原因,我们这就上路吧。” 两人上了路,武同春十分内疚,但无可奈何。 奔了一程,远远出现镇甸的影子,“鬼叫化”止步道:“老弟,我们得分手了,有句话要告诉你。” “您老有话但请吩咐!” “这……也可以说是老要饭的重托,老弟无论如何设法把话带给武同春,就说老要饭的等着见他一面。” 075 第十一章 武同春既感且惭,几乎想抖出自己的身份,但终于忍住了,因为还不到抖踩的时候,目前最重要的两件事,一是追查遗珠的下落,二是究明伤害父亲的凶手,如果泄漏身份,行动将相当困难。 当下武同春期期地道:“在下……一定完成您老的托付。” “鬼叫化”颔首道:“很好,为了不惹人注目,我们暂且分手。”说完,一路歪歪斜斜而去。 在原地窒了片刻,武同春也上了路。天色业已昏黑下来,遥望镇甸,闪出稀疏的灯火,房舍的轮廓逐渐模糊。 武同春还没感觉饿,也无意投店,是以穿镇甸而过,并没停留。 这一放过宿头,却再也不见镇集了。 除了偶尔发现几家农户,尽是旷野,好在他暂时没什么目的,所以也不在意,一个劲地顺路缓驰。 方大娘母子的影子,不断在脑海浮沉,此次能解除双腿禁制,可以说全属机缘,若非方大娘这层关系,要想求得‘’铁心太医”答应,的确比登天还难。 正行之间,一阵险喝之声,隐约传来,由于静夜,而武同春的听觉又特别锐敏,否则是不会发觉的。 心念一动,武同春止住脚步,凝神倾听,久久,声音才又传来,很模糊,看来距离不近,他循声方向奔了去。 河滩上,静立着七八条人影。 武同春悄然迫近,隐在树丛之后。 沙是白的,衬着星目之光,场面极是清晰,散立的,是六名黑衣武士,中央,两条人影对立,摆着交手的架式。 宜中一个伟岸老者特别醒目,赫然是“天地会”的太上护法,另一个中等身材,也是个老者。 武同春定睛一辨认,不由热血沸腾起来,伟岸老者的对手,竟然是自己定要得之而甘心的西门尧。 上一次被他脱走,今晚真是天假其便。 空气很静,但充斥着无形的杀机。 喘息,但对峙双方的身躯不停地震颤,显然双方已经过惨烈的拼斗。 “天地会”怎么也找上了西门尧呢?“呀!”厉喝乍传,双方猛合在一起,然后又分开,距离拉长了许多。 鲜血,双方的口边挂了下来。 场面又静止下来,但空气却紧张无比。 耗了足半盏茶的时间,双方又开始挪步,接近……武同春在暗中跟着紧张起来。 双方距离缩短一丈之际,突地迅快地结合,“砰砰……”声中,人声踉跄分开,伟岸老者在退了四五步之后,稳住了,西门尧却坐了下去,口血连喷,显然,他比对手差了那么半筹。 伟岸老者喘息着,抹去口边血渍,扬手道:“带走!” 圈外六名武士一拥而上。 武同春大喝一声:“住手!” 声落人到,快如闪电。 六名武士不期然地向后退开,横剑戒备。 伟岸老者目芒一闪,狞声道:“原来是你小子!” 武同春冷冰冰地道:“阁下,久违了!” “你小子意欲何为?” “阁下还有力出手么。” “冷面客”,你怎敢一再与本会作对?” “反正态势已经形成了,多说无益,在下不想乘人之危,阁下如果识相,让我带着人走吧!” 伟岸老者目珠连转,他与武同春交过手,深知在目前脱力的情况下,出手定凶多吉少,几名手下帮不上忙,动手也是白搭,但堂堂“天地会”太上护法,能怯敌而逃么?心念之中,沉声道:“‘冷面容’,你能不插手吗?” “恐怕不行!” “本座保证,以后互不侵犯。前此过节全部抹消,如何?” “歉难从命!” 西门尧伤得不轻,老半天还站不起来。 六名武士久闻“冷面客”大名,压根儿就没出手的打算。 伟岸老者厉声道:“‘冷面客’,你太张狂,会后悔莫及!” 口角一撇,武同春道:“后悔是以后的事,目前阁下是准备动手还是离开?” “你是有为而来?” “适巧碰上。” “你们是什么渊源?,’“阁下最好不要管!” “他是本会要缉拿的人……” “也是在下要找的人。” “‘冷面客’,你如此任性而来,天下虽大,将没你容身之地。” “在下没时间扯淡,对不起,要带人了!”说着,举步走向西门尧。 六名武士似乎想阻止,又不敢的样子。 伟岸老者知道今晚是栽定了,与其灰头土脸,不如放开明些,虎吼一声:“撤退。” 然后狞视武同春,咬牙道:“‘冷面客’,你走不出一里地。”说完,转身离开,六名武士也紧跟着奔去。 酉门尧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厉声道:“你准备把老夫怎么样?” 武同春咬牙道:“说说杀害‘无我大师’师徒的经过,和杀人的目的。” 西门尧后退了一个大步,双目暴睁,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你小子是打反章么?” “什么叫打反章?” “你杀人,反咬老夫一口……”’“哈哈!西门尧,何必狡赖白费时间,你现在可没机会再诈死,还有你的同路人呢?不是泛泛之辈,是么?” “你……到底说什么?” “没什么,圣僧不能白死,你应该付出代价。” “你想灭口便下手,用不着找借口。” “灭口?” “难道不是?你跟臭叫化一鼻孔出气,杀害老夫至交,谋取‘玄黄经’,经上的武功,已在你身上出现,这是铁证。” “圣僧临死,说出你的尊姓,难道是假的?” 西门尧仰天狂笑数声道:“臭叫化的心思够毒辣,竟然反栽老夫杀人……世间根本没有公义二字可言,老夫认了!” 话锋一顿,又道:“罢了!武林本就是鬼域的渊狱,夫复何言。你说出经上武功出自你身的原因,老夫立即自决,不须你动手。” 武同春心念一动,忽然困惑起来,看西门尧的神情,不像是装假,“鬼叫化”曾说,“玄黄经”是西门尧和圣僧共同得到的,而圣僧遇害时,经仍在身上,如果西门尧目的是在独吞,他为什么不取走?可是圣僧临死吐露了西门二字,在谷中西门尧曾诈死骗人,这又作何解?西门尧接着又道:“无我老友悲天悯人,想挽狂澜以救生灵,携经物色堪造之材,想不到落得如此下场。错了!当初这主意错了! 武同春更加迷惘,这整个事件既复杂又诡谲,令人理不出头绪,真假难辨。如果“无我大师”师徒之被害,不是肇因于“玄黄经”,那自己的行动便走入了歧途,眼前只有如此,才能追出真相……当下沉声道:“如果在下道出武功来源与得经的实情,你愿说出原因么?” 西门尧脱口道:“可以。” 武同春深深一点头道:“你现在能行动么?” “当然!” “那好,我们换个地方。” “为什么?” “天地会’的人,不久会回头,此地不是谈话之所。” “走吧!” “你走前面。”。 武同春的目的,是防对方逃走。 这是一个黄土岗,没有树,仅长了些茅草,武同春与西门尧对坐在岗匝上的草丛里,此地可以眼观八方,不虞有人迫近或窃听。 武同春已打定了主意,如果西门尧没有明确的交代,他尽有机会取对方的命。 武同春略作犹豫之后,开门见山地道:“在下就是同时被‘无我大师’与‘鬼叫化’两位同时选中的人。” 西门尧瞪大了眼睛,没开口。 武同春接下去道:“在下当时并没应承,但事有凑巧,也是圣僧一再说的缘法,结果在下仍得到了‘玄黄经’……” 西门激动地道:“说下去!” 武同春于是把得经以及“无我大师”临死留言的经过,照实说了出来,然后静待西门尧的反应。 西门尧,瞬不瞬地瞪着武同春,久久才道:“这全部是真的?” 武同春道:“半字不假。” 076 西门尧脸上的肌肉连连抽动,厉声道:“可怕的误会!” 武同春目芒一闪,道:“这是误会?” 西门尧显得相当激动地道:“不但是误会,而且相当可怕。你知道‘无我’临死说出老大的姓氏,用意是什么?” 武同春紧张地道:“是什么?” “是一项约定。” “约定?什么约定?” 武同春心里已有定见,毫不隐瞒地道:“在下姓武名同春,无双堡堡主武进的遗孤,因一次意外,容貌受伤而毁,所以戴了面具。” 武同春如此坦陈不讳的目的,是在试探对方,如果对方与父亲之死因有关,必有异常的反应。 但西门尧并无特殊的反应,只是吃惊地道:“这么说,你是武林世家之后?很好,你看这个,便知道‘无我大师’,为什么要提起老夫的姓氏!”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锦袋递给武同春,又道:“打开来看!” 武同春怀疑不释地接过手,深深望了对方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锦袋,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纸捂。取出来,展开,上面写的是:“佛说有缘,乃大善缘,玄经金丹,合结奇缘,苍生有幸,邪魔尽潜。”似是偈语,浅显但又不可解。 武同春抬头望着西门尧,意在探询。 西门尧沉着脸道:“怎么样?” “在下不解。” “很简单,玄经以修武,金丹以实元,得此奇缘,可成上乘高手,除魔卫道,便是圣僧生前宏愿。” “金丹?” “不错,在袋里。” 武同春激奇不已,伸手袋中,果然触到一个小瓶,随手取出,道:“是这个么?” ”嗯!”就是这个,里面是丹丸七粒,每七日服下一粒,辅以经上玄功予以炼化,七七四十九日,可自破生死玄关。” “这……在下……” “老夫只是乐助其成。” “在下能配接受?” “你已得了‘玄黄经’,且已参透,这金丹只是其余。” “圣僧遗偈所指大善缘到底是什么?” 西门尧正色道:“‘天地会’荼毒武林,生杀于夺,能除灭之即是大善缘。” 武同春为之一窒,“天地会”势倾武林,除灭之谈何容易,但自己受惠是实,这是圣僧的遗愿,已成了义不容辞之局,当下无言地点点头。 西门尧接着又道:“老夫起初怀疑少侠与‘鬼叫化’共谋玄经而害了圣僧……” 武同春改容道:“错在晚辈没有言明事实经过。” 西门尧道:“这谁也不能怪,许多巧合凑在一起,老夫当日在谷中发现有人侵入,为了不愿流血竞争,所以避入秘室,未几现身,又碰上少侠来陆,回避不及,只好诈死,当时还不知道圣僧被害事,因为老夫足不出谷武同春激动地道:“侵谷者必是杀害圣僧的凶手无疑,老前辈看清了对方面目么?” 西门尧摇头道:“没有,来人形同鬼魁,身手极高。” 武同春道:“其中之一,是圣僧门下的‘了缘’,已被主凶杀之灭口,老前辈知道这事么?” 西门尧大为震惊,厉声道:“有这等事?……老夫全不知道!唉!世道如此,人心如此,夫复何言!武少侠,老夫算大事已了,追凶除魔,全仗少侠了,老夫将从此隐迹。”说着站起来。 武同春也站起身来,心头显得很乱,原来认定西门尧是凶手,想不到大谬其然,想象与事实有这么大出入,真凶该是谁呢?心念未已,忽见一条淡淡的人影,朝土岗这边飘来,不由脱口道:“有人来了,可能是‘天地会’高手。” 西门尧向远处扫了一眼,道:“老夫对江湖深恶痛绝,再不想沾染了少侠珍重,勿忘圣僧遗愿。” 说完,朝上岗另一面逝去。 为了让西门尧有从容离去的机会,武同春迎着来人方向驰去,他判断对方如果是“天地会”的,便不止一人,这样便可以吸引对方注意力。 一来一迎,双方极快接触,面对面刹住身形。 武同春目光扫处,不白血脉贲张起来。 现身的,竟然是灰衣人?在破屋里,灰衣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毁了人见人怕的“九尺二”兄弟与青袍老者,如果不是“鬼叫化”巧计相救,自己早作了对方掌下之鬼。 灰衣人嘿嘿一声冷笑道:“小子,天下很大,道路却不宽,我们又碰上了。” 在破屋里,灰衣人为什么要对自己下手,至今还是个谜。武同春寒声道:“听口气,阁下是在找在下?” “不错。” “为什么?” “这你就不必管了。” “杀人总得有个理由……” “当然,但老夫用不着告诉你,认命了吧!” 天下竟然有动辄杀人而连借口都不要的,武同春怒火中烧,杀机炽烈,但又想到对方是妻子华锦芳的父执,强忍一口气道:“我们彼此之间,似乎远无冤,近无仇?” 灰衣人横着道:“也许,但老夫非杀你不可。” 武同春手按上剑柄,厉声道:“至少阁下得说出名号?” “灰衣人。” “那不确?” “信不信由你。” 武同春心念疾转:“杀人必有目的,再凶残的人也不会无故杀人,对方不肯说,当中必有蹊跷,令人不解的是对方怎会到这荒郊野地来,是碰巧,还是有别的原因?莫非……”想着,脱口道:“阁下是‘天地会’的人?” 灰衣人眸中厉芒一闪,道:“老夫特别许你出手,否则你毫无机会。” 气焰咄咄逼人,目空四海。武同春拔出了如霜宝刃,挫牙道:“少狂,在下就不信这个邪!” 灰衣人哈哈一阵狂笑,道:“你马上就会相信了。出手吧!快,死得像个武士,不然你不会瞑目的,这是你唯一能挥剑的机会,哈哈哈哈……” 蓦在此刻,一个极细的声音传入耳鼓:“‘冷面客’,你不是他的对手,生命是可贵的,别逞意气。注意,跟对方保持距离,别近身,八尺之内你必死无疑。” 武同春心头大凛,是谁以传音入密之术指点自己?灰衣人再次道:“你放弃保命的机会?” 武同春横剑当胸,凝注不语,他在想神秘传音的忠告。 灰衣人冷哼一声,闪电扑上。 出自本能般迅捷,武同春斜掠丈外。 灰衣人扑了个空,双方距离反而拉长了。 武同春冰声道:“阁下不说出原因,在下不准备出手。” “你怕了?” “未必。” “逃避并不能保命。” “阁下也没一招得手。” “嘿嘿嘿嘿……”刺耳的冷笑声中,灰衣人开始挪动脚步。 武同春凛于传音的忠告,知道对方志在缩短距离,以资下杀手,他想全力一博,他不愿逃避,这有损武士风度。 距离缩短到一丈,灰衣人眸中射出厉人的光焰。 武同春长剑横胸,没有动,他不信凭“玄黄经”所载的玄奥剑术,不能挡对方一击,星目中也射出异芒。 场面登时泛出了恐怖的杀机。 突地,武同春灵机电转,剑长,臂长,再加上剑芒,自己仅可在八尺之外出手,以剑气来对付这等高手,当然无法奏功,但至少可免逃避之机,意念动处,霜刃划了出去,芒尾曳空达丈外,破风有声。 这一着果然生效,灰衣人暴退数尺。 武同春心头仍极沉重,这并非上策,如果对方改变攻击方式,或许出剑,便无法保持八尺距离了。 不幸料中、灰衣人拔出了长剑,一抖,剑尖芒吐数尺,驾凌武同春之上。 逃避,或是拼命一搏,武同春必须立即决定,而这决定,系着生死。 情势急迫万分。 就在这生死立见的刹那间,一个女人的声音道:“灰衣人,你阁下大话已说在头里,还有睑再出手?” 声音似曾相识,武同春大为震惊。 灰衣人大感意外,厉喝道:“什么人?” 077 女人的声音:“黑纱女。” 但声音转了方位,发自原先相反方向。 武同春激动万状,他一心要找“黑纱女”,基于她以前说的话,与堡内废墟发生的怪事,极可能与遗珠的失踪有关……灰衣人厉笑一声,道:“黑纱女,你凭什么管这闲事?” “高兴’“老夫早就想会会你,何不现身出来?” “无此必要。”” “那就请便吧。” “我看是你阁下该请便。” 灰衣人重重地哼了一声,转向武同春,狞声道:“咱们剑底见真章。” “黑纱女”的声音道:“冷面客,别跟他斗,他用剑是晃子。” 灰衣人车转身道:“你这算什么意思?” “阁下明明知道,何必问我?” “你是见不得人么?” “笑话,我见的人多了,但全都不能再见第二面。” “老夫不信这个邪!” “信不信由阁下,阁下今晚不能杀人。” “为什么?” “因为我要他活着。” 武同春心头一震,一年前,“墨纱女”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但那时自己是本来面目,难道她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是了!这鬼魅般的女人,定是窃听到了自己在土岗上与西门尧的谈话,这,未免太可怕了! 灰衣人怒声道:“要他活……又为的什么?” “阁下不必知道。” “你是看上他了?” “又何妨。” “你办得到么?” “毫无疑问。” “那你就试试看?” “灰衣人,要我说穿么?” 诡秘的语意,使灰衣人怔住了,久久才道:“说穿什么?” “黑纱女”冷冷地笑道:“说穿阁下的杀人手法。” 显然这句话使灰衣人大感震惊,身躯一颤,厉声道:“你想危言唬人么?” “黑纱女”道:“事实可以证明的。” 灰衣人似听准了“黑纱女”发话的位置,闪电般掠了出去。 脆脆一笑,“黑纱女”道:“何必枉费力气?”声音换了位,似近又远。 灰衣人木立无言。 武同春此刻要走,最便当不过,灰衣人已在三丈之外,但他不屑于如此做,同时他不愿放过与“黑纱女”一谈的机会。 “黑纱女”的声音又道:“阁下何不请便!” 武同春曾听“鬼叫化”说过,“黑纱女”用的是“异位回声”之术,谁也无法分清真正的发声方位,所以他站着没动,刚才以密语传声忠告的,当然是“黑纱女”无疑,真不知道她的意向是什么?灰衣人弹身掠回原处,脚一沾地,再起,扑向武同春。 武同春凛于“黑纱女”之言,划了开去。 “黑纱女”的声音再传:“灰衣人,阁下最好收篷!” 语意森厉,而且似近在咫尺。 这一带林木疏落,可以一株一株地数,但就看不到“黑纱女”隐身何处。 灰衣人窒了半晌,冷厉地道:“好,算你狠,咱们走着瞧!”说完,疾闪而逝。 灰衣人走了,武同春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紧张起来,因为,将要面对着神秘而恐怖的“黑纱女”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武同春开口道:“姑娘肯现身么?“黑纱女”的声音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武同春为之愕然,期期地道:“那……该怎么称呼?” “我是成过亲的人。” “啊!这……” “我有话问你!” “姑……”姑字出口,忙又改口道:“芳驾要问什么?” “告诉我武同春的下落。” 武同春心弦一颤,但又觉得放心不少,因为对方这一问证明了没窃听到自己与西门尧的谈话,意念一转,趁机道:“芳驾先见示找武同春的原因?” “黑纱女”冷冷地道:“讨价还价么?” 武同春道:“在下不能出卖朋友在未明白原因之前,歉难从命!” “我刚刚救了你。” “不错,在下记住这份人情,但这是两回事。” “如果我定要你说呢?” “在下不会说。” “冷面客,我要杀你很容易!” 又是一怔,武同春沉声道:“在下不会改变主意!” 空气沉寂下来,武同春大感不安,因为他对“黑纱女”实际上完全陌生,同时他曾判断“黑纱女”与亡妻凝碧之间有某种渊源,故而出面与死者讨债。 久久,“黑纱女”的声音才又传来:“冷面额,你真的不怕死?”心头“咚”的一震,武同春冷傲地道:“一个武士,生而何为死何地,没什么好害怕的。” “黑纱女”语带不屑地道:“很有武士气概,不过……如果你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躺下,连出剑的机会都没有,又算哪门子武士?” “黑纱女”又道:“我可以给你保证一点,我不会杀武同春。” 武同春:“芳驾要他活着,折磨他,对不对?” 这话显然使“黑纱女”大为震惊,厉声道:“你凭什么说这话?” “在下说对了“问你为什么说这话?” “因为在下知道。” “你……知道?” “唔。” “怎么知道?” “芳驾承认了?” “冷面客,你把话交代明白,否则你将死得很惨!”话声中充满了恐吓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武同春把心一横,道:“在下不在乎,不过,仍可告诉芳驾,是武同春亲口告诉在下的,因为年前芳驾如此对他说过,要他活着付代价。” “黑纱女”厉声道:“他还告诉你什么?” 武同春心念疾转:“再说下去,就要露破绽了,事实上这神秘女人的目的并未明朗,一切只是臆测……” 心念中,武同春道:“就只这么多。” “黑纱女”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冷哼一声,武同春道:“芳驾有什么手段,尽可使出来,在下不会改变主意。” 又是沉默,武同春全神戒备,因为他无法判断对方什么时候发动突袭,用的是什么手段,功力高不可怕,可怕的是敌暗我明。 气氛诡秘得无以复加。 “黑纱女”的声音,撞破死寂的空气再度传来:“冷面客,我不想用强,以条件交换如何?”语调已经变平和了。 灵机一动,武同春道:“可以,条件由在下提出。” “不包含你刚才对我的问话?” “可以。 “那你提吧。” “请说出武同春失踪女儿遗珠的下落!” 这个条件等于是瞎撞,武同春希望能撞对板,因为他怀疑遗珠的失踪与“黑纱女”有关。 “黑纱女”厉叫道:“你为什么要提这条件?” 武同春沉声道:“因在下受武同春重托,照顾他的家小,现今他爱女无故失踪,在下不能袖手。” “黑纱女”的声音道:“为什么要问我?” 武同春一时答不上话来,他不能说出心里的猜疑,提出这一条件的目的纯属试探,想了想,含糊应道:“条件交换,当然是各取所需,各付所值,在下需要的是武家幼女的下落。”这几句话表面听来不无道理,其实是牵强之词。 “黑纱女”冷声道:“条件交换各取所需是不错,但得看对方是否能付,不要漫天开价。” 武同春略感失望,期期地道:“芳驾……不接受在下所提的条件?” “黑纱女”断然道:“无法接受!” 完全失望,武同春怔立无语。 骨肉之情,再加上内心的亏欠,使他痛苦不堪。 “黑纱女”又道:“如果没适当条件,我可以提出一个,你一定欣然接受。” 武同春心念电转:“自己所迫切要知道的,既然无法如愿,还谈什么条件,总不成自己出卖自己?而且对方撇开了找人的目的不谈,分明是作弄人,何必睁着眼钻圈套?” 心念间,大声道:“在下不谈任何条件,对不起!”说完,狂驰而去。 此际,天色业已微明。 奔了一程,官道在望。 武同春缓了奔势,暗自庆幸,“黑纱女”没有追来。 心里刚这么想,“黑纱女”的声音倏告传来:“站住,你打算一走了之么?” 蓦吃一惊,武同春停下脚步,他感到心房在收缩。 “黑纱女”的声音又道:“冷面客,说话呀!” “没什么好说的。” “我们讲妥条件交换……” “在下没兴趣。” “这能由你么?” 武同春心火被挑了起来,一愤然道:“难道要由芳驾?” “跟你谈条件已经是相当客气了!” “如果不客气呢?” “我可以逼供,也可以杀你,不怕姓武的不出面。”。 “好吧!姓武的任何过节,全由在下接着就是,芳驾划出道来。” “除了他本人,没人能代。” 武同春心痒难搔,不现身,光开口,实在使人难耐,他真想抖出身份,作个痛快了断,但想到父仇未报,女儿失踪,身份一暴露,势将困难重重,所以又强忍住了,深深一考虑,道:“在下替芳驾把信带到,如何?” 078 “不谈条件了?” “无条件。” “太可惜了!” 心中一动,武同春道:“什么太可惜了?” “黑纱女”道:“我提的条件非常优厚,与你关系密切,不谈太可惜。” 武同春暗忖:“对方如此一再纠缠的目的,不过是要追出自己的下落,而如今自己已面目全非,实在见不得人,徒留笑柄,拖下去,迟早会知道对方企图的。”心念之中,断然应道:“在下放弃!” 显然是在打主意,久久,“黑纱女”才传来话声道:“好吧!目前暂时如此,你带口信给好同春,就说我有事要会他,条件保留,也许以后还有跟你交易的可能。” 声音顿沓,不知她是如何离去,因为她根本就没现身。 又回到旧居“无双堡”,武同春鉴于功力仍嫌不足,他必须利用西门尧转交的圣憎“无我大师”遗赠的培元金丹,四十九天的时间不短,得有个妥当的安身之地,祖居废堡,最为合适。 望着凝碧发妻的墓,他流下了悔恨之泪,大错铸成,一切已无法挽回。遗珠有一半是凝碧的骨血,然而她失踪了,一个八岁的孩子,何辜?是什么人丧心病狂,把手段用到不懂事的孩子身上?悔、愧,使心中的恨更深。 在墓前木立了很久,他想到续弦妻子华锦芳,江姥姥遭了不测,遗珠失踪,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在房里,那不知名的仇家会放过她么?想到这里,内心如焚,于是,他立即动身奔向住房。 暮色苍茫中,他来到了住房门首,不由踌躇了,自己该以什么身份见她?继续瞒下去,还是说明真相?一年多的日子,夫妻生离,她当然相当痛苦,但是自己呢?过的又是什么生活?让痛苦延续下去吗?自己面目全非,会给她什么样的感受?由于对凝碧的亏欠,对拜弟许中和的负疚,业已注定此生将痛苦至死,只有死,才能结束这份痛苦……他茫然无助地望着在门,这本属于他的家已不成其为家,情势所迫,枕边人变成陌路,华锦芳是个孤女,成了无辜受害者。 突地,他发现门媚上有样亮晶晶的东西,迫近一看,是枚擦光了的古钱,不由大惊奇,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又发生了意外,这像是江湖人的标记……他不再犹豫了,伸手叩门。 脚步声传来,每一声都像踏在他的心上。 “谁?”是华锦芳的声音。 猛打了一个哆嗦,武同春强自镇定,开口道:“大嫂,是小弟……‘冷面客’。” 在门开启,一个憔悴的面孔呈现眼帘。 武同春剧痛椎心,鼻孔发酸,几乎掉下泪来。 华锦芳面上露出一丝苦笑,道:“原来是武兄弟,请进!” 武同春喉头似有东西塞着,说不出话来,只好点点头。 进到厅中坐下,灯光下,华锦芳的粉脸不但消瘦,而且苍白。默然了片刻,华锦芳开口道:“兄弟且宽坐,容我料理饭食。” 武同春把牙齿咬了咬,才吐出声音道:“不必了,小弟已在前途用过。” “不费事的。” “不是小弟客气,真的用过了。” “有同春的消息么?” “这……小弟还没去见他!” “哦!”脸上无限凄苦之情。 竭力羟制住情绪,武同春悠悠地道:“此地……只大嫂一个人?” 华锦芳道:“我找了个佃户的女儿作伴,她回家去了,不久就会回转。” 告诉她!告诉她真相!一个声音在武同春的心里大叫,这使他的心起了痉挛,幸而他戴着面具,脸上没有表情,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他实在鼓不起勇气说出真相,最后,他还是压制了这一份痛苦的冲动,开口道:“小弟曾在打探遗珠的下落,和杀害江姥姥的凶手,但都没有端倪。” 华锦芳没开口,摇头叹口气,用罗帕拭泪。 武同春的声音有些颤栗地又道:“大嫂……想出端倪么?” “无法想起,唯一想到的,是废墟中装鬼的女人,定然与她有关,她曾自称是遗珠的亲娘,但是……她是谁呢?” “这……小弟一定追查。” “我知道……同春并未忘情过世妻子凝碧,虽然他恨……” 武同春不敢深谈这问题,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但关于凝碧之死,真相既已大白,不能使死者继续蒙上污名,有告诉她的必要。 当下鼓起勇气道:“大嫂,有件事……小弟得告诉大嫂!” “什么事?” “过世的凝碧大嫂……”他有些说不下去。 “怎么样?” “她是无辜的。” 华锦芳瞪大了眼,激动地道:“这话怎么说?” 武同春硬起头皮道:“当年凝碧大嫂与许中和的事,是被人阴谋陷害“噢!是谁陷害的?” “是从前堡里总管巫永裕,因为他私德不检,被驱出堡,挟恨于心,所以才施展这条毒计,破坏武大哥的家庭……” “你……怎么知道?” “是武大哥亲口说的,凶手已被许中和诛杀,真相完全大白。” 华锦芳陡地站起身来,厉声道:“上次见面你怎么不说?” 武同春一窒,期期地道:“是……是武大哥叮嘱暂时别说。” “为什么?” “为了……堡里出现鬼怪,有待查明。”这句话是信口而出的。 “这么说……凝碧无辜……” “是的。” “所以同春不回家跟我见面?” “不,不是这意思……” “那他是什么意思?” “大嫂千万别误会,他真的在……潜修一门奇功,他……也很挂念家里,所以才托小弟顺便照应……” “是吗?” “千真万确。” “想不到,真想不到,吴凝碧无辜,许中和无辜,遗珠无辜……” 为了转变气氛,武同春换了话题道:“对了,大嫂,门媚上那枚古钱华锦芳双眸一亮,道:“记得那位父执灰衣人吗?” 心头一震,武同春道:“记得,怎么样?” 华锦芳道:“是他赠送的,说是钉在门上,便可避免滋扰。也真怪,很灵,这些日子的确平静,什么事也没发生。” 武同春激声道:“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不知道,他不肯透露。” “可是……” “可是什么?” “他两次追杀小弟不成功……” 华锦芳震惊无比地道:“有这种事?这怎么会?这……为什么,他是知道兄弟跟我们的关系的……” 武同春咬牙道:“小弟也想不透,他不肯说出原因。” 华锦芳深深一想,道:“有机会我定问个明白。” 武同春咬牙道:“大嫂,不要问,由小弟自己查明。” 华锦芳道:“不,这一定要问明白,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武同春目光在厅内一转,道:“对了!大嫂,江姥姥……安葬在何处?” “就在在后向阳的土阜上,真可怜,什么理由杀了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定然是有原因的!”他不想说出追查父亲死因的事,江姥姥吐露了一半,便被杀灭口,江姥姥临死吐出的几个字,又响在耳边:“灵牌……灵座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因她无后,是武家三代老管家,希望能供奉她的灵位而分享一份香火?华锦芳皱紧眉头道:“对方当晚也曾向兄弟出手?” 武同春点头道:“是的,令人想不透!” 口里说,心里又想到白石玉,那晚他也凑巧来到,据他分辩,凶手是他惊走的,追之不获,可信么?会不会另有蹊跷?白石玉也在穷追自己的下落,这当中定有连带关系。 他又想到江姥姥说父亲是伤于“无影戳心手”,不治而死,受伤原因不明,江湖中,谁会施这种手法?连“鬼叫化”等老江湖都想不出来。 愈想,愈觉得情况复杂,似乎有了头绪,但仔细一分析,又连接不上,每一个情况,都似是而非。 华锦芳歉然地笑笑道:“武兄弟,这山在离镇集很远,同春又不在,恕我不便接待……” 这是下逐客令了。武同春欲哭无泪,这是他的家,她是他同床共枕的妻子,然而现在成了陌路之人,他想多停留一会,想多交谈几句,甚至想留下来,对久别的枕边人加以慰藉,可是现实不允许,多残酷的现实。 武同春站起身来,心里的话又冲到口边,依然鼓不起这份勇气,于是,只好笑笑道:“小弟正要告辞!”几个字,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来。 华锦芳显得不安地道:“兄弟,实在对不住,请你原谅!” 武同春摧肝断肠,整个人似乎要崩溃了,勉强挤出话声道:“哪里话,大嫂客气了,小弟过些时再来看望大嫂!” 说完,作了个揖,匆匆向外走,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 华锦芳送到门口,再致歉意之后,“砰”然关上在门。 武同春走了数步,回头望着紧闭的在门,真想大哭一场,门里,门外,亲人,路人,这实在是人间大悲剧。 回去,告诉她一切?不能,绝对不能! 这是惩罚,这是报应,应该承受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踉跄奔离。 屋里,华锦芳独自对灯弹泪,红颜自古多薄命啊!怨谁?嫁错了人,还是错生为武林儿女?她想:“如果能生下一男半女,也许能系住丈夫的心,可是肚子不争气,丈夫不回家,为什么?” 武同春怀着一颗百孔千疮的心,狠命狂奔,想借体力的劳累,来减轻精神上的负荷。有家归不得,是谁之过?又来到祖居“无双堡”,这是伤心之地。 不期然地,他逞到妻子凝碧墓前,手抚冰凉的墓碑,哀哀求道:“凝碧,我对不起你,灵而有知,你看着我承受这恶果,我不求你宽恕。因为我无可宽恕,凝碧,惩罚我吧!”泪水,顺腮而下,这是愧悔之泪。 天明,日出。 079 武同春回到前堡旧屋,打扫了一个房间,他要在此地停留近两个月的时间,以完成圣僧遗赠金丹的妙用。 每七天服下一粒,四十九天才能竟全功。 金丹妙用果然非凡,过了三七,内元已显著增加。 他加紧以“玄黄经”所载心法勤参。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这已是七七的最后一天,也是最紧要的关头,突破玄关,打开生死之窍,功力便更上一层楼,如受意外干扰,势必功亏一篑。 现在是过午时分,武同春跌坐在旧屋正厅的屏帐之后,度其最后一关,头顶隐见一层白雾,身躯不住颤动。 一条人影,出现厅堂,搜完上下房之后,转向屏帐,一探头,喃喃地道:“老夫还以为讯息不确,这小子真的躲在此地练功,天假其便!” 这人影,赫然是功深莫测的灰衣人。 武同春在忘我境地中,浑然不觉死星已经照命。 此刻,灰衣人要杀武同春,可说是易如反掌。 在这最后一刻,武同春丝毫也不能受干扰,否则必将导致走火入魔,不死也将成残,可说生死系于一发。 灰衣人狞笑一声,扬起手掌……“伯父,您……一个女人的惊叫倏告传来。 灰衣人大吃一惊,收手回顾,粟声道:“是贤侄女……” 来的,正是华锦芳,手里提着一个木盒,还有香纸等物,呆立在厅门外。 灰衣人目芒连闪,又回转身……华锦芳大感困惑,跨人厅中,道:“伯父,您在……做什么?” 灰衣人再次回身,向华锦芳走近两步,道:“没什么!” 华锦芳疑念不释地道:“伯父怎会到此地来?” 灰衣人笑笑道:“本来是要到在房看你,想到这曾经显赫一时的无双堡,顺便弯进来凭吊一番,最近……好么?” “很平安,谢谢伯父所赐的古钱。” “你丈夫有消息吗?” “还没有!”言下不胜凄凉。 “你带了这些东西……” “哦!今天是家翁忌辰,所以备了些祭物,来拜家一番,略尽为人妇之道,想不到碰上伯父。” “你公公的灵位还在此地?” “是的,在房只是暂时安身。” “其实,你可以搬回来,有古钱为记,不会有人骚扰。” “是的,侄女……想等夫婿回来后再作打算。” “灵位在哪里?” “在后楼上。” 灰衣人睑上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异色,沉声道:“那你去祭拜吧!我在此地等你!” 华锦芳忽然想起件事来,期期地道:“伯父,侄女……有句话想请问……” 灰衣人眉锋微微一轩,道:“什么事?” 华锦芳道:“面有恶疤的‘冷面客’,是同春的生死之交,听说……伯父要对他……” 灰衣人老脸一变,栗声道:“你……这话从何说起?” “是他亲口告诉侄女的。” “噢!” “伯父为什么要杀他?” “这是误会,伯父我怎会无故杀人,这是……为你好!” 华锦芳惊声道:“为侄女好?这……侄女不懂?” 灰衣人有意无意地回头朝屏帐望了一眼道:“我一说你就懂了,从他的武功路数,我怀疑他是当年武家仇人之后,所以想逼他出手,借以证明。” 华锦芳粉腮大变,栗声道:“可能么?” 灰衣人正色道:“所以我要证明,只要他抖出绝招,就可证明……。” “这……太可怕了。” “还有,兵刃是武士的第二生命,他持有你丈夫的兵刃,你竟然一点也不怀疑,听他一面之词,岂非更可怕?” “可是……他解说的有道理……” “心怀叵测的人,自然有一套动人的说词。” 屏帐内,武同春运功已至最后一刻,玄关将通。华锦芳眸光连闪,惶然道:“这……侄女该怎么办?” 灰衣人道:“由伯父来办!” “如果他不是仇家之后呢?” “那当然更好。” “如果他真的……” “我不会放过他,说不定你丈夫……” “怎么样?” “希望不是这回事,试想,兵刃落入别人手中……表示什么?” 花容惨变,华锦芳激动地道:“伯父的意思……同春可能遭了不测?” 灰衣人点头道:“正是。” 华锦芳粉腮骤呈苍白。 灰衣人道:“你快去后楼祭拜,事完我们再商量对策。” 武同春全身一震,突破了生死玄关,人也告醒转。 华锦芳颤声道:“伯父,侄女……我心很乱……” 灰衣人道:“冷静些,一切只是猜测,真相如何不得而知。” 华锦芳道:“我……愈想愈觉得可能。” 灰衣人催促道:“快去呀!” 华锦芳突地面色惨变,惊叫一声,连退数步,到了门边,手中的东西“哗啦啦”掉在地上。 灰衣人似有所觉,朝侧方一闪,脱口“啊”了一声。 武同春现身在屏帐边,眸中闪射的光焰令人不寒而栗。 华锦芳目瞪口呆。 灰衣人老脸起了抽搐,最好的机会失去了。 武同春没听到他们刚才的谈话,目注华锦芳道:“大嫂,怎么回事?” 华锦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灰衣人抬手道:“锦芳,你到外面去!” 华锦芳倒退出厅门,又站着不动。武同春目芒射向灰衣人,冷冰冰地道:“阁下三番两次对在下施杀手,希望有个明确的交代?” 灰衣人寒声道:“老夫要取你的命!”。 华锦芳因为刚才听了灰衣人的话,而且又鉴于武同春会突然在此现身,更加相信灰衣人的判断不错,是以闭口不言。 武同春凛于“黑纱女”上次所提的警告,缓缓退到壁边,保持八尺以外距离,这才开口道:“杀人总该有个理由吧?” “当然。 “说说看。” “老夫暂时不想告诉你,前两次被你免脱,这一次不会再有奇迹了!” 武同春疑云满腹,怎么也请不透对方的居心,但对方不肯说,是无可奈何的事,爱时恨火中烧,暗忖:“只有拚死一搏,非把事情了断不可。” 心念之中,徐徐拔出长剑,平举横胸。 生死玄关之窍已通,功力进入另一个境界,气势自然不同往昔。 灰衣人老脸顿形凝重,他已觉察出对方像突然换了个人。 华锦芳深信灰衣人的活,铁青着粉腮静待下文。 080 “呀!”吐气开声,灰衣人欺身发掌。 武同春是背厅壁而立,退无可退,对方这一迫近,当然无法保持八尺距离,但他已蓄足了势,白光一闪,霜刃划了出去。 灰衣人胸有成竹,乍进倏退,快得与武同春发剑是同时。 “嗤!”挟以一声惊哼,灰衣人胸口裂了一道口,是被芳尾割裂的,由于内元倍增,武同春剑尖芒尾已吐到八尺,实在是惊人。 华锦芒也脱口惊“啊”出声。 武同春只觉对方的掌力奇寒,触体透心,不由打了一个冷战,由于生死玄关已通,意动功生,攻心寒气,上被排拒于体外。 灰衣人眸中尽是骇芒,老脸连连抽动,粟声道:“到外面去!”声落,人已从华锦芳身旁电掠而过,落到庭中。 华锦芳本能地闪开。 武同春信心陡增,因为灰衣人在八尺之内的一击,他丝毫无损,立即跟着掠到了庭院之中去。 灰衣人已扬剑而待。 武同春站好位置,双方对峙。 气势均无懈可击,令人叹为观止,放眼武林,已难找到这等剑道高手。 金铁交鸣声中,剑气裂空四溢,双方是同时出的手,武同春寸步未移,灰衣人退了一个大步,身形晃了两晃,强弱已经分判了。 华锦芳栗呼道:“伯父,怎么样?”.武同春一点也听不懂华锦芳与灰衣人说的是什么! 华锦芳的神情立刻变得十分可怕,眸中闪射出怨毒的骇人芒影。 武同春没注意到,他的注意力贯注在灰衣人身上,既有制胜的把握,他当然不会放过对方,向前跨进一个大步……蓦在此刻,厉喝刺耳,华锦芳电闪扑向武同春。 武同春心头剧震,暴闪丈外,厉叫道:“锦芳,这是做什么?”他忘了形,叫出华锦芳的名字,觉得不妥,但已无法收回了。 华锦芳在狂乱的情形下,没注意到这点,赤红着双目道:“我跟你拚了,你一并杀了我吧!” 华锦芳双掌一错,又告电扑而上。 武同春再次闪开,骇震不已地道:“大嫂,这究竟为了什么?” 这一扑一闪,灰衣人已远在三丈之外,他站着没动,老脸成了铅板。” 华锦芳再次扑空,她是忘情拼命,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是这冷面怪客的对手,灰衣人尚且不敌,她算什么?娇喘着道:“‘冷面客’,坦白说一句,你是不是杀了我丈夫?” 武同春错愕莫名地道:“这话从何说起?” 华锦芳厉声道:“你不承认?” 武同春茫然道:“要小弟承认什么?” 华锦芳遥注灰衣人道:“伯父,请点破他的来路。” 武同春满头玄雾,窒在当场,灰衣人一再对自己下杀手,已属奇怪,现在的事更怪,到底是什么蹊跷?灰衣人沉声道:“锦芳,此中还有疑点,容我再调查,暂且搁下吧!我走了!”说完,电闪越屋而去。 华锦芳怔了怔,转身怒视着武同春。 武同春深深吁了口气,道:“大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华锦芳咬着牙道:“你杀害了武同春,夺了他的剑,对不对?” 武同春啼笑皆非的道:“这话是从何说起的?” 华锦芳凄厉地道:“只问你是不是?” “小弟以前说的全是真话。” “一年多了,人不见影子,怎么说?” “武大哥可能功尚未成。” “鬼话,难道连家都不要了?” “大嫂,武大哥处境困难,有不少强仇大敌。” “你是其中之一?” “这……嗨!大嫂到底是……小弟明白了,是灰衣人捣的鬼,对么?” “他没理由捣鬼,他是先父至交。” 武同春沉默了片刻,道:“他到底说了在下什么?” 华锦芳咬着牙道:“我不必告诉你,你以什么证明你先前所说的全是真的?” 武同春无可奈何地道:“事实不是证明了么?” 华锦芳冷哼了一声道:“什么事实,事实在何处?很明显的一点,你连来历都没有交代过。” 武同春苦苦一笑道:“小弟有难言之隐,以后会交代的。” 华锦芳道:“我不信。” 武同春心念一动,道:“灰衣人自称是大嫂父执,他交代过来历么?” 华锦芳窒了一窒,道:“这不干你的事。听着,我不是你对手,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不会放过你。为什么不说实话,你怕什么?还有什么企图?” 武同春欲哭无泪,夫妻竟然以如此态度相对,这件事显然是灰衣人造成的,但为什么?心念之中,无可奈何地道:“大嫂,你何不把事情始末说明?” 华锦芳恨恨地道:“该说明的是你。” “大嫂……” “别叫我大嫂。” 武同春木然成痴,他不知该如何处理这问题。 华锦芳迫近前道:“事情很好解决,要不你杀了我,要不你说出真相?” 武同春痛苦地道:“会的,我……会说明的,但不是现在。” 蓦在此刻,一个声音道:“由在下来说明如何?” 两人同感一震。 一条人影,倏然而现。 武同春目光扫处,杀机登时冲胸而起。 白石玉先朝武同春一揖,道了声:“兄台久违!” 然后,他转向华锦芳,深深的一揖,笑嘻嘻地道:“武大嫂,你好!在下白石玉,是同春兄的好友!” 华锦芳“啊”了一声,没开口。 武同春怒视着白石玉,冷森森地道:“白石玉,武同春没你这号朋友,少耍花样。你来得太好了,咱们之间的新旧帐,该彻底结算一下。” 白石玉若无其事地道:“兄台稍安毋躁,事情得一样一样解决,先谈谈同春的事。同春兄突然失踪,已经年余,而唯一知道他下落的,只有兄台,他的兵刃也在兄台手中,论功力见台高出武兄甚多,如果没有一个明白交代,就不能怪人起疑,对吗?” 这几句话够厉害,还充满了挑拨意味。 说完,他还特别瞄了华锦芳一眼。 武同春气呼呼地道:“你何不先说出追寻武大侠下落的目的?” 淡淡一笑,白石玉道:“在下说过多少次了,是出于朋友之间的关切。” 081 第十二章 华锦芳被白石玉这一说,益发相信灰衣人的话不错,厉叫道:“‘冷面客’,你说是不说?” 白石玉立即帮腔助势道:“兄台还是坦白说出的好……” 武同春气极,算是有了发泄的对象,向白石玉迫近两步,寒声道:“该说出内情的是你呀,今天你休想再弄狡狯。” 白石玉口角一撇,道:“在下一向以和平处世为原则,任何事都可以和平解决,流血拼命,解决不了问题,也难有真正的是非……” 冷哼了一声,武同春道:“你在路上用鬼贼手段杀了‘天地会’左护法和六名武士,这也叫和平?” 白石玉面不改色地道:“天下事不能说绝无例外,得看对象而定。” 武同春不屑地道:“天下的理,都被你一个人占尽了?姓白的,在下不耐烦开口,今天你不交代清楚,可能又要破例了。” 白石玉道:“是威胁么?” 武同春道:“随你怎么说都可以!” 华锦芳喘了口气,道:“这位白少侠在现身时,说要少侠证明,说明什么?” 白石玉道:“武大嫂,事情太简单,既然这位见台声称是武大侠的生死之交,又受托办事,还接受了武大侠的兵刃,我们相信这位兄台先后所说的全无虚言,最直截了当的证明方法,便是带路找到武大哥,一切不就都迎刃而解了。” 华锦芳点头道:“不错‘冷面客’,你怎么说?” 武同春深深一叹,道:“好,小弟可以带大嫂去见武大哥!” 白石玉道:“你可要言而有信?” 武同春冷极地一笑,道:“没你姓白的份!” 白石玉挑眉道:“谁能保障武大嫂的安全?” 华锦芳心头一动,如果这“冷面客”心怀叵测,对自己不利的话,的确没有反抗的余地了,功力悬殊太大了。 武同春女口刃目苍在白石玉面上一绕,道:“凭你就能保障别人的安全么?” 白石玉分毫不让地道:“至低限度可以有个人证,不会变成无头案,是吗?” 武同春嗤之以鼻,道:“姓白的,别浪费心机,如果在下想杀人,随时都可以办到,不必费这多周折。” 白石玉针锋相对地道:“问题在于你兄台隐藏在内心的企图。” 武同春目中煞芒一闪,道:“可惜你没机会参与这件事……” 白石玉道:“为什么?” 武同春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我要杀你,而且就是现在。” 白石玉下意识地向后挪了一步,依然很沉静地道:“兄台办得到么?” “事实会告诉你。” “如果在下不跟你打……” “那是你自己放弃保命的权利!” “在下不会放弃的。” “很好,准备保命吧!”如霜白刃,扑了起来。 华锦芳冷厉地道:“你打算杀人灭口,以遂阴谋么?” “这是小弟与姓白私事,与大嫂无关。” “但事实上已有关了。” “大嫂阻挡不了。” “我会不计生死地一试。” 白石玉淡淡一笑,道:“武大嫂,你放心,他杀不了在下!” 武同春向前一迈步,道:“那就证明一下?” 话声中,正待出,只觉眼一花,白石玉已到了三丈之外,这种身法,简直与鬼魁无异,人似乎很难办到,武同春怔住了。 白石玉在三丈外沉声道:“在下全身而退,总可以办得到的吧?” 武同春愤火中烧,厉哼一声,闪电般扑去,白石玉掠上了屋面,武同春如影附形而上,一追,一逃,如两抹淡烟般消逝。 华锦芳也登上屋面,但已失去了两人的身影,她自忖绝对无法与这两个鬼魁般的人物角逐,只好站在屋面上发呆。 空地,身边多了一个人影,华锦芳心头剧震,本能地横闪数尺,一看,吐了口大气,激动地道:“原来是伯父!” 不速而至的,正是灰衣人,事实上他并未远离。 灰衣人沉声道:“锦芳,这件事很复杂!” 华锦芳道:“伯父,您跟‘冷面客’动过手,到底证实了没有?” 灰衣人道:“似是而非,还须要找旁证。……” 华锦芳脱口道:“难道伯父斗不过他?” 灰衣人笑笑道:“上焉者用智,武力不能解决问题,并非伯父我收拾不了他,而是临时改变了主意,他还有身后人,更加可怕,不能不谨慎从事。” 华锦芳粉腮一惨,凄声道:么说,同春他……八成是不幸了?” 灰衣人沉凝地道:“目前还说不定,我会尽力查明此事。锦芳,你回在房去.不要出来乱闯,一切有伯父我替你作主,你等我的消息。”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泪水在眶内打转,华锦芳点了点头,暗道:“我会失去丈夫么?我该怎么办?凭我这点能耐,能做什么?”……泪水滚落粉腮。 灰衣人一副长者之风,用手拍拍华锦芳的香肩,慈和地道:“锦芳,别难过,一切会很好的!” 武同春生死玄关已通,功力已达一个巅峰状态,白石玉身法虽然出奇地快,但他不虞追丢,能保持一定距离。 固然不会追丢,但在同等速度之下,要想缩短距离也很困难,像这种疾驰法,内力损耗非常可观,就要看谁的内元深厚,能坚持不坠了。 追逐了近十里,白石玉的身法已显迟滞,失去了轻灵。 距离逐渐缩短,武同春猛运内力,以凌风之势超到头里。 白石玉刹住身形,俊面一片苍白,喘息不止,如果再奔下去,他定会脱力。他本长得斯文瘦弱,眼前的神情,加上他腮旁的红藉,的确像个女人。 武同春气势还保持从容,似乎他的内元用之不竭,目芒一闪,道:“白石玉,你逃不了的!”口里说,心里仍一分震惊对方的超凡身法。 白石玉深深吸了几口气,调匀了一下呼吸,微喘着道:“兄台好像又增添了功力,大异往日?” 他居然有闲情说这话。 武同春森冷如敌地道:“我不跟你叙旧,事情非有个了断不可。” “如何了断?” “说出找武同春的真正原因。” “说过是为了朋友正义。” “鬼话。” “兄台不信,在下有什么法子?” “很简单,想办法让我相信!” “否则呢?” “手底下见真章。” 白石玉默然了片刻,目珠连转,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我都自认是武同春的至交好友,问题在于无法互相证实,所以才互相疑忌,兄台以为然否?” 武同春无情地道:“不然!” “什么意思?” “你居心叵测!” “兄台是只知道有自己,没有别人,如果这句话由在下说……” “你不配,因为在下与武同春是性命之交,如果有你这么一位知己朋友,他不会不告诉在下。” “这仍然是一厢情愿的说法,在下也是如此想。” “你的真正来路呢?” “哈哈,在下有名有姓,而兄台只有个可能是杜撰的外表,说起来,到底是谁的来路不明呢?” 武同春为之语塞,但自己就是自己,自己不承认他是朋友,还有什么可以争辩的.难道真的要制造另一个武同春?当下把心一横,道:“在下没兴趣跟你泡蘑菇,干脆些吧!” 白石玉声调一变,道:“兄台放明白些,到底谁能杀谁还不能肯定,不过有一样可以肯定,兄合算能杀得了在下,兄台也绝对活不了。” 武同春心中一动,道:“危言耸听么?” “这可以马上证明的。” 082 “好,就证明吧” “在下之所以委曲求全,是怕铸成大错。” “什么大错?” “只怕造成亲者痛,仇者快的局面。” 这话有些莫测高深,武同春略略一怔,道:“谁是亲,谁是仇?” “目前很难说。” “废话!” “这决非废话,也不是在了信口开河,有根据的。” “由于白石玉行动鬼祟,而是不止一次言词反复无常,是以武同春并不为所动,冷冷一笑,显得很漠然地道:“什么根据?” 白石玉沉声道:“比如说,江姥姥之死,与兄台之遭受灾袭……”说了一半,便顿住了呀。 武同春闻言之下,不由心头剧震,这件事极可能与父系之死有关,因为江姥姥是在行将吐露实情之际被杀的,凶手的目的显系灭口,而自己在失神之际也遭碎袭……当下激动万状地道:“你知道谁是凶手?” 白石玉颔首道:“当晚在下也凑巧到场,还追了对方一程,当然知道。” 武同春一想,道:“当时你说没看清?” 白石玉道:“是没看清面目,但事后想起对方的身影和身法。”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是谁?” 白石玉略作沉吟,道:“兄台该说的不说,在下……有奉告的必要么?” 心火股股直冒,武同春大声道:“你是寻开心么?” 白石王挑眉道:“这并非寻开心的事。” 武同春气呼呼地道:“那你就说出来!” “在下有这义务么?” “是你自己提出来的!” “不错,是在下提起的,不过……目前兄台身份不明,这件事关系重大,最妥当的办法是面告武大哥。” 绕了个大弯,又回到原来的问题,他用尽心机,想达到目的。武同春两眼发了蓝,冷哼了一声道:“说了半天,你还是想套出武同春的下落?” 白石玉期期地道:“在下……不敢冒这大的险告诉兄台。” 武同春不耐地道:“不说拉倒,反正你的话未必可信。” 口角一撇,白石玉道:“兄台这么一说,在下倒是要赌这口气,置上一次险了。江姥姥死后,身上并无显著伤痕,可以说是无痕,对么?” 心中一动,武同春道:“不错,是死后无痕。” 白石玉凝重地道:“即在下告诉兄台,凶手是灰衣人!” 如触了电似地全身一震,武同春连退三步,栗声道:“灰衣人?” “不错!” “这怎么可能?这……他为什么要杀江姥姥?” “他也曾对兄台下手,又为什么?” “我不信,你说谎,居心可怕,你的目的是想……” “兄台不信?” “不信,记得当晚灰衣人是跟武大嫂一路回家的。” “那兄台错了!” “什么意思?” “灰衣人是在外与武大嫂会合的,以他的能耐,尽可在杀人??假装逃走,然后绕回来会合武大嫂。” 武同春猛打一个寒噤,颤栗地道:“难道武大嫂跟灰衣人是共谋?” 白石玉冷冷地道:“武大嫂是否共谋,就不得而知了。”顿了顿,又道:“可能么,这……不可能,太可怕了。” 武同春的心起了痉挛,这实在太可怕了,双眼一瞪,冷厉他道:“姓白的,如果你说了假话……” 白石玉不假思索地道:“这又不是死无对证的事,兄台可以马上回头去问武大嫂,不就结了么?” 武同春咬着牙道:“如果你是为了脱身而说谎,我会把你撕碎。” 冷冷一笑,白石玉道:“一句话,咱们之间的事,在武同春没现身之前不算完,兄台不找在下,在下也要找兄台。” 他的口风与态度显得很强硬。 情况诡谲万端,武同春已失去了主意,真不知如何是好,心头像一堆理不清的乱麻,找不出头绪。 白石玉拱手道:“后会有期了。” 一弹身,翩然而逝。 武同春没阻止,也没去追,他深深陷在丝乱的情绪里,努力地想,想从纷乱中找出头绪来,他回想那晚的经过——回到在房,见到江姥姥,获悉父亲是伤于“无影戮心手”而不治。 惨号声引去自己,江姥姥被害。 惊悟中计,回到原处,失神之际,猝遭突袭。 暴喝声起,人影追逐。 “天地会”巡监司马一夫率手下来,说是收尸。 灰衣人便与华锦芳一同回转,灰衣人击杀司马一夫……想到这里,突地一顿脚,厉声自语道:“华锦芳是有与灰衣人共谋的嫌疑,但这是为了什么?司马一夫怎会来收尸?如果说凶手是灰衣人,而灰衣人是‘天地会’的人,他为何杀自己人,司马一夫地位不低……” 心念之中,弹身反扑无双堡。 为了急于揭开谜底,武同春全速驰行,快如飘风。 行程过半,忽见远远一个女人身影,从前道缓缓行来,身影太熟,一眼就能判定是华锦芳。 她正走向赴在房的回程,武同春缓下势来,心急电转:“如果华锦芳真的与灰衣人有所勾结,她便不会承认,夫妻,难道要动武不成?还有,白石玉说的可靠么?这实在是个难题,极难处理……” 华锦芳身影接近,她似心事重重,走路低着头。 武同春现身道中。 华锦芳惊觉抬头,“啊”了一声,粉腮大变;厉声道:“是你?” 武同春强持镇定,沉声道:“是小弟。” 华锦芳咬咬牙,道:“你意欲何为?” “有件事……想请问大嫂。”。 “你!准备玩什么花样?” “没有,是真的有多请教,所以才回头。” “什么事你说吧!” 整理了一下思绪,武同春徐缓地道:“贵府老管家江姥姥遇害那晚,大嫂是偕同灰衣人一起回家的……” 华锦芳眸光一闪,道:“不错,怎么样?” 武同春接捺住激越的情绪,放作平静地道:“请问大嫂,那晚大嫂与友衣人是远路同归的,还是在在门外才碰上?” 怔了怔,华锦芳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武同春道:“当然有道理的,请大嫂据实相告?” 华锦芳惊疑地望着武同春,久久才道:“是在在门外碰上,才一道进门的。” 一句话,证明白石玉所说的并非凭空捏造,武同春狂激起来,连退了三个大步,眸中闪射骇人的光焰。 灰衣人杀人的目的何在?只有一个可能,灰衣人便是二十年前,伤害父亲的仇家,现在找上门,想根绝祸根,准此而论。 当也就是杀害“无我大师”的凶手,因为圣僧师徒知悉这桩陈年旧案。 083 华锦芳不安地道:“你什么意思?” 她既然说了实话,就证明没有共谋的嫌疑。 武同春定定神,道:“大嫂真的不知道灰衣人的来历?” “你到底企图何在?” “想证实一件事!” “证实一件事……什么事外武同春口一张,又闭上,心里急忖:“这秘密暂时不能让她知道,如果露了风,说不定会发生意外,而自己却无法维护她。” 华锦芳有她的心思,她自忖绝不是眼前这诡秘的。冷面客”对手,灰衣人已答应管这件事,所以她绝口不提在堡内的那回事,只恨在心头。 默然了片刻,武同春含糊地道:“大嫂请便,没事了!” 华锦芳欲言又止,最后,疾步离去。 望着妻子的背影,武同春的心,又感到再一次剧烈的痛苦,有家归不得,夫妻相见如陌路,这的确是人间的大悲剧。 看着,看着,他的视线模糊了,两滴清泪,夺眶而出。 华锦芳的身影消失无踪,她,不幸成了这场悲剧中的无辜受害者。 白石玉的话,已经证实,灰衣人是凶手,可是动机呢?他杀了江姥姥,杀自己未遂,但仍没放过。为什么?白石玉也相当诡诈,这当中会有连带关系么?如果说,灰衣人旨在灭口,那他就是杀父仇人无疑。可是?江姥姥死了,二十年前的旧案,线索内断,从何查起呢?由于意识的作用,武同春又踅回无双堡,堡门已封,他照往常习惯越墙而入,不自觉地走向废墟。 凝碧已死了八年,幽冥异路,但凝碧生时的影子,仍很鲜明地闪现在他的脑海,他得承受这无尽期的精神折磨。 突地,他发现一条人影,兀立在凝碧墓前的空地上,负手仰头,像一尊石像,白衫佩剑,长的一分英武,看上去年纪在二十七八之间。 奇怪,这陌生武士到此何为?武同春缓缓迫近前去,直到对方身前不足一丈之处。 白衫人冷冷扫了武同春一眼,又转头望着空处,那份冷做,令人受不了。 武同春惊诧地望着对方,也不开口。 白衫人喃喃自语道:“迟了,我来迟了,无双堡已成废墟,人大概死绝了。” 武同春一听对方话中有话,大为震惊,冷沉地开口道:“朋友何来?” 白衫人道:“你是谁?”连头都不转,一副目中无人之态。 武同春冷傲之性突发,反问道:“你是谁?” 白衫人徐徐转过身,面对武同春,冷电似的目芒在武同春面上一绕,道:“你不会是无双堡的人吧?” 心中一动,武同春道:“朋友先表明身份来意,在下自会相告。” “如果你不是堡中人,就不必说了!” “看样子……朋友是来讨债的?” “听口气,你是堡中人?” “纵使不是,也有相当渊源。” “好,你说说看,是什么渊源?” “朋友还没表明身份?” “天南一剑童光武!” 人陌生,名号也陌生,武同春心念一转,道:“在下‘冷面客’。” 一顿,又道:“朋友来自南方?” “不错!” “来此何为?” “对笔旧帐!” “讨帐……什么帐?” “你是‘无敌剑’之后,还是门人?” 提到父亲昔年名号,武同春不由激动起来,对方既然称是来讨帐,当然是陈年老帐,因为父亲已经过世二十年,对方年纪不大,显系上一代的恩怨,父债子还,这件事非接下不可了,但以什么身份呢?深深一想,道:“都可以!” 童光武剑眉一挑,道:“什么叫都可以?” 武同春道:“在下也姓武,份属武氏同宗,而且也承受了艺业。” 童光武目芒大盛,寒声道:“听说少堡主叫武同春,是个美男子,他人呢?” 心弦一震,武同春道:“他目前不在此地……” “你带我找他。” “可以,但请说明来意?” “区区要当面对他说。” “那就无法从命了。” “你……” “在下可以作大半主。” 童光武默然了半晌,才冷极地开口道:“好,告诉你无妨,二十年前,先师与‘无敌剑’在洞君山论剑,本属砌磋,武进竟然下了狠手,以‘无敌剑法”断了先师一臂,先师因此含恨而殁,因此区区特别来到中原,领教‘无敌剑法’,进人中原后,才知道武堡主已经作古,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他的后人了这笔帐。” 武同春为之一震,他根本不知道父亲生前有这一门过节,咬咬牙,道:“请问令先师名讳?” “这不必告诉你!” “在下说过可以作一半主。” “一半,那表示不能完全作主……” “也许能!” “区区找的是武氏之后,并非是你。” “在下已经表明过身份,有资格接下这过节。” “区区说你没资格。” 武同春想了想,道:“朋友的目的是寻仇报复;还是想证明什么?” 童光武道:“证明一下‘无敌剑法’是否真的无敌!” 因为父亲过世早,武同春事实上并没得‘无敌剑法’的全部精髓,不过招式倒是没遗漏的,以他目前的内力修为,还可以一试的,心念之中,道:“证明了又为何?” 童光武气势迫人地道:“如果证明武氏所创剑法并非无敌,区区只要带走一只手臂,不想杀人。” 武同春激声道:“带走一条手臂?” “不错,这是公道。” “朋友办得到么?” “你不配问这句话!” “在下接受这挑战。” “愿意牺牲一条手臂?” “不错,这算不了什么。” “可惜区区的对象不是你。” 想了想,武同春冷然道:“在下是武氏一脉,也承受了家业,一样以‘无敌剑法’应战,如果不敌,奉上手臂,再由少堡主出面,如果幸胜一招半式,少堡主便没出面的必要,朋友就请回转天南,这公道吧?” 童光武冷笑了一声道:“你想白搭上一条手臂作利息?” 武同春目甚一闪,道:“这还得有待事实证明。” 童光武道:“如果区区不接受呢?” 武同春断然地道:“不过这一关,朋友就休想见到武少堡主。” 冷极地一哼,童光武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084 武同春道:“就算是吧!” 葛在此刻,一条人影从残垣中一歪一斜地走了出来,赫然是“鬼叫化”,武同春精神大振。 “鬼叫化”直迫两人身前。 童光武目芒一扫,皱眉道:“阁下何方高人?” “鬼叫化”嘻嘻一笑道:“不是摆明着是要饭的么,还用问!” 武同春抱拳道:“您老,久违了!” “鬼叫化”道:“可不是,一晃就两个月了,你们……怎么回事?” 童光武冷声道:“请阁下离开如何?” “鬼叫化”偏头道:“为什么?” 童光武道:“照江湖规矩,解决私人争端,不欢迎第三者插脚。” “鬼叫化”咧嘴一笑道:“碰上了,老要饭的作个见证人,如何?” 童光武道:“不必,阁下还是自便的好!” 一翻眼,“鬼叫化”道:“要走,你们走,老要饭的可不走!” 童光武脸色一沉,怒声道:“什么意思?” “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老要饭的先到,你们后到,要走你们走!” “阁下要硬插一手?” “谈不上,老要饭的绝不会动手。” “阁下是存心……” “老要饭的在此地已经睡了一大觉,你们来还只片刻,总不能后到的赶走先来的,这不像话。” 童光武气呼呼地道:“阁下讲理么?” “鬼叫化”道:“老要饭的不正在讲理吗?” 武同春淡淡地道:“这并非见不得人的事,有个见证又何妨?” “鬼叫化”一拍大腿,道:“这才像话。” 童光武无奈何地狠瞪了“鬼叫化”一眼,道:“丐帮帮规极严,一向不许帮中弟子干预江湖是非,以阁下的年龄看来,在帮中多少有点地位,为何干冒帮规之所不许?” “鬼叫化”怪叫道:“好哇!小子,范天豪对我要饭的也不敢如此放肆,你竟然教训起老叫化来了,哼!” 童光武神色大变,后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阁下认识先师?” “鬼叫化”大刺刺地道:“岂止认识,多少还有那么点香火情。小子,你听着,范天豪什么都好,就是坏在太于好名!” 童光武又退了一步,怔望着“鬼叫化”,期期地道:“阁下想来便是丐帮首座长老‘鬼叫化’?” “鬼叫化”摸了摸下巴,道:“什么想来,本来的就是!” 童光武沉声道:“很好,阁下就见证一下吧!”说完,转注武同春道:“话可是你说的,输了自断手臂,同时要武进的儿子出面?” 武同春慨然道:“当然,大丈夫一言九鼎!” “鬼叫化”斜着眼道:“老弟,你真的要跟他斗?” 武同春将头微点,道:“这是无法避免的事!” “鬼叫化”道:“老要饭的不以为然,人家找的是武氏后人,你何必越俎代庖?” 武同春有苦说不出,这本来就是他的事。 童光武冷冷地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武同春傲然道:“在下从不出尔反尔,准备了?” 双方拔剑,各取位置,凝神对峙。 “鬼叫化”摇摇头,感慨地道:“武林中仇连怨结,多半为了虚名之出,说穿来何苦,事实上又能证明什么呢?证明了、又得到什么呢?” 这大道理谁都懂,但要勘破却很难,劝别人容易,一旦自己成了当事人,便无法克服这人性上的弱点。 武同春与童光武又何尝不懂,但有所为与不为之间,本就没严格的分野,端看各自的想法与做法,孜孜求名不可取,完全否定了名之一字,也属不可能。 双方的气势都无懈可击,同属绝顶剑手,鹿死谁手,尚难预卜。 夕阳,把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紧张的气氛,令人窒息。 童光武的额头鼻尖沁出了汁珠,而武同春的情况稍为好些。 这种对峙,是内力和定力的比拼,较之挥剑搏杀还要凶险,只要一方稍弱,致命的打击立至。 足足盏茶时光,人僵化了,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也僵化了。 “鬼叫化”在一旁也随着凝住。 一声暴喝,打破了凝冻的空气。 震耳的金铁交鸣,随青白两道剑芒的绞缠而传起,一触而分,很短暂。 武同春霜刃横斜,人没移动。 童光武退了数尺,手中剑虚虚下垂,脸如紫血。 “鬼叫化”不由自主地“啊”出了声。 震世骇俗的一个照面。 童光武的身躯在颤抖,脸上的肌肉开始抽动,久久片言不发,弹身飞逝。他败了,败得很修,因为在他心目中一对手不是他要找的正主。 “鬼叫化”略显激动地道:“这小子是名杰出的剑手,可惜碰上的是老弟。” 武同春徐徐收了剑,心里有一种怅然之感,胜利并没有使他高兴,他想象得到失败者的心情。 “鬼叫化”像发现了什么似地栗声道:“不对……” 武同春吐了口气,道:“什么不对?” “鬼叫化”道:“老弟的功力似乎……比两月前突然高了许多。” 武同春心中一动,他还不能说出西门尧转交“无我大师”遗丹的事,那样将暴露身份,但一时又无法自圆其说,空了片刻,才含糊地应道:“是吗?在下……却没这感觉,大概是全神专注的关系。” 顿了顿,故意岔开主题道:“在下……有件事请教您老。” “鬼叫化”心中疑念未解,但没再追问,轩眉道:“什么事?” 武同春道:“当今江湖上有什么人物以古制钱作标记?” “古钱?” “是的!” “这倒没听说过。老弟!怎会有此一问?” “证明一个人的来历。” “谁?” “灰衣人!” “灰衣人?他……用古钱作标记么?” 武同春掠起身形,在废虚内绕了一圈,确定没人潜伏,才又回到原地,把灰衣人赠古钱与华锦芳吊挂在门,以及证实杀害江姥姥与一再追杀自己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沉声道:“您老有何高见?” “鬼叫化”惊震不已地道:“有这等事?灰衣人……什么来路?” 085 武同春道:“以您老江湖阅历之深,想不出古钱来历么?” “鬼叫化”期期地道:“阅历深,只是见闻比一般人多些,仍有其限度,一个人岂能尽知天下事,尤其武林诡谲万端,不知道的东西多着呢!说到信物标志一类,有的是公开使用,代表某人,有的只能说是对某些特定的人所用的一种暗号,局外人无从知道。” 武同春皱眉道:“这么说……还须从他本人身上追查?” “差不多!” “这可难了,灰衣人的行动令人莫测……” “从他杀害武家老管家江姥姥这一点上追查,看是什么动机。” 武同春心思又呈紊乱,如果说,灰衣人就是二十年前伤害父亲的凶手,杀江姥姥是为了灭口,可是他为什么又以古钱作记,维护华锦芳,华锦芳是武家的媳妇呀,只有一个很勉强的解释,他的确是妻子华锦芳的父执,可是亮出古钱,岂非自暴其短,予人以追查的线索?“鬼叫化”悠悠地道:“你说灰衣人自承是武家媳妇的父执之辈?” “是的!” “可是他没抖露过来历?” “是的!” “嗯!这当中有问题,放长线钓大鱼,伪造身份,有所图谋。” 武同春连连点头,道:“极有可能,除此别无解释。” “老弟见到武同春了么?” “这……见到了!” “要饭的口讯带到了么?” “带到了!” “他怎么说?” “目前尚未竟功,还无法来见您老,但他表示绝对照‘无我大师’的遗愿去做。” “很好!” “天地会主究竟是何许人物?” “鬼叫化”摇头道:“这实在妙,堂堂一个江湖大帮派的首脑,竟能隐秘住身份而长时期不泄,武林中还很少听闻,老要饭的舍全力查探,非揭开他的真面目不可!” 突地,武同春想起了丑女“魔音”与紫衣少女素心,她俩是异母姊妹,都是天地会主的女儿。 紫衣少女曾把一面“彩玉牌”借自己挡过“天地会”高手的追杀,两姊妹久已不见现身。 记得数月前“魁星娘娘”与丑女设计,以自己作工具,想陷害紫衣少女失身,是“鬼叫化”解的围。 如找到紫衣少女,就可套出她父亲的来历。 心念之中,武同春眸光一闪,道:“您老记得送子庵中,紫衣少女那回事么?” “鬼叫化”约略一想,道:“记得,怎么样?” “紫衣少女自称素心而无姓,她是天地会主前妻的女儿……” “噢!” “这是条好线索。” “好,老要饭的马上着手去办!” 他可是说走便走,声落,人已疾风而去。 夜幕已垂了下来,废墟内顿呈一片阴森。 望着凝碧的墓,武同春心想:“世间根本没有鬼,鬼魂之说是因缘附会而来的,凝碧显魂,当然是人扮的,自己在此地待了四十九天,为什么扮鬼的女人不再出现?遗珠的失踪,必与那装鬼的有关,她是谁?” 呆立了一阵,他突然想起今天是父亲的忌辰,记得厅地上曾散了祭品香纸,那当是华锦芳来尽人妇之道。 于是,他弹身奔向前堡旧屋,迳上后楼。 祖宗龛前,有烧残的素烛和纸箔,看来妻子已拜祭过了,面对父母灵位,他伏跪下去,用泪水来尽哀思。 就在此刻,一条幽灵似的人影,无声无息地来到了楼廊窗边,向里窥视,武同春懵然未觉。 尽哀之后,武同春站起身来,望着父母灵位,喃喃地道:“爹,您在天有灵,保佑孩儿找到当年伤害您的凶手。” 江姥姥临死遗言,又响在耳边:“灵牌……灵座……” 一线灵光,像闪电般划过脑海,武同春双目放光,若有所悟,立即跪下叩了个头,然后恭谨地捧下灵牌,启开灵座。 他的心跟手一样在颤抖。 灵座内,赫然藏有一个小纸卷。 武同春的心几乎跳出口腔,手抖得更厉害,打开纸卷,是数行蝇头小字,屋里太黑,看不清。 想了想、把灵位复原,然后移步窗边。 窗外的人影隐去。 就着窗户透入的微光,武同春以其超人的目力,辨认纸卷上的字。 上面写的是:“字遗示吾儿同春,汝见此柬之时,当已艺业有成,香烟有续,余南下川湘,遇‘至上剑客’华容,无理挑战。以无敌与至上不能并存武林……”武同春眼前一黑,打了个踉跄。 “至上剑客”华容,锦芳的父亲,这太可怕了。 武同春痛苦地厉哼出声,振起精神往下看:“双方比剑,约定败者必须退出江湖,永远除名,华容在剑斗中,突使‘无影戮心手’,余重伤而退,自知不治,特留此柬,意非报仇的,乃为维护武道,使屑小丧德之徒有所戒。父武进遗谕。” 像灵魂被聚然撕离躯壳,武同春紧倚窗框,支持将倒的身体。 太残酷了,仇家竟然是自己的泰山大人。 江姥姥定然不知道凶手会是“至上剑客”华容,不然她会阻止自己娶华锦芳进门,同时临死时,不会只说灵座,定会抖出凶手之名。 华容二十年前客死南荒,华锦芳没见过生父之面。 灰衣人自称是华容生前至友,这一点没错,他杀人旨在灭口,想使这件公案,永远的湮灭。 凶手已死,血债讨不回,父亲将永远含恨九泉。 武同春像突然得了重病般,口里发出了呻吟,这是痛苦的极度表现。 父仇无由报! 妻罪无从赎! 他歇斯底里地狂叫出声:“我是人么?我不是人!” 一口鲜血,呛了出来。 无比的怨毒攻心,使他迹近发狂。 一个冷酷的女人声音隐隐传来:“武同春,你没有人性,根本就不是人!” 麻木中心头剧震,他昏乱地冲出楼廊,不见人,他停住了,此刻,他甚至无暇去研判女人声音的来源,痛苦与恨,已经填塞了他的心胸。 冷酷的声音又告传来:“武同春,你还是自己暴露了身份,掩饰的功夫还不到家!”声音似远又近,像来自虚无的空中。 武同春狂吼道:“你是谁?是鬼么?” 冷酷的声音应道:“不错,我是鬼,鬼!哈哈哈……”厉笑声远去。 武同春发了狂,跃下楼廊,冲到前厅,奔出,冲向后堡废墟,像一头疯了的野兽,到了凝碧墓前,他栽了下去,又爬起,扶着墓碑狂喘。 气氛死寂而阴森,仅有的,是武同春的喘息声。 可怖的声音又告传来:“武同春,你偿付代价的时候到了,凝碧不能白死!” 猛打了一个震颤,武同春清醒了些,他听出声音了,粟声道:“‘黑纱女’!” “不错,是我!” “你……要替凝碧报仇?” “不,她会自己来报!” “她……她……自己来报?” “你等着吧,怨气可以使精灵不散,不报仇她不能投生。” 恐怖的厉语,使人不寒而栗,但武同春没有怕的感觉,赎罪的心理,使他产生了一种求解脱的意念,咬着牙道:“你……是凝碧的什么人?” “代言人!” “什么样的关系?” “你不必知道。” “好,你说,要我……付什么样的代价?” “你后悔了么?” “后……悔!不,这两个字不足以代表我对凝碧的亏欠。” “你怕了,是么?” “怕?” “如果你不是怕,不会说出亏欠这两个字,她是淫妇,她不守妇道,她辱没了武家的门楣,她该死,她……” 武同春掩耳狂叫道:“不要再说了,求你,不要……” “黑纱女”的声音道:“你不想听?你怕听?武同春,这是八年前你口里吐出来的,我只不过是加以复述而已。” 武同春坐了下去,狂乱地道:“说吧,你准备如何折磨我?” “那是凝碧自己的事。” “为什么……还要假托鬼魂?” “不信么,转头向后看……” 武同春回转头,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冻结了,五丈之外,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人影,身体的确像凝碧。 鬼?世间真的有鬼?擦擦眼睛再看,白色身影消失了,像突然化去。 “黑纱女”的声音道:“你看到了,她随时在你左右,她不会放过你。” 武同春厉叫道:“没有鬼,世间根本没有鬼,‘黑纱女’,你说好了,要怎样报复我?要我付什么代价,我……完全照办,只要你说出来。” 086 一阵冷极的笑声,“黑纱女”道:“信不信由你,我只是代言人。” 难道凝碧没有死?不可能,是自己拣的骨,而且在七年之后才出现。不错,是“黑纱女”故弄玄虚,目的代凝碧报仇。 武同春站起身来,努力一咬牙道:“好,算凝碧英灵不散,她要我如何做?” “要你活下去!” “活下去?” “不错,好好地活下去,慢慢地的品尝你一手造成的恶果。” 惨酷的报复手段,比杀人还残忍。武同春凄厉地道:“再重的罪,再严厉的惩罚,没有大过死的,我在墓前用死赎……” “你不能死!” “我已经打定主意了。” “武同春,死不够代价……” “我只能付出这么多了!” 说完,举掌拍向天灵。 “经渠穴”一麻,武同春拍向天灵的手垂了下来。 不见人影,对方是如何打的穴?夜暗之中,认穴如此之准,的确骇人。 “黑纱女”的声音道:“武同春,你想死么?堂堂无双堡的继承人,未免太丢人了吧?死并不能解决问题,你不见得毫无牵挂,死了,留下的未了之事,由谁负责?” 居心恶毒,但说的却不无道理,武同春窒住了。女儿遗珠下落不明,江姥姥的血债未讨呀,“无我大师”的遗愿未竟……的确是还不能死。 “黑纱女”又道:“对了,你是被谁毁了容的?” 戮中了武同春的痛处,也激发了他生的意志,寒声道:“这不干芳驾的事!” “黑纱女”无情地道:“当然不干我的事,随口问问而已,毁容也好,残肢也好,与旁人无涉。” 武同春心念一转,道:“芳驾凭什么带走遗珠?” 这一问是单刀直人,而且出其不意,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被问的心理上没有准备,很容易露出马脚。 果然不出武同春所料,“黑纱女”没有立即传回答话,半晌才道:“你似乎很笃定?” 一阵激动,武同春紧迫不放地道:“芳驾想否认也不成,事实非常明显!” “我不想否认,不错,有这回事。” “请把她交还在下。”,“办不到!” “什么,办不到?” “是办不到。” 心火骤发,武同春厉声道:“芳驾凭什么要虐害一个无知幼女?” “虐害,谁说的?” “在下只问芳驾,拆散人家骨肉,居心何为?” “骨肉?” 继之是一阵刺耳的厉笑。 武同春狂声道:“这有什么可笑的?” “黑纱女”敛了笑声,冷酷地道:“骨肉?武同春,你们心自问,你把她当作骨肉么?你妻子对她有过怜悯么?她是孽种,自小就被遗弃,你只差没除掉她……” 像无数把利刃,插在武同春的心上,脱口大喝道:“住口!” “黑纱女”分毫不让地道:“你敢否认?” 武同春像斗败了的公鸡,咬着牙,垂头道:“我不否认;当着凝碧的墓说,我是亏待了遗珠,但那已经过去了……” “什么,过去了?” “是的,那是个可怕的误会,误会已经澄清了。” “什么误会?” “八年前用恶毒阴谋陷害凝碧的,是本堡被逐的师爷段秀峰……” “谁说的?” “在下结拜兄弟许中和,他也是被害人,是他调查出来,并手刃了段秀峰,在下……亏负了凝碧,要在遗珠身上补偿。” 空气突趋死寂。 久久之后,才又响起“黑纱女”的声音道:“武同春,就凭你几句轻松的话,能安抚屈死之魂么?” 武同春沉痛地道:“在下愿接受任何酷烈的惩罚,只请把遗珠交还在下。” “我说过办不到!” “你……” “凝碧不愿再离开她的骨肉。” “你……别太残忍,为什么假托鬼魂……” “凝碧刚才已经显魂,你看到了,我只是代言人。” “那是假的,假的!” “信不信由你,交人办不到。” 武同春双手握拳,挥动着狂叫道:“我求你,‘黑纱女’……我求你把遗珠还给我,我……你要什么?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称心,你说吧?” “黑纱女”道:“我没资格说,那要看凝碧的意思。” 情绪有如鼎沸,武同春咬牙切齿地道:“为什么尽说鬼话,你代凝碧报复我,我接受,我罪有应得,请把女儿还给我,别的我全认了。” “黑纱女”道:“对不起,我办不到!” 武同春的理智崩溃了,狂喊一声:“还我女儿来!” 身形弹起,在废墟中盲目奔撞,他要逼出“黑纱女”,他要把这件事彻底解决,他又回复不久前的意念,愿以死作代价。 一圈又一圈,他发狂地游奔,但什么也没发现。 如果他没带面具,如果他脸没被毁,此刻,他的神情不知有多凄厉可怕。 “黑纱女”再没声息,她是走了,还是蓄意折磨他不得而知。 最后,武同春又回到墓前,颓然木立,是狂激之后的消沉,此刻,恨也没有了,怨也没有了,脑海呈现一片空白。 突地,一个声音道:“注意!” 是“黑纱女”的声音,是用传音之术发出的。 本能上的反应,武同春闪电般斜里弹开八尺,一看,骇然大震,但随之的是浓炽着杀机了。 眼前站着两条人影,不知何时来的,一个是不久前铩羽而去的童光武,另一个赫然是他誓要得之而甘心的灰衣人。 目中杀芒一闪,道:“来得好!” 灰衣人嘿嘿一笑道:“能一找便找到你,的确是很好!” 童光武接着道:“该叫你‘冷面客’还是‘鬼脸客’?” 灰衣人会与童光武走在一道,的确是意想不到的事。 两对目芒,如冷电交辉,武同春在狂激中还保持了三分冷静,心念疾转:“两人的功力,比自己差不了多少,单打独斗,绝无问题,如果对方合手,情况便两样了,两人武功之和,当然是超过自己……” 心念未已,灰衣人开口又道:“冷面客’,老夫查实你是武家仇人之后,坦白说一句,武氏遗孤武同春是不是已经遭了你的毒手?” 武同春猛一挫牙,道:“灰衣人,用不着鬼话欺人了,你杀害武氏管家江姥姥,又一再追杀本人,是为了灭口,想掩盖二十年前华容以卑鄙手段,暗算武堡主的公案,对不对?” 灰衣人向后退了一步,厉声道:“老夫不懂你在胡诌些什么,华容暗算武堡主,这倒是稀罕事?” “你不敢承认?” “笑话,老夫与华容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他赴南荒之前……” “那你杀人的目的何在?” “维护武家!” 087 “放屁,江姥姥是武氏三代管家,你……” “‘冷面客’,别狡辩了,那老虔婆是你一路的,老夫干脆点明,老虔婆是‘九指剑客’的师姐,你是‘九指剑客’的传人,而‘九指剑客’的一个手指头,是堡主‘无敌剑’武进所削落的,你受备索仇,对不对?” 说的凿凿可凭,武同春愕住了,他根本不知道“九指剑客”的事。 童光武似已不耐,冷声道:“他已经默认了,动手吧!” 武同春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照对方的说词,江姥姥是被误杀,这笔帐该如何算呢?灰衣人沉声道:“冷面客’,你拔剑保命吧!” “呛!呛”两声,灰衣人与童光武齐齐亮剑,站成犄角之势,不可言喻,他俩个准备联手合击。 武同春骑虎难下,不应战,便得抖出真面目,不抖出真面目,便得应战。 灰衣人又道:“你真是鬼话连篇;华容的女儿,是武同春的妻子,你说华容二十年前暗算武堡主,根本就不像话。” 童光武大声道:“拔剑!” 武同春目注童光武道:“姓童的,你不是专程找武同春寻仇么,现在跟着起哄,为什么呢?” 童光武阴声道:“我的事你少管,武同春死在你手下,我现在杀你,天公地道。” 有理说不清,武同春无可奈何地拔出剑来。 二对一,三剑相峙。 武同春突发豪性,他要试一试玄黄剑法在全力施展下的威力,于是,他摒除杂念,凝神抑志,把功力运至极限。 可怕的沉默,但为时短暂,因为灰衣人与童光武自认稳操胜算。 暴喝声起,二青一白三道剑光碰击,绞扭,分开,剑气四溢,裂空有声,泣鬼惊神的一瞬,像一块巨石,投人熊熊的火堆,星火怒迸,又趋于沉寂,但那厉人的瞬间印象,却留在脑际不去。 童光武退到三尺之外,胸衣见红,他已挂了彩。 灰衣人也后移了数尺。 武同春凝立如天神,剑仍扬着。 他已接下了两个盖世剑手合攻的一击,表面上看是如此,但他自己内心明白,这一个回合,无与伦比的压力使他几乎吐血。 童光武目爆厉芒,迫进到原来位置。 灰衣人也跟着挪步取势。 如果缠斗下去,后果十分难料。 蓦在此刻,“黑纱女”的声音倏告传来:“住手!” 灰衣人目芒一闪,沉声喝问道:“什么人?” “‘黑纱女’!” “什么?‘黑……纱女’?” “不错!” 童光武惊声道:“‘黑纱女’?” 灰衣人大声道:“你意欲何为?” “黑纱女”的声音道:“没什么,二对一不公平,我们一对一试试看。” 灰衣人厉声道:“你凭什么横岔一枝?” “黑纱女”道:“看不惯!” 童光武怒声道:“很好,现身吧,区区倒要见识一下中原道上令人丧胆的‘黑纱女’,到底是什么样的脚色?” 冷哼一声,“黑纱女”道:“我一现身你就没命了,你还没见识我的眼福。” 董光武手中剑一抖,道:“区区不信这个邪!” “黑纱女”道:“你最好是相信!” 灰衣人目芒连闪,道:“‘黑纱女’,老夫今夜买你一个面子,下不为例!”说完、目光扫向童光武道:“我们走!” 童光武竟似不愿地道:“走?” 灰衣人道:“听老夫的话准没错!” 说完,当先弹身离开。 童光武当然有自知之明,沉声道:“‘冷面客’,后会有期!” 声落,跟着弹逝。 深泽透口气,武同春收了剑,心头又回复昏乱。 “黑纱女”的声音道:“我代你保持了身份的秘密,再见了!” 武同春脱口大叫道:“你不能走!” “我为什么不能走?” “遗珠……” “遗珠怎么样?” “求你还给我!” “这不是废话么?” “你……可以把任何残酷的手段加在我身上,我绝不逃避,可是……孩子无辜,你不能……” 一连串的冷笑,“黑纱女”道:“我对她很好,她愿意跟随我,她已经懂事了,她记得她所受的待遇,她不需要那个使她痛苦的家。” 武同春狂叫道:“你……你真的这一残忍?” “黑纱女”悠悠地道:“完全相反,这是仁慈,你别忘了,你的脸,她还认得你么?” 无情的一击,击碎了武同春的心,的确,遗珠还认识这面目全非的父亲么?这面目能见她么?后果会如何?以往,由于误会,父女之间没有建立半分感情,现在如何向她解说?伤心痛泪流了下来。 久久,才哀声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凝碧的代言人,遗珠的保护人!” “身份,我问你真实的身份?” “你定要知道,好,我是凝碧的同胞共乳人。” 武同春身形晃了两晃,激颤地道:“没听说过凝碧有什么姊妹……” “当初我反对你们的结合,她何必告诉你。” “是……真的?” “你想会是假的么?” 吴同春颓然挪步,扶着墓碑,怆声道:“请……让我……看遗珠一眼:只看一眼,求你……” “唔!可以,你不许出声。” “我……不出声!”__目光凝注处,只见远远一堵残垣上,出现一个小小身影,不错,是遗珠,骨肉之情,武同春凄哼了一声,飞身掠去。 到了残墙边,什么影子也没见到,像根本没这回事! “遗珠!遗珠!……”武同春声声凄唤,什么反应也没有。 死寂的废墟,在武同春的心目中,是一座炼狱,在熬炼他的灵魂。 夜的帏幕撤去了。 初升的旭日,扫尽了废墟的阴霾,但武同春的心,仍是一片灰暗,没有一丝丝的亮光,他觉得似乎天底下的不幸,全集中在自己身上——睑孔因坠谷而毁,变成了一个见不得人的怪物。 元配妻子吴凝碧,因为一场可怕的误会而惨死。现在她的同胞姊妹“黑纱女”出面讨债,还带走了爱女遗珠,骨肉活生生被拆离。 “父亲死于“至上剑客”华容的卑鄙暗算,华容已客死南荒,父仇欲报无由。 偏偏续继弦的妻子华锦芳是仇人的女儿,即使脸孔不毁,这辈子夫妻如何相对?…… 088 第十三章 想着,想着,顿感人生乏味,生不如死。 一条蓝色人影,接近身前,是鬼祟莫测的白石玉。 在灰心丧志之下,武同春连恨的意念都没有了,内心的煎熬,使他坠入了无形的炼狱,他冷冷扫了白石玉一眼,没开口,连心都不曾动一下。 白石玉不知是健忘还是有意,他像是忘了双方之间的过节,笑着长揖道:“兄台,我们又见面了!” 武同春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冷冰冰地道:“你走吧!” 白石玉面不改色地道:“这是为什么?” 武同春厌恶而不耐烦地道:“因为我现在不想杀你!” 像女人般脆脆一笑,白石玉道:“这么说多伤感情,究其实,你我之间无怨无仇,何必动辄便讲杀。” 武同春转过身,目注空处,他仍沉浸在无比的痛苦中。 白石玉平静如恒地道:“其实……小弟是受人之托而来的!”说完,阴阴一笑,笑容很可怕,但由于背对的关系,武同春没看到。 缓缓转回身,武同春瞪眼道:“你方才说什么?” “小弟说是受人之托来找兄台的。” “受何人之托?” “武大嫂!” “锦芳?” “难道还另有一个?” 武同春陡然激动起来,栗声道:“她托你什么?” 白石玉摸了摸腮旁的红瘪,脸色一怔,道:“她定要知道她丈夫的准生死下落。” 武同春痛苦地哼了一声,道:“你凭什么管这闲事?” “朋友嘛!在道义上……” “谁跟你是朋友?” “小弟说的当然是同着兄。” 哭笑不得,武同春气呼呼地道:“白石玉,你最好滚,不然我宰了你。” “哟”了一声,白石玉挑眉道:“兄台用不着发狠,这件事总是要查明的,同春兄的兵刃在兄台手上,什么练功等等,是兄台说的,无由辨别真伪,时已经年,不能不令人……” 武同春怒喝道:“姓白的,你不择手段,追索武同春的下落,居心何为?” 口里说,心里却在想:“自己的身份,已被‘黑纱女’揭穿,而白石玉仍不知,他并非‘黑纱女’一路,原先的判断错了,这小子实在诡诈,令人摸不透。” 白石玉振振有词地道:“朋友的安危,能袖手不过问么?” 武同春鄙夷地道:“武同春没你这一号朋友!” 白石玉目芒一闪,道:“兄台的口气,似乎就是武同春本人?” 心头暗自一震,武同春怒声道:“你走是不走?” 白石玉紧缠不放地道:“走是可以,但是……小弟如何回复武大嫂?” 心一横,武同春咬牙道:“告诉她武同春已经不在人世。” 白石玉神色大变,栗声道:“死了?” “不错!” “怎么死的?” “被人围攻重伤不治。” “兄台的言词,一时一个样,先后有很多说法,怎能教人相信?” “我没要你相信。” “见台身上带着他的剑,这一点……” “我是受托替他完成未了心愿。” “可是脱不了杀人的嫌疑。” 武同春气极欲狂,手按剑柄道:“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场面骤呈无比的紧张。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奔人废墟,赫然是华锦芳,武同春心乱如麻,妻子,仇人之女,这是造物主的酷虐安排,如果早知道华容是杀父仇人,华锦芳便不会进武家的门……白石玉迎向华锦芳道:“武大嫂,你来得正好……” 武同春心念一转,突地弹身逸去,事情既无法了结,他又无法面对现实,只有逃避一途了。 身后传来华锦芳的厉叫:“‘冷面客’,你别走,还我丈夫来!” 武同春的心在滴血,身形更紧,如浮光掠影,目前他只有一个意念——逃避,不与华锦芳见面,也许,永远不见面。 狂奔,借体力的消耗,来和缓内心痛苦。当然,这和缓只是暂时,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因为痛苦已经深植内心。 光天白日,如此狂驰,的确是惊世骇俗,但他完全不考虑这些,除了痛苦,还是痛苦,再没别的了,现在就是天塌下来他也不管。 一条泱泱大河,横亘眼前,武同春从昏乱中警觉过来,刹住身形,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如何来的,没有路,没有人烟,是荒野连接着大河。 突地,身后一个声音道:“老弟,你存心要跑断老要饭的腿,你是在追赶什么?” 武同春回过身,一看,来的是“鬼叫化”。 “鬼叫化”拭了拭额汗,又道:“老叫化在中途发现老弟没命地狂驰,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路跟了来,老弟这等跑法,几乎使要饭的脱了气,到底为什么?” 有口难言,这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武同春期期地道:“没什么,只是……只是想考验一下自己的身法。” “鬼叫化”目芒连间,他当然知道武同春言不由衷,“噢”了一声,道:“是这么回事!” 武同春怕老化子追问下去,忙换了话题道:“您老去找紫衣少女素心,打探天地会主的来历,结果如何?” 摇摇头,“鬼叫化”泄气地道:“没有结果!” “没找到人?” “人是找到了,可是……” “怎么样,她不肯透露?” “这可以想得到的,对方是父女的关系,做女儿的不会出卖父亲,不过……另外打听到了一件事,与灰衣人有关。” 精神一振,武同春道:“什么事?” “关于那枚古钱的事……” “哦,怎么样?” “老弟记得古钱上铸的是什么字么?” “嗯!这个……”深深一想,道:“对了,好像是‘天泰通宝’四个字,当时没甚在意的,您老这一提,才想到似乎没有天泰这个朝代的名称……” “鬼叫化”点头道:“这就对了,当然是没这名称,那古钱是特别铸造的,用作信物.并非市面上流通的钱币!” 目芒一闪,武同春道:“噢!那古钱的主人是谁?” “鬼叫化”道:“说来话长,长话短讲吧。一甲子前:南方武林出了个怪人,功力极高的,有个很别致的外号,叫做‘财神’……” “‘财神’?是很别致。” “那怪人特别自铸了三枚古钱,作为信物……” “三枚?” “传说是如此!” “那灰衣人该是‘财神’的传人,或是后人?” “很难说,一甲子前的人物,实际上信物已经不管用,因为武林人多数不识,发生不了作用,而灰衣人以之作记,所约束的对象,应该是少数人,而这些人,当然是认识古钱的。” “您老何处得来的消息?” “是一位老友谈起的。” 顿了顿,又道:“‘财神’这名号,已经为武林人物所淡忘,数十年没听人提及,也没听说有人以之作为信物。” 武同春陷人沉思:“古钱是灰衣人送与华锦芳作为镇魔之物,防止人骚扰,而曾经骚扰过无双堡的是‘天地会’的人,记得灰衣人曾淡淡一句话,便打发走了“天地会”的太上护法了……” 心念之中,脱口.道:“灰衣人必与‘天地会’有关联。” “鬼叫化”道:“何以见得?” 武同春又想起江姥姥被杀之后,是“天地会”的巡监司马一夫率人来收尸,这更证明所测正确,当下把所想到的几个疑点说了出来。 “鬼叫化”一拍后脑,道:“完全正确,可是……他是谁?” 089 武同春期期地道:“灰衣没蒙面,没易容,您老见识广博,难道……毫无印象?” “鬼叫化”道:“这很难说,武林之大,一个人岂能尽识天下高手,而且……撇开地域不谈,时间就足以改变人,老年之后,改变不大,如果是中年以前的人,只要二三十年不现身,变化可就大了,除非从独门武功上来辨认,外形上无从认起。” 心念一动,武同春道:“比如说……‘无影戳心手’这门武功,该有个出处?” “你是说杀人无痕的手法?” “是的!” “目前仅知是‘黑纱女’能施展,以前是‘接引婆婆’,她们是否师徒,未能证实,而那手法是否叫‘无影戳心手’也不得而知!” “这手法是当年‘至上剑客’华容的武功……” “没听说过,华容长于剑法,是尽人皆知的事,与无双堡主分庭抗礼,但他已在二十年前客死南荒,杀害‘无我’师徒的,不会是他。” “会是灰衣人么?” “这还待查证。” 武同春忽地想起件事来,茫然转动着目光道:“不对……” “什么不对?” “在下刚才判断灰衣人与‘天地会’有关系这一点有疑问。” “什么疑问?” “‘天地会’巡监司马一夫是灰衣人下手杀害的,如果他是‘天地会’的人,不可能来自己人,司马一夫在会中地位不低。” “鬼叫化”皱眉不语。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遥遥奔来。 武同春目光一扫。心火直冒,咬牙道:“又是他!” “鬼叫化”道:“是谁?” 武同春道:“白石玉那个子!” 白石玉来势极快,眨眼间便到了近前,抱拳道:“两位好!” 武同春没好气地道:“你是阴魂不散么?” 白石玉笑着道:“见台真的对小弟不谅?” 武同春道:“没什么谅不谅的,我也没兴趣跟你称足道弟。这里又不是通衙大道,你不会说是路过吧?你是专为我来的,对不对?” 白石玉笑容不敛,从容地道:“见台说对了,小弟不否认。” 武同春目中煞芒一闪,道:“又是什么事?” “有人一定要会见台。” “谁?” “不知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去了就会知道。” “你又代人传讯?” “不,纯属义务,并非受人之托。” “那是说管闲事?” “也可以!” “你请便,我没这多闲工夫胡诌。” 眉毛一挑,白石玉正色道:“人家立誓要会你兄台,兄台不去,迟早还是免不了。” 武同春敏感地脱口道:“是华锦芳?” 他一时忘形,直接叫出华锦芳的名字。 白石玉摇头道:“武大嫂在找兄台不错,但现在不是她。” “那是谁?” “小弟说过不知道对方来路,只知道对方一定要找兄台。” “男的还是女的?” “都有!” 武同春愕然,不知道白石玉又要弄什么玄虚,暗地一咬牙,寒声道:“如果你弄鬼,话先说明,我不会饶你。” 白石玉若无其事地道:“一句话,请!” “鬼叫化”冷兮兮地开口道:“老弟,你就去看看吧,也许……” 也许什么,没说下去。 武同春立即会意,目前情况复杂,也许因此而找出端倪,当下点头道:“好吧!” “鬼叫化”道:“咱们回头再见!” 武同春一偏头,白石玉转身起步。两人相偕奔去。 距官道约莫一箭之地,是座关圣庙,正对庙门,有一堵照壁遮挡了视线,非转过照壁,无法看到庙门口的情况。 武同春与白石玉相偕奔到。 白石玉止步道:“就是这里,见台自己去看吧!” 武同春怀着狐疑的心情,走向照壁,在转角处向庙门望去,只见一男一女对立,心念一转,忙隐身照壁边的树后,想先了解一下情况。 那男的三十不到,文士装束,英俊挺拔,手里提着一个长布包,脸上的神情很怪异,像是被什么重大问题所困扰。 女的二十出头,是个少妇,素妆淡抹,很美,面色更难看,眼角还有泪痕。 武同春十分困惑,这一对男女很陌生.从未谋面。在情况未明之前,他不想现身,静以观变。 不久,少妇开了口:“士廷,你真的不改变主意?” 声音中充满了幽怨之情。 男的苦着脸道:“婉妹,你……为什么不肯成全我?” 少妇向前挪近些,凄怨地望着男的道:“士廷,你……变了,变得使我不认识你,为什么?” 男的期期地道:“我没有变,我……还是我!” 少妇咬咬牙,道:“你为什么不承认,自三天前,你从外面回家,便魂不守舍,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你……”有泫然泣下之慨。 男的伸手抚了抚少妇的香肩,似笑非笑地道:“婉妹,那是你多心!” 少妇扫了男的手中长布包一眼,粉腮呈一片苍白,颤声道:“我没有多心,只是……士廷,你真的要这样做?” 男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但笑得很勉强,很难看,根本的就不是笑,只是面皮牵动而已,一下子便消失了。 接着期期艾艾地道:“婉妹,我……我……” “你怎么样?” “我……忘不了它,三年来,我努力想忘掉,但是忘不了!” “那……三年来,你一直在欺骗我?” “婉妹……” 少妇花容惨淡,眼角涌出了晶莹的泪珠,悠悠地道:“如果……你早早表明态度,我会考虑是不是嫁给你,现在……一切都迟了,你……为什么这样残忍?” 男的长长吁了口气,道:“婉妹,你为什么要这样想,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少妇摇头道:“不,你爱的不是我.你爱的是你手中的东西。” 暗中的武同春大感迷惘,不知这一对夫妻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的柔声道:“婉妹,没这样的事。我……” 少妇粉腮一变,厉声道:“土廷,别浪费时间了,你凭良心说,爱我还是爱它?” 男的向后退了一步,久久才道:“当然是爱你。” 少妇激动地道:“好,那你就跟我回家,忘掉这件事。” 090 她的语意十分坚决。 “可是……” “可是忘不了,爱我是假的,是应付我,对么?” “婉妹,我求你……求你成全我这一个生平的大心愿。” 少妇粉腮起了抽搐,大声道:“土廷,你忘了,你身上的疤如何来的?你险死又生有几次?你说,你要永远忘了它,不再打开它,为什么又改变初衷?” 男的以手掩面,痛苦地道:“婉妹,我……你知道我内心有多痛苦,我曾经下过无数次的决心,自我挣扎,强迫自己忘掉它,可是……我失败了;我办不到。” 少妇闭了闭眼,道:“忘不掉它,就忘了我,很简单,……不想跟你争了。” 男的突地挑眉道:“婉妹,这是最后一次,答应我,让我去斗斗‘冷面客’,只要能赢他一招半式,甚或平手,我立即封剑,此生再无他求了。” 武同春为之心头剧震,他明白了,那男的手中的布包是兵刃,他要斗自己,想成名,是个武狂,武林人,为什么如此好名?“冷面客”这外号,居然会变成别人成名的捷径,实在是想不到的事,这男的可怜复可笑。 男的接下去道:“婉妹,我整整穷尽了八年的心力,才完全领悟了无名老人在一年前指拨我的这一招剑法,我……要证明,我要试试……” “你一定要斗‘冷面客’?” “是的,传闻中,他是当代首屈一指的年轻剑手。” “好!” “婉妹,你……答应了?’““既然阻止不了你,只好答应,我能怎样,但……我有个条件……” 男的激声道:“什么条件,你说,婉妹……不管什么条件,我全答应,说出来,你到底有什么条件?” 少妇粉腮一片铁青,一字一字地道:“你先杀了我!” 男的打了一个哆嗦,面色惨变,大叫道:“婉妹,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少妇在绝望之余,下了决心,声音反而平和了,悠悠地道:“因为我们已经无法长相厮守了!” “这……这……为什么?” “可以想象得到,你这一去便不会再回头。” “好……你是说……我会抛弃你?” “不,我是说你永远不会回来了。” 男的星目大张,激越地道:“你认定我斗不过‘冷面客’,会死在他剑下?” 少妇的粉腮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最后变为僵木,口唇半开道:“我受不了见你流血伏尸,我没勇气为你善后,所以请你先杀了我,两眼一闭,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男的颤抖着声音道:“婉妹,别这么说……” “要我怎么说?结缡三载,到今天我才明白,你并不爱我,爱的是剑与虚名,你活着是为了剑,剑就是你的生命……” “婉妹,你……说得太过份了,我的目的,是不甘心八年的心力白费,我要证明一下。我这样做使你伤心,但这不是搏命,只是较技……” “较技,哼!别人不要名?” “……”男的闭口无言。 “为了保名,后果是什么?” “这……” “如果证明你又败了,你将如何?不死,再练、再斗。到死为止,是吗?” “婉妹,一次、只一次……“我问你如果输了,你将如何?当然,只有一次,人生也只一次。” 男的俊面起了扭曲,是的,败了将如何?少妇迫问道:“说啊!告诉我啊!” 男的垂下了头,久久,才又抬头道:“婉妹,求求你,答应我。” 少妇凄凉地一笑道:“我不是答应你了么?” “可是……” “杀我你下不了手?” “婉妹……” “也好,我认命了,夫妻缘尽于此……”说完话,猛一顿脚,掩面疾奔而去,她的心碎了。 男的狂声叫道:“婉妹!婉妹……”想去追,身形弹起又落下,他还是不改变主意,他已经铁定了心,不惜伤害妻子。 武同春大为愤慨,天下竟然有这种为了虚名而不惜牺牲一切的人,真该狠狠地教训他一顿,心念之中,举步走人照壁前的青石空场。 男的一眼发现武同春,打量了两眼,粟声道:“朋友是……” 立定身形,武同春冷极地道:“在下就是你要会的‘冷面客’!” 男的似乎极感意外,脸色连变,下意识地退了两步,激越地道:“朋友……就是‘冷面客’?” “不错!” “朋友来了多时了?” “唔!” “在下魏土廷,久闻朋友……” “不必说了,在下已知道你的意向。” 魏士廷窒了一窒,拱拱手,打开布包,一柄古色斑调的长剑现了出来,执在手,俊面激动之情未褪。 武同春语带不屑地道:“你这是做什么?” 魏土廷调匀了呼吸,沉重地道:“向朋友讨教一手。” “挑战么?” “只是印证!” “印证什么?” “当然是剑术!” “目的是什么?” “考验一下自身所学!” “极欲成名?” 魏士廷脸一红,道:“并非为名,只是……只是……考验一下自己。” 冷极地一笑,武同春道:“口说不是为名,实际上仍是名心在作祟,考验也者,不过是一个堂皇的借口而已,在下只是个无名小卒,胜了在下,未必成名;败了,岂不失望,而胜败对在下,却无关荣辱,兄台多想想吧!”。 魏士廷“呛”地拔出创来,凝声道:“在下早已想好了!” 武同春怒也不是,气也不是,这实在是没来由,寒声道:“兄台知道在下准会拔剑么?” 魏士廷脸色一变,道:“朋友不屑于赐教么?” 武同春冷漠地道:“也许!” 魏士廷挑眉瞪眼,激越地道:“在下向朋友挑战!” 武同春冷酷无情地道:“你不配!” 这是极大的侮辱,魏士廷脸孔泛了白,厉声道:“别太目中无人!” “又如何?” “拔剑!” “在下说过你不配!” “‘冷面客’,你……欺人太甚,你太骄狂……” “对你这种人应该如此!” 魏士廷气得双眼发了蓝,身躯籁籁而抖,手中剑斜扬而起,但随即又放了下来,他猛省动气是剑道之大忌,对方定是故激怒自己,当下立即静气宁神,脸上逐渐变为平静。 这一点,武同春看得出来,心中暗自赞许这姓魏的的确可够得上是个中高手,但他不齿他的行为,同时也同情他那心碎的妻子,有意地道:“武功与武德是一个武生所必备的条件,而武德高于武功,可以无功,但不可以无德;武功再高,如果没有武德,不配称做武士,只是个江湖强梁而已!” 魏土廷的气又被挑起,怒声道:“在下不是讨朋友教训而来的!” “你丧失了人性,应该教训。” “什么意思?要求印证,是武士本色,朋友何以出口伤人?” “在下再说一遍,你不配!” “朋友……” “为了追求虚名,罔顾夫妻之义,算武士乎?” 魏士廷蹬蹬蹬连退三步,歇斯底里地大叫道:“我非跟你比剑不可,这是我生平之愿……” 武同春喘口大气,道:“你生来就是为了比剑?这未免太……” 魏土廷立即截话道:“不错,可以这么说,在下誓要会会中原道上杰出的剑手。” “这样便可以一举成名?” “不为名,只为一口气。” “这就怪了,争气怎会争到在下头上?” “因为你是中原道上年轻一代中的第一剑手。” “第一剑手,谁封的?” “有口皆碑!” 武同春忍不住打了个哈哈道:“这实在妙,居然有人给在下冠上这封号,在下江湖末流,从不敢以高手自诩,武学深如瀚海。何来第一?” 魏士廷执拗地道:“拔剑!” “一定要斗?” “无可避免。” “总得有个理由?” “说过为了争一口气。” “争的是什么气?” 091 魏士廷把牙齿咬了又咬,最后激越地道:“先严一生钻研剑术,结果每比均负,落了个‘常败剑客’之名,悒郁而终,在下要争的便是这口气。” 闻言之下,武同春有些啼笑皆了,目芒一闪,道:“你错了,在下无藉籍之名,你胜了没人知道,如果败了,将永远不安,何苦呢?扬名争气,而必须循正道,好勇斗狠不是办法的。” 人影一晃,白石玉现身人场,笑笑道:“别愁没人知道,在下可以义务传扬!” 魏士廷一怔。 武同春恨得牙痒痒,狠瞪了白石玉一眼,道:“你是唯恐天下不乱么?” 白石玉道:“不比较,世间就不会有高低上下,这无可厚非,兄台是存心仁厚,还是怕败了损及声名?” 他的语意极富挑拨。 武同春怒声道:“你是什么居心?” 白石玉满无所谓地道:“号称第一,免不了有人找上门,在下吞属武林一脉,免不了从俗。” 武同春心火直冒,大声道:“谁号称第一?” 白石玉道:“兄台即使否认,也杜不了姜菩众口!” 魏土廷扫了白石玉一眼,道:“这位兄台……” 白石玉马上接口道:“在下白石玉!” 魏土廷道:“在下小姓魏,贱号上延,就请白兄作见证吧!” 白石玉得意地道:“荣幸之至,乐于从命。” 武同春七窍冒了烟,怒冲冲地道:“白石玉,你凑这把野火,对你有什么好处?” 魏土廷再次扬剑,沉声道:“请拔剑!” 武同春冷哼了一声道:“你妻子说得不错,你再不会回头了。” 面皮一阵颤动,魏士廷栗声道:“为了完成父志,生死并不重要。” 武同春气不过,徐徐拔剑,道:“好,在下成全你!” 双方对立,狱峙渊停,依气势而论,均属技尖一流的剑手。 武同春顿时起了惺惺相惜之念,他忘不了那少妇绝望而去的神情,这一比斗,如果魏士廷输了,将是一幕悲剧。 心念之中,放下剑道:“算了,在下认输!” 魏上廷厉声道:“这是侮辱,在下不接受。” 武同春气他不过,怒叱道:“你怎么如此不知好歹,只顾自己,不为妻子着想?” 魏土廷面上掠过一抹痛苦之色,但随即又回复坚毅,断然地道:“事无两全,在下无法计及其他了。” 武同春知道劝不醒对方,声音一寒,道:“如果你输了,又如何?” 魏士廷似乎早想好了,脱口道“自决当场!” 短短四个字,表示了他不移的决心。 白石玉淡淡地道:“不必如此认真,生命是可贵的,既要比较,必有胜负,如果兄台赢了,别人又将如何?” 武同春横了白石玉一眼,正视魏士廷道:“值得么?” “值与不值,在于各人的观点与立场。” “刀剑无限,如有失手而酿成流血事故呢?” “技不如人,毫无怨尤。” “在下甘愿认输还不行?” “那是侮辱,在下绝不甘休,一口气在,誓必周旋到底。” 万般无奈,武同春从鼻孔里嘘了口气,道:“好吧,看来不证实一下你是不会死心的。准备出手吧!” 双方重新亮起架势。 白石玉开口道:“两位是一定要见高下,还是点到为止?” 武同春道:“在下出手只一次,不发第二招。” 魏土廷跟着道:“正合在下之意,一招见分晓。” 武同春不为名,但潜意识中他不愿输,这是人之常情,目前的问题是对手不弱,要保证不败,势非全力出手不可,在这种情况下,无法避免死伤,因为双方是第一次交手,不能确知对手深浅而在剑上留分寸,这使他煞费踌躇,他实在不愿伤对方,又不能败而损及名头,主要是有第三者在场。 魏士廷斗志高昂,因他是主动而且有目的,所以全力一击是必然的,从他凝重的表情便可知道。 突地,武同春发觉对方的起手式相当眼熟,越看越觉不对,沉声道:“且慢动手!” 魏士廷眉峰一紧,道:“朋友有话要说?” 武同春道:“你这一式剑术是什么名称?” “这……有说明的必要么?” “有!很重要!” “那朋友自己何不先说出所使的剑法名称?” 武同春愕然,他不能说出“玄黄剑法”这名称,因为事关重大,但如果自己不说,照理也不能要求对方报出来,深深一想,道:“兄台的起手式对在下而言,并不陌生,兄台如果出招,已立于不利的地位,因为在下洞悉兄台将要发出的路数,所以想先问个明白。” 魏士廷的脸色变了,没出手便已居于劣势。岂非注定要输?可是谁能保证“冷面客”不是在施诈术,求取制胜之道?心念之中,道:“不知道!” 武同春大愕,皱眉道:“不知道?” “是不知道。” “这倒是奇闻了,一个剑手,不知道自己所使的剑法?” “这不稀奇,在下这一招剑法,是一位无名老人传授的,只一招,没有名称,这是实情的,现在请!” 白石玉突地惊声道:“魏兄亮出的,是‘无敌剑法’的起手式。” 魏士廷骇然大震,他自己不知道,别人却一口道了出来。 而更感惊震的是武同春,他不明白这诡异人物何以也知道这是“无敌剑法”的起手式?父亲赖以成名的剑法,会在姓魏的身上出现,而父亲已死于二十年前,姓魏的年纪不大,这太不可思议了。 白石玉冲着武同春笑笑,道:“这倒是很妙。” 武同春心弦起了震颤,疾忖:“难道白石玉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听口气是有这意思,太可怕了,而这一场比斗,是他一手促成的,目的何在?‘无敌剑法’是家传武学,怎会出现在魏士廷身上,巧合么?也许起手式巧合,这得要看他出手才能确切证明,自己何不也以同样剑法应付……” 心念之中,改变了起手式,与对手完全一模一样,气势也在伯仲之间,沉声道:“兄台随时可以出手。” 魏土廷栗声道:“朋友怎么也用同一剑法?难道朋友是那无名老人的传人?” 武同春道:“也许架势巧合,得由事实证明。” 白石玉插口道:“同一剑法,高下就要看功候了!” 魏士廷道:“剑法各有所宗,不会是巧合。” 白石玉道:“当然!” 武同春目芒一闪,道:“你说当然是什么意思?” 白石玉淡淡地道:“因为魏兄说的有道理。” 魏士廷略显激动地道:“‘无敌剑法’,应该是‘无双堡’的剑法,朋友莫非……” 现在,武同春反而决心要印证了,家传的剑法出现在外人身上,此中大有蹋跷,非要弄明白不可,凝声道:“请出手!” 空气一片沉凝,双方抱元守一,聚神对峙,一目不瞬。 吐气开声,两个不同的声音宛若同时发自一人之口,没有先后,青白两道光华破空爆起,如星点乱进,交鸣如浑珠,但只是那么短暂的一刹那。 “呀!” “嗯!” 092 闷哼与栗呼齐发,魏士廷退到八尺之外,长剑下垂,触地有声,左胸上方冒了红,脸孔立起抽扭,面色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武同春双目圆睁,情绪翻涌如涛。事实证明,魏土廷所使的,真的是“无敌剑法”中最凌厉的一式。 魏士廷狂叫一声:“我输了!” 手中一横,勒向咽喉。 “呛!”武同春飞指点出,魏士延长剑掉地。 白石玉大声道:“魏兄何必效愚夫之行,死了未见得是英雄,印证武功,又不是打赌决斗。” 魏士廷黯然沮丧,他苦参了八年,满以为这一招必可供他吐气扬眉,想不到仍非别人一招之敌。 武同春激动地道:“请兄见台实告这一招的来历?” 魏土廷颓然道:“兄台何故要追问?” 白石玉代答道:“因为魏兄施展的这一招,的确是‘无敌剑法’,而这剑法是‘无双堡’的看家武功,这位冷面兄巧是少堡主武同春的生死之交,所以不能不问。” 魏土廷怔了片刻,道:“的确是八年前一位无名老人所传。” 武同春默察对方神情,这姓魏的不像是说谎,论外在的仪表,是个正派武士,但怎么会有这样古怪的事呢?当下放缓了声音道:“请兄台见示那位无名老人何故要传兄台这一招剑法?” 魏土廷苦苦一笑道:“哪是碰巧,说来……不好意思。八年前某日,在下与人比剑,输了,还受了伤,遇上那位老人家,谬赞在下资质不俗,主动指点了这一式剑法。” “兄台还记得那位老人的长相么?” “记得,花甲年纪,星嫖健朗,极有风度!” “没说来历?” “没有,在下曾再三请教,都不肯透露。” “这……可就奇怪了……” “兄台何不问问武少堡主,也许是‘无双堡’同门一脉!” 武同春哑口无言,心里在想:“如果江姥姥活着,也许能问出端倪,现在根本没有可问的对象,父亲死时,自己不足十岁,很多事情根本不了解,这又是一件无头案……” 心念之中,沉声道:“兄台如再碰上那位老人,请代传一个讯,就说无双堡后人武同春要见他,肯帮这个忙么?” 魏士廷惊声道:“兄台是……” 武同春忙道:“在下是代友请托。” 魏士廷摇头道:“恐怕会方命!” “什么,兄台不愿相助?” “不,在下恐怕不可能再在江湖走动了,碰上的机会不多。” “这……不管怎样,仍请留意!” “可以!” 武同春收了剑,然后从地上拣起魏土廷的兵刃,双手奉上,道:“一时失手,请勿介意吧,如果不弃,交个朋友如何?” 魏士廷红着脸接过剑,讪讪地道:“兄台看得起在下?” “哪里话!” “荣幸之至!” 武同春深怕对方迫问身世来历,沉声道:“咱们一言订交,后会有。兄台应该马上去追嫂夫人,以免发生意外,而遗不必要之憾!” 魏士廷大为动容。立即收剑抱拳道:“二位,后会有期了。” 说完话,疾奔而去。 白石玉望着魏士廷迅快消失的背影,悠悠地道:“差一点就来场悲剧!” 武同春冷冷地道:“这是你促成的,你很惬意,是么?” 白石玉温声道:“兄台怎么可以这样说,小弟多事是有的,不能说促成。姓魏的誓言要找第一剑手‘冷面客’比剑,迟早会碰上这样了结不是很好么?” 微哼了一声,武同春转身挪步……“兄台留步!” 话声中,白石玉拦在头里。 武同春没好气地道:“怎么,你还有事?” 眉毛一挑,白石玉道:“老话一句.武同春到底是生是死?” 武同春气往上冲,恶极反笑道:“你一定要追究?” 白石玉道:“小弟说过,在道义上不能不过问。” “那我告诉你,武同春已经死了,尸骨早化了。” “这可是兄台说的?” “不惜,是我说的!” “可怜,武大嫂年纪轻轻便要守寡,武家算绝了后……” “你找死?” “未必!” “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是不太容易!” 目中杀芒骤现,武同春的手按上剑柄,寒声道:“我要永远封上你这张多话的嘴。” 蓦在此刻,一声尖叫倏告传来,声音是发自女人之口。 武同春心头一震。 白石玉道:“像是在官道那边!” 说完,弹身驰去。 武同春也跟着奔去,只见一个村妇瘫坐在官司道旁的林边,一篮野菜全撒了。 白石玉趋近前,道:“这位大嫂,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村妇面无人色,手指林中,结结巴巴地道:“死……死……死人!” 武同春朝林于望了一眼:“死人,在哪里?” 村妇用手按住胸部,喘着气道:“在……林子里,吓死人了,是个……女的!” 白石玉穿人林子,突然惊呼出声。 武同春闻声奔人,只见一个衣著不俗的少妇,仰躺在一堆枯叶上,胸衣已被撕裂,露出大红兜肚,玉峰隐现。 这女人是被奸杀么?武同春弹身迫近,仔细一看,登时天族地转,两眼发黑,一屁股坐了下去,全身的血管似乎要爆炸了。 这女的,竟然是妻子华锦芳。 白石五栗呼道:“怎会是武大嫂,她遭遇了什么?” 这一刹那,武同春意识全消,灵魂已被剥离了躯壳……。 突地全身猛震,功力尽散,人却清醒了,是白石玉乘机下的手。 武同春目毗欲裂地狂叫道:“白石玉,你……想怎么样?” 白石玉冷冷地道:“本人一向和平处世,不愿杀人流血,兄台刚才已起意要杀人,不得不求自卫!” 说着,又扬手虚点,指风射出,点了武同春的“哑穴”。 武同春再不能开口了,怨毒攻心,眼球几乎突出眶外,妻子被人奸杀,自己又被这狼子所制,他快要发狂了。 白石玉蹲下身,探了探华锦芳的鼻息和腕脉,大声道:“没死,还有救!” 武同春身不能动,口不能言,那份痛苦。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 白石玉拉了拉华锦芳的胸衣,又撩起她的裙子看了看。厉声道:“是什么人干的好事?我要把他碎尸……” 当着面,妻子被一个男人牵衣撩裙,指触手摸,武同春气得几乎昏死过去,口一张,喷出一口鲜血。 白石玉连眨都不眨他一眼,伸手检视华锦芳,口里道:“奇怪,没有伤痕,是被点了穴道,不知被制的是何穴?……”边说,边用手在华锦芳周身上下游去摸索。 “哇!”武同春又呛出一口鲜血,心里宣誓道:“姓白的,我武同春有一口气在,不把你挫骨扬灰,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白石玉肆意地抚摸探索,每一寸地方都摸到了。 武同春竭力撑持着不使自己昏死过去,他要看看白石王到底如何对付华锦芳,这比凌迟碎剐还要酷毒。 白石玉的手,探人裙内小腹部分。 武同春全身似被撕裂了。 这是禽兽之行,完全否定了伦礼道德,他是故意的。 白石玉神色自若,喃喃自语道:“好诡异的手法,缺德,竟然点在‘冲’‘带’二脉之交,如不急救,非死不可!” 冲、带之处的部位,已属女人私处,除了同性或丈夫,任何人都不能触及,为了救命亦不可,因为伤者是有夫之妇,而白石玉居然毫无忌惮。 奇耻大辱,武同春的感受上像死了一千次。 最残忍的是当着他的面,而他连开口都不能。 “狗,白石玉是一只狗,不是人!” 武同春只能在心里咒骂。 一声长长的呻吟,华锦芳苏醒过来。 武同春两眼几乎瞪出血来。 093 白石玉仍蹲着没动,柔声道:“武大嫂,你没怎么吧?” 华锦方惊叫道:“原来是……” 白石玉紧忙截住她的话头道:“旁边还有人!” “有人,谁?” “冷面客!” “是他……” “大嫂别激动,小弟扶你起来。” 华锦芳被扶起坐正,白石玉千脆坐在她身边。 一个意念冲上脑海,武同春真的昏厥过去,不久,又醒转,口里发出阵阵牛喘,就是不能说话。 两人仍然偎坐着,华锦芳斜靠在白石玉身上。 情景足够说明,双方有了私情,不然岂能全不顾男女之嫌。 剜心的痛苦,武同春成了睁眼王八,天下,没有比这更窝囊更惨酷的事了,做梦也估不到华锦芳会是这种鲜廉寡耻的贱妇。 他在心里喊了一百个“杀”! 白石玉朝武同春瞟了一眼,轻声问华锦芳道:“大嫂,你真的没看到下手的人?” “没看到,连影子都没看到,只觉穴道淬然被袭,便倒下了。” “你……有没有感觉身上有什么不对?” “这……这……似乎没有!” “大嫂,小弟会追出那禽兽的。” 顿了顿,又道:“大嫂,有句话不得不告诉你,但你必须冷静,因为真相如何,有待进一步查证。” 华锦芳这:“什么事?” 白石玉扫了武同春一眼之后才道:“据‘冷面客’说,武大哥……” 华锦芳迫不及待地道:“怎么样!” 白石玉激声道:“他说武大哥早已不在人世!” 狂叫一声,华锦芳晕了过去。 武同春又吐了一口血。 白石玉连点数指,华锦芳悠悠醒转,目毗欲裂地道:“我……我要亲手杀他!”娇躯挣起,又靠回去。 白石玉轻抚着她的香肩道:“大嫂,你穴道受制太久,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复原。” 华锦芳喘着气道:“你……代我把他碎尸,我……” 白石玉苦着脸道:“大嫂,听小弟说……” “不,我……要他偿命!” “大嫂,小弟不喜欢杀人流血……而且……” “而且什么?” “他不承认是凶手,也许凶手真的另有其人。” “问他!” “他不肯说!” “逼供!” “这” “他一再说同春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练武,是谎话……” 白石玉再次扫了武同春一眼,道:“大嫂,我们得离开此地,找个比较舒适的地方让大嫂憩歇!” 华锦芳皱眉道:“可是,我还无力行动……” “这……不要紧,我抱大嫂走!” “大白天里……” “我们拣没人的地方走不就成了。” “那他呢?” “小弟会处置的。”说完,走近武同春,笑笑道:“兄台,委曲你片刻只片刻,你的穴道自解。” 仇,升华到极限,心火反而下降了,恨极无恨,因为恨已经深植在心深处,表面上的发泄,已不能代表浓稠的怨毒,武同春紧紧的咬住牙,闭上眼睛,只要不死,必然会有那么一刻。 白石玉伸手出指,重点武同春穴道,解了原点的穴道,然后走过去,横抱起华锦芳,穿林而去。 武同春睁眼望着一双人影消失。 天下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眼望妻子向野男人投怀送抱,恬不知耻,却无力量予以制裁。 这是继八年前,发妻凝碧那次误会之后的又一次心灵重创,而这次,亲眼看见,亲身经历,没有任何一丝丝理由置疑,千真万确,一辈子见不得人,上辱祖先,下辱后代,永远抬不起头。 华锦芳空有美丽的躯壳,灵魂是污秽的,下贱的。 白石玉坏人名节,毁人家庭,该死一千次。 人与禽兽,到底相差多少?当然。他不能这样老躺着,立即摒除杂念,安定心神,运起“玄黄经”所载心法,冲解被制穴道。 白石玉说过,只消片刻,穴道自解,但他等不及了。 就在此刻,三条人影穿林而至,当先的,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白衫人。生相不俗,后面随着两名黑衣劲装武士。 白衫人惊“噫”了一声,道:“‘冷面客’,太好了,天从人愿。” 武同春惊觉,张目一望,不由骇然而震,来的竟然是曾与自己比过剑的童光武,这真是冤家路窄了,会在这种情况之下遭遇。 董光武曾经与灰衣人一路,联手对付过自己……从两名武土的襟志,证明是“天地会”的弟子,看来童光武已加入了“天地会”。 武土之一显得有些不安地道:“巡监,他就是被誉为第一剑手的‘冷面客’?” ,童光武“唔”了一声,道:“不错,就是他!” 从“巡监”二字的称谓,说明了重光武已经接替了司马一夫的位置,而司马一夫是灰衣人杀的,这就想不透其中的蹊跷了。 童光武目芒连闪,手按剑柄,戒备着以防万一,寒声道:“‘冷面客’,真是幸会,“怎么啦,躺着歇凉么?” 武同春“哑穴”已解,但他不愿开口,他等待被制的偏穴自解。 董光武接着又道:“碰上区区,算你时运不济,是谁制住了你?嗯!这人一定相当了不起,区区做个顺水人情,以免夜长梦多……”手掌倏地扬了起来。 武同春厉声道:“姓童的,乘人之危,你算那一门子武土?” 童光武冷笑了一声道:“活武土,而你将成死武士,带着你第一剑手的头衔到阴府去扬武吧!” 生死边缘,武同春暴喝道:“你敢?” 目中杀芒一闪,童光武阴声道:“这有什么不敢的!” 手掌猛然劈出。 同一时间,武同春感到穴道业已自解,身躯暴弹而起,但,差了那么一丝丝,无法反击了,弹起的身躯,正将迎上掌风,闷哼声中,飞栽丈外,口血连喷,董光武有心要他的命,这一击用了十成真力。 武同春玄关之窍已通,功力非比等闲,在重伤之下,仍能挺立而起。 童光武可不敢给这可怕的对手有任何反抗的机会,紧跟着双掌乎推,用的是全力,武同春身形未稳,又被击倒。 童光武掣剑指上他的心窝,得意地哈哈一阵狂笑,道:“‘冷面客’,你除了认命没别的路了!” 死,似乎已成定局。 武同春说什么也不甘心,狂吼道:“姓童的,你这宵小之流,根本不配做武土!”血沫随着话声进飞。 摹在此刻,一个娇脆悦耳的声音道:“光武哥,别杀他!” 人随声现,来的是天地会主的宝贝女儿“魔音女”。人丑而声美,可算是造物主的恶作剧。 童光武抬头道:“珍妹,为什么?” 双方称哥道妹,显示某种不平凡的关系。 “魔音女”天生奇丑,令人不堪承教,她曾缠过白石玉,追过武同春,现在胶上了童光武。 “魔音女”扫了重伤的武同春一眼,道:“我要在他身上追出一个人。” “留他命在太可怕!”,今天是千载一时之机。” “不,先别杀他!” “珍妹要追查什么人?” 094 “无双堡少堡主武同春。” 童光武汉睛一亮,道:“是了,我险些忘了这件事,武同春是我要找的人!”说完,收回剑,点出三指,然后一偏头,道:“带走,换个僻静的地方问活。” 武同春咬牙闭口,他只好认了。 武上之一上前把武同春横扛肩上,一行人出林奔去。 “砰!”武同春被抛摔地上,牵动了伤势,不自禁地凄哼出了声这是间堆放着粗笨杂物的空屋,童光武与“魔音女”并肩而上,两名武士叉腰站在武同春身侧。 “魔音女”脆生生地道:“‘冷面客’,你如果聪明的话,坦白说出武同春的下落,省得多受活罪。” 武同春把心一横,道:“他已经死了!” “魔音女”与童光武齐声惊叫道:“死了?” 武同春道:“早已变成枯骨了!” 童光武厉声道:““你没说谎?” “信不信由你。” “可惜,遗憾,不能斗他了。” “斗他么,差得太远了,你连我都斗不过。” “魔音女”冷哼了一声,道:“鬼话,武同春的身手我见识过,没什么了不起。” “哼!” “别哼,你说说看,他是如何死的?” “与敌人同归于尽!” “敌人,谁?” 武同春心念电似一转,道:“‘天地会’副巡监在年前与数名手下一齐失踪,对不对?” “魔音女’:丑脸一变,栗声道:“不错,难道……” 武同春道:“敌我双方,一起坠谷而死。” “魔音女”悠悠地道:“真的死了!” 副巡监黄有道与手下失踪是事实,也是个秘密,“魔音女’不能不信,因为这不是能信口编得出来的。 童光武阴阴地道:“上次见面时,你没这么说。” 武同春道:“现在说也是一样!” 童光武侧顾“魔音女”道:“打发他上路吧?” “魔音女”道:“我还有话问他!”说着,目光罩定武同春道:“本会左护法是怎么死的?还有马堂主和手下……” 这是白石玉的杰作,武同春明明知道,但他不愿说出来,夺妻之恨难消,他要亲手对付他。 当下断然道:“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 因为你有这能耐,而且,你也是唯一敢公然与本会作对的人。” “有心要除灭‘天地会’的正道之士并不少。” “哼!何不说不自量力找死的人不少?” “‘冷面客’,反正你死定了,何必不承认?” “死是另一回事!” “魔音女”脆笑了一声,道:“这么说……你是不怕死?” 武同春咬牙道:“死有什么可怕,身为武林人,杀人,或被人杀,根本无奇。” “魔音女”语带不屑地道:“你真有种!” 董光武道:“珍妹,我看……不必浪费时间了?” “魔音女”耸耸肩,道:“那你就下手吧!” 童光武狞声道:“第一剑手,应该死在剑下,成全他的英名!”话声中,击出长剑,朝武同春当胸刺落。 武同春双目圆睁,望着刺向心窝的长剑,目光中除了恨,什么也没有。 这一瞬,是生与死的分界线。 “慢着!” 一声厉喝,倏地传来。 剑尖已沾及武同春的胸衣,童光武适时停住,抬眼道:“什么人?” 一个貌相清奇的黑衫老者,进入房中。 “魔音女”眸一闪,道:“是右护法,什么事?” 黑衫老者朝“魔音女”略一拱手,道:“此人暂时不能杀。” 童光武道:“为什么?” 黑衫老者道:“会主要亲自问话。” “会主要亲自问话?” “是!” “会主的大驾呢?” “立即就到,请巡监带手下速到外面警戒。” 童光武望了“魔音女”一眼,然后挥了挥手,与二武士出门而去,“魔音女”想了想,也跟了出去,房中只剩下黑衫老者与武同春二人。 武同春庆幸剑下余生,但也相当激动,到底不可一世的天地会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谜底上可揭晓。 095 第十四章 黑衫老者兀立着没开口,但一双慑人的眸子,却直在武同春身上打转。 求生的机会是不能放过的,成不成是另外一回事,武同春就躺卧之势迅快地运功冲解穴道。 黑衫老者移身到窗边外望,看样子是等待会主来临。 机会难得,武同春全力加紧行动。 黑衫老者不时回顾,以防发生变化。 武同春生死玄关之窍已通,在求生心切的情况下,自解穴道不难,问题是时间够不够,现在,他祈望的是天地会主迟些来临。 黑衫老者转身走近,沉声道:“你是‘冷面客’,也是‘鬼睑客’?” 武同春行功正紧,闭着眼不理会。 黑衫老者再次道:“你如果肯带本应找到武少堡主,你就可以不死!” 武同春依然不理,同样的话,他听得太多。 黑衫老者踢了他一脚,怒声道:“你听到本应问你的话了?” 这一脚踢得好,无巧不巧踢中了武同春正在力冲的胁间“商曲穴”,身躯一震,穴道全解,双目震张,正待蹦起,心意一转,他打消了这念头,因为这是一睹天地会主庐山真面目的唯一机会。 “天地会”自立舵以来,没有人知道会主是谁。 目芒虽只那么一闪,但却惊得黑衫老者后退了一个大步。 就在此刻,房门外传来一个震耳的声音:“‘冷面客’,现在据实回答本会主的问活。” 武同春心头大震,天地会主已经来临,目光扫向房门,不见人影,显然,对方不打算展现真面目。 黑衫老者退到侧方,老睑一片肃然之色。 天地会主的声音又道:“武少堡主的真实生死下落如何?” 声音似曾相识,但听起来很怪,有一种别扭的味道,不用说,是故意改变声调,以图掩饰。 武同春冷冷地笑道:“尊驾是谁?” “天下本一家,武林唯一会,本座就是会主。” “何不出示尊范?” “用不着!” “堂堂一会之主,藏头露尾,不失身份么?” “休得放肆,快回答本座的问话。” “如果在下不愿回答呢?” “那你将后悔莫及。” 武同春冷哼了一声道:“未见得!” 阴森森一笑,天地会主道:“右护法!” 黑衫老者躬身向门,道:“卑座在!” “先卸下他一条胳膊!” “遵谕!” 黑衫老者拔剑止步,森森剑芒,朝武同春左臂划落。 “砰!”挟以一声栗哼,黑衫老者倒撞向窗壁,武同春挺身而起,拔剑,冲出房门,动作快如闪电。 门外,是个明间,不见人,除了桌椅,没有什么摆设。 武同春掠出庭院,依然不见人,天地会主不知隐匿何处。气得他直切齿,目光扫瞄之下,才发现此地就是那座关圣庙,不久前曾在门口与魏士廷决斗,想不到自己是被带来这里,气极怒吼道:“滚出来,堂堂一会之主,竟效这宵小之行。” 没有反应,连黑衫老者也没有追出来,童光武与“魔音女”也不见影子,看来对方不愿正面与武同春一较长短。 武同春在气愤之余,大为失望,他仍没有揭破天地会主的面目。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对方不会放过他,因为他已成为“天地会”的死敌,今后,将不择手段的对付他。 被制前,窝心的一幕又涌现脑海,想不到华锦芳竟然勾搭上了白石玉,毫无忌惮,严若夫妻,而她,证实是仇人之女。 心中的恨,凝聚成了形。 发泄,他现在极需要的是厮杀、流血。 暮地,一个极冷的声音道:“‘冷面客’,你实在命大,但你还是死定了!” 武同春听出是天地会主的声音,车转身,不见人,牙擦擦地道:“本人有生之日,必使“天地会”除名。” 他说这话,是因了“无我大师”的遗愿,本来不该出口的,但他在恨极之下,抖露出来了。 一阵震茸狂笑,“天地会”主的声音道:“你办得到么?”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当然!” “哈哈哈,你实在不知天高地厚。” “事实会证明的。” “你是‘无敌剑’武进的传人?” “是又如何?” “那太好了!” “阁下龟缩着发火话吗?” “放心,不会误了你投胎的时辰。” 话声才落,人影幢幢,武同春心头一紧,目光扫瞄之下,只见现身的不下二十之众,右护法黑社老者,巡监童光武,“魔音女”均在其中,其余老少不等,从势气与目神看来,都是不寻常的高手。 人影迫近,布成了一个拷拷圈。 武同春紧握着霜刃,目中的杀芒,令人不寒而栗。 血战,这是他眼前极盼的。 一个紫袍蒙面人,悠然出现在人圈外的廊阶上,不用说,他就是不可一世袅雄天地会主,蒙面当然是不愿意人家知道他的真面目。 武同春暗忖:“从那怪腔异调,似曾相识的声音来判断,一定是见过的,但他究竟是谁呢?” 天地会主冷沉的发话道:“‘冷面客’,你真的是无双堡的弟子?” 心头一凛,武同春道:“在下不拟回答。” 天地会主嘿嘿一笑道:“你不必回答,因为你在不久前曾经向本会童巡监承认过。” 武同春目芒一闪,道:“那又何必多此一问?” 天地会主狞声道:“你自了如何?” 目中棱芒大盛,武同春不屑地道:“自了,那岂非成了天大的笑话!” 天地会主冷酷地道:“如果动手,你将死得很惨。” “也许是你阁下!” “那就让事实来加以证明了。” 三名中年猛蛰武土挺剑越众而出,以鼎足之势圈住武同春。 武同春一看态势,立即省悟,对方准备以车轮战方式来消耗他的真力,最后再由天地会主出手取他性命,这是卑鄙而恶毒的手段,一般江湖帮派,多半用这种手段来对付强敌。 当然,他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他需要发泄,同时,除灭“天地会”以靖武林,是“无我大师”的遗愿,他不能辜负圣僧赠经留丹之德。 心念中,凌厉的目芒遥注天地会主道:“阁下不敢出手么?” “谁说的?” “那为何先遣这帮人来送死?” “你还不配本座亲自出手。” “冠冕堂皇,分明是车轮战。” “这也无妨,反正是要你死!” 冷极的一哼,武同春道:“堂堂江湖第一大会之主,竟说出这等无耻的话来,令人齿冷。” 暴喝声中,三柄剑挟风雷之势,同时分从不同方位递到,凌狠厉辣,显示出三名剑手造诣的不凡。 白光腾起,武同春的霜刃飞旋而出。 “哇!”粟耳的惨号声破空而起,血光迸现,三武士之一栽了下去,另两名踉跄倒撞,身上冒了红。 所有在场的,为之面色大变。 只一个照面,三名高手一死两伤,这种身手可说难逢难见。 略不稍停,立即又有四人入场,三老一少。 096 武同春潜在的干云豪气被激发了,人皮面具,使他的面色阴晦如故,但两道目芒却令人望而生悸,似乎目芒也成了杀人的利器。 既定的战法,没有任何犹豫,四柄剑迅厉地交叉划出,威力较之前三剑更加猛辣。 这并非单人相对,解招破式,而是面面受敌,武同春一式兼战八方,霜刃旋成了一个白圈,裂空有声,闷哼挟折刃声俱起,人影爆开,一剑破空飞去,另三剑全折,每人手中只剩下三尺许长一段的剑柄。 外圈爆起了惊呼。 白光再闪,惨号随之,地上多了两具户体。 “少狂!”厉喝声中,一道青芒,电疾射向武同春后心。 武同春闻声知警,反手挥剑,青光划空而去,回身,出剑,惨号再起,几个动作一气呵成,犹如一瞬,尸体又加多了一具。 酷烈的场面,令人头皮发炸。 “上!”吼声震耳传出,是天地会主的发令。 于是,惊心怵目的场面叠了起来。 群斗开始——剑光飞洒,人影纵横,喊嚷声、暴喝声、惨号声,剑刃交击断折声,谱成了一首疯狂而恐怖的乐章。 整个场面沸腾了。 每一个人都疯狂了。 生命,似乎根本失去了价值,死亡的代价,仅是一声惨号,倒下而已。 武同春双目尽赤,他也疯狂了,这些狂人,都是高手中的饺饺者,剑光汇成了惊涛骇浪,随着场内尸体的增加,他的内力相叉寸的削弱了。 “退下!” 暴喝声中,如雷雨骤歇,人影弹开,但寥寥可数,地上横尸一余具,活着的,全面无人色,事情总是过后才觉得可怕,这些幸存的便是如此。 武同春一袭外衫,缀满了刺目的猩红花朵,那是迸溅上去的。 黑衫老者与童光武双双迫上。 劲敌,拔尖高手,而武同春现在是疲兵。 这情况本来是意料所及的,但傲气与怨毒使武同春不计后果。 虽然他生死玄关已通,内力再生极快,但人总是血肉之躯,任何功力均有其极限,他不能真的全无所谓,第一号劲敌还没出手。 童光武阴侧侧地道:“‘冷面客’,你没勇气自决么?” 武同春双目喷火,厉声道:“我有勇气宰你!” 黑衫老者怒哼了一声道:“那你就准备纳命吧!” 三支剑同时扬起,厉喝声中,三方出了手。 另一个高潮叠出。 现在,情况完全改观,与刚才强弱悬殊的混战不同,三支剑有攻有守,招式之玄奇厉辣,场面之激烈,令人目震心悬,叹为观止。 身为武林人,能见识到这种场面,的确是不虚此生。 激斗持续,没有半丝松懈,使人喘不过气来。 武同春感到有些晕眩,眼前冒起了金花,五内翻搅欲呕,但他咬牙挺住,只要有一毫差失,就得横尸当场。闷哼乍传,黑杉老者弹到丈外,肩臂挂了彩。 同一时间,童光武一剑刺中武同春侧背,麻辣刺痛之下,武同春打了一个踉跄,危机陡现,他乘踉跄之势斜跨一大步。 童光武的长剑再度刺出,但慢了那么一丝丝落了空,如果他是用横扫,武同春将难未免。 生死一发,武同春暴吼一声,如霜利刃狂扫而出,这是背城借一的一击。 凄哼声中,童光武前胸冒红,白襟绽开一朵大红花。 “魔音女”厉喝一声,正待……“你退下!”宏喝声中,天地会主一晃入场。 “魔音女”扶着童光武退离圈子。 真正决生死的时辰到了,武同春鼓上步,返向天地会主,咬牙道:“拔剑!” 凌人的气势,使天地会主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继之哈哈一笑道:“现在我们一对一!” 武同春切齿大叫:“当然一对一,在车轮战之后!” 天地会主蒙了面中,不知他老脸红是不红,又是一个哈哈道:“本座说过,你将死得很惨!” 说着,长剑缓缓离鞘。 武同春此刻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他知道自己的机会微小的近于没有,天地会主的功力,当然在童光武与黑衫老者之上,残春的高手,仍有出手的余力,而他自己已真元大损,近乎强弩之未。 双方亮出了架势。 武同春拼聚所有剩下的内功,以图搏命。 空气紧张到无以复加。 场面静得可以听到每个人的呼吸。 “呀!”栗耳的喝声起处,剑刃交击,发出一阵连珠密响,武同春退了三个大步,天地会主丝风未动。 乍分倏合,天地会主欺身上步,又攻出一剑,势道之强,骇人听闻。 武同春连续剧战,没有喘息的机会,真力一时无法恢复,但他不能不搏命,死,也要死得像个武士,当下拼聚残余,尽全力封去。 又是一阵刺耳的金铁交鸣,武同春再退。 天地会主右手剑不收,左掌疾划。 阴风袭体,直钻心脉,武同春晃了两晃,一阵天族地转,他咬唇硬撑住,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叫:“我不能倒下,我不能倒下……” 天地会主狂笑数声,道:“‘冷面客’,本座说你不自决,将死得很惨,现在要兑现了。” 武同春的剑仍横地保持出击之势,但他心内明白,再不能承受一击了,心脉正遭受阴寒之气冲撞,痛苦难当,由于内元亏损过矩,心脉失去了强固。 他没有答腔,牙关咬得死紧,他已无力作口头之争。 当然,换了任何一个高手,早就倒下去,他是靠深厚的根基,和无匹的意志力在支撑着。 天地会主右手剑平击,缓缓递向武同春心窝。 武同春视力已经模糊,他看到递来的芒影,却无力封挡。 不甘束手待毙,武同春狂吼一声,手中剑猛劈出去,光攻不守,这是拼命,然而,强弩之末,不足以穿鲁缟,没抱任何希望,只是为了不能不出手而出手。 天地会主闪退。 武同春栽了下去,挣起,又倒下。 伤残的高手围了上前。 天地会主阴沉的道:“了不起的奇材,如能为我用,将有一番作为,可惜……非杀他不可。” 黑衫老者道:“现在就杀他?” 天地会主慑人的目芒朝黑衫老者一扫,道:“右护法的意思是……” 黑衫老者躬了躬身,道:“会主不是要追查武少堡主的准下落么?” “魔音女”接口道:“姓武的已经不在人世了,他说是与本会副巡监黄有道两败俱亡的。” 童光武目芒一闪,道:“也许是他下的手……” 天地会主沉吟着道:“不是他杀的,他是姓武的好友没错。”语气十分肯定。 “魔音女”道:“何以见得?” 天地会主冷森森地道:“不要多问,留他的命太冒险,他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话声中,长剑下刺。 武同春心里有些明白,但他欲振无力,只好认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名老者突地惊呼道:“黑纱女”! 天地会主收剑后退,其余在场的全都脸上变了色。 一方黑纱,在殿角的檐牙上飘动,正是神秘女煞星“黑纱女”的标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这一声惊呼,武同春也听到了,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因为“黑纱女”自承是亡妻凝碧的姐妹,要代她讨债,也是唯一知道自己身份的人。 “黑纱女”会在此时此地亮出标志,实在出人意料之外。 “魔音女”大声道:“‘黑纱女’,有种现身出来!” “黑纱女”的声音道:“用不着,不现身一样可以杀人!” 可怖的语调,不知发自什么方位,单凭这点就令人莫测高深。 097 天地会主沉声道:“你的来意是什么?” “黑纱女”的声音道:“没什么,请大会主放过‘冷面客’!” 童光武怒声道:“说的比唱的好听,现场这几十位高手算是白死了?” “黑纱女”的声音道:“难道还想多添上几条命?” 天地会主抬抬手,止住别人插嘴,沉声道:“‘黑纱女’,凭什么要本座放人?” “因为他曾救过阁下女儿的命。” “什么?” “他救过阁下前妻女儿素心的命!” “他负的人命债太多,抵不了。” “这么说……阁下愿意赔上女儿?” 天地会主身躯一震,不愧果雄,仍保持平静的语调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黑纱女”冷笑一声,道:“因为大会主的女儿在我手中,一命换一命,公道么?” 天地会主默然,眸光变得十分怕人。 童光武转向“魔音女”道:“你还有姐妹?” “魔音女”冷凄凄地道:“别提她!” “黑纱女”的声音又道:“怎么样?大会主难道没有骨肉之情?” 久久,天地会主才开口道:“人在何处?” “不必告诉阁下。” “不嫌手段太卑鄙么?” “较之阁下,是小巫见大巫!” 这段时间中,武同春努力运功,真元已恢复了三四成,阴气钻心脉的威胁已大为减轻,但他仍躺卧不动,因为他还没有力量出手,心中大为骇异这神秘女煞星竟然也知道自己救紫衣少女素心的事,而且以此作质要挟。 天地会主声音一寒,道:“本座不受威胁!” “准备牺牲女儿?” “未始不可。” “这不是丧失人性,毁弃伦常么?” “随你怎么说,本会铁则,不放过任何敌人。” “阁下想到后果么?” “什么后果?” “阁下如果杀了他,我保证贵会每个月有一百名弟子丧命。” 充满血腥味的话,令人听来不寒而栗。 童光武暴喝道:“‘黑纱女’你太狂妄了,有种现身出来,咱们一决生死?” “黑纱女”语带不屑,地道:“凭你还不配说这句话!” 童光武怒发如狂,目芒四射,想找出“黑纱女”发声的地位。 所有的人,无不怒形于色。 枭魔心性,自与常人不同,天地会主像是下了决心,沉声道:“‘黑纱女’,咱们走着瞧了!” “黑纱女”冰声道:“阁下定要杀人?” “不错,本座岂能屈服于妇人女子。” “不后悔?” “哈哈哈哈……”充满杀机的笑声,相当刺耳。 “很好,阁下千金的人头,准三日内送到贵总舵,至于现在在场的,看有几个能活着离开。” 此语一出,人人变色,齐齐作出了戒备之势。 空气顿呈无比的紧张。 武同春的功力已恢复了将近七成。 天地会主大声道:“本座不信这个邪,童巡监,宰了他!” 童光武巴不得这一声,一抖剑,转身扑向武同春,剑尖笔下扎……惨哼突起,童光武倒跟了五六步,鲜血再冒,伤上加伤。 武同春横剑兀立,眸子里杀光闪闪。 惊呼爆起。 童光武并非庸手,只是变化猝然,他心里毫无防范,以为杀一个倒地不起的人,稀松平常,才有此失。 天地会主目露骇色,但随变成杀芒,转身……武同春蓄势以待。 “黑纱女”的声音再告传出:“大会主,现在情况不同了,不过,阁下仍有机会救女儿的命。” 天地会主踌躇了,“冷面客”再加上’“黑纱女”,他这一方已经没有操胜算的把握,敌人除不了,再赔上女儿,是他所不愿为的。 他深深一想,道:“‘黑纱女’,你能保证本座女儿无恙?” “当然!” “你何时放她?” “阁下退离此地之后!” “何不现在?” “她人在一里之外。” 武同春功力还没有全部复原,所以他不愿勉强出手。天地会主一扬手,道:“撤退,另外派人料理善后。”说完,当先掠离现场。其余的跟着动身。 童光武狞视着武同春道:“咱们不久再见!” 武同春冷哼一声道:“你想死,本人随时都可以成全。” 人影尽散,留下一地的死尸。 天地会主亲自出马,落得如此收场,的确太出人意料之外。 武同春收了剑,默然兀立,他不知如何开口,“黑纱女”是讨账人,而现在等于是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她出头,今天非横尸不可。 “黑纱女”的声音悠悠传来:“姓武的,以后你寸步将难行!” 武同春深深吐了一口气,道:“谢芳驾援手!” “用不着!” “在下一向恩怨分明。” “如果你认为我是救你,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武同春知道对方必有这一句话,但仍冷声道:为什么?” “黑纱女”冰寒的声音道:“我早说过,我要你活下去而已。” 武同春苦苦一笑道:“好折磨在下?” “难道你不该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应该,在下不想逃避。” “要逃也逃不了!” “现在芳驾准备怎么样?” “我还没想好。” “芳驾干脆杀了在下,岂不一了百了?” 一阵刺耳的狂笑后,“黑纱女”冷酷地道:“要杀你又何必费事救你?告诉你,我如果想杀你,你已经死了一百次,我不杀你,却要你活下去。” 武同春惨然一笑道:“在下会活下去的,用痛苦来赎罪,随时接受芳驾准备加诸于在下的折磨,绝不逃避。如果没事,在下得走了?” “慢着!” “芳驾还有话说?” “有!” “请讲?” “尊夫人华锦芳似乎不安于室,你有耳闻么?” 这像一柄利剑,扎人武同春的心房,全身起了痉挛,她怎么也会知道?这丑事如传了开来,武家的门风算被彻底摧毁,连后代子孙都抬不起头,自身当然永远见不得人。他痛苦的呻吟了一声,咬牙道“你怎么知道?” “黑纱女”无情地道:“这种事是秘密不了的!” 一个奇怪的念头涌上脑海,武同春痛苦地道:“是不是你安排来折磨我的?” 又是一长串刺耳的长笑,“黑纱女”阴森道:“这种事能安排么?华锦芳若非不耐寂寞,能任人摆布么?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最好是去问她本人,她自甘下贱,与人无关。” 098 武同春吼道:“我不把白石玉那衣冠禽兽碎尸,誓不为人。” “黑纱女”的声音道:“那是你自己的事。” 一颗心被块块撕碎,武同春又一次坠入了无形的炼狱中,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目射厉芒口里不断狂喘。 耳畔,传来“黑纱女”近乎恶毒的笑声。 酷虐的报复,怨谁呢?他应该承受的,因为是他种的因,得收这恶果。 “黑纱女”成了吴凝碧的冤魂,在施行报复。 武同春挪步准备离开,想了想,又回头道:”你真的绑架了天地会主的女儿素心作为人质?” “你想可能么?” “什么意思?”““事情是突发的,一时间哪里去绑人?” “这么说……” “随机应变,是唬他的,根本就没这回事。” 武同春窒了片刻,蹒跚举步,向庙外行去。 恨、屈辱、自疚使他丧魂失魄,逆行癫狂。 日薄西山,荒凉的大道上不见人行,武同春踽踽而行,像一个醉汉,脚步有些不稳,一步高,一步低。 一阵凄切的哭声,把武同春从迷茫中唤回,抬头一看,不由骇然而震。 前道不远的路中,横着一具白木棺材,扛杠与棺盖抛在一边,一个半百妇人抚棺大拗,凄凄切切,令人不忍卒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时,数骑怒马,自后奔来,从武同春身旁擦过;到了棺材边,惊“噫”了一声,其中之一下马,往棺内一看,面色大变,厉声道:“快走!”千万不能招惹!”话声中,跃上马背,连连挥手。 数骑马扬鞭疾驰而去,像是碰上了什么可怕的事物,避之犹恐不及。 这情景,使武同春大感困惑。 那妇人伏在棺上,哭声不停。 武同春走近,目光扫处,头皮发了炸,连呼吸都停止了。 棺内,是被肢解了的尸体,不见血,显然是被破棺残尸的,尸身上,放了一面手掌大的铜牌,牌上有乾坤图记。 武同春脱口栗呼道:“天地符!” “天地符”是“天地会”的死亡令,武同春曾接到过,方大娘因此而毁家。 残尸,这简直是惨无人道,他明白何以刚才那几个江湖人走避的原因了,“天地会”势大如天,谁敢招惹。 妇人拍打着棺木,哀凄欲绝地哭道:“老伴啊!你死了还不得全尸,这些天杀的……” 武同春咬咬牙,开口道:“这位大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妇人抬起了脸,泪眼婆裟地道:“你走吧!别受牵连,这件事,谁也管不了。” 武同春吐口气,沉声道?:“大娘无妨说说看。” 妇人擦了擦泪,哀声道:“少侠是……” “在下‘冷面客’!” “‘冷面客’?” “是的!” “少侠还是走吧,反正事已至此,我……认命了,少侠犯不着……” 武同春愤愤地道:”死后戮尸,天人不容,在下想知道原因。” 妇人悲声道:“少侠如果定要行好的话,就请把我入棺,挖个坑埋了,我夫妻在九泉之下,定感激少侠的大恩。” 武同春栗声道:“大娘你……” 妇人垂下头道:“我没有理由再活下去了!” 武同春义形于色地道:“大娘不必如此,在下定为大娘讨回公道,请说说原因?” 妇人抬起头,咬牙切齿道:“先夫鲁天杰,五湖帮帮主……” “噢!请说下去。” “天地会”在一天前,派人传书,要兼并本帮,改为该会支舵,一天为限,如果不照书行事,就要血洗本帮,……先夫不愿把辛苦创建的基业平白送人,屈身人下,但又无力自保。” “后来呢?” “先夫解散了五湖帮,自杀而亡……” “噢!” “老身扶柩归里,想不到对方仍不放过,这情形……少侠看到了。” 武同春不由发指,切齿道:“鲁夫人请节哀,在下定与鲁帮主讨公道。” 妇人哽咽着道:“少侠义胆侠肠,存殁均感,只是老身……” 武同春道:“夫人怎么样?” 妇人恨声道:“老身也已身负重伤,寸步难移,迟早是死,不如……” 深深一想,武同春道:“夫人受的是内伤?” “是的!” “不要紧,在下先设法替夫人疗伤。” “少侠精于此道?” “在下对医道是外行,但可以设法!” 妇人以手抚胸,面上现出极度痛苦之色,呻吟了数声,道:“少侠,老身……寸步难移……” 踌躇了片刻,武同春期期地道:“如果夫人不嫌在下莽撞的话,在下先把夫人移到那边林子里,再行计议,在路中不方便,老夫人意下如何?” 妇人点点头道:“只好如此,只是萍水相逢,实在不敢连累……” 武同春上步道:“谈不上连累二字,身为武士,为所当为”。在下抱夫人到林子里……”说着,伸手过去。 蓦地,一个声音道:“你是自找死路么?” 是“黑纱女”的声音,武同春心头一震,退了两步,寒声道:“什么意思?” 妇人睁大了眼,脸色大变。 “黑纱女”的声音道:“你找死也不是这等找法!” 妇人颤声道:“是“天地会”的人么?” 武同春示意妇人别出声,气呼呼地道:“问你是什么意思?” “黑纱女”道:“你先宰了这只老狐狸我再告诉你。” 妇人激越地道:“原来……你也是“天地会”的人……” 武同春下意识的深望妇人一眼,道:“什么,你要我杀人?” “黑纱女”道:“难道你要等人杀你?” “把话说清楚?” “这不是很清楚了么?” “黑纱女”听着,我亏负了凝碧,却没欠你什么,少在我身上玩鬼伎俩,我不吃你这一套。” “我只是不愿意你死!” 099 妇人惊叫道:“‘黑纱女’!……她就是“黑纱女’?我跟她无怨无仇少侠……” “黑纱女”重重地哼一声,道:“你知道这只老狐狸是谁么?” 心头一动,武同春道:“她不是五湖帮主的未亡人……” “见鬼!” “什么?” “你听说过‘牡丹夫人’没有?” “‘牡丹夫人’?” “不错,你眼前的就是,二十多年前风靡江湖的尤物!” 武同春转过目光,这才发现这半百老妇风韵依稀,虽是化了,但仍掩不住天生的美人轮廓,可是,这是杀她的理由么?心念之中,武同春大声道:“她是又怎么样?” “黑纱女”道:“她根本就不是五湖帮主的妻子,五湖帮主鲁天杰失踪年余了。” 武同春霍地回身……“牡丹夫人”电扑武同春,情况显示“黑纱女”的话不假。 武同春划了开去,挥出一掌。 “牡丹夫人”身手煞是不弱,竟然借着武同春的如涛掌力,如风中片羽般飘向道旁林子。 “哪里走!”武同春大喝一声,弹身疾追。日头已完全沉没,林中略显幽暗。 先后脚之差了,“牡丹夫人”竟然失去了踪影。 武同春大为恼火,到现在还不知道对方图谋自己的目的何在,照“黑纱女”的说法,被肢解的尸体是假的,这种手段,残忍而恶毒。 “你想走么?办不到了!”是“黑纱女”的声音。 武同春风电般循声扑去,只见“牡丹夫人”坐在地上,显示已被制住,但却不见“黑纱女”现身。 “牡丹夫人”厉声道:“‘黑纱女’,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黑纱女”的声音道:“是你想害人,还是我害你?” 武同春直迫“牡丹夫人”身前,怒喝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牡丹夫人”突地仰首向天,凄厉地道:“老伴,黄泉路上等我一等,我来了,到处是‘天地会’的爪牙,我……”扬左手,并指戮向“太阳穴”。 事出猝然,武同春不遑分辨真假,而“天地会”几个字激发了他同仇敌忾之念,咫尺距离,他大跨一步,电疾抓住对方扬起的手掌。 “黑纱女”的声音急叫道:“放开!你找死?” 同一时间,“牡丹夫人”厉叫道:“行行好,让我自了!”右手急挡,似乎想挥开武同春的手。 武同春本能的伸左手去挡,突觉手肘似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意念都来不及转,“牡丹夫人”挣脱了被抓住的手,一个翻滚,到了两丈之外,弹起身就待循走,突又闷哼一声,落回原地。 黑影一晃,拦在头里,这神秘的女人现身了,一身黑,黑巾蒙面。 武同春一阵晕眩,“砰”然坐了下去,口里栗呼道:“毒!” “黑纱女”怒声道:“我早就警告过你的,你还要自寻死路,快闭穴阻止毒势攻心。” 武同春急以右手自点左臂穴道,并以内元阻止毒势,只这么一眨眼工夫,一条左臂已完全麻木,似已不属于自己,这种剧毒,实在是骇人听闻,发作得这么快,心里恨极怒极,但已经嫌迟了,晕眩之感并未消失,视线一片模糊。 “牡丹夫人”倒弹而起。 “黑纱女”只一挥手,“牡丹夫人”栽落地面。 武同春狂声道:“这是什么毒?” ‘黑纱女”冷极地道:“这是江湖中罕闻的剧毒“见血倒’。你死定了,这狐狸身上没带解药。” 武同春透心冰凉。 “黑纱女”上前,把一粒龙眼大丸子,塞到武同春口里,道:“解不了毒,但可以保你三天不死!” 武同春把药丸吞了下去,栗声道:“你怎么知道她身上没带解药?” “黑纱女”声音微带激动地道:“这事是事先计划好的,只要得手,你便没有活路。” 武同春切齿道:“谁的计划?” “会主夫人!” “天地会主的老婆?” “一点不错,我是无意中听到他们的密议。我错了,如果早赶到一步,宰了她,便不会发生……” 话声中,掠回“牡丹夫人”身前,冷酷地道:“你准备怎么个死法?‘牡丹夫人’!” 似已自知难免,厉笑了一声道:“‘黑纱女’,随便怎么死都行,不过,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多久。” “黑纱女”冰声道:“反正你不会看到了,是吗?” 话锋顿了顿又道:“你用右手施的毒,所以我要先废了你的右手。你有目如盲,投入荼毒武林的帮派,所以我得再剜你双目。你凭着武功,甘作鹰犯,我要废你武功。“天地会”不会收留一只残废了的走狗,什么下场,你自己去听命运的安排……” “牡丹夫人”狂吼道:“你敢?” “黑纱女”嗤之以鼻道:“就这么决定了,吼破喉咙也没有用!” 武同春服下了“黑纱女”的丹丸后,晕眩之感逐渐消失,功力也如常,只是一条左臂完全不能动弹,像一条挂在身、但不属于自己的手。 “牡丹夫人”怨毒至极地道:“你无法如愿的,我不会容你得意,如果你被“天地会”逮住,你的下场将面倍于刚刚你说的。” “黑纱女”淡淡地道:“求援么,来不及了,不过召人来替你善后倒是不坏。” 武同春站起身来,大步迫近“牡丹夫人”。 “黑纱女”道:“照我方才说的处治她!” 说完,退身隐去。 “牡丹夫人”以亡怜的目光望着武同春道:“少侠,我……是身不由己,奉命行事。” 武同春挫牙道:“很轻松,杀人是儿戏么?” 顿了顿又道:“你真的没有解药在身边?” “牡丹夫人”道:“我可以取得到,只要……” “黑纱女”在暗中大声道:“快下手,她已经发出求援的信号,援手马上到,包定是劲敌。” 武同春掣出了长剑,夜色中,白芒闪闪,如映月的雪光。 “牡丹夫人”厉声道:“你不想换回一命?” “黑纱女”无情地道:“为了除去‘冷面客’,“天地会”不惜牺牲你这种爪牙一百个,别故意蘑菇了,谁来了也救不了你。” 武同春扬剑准备下手……“牡丹夫人”厉叫道:“‘黑纱女’,我做鬼也饶不下你这贱人!”右手掌突地按向脑门。 武同春愣住了,当然,他不会再阻止。 100 “牡丹夫人”连哼声都没有,便倒了下去,身躯一阵扭动,便寂然了。 “黑纱女”的声音道:“她很聪明,自己了断。现在你可以看看她的右手。” 武同春狐疑的俯下手,拉起“牡丹夫人”的右手,仔细一看,只见她念中二指的指缝间,夹了一个小小的皮套,皮套中央露出一个不到二分的尖芒,蓝汪汪,显然淬了剧毒,不由脱口道:“这是什么东西?” “黑纱女”的声音道:“那就是施毒的工具,她只消用手抓或按,毒针刺破皮肉,见血就是死路一条。她自决刺的是太阳穴,所以去得急速。” 武同春打了一个冷颤,想到自己已中了“见血倒”的刺毒,“黑纱女”的丹丸,只能维持自己三天的活命,三天之内如果解不了毒,死路一条,三天,太短暂了! 想到这里,一颗心倏地往下沉。 左臂依然麻木不仁,一力都用不上。 一阵沙沙的穿林之声,传人耳鼓。 “黑纱女”的声音道:“有人来了,你剧毒在身,不宜妄用真力,快走,由我对付。” 逃,对武同春来说,是极不情愿的事,不禁踌躇起来……“黑纱女”的声音又道:“快走,到三里之外等我,再谋解毒之策。” 武同春无奈,只好依言走避。 一声惊呼传出:“在这里!” 武同春才奔出数丈,忍不住停身回头望去,只见四五条人影,围在“牡丹夫人”的尸身旁,其中一个,是与“牡丹夫人”年龄仿佛的女人,衣着很考究,夜色中,可见闪闪发光的翠珠。 来人中一个老者栗声道:“禀夫人,内总管是自决的!” 夫人,不用说,这贵妇人打扮的是会主夫人了,内总管指的当然是死者。 武同春一听来的是会主夫人,却不想马上离开,在树后隐身起来。 会主夫人一挥手,怒喝道:“给我搜!” 人影一阵幌动,纷扑向林深处。 在武同春藏身的反方向,传出一声女人的阴笑,不用说,是“黑纱女”故意引人,以便利武同春走脱。 这一着很有效,人影纷纷回头,扑向发声处。 又是一声刺耳的阴笑,传自另一个方位。 会主夫人大声道:“统统回来。” 奉令搜索,回集到原处。 会主夫人冷沉地道:“你敢莫是‘黑纱女’?” “黑纱女”的声音道:“夫人好见识,一猜便中!” 声音像发自虚无之间,令人无法制定方位,这是她的拿手绝着。 会主夫人冷哼了一声道:“人是你杀的?” 脆脆地一笑,“黑纱女”的声音道:“摆明着她是自杀,怎能开口诬人?” 会主夫人又哼了一声,道:“想不到你跟‘冷面客’是一路的,有种现身出来,让本夫人见识一下,你到底是精还是怪?” “黑纱女”道:“那不行,违背本人的原则!” 会主夫人气呼呼地道:“你见不得天日么?” 武同春突然发觉有人影到了身旁,不由大吃一惊,本能地横起了剑。 “你还不走,真的要找死么?”来的是“黑纱女”。 武同春吐了一口气,他实在没有什么话好说,转身便走。 “黑纱女”跟在后面道:“记住,三里之外等我,我为你设法解毒!” 会主夫人的声音又告传来:“‘黑纱女’,你真的不敢现身?” “黑纱女”蜇向另一个方位,发话道:“规矩不能破!” 武同春加速身地奔去,不变方向,盘算着已到了三里之外,缓下势来,心想:“她是讨账的,自己能接受她的恩惠么?她的目的是不愿自己死,以遂她报复的心愿,大丈夫生而何为死何地,三天,足可赶到方大娘的公公‘铁心太医’的隐居处求治,如果赶不到,只好认命,何必受制于一个女子。” 心念中,他不再停留,全速奔去,生死对于他本无所谓,只是他觉得还不能死,许多事还未了,“黑纱女”带走了遗珠得追回安顿,白石玉拐诱人妻得付代价。 想到白石玉与华锦芳,他的心又在沥血,恨,无比的耻辱……” 第三天,向午时分,武同春奔到了距“铁心太医”隐居处不及一里的地方,由于奔驰过急,动了血气,毒势已有发作的迹象,同时,药力控制的时限也到了,他祈望着能挣扎到地头,不要在中途倒下。 毒势不断向心脉冲撞,已经有阻遏不住之势,晕眩之感也与时俱增,脚步开始踉跄。 距离逐渐缩短,但人也呈不支。 一声如雷暴喝震耳响起:“站住!” 武同春猛吃一惊,停下脚步,定神一看,三条人影拦在身前,居中一个身形魁伟,赫然是“天地会”的太上护法,登时心里泛寒,以目前情况,能否与对方抗衡,大成问题。 魁伟老者狞声道:“‘冷面客’,你实在命大,怎么,你受了伤?” 他业已发现武同春目光涣散,接着又道:“该死的还是活不了!” 武同春心头大凛,他意识到危机迫在大眉睫,潜在的内力被激发,双眸神采重现,冷沉地道:“幸会!” 魁伟老者嘿嘿一阵冷笑,道:“这恐怕不是幸会?” 武同春的手按上剑柄,他的左手等于残废,只有凭单手一拼了。 魁伟老者又道:“有遗言么?” 武同春心念一转,道:“阁下不是泛泛之辈,应该有个名号的?” 魁伟老者以震耳的声音道:“当然,在你死之前,无妨让你知道你是何人剑下超生,以免做糊涂鬼,本座‘东海大家’江浪,记住了。” 这名号前所未闻,连见识多而广的“鬼叫化”也认不出他,原来是海外的人物。 武同春脱口道:“东海大豪’江浪?” “对了,完全正确?” “‘天地会’不择手段的对付在下,什么原因?” “嘿嘿,这你就不用知道了,本会一向不姑息敌对者。” 流血势所难免,武同春拔出剑来,横在胸前。 101 “东海大豪”江浪也掣出巨剑,目芒一闪,道:“你没有别的话要说了?” 武同春咬牙道:“还有一句话,迟早在下要使‘天地会’除名。” 一声狂笑,“东海大豪”道:“痴人说梦话,你现在已死定了!” 说着,巨剑上扬,映着日光,泛出刺目寒芒。 背城借一,生死系于一击,武同春知道如果一击无功,将没有再出手的机会,毒势业已发作,再动真气,不死于对方的剑,也必死于“牡丹夫人”所下的毒,是以他把全部功力,凝聚贯注剑身。 气势,仍然相当惊人。 “东海大豪”可不敢托大掉以轻心他曾在武同春剑下栽过。 随行的两名武士朝两侧退开,按剑蓄势,准备必要时出手。 短暂的对峙,宏喝声起,“东海大豪”出了手,巨剑挟雷霆之威,罩武同春,势道之强,令人吃惊。 武同春咬紧牙,施展“玄黄剑法”中最凌厉的一招以攻应攻。 金铁交鸣,剑气四溢,旁观的两名武士,下意识的向后弹退。 “东海大豪”连退三步,闷哼出声。 武同春一连两个踉跄,勉强稳住,眼前一片黑,几乎栽了下去,他心里大叫“撑住,不能倒下,否则爬再也起不来了!” 生死攸关,潜力发挥无遗,摇摇头,视线又告清明。 “东海大豪”面如紫血,胸衣裂开,湿了一大片。 武同春竭力撑持,仍是待发之势,他十分明白,再无法承受一击了只要稍稍露出乏力的迹象,对方绝不放过杀人的机会。 坚韧的意志力,是克敌的无上要义,他的眸子里,杀芒熠熠。 当然,这像是夕阳的目光,支持不了多久的。 “东海大豪”伤势不轻,人在紧要关头,是会权衡利害的,他不知道对手身中剧毒,左臂如残,却震于武同春单手出剑。 双方仍持着。 武同春急煞,他感到再无法支持表面的状况了。 久久,“东海大豪”自中光焰黯淡下来,一摆手,提剑举步离开,连场面话都没交代,两名随从武士,也跟着匆匆走去。 武同春回身,收剑,目送对方远去,意志一松弛,人便崩溃了,眼前金星乱迸,身形摇摇欲倒。好一阵子,他又重振残余,蹒跚挪步,他必须赶到地头,不然真的死定了。 一步一步地挨,几番要倒下,但他咬牙挺住,走几步,停一下。 能挨到地头么?他毫无把握。 像有十年那么长,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了荒庵的影子。 快到了,但他也到了寸步难移的地步了,地在转,天在旋,景物呈一片模糊,毒势已突破了心服的藩篱。 “砰”地一声,他倒了下去。 救星就在咫尺,但可望不可及,他连爬动都不可能了,张口欲呼,但发不出声音,喉咙是干的,口唇是焦的。 这正应了一句俗话:“有命不怕家乡远,无命倒死大门前。” 他想:“我是死定了!” 终于,他失去了知觉。 重新睁眼,只见一灯如豆,躺在软软的床上,第一个冲上胸海的意识是:“我还活着么?”转动目光,床边站着两条人影,努力细望,认出是方大娘和她的儿子方桐,激奋之余,他哼出了声。 方桐兴奋地道:“娘,他醒了。” 方大娘额手道:“谢天谢地!”说着,靠近床沿,激动地道:“武大少,真把我大娘急死,家翁费了极大的手脚,如果你再不醒转,便宣告无望了!” 回头道:“桐儿,参汤来!。 方桐赶紧端来一碗备好的参汤,由方大娘接过,亲自喂下。 一阵喘息之后,武同春开了口:“大娘,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方大娘道:“傻话,我母子的命,是令先尊再造的。” 方桐接口道:“武大哥,我爷爷说,只要人醒来,很快就会恢复,你闭上眼歇一会。” 武同春眼角闪出感激的泪光,合上眸子。 他这条命是拣回来的。 不久,昏然人睡,再度醒来之时,天色已经大亮,真气开始在体内流转,人果然复原了,他翻身起坐,下床。 方大娘母子推门而入,喜笑颜开。 方桐忙把他按坐床边,道:“武大哥,先别走动!” 方大娘打了个哈欠,道:“要不是桐儿自外归来,发现你倒在门前,便没救了。” 武同春感激至极的目光扫了方桐一眼,道:“大娘,你……像是疲累了?” 方大娘笑笑道:“三天三夜没合眼,你能活过来,这算得了什么。” 武同春想开口,但不知说什么好,因为凭言语已不足以表达内心的感激。大恩不言谢,只有沉默,铭之于内腑。 方桐兴致勃勃地道:“武大哥,我爷爷答应你复原之后,为你恢复容貌。” 旧话重提,武同春双眼一亮,道:“为我复容?” 方桐道:“是的!” 方大娘插口道:“他爷爷说了,现在还来得及施术,如果再耽延些时日,便无能为力了。” 武同春低下头,心想:“我亏欠了凝碧,连赎罪的余地都没有,这算是一种惩罚,多少可以减轻些良心上的负荷,复容何为?” 心念之中,抬头道:“不必了!” 方桐惊震地道:“武大哥,这是复世难求的机会,你……竟然拒绝了?” 武同春苦笑一声,道:“兄弟,你……不会明白的。” 方桐道:“小弟如果明白,便不会问了。” 方大娘正色道:“武大侠,恕大娘我倚老卖老,古语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你脸容被毁,而拒绝医治,令尊堂能瞑目九泉之下么?” 武同春心弦为之一震,这是大道理,他驳不倒,事实上,这是别人求之不得的机缘,若非方大娘母子的关系,“铁心太医”可没这么好说话。 方大娘接着又道:“你不能蒙面一辈子,怎能不见亲友的面。” 亲友二字,使武同春想到唯一的女儿遗珠,不错,这副面孔,能见女儿的面么?又以何言交代?遗珠会有什么反应?方桐接口道:“武大哥,你拒绝必有理由,这完全不近人情,为什么?” 武同春深深吐。气,摇摇头,期期地道:“人,有时难免有不可为外人道的苦衷……” 方桐有些激动地道:“我不知道大哥竟有什么苦衷,而要自暴自弃?” 方大娘上前抚着武同春的肩头,以慈母对爱子的态度道:“听大娘的话,不要任忧你不是小孩子了,要堂堂正正,岂可辱没先人,无双堡有你在,总不能永远沉沦,你要重振家声啊!” 武同春的决心动摇了,呆了半晌,道:“好,我听大娘的话,接受施术。” 笑了笑,方大娘道:“这才好。” 方桐道:“我就去告诉爷爷!”说着,匆匆出门而去。 凭着“铁心太医”功参造化的医术,武同春的面容回复如初,只留下淡淡的痕纹,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不但如此,连喉咙也复原了,声音不再粗哑,前后整整费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拜别了方大娘一家人,他重新踏上江湖路。 面具仍然戴着,他还是“冷面客”。 他有一份大大的喜悦,也有深重的哀愁,发妻已亡,遗珠在别人掌握,而续弦妻子华锦芳不但是仇人的女儿,且是不贞的贱妇,面容虽复,但依然见不得人啊! 华锦芳的事必须首先解决,这根心上的刺不拔除,寝食难安。 于是,他取道直奔在房。 102 第十五章 这一天,晚风夕阳里,武同春回到了在房。 门榻上的古钱仍在,是灰衣人赠与华锦芬避凶的,这还是个不解之谜。 望着庄门,他的心沉重得像铅块,如何处置华锦芳,他还没打好主意,杀了她还是休了她?要不要暴露身份?想着,想着,杀机冲胸而起,身形一瓢,越墙而入。 院子里静荡荡的,不见人影,本来武家也就没什么人。 他缓缓挪步,走向上房。 突地,一阵喝喝细语,夹着吃吃地窃笑声,从房里传出,他的心登时收缩了。窗门是敞开的,走近一看,宛如五雷轰顶,震得他几乎是倒。 房间内,白石玉与华锦芳对坐谈心,有说有笑,状极亲热,大天白日,居然毫无忌惮,真是色胆包天了。 “滚出来!”这一声狂吼,连他也听不出是什么腔调。 人影一晃,首先出来的是白石玉,然后是华锦芳。 华锦芳粉腮一变,厉声道:“原来是你,你居然敢找上门来?” 白石玉一副根本不在平的样子,淡淡地道:“兄台,久违了!” 武同春双目喷火,气得籁籁直抖,霍地拔剑在手,厉声道:“好一对狗男女,该死一百次!” 华锦芳咬牙道:“你在骂谁?” “骂你这不要险的贱人,拈辱武氏门风。” “你有什么资格?” “宰你的资格!” 白石玉皱眉道:“兄台怎可出口伤人?这……” 武同春恨极而笑道:“姓白的,我不把你寸陈寸剐,暂不为人。” 白石玉转向华锦芳道:“芳妹,你避开!”他竟然称她为芳妹。 武同春五腑欲裂,猛挫牙,一剑挥向白石玉。 白石玉鬼魁般飘了开去,口里道:“兄台,怎么上门欺人?” 武同春已迹近疯狂,跟踪而上,霜刃再次扫出,他存心一剑把白石玉劈碎,白石玉闪了开去,身法玄妙无方。 “哗啦!”芒尾扫处,窗楼尽碎,木屑纷飞。 这一转动,却面对了华锦芳,武同春挥创狂扫。 华锦芳闪避不及,尖叫出声。 武同春在怨毒攻心之下。出手无情,眼看华锦芳就要毁在他的剑下。 杀妻,这是天大的悲剧。 手肘一麻,长剑中途垂了下来,几乎脱手掉落地面。华锦芳惊魂出窍,倒退了数步,花容一片苍白。 出手解厄的,当然是白石玉,因为此地没别人,但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法。 仅只是一麻,穴道并未受制,武同春对华锦芳毫无矜怜之意,除了恨,什么也没有,较之当年发现吴凝碧与许中和的事时更甚,因为当年只是经由判断而知道的,并非是面对丑事。 白石玉冷冰冰地道:“‘冷面客’,你凭什么杀人,吃醋么?” 这句话不啻火上加油,奸夫竟然指本夫吃醋,武同春气得发昏,侧转身,。面对两丈外的白石玉,目毗欲裂地道:“白石玉,你不是人,是狗,杀你等于宰一只畜生。” 华锦芳厉叫道:“‘冷面客’,如果你是人的话,便说出实话,你是不是杀了武同春?” 武同行怨毒至极地道:“你已经没资格问这句话了。我代表武同春杀你们这双狗男女。” 白石玉冷哼了一声,接口道:“本人却是代武大哥照料他的妻子!” 武同春身形暴退,霜刃划出,快如电闪。 白石玉生来文弱,但身法却相当惊人,居然轻易地又问了开去,到了院地中央,寒声道:“‘冷面客’,你敢打赌,如果你伤了武大嫂一丝一发,武大哥决饶不了你,信不信由你。” 这句莫测高深的话,使武同春怔了怔,怒极之下,口不择言地道:“你是说武同春甘戴这顶绿头巾?” 白石玉道:“可能的,如果他知道其中真相。” 对方的诡诈,武同春已领教多多,弹身迫入院地,咬牙切齿地道:“白石玉,体想以鬼话蒙人,企图脱身如果你算个男人,就别光躲闪,咱们拼上一拼。” 白石卫悠闲地道:“本人一向和平处世,你说我是女人也无妨。” 这种沾都能出口,这有什么好说的,一个武士,被人骂为不是男人,可说是奇耻大辱,而他竟然甘之如抬,一点也不在乎。“武同春“呸”了一声道:“白石玉,你是无耻之尤,是小人中的小人,唯有你这种人,才能做得出禽兽之行,让你这种人活在世间,简直是没有天理。” 白石玉反唇相讥道:“‘冷面客’,你遮掩本来面目,隐秘真实身份,同样也是见不得人的人,你以为你了不起。哼!见不得天日的人。” 武同春全身的血管似乎要爆炸了,心里有烈火在烧,面对奸夫淫妇,却不能一泄心头之恨,狂声道:“跟你这种人说话,简直是一种耻辱!” 白石玉针锋相对地道:“这话应该是由我来说才对,你没资格,你是见不得人的人。” 一个剑道高手,应敌时讲究的是心平气和,武同春可说已犯了大忌,但难处在他此刻的立场,气绝对平不下来,虎吼一声,挥剑虎扑。 乱披风,剑芒织成了幕,控制了每一寸空间。 白石玉连间疾晃,依然还是脱出剑幕之外,形同鬼魁。 武同春停了手,喘息着,并非力乏,而是气极,他恨不能把对方片片撕碎,可是那鬼身法却使他莫奈其何。 华锦芳进入场子,咬牙切齿地道:“‘冷面客’,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武同春霜刃一横,厉声道:“先宰了你这败德的贱人!” 白石玉大声道:“‘冷面客’,只要你敢出手,我就要你躺下。”他说的像极有把握。 武同春不做思索地道:“你无妨试试看!”话声中,如霜白刃划向华锦芳。 华锦芳厉叫道:“我跟你拼了!”双掌一错……武同春突觉背后“灵台穴”被针扎了一下,闷哼声中,栽了下去,手中剑摔落八尺之外,华锦方转身把剑抄在手中。 白石玉近前道:“如何,我说要你躺下,不是虚声恫吓吧?” 武同春愤恨欲狂,他忽然想起那次在墓园中,白石玉曾以一种古怪的暗器对付过自己,像一线银丝,无声无息,防不胜防,只怪自己怒火攻心,没想到这一点,不然对方不会如此容易得手。 华锦芳扬剑止步,咬着牙道:“‘冷面客’,这是我丈夫的兵刃,现在我要用它取你的性命……” 武同春失去了反抗之力,厉叫道:“贱人,你尽管下手杀……” “住口,你口口声声贱人,淫妇,凭什么?” “凭与武同春的交情!” “鬼话,武同春早已遭了不幸,你取了他的兵刃……” “哦!你现在是寡妇,所以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偷男人?” 103 “你放屁!” “贱人!” 华锦芳双目尽赤,猛挫牙,手中剑朝武同春心窝扎下。武同春避无可避,他不甘心死在淫妇手中,狂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住手!”喝声中,白石玉一把捉住华锦芳握剑的手臂。 剑尖距武同春心窝不及三寸。 华锦芳厉叫道:“为什么要阻止我?” 白石玉道:“你真的想当寡妇?” 华锦芳向后退了一个大步,激动地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武同春心弦一颤,难道这鬼诈百出的败类,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白石玉冰冷的目光在武同春面上一绕,道:“武大嫂,事情还没澄清呢。” “澄清什么?” “武大哥的真实遭遇。” “他不是…” “剑在他手上,他是唯一千口道真相的人,杀了地,谜底就永远无法揭晓了。就算武大哥真的不幸,至少该找到他的遗骸,对么?” “同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眸中闪出泪光。 武同春狠毒地在心里道:“这淫妇当着奸夫的面,居然还要演戏。” 白石玉放开抓住华锦芳玉臂的手,沉声道:“大嫂,不管怎样,总要把事实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华锦芳用衣袖拭了拭泪痕,哀声道:“那该怎么办?” 白石玉冷酷地道:“先废他的武功,然后要他带路出山,找不到人也要找到骨头。” 华锦芳咬牙道:“好,就这么办,白兄弟……” 武同春狂叫道:“姓白的,你杀了我,一切称心。” 白石玉诡谲地笑了笑,道:“你曾自称与武同春大哥是同宗,小弟就称你一声武兄……,,武同春目眺欲裂地道:“呸!谁跟你称兄道弟,你这吃人不吐骨的恶狼。” 华锦芳挪步道:“我先废了他……” 白石玉伸手拦住道:“由我来!” 空负一身武功,现在却任由这对狗男女摆布,武同春发着喘道:“我死了变厉鬼也不放过你两个狗男女!” 白石玉道:“谁知道死了会不会变鬼,就算会。你不死就变不了,对么?” 武同春又喷出一口鲜血。 白石玉弹指射出一道指风,武同春全身猛震,其气顿泄。 功力被废,这辈子算结束了,生不如死,武同春像被活活支解,又像灵魂被硬生生剥离躯壳,那份痛苦,没有言语可以形容,尤其是毁在奸夫手下,死后也无法瞑目。他嘶叫道:“白石玉,华锦芳,我恨不能饮你们的血,啖你们的肉。” 白石玉无情地道:“恨吧!叫吧!反正你永远办不到了。” 武同春狂喘着,像一头重伤的猛兽。 华锦芳咬牙道:“现在问他吧?” 白石玉点点头,目注武同春道:“兄台,你似乎非说实话不可了?” 恨到了极致,便成麻木,武同春突然生出求死之念,喘息着道:“他死了,武同春是死了……” 华锦芳花容惨变,厉叫道:“怎么死的?” “本人杀的!” “你……” “悬岩下可以找到他的枯骨。” 华锦芳狂吼一声,抡剑前扑,哭叫道:“我把你碎尸万段!” 白石玉一把抱住华锦芳的娇躯,道:“大嫂,冷静些!” 华锦芳挣扎着道:“不要阻止我,我……非杀他不可!” 白石玉道:“大嫂,他功力被废,想求速死,别中他的计,找骨头也得他带路。” 华锦芳瘫坐下去,泪如泉涌,抽咽起来。 武同春歇斯底里地道:“狗贱人,杀呀!你可以跟姓白的双宿双飞。白夫人,哈哈哈……” 凄厉的狂笑,怨毒充盈。 华锦芳又站起身来,粉腮苍白得可怕,娇躯籁籁抖个不停。 白石玉显得深情款款地道:“我扶你进去歇会!” 武同春闭上眼,他不愿看这一双狗男女的恶心表演,千百把刀,在挖心肝,痛苦已到了极限,神志陷人模糊。 蓦在此刻,两条人影自屋面泻落院地,是一男一女,男的英俊挺拔,女的却丑若无盐嫫母。 华锦芳惊声道:“什么人?” 武同春睁开眼,一看,来的是童光武与“魔音女”,此刻,他连震惊都没有了,功力被废,只是半死人一个。 童光武目光一转,扫到武同春,登时脸色一变,粟声道:“‘冷面客’?怎么回事?” “魔音女”的目光,却盯在白石玉面上,脸上似笑非笑,隐带杀机。 童光武怔了片刻之后,狞笑道:“真是天假其便!”说着,迫向武同春。 白石玉冷冷地道:“喂!朋友,拣现成么?” 童光武止步道:“朋友是谁?” “江湖小卒白石玉。朋友是天地会新任巡监童光武?” “不错,你还有点见识!” “童巡监意欲何为?” “‘冷面客’是本会要找的人……” “可是现在他是在下的。” 童光武嘿嘿一声冷笑道:“看来白朋友只有割爱了!” “魔音女”的目光移到华锦芳面上,脆生生地道:“你是武少保主的未亡人?” 华锦芳呼吸一窒,脱口道:“未亡人?” “丈夫死了,不称未亡人,该叫什么?” “你……怎么知道?” “当然知道!” “你是谁?” “算了,我不想跟你亲近,也不想跟你作对。” “你们……撞闯别人私宅……” “哟……这算什么,打什么紧?” “又想寻衅?” “不,路过,顺便瞧瞧。” “有什么好瞧的?” “这不是么?”说着,手指向躺着的武同春。 重光武转身又要迫向武同春。 白石玉抬手道:“此地不许杀人!” 童光武意带不屑地道:“你想阻止?” “魔音女”侧过身道:“光武哥,先杀了这姓白的!” 白石玉大声道:“姑娘是什么意思?虽然以前在下曾蒙垂青,但感情是不能勉强的,现在姑娘已经选到了如意郎,两位堪称男才女貌,天生佳偶语带讥诮,“魔音女”一丑脸大变,厉叫道:“你找死!” 虽是厉叫,声音仍不觉刺耳,外号魔音,人如其名,如果光听声音不看人,的确是挺迷人的。 白石玉嘻嘻一笑道:“这怎么是找死?本来嘛!” “魔音女”怒哼一声,欺身上步,出手便抓。 白石玉飘了开去,身法利落而美妙。 童光武拔出剑来,寒声道:“白朋友口出不逊,随便侮辱人,该付代价。” 白石玉高声道:“在下说两位是男才女貌,怎能指之为辱人?” 童光武冷笑了一声道:“不必解释,朋友是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白石玉道:“在下收回刚才的话,如何?” 104 童光武道:“出口的话,怎能收回,迟了,白朋友用什么兵刃?区区不愿杀徒手的人,快亮兵刃吧。” 白石玉若无其事地道:“在下一向和平处世,不带凶器的。” 董光武扬剑道:“那朋友就认命吧!” 华锦芳大叫一声:“兄弟,接着!”话声中,把武同春的剑掷与白石玉。 白石玉抄住华锦芳抛来的剑,在手中抖了抖,道:“童大巡监,我们真的有动手的必要么?” “魔音女”道:“不动手也可以,你自裁。” 白石玉扫了“魔音女”一眼,道:“这又何必呢!动手就得流血,而在下生来就怕见红。” 童光武冷哼一声道:“姓白的,闲话少说,准备自卫吧!” 白石玉眸光一转,道:“真的要打?” “不是打,是区区要杀你,准你自卫。” “酒可以斟满,话可不能说满。” “怎么样?” “童大巡监的功力,较之‘冷面客’如何?” 童光武面色一变,下意以地扫了躺在地上的武同春一眼,道:“什么意思?” 白石玉从容地道:“在下不才,但能在一招之内击倒‘冷面客’,重大巡监是否考虑过?”淡淡一句话,却是分量十足。 童光武面色再变,他曾是“冷面客”手下败将,来时自恃身份,没有深想,经白石玉这一提才猛醒过来,既然对方能一招击倒“冷面客”,自己说什么也不是对手,可是大话已经出口。如何下台呢?“魔音女”的想法不一样,因为白石玉曾被她与左护法“魁星娘娘”弄得大叫救命,冷冷一笑,道:“姓白的,别大言不惭,记得你曾对本姑娘乞过命?” 白石玉道:“那是因为在下不愿跟妇人女子打交道的缘故。” “魔音女”默然,她也拿不定主意了,“冷面客”躺在地上不是假的。 武同春不开口,任凭双方去斗,谁赢了对他都是不利的。 重光武见风转舵地道:“白朋友,你不会有意跟本会敌对吧?” “那得看情形而定。” “我们打个商量。” “什么商量?” ‘冷面客’由区区带走,咱们河井不相犯,如何?” “那不成!” “白朋友……” 白石玉口角一撇,道:“他是在下的人,在下在他身上下了大本钱,怎能平白让你带走。” 童光武目芒一问道:“白朋友的意思是想索取一份代价?” 白石玉略作沉吟道:“是有这意思!” “魔音女”道:“什么代价?” 白石玉目光连闪,道:“算了,代价太昂贵,贵会可能付不起。” 童光武接回话道:“朋友何妨说说看?” 白石玉冷沉地道:“说出贵会主的来历,人便可以带走!” “魔音女”脱口道:“办不到!” 白石玉冷冷一哂,道:“在下早知道两位付不起这代价,请便吧!” 董光武剑眉一挑,道:“朋友倒是一厢情愿,没这么便当的事。” 白石玉道:“那该怎么办?” 童光武扬剑道:“手底下见真章!”说完,向“魔音女”施了一个眼色。 白石玉吐口气,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好,打吧!”手中剑作出了应战之势。 就在此刻,“魔音女”一折娇躯,闪电般扑向武同春,惊叫声中,华锦芳上步发掌,袭向“魔音女”,她也不明白为何出手,可能是本能上的反应,出手护卫本来是她要杀的人。 “嘭”地一声,双双弹开。 同一时间,童光武剑挟雷霆之威,劈向白石玉。雪芒乍闪,白石玉尽力封山,招式相当诡辣。 金铁交鸣声中,乍合即分,竟是势均力敌。 旁边,“魔音女”出手无功,怒火倏炽,怒喝一声,猛扑华锦芳。 双方展开了徒手激斗。 童光武在与白石玉对了一剑之后,发觉对方的身手并不如想象的可怕,信心大增,剑出如风.发动猛攻。 武同春什么也不去想,反正他已成了俎上之肉,双方都想要他的命。 毕竟,“魔音女”技高一筹,只三五个照面,华锦芳招架无力,主动退出圈子,“魔音女”没有进逼,转身边向武同春。 白石玉怪叫一声,展出了一记怪招,诡厉得令人咋舌,童光武破解不了,心头大凛,抽身弹退丈外。 “魔音女”的手掌,去向武同春的脑袋,这一掌击实,武同春有一百条命也活不了。 白芒疾闪而至,撕风有声。 “魔音女”被迫撤掌闪避。 白石玉横剑挡在武同春身前。 童光武摇剑进逼,“魔音女”也跟着从侧方欺近。 白石玉冷厉地道:“两位真的要迫在下杀人?” 童光武与“魔音女”充耳不闻,进迫如故。 场面紧张到无以复加。 “住手!”一声震耳暴喝,倏告传米,人随声现,来的赫然是神秘,莫测的灰衣人。 华锦芳急叫了一声:“世伯!” 董光武与“魔音女”双双后退。 灰衣人目光一扫全场,然后向童光武与“魔音女”道:“你俩没看到门首的古钱号志?” 童光武躬了躬身,脸上的表情很怪异。 “魔音女”正要开口,灰衣人抬手止住道:“念在初犯,老夫网开一面,快走!” 两人互望了一眼,片言不发,双双驰去。 灰衣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居然只言片语,便打发走了童光武与“魔音女”?他不怕天地会报复?武同春再也不存任何希望了,灰衣人处心积虑要杀他,凭白石玉绝对阻止不了,而他是在束手待毙的状态。 灰衣人先深深扫了地上的武同春一眼,然后转向白石玉,道:“你怎么回事?” 华锦芳接口道:“他叫白石玉,是我请他来的。” 灰衣人眉头一紧,道:“你……请他来的?”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他。” “你喜欢他?哦!老夫明白了,很好,很好,哈哈哈……” “世伯,他……” “我明白,不必多说了,我不反对你跟他交往。” 华锦芳欲言又止,最后,面容一惨,道:“世伯,同春……他真的……” 灰衣人目光扫向武同春,沉声道:“由他来证实!”说着,目光偏向白石玉道:“是你制住了他?” 白石玉淡淡地道:“不错!” 105 灰衣人一摆手,道:“你闪开,交给老夫来处理。” 白石玉不假思索地道:“对不起,在下要亲自处理。” 灰衣人老睑一变,道:“你准备如何处理?” 白石玉道:“在下要带他到现场查证武同春的真实下落。” 灰衣人寒声道:“不必多此一举,现在就可以要他交代。” 白石玉道:“那不可靠。他前言不对后语,非到现场查证不可,就算人死了,也得找到遗骨,不能听他片面之词。” 灰衣人眸光连闪,道:“好,这件事由老夫去办,现在就带他走。” 白石玉冷冷地道:“请阁下海涵,在下已经决定亲自去办。” “你到不了地头!” “为什么?” “天地会首先就不会放过他,同时,他身后定然有人,也会救他。” “在下自有打算。” 灰衣人老脸一沉,道:“你平安在此照顾锦芳不好么?” 白石玉笑道:“那倒是不必,华锦芳同样要确定她丈夫的生死。” 灰衣人道:“老夫会比你办得更妥当。” 白石玉断然地道:“在下一向言出必行,从不中途改变主意。” 华锦芳插口道:“白少侠,由我这位世怕去办更妥当,何必一定……” 白石玉摇头道:“在下只相信自己!” 灰衣人作色道:“你的意思是不相信老夫?” 白石玉分毫不让地道:“人心难测!” 灰衣人怒哼了一声道:“你敢对老夫不敬?听着,华锦芳是老夫世交之女,她的事老夫可以作主,老夫也不相信你。” 白石玉口角一撇,道:“人是在下制服的,在下有权决定,不想假手他人” 灰衣人声音一冷,道:“如果老夫坚持呢?” 白石玉针锋相对地道:“在下一样坚持。” “你太不自量力!” “好说!” “闪开!” “对不起,办不到。” “如果不是看在华锦芳份上,老夫不会跟你费这多口舌。” “阁下的意思……” “最好是不伤和气。” “难道要动武!” “必要时就会。” 武同春脑海一片空白,连恨都没有了,生既无望,他盼着早点解脱。 华锦芳期期地道:“世伯定要坚持?” 灰衣人点点头,神态之间显示出绝不改变主意。 华锦芳又向白石玉道:“白少侠,你……不能委曲一点么?” 白石玉以断然的口吻道:“我不想委曲自己,这并非委曲的事。” 华锦芳默然,她也失去了主意。 灰衣人转动着目珠,经过一阵盘算之后,凝重地道:“白少侠,说来说去,你跟老夫同样是为了锦芳好,如果真的动上了手,不管结果如何,总是件憾事,老夫有个主意……” 白石玉道:“阁下有什么主意?” 灰衣人道:“由锦芳当证人,我们比斗三招,点到为止,赢的要人,如何?” 华锦芳大声道:“这是可行之法,白少侠……” 白石玉摇摇头,道:“不妥!” 灰衣人瞪眼道:“什么不妥?” 白石玉道:“由‘冷面客’自己来解决争端,岂不更好?” 灰衣人老脸一变,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石玉目芒一问道:“据在下所知,阁下的目的在取‘冷面客’的性命,如果在下不幸输了,事情根本就无法解决。赢了,阁下一样不会放过,所以由他本人来解决万事大吉,最好不过。” 华锦芳激声道:“你要解开他的穴道?” “不错!” “他的功力不是被你废了么?” “只是封住而已!” “你疯了?” “什么?在下十分清醒。” “他的功禁一解,首先要杀的便是你。” “不见得!” “你拿生命开玩笑?” “在下不做没把握的事,敢放他,就有能耐制他。” 一线生机,自武同春心头升起,他希望白石玉真的这样做,至少,可以先了灰衣人这笔债。 灰衣人厉哼了一声道:“胡来,老夫反对!”说着,举步前欺。 白石玉立即意识到友衣人的企图,身形侧闪,飞指点出。 灰衣人拔剑,弹身,出手,三个动作快如一瞬,他是存心要杀武同春,白石玉忙挥剑拦阻。 金刀交击,灰衣人一窒,白石玉却退了三四步。 灰衣人略不雷停,回剑刺向武同春。 华锦芳脱口惊呼出声。 武同春禁制已解,就在灰衣人长剑刺落之际,翻出八尺,挺身站起,随手劈出一掌,这一着,大大出乎灰衣人意料之外,粹不及提防,被震得连退三步,“接着!”喝话声中,白石玉把剑掷还武同春。 武同春接剑在手,为之一愕,他实在摸不清白石玉到底安的什么心,反反复复,令人莫衷一是。 华锦芳惊声道:“白少侠,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石玉淡淡地道:“没什么,解决问题而已!” 灰衣人怒视着白石玉道:“姓白的,你会后悔!” 白石玉若无其事地道:“后悔是以后的事,眼前的问题必须解决。” 武同春霜刃横胸,目爆煞芒,挪步向灰衣人迫去。 人影一闪,疾逾飚风。灰衣人竟然走了。 武同春在待追去,心念一转,回过身来,面对白石玉道:“我要杀你!” 白石玉大声道:“‘冷西客’,你讲不讲理,我刚刚救了你,你却以怨报德?” 怒哼了一声,武同春咬牙切齿地道:“何谓以怨报德?你鸠占鹊巢,夺人之妻,这种行为,狗都不如.这叫德么?” 口角一撇,白石玉道:“妙哉!这种话似乎不应该你说,你又不是武同春,在下也没占你的妻子,你是找藉口,还是信口乱吠?” 武同春挫牙道:“随你怎么说,我就是要杀你。” 华锦芳栗声道:“白少侠,你不是说还能制住他?” 武同春目芒侧扫道:“他死,你得作陪,好做地下野鸳鸯。” 华锦芳厉叱道:“你放屁!” 白石玉接上道:“‘冷面客’,就算是绿头巾,可没碰在你头上,你发的那门子疯?” 这—说破,武同春心如刀扎,双目尽赤,激动地道:“我与武同春生死至交,感同身受。” “你还是坚持这句话?” “当然!” “可是面对武大嫂,你说过实话没有?” “现在已经不必了!” “为什么?” “她该死!” 华锦芳气得花枝乱颤,粉腮煞白。 白石玉挑眉道:“‘冷面客’,你不够武士风殿……” “跟你这种人讲风度?哼!” “怎么?” “你根本不能算是人。” “‘冷面客’,别太嚣张,我如果要你的命,你现在还能站着说话?” “任你舌粲莲花.我还是要杀你。” “你办不到,倒是我要你躺下,只是举手之劳。” 武同春心中一凛,对方那银线似的鬼东西,可以远距离出手制人,无声无息,防不胜防,但不杀这对狗男女,如何消心头之根。 白石玉目芒一闪,又道:“我们换个地方去拼,如何?” “为什么要换地方?” “这里不妥!” “你打什么鬼主意,想找脱身的机会?” 106 “嗨!那你就错了,我要溜,随时可以,不必找机会!” “为了保全这贱人?” 华锦芳厉哼一声,就要采取行动,却为白石玉用手势止住,道:“‘冷面客’,大丈夫男子汉,流血拼命,断头丧生,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口出恶言,争口舌之胜,我们到没人的地方,凭真实功力决斗,谁死埋谁,在此地……别忘了灰衣人随时会横岔一技,吃亏的是你不是我。” 武同春倏地想到自己面容已复,万一不幸倒地。真面目便被揭开,而灰衣人不甘心是意料中事,到外面去也好。 心念之中,道:“你说到外面凭真功实力决斗?” “不错,是我说的!” “算话么?” “笑话,如果反侮,我就不是男人。” “好,走!” 华锦芳大声道:“白少侠,你真的要……” 白石玉从容自若地道:“大嫂放心,小弟从不作荒唐事!” 恋好情热,竟然如此关切,武同春心在滴血,再次自誓,不杀这双狗男女,绝不为人,下意识地狠盯了华锦芳一眼,目光中的怨毒,令人不寒而栗。 白石玉一摆手,道:“我们走!” 两人双双弹起身形,越屋而出,朝荒野奔去。 白石玉边行边道:“留神,别让人盯踪!” 以两人的功力而论,一般高手是无法盯梢的,除非是“黑纱女”,灰衣人一流的人物。快捷,如两抹轻烟,夜幕已垂,即使被人看到,也定以为是眼花。 正行之间,一阵呼喝声倏告传来。 白石玉急刹身形,道:“有人在打斗!” 武同春也刹住身形,寒声道:“别人的闲事不必管,走,办我们的事。” 突地,一个十分厮熟的声音随风飘至:“我老要饭的今晚要破戒杀人,上吧!” 武同春一听。是“鬼叫化”的声音,照丐帮规矩,非必要绝不与人动手,老叫化竟然要破戒杀人,显然不是小事,他不能不管了,略一踌躇,道:“我得去瞧瞧,你可别趁机开溜?” 白石玉道:“笑话,我怎会开溜,问题总是要了断的!” 武同春道:“好,你在此地等我!”说完.循声音方向掠去。 路边草坪上,数条人影环立,武同春隐身树后,放眼望去.只见六名男衣人围成了一个圈,圈子中央,两条人影对立,一个是“鬼叫化”,另一个黑衫老者,赫然是在关帝庙见过一面的天地会右护法。 黑衫老者冷森森地道:“老要饭的,你可先想清楚,跟本会作对的后果,丐帮弟子到处都是,遭到报复的相当可怕的。” “鬼叫化”厉声道:“这是老叫化个人的事。” “但你是丐帮首座长老,城门失火,池鱼免不了遭殃!” “老叫化今晚豁出去了。” “话已说在头里,听不听悉由尊便,丐帮一向不干预江湖是非,所以本座才不惜费口舌良言忠告。” 武同春心头一震,老叫化口里的老友,定指的是“无我大师”。 黑衫老者冷哼了一声道:“你要饭的一定不想活,旁人可没办法。” “鬼叫化”冷厉地道:“欧阳一凡,你快说谋害‘无我’和尚的主凶?” 原来这黑衫老者叫欧阳一凡,武同春登时血脉贲张,黑村老者既是天地会右护法,那杀害“无我大师”师徒与迫害西门尧的凶手,当属同一人,而且是天地会的人无疑,主谋也许就是天地会主。 欧阳一凡嘿嘿一笑道:“你到底根据什么如此说?” “鬼叫化”激动地道:“你们杀害西门尧,目的在追‘玄黄经’,杀人时你在场,而‘无我’被害,是同一理由,是你们会主下的令,对不对?” 欧阳一凡沉声道:“看来本座已别无选择!” 武同春再无法忍耐了,虎吼一声,掠人现场。 人圈裂开,惊呼骤起。 欧阳一凡栗叫道:“冷面客!” “鬼叫化”双睛一亮,激动地道:“老弟,你来得太好了!” 武同春胸中杀机炽烈,咬牙道:“您老方才说,西门前辈也遇害了?” “鬼叫化”道:“是的,三天前,死的很惨,对方向他迫索‘玄黄经’!” 武同春霜刃离鞘,盯着欧阳一凡,寒声道:“你说不说都是一样,主凶就是你们会主,天地会必须付出血的代价,本人郑重声明,有生之日,誓使天地会除名江湖!” 欧阳一凡大喝道:“狂妄,大言炎炎!” 武同春偏了偏头,向“鬼叫化”道:“您老请退出圈子,这几个人由在下料理。” “鬼叫化”道:“老弟,留个活口问话!”说完,依言退出圈子。 欧阳一凡暴喝一声:“上!” 六名武土挺剑进迫,会规严厉,怯敌者死,明明知道是白搭,也得硬着头皮上,转眼迫到八尺距离,六支剑从六个方位攻出。 白光乍闪,惨号随之,只那么短暂的一瞬,场面雕停止。 三名武士横尸,另三名亡魂失魄,呆若木鸡。 武同春恨火中烧,杀机如狂.因为导致杀劫的“玄黄经”,是“无我大师”遗赠给他的,为死者复仇,完成死者除魔卫道安靖武林的遗愿,他责无旁贷,一个弹步,追到欧阳一凡身前。 人,绝大多数是怕死的,眼前死亡的恐怖,远超过严厉的会律,那三名幸存的武士,弹身便逃。 白光绕空一匝,惨号再起,三名武士最远的奔出不到两丈,几乎是同一时间倒下,仅只是片刻工夫,六名武士便成了六具尸体。 也就在修号传出之际,欧阳一凡电闪飞遁,身形一起一落,“鬼叫化”已拦在他身前。 武同春随即迫上,冰声道:“你长翅膀也飞不了。只问你一句话,你们会主是何来历?” 欧阳一凡片言不发,迅厉无伦地出剑攻向武同春。 白光腾起,金铁交鸣,欧阳一凡退了三步。 武同春心中一动,对方能接自己十成功力反击而夷然无损,显示功力并非泛泛。 当然,转念只是那么一瞬,杀人的决心可没改变丝毫,沉哼一声,以十二成功力发剑疾攻,剑气裂空有声。 惨哼声中,欧阳一凡踉跄退了四五步,“砰”然跌坐下去,前胸一片殷红。 武同春剑指对方心窝,冷厉地道:“说,你们会主是何来历?” 欧阳一凡圆瞪双目道:“下手吧,老夫认了!” 武同春道:“你认了也不成,不说就休想痛快地死。” 欧阳一凡狂声道:“‘冷面客’,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准备把老夫怎么样?” 武同春冷酷地道:“不怎么样,你不说的话,便无法全尸。” 欺阳一凡喘息着道:“你有什么残暴手段尽管使,老夫不在乎!” “鬼叫化”插口道:“老小子,天地会茶毒武林,对同道生杀予夺,中原道上的帮派悉被吞并,你助纣为虐,死有余辜,没有人会说你有骨气。” 武同春微一送剑,剑尖破入肉。 欧阳一凡凄哼出声。 武同春转头道:“问不问也是如此,反正已经知道是天地会的杰作,您老以为如何?” “鬼叫化”点头道:“好,送他上路吧!” 欧阳一凡突地仰天悲叫道:“大愿未偿身先死,我……死不瞑目啊!” 武同春心头一动,道:“你有什么大愿未偿?” 欧阳一凡狠瞪着武同春道:“下手吧!” 武同春一挫牙,正待……“鬼叫化”突地道:“有人来了!” 107 武同春收剑回身,只见一条人影,朝草坪缓缓走来,心想:“是天地会的人么?” 渐行渐近,看出来人十分面熟,但一下想不起是谁。 来人可能是发现地上的死尸而惊叫出声,随即止了步。 武同春仔细一辨认,忽地想起来了,脱口道:“是魏士廷兄么?” 来的,正是不久前向武同春挑战比剑,以武同春家传“无敌剑法”应战的魏士廷。魏士廷认出了武同春,疾进数步,喜孜孜地抑拳道:兄台,幸会啊!” “魏兄怎会到此地来?” “路过,见有人影,一念好奇过来看看,这位……” “啊!这位是……在下一位忘年交。” “怎么称呼?” 武同春一时答不上来。 “鬼叫化”接口道:“要饭的,随便什么称呼都行。” 武同春道:“魏兄与嫂夫人……” 魏士廷讪讪地道:“已经和好了,内子对兄台的恩德,十分感激。” 武同春道:“好说!” 魏士廷的目光,扫向坐地的欧阳一凡,突地惊呼道:“前辈,是您武同春一愕,道:“怎么,魏兄认得他?” 魏士廷激声道:“这位前辈便是传小弟那把剑法的无名老人。” 闻言之下,武同春心头剧震,天地会的右护法,就是传魏士廷“无敌剑法”的人,太不可思议了,这内中有什么蹊跷?魏士廷上前道:“前辈,您……”说了半句,回头几武同春厉声问道:”是兄台伤了这位前辈?……发生了什么事?” 武同春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在想欧阳一凡何以会“无敌剑法”,这是无双堡的独门绝学,怎会流到别人手上这当中有什么文章?“鬼叫化”根本不知道武同春与魏士廷决斗的事,是以插不上口。 魏士廷再次道:“武兄,这是怎么回事?” 武同春冷极地道:“他是天地会右护法欧阳一凡!” 魏土廷面色大变,讷讷不能出声。 欧阳一凡厉声道:“‘冷面客’,你……姓武!” “不错!” “与无双堡有渊源么?”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当然是有道理的。” “我可以告诉你,本人与无双堡少堡主是同宗也是生死之交。” “噢!少堡主于今何在?” “本人先问你,你曾经传了无双堡的独门剑法给这位魏兄,剑法怎么来的?” 欧阳一凡脸上的肌肉一阵抽劫,好半晌才瞪着魏士廷道:“老夫当初怎么交代你的,你为什么要炫露?” 魏士延期期地道:“这……晚辈一时之错!” 武同春大声道:“本人在问你,请据实口答!” 欧阳一凡道:“除非见到武少堡主本人,否则无可奉告。” 武同春一时没了主意,他不能抖露身份,但这谜底又非揭开不可,事实上现在已不能用强硬手段逼供。 一个声音倏告传来:“这种事不宜公开谈,天地会的人马上到!” 武同春心头一震,他听出传声的是“黑纱女”,而“黑纱女”是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想不到她竟也来到此地。 魏土廷惊声道:“是谁?” “鬼叫化”冷冷地道:“不知道最好少问!” 武同春心念数转之后,沉声道:“阁下能行动么?” 欧阳一凡撑持着站起身来,道:“勉强可以,怎么样?” 武同春道:“我们换个地方单独谈谈。” 欧阳一凡点头道:“可以!” 武同春转向“鬼叫化”与魏士廷道:“对不起两位,暂时失陪!” 这是个河滩,一丈之内一片光但,武同春与欧阳一凡背河对坐一块巨石之后,这是个秘密谈话的好地方,绝对不怕被人迫近窃听。 武同春先开口道:“现在可以说话了。” 欧阳一凡沉重地道:“你先交代真实身份。” 武同春心念电转,为了要对方说实话,抖出身份也无妨,反正对方插翅难逃,当下缓缓扯落面具,道:“本人就是无双堡少堡主武同春!” 欧阳一凡面色剧变,目暴骇人厉芒,激越无比地道:“真的是你!” 武同春一目不瞬地瞪着对方道:“不错!” 欧阳一凡天道:“啊!皇天有眼,师兄当可瞑目九泉了!” 如中雷殛,武同春全身猛震,栗声道:“什么?” “我是你师叔欧化雨。” “师叔……欧化雨?”武同春星目圆睁,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欧阳一凡是化名!” “这……从没听说……” “你父亲当然不会提起。” “为什么?” “这是你师祖的严命,江湖诡谲,出江湖难免招仇结怨,为了防患未然,所以不许提及师门!” 一时之间,武同春当然无法接受这事实,想了想,道:“师叔为何会投入天地会?” “为了你父亲!” “这……” “你父亲死因不明,而天地会势大通天,投入该会,便于追查此案。” “有眉目么?” “没有!” 武同春几乎想说出父亲密有遗书,凶手是“至上剑客”华容,话到口边,立即止住,华容已客死南荒,而那不守妇道的妻子是华容之女,这一说出来,徒增懊恼,同时,凭对方一面之词,真假难辨,还是保留的好,当下转了话题道:“师叔为什么要把师门剑法传与外人?” 欧化雨吐口气道:“这是我的错,当初是见姓魏的资质不错,想须布一着棋,想不到他违背我的叮嘱,抖露出来。” 武同春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欧化雨突地厉声道:”不对,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同春一怔神,道:“’什么不对?” 欧化雨目芒一闪,道:“‘冷面客’就是‘鬼脸客’,而你……” 武同春还不敢说实话,故作平静地道:“说来话长,容小侄慢慢奉告!” 姜是老的辣,欧化雨声音一冷,道:“你不交代清楚,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 武同春无奈,只好把复容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 欧化雨仔细端详了武同春的面孔几眼,激声道:“术参造化,实在令人难信,贤侄可说机缘凑巧!” 武同春话回正题道:“师叔,‘无我大师’……” 欧化雨双睛一亮,道:“贤侄已经得到了‘玄黄经’?” 心头一震,武同春道:“师叔何以知道?” 欧化雨道:“是我故意留在他身上的。 更加令人莫测,武同春惊震地道:“师叔留在他身上?” 欧化雨道:“不错,是我冒生命之险留在圣憎身上!” “这……” “你早该想到,人既然遇害,东西还会不被搜去?我当时奉命收尸,已经发现东西在对方身上,却谎称没有,本打算另找机会取来,见你与一个蓝衫书生到场,你得到了东西,我才悄然离开。” “是,是早该想到这点的!”“贤侄已练成上面的武功?” “是的!”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太好了!” 108 这么一说,欧化雨的身份,毫无疑义了,武同春扑地跪倒,激声道:“叩见师叔,请恕小侄无状!” 欧化雨扶起武同春道:“不知不罪,没酿成惨剧,便是天大的幸事了!” 武同春定了定神,道:“杀害’无我大师’的是谁?” “副会主牟英山!” “牟英山?” “不错,会主的血盟兄弟!” “此人生做什么样?” “你应该不陌生,就是那客着灰袍的人,你跟他动过手。” 武同春栗呼了一声:“灰衣人!”登时狂激起来,想不到友衣人会是天地会的副会主,他自称是华锦芳的父执,处处加以维护,难怪他能控制天地会的高手,可是该会的巡监司马一夫是他下手杀害的,这应作何解释?欧化雨道:“姓牟的为人残狠,身手惊人,能在八尺之内杀人于无形武同春激颤地道:“古钱是他的标记么?” “不错,他是南方一奇‘财神’的传人!” “哦!这就难怪了,可是……” “可是什么?” “他杀了司马一夫,为什么?” 欧化雨骇然大震,粟声道:“这我不知道,会中一般认为巡监司马一夫是‘黑纱女’下的手,太可怕了,为什么呢?” 看样子欧化雨真的不知情。 武同春沉然了片刻,道:“会主是谁?” 突地欧化雨惊声道:“有人!” 武同春心头一紧,举目望去,只见一灰衣人,兀立在五丈之外。 欧化雨道:“是他,牟英山,不能让他发现我们在一道。” 杀机从胸而起,武同春迅快地戴面具,一长身,电闪掠去,疾如陋风,一个起落,便到了灰衣人身前。 灰衣人下意识地向后挪步,狞声道:“‘冷面客’,想不到会在此地碰上你!” 武同春冷厉地道:“牟英山,你的死期到了!” 灰衣人大骇,想不到武同春竟然叫出他的名字,后飘八尺,栗声道:“你说什么?” 武同春咬牙切齿地道:“牟副会主,圣僧师徒与西门尧的血债,你得偿付!” 灰衣人目中厉芒一闪,道:“谁告诉你这些?” 武同春横起霜刃道:“这你就不必管了,我非把你碎尸不可!” 灰衣人寒声道:“先把话说清楚,你与‘无我’他们是什么渊源?” 武同春道:“我不必告诉你,杀人者死,这就够了。” 灰衣人嘿嘿一声冷笑,道:“你有这份能耐么?” 武同春迫近数尺,道:“试试看!” 灰衣人暴笑一声,道:“小子,你少张狂……” 话声未落,双单倏登。 武同春霜刃划出,但慢了一丝丝,他忽略了对方能在八尺之内毁人于无形这一点,把式只发出一半,阴风袭体,寒气直钻心胸,招式顿然滞住,急以至上心法,驱迫寒气……就只这一滞的瞬间,灰影电闪而去,晃眼即役。 武同春生死玄关之窍已通,驱迫寒气只是刹那间事,大喝一声,弹身疾追,但对方身法太快,一步之差,踪影全无。 他不死心,顺方向紧追了一程,眼看是追不到了,只好刹住身形,恨恨地道:“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此后我看到天地会的人就杀。” 一条人影,从斜里掠来。 武同春看都不看便扑迫上去……人影侧闪,道:“老弟,是我!”来的是“鬼叫化”。 武同春刹住势,激动地道:“是您老!” “鬼叫化”迫不及待地道:“欧阳一凡招供了?” 武同春赤红着双目道:“他就是杀害‘无我大师’师徒与西门尧前辈的凶手。” “鬼叫化”粟声道:“欧阳一凡?” “不,灰衣人!” “灰衣人?” “是的,他叫牟英山,‘财神’的传人,也就是天地会的副会主!” “噢!是欧阳一凡说的?” 武同春机警地四下一阵扫瞄,如果被天地会的人听到这句话,欧化雨准死,确定无人之后,才以极低的声音道:“不错,是他透露的,此事关系重大,一定要守口。 “鬼叫化”道:“欧阳一凡人呢?” 武同春不想说出欧化雨的真名,因为怕节外生枝,忽地想起还未问出天地会的来历,急声道:“您老在此等会!”不等“鬼叫化”的反应,立即弹身反奔,到了沙滩现场一看,不由呆了。 第十六章 欧化雨竟然已鸿飞冥冥,他为什么要离开?武同春窒在当场,一个意念,闪现脑海,使他心情顿形杂乱起来,安知欧化雨不是信口胡诌,企图脱身。 不然,在刚刚问到天地会主的时候,他便发现灰衣人牟英山现身?可是,他会施展“无敌剑法”是事实,又当何解?真假难辨,除非再找到他。 “鬼叫化”可能不耐久等,跟踪而至,开口道:“怎么样?” 武同春沮丧地道:“人不见了!” “你是说欧阳一凡?” “是的!” “晦!你为何要离开他?’“在下去追灰衣人牟英山,把他留在此地,他却失了踪。” “你问出天地会主的来历了么?” “没有,就只差这么一点。” “鬼叫化”吐了口气,道:“算了,能知道这么多已经够幸运了,另谋别策吧!”话锋一顿,又道:“老弟,你传话到底传到没有、怎不见武少堡主露面?” 武同春真想抖露真面目,但想到帷薄不修,家中发生了那种见不得人的事,还称什么雄,道什么义,当下含糊以应道:“话已传到,他还不能离山,只嘱在下能办的便代他办!” “鬼叫化”颔首不语。 武同春想到了白石玉,暗暗一咬牙,道:“在下还有个约会,必须即刻去赴。” “鬼叫化”瞪眼道:“什么约会?” 武同春不便明言,期期地道:“是一个私人过节!” “鬼叫化”不再追问,一抬手道:“你去吧!” 武同春想了想,道:“关于‘无我大师’师徒与西门尧前辈的血债,在下誓要连本带利索讨,您老尽管放心,武同春的事,就是在下的事!”说完,拱手一揖,弹身离去,现在,他只有一个意念,杀白石玉。 不久,来到与白石玉分手的地方,却不见人影;暗忖:“这小子莫不成真的溜了?十足的小人,说的话是不可信的。” 恨火,在心头股股直冒。 “黑纱女”的声音倏告传来:“武同春,为了保持你身份的秘密,以后我仍叫你‘冷面客’。你在找白石玉,是吗?” 真是阴魂不散,武同春心绪恶劣,没好气地道:“不错,你怎么也知道?” “黑纱女”的声音道:“我当然知道,你的家事我能不关心么?哈哈哈哈……”笑声尖刻充满了嘲讽的意味,这是恶毒的报复。 武同春忍受不了,当初凝碧是被冤枉,而现在华锦芳却是事实,这丑事使他见不得人,对“黑纱女”来说,是最好的报复机会了。 “黑纱女”又道:“怎么不说话了?我很同情你的遭遇,脸孔被毁,妻子又红杏出墙,也真够你受的……” 她还不知道武同春被毁的容貌业已恢复。 武同春咬牙道:“笑吧,尽量地讥讽把,我全认了。” “黑纱女”道:“这不都是事实,难道是我无中生有?我愈想愈替凝碧不值,生前名节受污,又遭惨死,她……太可怜了,她是瞎了眼才嫁给你这……” 武同春狂叫道:“够了,不要说了!” “你不想听?” “你何不杀了我,干干脆脆……” “不,我要你活下去,让你的良心杀你。” “我的女儿遗珠呢,你把她怎么样?” “她过得很好!” “活生生拆散人家骨肉,不嫌太残忍么?” “残忍?哈哈,她知道她娘是怎么死的,她会恨你一辈子。” 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武同春厉声道:“‘黑纱女’,这种手段太不人道了!”身躯晃了两晃,几乎站立不稳。 “黑纱女”冷酷地道:“你很人道,是吗?” 近乎哀求地,武同春凄声道:“把遗珠还给我,我……要在她身上补偿对她娘的亏欠,我求你,让我父女生活在一起。” 一声冷笑,“黑纱女”道:“她不要跟你生活,八年来,你没爱过她,关心过她,再说,她如何跟你生活?把她交给那不守妇道的继娘么?哼,办不到!” 武同春的心又一次被撕碎,痛苦使他喘息不止。 109 久久,才进出话声道:“很好,你不给我赎罪的机会,报复吧,把残酷的手段使出来,尽量加在我身上,反正我的心已经死了,活着的是个躯壳,我受得了,什么都无所谓了……”身形又是一个踉跄。 丝毫不为所动,“黑纱女”道:“这算得了什么,你可曾想来到凝碧在死前内心有多痛苦?” 武同春努力一咬牙道:“话到这里为止,我认命。白石玉人呢?” “走了!” “走了?” “不错,是我要他走的。” “你……凭什么要他走?” “因为我要你活下去,不想你死在他手下。” 武同春气极狂吼道:“我要杀他,杀他,杀……” “黑纱女”冰声道:“你杀不了他,你无法接近他身前三丈,他杀你倒是很容易。” 武同春赤红着双目道:“他自己答应愿跟我凭真功实力一拼生死……” “黑纱女”道:“别一厢情愿,不会有这种事的,说归说,动剑他不是你的对手,他不会睁着眼送死,而且……他青春正盛,还想好好享受人生哩!” 武同春目眦欲裂地道:“享受别人的妻子?” “黑纱女”无情地道:“华锦芳甘愿,你又能怎样?” 武同春不愿再听下去了,否则他会发狂,这种事,“黑纱女”是拍手称快的,等于帮助她报复,厉哼一声,道:“我会找到他的,他逃不了……” “黑纱女”道:“他如果不想见你,你绝对找不到他!”语声渐渐远去。 这是条废弃了的驿道,路面全为野草覆盖,但仍有路的轮廓,行人在大路中央走出了另一条小路。 日正当中,前后不见人影。 武同春自己也不明白,何以走上这条驮负在弃道中的荒凉小路,此刻,他像个游魂,没有目的,没有思想,过重的心灵负荷、使他变成了麻木。 正行之间,一阵“沙!沙”之声传入耳鼓,武同春从迷茫中回过神来,转头举目望去,只见一顶绿色大轿,由四名壮汉抬着,自后冉冉而至。 从稳健的脚步看来,四名壮汉是江湖人物,而非一般的轿夫。 武同春侧身让路,轿子擦身而过。 别人抬轿路过,根本与他无涉,他没有理会的必要。 几句极轻的对话,传了过来——“存心避邪,偏逢煞星,那就是他。” “‘冷面客’?” “谁说不是!” “快走,别让他看出破绽。” “他又不是千里眼……” “少废话!” 声音极低,换了旁人,绝对听不到。 但武同春功力深厚,三丈之内可辨飞花落叶,听了一个字不漏,登时心中疑云大起,清叱声:“站住!”八步赶蝉,超到头里,返身拦住。 四名抬轿的壮汉脸色大变。 武同春再次道:“轿子放下!” 语冷如冰,含有使人无法抗拒的威力,四壮汉乖乖放下轿子,其中之一道:“朋友意欲为何?”完全是江湖人的口吻。 武同春目芒一闪,道:“轿子里是什么人?” 四壮汉瞪着眼,没一人答腔。 轿子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道:“什么人阻路?” 最先头的一个道:“是……是一位江湖朋友!” 武同春冷哼一声道:“你们方才曾提本人的外号,什么江湖朋友?” 女人的声音道:“是‘冷面客’么?” “不错!” “因何阻路?” “芳驾何人?” “怪了,天下人走天下路,这不是无理取闹么?” “就算是吧!” “彼此河井不相犯,朋友算什么意思?” 武同春大感为难,凭对方的几句话,拦下了人家,连人家的来路都不知道,而且,轿中人的声音很陌生,不过,照抬轿人口气,内中必有蹊跷,不会说“别让他看出破绽”这句话,不管怎么样,非弄明白不可。 当下硬起头皮道:“这轿子里藏有蹊跷,在下要过目。” “什么,你要过目?” “不错!” “无理取闹么?” “就算是也无妨!” “‘冷面客’,你是恃技凌人么?” “随你怎么想好了!” “我是个妇道人家,你……居心何为?” “先报上来路?” “回娘家省亲的,报什么来路?” “如此打开轿门!” “你……” 势成骑虎,武同春把心一横,???“要在下动手么?” 四个抬轿的,看来都有两下子,但人的名,树的影,碰上了“冷面客”,岂敢妄动,只眼巴巴地望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轿帘陡地飘起,卷上轿顶,轿子里坐的是一个芙蓉美面的少妇。 武同春眼前一亮,心却沉了下来,轿子里没什么异样,但对方明明提到“冷面客”三个字,还说快走,别让自己看出破绽,绝不是无的放矢。寒声道:“什么来路?” 少妇柳眉一紧,道:“有这必要么?” “是有此必要!” “到底为什么?” “不必告诉你。” “你认识我么?” “认识就不会问。” “既然不认识,我随便捏造一个来路,你又怎能分辨真假?” 俐口伶牙,态度从容,显然不是泛泛之辈,武同春心念一转,道:“请下轿!” 少妇粉腮一变,道:“‘冷面客’,你一个堂堂武士,无理欺侮一个妇道人家,不怕被人齿冷?” 武同春横着道:“齿冷由人去冷,在下不会改变主意。” 少妇眸光连闪,道:“你总该说个理由呀?” 武同春冷沉地道:“你手下方才曾提及在下外号,又说别露破绽,这不是理?” 少妇格格一阵娇笑道:“这算什么理由?你‘冷面客’名气大,谁见了不认识,怕你找麻烦,他们随便说了两句话,想不到反而招来麻烦……” 武同春已经铁定了心,冰声道:“我说下轿!” “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检查一下轿子。” “这……没来由……” “下轿!”语意坚决,是命令式的。 “好吧!反正你武功高,自可率性而为,下轿就下轿。”说着,真的飘身出轿,向旁边一侧身,手指轿内道:“请检查?” 武同春目光扫向轿中,不由为之一怔,轿内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登时大感尴尬,出不了声。 少妇冷笑了一声道:“满意了么?” 武同春不死心,但又无可奈何,一摆手道:“去吧!” 少妇深深吐口气,坐回轿中,拉下轿帘,四壮汉抬起,如飞而去。 武同春窒在当场,越想越不对劲,这里是有文章,可是偏偏看不出端倪,对方如是男人,可以用强,而对方是个女的,不能失了分寸。 突地,他发现轿子停放过的位置,有些刺目的斑渍,近前一看,厉呼道:“血!” 这血当然是轿子里滴落的。 武同春的心抽紧了,立即领悟过来,问题发生在垫座之下,那顶大轿,在座位下藏一个人是非常便当的事。 显然,藏的不是尸体便是重伤者,会是谁?抬头望去,轿子已没了踪影。 当然,他不会就此放过,对方提到他的名字,极可能与他有关,当下立即弹身顺路追了下去。 一口气追了四五里,不见轿子的踪影,武同春刹住势,暗忖:“不对,以自己的速度而论对方就是飞,也不可能超出两里之外,自己耽搁的时间并没多久。”心念之中,回身四下遥扫。 来路的左侧方,有座小庙的影子,余外四下都是空荡荡的,没有可资隐藏的地方,于是,他当机立断,弹身往回奔,测向小庙。 奔到临近,一看,果然是间败落的小庙。 他迫不及待地纵身越垣,登上屋顶,目光扫处,精神大振,那顶大轿,停放在砖苔砌草的院地中。 那小妇和四个壮汉围在轿边窃窃私语。 武同春飘絮般泻落院地。 110 惊呼声中,少妇与四壮汉纷纷弹退,恐怖之情,溢于言表。 武同春扫了轿子一眼,冷极地道:“轿座下面是什么东西?” 四壮汉登时脸色变灰,目爆骇芒。 少妇目珠连转之后,厉声道:“‘冷面客’,你到底目的何在?” 武同春道:“在下问轿座之下是什么东西?” “这与你何干?” “别浪费唇舌,坦白说出来吧!” “才杀好的猪羊,带回娘家去的。 武同春愕然,难道真的是猪羊?心念数转之后,道:“打开来看!” 少妇粉腮连变,寒声道:“猪羊牲体,有什么好看的?” “也许就有好看!” “我不明白,彼此素昧平生,为什么要横里找岔?” “这破庙是你娘家?” “怪了,歇歇脚不成么?” “好,现在打开。” “你不信自己打开看吧!” 武同春暗暗一咬牙,拔出露刃.把轿挑了翻卷在轿门上,一阵重浊的喘息声发自座下,心里立知有异。探半身用手揭起座垫,登时头皮发炸,“呀”地惊叫一声,连退了三步。 座垫下,赫然蜷曲着一个血污狼籍的老人。 抬头扫去,少妇与四壮汉已逃得无影无踪。 武同春不遑去追赶对方,他要先明白轿子里重伤的是谁。 剑挥处,轿子被劈开,扳开座板,血人舒展开来,仔细一审视,登时鼻息皆窒,血脉也停止了运行,狂叫一声:“师叔!” 被塞在座厢内的血人,赫然是昨晚初逢的师叔欧化雨,遍身血污,业已奄奄一息,距死不远。 那少妇是什么来路?为什么要对欧化雨下这毒手?武同春目中几乎要喷出血来,他想去追对方,但又不能扔下垂危的师叔不管,想了想,还是救人要紧。 他把欧化雨用双手捧抱下地,平放着,只见他身上尽是创孔,皮翻肉转,像无数张婴儿的嘴,令人不忍卒睹。 “师叔!师叔!……”他一迭声地叫唤着。 欧化雨只微微动了动,没反应,暴睁着的眼,像死鱼眼珠子,完全失去了神,脸上还留着痛苦的表情。 用手仔细一探,脉息已成游丝,若断若续,不单是外伤,内伤也极严重,从苍白的肤色看来,是失血太多,一颗心顿起痉挛.八成是回生乏术了。 他后悔,一时大意,纵走了对方。 欧化雨化名欧阳一凡,身任天地会右护法,是什么人敢对他下手?那少妇真有这份能耐,还是凶手另有别人?如何施救呢?他感到束手。 一时之间,求助无门,人不能不救,照一般习惯上的做法,是以本身内元,助伤者回复生机。 但伤到这种程度,在外来的真气撞击之下,很可能反速其死,不救是准死,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希望出现奇迹……于是,武同春跌坐下去,手指按点“脉门”,小心翼翼地把真元由指尖迫出,徐徐注人“脉根穴”,这种独特的手法,是“玄黄经”所载的。 欧化雨鼻息粗重起来。 武同春希望大增,纵使救不活,也得问几句话。 突地,欧化雨的身躯震颤了一下,鼻息中止,断了气。 武同春陡然松手,欲哭无泪,相认不到一天的师叔,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而且死得这样惨,没留半句话,连师门的称谓也没交代。 木然成痴,枯坐如一尊石像,心身全麻木了。 不知过了多久,泪水才滚滚而下。 一阵大恸之后,他开始想:“那少妇是谁?什么来路?为什么要以如此残酷的手段杀害欧化雨师叔?是仇还是……” 凭空想是不会有结论的,必须设法摸出对方的底。 于是,他强忍悲愤,在小庙旁选了个高亢之地,埋葬了欧化雨。 阳斜夕照中,武同春站在这堆新土之前,作最后的凭吊。 突地,他感觉身后来了人,这是一个拔尖高手本能上的反应,十分微妙,说不出道理,他冷冷地开了口:“什么人?” 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道:“是在下!” 像是忽然被毒蛇咬了一口,武同春电疾转身,眼前站着的是白石玉,想不到他会自己找了来。 武同春血行加速,杀机玄炽,咬牙道:“姓白的,此地风水好么?” 白石玉无所下地道:“很好,是不恶!” 武同春目中煞芒一闪,道:“你喜欢此地么?” 白石玉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好风水,见台当然也不例外。” 武同春冷哼了一声道:“我俩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离开此地。” 白石玉摇手道:“在下不是来打架的,别说得那么难听,在下是……” 武同春双目一红,道:“我们是如何约定的,你说话是放屁么?” 白石玉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兄台被尊为第一剑手,应该保持风度,岂可口出恶声!” 武同春手按剑柄,怨毒至极地道:“什么风度?哼!你这败德的小人,淫人妻子,我代武同春杀你。” 白石玉挑眉道:“‘冷面客’,这简直不像人话……” “你根本不是人,对你用不着说人话。” “拿贼拿赃,提奸捉双,你看到我跟华锦芳睡觉了?” 这句粗鄙不堪的话,更使武同春受不了。 这禽兽居然恬不知耻,振振有词,“呛”地一声,霜刃出了鞘,眸中的杀机,几乎凝成有形之物,令人看了,不寒而粟。他不再开口,作成了起手之势。 白石玉向后退了一个大步,依然从容地道:“兄台目前迫切地要找到四男一女,对么?” 武同春心头一震,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白石玉道:“要不是碰上他们,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怎么会知道兄台在此地?” 武同春深深吐了口气,心念由转:“目前急切要知道的是那少妇的来路,这机会不能错过,至于白石玉这笔帐,随时可以算。”心念之中,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向兄台通风报信呀!” “对方什么来路?” “记得以‘见血倒’毒针暗算你的‘牡丹夫人’么?” “记得,怎么样?” “那少妇就是她的传人。” 闻言之下,武同春登时血脉贲张,厉声道:“这么说,他们是天地会的白石玉点头道:“谁说不是?” 武同春愕住了,师叔欧化雨天地会的右护法,他们怎会对他下毒手难道他的身份已经被对方知道了?当下脱口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他?” 白石玉挑眉道:“他,他是谁?” 武同春手指眼前的新土,道:“天地会右护法!” “欧阳一凡?” “是的!” “墓碑……欧化雨,怎么回事?” “这是他的真名。” “那他们说的不错了,是有这回事……” “怎么说?” “说他与你勾搭,吃里扒外,犯了判逆大罪!” 武同春仰首望天,痛愤交集,他想起在河滩与师叔对话时,灰衣人牟英山曾经出现,不用说,这情况是那老匹夫发现的,当时去追牟英山没追上,回头时师叔已不在,还以为悄然离去,想不到竟遭毒手。 白石玉接着又道:“听他们的口气,欧化雨曾遭酷刑,但他没招供,他们是准备带他回会坛的,却被你中途截下!” 这一说,证明身份还没泄,武同春红着眼道:“那少妇叫什么名字?” “这倒不清楚,他们没提,只知道她是‘牡丹夫人’的传人。” “人在何处?” 此刻当在数里外了。 “我非逮到她不可,什么方向?” 111 “往东,不过中途是否改变就不得而知了。” 武同春心念一转,道:“那先了断我们之间的事!” 白石玉摇摇头道:“这是场误会,不该兵戎相见。” 星目一瞪,武同春气呼呼地道:“什么,你说这是误会?” 白石玉道:“不信可以去问华锦芳。” 武同春道:“不必,先杀你,再杀她!” 白石玉喘口气,道:“你这样任性而为,必贻终生之憾!” 武同春杀气蒸腾地道:“你自己说的,我们凭真功实力一决生死,不算话?” 白石玉淡漠地道:“此一时,彼一时,在下后来想通了,实在犯不上。” “你到底是不是男子汉?” “就说是女人也无妨!” “你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 “在下曾读诗书,当然会写,见台未免太小看在下了。” 武同春气得两眼发蓝,切齿道:“姓白的,装佯救不了你。” 说着,霜刃横了起来,又道:“你这种人死了不必埋!该曝尸以傲效尤。” 冷笑数声,脸色一沉,白石玉眸中厉芒一闪,道:“别以为我怕了你,只是不愿杀你,你并没什么了不起,我要下手,你没机会出剑!” 他是头一次用这种口吻说话。 武同春目中杀芒暴射,正待……白石玉鬼魅般倒飘到三丈之外,寒声道:“在这个距离之内,看是谁出手快?” 武同春恨极欲狂,他又失算了,不该跟对方斗口,应该早早下手的,对方所恃的是身法与银线般的奇诡暗器,能在三丈之外出手,而这距离,对用剑是致命伤,因为够不上部位,上步出剑,说什么也没对方的暗器快,但就这样任由对方弄鬼么?当然不,沉哼一声,弹身出剑,快如电闪。 人影一晃,白石玉幽灵般变换了位置,仍是三丈距离,剑术再高也没用。 气极之下,武同春口不择言道:“白石玉,你不敢打便是杂种!” 白石玉以牙还牙地道:“你连姓名都不敢报出来,是什么种?” 暮在此刻,一个苍洪的声音道:“哪位是第一剑高手?” 武同春与白石玉同感一窒。 一个五十出头的半百老者现身出来。 武同春一看不认识,心里不由嘀咕起来,不知是哪一个好事的给自己安上了“第一剑手”这外号,今后的事情可多了。 白石玉插口道:“就是这位‘冷面客’!” 武同春遥遥瞪了白石玉一眼。 老者朝武同春打量了几眼,拱手道:“少侠,幸会!” 武同春冷冷地道:“阁下有何指教?” 老者沉声道:“奉家主母之命,寻访少侠……” 武同春愕然道:“令主是谁?” 老者神秘地道:“见了就知道。” 武同春淡淡地道:“阁下不说明事因,在下不准备加以考虑。” 老者微一皱眉,道:“小老儿只奉命相邀,别的不便饶舌。” 武同春道:“如果在下不应命呢?” 老者再次拱手道:“希望少侠俯允,以免小老儿为难,家主母奉邀,可以说是请求。” 武同春颇感为难,这种无头约会,根本无法判断内里的文章,当然,他可以一口拒绝,但又捺不住那好奇之心。 而且看这老者,是个正派人物,目光正而不邪,神情也很开朗,不过,人心险恶,谁能料得定呢?白石玉仍远远站着,冷声接口道:“好歹总得说出理由,哪有闷葫芦卖药,强要人买的道理。” 老者看看白石玉,又看看武同春,根本摸不透两人之间的关系,刚才的情况,显示双方在动手,而言语间,似乎又互相关切,略作沉吟,道:“小老儿只能说一点,家主母有极重要的事奉恳,非少侠莫办。” 武同春有些茫然地道:“贵主母认识在下?” 老者道:“仅是闻名。” 武同春道:“既然素昧平生,怎知在下能于效劳?” 老者眉毛一掀,道:“就凭‘第一剑手’四个字。 顿了顿,又道:“敝上草居,离此并不大远,无论如何,请小侠枉驾一行。” 白石玉又接口道:“既然人家是诚意相邀,兄台何妨走上一趟?” 武同春转头道:“我们的事呢?” 白石玉道:“有的是时间解决,不争这一时半刻。” 武同春着实不甘心,但白石玉滑似游鱼,鬼诈百出,而且这过节是不能当第三者之面抖露的。 心念之中,暗暗一挫牙,道:“下次什么地方找你?” 白石玉似乎早有定见,不假思索地道:“在下不会走远,明天日午为限,不离附近五里,如何?” 武同春道:“好吧!就这么说定了。” 其实这句话是多余,白石玉的字典里没有“信”字,他明明知道,但不能不说。 白石玉道:“一言为定!” 语意倒是满坚决的。 老者侧身道:“小老儿有僭带路,少侠请!”说完,挪动脚步。 武同春怀着既好奇,又困惑的心情,随着老者上路。 这是一座孤立在野旷中的巨宅,四周古柏围环,一条宽阔的马道,在古柏夹峙中直通在门。 武同春随着老者来到在门前,已是起更时分。 巍峨的门楼很够气派,但显得有些古旧。老者叩开了在门,领着武同春运入深深庭院,穿门入户,一路静悄悄不见人影,武同春在想:“这是什么人家,女主人是谁,巴巴地派人找自己来,到底为了什么?……”到了第三重院落,老者才停下身来。 迎面是大厅,厅里灯火通明,但依然不见人影,武同春下意识地感到气氛迫人,从进大门以来,除了应门的,没见到第三个人。 老者开口道:“屈驾稍候,容小老儿入内通禀!”说完,拱了拱手,上阶绕过长廊,消失在角门里。 厅门是敞开的,从外面可以看到堂皇的布置,表面上看来,不是致仕的显宦,便是退休的富豪,没有江湖气。 工夫不大,厅内人影浮动,老者随之出现,侧身肃容道:“累少侠久候了,敝女主人请少侠入厅相见!” 武同春定了定神,昂首举步,上阶、跨入厅中,目光扫处,不由窒住了,一个贵妇打扮的白发老妪,端坐居中,手里拄着一根黑黝黝的藤杖,两名青衣婢女侍立身后,这老姬并不陌生,赫然是曾有一面之缘的“墨杖夫人”。 不久前的一幕,电映心头,“九尺二”拣选传人,四下搜罗资质好的年轻人,不合意就予以杀害。 “墨杖夫人”的一个远房侄孙,便是被害者之一。 心念未已,只听“墨杖夫人”悠悠开口道:“少侠请坐!” 武同春回过神来,忙抱拳道:“夫人相召,不知有何指教?” “墨杖夫人”抬手道:“请先坐下,再慢慢地谈!” 武同春挪步到侧方,告了坐。 另一名小婢从屏风后走出,献上香茗,然后退去。 武同春忍不住又道:“夫人有话就请明示,晚辈不能耽延太久,另外有事待办!” “墨杖夫人”略作沉吟,道:“先容老身略思地主之谊,喝杯水酒……” 武同春立即欠身道:“盛情心头,不必了!” “墨杖夫人”眸光一闪,道:“上次匆匆一面,未曾问得少侠姓名……” 心念一转,武同春道:“晚辈一向以‘冷面客’为号,因某种原因,未便奉告姓氏,请夫人海涵!”说完,又欠了欠身。 “墨杖夫人”微一皱眉,道:“那就算了,少侠号称第一剑手,传闻中,剑法无敌……” 讪讪一笑,武同春道:“那是好事的同道谬加之同,晚辈绝对不敢以第一剑手自居。 112 “墨仗夫人”微微一笑,道:“少侠太谦了!”话锋一顿,又道:“如老身眼目尚未昏花,少侠是戴了面具的,是么?” 心头一震,武同春期期地道:“夫人法眼不讹,晚辈是戴了面具。” 点点头,“墨杖夫人”道:“好,我们言归正传……” 武同春巴不得这一声,立即接口道:“晚辈洗耳恭听!” “墨杖夫人”一字一句地道:“老身着人寻访少侠,目的在情重少侠救活一个人人!” 武同春大感错愕。消人一紧,道:“救冶人当请歧黄圣手,晚辈对此道是门外汉。” “墨杖夫人”笑笑道:“歧黄圣手无能力力,少侠是老身所知最佳人选。” 武同春茫然道:“这……晚辈就不解了?” “墨杖夫人”一本正经地道:“这病人得的是怪症,真正的歧黄高手无能为力,唯有你‘第一剑手’,只消一出手,便可回春。” “这……晚辈仍是不解?” “说明了少侠就懂!” “那就请明言了吧。” “少侠听说过‘乾坤一剑’这名号么?” 武同春征了征。深深一想,双睛发亮道:“听说过,‘乾坤一剑’是数十年前的剑道翘楚,剑下没有二招之敌,但早已失踪,在武林中如奇葩一现,夫人因何提起他?” “墨杖夫人”沉重地道:“他没失踪,几十年来,禁锢在狱中。” 武同春惊声道:“禁锢在狱中?” “墨杖夫人”颔首道:“不错,是在狱中,所以特请少侠破狱救人。” 武同春困惑至极,窒了片刻才道:“是官府大牢?” “不,是心狱!” “心狱?” “是的,他自己造的牢狱,无以自拔!” “这……晚辈不懂?” “索性告诉你,“乾坤一剑’便是拙夫!” “奥!” “他是剑癫!” 世间听说有“花癫”,却从来没听说过“剑癫”这名称,不由膛目道:“剑癫?” “墨杖夫人”道:“不错,剑癫,嗜剑成僻,由僻转癫!” 武同春睁大了眼不知所对。 “墨杖夫人”接着又道:“拙大行走江湖,不过短短三年,走遍大江南北,没碰到过两把以上的对手,于是,他郁郁寡欢,性格大变,回家来连老身都不与交谈……” 武同春摇头道:“这可就是奇绝武林的怪事了,既然打遍天下无敌手。证明剑术已经登峰造极,这是一般武林人梦寐以求的至高境界,如凤毛麟角,百年难见一二人,其欲得之不暇,为何反而不乐呢?” “墨杖夫人”吐口气,道:“人各有性,许多事是不能以常理次衡的,武林人,在先头唯恐技不如人,夙夜匪懈,努力追求,等到有所成就,却找不到对手,于是,又感到孤独、乏味、空虚……” 轻轻一咬下唇,武同春凝重地道:“这看似悖理,但好像又合情,难道说……几十年来都没碰到堪与颉颃的对手?” “墨杖夫人”道:“真的没有!” 武同春若有深意地道:“中原武林在此数十年间,并不乏杰出的剑手,比如‘至上剑客’华容,就不是庸手……” “话是不错,但仍非拙夫一招之敌。” ‘无敌剑’武进呢?” “不是对手!” “较量过?’“嗯!” 武同春的情绪略显激动,目芒一闪,道:“武堡主仍非一招之敌?” “不,唯一的例外。” “什么例外?” “武堡主两招才落败。” “两招?” “是的!” 武同春真正地激动了,想不到父亲号称“无敌剑”,竟然只能接“乾坤一剑”两招。他同时也明白所谓救治人的原因了。 以自己目前的修为;能与“乾坤一剑”放手一搏么?心念之中,将头连点,道:“晚辈明白夫人的意思了,是要晚辈与……”说到这里,他不知道如何称呼“乾坤一剑”,因为他连对方的姓都不知道。 “墨杖夫人”接话道:“老身把话说明白些,拙夫回家之后,老身便禁止他再出江湖……” “为什么?” “树大招风,名高遭忌,防止被人暗算。” “他……”一个字出,觉得不妥,改口又道:“老前辈肯么?” “当然不肯!” “那……” “是老身想出了一个妙法,每年派人到江湖上打听一次,如发现杰出剑手,便邀来印证一次……” “几十年来都这样?” “是的!” “结果仍然没有对手?” “是如此,他的目的并非为名,而是为了满足剑癖。” “晚辈蒙召就是为了这个?” “一点不错!” “晚辈该如何做?” “尽量胜他,让他息了找相当对手放开一搏的念头,也可以说是让他了却这生平之愿,安下心来度晚年。” 武同春本来没有争胜斗强之心,但为了当年父亲两招落败这句,他要尽力一试;否则,无双堡这三个字便成了讽刺了,当下沉声道:“晚辈成么?” “少侠既被称许为‘第一剑手’,不会是浪得虚名,不过……” “不过什么?” “有句话先说明,以免发生不良的后果。” “夫人明示?” “拙夫蛰伏了这多年,性格变得更加怪癖,话虽是印证剑术,不过……他很可能收不住手……” 武同春心头一紧,道:“难道会演成流血?” “墨杖夫人”沉凝地道:“有此可能,少侠如果不愿冒这险,可以离开,此事作为罢论。” 武同春笑笑道:“身为武士,有些险是必须冒的,而且这是相对的问题“墨杖夫人”垂眉想了想,道:”少侠,老身有个无礼之请。” “夫人请讲?” “如果少侠功力胜过拙夫,请点到为止。” “当然!不过……” “少侠不必说老身也知道,这请求迹近自私,如果万一少侠力有不逮,老身会全力阻止发生不愉快的事。” “好,就此一言为定!” 四支牛油巨烛,把小小的角院照得通明如昼。 武同春岳峙渊停,与“乾坤一剑”对立。 阶沿上,“墨杖夫人”拄杖而立,神情相当凝重。 现场只三人。 “乾坤一剑”白发萧萧,但神气充足,只是面目冷漠的怕人。 武同春沉吟地开口道:“能有这机会向老前辈讨教,晚辈深感荣幸” “乾坤一剑”声音不带半点感情地道:“什么荣幸不荣幸,这些套语少说。你今年多大年纪?” “三十不到!” “老夫比你大了一倍有奇,如果你没把握,现在打退堂鼓还来得及,以免老夫落个以大欺小的污名。” “在没讨教之前,无法判定有没把握。 “那你是定意了?” “是的!” 113 “你号称‘第一剑手’?” “那是别人胡乱加的头衔,晚辈从未以此自居。” “老夫生平最恨沽名钓誉,浪得虚名之徒,那对剑道是一种玷辱。你听清楚,今夜之斗并非印证。” “墨杖夫人”老脸为之一变。 武同春胸有成竹,淡淡地道:“那该是什么?” “乾坤一剑”一字字有力地道:“如果你虚有其表,可能会流血五步。” 笑了笑,武同春道:“如果晚辈侥幸能接下老前辈几手呢?” “乾坤一剑”不假思索地道:“你能接得下三剑,从此武林中将再没有‘乾坤一剑’之名。 武同春气定神闲地道:“那大可不必,武学无止境,名手代有所出,根本就不可能所谓天下第一,何必斤斤计较得失呢?” “乾坤一剑”瞪眼道:“你还不配教训老夫!” 武同春口角一撇,道:“据理而言罢了,怎能称之为教训。” “乾坤一剑”冷哼了一声,道:“少逞口舌之刮,拔剑!”随说,手中剑出了鞘。 武同春徐徐亮出霜刃,作出了大异一般剑术的起手式。 “乾坤一剑”目芒一闪,道:“慢着,你得先交代门户,老夫至少要知道你的份量?” 武同春心念疾转,据“墨杖夫人”说,当年父亲在对方手下两招落败,自己纵然不争名,但对父亲而言。总是件生平事,身为人子,自不能无动于衷,当下沉声道:“无双堡门下!” “乾坤一剑”显然很震惊,栗声道:“你是‘无敌剑’武进门下?” 一咬牙,武同春道:“是的!” “乾坤一剑”打了个哈哈道:“好,很好,你真是名门出身,还够份量,准备!” “武同春胸中豪气大盛,他决心要扳回父亲‘无敌剑’的名誉,凝声道:“请!” 双方闭上口,凝神对峙。 场面冷寂下来,但空气却紧张到了极限,武同春丝毫也不敢松懈,他面对的,是高手中的高手,只要稍微失误,便将遗恨。 双方成了雕像,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人与剑已成为一体。 “墨杖夫人”似乎也同化了。 空气冻结了,谁也无法逆料结果是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 场面充满了萧杀之气,剑身映着烛光,泛出可怕的冷芒。 双方的气势,都无懈可击。 彼此心里明白,碰上了生平劲敌,胜负取决于刹那之间。 半个时辰了一个时辰! 在比斗的双方,没感觉到长时间的消逝,因为心无二念,而旁观的“墨杖夫人”可不然了,一个时辰有十年那么长,尤其有一个是她的老伴,她当然关切,堆满皱纹的前额,缀满了汗珠。 “呀!” “呀!” 暴喝声撞破了凝冻的空气,不知是谁先出的手,当然出手是有先后的,但太微了,简直分不出来。 只见两道不同色的剑光,闪耀绞扭,乍起倏灭,碰击声清越绕空,久久不绝,令人心胆俱寒。 双方的距离,拉长到一丈,不知到底是谁退了多少步。 太快了,只那么一瞬,场面又是静止,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武同春戴着面具,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 “乾坤一剑”老脸可就难看了,连连抽动之后,狂声大叫道:“我输了!” “墨杖夫人”深深透了一口气,脱口道:“天啊!多美好的结局。” 武同春内心激荡如涛,他胜了,还好像是在梦中,能一招而胜“乾坤一剑”,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半晌,他才冷冷地吐出了几个字:“晚辈侥幸了!” “锵”地一声,“乾坤一剑”的兵刃,成为两截,掉在地上。 武同春为之瞿然而震,同时也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怅悯,折剑,表示从此不再谈剑,事实上,“乾坤一剑”的确是一位相当超卓的剑手,自己如不是奇缘辐辏,这辈子休想与他对剑,当下期期地道:“老前辈,晚辈……十分惶恐!” “乾坤一剑”仰天狂笑数声,道:“老夫算了生平大愿。‘冷面客’,你是百年来第一剑手,老夫从此以后再不谈剑了!”话说的很豪迈,但掩不住失败者落寞之情。 武同春很想安慰对方几句,可是不知如何措辞,怔在了当场。 “乾坤一剑”缓缓转身,离去。 一个无敌剑手,就如此结束了武士生涯。 “墨杖夫人”略显激动地道:“心狱已破,他可以安享余年了,老身谨此致谢!” 武同春收起了剑,道:“不敢当夫人谢字,晚辈放肆了!” “墨杖夫人”展颜一笑道:“少侠的确是百年罕见奇村,不愧第一剑手之称,老身折服。” 武同春讪讪地道:“夫人谬赞,晚辈不胜惶恐!” “墨杖夫人”侧身肃客,道:“大厅里坐,容老身稍尽地主之谊!”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晚辈尚有约会,就此告辞!” “少侠如此就走,岂非令老身不安?” “往后如有机会时,当再拜谢。” “少侠一定要走?” “是的,请恕失礼!” “此番借重少侠鼎力,治愈了拙夫剑癫之症,使其得以自心狱之中解脱,成为正常人,这是殊恩大情,老身愧无以报……” 严格说起来,这种治法,近于残忍,一个盖世剑手,硬设法要他落败,实在是空前绝后的怪事。 武同春笑笑道:“这是晚辈愿意的,说不上恩,也谈不上情。” “墨杖夫人”情意殷殷地道:“此刻距天明已经不远,无论如何屈驾容老身敬一杯水酒,少侠如要坚拒,便是不赏面了。 武同春暗忖:“白石玉说过,等候到日午前,现在已将黎明,他很可能不在原处,而且‘墨杖夫人’留客情殷,不答应便是无情!”心念之中,道:“晚辈应命!” “墨杖夫人”下阶落院,拣起地上断剑,凝视了片刻,老脸泛起了一阵异样的表情,显然,她表面上故作无事,内心仍然不免有所感触,武人好名,千古定例,而她却毁了丈夫的名。 武同春胜了“乾坤一剑”,并没有欣喜的感觉,反而觉得空虚,他也无法分析,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久久,“墨杖夫人”才回过神来,道:“请随老身来!” 刚刚进人厅中坐定,那管家老者随即出现。 “墨杖夫人”道:“李管家,有事么?” 老者躬身道:“酒菜业已齐备,该摆在何处?” “墨杖夫人”想了想,道:“就搬来此地吧!” 老者应命而去,不一刻,原先的两名侍女和两名粗婢,端来了酒莱器皿,拉桌布椅,只片刻便已舒齐,粗婢退下,两名侍女留侍。 “墨杖夫人”肃客入座,开始饮宴,富豪人家的派头,高贵的器物,配以精致的菜肴,在一般的酒店是享受不到的。 天明、日出,酒兴阑珊。 武同春正待开口告辞……管家的老者,形色仓惶,匆匆走了进来,栗声道:“禀夫人,天地会特使在外厅求见!” 武同春意外地一震。 “墨杖夫人”变色道:“什么,天地会特使?” “是的!” “怎么说?” “要面见夫人!” “奇怪,老身从不干预江湖事,天地会怎会找上门来??“夫人能接见么?” “好,老身马上到!” 老者躬身退了出去。 武同春忍不住道:“天地会特使上门,准没什么好事!” “墨杖夫人”皱了皱眉头,道:“少侠宽坐片刻,老身去去就来!” 114 武同春起身道:“夫人只管请便!” 他本待要走,听说天地会道特使来到,他不想走了,好歹得知道下文,说不定与自己有关。 两名侍女伴随“墨杖夫人”离去。 武同春枯坐了片刻,起身到小院中踱步,猜不透其中蹊跷,想出去看看,又怕节外生枝,给主人带来麻烦,因为他与天地会之间水火不容。 突地,侍女之一匆匆奔来,抓起“乾坤一剑”自折的两截断剑便走。 武同春心中一动,开口道:“姑娘,怎么回事?” 侍女吐口气,道:“对方要逼迫主人加人天地会!” 目芒一闪,武同春道:“要这断剑何用?” 侍女道:“夫人要以此证明家主人已经退出江湖!”说完,掉头疾走。 武同春心念一转,尾随而出,到了外厅边,只听一个极度春耳熟的声音道:“夫人,本特使奉命以礼敬请,请夫人三思!” 话声入耳,不由血脉贲张起来,他听出是天地会巡监童光武的声音。 “墨杖夫人”悻悻的声音道:“童特使,请上覆贵会主,拙夫已折剑为誓,退出江湖。” “这很难!” “什么意思?” “敝会主一旦决定一件事,从不更改!” “这……岂非强人所难?” “尊夫当年名震寰宇,剑下无二招之敌!这等身手,弃之太可惜,该在武林中一展雄才,共襄伟业。” “老身无法应命!” “夫人可要想好了,本使重说一遍,敝会主不会改变已经决定的事。” “又怎么样?” “本会一向的原则是,非友即敌,而本会不轻易放过敌人。” “是威胁么?” “随便夫人怎么解释,本使告辞,明日午正,将再造府聆取回音。” “不送!” “免!” 武同春意念一转,赶紧门入角门,他不愿在此地现身动手,以免增加“墨杖夫人”夫妇的麻烦。 童光武昂首而去。 武同春疾趋厅门,抱拳道:“夫人,晚辈告辞,有急事待办!” 不等“墨杖夫人”的反应,立即转身向外走去,到了在门外,只见五骑马已在十丈之外了。 审视了一下形势,武同春斜里掠身抄截,疾逾鹰隼。 童光武一行五骑,奔到了岔道口。 “停住!”喝话声中,武同春现身出来。 童光武厉叫一声:“冷面客!” 四名随行武士,一听“冷面客”之名,登时面色惨变。 武同春冷极地道:“下马!” 童光武陡地一夹马腹,那匹坐骑拨开四蹄,狂奔而去,四名手下也跟着催马,武同春冷哼一声,展开身法,两个起落,与童光武的坐骑驰了个并齐。 手掌挥处,童光武离鞍而起,飘落地面,那骑空马,眨眼便没了影儿,四名手下,那敢停当,乘机溜去。 武同春兀立在童光武身前,寒声道:“姓童的,拔剑自卫!” 童光武自忖不是武同春的对手,但却脱不了身,硬起头皮道:“你准备怎么样?” 武同春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道:“杀你!” 童光武虽说不是武同春的对手,但也并非庸手,而且身为江湖第一大帮会的巡监,当然不能表现得太窝囊。 “呛”地拔出剑来,冷厉地道:“‘冷面客’,你少张狂!” 霜刃徐徐出鞘、横起。 随着武同春的霜刃出鞘,现场顿时充斥恐怖的杀机。 走不脱,只有拼命一搏,童光武聚气凝神,准备全力以赴,现在,他唯一的希望是有援手来到。 但,这只是梦想,事实上不可能,天地会中除了会主没与武同春交过手外,找不出堪与匹敌的高手。 武同春冷酷地道:“童光武,本人特别让你先出手,免得你死不瞑目。” 事实如此,童光武也不想口头上相斗,沉哼一声,手中剑倏然划出,意存拼命,出手的势道相当惊人。 他曾挑战过武同春,但当时武同春并未施展玄黄剑法。 白光腾起,闷哼倏传,童光武连退了四五步,脸孔起了抽扭,长剑下垂,持剑的手鲜血长流。 武同春欣身上步,寒声道:“姓童的,现在你死而无怨了!” 情急拼命,童光武猛然挥剑。 “锵”地一声,童光武的兵刃脱手飞去,武同春的剑尖,抵上他的心窝。 童光武面色倏呈死灰。 蓦在此刻,一个声音道:“你不能杀他!” 武同春收剑回身,一看,来的竟然是白石玉,登时杀机更炽,怒声道:“你什么意思?” 白石玉道:“我说你不能杀他!” 武同春咬牙道:“为什么?” “当然有极大的理由!” “什么理由?” “将来你就知道。” “白石玉,你也是本人要杀的对象,你自身难保,还庇护别人?” “那是另外一回事!” 武同春冷极地哼了一声,道:“我先杀他再宰你。” 白石玉面不改色地道:“你绝对办不到,你下手,我便出手,现在我俩之间的距离是三丈,但我不会比你慢,他倒下,你一样倒下。” 武同春愤怒交迸,但也十分困惑,他想不透白石玉为什么要维护童光武,当下一挫牙道:“你无妨试试看?” 说着转身……白石玉厉叫一声:“躺下!” 武同春曾吃过他的亏,可真的不敢大意,闻声之下,藉转身之势,斜斜闪出两丈之外。 童光武乘机电闪而遁。 白石玉面带冷笑,看样子他没真的出手。 只是虚张声势,制造童光武脱身的机会。 武同春恨到了极外,一个飞弹,迫到白石玉身前八尺之地,半话不吭出手就是一剑。 白石玉似看准了武同春会来这一手,在剑芒闪动的同时,划了开去,动作快捷得似幽灵般。 套一句俗话,武同春气得七窍冒烟,对方凭仗身法,不肯正面应战,功力再高也是枉然,气极狂吼道:“白石玉,你是男子汉么?” 白石玉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随便,男人、女人,不都一样是人。” 武同春牙痒痒地道:“你庇护童光武的目的何在?” 白石玉道:“受人之托!” 武同春瞪眼道:“谁?” 白石玉一字字地道:“黑纱女!” 武同春心头狂震,张着口说不出话来。 “黑纱女”竟然会托白石玉庇护童光武,这的确是匪夷所思的怪事,“黑纱女”是天地会的敌对者,曾有不少会徒毁在她的手下。 而童光武是天地会的巡监,又是会主千金“魔音女”的爱人,这关系怎么也拉不上。 白石玉相当狡猾,一定是他信口开河,他之纵走童光武,一定另有原因。 武同春忍着气镇定了一下心神,寒声道:“白石玉,你说‘黑纱女’托你维护童光武?” 白石玉不假思索地道:“不错,正是如此!” “为什么!” 115 第十七章 “她没说,在下也不知道,总是有原因的。” “你不知道,而你答应了?” “那是没办法的事,在下不敢拒绝她。” “真的是如此?” “假不了!” 武同春冷极地哼了一声,道:“你答应替她保护别人,她有没有答应保护你?” 白石玉眉毛一扬,道:“有的,有的,这是条件互惠。” 目中杀芒一闪,武同春脚步一挪,道:“我现在杀你,她也会现身保护?” 白石玉耸耸肩,微一莞尔,道:“兄台,如果在下不跟你正面交手,你便杀不了在下,而在下之所以改变当初的诺言,是‘黑纱女’一再交代的,并非在下出尔反尔。” 武同春不屑地道:“当然,很好的借口,但那是你与她之间的事,跟本人无涉,她保护你,本人杀你,是两回事,对么?” 白石玉声音一冷,道:“在下说过这件事是场天大的误会,兄台何不先问问华锦芳本人,明白情况之后,再找在下理论?” 武同春咬牙切齿地道:“眼见是实,还有什么好问的?你们可以诡词以辩……” 白石玉道:“兄台的心意在下明白,其实何必替武同春操心,他不会戴绿头巾的!” 这句话,像一柄利剑直插入武同春的心房,这是他心灵上无法弥缝的巨创,这巨创使生命对他失去了意义。 他曾经考虑到解脱,只是为了女儿遗珠,以及欠人的,人欠的,他必须有所交代,所以才活下去。 他开始发抖,目中的厉芒似乎锐利得可以杀人,一颗心在滴血……白石玉笑了笑,又道:“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肖,看开些,不必太认真。” 每一个字,都像钻心的利箭,这是有意而恶毒的讥讽,武同春双目几乎要喷出血来,狂叫一声,霜刃暴然挥出,森寒的剑气,裂空电卷。 一声惊叫,白石玉退射两丈之外,胸衣已裂了口。 武同春揉身疾进,又是一剑扫出。 白石玉飞泻而去,翩若惊鸿。 武同春狂喘着,是激愤过度的缘故,他没追去,他自知在身法上斗不过白石玉,追去是白费气力。 太阳已升得老高,武同春像置身在黑暗的激流中,旋转、升沉、撞击、昏昧,又像被宰割,撕碎,这是无形的炼狱。 “得!得!”是杖头点地的声音。 武同春心头一动,回到现实,抬头望去,来的竟然是“鬼叫化”,忙迎了上前,拱拱手道:“您老怎么会到此地来?” “鬼叫化”道:“找您老弟呀!” 武同春收了剑,道:“您老找在下有什么指教?” “鬼叫化”左右一张顾,显得很神秘地道:“附耳过来!” 到底什么事如此神秘?武同春挪步靠近前去,只觉穴道猝然一麻,连意念都不及转,便栽了下去。 “鬼叫化”老脸倏沉,再伸杖加点了武同春三处大穴。 武同春骇异莫名,他做梦也估不到老化子会对他猝然施袭,穴道被制,但口还能开,厉声道:“您老,这是怎么回事?” “鬼叫化”语冷如冰地道:“小子,我老要饭的终生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错把你小子当一个人看待,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武同春满头玄雾,激动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鬼叫化”厉声道:“别跟我老要饭的装佯,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明白!” 武同春瞪眼道:“在下做了什么?” 人影闪晃中,三名老丐与一名中年魁梧丐者,武同春认得这中年丐是“鬼叫化”的传人“大力丐”,膂力相当惊人。 四人现身之后,立即各占位置,每个人的脸色都相当难看。 “鬼叫化”一挫牙,道:“你为什么对本帮邱长老下毒手?” 心头猛然剧震,武同春惊叫道:“邱长老……这话从何说起?” 其中一个额有疤痕的老丐冷厉地道:“本帮规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杀害本帮长老,就得偿命。” 武同春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这实在是黑天的冤枉。 “鬼叫化”一顿手中打狗棒,狠瞪着武同春道:“你小子不承认也得承认,看这个……”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声破布,展开亮在武同春眼前。 破布上赫然是五个血字:“凶手‘冷面客’!” 武同春狂激地大叫道:“这从何说起?” “大力丐”悲愤至极地道:“这是邱长老遇害临死前写在衣襟上的,我们在善后时发现撕下。铁证如山,老子今天要活割你。” 另一老丐接着道:“死人当不会说谎!” “鬼叫化”紧跟着道:“杀人必有原因,小子,你杀人的目的是什么?” 武同春哭笑不得,喘了口大气,道:“根本就没这回事,您老何不静静地想想,在下有什么理由杀害贵帮长老?” “鬼叫化”道:“现在就是问你理由。” “没这回事,那来理由!” “那是说死老诬栽你?” “这当中……定有蹊跷!” “你承不承认都是一样,反正罪证确凿,赖不掉的。” 武同春气极大吼道:“在下没杀人!” “大力丐”脚步一挪,道:“师父,让弟子活裂了这狠子!” “鬼叫化”抬了抬手,道:“且慢,反正他逃不了,非要他说出原因不可。” 武同春心乱如麻,怎么也想不通邱长老何以会留字指自己是凶手,深深一想之后,力持镇定道:“贵帮邱长老在何处被杀?” “鬼叫化”道:“离三十里的龙头驿。” “龙头驿?……在下根本没去过。” “你还要狡辩?” “怎么能硬指在下是凶手?” “血字,还有……邱长老身上仅中一剑,没有反抗迹象,只你有这份能耐。” “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 “昨晚?” “不错,怎么样?” 武同春松了口气,道:“在下打从昨天下午起到现在,在替人办事,有人可以证明。” “鬼叫化”眉毛一挑,道:“你替谁办事?” 武同春略一踌躇,为了洗冤,只好据实道:“墨杖夫人!” “鬼叫化”动容道:“墨杖夫人,你替她办什么事?” 武同春道:“事关别人隐私,您老可以找她问问,在下不便绕舌。” “她住在哪里?” “离此不远,向西北行,可以看到一幢巨宅,那便是她夫妻住处。” “夫妻……你是说她丈夫‘乾坤一剑’还在人世?” “不错!” “好,老要饭的马上去查,在事实真相未明之前,仍得要委曲你一下,先放开你三成功力……”说着,用杖头在武同春身上点了两点。 武同春站起身来,功力是回复了些许,但只能帮他行动,谈不上反抗或交手,他并不恨“鬼叫化”。“鬼叫化”对他如此,已经算是很宽大了。 “鬼叫化”一摆手,道:“你们在附近待命!” 四个丐帮高手,齐齐应了一声,施礼而退。 “鬼叫化”这才偏头问武同春道:“你带路,走吧!” 武同春无话可说,举步便走,他只希望“墨杖夫人”能证明他的无辜,然后再追查这桩公案。 如果死者所留血字是真,那无疑是有人冒名行凶。 不到半个时辰,来到了“墨杖夫人”居住的巨宅,武同春上前扣动门环。 奇怪,许久没人应门,连半点回响都没有。 “鬼叫化”冷冷地道:“你如果玩花样,老化子要你好受。” 武同春报以一声苦笑,继续叩门,久久,仍无任何反应。 “鬼叫化”不耐烦地道:“你到底捣什么鬼?” 武同春不答他的腔,心里想:“自己离开此地到现在,至多是两个多时辰,大白天又不是晚上,是不愿见客么?” 心念之中,报出了名号,还是寂然。 “鬼叫化”又开口道:“这真是‘墨杖夫人’的住处?” “是的!” “为何没反应?” “不知道!” “别敲了,越墙而入吧!” “这……” “别这那的,我们进去!” 两人越墙进入。 116 武同春凭记忆穿门入户,一路不见人影,心里大为嘀咕,不久,来到与“乾坤一剑”较量的小院,仍是一片死寂。 入厅一看,只剩下些粗重家俱,那些精致值钱的摆设,全不见了,窒了窒,脱口道:“搬了家了!” “鬼叫化”冷冷地道:“你是说宅主人弃家他去了?” “除此别无解释。” “这证明了什么?” “……”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 “在下可以发誓,绝无半句虚语。” “那本帮的邱长老,是死说谎的了?” 武同春木然呆立。 “墨杖夫人”夫妻会弃在而去,这是做梦也估不到的事,没了人证,说什么也不能使人采信。 “鬼叫化”冷森森地道:“这里本是个空无人住的庄宅,你故意信口编了这故事,企图脱罪,是吗?嘿嘿,你未免太幼稚了。” 武同春努力一咬牙,喃喃地道:“怪事,三个时辰不到,人去宅空“鬼叫化”怒声道:“你到底想打什么至主意?” 武同春万般无奈,只好把昨夜入在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及迄童光武以天地会特使的身份,来此威迫“乾坤一剑”加盟的经过,说了出来。 “鬼叫化”眉头连皱,思索了片刻,道:“你等着别离开!”立即越屋而去。 真是人如其号,形同鬼魁,武同春没有逃的念头,他知道丐帮弟子遍天下任何人也逃不过追踪,事出蹊跷,逃不能解决问题。 目前,他急于要做的是自解穴道,恢复功力。 于是,他就地跌坐,急运“玄黄经”所载的至上心法,仅仅盏茶工夫,被制的穴道竟然冲开,他喜不自胜地站起身来。 “鬼叫化”去而复返,紧锁着眉头道:“老要饭的相信你的话!” 武同春大感惊奇地道:“为什么?” “鬼叫化”道:“各厅房箱笼什物不少,而且很干净,没有积尘,证明不是空屋,厨下还有酒菜剩余,证明是匆匆离去。 “你不逃走,证明你胸怀坦荡……嗯,如果老叫化的判断不错,宅主人是为了逃避天地会的凶焰。” 武同春大为叹服“鬼叫化”的观察入微,析理合情,点头道:“在下拜服您老的察微观理!” “鬼叫化’”冷冷地道:“这只是说你小子所说的关于宅主人的话不假,并非相信你没杀邱长老。 武同春从鼻孔里嘘口气,道:“在下与邱长老无半面之缘,连听都没听说过,有什么理由杀他?” “鬼叫化”凌厉的目芒直照在武同春面上,沉疑地道:“邱长老在本帮中号称智多星,做人修养都到了家,他不会无中生有,留字陷害你。 “还有,武少堡主久不出面,而你用他的剑,又有‘玄黄经’的武功,你提不出合理的解释,老要饭的认定你是一个心怀叵测的可怕人物。” 武同春很想抖露真面目,考虑了片刻之后,又打消了这念头,淡淡地道:“您老现在准备把在下怎么样?” “鬼叫化”一字一句地道:“杀人者死!” 武同春功力已复,根本就不在乎了,目芒一闪,道:“您老的意思,是要取在下的性命?” “鬼叫化”道:“不错,就是这意思!” 武同春道:“您老恐怕难以如愿了。” 姜是老的辣,“鬼叫化”目珠一转,厉声道:“你已经自解了穴道?” 武同春道:“正是这句话。” “鬼叫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愕然望着武同春。 武同春泰然地道:“关于贵帮长老遇害的事,在下认为是一项恶毒的阴谋,您老冷静地想一想。” “鬼叫化”期期地道:“邱长老所留的血字……” 武同春道:“这便是症结所在,杀人嫁祸,必有目的。 “鬼叫化”目中凌芒一闪,沉重地道:“你完全否认做过这件事?” 武同春断然地应道:“是的!在下郑重否认!” “会是谁干的呢?” “在下一定要追出嫁祸的凶手。” “本帮也不会放过!”话锋一顿,又道:“不过,话说在头里,在真凶没追出之前,你老弟仍脱不了嫌疑。” “当然,这点在下明白。” “鬼叫化”闭口锁眉,脸色不断变幻,似在考虑一件重大的事,半晌之后突地一拍脑袋,道:“对,只有这么办!” 武同春迷茫地道:“您老想到了什么?” “一个妙策,可以使对方自动现形。” “噢!什么妙策?” “你必须死一次!” 心头一震,武同春栗声道:“死一次?……人,能死几次?” “鬼叫化”趋近武同春身边,低语了一阵,道:“如何?” 武同春深深一想,道:“好是好,不过……如果对方不上钩呢?” “鬼叫化”道:“好歹总得要试上一试,行不通再想别的办法。” 点点头,武同春道:“好,就这么办吧!” “鬼叫化”吐口气,道:“老要饭的这就去安排,你也开始行动,记住时间地点,如果中途情况有所改变,老要饭的会差人通知你。” 武同春道:“您老请吧!” 官道上,武同春踽踽独行,他保持最高警觉,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行人。不久,果然发现被人盯上了梢,暗忖:“这第一步算成功了,希望不露破绽。” 正行之间,一个黄衣白发拄杖老人,迎面而至,他立即明白这是行动的第二步,这场戏必须演得逼真。 双方接近,黄衣老人沉喝一声:“站住!” 武同春停了下来,他身后跟踪的人也停下来,蜇向道边林中窥视。 黄衣老人上下打量了武同春几眼,宏声道:“你……莫非就是‘冷面客’?” 武同春冷冰冰地道:“不错,在下正是,您老有何指教?” 黄衣老人脸色一沉,道:“两月之前,有个叫裴永昌的年轻剑手,死在你的剑下?” 武同春道:“有这回事,但那是公平决斗。” “公平么?” “当然,各凭艺业,并未使任何手段。” “不对吧?” “什么意思?” 117 “比武较技,旨在互相切磋,应该点到为止,你为何杀人?” “兵凶战危,难免有失手。” “他已经认输,你不放过他,继续施杀手,这并非失手,是有意杀人。” 武同春目芒大张,寒声道:“您老是兴师问罪之?” 黄衣老人不假思索地道:“不错,老夫要替爱徒讨回公道。” 武同春故意大声道:“裴永昌是您老的传人?” “嗯!唯一的传人。” “这公道如何讨法?” “你自己说过的,各凭艺业,生死不计。” “那是死亡挑战了?” “可以这么说。” “您老如何称呼?” “黄衣修罗!” 武同春怔了怔,向后挪了一个大步,振声狂笑起来。 黄衣老人怒喝道:“有什么好笑的?” 武同春敛住笑声,目芒一闪,道“您老真的是‘黄衣修罗’?” “为什么不是?” “听闻传言,“黄衣修罗”三十年前,死于东天目主峰之顶,难道说死了的人还会复活?” “那是以讹传讹,老夫只是藉此归隐而已。” “您老真的是……” “半点不假。” “就在此地解决么?” “不,那会惊世骇俗,同时老夫也不希望这事传出江湖。” “三日之后,老夫在伏牛山通天岩等你,不见不散,不死不休,你敢来么?” “笑话!” “一言为定,在日后在通天岩见面,老夫再说一遍,不许第三者知道此事,希望你不会怕死而失约。” “怕死?哈哈哈哈,到底死的是谁,现在言之过早。” “很好,三日后见!” 黄衣老人扬长而去,武同春也举步离开。 那盯梢的从林中现身出来,点点头,从侧方狂奔而去,武同春有意无意地回头瞟了一眼,顺官道缓缓行去。 日头歇山,万道霞光染得通天岩一片璀璨。 岩头寸草不生,朝西的一面下临绝壑。 此刻,一个黄衣老人兀立在岩顶上,映着晚霞,仿佛一尊金身神像。 这老人,正是“鬼叫化”所安排,化身“黄衣修罗”,与武同春约斗的一位丐门长老。 在另一边的峰头林间,隐伏着三条人影,在监视岩上的动静,相距约莫三十丈,中间是一个马鞍形的山凹。 不久,一个儒衫飘飘的人影。轻登巧纵,上了通天岩,他就是践约的武同春。 双方对立,不知交谈些什么。 然后双方对峙,作出准备交手之势。 黄衣老人用的是杖。 两条人影,在晚霞中僵化了,绝顶高手决斗,是不同凡响。 良久,日头沉落山巅,剩下山头一片近照,岩头顿呈黝暗。 剑杖交挥,双方终于动了手。 远望,分不清招式,但可以看出打得相当激烈,杖剑碰击之声,遥遥可闻,这是一场生与死的决斗。 约莫盏茶工夫,剑杖突然交叉胶着,激烈的场面,顿时变成冷寂,双方拼上了内力,人影移动,互有进退,显示功力相等。 在没结束前,无法预测究竟鹿死谁手,可惜的是岩头光秃,藏不住人,没有人能近观,只能遥望。 人影逐渐迫近岩边,从拉锯的情形看,双方有意把对手迫落悬岩。 又僵持了盏茶时间,变化突起,剑杖分开,交击,人影踉跄,分而又合,然后,双双坠落绝壑,一切寂然。 剩下空落落的岩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暮色苍茫中,三条人影登上了岩头,探视了一阵之后,也离开了。 岩下约莫三丈的壁间,是一个凹人的石窟,无论上望下视,都看不出来。 窟里,武同春、“鬼叫化”、“大力丐”和黄衣老人围坐。 黄衣老人已去了化装,回复了乞丐的本相,他是丐帮排行第三的长老“千面神乞”尤五常。 武同春显得余悸犹存地道:“在下实在担心万一下面的绳网没兜住,那可真的要假戏真做了。” “鬼叫化”笑笑道:“人命关天,哪能马虎!” “千面神乞”道:“虽说是表演,老叫化可真捏了把冷汗,剑是不长眼睛的。” “鬼叫化”耸耸肩,道:“总算过去了!” 目光扫向“大力丐”,又道:“你陪尤长老先离开此地,连络小子们,看看这一着棋的结局。” “大力丐”应声站了起来,“千面神乞”相继起身,拿起备好的飞抓,出窟揉升而去,窟里剩下武同春与“鬼叫化”。 武同春开口道:“下一步棋怎么样?” “鬼叫化”沉声道:“得等知道结果之后才能安排。老弟,现在江湖中已经没有‘冷面客’其人了,你得改头换面,先把面具取下。” 武同春登时大感为难,面具一除,真面目便将暴露,而自己帷薄不修,实在不愿以真面目出现江湖。 但,如何拒绝呢?“鬼叫化”察微知隐,立即接下去道:“老弟别担心疤脸见不得人,老要饭的这儿另有面具代替。” 打蛇随棍上,武同春硬着头皮道:“那就请您老先赐面具!” 显然,“鬼叫化”并不知道武同春已经复容,还认定他是“鬼脸客”,当下从怀中取出一副带须的面具,递与武同春。 武同春背转身去,换下了原来的面具,交还“鬼叫化”。 “鬼叫化”端详了武同春几眼,道:“很好,像个落寞的老秀才,把衣衫也换换,在你身后,早预备好了。” 武同春用手一摸,身后果然有包衣物,当下依言交换了,然后两人攀登岩顶,初升的月亮,照得岩头一片通红。 武同春这才有机会看到自己的打扮,换上的是一袭失去了本色的古旧蓝衫,皱且不说,肩头还有补钉。 脸看不到,但摸到的像一辈子没梳理过虬结须子,就知道绝高明不到那里。 “大力丐”迎了上前,冲着武同春一笑,道:“有意思,老而走落末路,够可怜,差不多可以加入本帮了。” “鬼叫化”大声道:“少废话,情况如何?” “大力丐”赶紧躬身道:“禀师父,事后曾有三个人来到现场。” “鬼叫化”双睛一亮,道:“什么样的人?” 118 “大力丐”道:“大有来头,天地会总护法‘东海大豪’江浪,巡监‘天南一剑’童光武,另一个是神出鬼没的灰袍老者。” 武同春登时血脉贲张,脱口道:“灰袍老者便是天地会副会主牟英山。” “鬼叫化”栗声道:“这么说,是天地会的阴谋……” 武同春咬牙道:“早该想到,对方对在下是志在必得,所以才施展这借刀杀人之计。” “鬼叫化”激动地道:“策谋是天地会,直接下手杀害邱长老的该是谁?” 武同春道:“不出他们三人之一。” “鬼叫化”沉思了片刻,悠悠地道:“这事还得要深入查证,目前不能遽下断语,对方之来,也许是跟踪‘冷面客’老弟,说不定与邱长老之被害无关。” 武同春心中一动,他意识到“鬼叫化”的话含有深意,邱长老临死前留血字,指自己是凶手。 在真凶未追出之前,自己仍脱不了嫌疑,心念一转,道:“邱长老留在衣襟上的血字,安知不是凶手所为?” “鬼叫化”冷冷地道:“是邱长老亲自指书。” 武同春不解地道:“指书也能看出笔迹?” “大力丐”接话道:“不是笔迹问题,一个垂死的人,就是用笔也无法从容书写,是暗符,那暗符除了掌门和各长老之外,没人认得,各长老皆有其独特的符志,旁人是冒充不来的。” 武同春顿口无言,事实可以想见,下手者定是化装成自己的形象。 “鬼叫化”又道:“此地不能久留,以防功亏一篑,现在江湖上将再没有‘冷面客’其人,如果再出现,便是冒充者,也就是凶手。” “大力丐”道:“会么?” “鬼叫化”瞪眼道:“小子,多用用头脑“冷面客’与‘黄衣修罗’秘密决斗,两败俱亡,在对方心目中,没有别人知道,第一剑手这名头大可利用!” “大力丐”想了想,道:“如果真有‘冷面客’出现,本帮该采什么行动?” “鬼叫化”吹口气,道:“你小子就是不用心去想,讨债,那还用说。” “大力丐”脱口又道:“如果不出现呢?” “鬼叫化”不耐烦地道:“你怎么问个没完?” “大力丐”道:“难道这不该问?” “鬼叫化”白了“大力丐”一眼,转向武同春道:“老弟,离开此地之后,我们分头追凶,你可千万不能露出破绽,以你的内功修为而言,改变声音当不难。 点点头,武同春道:“这点在下省得!” “鬼叫化”又道:“还有,遇事谋而后动,不要操之过急!” “是的!” “目前,我们暂时认定这桩血案是天地会的杰作,可以朝这方向去查探,如果今晚的棋子不落空,对方一定有所行动的。” “在下该用个什么称呼才切合身份?” “你是说配合面具与装束?” “是的!” “这倒可随便,你戴的面具是老要饭的刚刚出道,还没加入丐帮之时,得自一个江湖怪人,一共有五副之多,并非剥自什么有名头的人物,你看着办好了。” “大力丐”接口道:“师父,看他这副德性,弟子想起一个人……” “鬼叫化”嗯了一声道:“你想起谁来了?” “大力丐”道:“记得五年前,弟子伴随师父北上主持支舵立坛大典,在半路上碰见一个路倒,是弟子掩埋的,叫什么……真要命……” 武同春忍不住道:“真要命,是外号么?” “大力丐”道:“两样都是!” “什么两样都是?” “也是名,也是号,不过,我……说不下来。” “鬼叫化”偏头望望武同春,道:“你小子不提起,我倒忘了,是有六七分相像,不过绝不可冒这名号,否则麻烦大了,犯不着去替死人顶缸。” 武同春好奇地道:“为什么?” “鬼叫化”道:“真要命是甄耀明的谐音,所以亦名亦号,为人忽正忽邪,是个令人头痛的人物,不常现身露面。 “所以知道他的人不多,但凡是跟他打过交道的,不是恩便是怨,生前结的仇家不少,尽是知名人物。” “老要饭师徒碰到他时,他已经离死不远,是被仇杀重伤致死。”话锋一顿,又道:“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走吧,如果被人发现,这妙计便不灵了。” 三人下了通天岩,分道向山外奔去。 傍午时分,一个潦倒不堪的老秀才,来到了青莲居大酒楼的门前,望着那排场和进出人等的气派,有些胆怯,欲前又止。 青莲居比起大城镇码头的酒馆,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在新野,已经是数一数二的饮食去处了。 这老穷酸,正是再次易容的武同春,为了不惹眼,长剑用旧衣包裹了横提在手里,像这种大酒楼,并不适合他的身份。 他是发现曾有过瓜葛的素心主婢进入此间,才跟踪来的。 在门口专司迎送的小二走近前来,打量了武同春几眼,冷冷地道:“您老……别直挺挺站在门口挡路,找人么?” 武同春故作有气无力地道:“想喝杯酒!” 小二不屑地再次打量了武同春一眼,用手遥指道:“那边街角有间小店,物美价廉……” 武同春气往上冲,瞪眼道:“怎么,你们要歇业了?” 小二怔了怔,口角一撇,道:“您老脾气可是不小,我是好意!” “什么好意?” “一句话,此地不卖小吃,在这里吃一顿不上算。 “你以为老夫吃不起?狗眼看人低,老夫今天要大吃。” “大吃?” “不错,大吃大喝一顿!” “就……您老一个人?” “难道还要宴客不成?废话。” 小二势利地道:“您老可得要先问问自己的荷包,答不答应。” 武同春气他不过,伸手摸出一个金镍子,亮了亮,揣回去,道:“够了么?” 小二直了眼,半晌才道:“您老请,小的引座!” 进入大门,武同春一看,楼下座间没素心主婢的影子,大声道:“小二,老夫要上楼,找个清静的座位。” 看在那金棵子份上,小二引武同春上了楼:武同春一眼瞥见西耳小楼座位全空着,仅有素心主婢在座,正中下怀,用手一指道:“那边清静,就那里吧!” “不成!” “什么意思?” “有位姑娘包了,不许人打扰。” 119 “宴客?” “不,是小吃!” “好哇!人家小吃可以,老夫大吃就不可以,没这样的道理,老夫非要那里不可!”说着,大步走去。 小二发了急,伸手去拉,但就是差那么几寸拉不到,追逐着,武同春已进入楼门,大刺刺地择座坐了。 素心与小青皱起了眉头。 小二忙趋近哈腰,尴尬地道:“请小姐包涵,这位……一定要坐这里,小的挡不住。” 素心望了武同春一眼,道:“算了,是位老人家,不打紧,反正我快吃好了。” 小二再次哈腰,连连致歉,然后才转到武同春座边,冷声道:“您老吃些什么?” “一个冷盘,一壶花雕。” “您老……不是要大吃么?” “大吃也得一样一样来,摆多了倒胃!” “晦气!” “你放什么屁?” “您老开口骂人?”’“骂你又怎样?你们到底卖不卖,欺我老人家有穷味是不是,不卖拉倒,我老人家歇会脚,照样付钱。” 婢女小青掩口而笑。 小二无可奈何,只好布上杯筷,嘟着嘴去了。 不久,端上了酒菜,又道:“您老还点什么?” 武同春白了小二一眼,道:“吃完再说!” 小二转身……武同春大声道:“慢着,依规矩来,替老夫斟上第一杯酒。” 小二转回身,那脸色可就难看了,万分不情愿地执壶斟酒。 武同春用筷子夹了一片肉在鼻孔前嗅了嗅,放四盘里,道:“这算什么味道,令人恶心,端走!”小二瞪大了眼,气得说不出话来。 武同春敢瞪眼道:“你没长耳朵,要你端走,钱照算,拣四个你们拿手的热炒,外带一蒸一炖,要上等的,可别打马虎眼。” 小二吐口气,强挤出一丝笑容,端了冷盘便走。 武同春放大了声半日自语道:“狗眼看人低,只重衣冠不重人,人实在不能穷,穷了就不是人。” 素心侧头望武同春一眼。 武同春故作不知,端起杯子吸寡酒。 也只片刻工夫,小二用一个大托盘,把四碟二碗一次端上。 武同春悠闲地自斟自饮,心里在想:素心主婢,怎会出现新野?她是天地会主的女儿,但父女之间没有往来。 她曾以彩玉牌解过自己的困,是个好文子,用什么力能从她口里套出天地会主的来历呢?一声幽幽长叹,素心开了口:“小青,你认为无双堡武少堡主还在人间么?” 武同春心弦为之一颤。 小青噘了噘嘴道:“小姐,忘了他吧,人家是有家室的人,在又怎样?不在又怎样?” “可是……” “可是您就是忘不了?” “唉!我何尝不知道这段情……只是场虚幻的梦,可是……一年多来,我抹不掉他的影子。 “小青,也许我自幼丧母,也没有父爱,所以才特别重感情,我……一定要查出武同春的生死下落。 最难消受美人恩,武同春大感惆怅,妻子死了,续弦华锦芳不守妇道,这段情未始不可接受。 可是想到“黑纱女”替亡妻向自己讨债,天地会与自己水火不容,一颗心登时凉了下来,下意识地猛灌一杯酒。 就在此刻,脚步声起,一条人影,出现门边。 武同春抬起头,与对方目光相照,不由血行加速,来的赫然是天地会巡监童光武,他收回目光,低头暗忖:“据’大力丐’得到的消息,那晚在通天岩头,假作与‘黄衣修罗’决斗,双双坠岩,事后童光武、灰衣人与该会大上护法曾现身当场查探,如跟定姓童的,也许能轧出苗头。” 童光武走近素心桌前,深深一揖,笑嘻嘻地道:“大小姐,想不到你在这里,真是幸会!” 小二跟了进来,堆着笑脸道:“公子爷,您赏光,是不是也在这里设座童光武直勾勾地望着素心道:“大小姐,区区有这份荣幸能与你共桌么?” 素心冷冷地道:“我快要走了!” 童光武嬉皮涎脸地道:“区区希望敬大小姐一杯酒。” 小青小嘴一撇,道:“童巡监,您不是快要与二小姐成亲了么?” 二小姐,指的当然是“魔音女”,这点武同春很明白。 童光武尴尬地一笑,道:“区区对大小姐万分仰慕,常常梦想能有机会亲近……” 素心站起身来,道:“小青,付帐,我们走!” 童光武厚着脸皮道:“大小姐对区区不屑一顾?” 素心扳着脸道:“童大侠,我有事得马上走,对不起,失陪。不过有句话奉劝,如果大侠对舍妹三心二意的话,恐怕后果不太好!” 说完离座。 小青把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小二,够么?” 小二上前拿起银子掂了掂,道:“太多了!” 小青道:“多的赏你!” 小二眼笑眉开,连连哈腰道:“谢小姐重赏!” 素心与小青相偕而去。 童光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但仍厚着脸皮道:“大小姐走好,区区不送。” 小二又转身哈腰道:“请公子爷示下。” 童光武凶巴巴地瞪着小二道:“少噜嗦!滚开!” 小二连连后退,口里道:“是!是!” 武同春心里暗自好笑。 童光武鼻子碰了灰,却把气出在小二的身上,恶恶臭,好好色,乃人之常情。 他对“魔音女”是虚与委蛇,主意却打在素心头上,如果“魔音女”知道他的用心,准有好戏上场。 笑声起处,一条蓝色人影出现门边。 武同春目光扫处,呼吸为之一窒。 来的竟然是白石玉,真的是阴魂不散。 这小子也现身此间,绝非偶然,不久前要杀童光武,被这小子所阻,声称是受“黑纱女”之托,这是个令人猜不透的谜。 童光武一抬头,忙拱手道:“白兄,幸会!” 白石玉哈哈一笑道:“童兄,的确是幸会,怎么,席终人散?目光扫向残席。 童光武讪讪地道:“不,区区刚到不久。” 白石玉道:“小弟尚以为童兄是与刚出门的那位紫衣姑娘一路哩!既是如此,小弟作东,我们喝上两盅,如何?” 童光武道:“哪里话,理应由区区作东!” 说着,转向远在一边的小二道:“拣你们拿手的精细菜做几样来,酒要上好的,快!” 小二连连打躬,挪了另一副桌椅,请二人坐下,然后狗颠屁股地去了。 白石玉坐的方向,正对武同春,不知是有意或无心,冲着武同春微微一笑。 武同春心里打了一个结,但想到自己再次易容,对方不是神仙,不会看穿的,心里随即也就泰然了。 童光武开口道:“白只是路过么?” 白石玉道:“可不是,真巧,碰上了童兄。” “能结识白兄,真是三生有幸!” “彼此!彼此!” “白兄意欲何往?” 120 “赶场热闹。” “赶热闹?” “是的,小弟一向怕事,但却好事,所以喜欢赶热闹。” 打了个哈哈,白石玉闪动着目芒道:“童兄何必明知故问。” 童光武“噢”了一声道:“白兄是指五月十五日,三官庙的事而言?” 白石玉颔首道:“这是大事,百里之内全传遍了,冷面客,约斗贵会主,的确是震惊江湖之举,童兄当也是为此而来?” 童光武点点头。 武同春骇然大震,但也兴奋欲狂,冒充自己行凶的,居然现身了,公然敢约斗天地会主了。 转念一想,觉得不对,这事大有蹊跷,难道是一项阴谋?据白石玉说,已然传遍百里,“鬼叫化”他们定会闻风而来。 小二端来了酒莱,替二人斟上酒,然后退下! 武同春再无法安静了,他必须研判这件事,想好行动的步骤。 五月十五,算来还有六天,既有这事发生,白石玉与童光武只好暂时放过,以免暴露身份,打草惊蛇。 因为自己一出事,必为白石玉认出无疑。 白石玉会与童光武搅在一起,的确是想不到的事,这小子诡计多端,花样百出,从不与人正面交手,但暗器和身法堪称绝顶。 “砰”白石玉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道:“真是知人知心不知面!” 童光武瞠目道:“白兄是在说谁?” 白石玉道:“冷面客!” 武同春的心随之“咚”地一跳。 董光武皱皱眉头,道:“白兄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白石玉道:“不,小弟说的是知人知心不知面。 这……怎么个说法?” 知其人,知其心,不知其面,因为他戴了面具。” 他本身是‘鬼脸客’,难道白兄……” “这可难说!” “为什么?” “说不定全是假的。” 武同春这一惊非同小可,难道姓白的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可是,怎么会呢?心念之中,下意识地投过目光,可巧,白石玉也向这边瞟来,四目交权,白石玉又是一笑,这一笑,令人莫测高深。 武同春收回目光,惊疑不定,这小子简直是只成了精的狐狸,没跟他接触,不知道他的可怕,他缠上了童光武,必有用心、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童光武笑了笑,道:“白兄与‘冷面客’相较,谁强谁弱?” 白石玉大刺刺地道:“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小弟一向主张和平,不喜动剑抡掌,不过,有样不争的事实,‘冷面客’没奈我何!” 童光武挑眉道:“白兄是深藏不露,区区看得出,‘冷面客’绝非白兄对手。” 白石玉笑笑道:“过奖了,略胜一筹而已” 武同春啼笑皆非,真想过去赏他一剑。 童光武眸光一闪,道:“区区有句话不便启齿,不知……” 白石玉爽朗地道:“童兄有话但说无妨。” 董光武正色道:“敝会主求贤若渴,最是爱才,不知白兄是否愿加盟本会?区区愿作引荐之人,必获重用。” 白石玉摇手道:“小弟既不贤,也不才,而且……” “而且什么?” “兄台当知道会主千金有对小弟不谅之处” “哈哈,那已经过去了。” “不,男女之间的过节,是化解不了的。 “难道连敝会主也作不了主?” “此事以后再谈吧,现在且尽一杯酒,来,请!” 两人互相照杯。 武同春问言之下,不由心中一动,难道白石玉真的有意要加入天地会,故意以退为进,利用童光武作进身之阶,但又为了什么?白石玉突地离座,道:“童兄,失陪片刻!” 说完,迳直走向武同春座前。 武同春心头大震,暗忖:“这小子又想捣什么鬼?” 白石玉作了一揖,笑嘻嘻地道:“在下冒昧,看阁下十分厮熟,想不起何处见过,阁下……” 武同春眸光煞芒一闪,但随即警觉不能坏大事,故意“哦”了一声,把声音变得苍老些,目芒尽敛,像个寻常老人,淡淡地道:“小哥是……” “在下白石玉!” “啊!白小哥,我们……见过么?” “是见过,让在下想想……” “老夫对小哥却很陌生。” 白石玉苦苦一阵思索,面容突展,拍手道:“对,在下想起来了,阁下姓甄……” 武同春心头为之剧震,是自己的形象的确像甄耀明,还是这小子知悉了自己的底蕴?这怎么可能呢?自己与“鬼叫化”师徒在通天岩头交谈时,视野很广,没人能迫近窃听。 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来。 白石王接着又道:“那年在岳阳楼头,萍水相逢,杯酒畅论古今,老先生记起了么?” 这话是真是假,无从判断。 武同春信口“噢”了一声道:“半生潦倒,如烟往事已不复记忆,小哥如初升之日,想甚得意?” 白石玉朗笑了一声道:“人生穷通有时,老先生学贯今古,气节凛然,当年一席高论,在下至今犹记忆如新,请移座一叙如何?” 武同春心意疾转:“自己是易了容的,旧面聚饮,一定会被看出破绽,不能冒这险,等三官庙事了之后,再慢慢收拾这小子。” 心念之中,淡淡地道:“老夫还有事要办,正待离去,有负小哥盛意,改期如何?” 白石玉沉吟着道:“这倒是件憾事,老先生下榻何处?” “还没投店!” “这……老先生不会离开新野吧?” “嗯!可能有几天耽搁。” “那好,在下对此地人头很熟,异日一定奉访,再聆高论。如果老先生不弃,这酒钱……由在下会会如何?” 武同春心里暗骂一声:“谁要你小子会酒帐!”故作固执地道:“不必,老夫一向不喜叨扰别人!” 白石玉略显失望地道:“那改天一定由在下作东。失礼了,老先生请便!”说完,一个长揖,转身回座,笑向童光武道:“’一位忘年老友,人很古板。 武同春可不能再呆下去了,起身下楼,在柜上会了帐,然后出门。 为了避免白石玉纠缠,武同春寻了个僻静的小店投下。 在店房里,武同春越想越觉不对,“大力丐”指出自己的形相六七分像谐号“真要命”的甄耀明。 偏巧白石玉就认识他,这小子诡诈百出,恐怕不是这会事,其中可能另有文章。 可是有人冒充“冷面客”,杀害丐帮长老,又挑战天地会主,这公案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天地会副会主等人,曾追踪自己到通天岩,如果说“冷面客”是天地会的人冒充,便不会有约斗会主之举,这令人想之不透?三天过去了,白石玉没找上门,武同春虚悬的心放下一半。 这是第四天的下午,武同春在店房枯坐,为了怕节外生枝,他一直不出店门半步,好歹要捱到十五。 房门上起了叩击声,武同春心中一动,道:“是谁?” 一个陌生的声音道:“老友,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武同春愕然,这声音根本就不曾听过,八成是找错了门,冷冷地道:“是哪位老友?” 房门被推开,一个穷学究装束的老人现身门旁,是不认识。 武同春冷声道:“阁下找错了人!” 老者挑眉道:“老穷酸,你是穷昏了头,还是装佯,打什么哈哈?”说着放低了声音道:“岩头决斗人!” 武同春陡然省悟,来的是“千面丐”尤五常,忙顺着话意道:“我不想见你,供应不起你黄汤!” “千面丐”打了个哈哈道:“穷酸。这次我请客,不要你破钞!” 武同春故作无奈地道:“话可是你说的,进来吧!” 121 “千面丐”进入房中,关上房门,先以目示意,然后大声道:“穷酸,你真不够意思,竟然躲着老友。” 武同春会意,冷冷地道:“你非要把我的一点盘费喝光么?” “告诉你这回不了!” “你走老运,发了财?” “那倒没有,只是碰上了一个远房侄子,在此地经商,打了些秋风,你我酒坛之交,能不共享么?” “嗯!这还像句人话。” 两人一唱一和,像煞有介事。 果然,房门外有脚步声远去。 “千面丐”这才移近桌边,捱着武同春坐理,以极低的声音道:“你听说三官庙的传言了么?武同春也悄声应道:“听说了,在下因此而留下,您老也……” “正为此而来!” “事实真相如何?” “不得而知,到时才能揭晓,老要饭的已差弟子详细打探。” “只您老一人来此?” “不,来了五六个,首席长老师徒也来了,目前新野相当热闹,不少好事的闻风而至,堪称卧虎藏龙。” “在下想不透对方冒名挑战的目的何在。” “情况相当诡滴,不到时候不知道,希望老弟一定要沉住气,少露面,到时候见机行事。依老要饭的看法,有两个可能,第一,对方想藉此弓;出老弟,除心腹之患,这将是天地会的阴谋。 第二,对方可能知道通天岩之事,决斗的双方俱已坠岩而死,没人知道,可以明目张胆冒充,反正‘冷面客’戴的是面具,没人能指证真假。 “可是为何要向天地会主挑战呢?” “这就是要证实之点。” “空气是故意放出的?” “当然!” “天地会主会出面么?” “难说,如果是他所设的阴谋便不会如果真的是第三者挑战,为了维护名声,他便非出面不可。 “如果所谓‘冷面客’只是虚张声势,不出面呢?” “千面丐”以异样的目光,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悠悠地道:“希望不会这样,本帮邱长老不能白死!” 言下之意,武同春立即领悟到了。 邱长老的血字,指自己是凶手,在其凶没查出之前,自己仍不脱嫌疑,就在此刻,门外传来小二的声音道:“客官,有位公子要见您。” 武同春一怔神,公子,会是谁?“千面丐”起身道:“我们得走了,后天三官庙见!” 说完,启门自去。 武同春探头一看,登时一窒,阴魂不散的白石玉已缓缓走来。这小子太可怕了,他竟然会找到这里来。 店小二用手比了比,转身离开。 白石玉遥遥拱手道:“老先生好啊!” 武同春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 白石玉来到,老实不客气地进入房中。 武同春暗一咬牙,把房门关上拴牢。 白石玉笑嘻嘻地道:“在下作东,老先生肯赏光么?” 武同春哭笑不得,冷声道:“免了!” 白石玉在桌边椅上落座。 武同春退到床边站立,冰凉地道:“老夫根本就不认识你,你到底目的何在?” 白石玉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道:“老先生别这么说,让人听到了不好!” 话中有话,武同春一挫牙,道:“什么意思?” 白石玉道:“泄了行藏,那可就真的要命了。” 毫无疑问,白石玉已经尽知通天岩头的秘密,武同春的心收紧了,杀机随之而起,眸中煞芒立现,一把抓起床头用旧衫包裹着的霜刃,撕开一端,握住剑柄,厉声道:“你迫我在此地杀你!” 白石玉面不改色,安然端坐,低声道:“别这么大声,会坏你自己的大事。” 武同春拔出剑来,咬着牙道:“在这房间内,你飞不了,除非你会隐形之术。” 白石玉淡然道:“在下不会隐形,但有护身之术。” 武同春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是如何知道底细的?” 白石玉道:“很简单,人盯踪你,在下盯踪人,岩头上曲终人散,在下一向富于耐心,留了下来,如此而已。” 武同春心头大凛,想不到这被认为万分保险的秘密,仍然被人知道,当下暗中凝劲,口里道:“白石玉,我本想让你多活几天,你却自来送死白石玉从容地道:“你只消一动手,老叫化的计谋便前功尽弃,而且,在下已有安排,盏茶时间之内,在下如不出去,便有人来找你,同时公开你的身份。” 武同春怒发如狂,厉声道:“不管,杀了你再说……” 白石玉目芒一闪,道:“你不想知道三官庙事件的真相?” 这句话打动了武同春的心,振起一半的剑徐徐放下,厉声道:“什么真相?” 白石玉悠悠地道:“届时才能全部揭晓,目前只知道是一个阴谋,极大的阴谋,在下已经布了线,明晚收线之后,便知内里文章。 “你恨在下,是为了华锦芳,但那只是个误会,在下是诚心帮助你,不使你中计丧命。坦白一句话,在下是受‘黑纱女’之命行事,她不要你死,明白了么?” 武同春激动得籁籁发起抖来,最早的猜测不错,白石玉果然是“黑纱女”的同路人,目的在活活折磨自己,这种讨债的手法大残酷了,但自己能不付么?心念之间,咬牙切齿地道:“我……总算明白了,白石玉,你不觉得这样做太不人道了么?” 白石玉声音突地变得森冷地道:“武同春,什么叫不人道?” 武同春目毗欲裂地道:“你受她的唆使,勾引华锦芳,作为对我的报复,对不对?” 白石玉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一半,什么意思?” “男女之间,必须两厢情愿,如果她不愿意,能勾引得上么?” “你……承认了?” “我说一半。” “另一半是什么?” “是误会!” “什么误会?” “我不是早说过要你去问华锦芳本人么?” “我……就要问你。” “对不起,无法奉告。” 人,在心灵上遭受的压力超过了负荷,或是情绪上的打击越过了某一限度,便会趋向极端,再坚强的理智堤防,也有崩溃。 武同春眼前便是如此,因为他已无法承受了。 一切的恩怨情仇,已不再发生作用,目为心之表,那份怨毒,令人不寒而栗,凝成了两道如刃利芒,直照在白石玉面上。 白石玉业已察觉,向后踢开椅子,退到壁边,他不再镇静了,厉声道:“你想做什么?” 武同春从半开的唇间迸出话声道:“先杀你,再杀贱妇华锦芳,然后是‘黑纱女’,之后,本人自决!” 白石玉面皮抽动了数下,道:“你决心要这样做?” 武同春咬着牙道:“绝不改变!” 白石玉道:“你谁也杀不了,自杀也不可能。” 霜刃暴扬,武同春狂声道:“你就试试看,此地并非旷野,由你施展身法,破窗破门而逃,没有我的剑快。” 白石玉色厉内在地道:“武同春,你可想清楚了,你的剑虽快,我的夺命神针也不慢,至多是两人同归于尽,但你留下的许多未了之事,何人善后?遗珠么?你要她丧失母又丧父?凝碧的阴魂不会饶你的。” 122 第十八章 遗珠两个字,像当头一棒,武同春有如鼓胀的球被截了一针,冲天的怨气登时泄了一半,横起的剑划不出去,白石玉说的并非空话,结局很可能是同归于尽,遗珠将成孤女,摆在眼前的恩怨无法了结,死后面目揭开,将更窝囊,数世代为同道所不齿。 其实,白石玉何尝不悸怖,如果武同春不顾一切出手,他仍然无法在剑下破门逃生,的确只有同归于尽一途。 他见武同春心动,紧接着又道:“如果‘黑纱女’真要你的命,你早死了,她也是为了遗珠是凝碧留在世间的骨肉,所以不忍下狠心……” 武同春痛苦地道:“她的手段,比杀人更残忍。” 白石玉吐了口气,道:“为了传言中‘冷面客’挑战天地会主的事,她赶来此地,费尽心机,调查真相。她恨你害死了凝碧,但未尝不同情你是无心之失……” 武同春的剑放了下来,咬牙道:“她到底是谁?” 白石玉道:“这点我真的不知道,她没告诉我。” 武同春挥手,厉声道:“你滚吧,乘我还没改变主意。” 白石玉耸耸肩,开门离去。 武同春颓然坐在床上,心乱如麻。 此刻,如果有人看到他的情状,必定会觉得相当可笑。 三官庙,座落在新野城西南面的山旁,供奉的是天、地、水三官。庙不大,但占地却很广。 庙前的广场,足可容数百人,平时没有香火,只有一年一度的会期才有善男信女来进香膜拜。 由于传出了“冷面客”约斗天地会主的消息,三天前便已有各色江湖人物出入,谁不想赶这一场震颤武林的盛会,瞻仰一下第一剑手和江湖第一大首领的风采呢?有的人干脆就住在庙里等候。 广场旁靠庙门,搭建了十座高台。 今天,是决斗之日,一大早广场上便人来人往。 武同春仍旧是老穷酸装束,夹杂在人群中,望着高台,心里既纳闷又紧张,既然搭了台,表示是公开决斗。 但“冷面客”是冒充的,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实在令人莫测高深。 一个村俗打扮的长衫老者挨了过来,武同春侧目一看,看出是丐帮排行第三的长老“千面丐”,不便明里招呼,只用眼色表示了一下,算是见面之礼。 “千面丐”低声道:“查不出是谁鸠工搭建这台子,听说是个陌生汉子付的工钱。” 武同春点点头,不看“千面丐”,口里道:“只有静待下文了!” 日上三竿,台上静悄悄地不见人影。台下的人群,喧嚷成一片。 焦灼的期待中,时将傍午,仍一无徵兆连武同春也感到不耐了。 “千面丐”喃喃地道:“会不会是有人恶作剧,开大家的心?” 他仍紧傍着武同春,这是有用意的。 因为武同春是嫌疑人物,包不定是他故布的疑阵。 武同春一听,觉得有点道理,恶作剧,未始不可能。 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道:“怪事,‘冷面客’是挑战者应该先到场的?” 另一个声音道:“可能想想不对,打退堂鼓了。” 原先的道:“第一剑手如此窝囊么?” 另外一个粗嘎的声音道:“难说,名头是虚的,老命可是实在的!” 武同春哭笑不得,这是当着和尚骂秃头。 突然,一条人影凌空划落台上,姿态妙曼而利落,显见身手不凡,台下四周一阵骚动,但随即静下来。 武同春心弦登时绷紧,定眼望去,只见上台的是个精悍的半百老者,短髭绕颊头,有如刺猬,加上浓眉巨眼,直若戏曲里的活张飞。 一个声音道:“这就是‘冷面客’?” 另一个声音道:“朋友是怎么看人的?这面孔不但不冷,像一堆熊熊炭火。” “难道是天……” 以下的半句咽回去了。 “不对,风度威仪都不像!” “那……” “不必胡猜,看下去就知道,想来是先唱出开锣戏。” 由于这老者现身台上,人群再起骚动,议论纷纷。 “千面丐”朝武同春身旁靠了靠,悄声道:“你见过天地会主么?” 武同春道:“一次,但等于没见面。” “为什么?” “对方蒙着脸。” “衣着身材呢?” “衣着可以任意改变,身材类似的很多,不足为凭,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在台上现身,才能凭身形判断。”说着,朝台上扫了一眼,道:“这台上的老者是谁?” ‘千面丐”沉声道:“襄阳扬武镖局总镖头‘猛金刚’杜威,专为‘冷面客’来的。” 心头一震,武同春道:“为什么??“千面丐”道:“刚刚接到小子们传来的消息“冷面客’劫了该镖局的暗镖,副镖头与四名护镖的镜头惨遭杀害,是三天前的事。”’武同春登时发指起来,想不到冒名者居然冒自己名号,做出这种大悻江湖道义的事。 但这一来却替自己洗刷了一半冤枉,因为自己一直呆在新野,不会分身去劫镖杀人,心念之中,道:“事情发生在什么地点?” “千面丐”微微一笑,道:“远在百里之外,老哥,事不干己,不谈也罢。” 台上的“猛金刚”杜威发了话,先抱了抱拳,声如洪钟似的道:“区区襄阳扬武镖局杜威,谨在此向各位先进朋友告罪,并非区区喧宾夺主,不懂规矩,实因‘冷面客’不顾江湖道义,劫镖杀人,是以区区藉此机会,向他讨还公道,请当事一方与各位朋友海涵!” 说完,又作了个罗圈揖。 四周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杜威目芒四下一扫,扬头高叫道:“‘冷面客’,现身出来,杜某人要讨回公道。” 话声甫落,一条人影飞身上台。 群众哗然。 “他现身了!” “不,不是‘冷面客’……” “咦!这不是洛阳‘宏义武馆’馆主易三江么?” “怎么回事?” 易三江两鬓现霜,体态威武,双目凌芒焰烟,冷厉地道:“‘冷面客’,你自恃剑法高明,为所欲为,无故杀害老夫爱子与儿媳,老夫今天要食你之肉,撕你之皮,为什么还龟缩着?” 武同春激动非凡,冒充者居然如此胡作非为,看来在这短短的时日里,他做了不少天人共愤的事。 “千面丐”冷冷地道:“太可怕了,这是安排好了的!” 蓦地,台上两人身后多了一个人,不知是如何现身的,仿佛本来就站在那里,像幽灵出现,两人懵然未觉,还在人群中流转目光。 人群中爆起了惊呼:“冷面客!” 武同春激愤欲狂,现身台上的,身形、体态、衣着、面孔,与自己一模一样,想不到面具仿制的如此精巧。 台上杜威与易三江陡地惊觉,双双回身旁门,三人是鼎足之势。 123 武同春业已按捺不住,他要揭开对方的真面目,身形一动……“千面丐”用手一扯他的衣袖,道:“老哥,静静地看下文!” “冷面客”的现身,台下声浪顿时平息。 场面静下来,但空气却紧张无比,每一个在场的,目光凝结了,连大气都不敢喘,这是空前盛会的序幕。 杜威与易三江面孔连连扭曲,眸中尽是杀芒。 久久,易三江才开口道:“你就是‘冷面客’?” “不错!” “血债血还,看来什么也不必说了。” “在下今天是特别拜会天地大会主,不及其他。” “拔剑!” “易馆主想第一个流血?” “拔剑!” “对你两位,在下还不想拔剑!” 连声音神气都模仿得维妙维肖。 武同春不自禁地发起抖来。 身后一个声音道:“事有蹊跷,不能盲动!” 武同春回头一看.身后站的竟然是白石玉,这话当然是对自己而及,口里微哼一声,转过头,不予理睬。 剑芒乍闪,杜威与易三江已掣出兵刃。 “冷面客”冷酷地道:“两位何必定要以鲜血开台?” 杜威与易三江挪步取了对角之势,齐声喝道:“拔剑!” “冷面客”摇摇头,道:“两位执意要找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说着,缓缓抽出剑来横起。 武同春眼里迸出了火花、这冒充者不但用的剑是与众不同的白色,而且起手式也难辨真伪.太卑鄙、太恶毒了。 白石玉冷冷地自语道:“有意思,天下居然有这等怪事。 暴喝声起,两支剑以疾风迅雷之势,罩向“冷面客”,在心怀怨毒之下,两人一出手便是杀着.劲势之强,骇人听闻。 台下静得落针可闻.但每一根心弦,都昆得像引满了的弓。 白光腾起,金铁交鸣,夹着两声闷嗥,然后一切止息,只那么短暂的一瞬。 “砰!”杜威首先栽了下去,接着,易三江身躯晃了晃,也倒落台上。 台下惊呼之声雷动。 武同春双目尽赤。别人不知道,只有他看得出来,冒充者使的当然不是“玄黄剑法”,但能在一照面之间,毁两名一等一的高手,这等剑法,足以惊世骇俗的了。 台上,“冷面客”哈哈一笑,大声道:“大会主还等什么,这台子已经开过光了” 人群中有声音道:“练了半辈子剑,今天才算开了眼界。” 另一个声音接着道:“第一剑手,岂是幸致的!” 对于“冷面客”,一般武林人绝大多数仅闻其名,不识其人,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了出神入化的剑术,使人在惊羡中感到恐怖。 武同春又蠢然欲动。 “千面丐”看出武同春的心意.淡淡地道:老哥,沉住气,好戏在后头!” 白石玉竟也接话道:“压轴戏定然相当可观!” 武同春勉强忍住。 “冷面客”顾盼自豪,长剑仍然横在胸前,大有不可一世之概,扬声道:“大会主不敢应战么?”.天地会是江湖第一大帮,会主是谁无人知道,但光只名头就足以唬死人,“冷面客”居然公开叫战,的确是武林一声雷。 场面紧张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天地会主会应战么?_他又能不应战么?这不可一世的神秘枭雄,到底是什么形象?每一个人的心里有共同的疑问。 “冷面客”名符其实,面冷如冰,不带半丝表情,除了偶尔闪动的凌厉目芒,当然,没几人知道他是戴着面具。 一条人影,从庙门顶划空泻落台上,轻如飘絮,点尘不惊。是个瘦长的黑衫中年。 台下立起窃窃私议之声,无人能判断现身的是否是天地会主。 武同春曾与天地会主朝过相,虽然不知对方庐山真面,但从体形上一限就看出并非天地会主。 “冷面客”阴阴地道:“阁下又是谁?” 黑衫中年以更冷的声音道:“区区天地会总香主周天龙!” “你阁下凭什么上台?” “代表会主出面。” “在下的对象不是阁下。” “敝会主已经准备候教。” 武同春心中一动,感到一阵紧张,看来天地会主将出面应战。 这黑衫中年身为总香主,身份相当不低。 “冷面客”目芒一闪,道:“既然如此,何必要阁下出面?” 周天龙挑眉道:“由区区先验明正身。” “什么?” “验明正身!” “哈哈,有意思,如何验法?” “你试接区区一招,便可判明真伪。” “阁下真的要先试剑?” “不错!” “那你拔剑吧,由你先出手。” 周天龙站好位置,拔剑出鞘。 场面再起高潮,所有的目光,全投注在两人身上。 周天龙长剑一扬,道:“准备接剑!” 124 “冷面客”根本不当回事地道:“阁下尽管出手就是!” 剑芒乍闪,周天龙出了手,天地会总香主,果然不是泛泛之辈,剑势之奇诡厉辣,令人目凉心悬。 白光暴起,一闪即灭。 惨哼声中,周天龙连打踉跄,口里狂叫道:“你……你……为什么白光再闪,周天龙栽了下去,血泉喷起数尺之高。 台下爆起一片惊呼,“冷面客”竟然杀了天地会的总香主。 情况的发展,完全出乎武同春等意料之外,如果说“冷面客”是天地会故意安排的,他便不会对总香主周天龙下杀手,如果不是,那他是谁?以冒充者的能耐而言,剑术已足可做视武林,为什么要冒充别人呢?他挑战天地会主,原先判断是故弄玄虚,现在看起来是真的了,冒名公开挑战,目的是什么?“千面丐”栗声道:“怪事,简直的不可思议!” 白石玉插口道:“好戏连台,有意思!” 武同春侧顾“千面丐”道:“是否该揭开他的真面目?” 另一个声音代答道:“那是天地会的事,不必旁人越俎代疱。”发话的是“鬼叫化”,不知是什么时候挨近来的。 武同春扫了“鬼叫化”一眼,点点头,算是招呼。 人群喧嚷成一片,天地会总香主被杀,这是骇人听闻的大事,预料中,天地会主将马上现身。 这对天地会是极大的侮辱,也是严重的挑衅。 “鬼叫化”喃喃地道:“大有文章,这当中蹊跷大了” 白石玉冷冷地道:“又有人上台了!” 一条灰影,飘落台上,赫然是自称“灰衣人”的副会主牟英山,手提一个革囊。 武同春登时血脉贲张,脱口道:“我要杀他!” 老管家江姥姥、“无我大师”、西门尧,还有化名欧阳一凡的右护法师叔欧化雨。全死在牟英山手下。 武同春对他,可说恨比天高,仇比海深。 “鬼叫化”再挨近些,低声道:“稍安毋躁,且看下文。” “冷面客”寒声道:“牟副会主,怎么,会主不敢应战?” 牟英山阴侧恻地道:“别急,你不会活着下台的,现在先表明身份。” “冷面客!” “很像,但你不是!” “阁下以为在下是谁?” “卑鄙的冒充者。” “冒充……阁下说在下冒充?哈哈哈……” “你真的是‘冷面客’?” “假不了!” “你没死?” “死,什么意思?” 狂笑数声,牟英山徐缓而惊鸷地道:“要本座告诉你么?听清楚了,旬日之前,‘冷面客’与‘黄衣修罗’在通天岩决斗,双双坠岩而死,你没听说吧?” 此语一出,震惊全场,这秘闻谁也不知道。 武同春与”鬼叫化”等,倒是不在意下,那是故意安排的好戏,藉以引出凶手,牟英山与童光武等,曾隐匿偷窥,奇怪的是冒充者不知此事,何以胆敢明里冒充,公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现身,还制造了这场江湖问瞩目的盛会?“冷面客”哈哈一笑道:“副座,你没找到在下的尸体,怎知在下坠岩而死?” 牟英山反而怔住了,看来他没十分的把握判断真伪。 武同春却是心头太凛,看来那晚坠岩的事,冒充者也知道,这么说,冒充者是断定自己死,才敢明目张胆的干为什么?想做现成的第一剑手?牟英山期期地道:“你……真的是……” “冷面客”目无馀子地道:“怎么,副座也想在剑下证实一番?’语气中含有挑战的意味。 略作沉吟,牟英山目芒一闪,道:“少张狂,本座会成全你的,你回答本座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无双堡少堡主武同春向你挑战,你敢应战么?” “哈哈,为什么不敢;无名小卒罢了!” “真的?” “当然,根本不是一招之敌。” “噢!那本座呢!” “当场就可以一试!” 哈哈一笑,牟英同沉下脸道:“武同春与‘冷面客’是生死之交,本座与‘冷面客’曾数次交手,你没摸清底,便公然冒充别人,真是无耻之尤。” 说话的声音很大,台下听得清清楚楚,又引起一阵喧动,显明的,“冷面客”居然是冒牌货,太不可思议。 但冒充者所表现的剑术,仍然令人叹为观止。 “冷面客”居然从容不迫地道:“副座话说完了?胡诌得有意思,在下不拟辩驳。事实将证明一切!” 这是反打一竹竿,说别人胡诌。 牟英山冷哼了一声,道:“你敢摘下面具么?” 台下又告哗然。 因为十人中有九个不知道“冷面客”是截面具的。 情况演变得诡谲万端。 “冷面客”口角一撇,道:“在下为何要摘面具?” 牟英山道:“让所有在场的江湖朋友认识一下。” “冷面客”哼了一声道:“是副座先试剑,还是请贵会主出场?在下不在乎车轮战?” 牟英山不屑地道:“对付你何须车轮战,别把自己看大了,乘你还能开口,先看一样东西,你一定大感兴趣。” “冷面客”眸中泛出惊疑之色,寒声道:“想玩花样?” 牟英山手中革囊一扬道:“你看了就会知道。” 说着,革囊倒转向下一倒。 “砰”地一声,一样圆忽忽的东西,滚在台上。 惊呼暴起:“人头!” 武同春也为之心头大震,牟英山带这个人头来,是什么意思?“冷面客”连退数步,身躯微见颤抖。 “看清楚了,这是你的同路人,他已经招供了。” “冷面客”眸中杀芒立闪,怒哼声中,白刃划出。 这反应早在牟英山意料之中,几乎是同一时间,退步扬掌。 武同春心里明白,牟英山能在八尺之内伤人于无形,他曾领教过。 一声闷哼,“冷面客”连退数步,剑势没完全展开。 牟英山长剑离鞘。 人影暴闪,“冷面客”闪电般逸去,快速得令人咋舌。 武同春连想都不想,便从人群中拔起身形,划空疾追,刚刚绕到庙后,一阵震天的“轰隆”巨响,声厉传来,接着是鼓噪与惊叫之声,眼前不见“冷面客”的影子,只好恨恨地蜇回现场。 骇人的场面呈现眼帘,一座木搭的高台,支离破碎,已变成了一堆木屑,四下传出阵阵呻吟之声,人影奔窜,烟硝漫空。武同春呆住了,想不到比武台下会预埋了火药。 白石玉欺近道:“可怕的阴谋。” 武同春瞪大了眼道:“什么阴谋?” 白石王大刺刺地道:“只要略加思想,事实显而易见,这是连环双杀之计。” “何谓连环双杀?” “对方在台下预置火药,目的在一举而除去‘冷面客’与天地会主。” “为什么?” “那就不得而知了,总是有道理的!” “空话!” 125 “怎么是空话,灰衣人牟英山带上台的人头,正是鸠工搭台的人,是冒充者一方的,不幸被天地会的密探追出来……” “你怎么知道?” 此刻,所有看热闹的江湖人物,除了不能移动的死者,有的已经离去,有的远远离去,三五成群,喋喋谈论不休,白石玉与武同春近旁没有人,所以两个人能毫无顾忌他说话。 白石玉淡淡一笑道:“我亲眼看到他们酷刑拷问那冒充者的同路人。但他宁死不招,否则的话,便没好戏看了。你如果冲上台,正好,此刻已肢离体解。” 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武同春道:“冒充者一方是什么来路?” “不知道,离不了是天地会主的仇家!” “不通!” “什么不通?” “冒充者没理由毁丐帮长老,动镖又杀人。” “这……也许想造成某种情况。” “勉强之至,冒充者没有理由故意树敌,同时……” “什么?” “以他的能耐,何必冒充别人?” “这就有道理在其中了,第一,‘冷面客’名气大,号称第一剑手。第二,‘冷面客’是天地会死敌,冒充他,可以诱天地会主出面。” “可是在牟英山说出通天岩之事后,冒充者并无惊异之状,似乎早已知道这一个秘密了?” “唔!这是个问题。” “我非找到他不可!” “你找不到他。” “为什么?” “你不知道他的真面目,面具一除,他便是另外一个人。” 武同春默然。 这话有道理,只要对方除去面具,假的“冷面客”便算消失了,的确无法找起,除非对方再以“冷面客”姿态出现,但经此一役,不再可能了。 白石玉又道:“丐帮不会放过他,天地会也不会,迟早谜底会揭晓的。” 武同春心里一片凌乱,不想再谈下去,他想到了台上的灰衣人牟英山,不知是否已遭了劫,当下挪动脚步,向炸毁的比武台走去……不见“鬼叫化”一干丐帮高手的影子,想来是追凶去了。 一些遭池鱼之殃的伤者,已被人扶走。 白石玉疾步跟上,道:“你想做什么?” 武同春没好气地道:“找人!” 白石玉道:“如果你是找灰衣人,就不必了!” 武同春止步回身道:“为什么?” 白石玉道:“业已被人抬走!” 武同春心头一沉,道:“死的还是活的?” 白石玉道:“不死也差不多了,不过,可以打听得出来的。” 武同春举目望着空际,心情像一堆虬结的乱麻。 灰衣人牟英山一死,几笔血债不了自了,剩下的,便是如何乘机应变,对付天地会,完成“无我大师”的遗愿。 白石玉跟自己有夺妻之恨,而他偏又受命于“黑纱女”,这笔帐,该如何讨法呢?女儿遗珠,落在“黑纱女”手中,父女活生生被拆散,天下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事么?白石玉自顾自地道:“其实,你可不必追究冒充者,人家的对象是天地会主,你与对方可说是同仇敌汽。 “而‘冷面客’这外号,你并无意使之传扬天下,‘冷面客’已死在通天岩,让这名号永远自武林消失吧,你……还是自己。” 武同春收回目光,道:“我要见‘黑纱女’!” 白石玉怔了怔,道:“做什么?” 猛一咬牙,武同春道:“把事情作一个彻底的了断。” “如何了断法?” “随便她划出道来!” “我可以把话传到。” “你带路。” “对不起,这点办不到。” “那我们的事先来个了断!” “我们之间本来没事……” “谁说的?” “我说过,是代‘黑纱女’办事,并非我主动。” “你既然做了,就得付代价。” “现在?此地?” “并无不可!” 白石玉冷冷地道:“你不想暴露身份吧?目前这周近全是天地会的眼线。” 武同春深深吐口气,道:“我们换个地方?” 白石玉眸光一转,道:“武兄,话说回头,小弟对你的钦崇,初衷未变,兄台之所以不放过小弟;仅只是为了华锦芳的事。 “但那是误会,除此之外,我俩之间谈不上仇怨,这误会兄台可以向武大嫂亲自查证,如果查证结果认为非找小弟不可,再找也不迟。” 武同春对这狡黠人物的说词,根本无法置信,但对方一再说是误会,倒是有向华锦芳查证的必要,如她所说的.不满意再找他不迟。 可是自己如何面对华锦芳呢?她父亲“至上剑客”华容虽然早已客死南荒,但总脱不了是暗算父亲的仇人,仍能做夫妻么?只有仍以假面目相对一途。 心念之中,沉声道:“好,我会去查证。‘黑纱女’的事怎么说?” 白石玉不假思索地道:“小弟一定把话传到,她见不见只台,是她的事。”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朝两人移来,赫然是童光武。 武同春杀机又告萌动,白石玉似窥知武同春心意,低声道:“忍耐些,别误了‘黑纱女’的大事,否则你会后悔。” “黑纱女”的大事,这句话令人莫测。 武同春心里打了一个结。 童光武遥遥拱手道:“白兄,幸会!” 白石玉迎上两步,抱拳道:“童兄,真是幸舍!” 童光武靠近前来,目光朝武同春一扫道:“白兄,这位……就是那天在酒楼上……” 白石玉笑笑道:“不错,童兄好记性,容小弟引介。这位是小弟数年前结识的忘年交贾老哥!” 说完,又向武同春道:“这位是童光武兄,剑道名手!” 双方很勉强地互一拱手。 武同春心中暗笑,白石玉够鬼,他妄指自己姓贾,事实上本来是假的。 童光武淡淡地道:“这位贾老哥当也是江湖同道?” 日石玉代答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童光武道:“怎么讲?” 白石玉一本正经地道:“贾老哥读书又学剑,志趣在山水而不在剑,是以如此说法。” 蓦地,一个苍劲的声音道:“什么贾老哥,是真的!” 126 武同春循声望去,心头为之大震,两大外一条魁梧人影,赫然是天地会太上护法“东海大豪”江浪。 白石玉眉头一皱,道:“这位前辈说什么?” “东海大豪”望着武同春,冷冷地道:“甄耀明,你化成灰老夫也认得出!” 童光武粟声道:“真要命?” “东海大豪”道:“一点不错,‘真要命’便是他的外号,本名甄耀明,名号谐音。” 白石玉大声道:“他分明是贾仁,怎么会是什么真要命?” “东海大豪”目中厉芒一闪,气势凌人地道:“你知道什么?” 白石玉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道:“所知不多,仅识之无,不过,对贾老先生却是知之甚稔。” 童光武凝视着武同春,他曾听说过“真要命”这名号。 武同春兀立着不发一言,但心里却在想“鬼叫化”说过的话,这份打扮,与“真要命”有六七分相似,果然被人误认了。 “东海大豪”朝武同春狞视了一眼,道:“姓甄的,记得我江浪么?” 武同春冷冰冰地道:“素昧平生!” “东海大豪”狂笑了数声,道:“少来这一套!想不到你竟然还活着,实在是命大。这五年的命,是你白拣的,到今天为止,你休想再活下去了。” 武同春心头一动,五年前“真要命”重伤路倒,是“鬼叫化”师徒掩埋的,原来是伤在对方手下,这倒是真巧,要完成“无我大师”遗愿,使天地会除名,各个除灭,不失为上策,何不将机应势,以“真要命”的身份斗对方?转念一想,又觉不妥,听“鬼叫化”说,“真要命”生前结的仇不少,一亮身份,势必招来无法预料的麻烦,不如来个神而化之,装个糊涂。 心念之中,悠悠地道:“区区一句也听不懂!” “东海大豪”眉毛一挑,道:“姓甄的,你怎么变得怕死了?当年那股邪劲呢?” 武同春摇摇头,道:“张冠李戴,阁下再仔细辨认一下,贾某人是什么……真要命么?” “东海大豪”斩钉截铁地道:“没错,老夫眼目还未昏花,单你这身装束,江湖道士找不到第二人。” 白石玉大声道:“准是认错了人,在下敢以生命作赌!” 童光武皱眉道:“白兄……” 他想阻止白石玉干预这件事。 “东海大豪”侧目道:“你要以生命作赌?” 白石玉略不迟疑地道:“是的,在下与贾老哥乃是道义之交,不能袖手。” 此刻,看热闹的差不多已完全散尽,现场留下零星的不足十个人,看样子是天地会的弟子。 “东海大豪”熠熠凌芒在白石玉面上一绕,道:“你最好不要管!” 白石玉道:“为什么?” “东海大豪”道:“因为你管不了,何必轻贱自己的生命。” 白玉石微一莞尔,淡漠地道:“事有不得已而为者,道义重于生命!” 童光武靠近白石玉道:“白兄,你真的能证明这位老哥不是甄耀明?” 白石玉不假思索地脱口应道:“根本就不是!” “东海大豪”阴恻恻地道:“真要命,是否五年前捡口一命,变得胆怯了?” 白石玉代答道:“在下这位贾老哥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理法二字,实际上他只算半个江湖人,练过武,却从未涉及江湖恩怨……” “东海大豪”冷哼一声,打断了白石玉的话头,道:“少卖弄口舌,今天到此地来的,全属好事的江湖人,一个不过问江湘是非的人,绝不会到此地来,你想替他开脱?” 白石玉分毫不让地道:“这倒不必要,阁下未免太小看贾老哥了。” 武同春淡淡地道:“贾某人只是不想多事,并非怕事。” “东海大豪”打了个哈哈,脸色一沉,道:“好极了,证明给老夫看,你是如何不怕事,拔剑!” 武同春心头一动,霜刃出鞘,形迹非败露不可,因为这柄剑与众不同。 白石玉的确是鬼灵精,立即道:“贾老哥他不用剑!” “东海大豪”横了白石玉一眼,道:“他的话毋需你代答,他手里破衣包着的不是剑是什么?” 白石玉道:“书剑漂泊,这剑只是装饰,并非可以交手的利器,用之驱邪倒可以,以之对阵,不堪一击。” “东海大豪”怒呼了一声,不理会白石玉,转注武同春道:“姓甄的,怎么说,你不拔剑将死得更快!” 武同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白石玉又插口道:“真的要打?” “东海大豪”狞声道:“不是打,是要杀人!” 白石玉道:“阁下不用剑便无法杀人么?” 这句话是激将,但多少有些轻视的味道。 “东海大豪”目芒一闪,道:“不用剑将死得很惨。” 武同春已经不耐了,沉声道:“那就试试看吧!” 他所习到的“玄黄掌法”,从没机会用过,如果以“东海大豪”试掌,倒是十分理想的对象。 心念之中,又道:“请!” 白石玉相当周到,伸手道:“贾老哥,您的剑由小弟暂时保管!” 武同春愣了愣,这柄剑是祖遗的无价之宝,怎能随便交给外人,何况姓白相当鬼诈,但事边处此,不能不腾出手来。 因为“东海大豪”并非泛泛之辈,必须全力以赴,于是,暗一咬牙,把包着的剑递与白石玉。 白石玉退开。 武同春蓄势以待,这不是比武较技,而是生死之搏。 童光武也挪开身形。 “东海大豪”缓缓扬掌,平胸,然后划出,动作很缓慢,没有火暴之气,像是在演练招式,而不是搏斗。 但在行家眼中,却凶险至极,因为中途不知会如何变化,也无法预估攻击的部位,似乎每一个部位都有被攻击的可能。 高手过招,生死胜负取决于一瞬之间,必须在一瞬间当机立断,不能稍有犹豫。 武同春双掌一圈,划出,以攻应攻。 果然,在武同春发掌的同一时间,“东海大豪”的双掌中途变势闪电攻击。 “砰!砰!”声中,掌影翻飞,霍地分开,只这一瞬间的短兵相接,双方交换了一十八掌之多。 现场残留的人,被引了过来;彼此心里有数,碰上了生平劲敌。 在“东海大豪”心中,仍认定武同春是“真要命”,五年前那次交手,双方用的是剑,“真要命”在一招之后,重伤倒地不起。 预计中,他会血流尽而死,想不到他竟然还活着。 当然,“东海大豪”做梦也估不到对手是武同春。 双方短暂地互一凝注,又合在一起。 127 彼此都存心要对方的命,出手尽是杀着,打得惨烈无比,旁观的白石玉与童光武,也为之怵目惊心。 “玄黄掌法”仅三招十八式,攻守兼备,回环使用,奥妙无方,武同春初次用以对付强敌,未能灵活运用,十个照面之后,渐入得心应手之境,是以威力在不断增加,而“东海大豪”是全力出手,在互相消长之下,渐落下风。 白石玉与童光武脸色各异,白石玉是欣喜,童光武是沉重。 一声厉喝,夹着闷哼同时响起。 “东海大豪”庞大的身躯连打踉跄,退了四五步之多,老脸有如紫血,“呛”地一声,拔出剑来。 武同春一窒,在功力悬殊不大的情况下,是无法以肉掌对剑的。 白石玉俊面一变,正待有所动作……一名黑农武土,匆匆奔到,朝“东海大家”与童光武分别行了一礼,道:“奉上谕,请两位立刻回去!” “东海大豪”放落剑,道:“什么事?” “说有重要事相商。” “嗯!副会主情况如何?” 武同春心中一动,这正是他急于要知道的。 黑衣武士恭谨地道:“业已送到,恐怕……凶多吉少。” “东海大豪”一摆手,道:“知道了!” 黑衣武士行礼退去。 “东海大豪”目注童光武道:“童巡监,我们走!” 说完,回剑入鞘,狠盯着武向春,又道:“姓甄的,事情不算完,你等着!” 武同春冷冷地道:“随时候教!” 童光武向白石玉道:“白兄,所谈的事情作最后考虑,下次见面时,区区希望得确实回音!” 白石玉抱拳道:“好的,在下会考虑。” 童光武拱拱手,扫了武同春一眼,与“东海大豪”双双奔去。 武同春长长吐了口气,像自语般地道:“下次碰头就不让你活着离开。” 白石玉把剑交还武同春,道:“我们该离开了!” 武同春接回剑,横提在手中,想了想,道:“两件事,在下重复一遍,第一,在下要见‘黑纱女’当面了断,务请把活带到。 第二,关于你与华锦芳之间的事,在下查证之后,如果你的禽兽之行属实,在下不会放过你。” 白石玉满不在乎地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武同春不愿再跟他缠下去,转身便走。 事情已了,没有再回客店的必要,他是一剑之外无长物,行动相当自由。 实际上,事实并未了,反而更加扑朔迷离,冒充者的身份成了谜。只有一样,对丐帮邱长老被害的冤枉,算洗脱了。 可是,由于易容改装,被指为“真要命”,意外事故将接踵而来。 如果去了易容,势必要展露真面目,而自己恢复了容貌,除了方大娘一家三口人,没别人知道:“冷面客”也随着通天岩头的假戏而消失了,冒充的“冷面客”不可能再以那身份出现。眼前该如何是好呢?正行之间,一个粗犷的声音道:“家师请少侠速去一趟!” 武同春一听声音,便知道是“大力丐”,止步回身道:“令师在何处?” “大力丐”道:“要饭的带路!” 武同春点点头,道:“什么事?” “大力丐”显得有些激动地道:“已经踩到了假的‘冷面客’的落脚处!” 精神一振,武同春闪动着目芒,道:“好极了,请带路!” 这是个峭壁夹峙的狭谷,像一条街道,上望只见一线天各道幽深,在十丈之外,谷里是什么情况不得而知。 四名老丐,散坐在谷口,其中三个身上业已见红。 武同春与“大力丐”来到。 “鬼叫化”起身迎上,激动地道:“老弟来得好!” 武同春目光扫向三名受伤坐地的老丐,他仅认得“大力丐”,这几个不曾见过,微一皱眉道:“老哥,怎么回事?” “鬼叫化”愤愤地道:“惭愧,老要饭的四人,竟不是那斯的对手!” 武同春目苍一闪,道:“人在何处?” “谷里!” “什么身份?” “目前还不知道。” “老哥进过谷了?” “当然,不然三位长老怎么受伤。” “对方只一个人?” “是一个人!” “在下进去会他!” “我们一道!” “大力丐”道:“师父,弟子也去……” “鬼叫化”摆手道:“你守在外面,三位长老受了伤,得有个人照顾。” 说完,朝武同春偏了偏头,道:“走,我们进去!” 武同春定了定神,当先步入谷道,心中不无激动,那冒充者的剑法他见过,是罕见的劲敌,四长老三受了伤,这点就可见一斑。 走完窄窄的谷道,眼前现出一片岩石地,峭壁围峙中,像一口巨井。 一条人影,由石旬后幽然出现,仍是“冷面客”的面目。 武同春登时激动非凡。 “冷面客”阴阴地道:“好哇!邀来了助拳的,何方高人?” 武同春迫前数步,寒声道:“你是谁?” “冷面客!” “你不是!” “在下不想争论,你阁下又是谁?” “贾仁!” “假人?嘿嘿,有意思,假人也好,真人也罢,在下不想杀害无辜,识相的快退出去吧!” “没这么便当!” “冷面客”目芒扫向“鬼叫化”道:“老要饭的,在下已经剑下留了情,别太不知足,如果在下一个时辰未放开手的话,你们几个要饭的连收尸的都没有。” 武同春怒哼了一声道:“别太张狂,老夫可以替你收尸,现在先报上你真实来路。” “冷面客”打了个哈哈道:“口气不小,你穷酸算老几?” 128 武同春解开旧衫,把霜刃连鞘执在手中,冰声道:“你准备躺下去才肯吐实?” “冷面客”吐口气,道:“你老穷酸定要找死,也是没办法的事。” 武同春咬咬牙,道:“你为什么要冒充‘冷面客’滥杀无辜同道?” “冷面客”阴阴地道:“等阁下倒地时,在下一定奉告。” 怒哼一声,武同春霜刃出鞘,厉声道:“拔剑!” “冷面客”突地后退一步,栗声道:“阁下用的剑……” 武同春冷笑一声,道:“怎么,只许你变造冒充别人的兵刃?雪刃霜寒,降魔诛妖,老夫那时准要你死得心安就是!” “冷面客”目芒连闪,道:“阁下的剑也是故意变造,还是……” 武同春借用对方刚才说过的话道:“等你躺下时,老夫也一样会据实奉告!” “冷面客”道:“慢着,这剑难道是真正‘冷面客’所用的那柄?” “怎么,你承认冒充了?” “承认,阁下先说此刻来路再动手。” “如果老夫不说呢?” “恐怕不行!” “那就动手!” “老实奉告阁下,在下要据此决定是否该下杀手。” 武同春大为愣愕,对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看来此中必有文章,自己何不如此如此……心念之中,沉声道:“老夫与‘冷面客’乃是忘年至交。” “冷面客”目中登时爆出凌芒,厉声道:“忘年至交?” “不错!” “阁下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么?” “这个……当然知道,不过他与老夫有约定,不向第三者泄露。” “鬼叫化”目芒连闪,事实上他真的不知道“冷面客”就是武同春本人,而听口气这冒充者似乎知道“冷面客”的来路,这就有些古怪了。 “冷面客”点点头,沉凝地道:“阁下所持的兵刃是他的?” 武同春毫不踌躇地道:“不错!” 口里应着,目光却一不稍瞬地注意对方的表情。 “冷面客”睁大了双眼,激声道:“他的兵刃怎会在阔下手中?” 武同着故意犹豫着道:“有告诉你的必要么?” “冷面客”以断然的口吻道:“非常必要。” 武同春一字一句地道:“是老夫给他收的尸!” “冷面客”双目暴射厉芒,连退两步,狂激地道:“这么说,他……使与‘黄衣修罗’决斗,同归于尽的事是确实的了?” 武同春点点头,沉重地道:“半点不虚,你是因此才冒充的。” “冷面客”闭口无言,双目发赤,隐见泪光,这使武同春大为困。 久久之后,“冷面客”才哀声道:“他真的死了,想不到……” “鬼叫化”怪叫道:“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武同春咳怪不已,自己并不认识他,他为何有这种表现,面具之下遮掩着的是什么样一副面孔?他冒充自己的原因何在?在自己所认识的人当中,没有谁具备这高的功力,这实在令人莫测?“冷面客”凝望着武同春道:“他……真的是决斗而死?” 武同春颔首道:“这不假!” “冷面客”目芒一闪,道:“没有阴谋?” 心头又是一动。 武同春道:“你似乎很关心他?” “可以这么说。” “什么原因?” “阁下真是他的至友?” “这假不了,老夫可以说出他的任何隐秘。” “噢!这……阁下说说他的脸?” “他不愿人知道。” “是托词么” 武同春怔住,情况越来越诡异了,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因为对方的身份目的不明,而目前仍是生死之敌的状态。 “鬼叫化”寒声道:“你小子到底在揭什么鬼?” “冷面客”道:“在下要和这位阁下单独一谈。” “鬼叫化”双目圆睁……武同春心念电转,略一踌躇,道:“您老暂且请回避,此事区区会妥善处理。” “鬼叫化”无可奈何地转身出谷。 武同春这才再次迫着问道:“现在可以说实话了,你到底是谁?” “阁下先说说他不愿人知道的秘密是什么?” “好吧!他的脸业已复原,但仍以‘冷面客’面目出现。” “他的真正身份?” “你想套取老夫的话?” “咱们彼此彼此,在下也透露一点,他的脸得以复原,是家祖父的神术,如阁下与他是至交,应当知道家祖父是谁。” 心头狂震,武同春连退数步,陡然明白过来,脱口道:“你……是方家兄弟?” “冷面客”全身一颤,双目凌芒大张,激越地道:“阁下……到底……是谁?” 对方竟是方大娘的儿子方桐,他是不该欺瞒的,咬咬牙,摘下面具。 方桐倏然窒住,半晌,才上前拉住武同春的手道:“武大哥,你……你究竟怎么回事啊?” 武同春立即又戴回面具,道:“兄弟,我的身份现在还没人知道,更没人知道复容的事,仍叫我贾仁吧。现在你先说说,为什么要冒充‘冷面客’杀人?” 方桐原来是故意改变了声音的,现在用本来的腔调道:“武大哥,这事说来话长,小弟简单地说吧,家祖父化了这些年的心血,隐居豚世,目的在以他平生所学。造就小弟,小弟最近成功,所以……” 武同春忍不住插口道:“怪不得你有这高的身手,以后呢?” 方桐闪动着目光道:“所以小弟开始进入江湖,查访当年的杀父伙人!” “啊!仇人是谁?” “对不起,家祖父叮咛,此事不许假手任何人。” “那……”吐口气,又道:“言归正传吧!” 129 方桐拉回正题道:“小弟是在无意中听到传闻说,‘冷面客’恃技滥杀无辜,当时一分怀疑,全力追查之下,终于碰上了对方,几句话便使对方露出了狐狸尾巴,严诘之下,冒充者供出是天地会的阴谋,目的是要藉此引起武林公愤,借刀杀人。” “‘天地会’的杰作?” “是的,小弟一怒之下,开了杀戒,斩了冒充者,然后借用对方的行动,放出空气,挑战天地会主。” “这……不太冒险么?” “小弟听说大哥已因决斗而与对手同归于尽,悲愤之余,有心要代大哥讨公道……” “这么说,兄弟根本没杀人?” “当然!大哥决斗的事……” 武同春把“鬼叫化”设计安排的经过说了一遍。 方桐激动地道:“想不到其中有这多的周折!” 武同春沉重地道:“兄弟,天地会是不会甘休的,你还是别再以‘冷面客’面目出现,以免增添意外枝节,让‘冷面客’永远消失了吧!” 点点头,方桐道:“好的,大哥行止如何?” 武同春想了想,道:“兄弟,我还有些事要办,暂时分手,以后会见面的,现在得先把事实真相向丐帮说清楚,消除这可怕的误会。” 方桐期期地道:“可是小弟的真实身份,可不能……” 武同春道:“这我知道,‘鬼叫化’对大娘并不陌生,我会解释的。”顿了顿,又道:“兄弟怎会藏身在这种地方!” 眉毛一扬,方桐道:“小弟原意是要引天地会的人来这绝地,好解决这公案,现在真相已白、没这必要了,大哥……就要走么?” 武同春拍拍方桐的肩头道:“兄弟,愿不久再见!” 说完,依依山谷。 到了谷口,“鬼叫化”迎了上前,迫不及待地道:“情形怎么样?” 武同春悄声把经过说了一遍,并请“鬼叫化”保守方桐身世的秘密。 “鬼叫化”恨恨地咬牙道:“想不到内情是如此,很好,这笔帐本帮非向天地会讨取不可。” 武同春沉声道:“在下会全力以赴的,连‘无我大师’的老帐一起算,三位长老的伤……” 三长老与“大力丐”远站一旁,看来已无大碍。 “鬼叫化”道:“不要紧,小事一件。” 武同春又想到了白石玉与华锦芳的窝囊事,吁口气,道:“在下尚有私事要处理,就此告辞,以后再联络!” 说完,拱手一揖,又朝“大力丐”等遥一抱拳,弹身迳去。 又到故里,武同春情不自禁地奔入家园废虚,面对亡妻吴凝碧的墓,忍不住又滴下了愧海之泪。 家破人亡,骨肉离散,全在一念之间,一想到这伤心事,便觉豪气尽消,万念皆灰,人生乏味,生不如死。 人影闪动,白石玉与华锦芳双双行来。 武同春双目尽赤,血脉贲张,杀机狂炽起来。 两人行近,白石玉打了个哈哈道:“武大嫂,这就是我向你说的,武大哥的忘年交老贾先生。” 武同春在狂激之下,感到啼笑皆非。 华锦芳迟疑地望了武同春几限,福了福,道:“贾前辈,您好!” 武同春“唔”了一声,手按上了剑柄,眸中闪射厉人杀芒。 白石玉脸色一肃,悠悠地道:“贾老哥,在下一再申言这是场误会,现在三头对面,误会应予澄清!” 说着,目注华锦芳道:“大嫂,你说吧!” 武同春的身躯簌簌而抖,杀念仍然一分炽烈。 华锦芳悠悠地道:“贾前辈与‘冷面客’都是拙夫的至友?” 武同春从牙缝里进出声音道:“不错!” 华锦芳望向白石玉道:“用行动来解释这误会吧!” 白石玉笑了笑,用手抓掉头巾,如云秀发披了下来,声音一变,道:“老哥,可以释疑了吧?”声音娇脆悦耳。 武同春双目暴睁,连退三步,厉声狂叫:“原来,你……是女的?” 白石玉若无其事地道:“当然,否则怎能毫无忌惮,男女授受不亲啊!” 武同春木住了,心里的杀机,变为狂乱,这真是做梦也估不到的事,白石玉竟然是易钗而弃。 一股难言的歉疚之感,由心底升起。 由于这误会,华锦芳的罪可受够了。 白石玉没抖出自己的身份,为什么?深深一想,修有所悟——白石玉受命于“黑纱女”,这两个女的目的在于替凝等向自己施报复,这一波平了,以后的还不知道。 两女与凝碧多半是姐妹辈,所以才会出头。 故意制造这纠纷,当然是想藉此折磨自己。 白石玉又道:“贾老哥,您不再要我的命了吧?” 武同春痛苦地哼了一声,无言以对,似乎连恨都恨不起来,因为对方这种残忍的报复手段,反被对凝碧的亏欠心理抵消了。 尤其,现在正对凝碧的墓。 华锦芳幽凄地道:“贾前辈,同春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武同春心弦剧颤,暗忖:“华锦芳是仇人之女,这是一桩婚姻悲剧,能再以夫妻的名份生活在一道么?不能,那该怎么办?算了,认命了吧,遗珠受‘黑纱女’的保护,她会善待她的,自己此生业已注定了悲剧的下场。……” 心念之中,尽量把语调装得冷漠地道:“老夫久已没见到他,无法作答。” 白石玉冷冷地道:“在下看,这件事的内情,只有‘冷面客’真正明白。” 武同春痛苦莫名,又被扔入了无形的炼狱,他无法再呆下去了,他有一种即将要崩溃的感觉。 华锦芳低头垂泪。 就事论事,她是无辜的受害者。 白石玉面上泛起一抹异样的微笑,是嘲弄,也是幸灾乐祸。 武同春在心里道:“笑吧,得意吧!我认了,谁教我当初不辨是非。凝碧,你死得很惨,但你现在可以看我活着偿付出的代价。 “我,什么也没有,任何属于我的,都已不存在,我只是行尸走肉。锦芳,谁叫你是仇人之女,你也认命吧!” 心念之中,片言不发,缓缓回身,举步。 华锦芳凄声道:“他走了?” 白石玉若有所指地道:“他是可以走了,留下来做什么!” 武同春走了,走向不可知的命运。 130 第十九章 夕阳的余晖,把大地渲染得一片绚丽。 陇陌间,农夫荷锄,妇孺呼儿唤母,牛儿卸了犁归架,疲乏而缓慢的随在主人身后,数点帚鸦,噪空而过,是归巢的时候了。 好一副动人的晚村图。 一个衣衫敝旧的老人,蹒珊行走在村道上,像个落魄的老秀才。 他,正是易了容的武同春,没有亲人,成了江湖游魂。 望着眼前的景物,不由感慨万千。 他想:这些平凡的农人多幸福,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家人相依,与世无争,乎凡中有安乐。 自己何不幸生为武林人,在诡波诱涛中翻滚浮沉,没有一刻的安宁,像陷入可怕的泥沼,一辈子无法自拔! 想着,不由深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似乎真的是个老人了。 一条人影,从前面不远之处横掠而过,快极,如苍鹰低飞冲刺。 武同春心中微微一动,没理睬,照样走他的路。 又一条人影掠到,停在路上张望,似在追前面的人而失了方向。 武同春目光扫处,心头为之一震。 停在身前不远的,赫然是方大娘的儿子方桐,才分手数日。想不到这么快就碰面了。 他忙开口叫道:“兄弟,追人么?” 方桐扭头一看,先是一怔,继而认出来了。 他喜孜孜地道:“武大哥,是你,我们又见面了!” 武同春走近前去,低声道:“兄弟,叫我贾老哥!” 方桐笑笑道:“是的,我竟忘记老哥的嘱咐了。” “你在追人?” “是的,老哥看到了!” “刚过去不久,朝山区方向!” “小弟得去追……” “什么人?” “仇家,贾老哥,对不住……” 声未落,人已疾驰而去。 武同春心念一转,也尾随追去。 越过田野,村落,进入山区,顺山道而奔,武同春与方桐保持了一段适当的距离,遥遥跟进。 日落,黄昏来临,山中瞑气四起,较远的地方,视线已呈模糊。 山道盘旋而上,仰头望去是个马鞍形的山桠。 方桐略不稍停地穿过山极,武同春身形一紧,连纵带奔,到达桃口,一看,业已失去了方桐的影子。 极口之后,是下坡,山影重叠,谷道交错,在这种地方找人可就不太容易了。 武同春居高临下,目光在山谷间游动,久久,仍一无所见。 他暗忖:“方桐不知道发现仇踪了没有,追到哪里去了?以他冒充‘冷面客’时所表现的功力,倒不必替他担忧,怕的是他年轻识浅,容易上当。 “据方大娘说,他父亲遇害时,他尚在裙褓,算来已将接近二十年,不知他是如何在这短时间内查出了仇家?” 心念未已,突然发现右前下方的谷地密林中隐有屋宇,不禁心中一动,那很可能便是方桐所追仇家的落脚处。 略一思索,武同春不循山路,抄近向那片隐现屋宇的谷林泻去。 到了地头,只见巨松成林。 由于天色已经昏黑,林深处的景物已看不真切了。 林边,有块天生的巨石,大小如一幢小屋,上面刻有八个怵目心惊的大字:“行人止步,犯禁者死。” 武同春心头大震,看来此非善地,不知方桐是否已经闯入?他踌躇了。 凡属这等被列为禁地的所在,必有意想不到的凶险布置。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但方桐祖孙三代都对自己有恩,说什么也不能袖手。 思虑再三,他解开剑包,把剑提在手中,以防不虞,然后举步缓缓踏入林中。 入林院丈,目光所及,不由怦然心震,停下了脚机步。 一株巨松之下,端然坐着一对老年男女,一动不动,生像是土地祠里的土地公婆,夜色中,情况显得一分诡谲。 仔细凝神细看,这一对老男女已白发苍苍。 那老者开了口:“老婆子,有人闯禁!” 老娘冷森森地道:“多半是不认得字。” “你错了,是个老穷酸,怎会不识字?” “那是穷昏了头!” “也许是衣食不周,三餐不继,想求解脱。” “唔!不管是什么原因,规矩不可废,老头.依你看……” “当然照例成会。” 两个人一唱一和,眼睛根本不着武同春。 武同春又好气,又好笑,这一对邪门人物,不知是什么路道?四道目苍,突地射了过来,有如午夜寒星。 老者招了招手,道:“喂!穷酸,你过来!” 武同春缓缓上步,迫近到丈许之处。 老岖目芒在武同春身上一绕,道:“你到此地来做什么?” 武同春心念一转,道:“找人!” “有意思,到此地来找人,找的是什么人呀?” “一个年轻人。” “此地没年轻人。” “刚才……是否有人来过?” 老者阴恻恻地道:“老穷酸,你自己了断吧,省得我老人家费手脚。” 目芒一闪,武同春道:“什么意思?” “你没看到外面石刻的字?”、“字……没注意。” “别装蒜,快快自了!” “这……可就难了!” “什么难了?” “区区还不想死里!” “穷酸,如果你不自了,要我老人家动手,你就不得全尸了,要你自了,算是你运气,正碰上我夫妻懒得行动,这是天大的便宜。” 武同春气极反笑道:“区区不想拣这个便宜!” 131 口里说,心里却在想:”方桐不知道来过没有,以方桐的身手,这双怪物要制他得费些手脚,他脱离视线的时间并不久,不可能如此寂寞无声,看来方桐没来过……” 老妪阴阴一笑道:“老头,世代变了,居然有人敢对我夫妻如此讲话。” 老者凑趣地道:“可不是,生平第一次!” 武同春反唇相讥道:“区区活到这把年纪,也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要区区自了!” 老者怪叫道:“好哇!老小子,你还挺沉得住气。你什么来路?” 武同春冷冷地道:“阁下何不先表明身份?” “你不配问!” “彼此!彼此!” “真是反了,你老小子是吃了天雷豹胆来的,居然不知天高地厚,你不说?” “阁下先说!” 老者偏头向老妪道:“老伴,这老小子不识好歹,得好好的消遣他,你说……该怎么办?” 老妪想了想道:“老头,这么着吧,主人要是三天后不开坛祭令么,把他逮进去,留待三日后当猪羊祭品,如何?” 武同春心头一震,听口气,这里是一个神秘邪门的帮派。 老者道:“好是好,可是……眼前这口气抹不下。” 老妪道:“那就这样,先切他的手足掌,要他爬着走,定然有趣。” 老者抚掌道:“对,有意思!” 武同春不由的火冒三丈,这对老怪物无疑是穷凶极恶之徒,杀之绝不为过,当下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两位倒是一厢情愿啊!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老者忽地站起身来道:“老小子,一会你连哭都哭不出来!” 老妪也跟着起身,道:“老头,你走开,让我来杀杀手痒。” 老者侧移了一个大步,道:“老伴,出手可得轻着点,别一下子就使他完蛋,那就没意思了!” 老妪翻眼道:“我知道,你省点嘴吧!” 武同春把剑提起,又放下,沉声道:“两位最好先表明身份,以免误杀。” 老者突然好像听到什么滑稽的事似的,耸肩挤眼的。 然后哈哈大笑道:“误杀?实在有意思,老小子,你若非昏了头,便是失心疯,也罢,让你死得安心些,做个明白鬼,听说过“嫠妇鳏夫’没有?” 武同春为之愕住。 窒了片刻才道:“两位的外号是?” 老者道:“那还用说。” 嫠妇是死了丈夫,鳏夫是丧了妻子,一鳖一鳏,却自称夫妇,天下竟然还有这等闻所未闻的怪名号。 武同春瞪大了眼道:“奇闻!没听说过。” 老者怒声道:“什么?你没听说过我们夫妻的尊号?” 武同春冷冷地道:“是没听说过!” 事实上,他真的没听说过。 老妪白眉倒竖,脸上的皱纹连连抽动,厉声道:“好哇!老小子,你是耳聋目盲,孤陋寡闻,冤枉活了几十岁,我老太婆非好好的消遣你不可!” 阵中倏射厉芒,一鸟爪也似的手缓缓扬起,卷曲的指甲笔直前伸,至少有三寸长,有如一柄小剑,狞恶之态,令人不寒而栗。 武同春心头大凛,“呛”地拔出霜刃,横在胸前,暗夜中,剑身泛出的白芒,益显森冷逼人。 老者厉声道:“老伴,慢着!” 老妪气呼呼地道:“什么慢着?” “这老小子的剑……” “剑怎么样?” “听说江湖上新近出了个第一剑手,叫什么……‘冷面客’,用的兵刃与众不同,这老小子的兵刃,像传言的完全一样。” “又怎么样?反正……” “先问问清楚。” “罗嗦,你问吧!” 老者目芒一闪,道:“老小子,我夫妻的话你听到了,这剑是怎么回事?” 武同春心意一转,信口道:“他是区区的传人!” 诸者厉声道:“什么,你老穷酸是第一剑手师父?” 武同春若无其事地道:“一点不错!” 老者怔了怔,道:“还真看你不出,难怪如此狂做。老小子,你该是有名有姓的吧?” “当然!” “报上来!” “阁下先交代身份,以及此间主人的来历。” “做梦!” “彼此!” 老妪扬着的手瓜一晃,道:“跟他费什么唇舌,他愿意躺着说,何必一定要他站着说呢!” 最后一个字离口,双爪已奇幻无比地抓出,快如闪电。 白光腾起,迅厉疾划。 惊呼声中,老妪弹退八尺,退势与进势一样快。 武同春心头又是一凛,跟着收回剑,这一个照面,显示出对方的功力已到了收发由心的地步,反应神速,也弥足惊人。 暴喝声中,老者推出一掌,势如排山。 武同春侧转身,霜刃劈山,剑气与掌风激撞,发出刺耳的“波!波”声,老者横门,武同春的身形也被掌风震得晃了两晃。 老妪柔身再进,老者配合行动,左右夹击。 武同春霜刃划出,错步旋身,分迎两个老怪物,一招二式,快得犹如一式,仿佛剑是同时朝左右挥出,快慢不差分毫,威力半点不减。 两老怪又双双退了开去。 老妪怪叫道:“老头,我们栽了!” “什么栽了?” “在你记忆中,有过合手联攻而不收效的事么?” “是没有,破天荒头一遭,老伴,难道破例不成?” “没这样的事,主人怪责下来你我担待不起。走第二步棋吧!” 第二步棋是什么?武同春无从想象,但他知道要杀对方不是三招两式的事,得有一场狠斗。 眼一花,两个老怪物消失在林中。 武同春一怔神,忖道:“下人如此,主人可知,自己的目的是追寻方桐,方桐既没闯来此地,也就犯不着闯别人的禁地了。” 心念之中,就转身准备离去。 一看,不由骇然,眼前景物全变,昏昧中是无穷无尽的松林,本来人林不深,一眼可以望穿的,现在全变了,那块矗立在林边的巨石也不见了。 倏地,他凛悟到已经陷入了上座奇阵之中。 132 阵势,如不明其理,是闯不出去的,他只好定下神来,仔细观察。看了半晌,什么路道也摸不出来,时间一久,心神开始不宁了。 现在他明白了两个老怪物所谓的第二步棋,便是把自己困在阵中。 这完全是意料所不及的事。 此地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来路的,竟然能役使“嫠妇鳏夫”这类的人物,当然,不会是好路数。 “呼!”一道强劲的掌风暴卷而至。 武同春不想盲目出手,身形电挪,避开主锋,不见人影,他感到窝囊,像这种攻击法是防不胜防的。 当下故作不屑地道:“嫠妇鳏夫,竟是这等宿小之辈,不敢现身明斗。” 这句话生了效,武林中凡是成了名的,不论正邪,多数珍惜羽毛,不甘被人轻视。 老者的声音道:“老小子,闯禁者死,我老人家不杀你你也走不了,将活活困死。” 老妪的声音接着道:“你慢慢消磨吧,至多三天,铁打的金刚也会瘫下。” 武同春不吭声,心中在盘算着如何脱困。 再没有动静,两个老怪物可能是离开了。 破阵,不是凭藉武功的,不懂便是不懂,丝毫也勉强不来。 突地,武同春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很笨,但有其道理的出阵方法,未必行得通,但值得一试。 两个老怪物不在场监视,对他的行动相当有利。 凡属阵势,皆由奇门衍化,合以相生相克之理,触物而生意,由意而生幻。 武同春想到他笨主意,便是先杜意以灭幻,然后凭灵智之觉而脱困,主要的是入阵不深,又无人监视,故可以一试。 于是,他故意开口道:“两位,咱们来谈谈条件如何?” 没有反应,证明两个老怪物已经离开。 武同春精神一振,闭上双目,镇慑心神,然后默惴入林方位,转过身,一手持剑,一手持鞘,前伸探路,缓缓挪步。 碰触到树身时,便摸索绕过,但维持方向不变。 “双目不视,幻象便无由而生。 一步一步的挪移,心情是相当紧张的,万一被察觉,便功亏一赞。 他记得,入林不过数丈,如此法行得通,片刻便可脱出阵外。 每挪一步,都是提心吊胆的。 而事实上是否行得通他还毫无把握。 走着,走着! 突然触及那块刻有禁字的巨石,登时心花怒放,绕过巨石,睁眼。回身,松林依旧,了无异状。 这办法居然会成功,是想不到的。 一声惊“咦”传自林中,武同春急隐身右侧。 现在,他已无所畏惧了。 紧接着,传来了“嫠妇鳏夫”的话声。 老者的声音道:“人不见了,怎么回事?” 老妪的声音道:“难道这老小子懂得这阵势?” “不可能,看他刚被困的情形便知道。” “可是,人不见了,怎么说?” “我俩太托大,该引他进入阵心的。” “现在说这话有屁用,主人要见他,人走了,如何回话?” “他必走之不远,我们追!” 武同春心中一动,对方主人要见自己,为什么?对方主人是何许人物?好奇之念油然而生。 转念一想,自己的烦事已经够多了,何必节外去生枝。 心念之中,正待离开。 一个森冷的声音道:“阁下不作任何交代就想走么?” 武同春暗吃一惊,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面目阴沉的中年文士兀立在一丈之外,竟不知何时来到的。 当下定了定神道:“朋友是谁?” 中年文士冷阴阴地反问道:“阁下是‘冷面客’的师父?” 武同春信口开河在先,不得不承认,硬着头皮道:“不错!” 中年文土冷电似的光芒在武同春的面上一绕,道:“如何称呼?” 武同春道:“朋友还没回答老夫的问话。” 两条人影闪现当场,赫然是“嫠妇鳏夫”一双老怪物。 “嫠妇”道:“老小子,你想溜?” “鳏夫”接着道:“你犯了禁,想这么离开,没这么便宜的事。” 中年文土阴阴地道:“随区区夫见我们的主人。” 武同春寒声道:“贵主人是谁?” 中年文士道:“到时自知,现在不必多问。” 武同春道:“对不起!老夫没空!” 中年文士目中寒芒一同,道:“这可由不得阁下。” 武同春暗地一咬牙,道:“用强么?” 中年文士道:“必要时会的!” “鳏夫”狞声道:“老小子,你再生双翅也飞不了,别以为你的剑术高强,一样把你搁下。 武同春目芒逐一扫三人,冰声道:“那就试试吧?” 中年文士沉声道:“敝主人要见阁下,希望阁下能堂堂正正地走进去,区区加一个请字如何?” 武同春一时委决不下,明知对方不是好路道,可是又撇不下好奇之念。 “嫠妇”冷冷地道:“若非看在你是‘冷面客’的师父这一点上,可没这等好事。” 武同春心头一震,怎么会牵扯到“冷面客”,那本是自己以前的化身,方桐冒充过一次,这内中到底有什么蹊跷?” 这一来好奇之念倏炽,一点头,道:“好吧,请带路!” 中年文士一抬手,道:“随区区来!” 说完,又向“嫠妇鳏夫”道:“两位还是请坐镇原地。” “嫠妇鳏夫”转身退走。 中年文士再次道了声:“请!”然后举步往林里走去。 武同春紧随其后,心情不免有些忐忑。 这片天生的松林被布成了奇门阵势,进去容易,如果闹翻,出来可就难了,但现在反海已迟、只有硬着头皮入龙潭。 松林疏密相间,穿行其间,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武同春是有心人,边行边默记中年文土的走法。 逐渐的,他看出端倪来了。 133 凡属独树必转弯,双树从中间穿过,三株以上树丛则绕过,屡验不爽,于是,虚悬的心便踏实些了。 不久,松林行尽,眼前是一座巨宅,大门洞开,门头两侧各吊了一盏纱灯,灯上名写了“流宗”两个大红字,代表什么,不得而知。 四个锦衣劲装佩剑武士,分立两侧,见中年文土到来,齐齐躬身为礼。 中年文士领着武同春进入大门,穿过石板铺砌光溜溜的大院,步上头一重厅屋的阶沿。 月门外又是四名锦衣武士左右抱剑而立,面向院子。厅内灯烛如昼,椅案布置如一般江湖帮会的令厅,梁上高悬一面巨匾,刻的是“万流归宗”四个辉煌的金字,这排场显示这是神秘的江湖帮派。 到了厅门边,中年文士止步,高声道:“犯禁者带到!” 这五个字相当刺耳,武同春不由微呼出声。 两名锦袍老者,自屏风后步出,分立长案两侧,神态颇具威仪。 紧接着,一个相貌阴鸷的黄袍老人,缓缓步出,坐上长案后的高背交椅,像君王临朝似的满有那么回事。 右首的锦袍老者宏声道:“带进来!” 武同春在气愤中有些啼笑皆非之感。 中年文士侧身道:“请进!” 他还算有点客气。 武同春昂首而入,在案前略侧,约八尺之处站定。 中年文士随入,先朝黄袍老人施了一礼,然后退站与武同春相对的一边。 武同春提剑拱手道:“尊驾相召,有何指教?” 黄袍老人鹰隼似的目芒在武同春面上一绕,以低沉但慑人的声音道:“报上来历!” 这情形像官府升堂问话,武同春气愤在心,冷冷地应道:“贾仁,江湖无名之辈,谈不上来历。” “假人?” “姓氏之贾,仁义之人!” “嗯!据报你是‘冷面客’之师?” “不错!” “你的传人被誉为第一剑手?” “好事者的谬言,不值一道。” “有徒如此其师绝非无名之辈,中原道上,似乎不曾听过贾仁之名?” “本人不属于好名之列。” 黄袍老者如刀利芒在武同春面上注视着,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道:“因何闯禁?” 武同春淡淡地道:“找人!” “找什么样的人?” “一位年轻朋友。” “怎会找到此地来?” “无意碰巧。” “上见禁牌么?” “见到了!” “为何仍要擅闯?” “本人说了是在找人?” “犯禁者死,你当已明白?” “本座特别为你破例一次,但有条件……” 武同春心弦一颤,道:“什么条件?” “你师徒投效本门。” “贵门如何称呼?” “流宗门!” “万流归宗之意?” “不错,两日后,将正式明告武林,江湖上应归于一宗。” “尊驾是说……贵门将君临天下?” “正是如此!” 武同春深深吐了一口气,他现在才算明白这个新崛起的帮派,目的想君临天下,那面对的当是个极具野心的枭雄。 但目前中原武林是天地会的天下,不言可谕,二场新的江湖风暴已在酝酿。 心念之中,脱根道:“天地会让贤么?” 黄袍老者振声大笑道:“万流归宗,天地会不能例外,该会是首先必须归宗的支流。” 武同春语带嘲讽地道:“大门主的雄图令人佩服。” 黄袍老者脸色一沉,道:“据调查,‘冷面客’是天地会死敌,而你是他的师父,自然同仇,以你师徒的能耐,本门值得予以罗致,这就是破例的原因。” 武同春暗地一咬牙,道:“如果本人方命呢?” 黄袍老者目芒连闪,语意森森地道:“那恐怕不太好!” “如何不好法?” “照犯禁之例,有进无出。” “本人生平不受威胁!” 两名侍立的锦袍老者,齐齐面现怒容。 黄袍老老目光转向中年文土,道:“宋掌令,该如何处置?” 中年文士躬了躬身,道:“依属下之鄙见,门主一向宽宏大度,创业之目的在宏扬武道,领袖群伦,宁多交友,不树一敌,这位贾朋友或有其他顾忌,请门主大智仲裁。” 这几句简单的话,其中包含了极大意义的。 最明显的是不树强敌,因为在传闻中,“冷面客”不是等闲之辈,弄砸了便成可怕的敌人,这也表示这姓来宁的掌令城府极深。 武同春秉性聪明,当然听得出来。 黄袍老者沉吟不语,显然已被说动。 中年文士接下去又道:“人有见面之情,这位贾朋友当然会慢慢地考虑。” 黄袍老者道:“掌令之意,要本座破此先例?” 中年文士欠身道:“不敢!请门主裁夺。” 黄袍老者目光扫向两锦袍老者,道:“两位护法之见呢?” 左首的一个道:“掌令之言有理!” 右首的一个接着道:“请门主明鉴!” 黄袍老者抚须沉吟,良久才开口道:“姓贾的,本门行事原则,非敌即友,今晚本座特别破例,不究闯禁之举,希望你出去之后,好好考虑本应所提的问题。 请牢记,非敌即友,非友即敌,没有中间路子可走!” 言语中仍极富威胁。 武同春淡漠地道:“本人会考虑的!” 黄袍老者颔首道:“很好,本座另提醒一句,武人一生习武,具非常之艺,应不放过成非常之事业的机会。宋掌令……” 中年文士躬下身道:“属下在!” “送客!” “尊命!” 直起身,朝武同春道:“阁下请!” 这是意想不到的结局,武同春松了一口气,不失礼地朝黄袍老者拱拱手,然后转身出厅。 中年文士疾步赶上,并肩相随。 出了大门,进入松林奇阵,武同春暗叫一声:“侥幸!”他发现出阵的方式与来时全不一样,如果事情闹翻,照来时默记的方法,绝出不了阵。 不久,来到阵外巨右之前,两人停了下来。 中年文士笑了笑,道:“贾老兄,区区自我介绍,小姓宋,贱名天培,希望能交个朋友!” 武同春略作思索,道:“好说,贵门主说得不错,武林道上,非敌即友,本人乐于应命。” 宋天培长揖道:“荣幸之至!” 武同春心念一转,道:“本人浅陋,从未闻贵门之名,不知……” 134 宋天培道:“本门开山已有一年,从未干预江湖是非,所以不为人知,两日后,将正式照诸武林,同时展开行动。 “敝上之目的,并非争强图霸,乃是鉴于武道式微,各帮派扰攘不休,故此有意予以整顿,结束数十年来混乱之局。” 话说得冠冕堂皇,武同春心中暗自窃笑,表面上平静地道:“有理,这是非常的抱负,震撼武林的作为,可佩!” 宋天培笑笑道:“贾老兄谅有同感!” 话锋一顿,又道:“听说令高足‘冷面客’曾在新野搭台挑战天地会主,可惜来某人未能恭与其盛,可惜其事未成,不过,此举已足以震惊武林了。” 武同春含糊地应道:“年少无知,事属胡闹,贻笑同道了。” 宋天培大声道:“哪里话!这正表示令高足是个志向极高的武士,宋某人极希望将来能有机会结识。” 武同春随口道:“当然!机会是有的。” 宋天培稍事沉吟,道:“对了,贾老兄说是为了找人入山,但不知找的是什么人?本门在山中布有耳目,也许……能有教劳之处。” 武同春心中一动,方桐是追仇而来,可不能抖出他的底。 他心念电似乙转,道:“实不相瞒,乃是追寻劣徒!” 宋天培似乎相当吃惊地道:“是追令高足?” “是的!” “令高足何故人山?” “目前尚不知道,老夫是闻风而来。” 宋天培想了想,道:“这事好办,区区当传令助寻,贾老兄有话要转告么?” “老夫在山外镇集等他。” “很好!一言为定。” 蓦地此刻,一条人影疾掠而至。 宋天培低喝一声:“什么人?”。 来人遥遥停身,应道:“掌令么,属下有紧急事……” 宋天培急挥手道:“此地有外客,你进坛去吧!” 来人急闪而没。 那人的声音极熟,武同春大为困惑,看样子,宋天培是不愿意自己看到那人,该是谁?当然,这是不便动问的。 宋天培长揖道:“贾老兄请便了!” 武同春拱手辞去,边走边想那耳熟的声音,突地,他想起来了。不由心头刚震,脱口自语:“怎么会是他?” 从熟悉的声音和匆匆一瞥的身形轮廓,武同春判定来的是童光武,从称谓上,证明他是“流宗门”的人,这未免太令人骇异了。 童光武是天地会新任的巡监,身份不低,同时他也是会主千金“魔音女’”的爱人,想不到他竟然是“流宗门”派去卧底的夕奸,看来该门早就处心积虑,安取代天地会在江湖上的地位。 虎狼相争,反过来说,未始不是武林之福。 同时,对自己完成“无我大师”遗愿的行动,有极大的帮助。 突地,他想到易铁而弃的白石玉,受“黑纱女”之托维护童光武,她似乎也在考虑加人天地会,难道他们是一夥?自己的身份,“黑纱女”与白石玉早已知道,如果他们是一路的人物,身份将很快的被拆穿。 是“流宗门”没得到情报,还是故装不知?想到这里,不由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战。 性情诡袤得令人无法思议。 他又想到了方桐,他说的所谓仇家,是否“流宗门”的人?如果是,该门在山中线眼遍布,被察觉了,定会对付他。 这一想,心里又多加了一个结。 说不定方桐已经落人对方之手,那奇阵足以陷住任何外行的高手。怎么办呢?这件事非求证不可,否则如何对待方大娘和“铁心太医”?不觉间,登上了来时追丢了方桐的山碰口。 此际已过了子夜,这种时分,除了山峦的影子,什么也看不到,寻人自然是谈不上,非逼近不能发现。 武同春心里盘算,是留此坐待天明继续追寻,还是先出山?心念未已,柳口下方的谷地中,突然传来了暴喝之声,武同春心中一动,立即弹身朝谷地泻去。 谷地中,三条人影鼎足对峙。 武同春先隐住身形,运足目力望去,不由大感振奋,其中两个,是锦衣劲装武士,另一个赫然是方桐。 这两名武士不用说是“流宗门”的弟子了。 只听方桐冷冷地道:“两位不要相逼太甚,在下不想随便伤人。” 武土之一道:“朋友,夤夜在山中流连,定有目的?” 方桐道:“在下说过了是在找人!” 那武士偏头向同伴道:“找人?刚才那姓贾的老穷酸也说是来山中找人,莫非……” 另一武士眼睛一亮,沉声道:“朋友你……是否‘冷面客’?” 方桐怔了证,道:“什么,‘冷面客’?” “令师是姓贾么?” “姓贾?这……” “朋友到底是不是‘冷面客’?” “你看在下像么?” “听说‘冷面客’是戴了面具的,朋友此刻当真是本来面目!” “两位错了,在下根本不是,‘冷面客’戴面具是为了遮掩一脸的恶疤,在下可没有疤。” 顿了顿又道:“对了,两位刚才提到姓贾的……” “不错,朋友认识他?” “有点交情!”。 武同春怕方桐把话说砸,忙飘身入场,大声道:“兄弟,我正找你!” 两武士下意识的向后一退,采戒备之势,待看清了,才垂下剑,一个道:“原来是阁下!” 武同春道:“这位小兄弟是帮老夫找徒儿的,两位卖个面子如何?” 两武士互望了一眼,另一个道:“既是阁下的朋友,请便吧!” 方桐还没弄清情况,愣愣地道:“贾老哥……这……” 武同春一摆手道:“我们走,赶出山大概天也亮了。” 方桐不再言语,随着武同春上路。到了山外,村落里已传来鸡啼之声,两人缓下步子,四望无人。 方桐才开口道:“武大哥,怎么回事?” 武同春把误闯“流宗门”禁地经过,概略地说了一遍。 方桐震惊地道:“小弟料不到大哥会尾随而来,更不会想到碰上这等事。” 武同春道:“你追的人呢?” 方桐气呼呼地道:“空转了一夜,根本没发现对方的影子,也许对方根本就没人山,走的另一条路。” 武同春点点头道:“是有可能,到底是什么人物?” 方桐期期地道:一小弟誓要亲手诛仇,所以……请武大哥原谅!” 这一说,武同春就不再追问了。 他暗忖:“如果方桐所追是“流宗门’的人,对方耳目众多,早已发觉,而那两个拦截他的武士,并没什么表示。 “可能他说的有道理,对方根本没入山,追到山里来,只是一种臆测,没亲眼看到对方入山,他不肯说出仇家是谁,有心帮忙也帮不上。” 心念之中,还是忍不住道:“兄弟,你跟对方交过手?” “没有!” “那你追对方……” “事实上,对方并不知道小弟在追他。” 武同春茫然了,皱眉道:“这话怎么说?”。 方桐喘口气道:“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135 “小弟昨天黄昏前,途径白沙湾,发现有人在交手,一时好奇,在暗中看热闹,从双方话语中,知道一个是天地会的密探统领,另一个便是小弟的仇家。 “当时并不知道是仇家,是在那密探统领被杀之际,叫出了对方的外号,才知道是小弟寻访的仇家。 喝阻已不及,对方在杀人之后,立即离场,小弟只好尾随追去,用对方身法快得惊人,竟然没追上,不过小弟己记住对方的身形容貌……” 武同春心念一转,道:“兄弟,你告诉我仇家的名号,也许我能替你找到线索,我绝不插手,也不惊动对方,这总可以吧?” 方桐考虑了半晌,才期期地道:“大哥不插手?” “当然,一句话。” “对,对方叫‘萍踪剑客’! ‘萍踪剑客’?这倒是没听说过,什么名字?” “名字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据家母说,当年对方报了号,没提名,经过多年打听,还是打听不出来。” “多大年纪?” “中年,五十不到。” “这么说,令先尊遇害时,对方还是个青年剑手?” “是的!” “好,如果我得到线索我会通知你,可是……如何联络呢?” “小弟有位亲戚,住在新野西街,开了间兴旺米店,叫方志平,不会武,有消息可以在那里留话。” “新野西街兴隆米店方志平,好,我记下了!” 话锋顿住,忽地想起件事来,又道:“对了,有件事忘了问你,那天在三官庙,你以‘冷面客’身份约战天地会主,那灰衣人携来的人头,指是你的同路人,那是谁?” “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 “小弟根本没同路人,对方那么说,我给他来个糊涂大吉。” “这……令人费解了,那鸠工搭台,预埋炸药的又是谁?” “搭台是小弟化的银子,炸药却不知道是谁埋的。” 这一说,情况便相当复杂了。 武同春深深地想了一阵之后,道:“只有一个可能……” “那一个可能?” 武同春沉凝地道:“极有可能,是有第三者利用上了这个机会,目的是要炸死天地会主,或者我也是对象,第三者并不知道‘冷面客’是你冒充的,可惜天地会主没出现,而副会主牟英山当了代罪羔羊。” 方桐目光一问道:“那携人头上台的灰袍人是副会主?” 春点点头道:“不错,他叫牟英山,听说伤得极重,可能保不住老吁了口气,又道:“反兄弟你已恢复了本来面目,此后江湖上将再没‘冷面客’其人了。” 一撇嘴,方桐道:“大哥不再以那面目出现?”-武同春笑笑道:“我现在是贾仁!” 口里说,心里却想到通天宕头,“鬼叫化”策划的那出戏,“冷面客”已与“黄衣修罗”同归于尽,而自己的容貌已复,即使现在的面目被揭穿,也没人知道自己就是!“冷面客”,因为“冷面客”的另一副面目是疮睑人。 天包业已大明,远近的村舍升起了袅袅炊烟。 武同春想到自己已被天地会总护法“东海大豪”江浪,误为“真要命”,如果被对方发现方桐与自己一道,不免横生枝节,对方桐的索仇行动当然不利。 心念之中,抬头望了望天色,道:“兄弟,我们分手吧。我的对头太多,对你不便,以后如见面,只以泛泛之交的态度相对就可以了。” 方桐心里也急着要搜寻仇家,立即道:“好,大哥,就此分手,再见了!”拱手一揖,飘然而去。 武同春目送方桐的身影消失后,才举步踏上大路,朝另一方向行去。 心里想:“两天之后,‘流宗门’将正式崛起江湖,唯一的目标”天地会,因为只要瓦解了‘天地会’,便算登上了江湖盟主的宝座。 “事实上是一霸取代一霸,可以预期,江湖将掀起血腥风暴,自己受有‘无我大师’遗命,卫这除魔,得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流宗门”开派立舵消息,轰动了整个江湖。 许多有头面的人物,都应邀参加开坛大典。总舵设在距新野百余里的内乡山区边缘。 天地会方面,仅派一位特使参加,这使流宗门主的龙飞大为不快,借题发挥,将天地会特使当众折辱了一番。 这使许多有识之士,预感到暴风雨正在酝酿之中。 茶楼酒肆,一些江湖人都以流宗门的崛起,作为话题,揣测纷纷。 该门所揭示的立舵宗旨是“万流归宗”,稍有头脑的,都能想到其涵意。 天地会独霸江湖的局面,起了急速的变论。 流宗门门主鲍龙飞,据说是数十年前一代恐怖人物“人外人”的传人。 “人外人”是一甲子前震颤武林的人物,杀人无痕,时光流逝,早已被人遗忘,仅有老一辈的,还能隐约记忆这名号。 至于鲍龙飞不知为什么,江湖没传其名,这消息的来源,是无人能证实的,更不知道是如何传出?反正是姑妄言之;姑且听之。 襄阳,江边酒店,各色人物离聚,喧嚷嘈杂,有如集市,谈论的主题,仍然是流宗门的崛起。 角落里,一个衣衫敝旧的老穷酸,静悄悄地独酌,似乎身外的任何事都与他无关,他,就是易容改装,自称贾仁的武同春。 他真的不关心么?不,他非常关心,只是不形于色,当然,这些街谈巷议之言多半是捕风捉影,不值采信。 在这种场合之下,声音会突然静止,显然事出非常,武同春心中一动,抬眼望去,也不由大感惊奇。 只见一个美得令人目眩的紫衣少女,穿行在酒座间,一副旁若无人之态。 像这类酒店,光顾的都是贩夫走卒,江湖小脚色之流,单身女子照说是不会进来的,尤其看上去并非低三下四之人。 那紫衣少女妙目流波,左右顾盼,像是在找人。 场面静止了片刻之后,起了窃窃私议。 一个尖脸削腮的年轻汉子,突地大声道:“姑娘是找人么?” 紫衣少女扫了他一眼,没开口。 那汉子又道:“姑娘,不会是找在下吧?” 这句话,引起了一阵笑声。 本来这些人物,修养礼法是谈不上的,有人吃豆腐,大家乐’”开心。 紫衣少女不怒反笑道:“不错!正是找你。” 那汉子先怔了怔,继而轻浮的耸肩打个哈哈道:“天上落豆腐,我赵二交桃花运了!” 座中又是一阵嘻笑,还夹着一些不三不四的风凉话。 武同春知道这女子并非普通人,那叫赵二的汉子准有乐子。 紫衣少女进前两步,道:“你叫赵二?” 赵二嘻皮涎脸地道:“正是。襄阳一带,谁不知道我这赵二少。姑娘如有困难,一句话。” 说完,拍了拍胸脯。 紫衣少女软语莺声地道:“这么说,你是痞子?” 136 赵二连脸都不红,挑了挑眉,道:“姑娘是骂人么?” “不止是骂……” “要打人?” “凭你还不值得姑娘我动手。” “嘻嘻,有意思,先请坐如何?” “你说够了么?” “你到底是哪一行的?” 紫衣少女粉腮一沉,寒声道:“你满嘴胡话,应该掌嘴!” 赵二偏起头,凑过脸,色迷迷地道:“你姑娘的玉手打在脸上定然别有滋味,请打吧?” 紫衣少女道:“你自己打,重重他打!” 所有的酒窖酒也不喝了,全嘻笑着看这热闹。 赵二被人欣赏,更加得意了,大声道:“自己打多没意思……” 突地,一个震耳的声音道:“赵二,你还想活的话,就赶快自己掌嘴。” 发话的,是一个黑衫老者,不知是何时进店的,全座登时噤若寒蝉,各自转回身低头吃喝。 赵二的脸一下子变小了,尖瘦的脸,收缩成了一个瑚狲面。 黑衫老者目中厉芒一闪,又道:“赵二,你没听见?” 赵二业已面无人色地站起,畏缩地道:“闵大爷,您……您……” “少废话!” “这位姑娘是……” “你是自己找死!” 武同春大为困惑,这紫衣少女究竟是什么来路?从黑衫老者出头的情形看,定非寻常人物,她来这小酒店做什么?赵二觑了冷立在侧的紫衣少女一眼,一咬牙,举手自掴嘴巴,全座寂然无声,掌嘴的声音便显得特别清脆响亮。 “拍!拍!……” 他脸颊由红而肿,口里溢出了血沫。 紫衣少女冷冷开口道:“够了!” 黑衫老者接着喝道:“赵二,算你狗点子高,滚吧!” 赵二连大气都不敢喘,手抚脸颊,狼狈窜逃而去。 黑衫老者这才向紫衣少女道:“这些狗东西,有眼无珠……” 紫衣少女一摆手,道:“我还有事,闵老爷请便吧!” 黑衫老者拱拱手,扬长出门而去。 所有在座的,现在连眼角都不敢再扫紫衣少女一下。 紫衣少女目光一阵搜巡之后,微微一笑,朝武同春座前走来。 武同春下意识的感到一阵紧张。 紫衣少女盈盈走近,笑着道:“您是贾仁贾老先生?” 头一震,武同春道:“不错,姑娘是……” “我叫陈嫣嫣!” “有什么指教?” “不敢,奉主人之命相邀。” “噢!贵主人是……” 紫衣少女陈嫣嫣以极低的声音道:“黑纱女!” 武同春全身一颤,睁大了眼,愣愣地望着紫衣少女陈嫣嫣。 心想:“想不到她是‘黑级女’的手下,大概是白石玉已把信带到,所以‘黑纱女’才派人来找,也好,把事情做一彻底的解决,以免长期的精神折磨受不了。” 心念之中,沉声道:“人在何处?” 陈嫣嫣道:“小女子带路!” 武同春站起身来,放了块碎银在桌上,与陈嫣嫣走出酒店。 酒客免不了在背后又是一阵猜测谈论。 武同春随着陈嫣嫣,离开码头,朝僻静的荒野小道奔去,心里可有些七上八下,他无法预测此行见面的结果是什么。 他自己也没定见,只有见了面,再看事应事了。心里乱,无话可与陈嫣嫣交谈。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来到一座破庙前,庙门上泥金剥蚀的匾额,隐隐约约可辨出是“江神庙”三个字。 陈嫣嫣用手一指道:“就是这里!” 武同春不以为奇,因为“黑纱女”的行径本来就是神秘的。 进人庙中,人目一片破落景象,武同春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陈嫣嫣引着武同春走向一列厢房之中的一间,到了门首,轻咬一声,道:“主人,贾老先生来了。” 房里传出了一声:“唔!” 武同春一颗心不由鹿撞起来,他将要见到当今江湖中最神秘也最恐怖的女人,尤其对方是替亡妻凝碧讨债的,这层关系复杂而微妙。 跨人房门,只见一个面帖黑纱的女子,侧卧在木板床上。 武同春大为惊疑,旁顾陈嫣嫣道:“这……怎么回事?” 陈嫣嫣先上前摸了摸床上人的额头,然后退开两步,道:“我们的主人受了重伤!” 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武同春栗声道:“受了重伤?” “是的!” “伤于何人之手?” “天地会主夫人!” “这……” 陈嫣嫣声音转悲道:“我家主人……恐怕万一……所以特地要我请老先生来,有几句要事话先交代!” 武同春窒了片刻,开口道:“劳驾有什么话要交代?” 床上人微微转侧了一下,略抬手一抬,声音细弱地道:“你……请告过来。” 这是做梦也占不到的事,一代魔女,竟然变成这等模样,她会死么?她要交代什么?犹豫半晌,武同春终于走了过去。 距床边三尺,略显激动地道:“劳驾有话请讲?” 床上的人喘了几口气,道:“你……能坐在……床边么?” 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武同春踌躇了。 但想到对方是亡妻的姐妹辈,不是外人,听口气,她似乎恨意早消,于是,硬着头皮挨着床边坐下。 床上的人久久才又开口道:“听说……你阁下一定要见我……” 武同春登时一愕,对方从未称呼过自己阁下……心念未已,背后突地中了两指,连呼声都不及发出,人便栽倒地面。 床上的人一跃而起,揭落面纱,赫然是个风韵十足的半老徐娘,毫不陌生,是曾见过一面的天地会主夫人。 武同春立知中计,愤极欲狂,但穴道被制,连动都不能动,当然谈不上反抗二字。 这只怪他自己没有警觉性了。 在江边酒店发生的那一幕,就该想到对方的来路,紫衣少女传话时,更该盘诘一下,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 会主夫人阴阴一笑道:“真要命”,现在可真要你的命了!” 武同春咬住牙不吭声,对方仍当自己是“真要命”,想不透的是对方何以利用上“黑纱女”的名义,又何以知道自己急着要见“黑纱女”?紫衣少女陈嫣嫣悠悠地道:“夫人如何处置?” 会主夫人说道:“由太上护法自己办吧!” 一条奇伟身影进入房中,正是天地会太上护法“东海大豪”江浪。 会主夫人笑着道:“人交给你了!” “东海大家”振声打了个哈哈道:“谢过夫人鼎力相助。” 会主夫人道:“好说!” 转头又道:“嫣嫣,我们走,这种地方憋得难受。” 137 两个女的,双双出门而去。 “东海大豪”上前用脚尖踢了武同春一下,狞声道:“真要命,你准备如何死法?” 武同春目毗欲裂地瞪着“东海大豪”厉声道:“姓江的,你不嫌用这种手段太卑鄙?” “东海大豪”怪声笑道:“你到阎老五那儿去诉冤吧!上次算你命大,多活了五年,今天,本座要把你肢解,看你还会不会还阳复活。” 他精芒一闪,长剑出鞘。 武同春暗道一声:“完了,想不到如此死法。” “东海大豪”缓缓扬剑,道:“真要命,你就认命了吧!” 蓦在此刻,一条人影鬼魁般出现门边,无声于息,武同春躺在地上,因为是面向门,所以首先发现。 不速而至的,竟然是“流宗门”掌令宋天培。 “东海大豪”是背对房门,所以没发觉,主要是由于宋天培身手超卓,不然以“东海大豪”的功力,三丈之内是可辨飞花落叶的。 武同春大为激动,根据传言,“流宗门”与“天地会”已经形成了对敌之势,宋天培的出现,当然对自己有利。 “东海大豪”的长剑倏地倒转,朝武同春的心窝扎下……同一时间,宋天培抬手,一蓬细如牛毛的亮闪闪的晶芒,射向“东海大豪”。 武伺春一震,这种暗器练成不易,相当歹毒,因为发时无声,也不会带动空气,从背后偷袭的话,功力再高的人也难逃厄运。 就在剑尖即将刺人心窝之际,“东海大豪”闷哼一声,身形跄开,回转,发现了宋天培,厉吼一声,挥剑扑击……宋天培疾发一掌。 劲浪卷处,“东海大豪”庞大的身躯栽了下去,发出很大的声音,他可够狠,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只起了一半,又倒回地面,四肢一阵抽扭,不动了。 堂堂天地会的太上护法,竟这样死于暗器偷袭之下,宋天培的手段太不光明,但江湖上虎狼争霸,是谈不上武道的。 武同春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可以不死了。 但是奇怪宋天培何以来得这么巧?想一想,忽然明白过来了。 童光武在天地会卧底,身为巡监,消息自然灵通,而宋天培如此行动,一方面固然是为了争霸业,杀一个高手,便少一个强敌;另一方面,认定自己是“冷面客”的师父,值得争取。 宋天培跨入房中,走近,开口道:“贾老兄,区区算来得及时!” 武同春道:“老夫记下你这笔人情。” 宋天培目芒一闪,道:“对方怎么会指贾老兄是‘真要命’?” 武同春反问道:“老弟认为老夫是么?” 宋天培不假思索地道:“当然不是,只能说外貌衣着有几分相似,别人不易分辨,但区区却可一目了然,因为区区与‘真要命’曾交往过。” “噢!” “贾老兄身手不凡,怎会着了对方的道儿!” “这……惭愧,一时疏忽。” “贾老兄是穴道被制?” “是的!” “贾老兄,在山中时,区区说过交您这个朋友,有句话区区不得不说,不过请勿误会区区是挟人情以求……” “请说?” “上次贾老哥为了找令高足,误犯本门禁地,门主爱才尊贤,所以破例不究,目的是希望贵师徒能加入本门,共图大业,老兄答允过要考虑,不知考虑结果如何?” 分明是挟恩以求,他偏说得这么好听,武同春心念一转,道:“老夫尚未找到小徒,等找到之后再说如何?” 宋天培笑笑,又神情沉重地道:“贾老兄,听说……令高足‘冷面客’在通天岩与‘黄衣修罗’决斗,已经与敌偕亡,老兄是不知道,还是……武同春心弦一颤,不用说,这是童光武的消息,因为通天岩那场假戏,童光武曾经目睹过。 心念电似一转,故作惊震道:“谁说的?” “有人目睹!” “不对!” “为什么?” “小徒不久前还在新野三官庙挑战天地会主……” “据说那‘冷面客’是冒充的!” “啊!有这等事,老夫誓要查个明白。” “还有,据说这桩事是天地会主安排的,目的要除去令徒。” 显然宋天培有意要激使自己与天地会对敌。 武同春故意咬牙道:“老夫会查清楚,如是,老夫与天地会誓不共日。 宋天培道:“贾老兄,我们是同仇,现在区区先为老兄解开穴道,离开此地之后,再从长计议!” 说完,俯下身,用手指探索了一阵,久久无语。 武同春觉得情况不对,寒声道:“怎么样?” 宋天培期期地道:“点穴的手法太诡异,区区解不开,这么办吧,区区先带老兄离开此地……” 话声未落,忽听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道:“禀太上护法,先别处置对方,会主业已驾到,要亲自问话。” 宋天培略一犹豫,突地弹身从后面破窗而去。 武同春听出是童光武的声音,显然故意示警,一颗心倏然往下沉,天地会主来到,依然是死路一条。 破窗的声音很大,惊动了外面的人。 只听童光武的声音道:“怎么回事?” 话声中,人已冲进房中,一见“东海大豪”躺在地上,登时呼出声,大叫道:“太上护法遇害!” 立即穿窗追去。 这动作,当然是在演戏。 四五条人影涌人,此际已是薄暮,房里光线很暗,但武同春久处房中,没甚感觉,一眼就认出当先的紫衫帏面人便是天地会主。 众人齐发惊呼。 其中一个中年武士俯身探了探“东海大豪”的脉息,栗声道:“禀会主,无救了,太上护法业已气绝。” 天地会主重重地哼了一声,目光四下一转,手指破窗,厉声道:“追,传令兜截!” 随行的四名高手,迅速的逐一穿窗而去。 天地会主凌厉如鹰的目光,扫向武同春,踏前数步,以厉耳的声音道:“你还没死,杀人者是谁?”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不知道!” 天地会主一把抓起武同春,朝木床上一挫,暴喝道:“你会不知道,说,是什么人?” 武同春咬咬牙,还是三个字:“不知道!” 宋天培曾解了他被“东海大豪”剑伤之厄,不管怎样,他不能出卖他。 天地会主怒发如狂,再次抓起武同春,切齿道:“老狗,你不说,本座要你一寸一寸地死!” 说完,又振臂把武同春掷向地面,连打两滚。 武同春的面具被擦落,现出了本来面目。 天地会主迫上前,一看,暴喝道:“你到底是谁?” 形迹败露,否认无益。 武同春把心一横,道:“无双堡少堡主武同春,阁下看着办吧!” 天地会主似相当震惊,栗叫道:“武同春……你……武同春?” 武同春咬着牙道:“一点不错。” 天地会主木立无语,因为他是蒙了面的,看不出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138 该死的便活不了。 武同春本以为可以不死了,想不到情况又起了变化,如果宋天培不说那么多废话,早早离开,便没事了。 现在又落人天地会主之手,算死定了。 久久,天地会主才又开口道:“武同春,你是要死还是要活?” 声调是异样的。 武同春有些困惑,但面对死亡,不逞去细想,一挫牙,道:“悉听尊便,在下全不在乎!” 天地会喃喃地道:“冤孽!” 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武同春大感茫然。 天地会主又道:“杀死本会太上护法的是谁?” “在下说过不知道!” “说谎,你是目击者,而且杀人的目的必是想救你,快说?” “在下不知道对方来路,是个中年人。” “是真话?” “此刻没说假话的必要。” “嗯!武同春,你如果想活的话,本座可以网开一面……” 武同春脱口道:“但有条件是么?” 天地会主沉重地道:“不错,你很聪明,说对了!” 武同春知道买命的条件是不可能简单的,冷冷地道:“什么条件?” 天地会主沉吟了片刻,才一字一句地道:“说起来也简单,你跟你妻子华锦芳避地而居,永不再出江湖。” 提到华锦芳,武同春不由激动起来。 先前误会她不守妇道,与白石玉有私,结果证明白石玉也是个女人,误会冰释,以夫妻之义而言,自己对不起她。 可是自己与“黑纱女”之间的事未了,而华锦芳是仇人之女,事实改变不了。 更重要的,自己已经誓言要完成“无我大师”遗愿消灭天地会,解救武林苍生,怎能杜绝江湖呢?心念之中,吐口气,道:办不到!” 天地会主大声道:“什么,你说办不到?” 武同春横定了心,道:“是办不到!” 天地会主眸中凌芒大张,厉声道:“你想死?” “死的威胁改变不了在下!” “你什么理由?” “人人有难言之隐,无法奉告,但在下说的是实心话,如果在下佯作答应,心口不一,那是乞命,在下不屑为!” “你想成名?” “在下根本无视于虚名!” “有未了之事?” “可以这么说。” 天地会主沉默不语,但目光却不断在变幻,显示他有所打算。 武同春心里想:“天地会主之所以如此做,可能是因了副会主牟英山的关系,因为牟英山是妻子华锦芳的父执,曾以石钱标记维护她的安全,可是牟英山先后杀了‘无我大师’,江姥姥……等与自己有密切关系的人,血债必须要讨……天地会主的声音突地转厉道:“你真的不想活?” “无所谓,身为武士,何必斤斤计较于生死。” “你真正目的是什么?” “无可奉告!” “噢!武同春,人死了,一切落空,你能得到什么?” “原则问题。” “你要争原则?” “是的!” “本座现在毁你,只是举手之劳,这是什么原则?” “任何人都有他做人应事的原则,杀或不杀,当也是阁下的原则。” 天地会主又告默然,久久,突地目暴凶光,手掌徐徐扬起……此刻,武同春只消一个念头,或是一句话,就可以不死,但他不屑于这样做,他是真武士,堂堂无双堡的继承者,他虽然不好虚名,但却不能不顾先人的名声,他不愿诡言乞命,出卖人格。 死亡的阴影,再次笼上心头。 这样的死,他当然不甘心,但他没有别的路走,也无法答应对方的条件。 天地会主的手掌没有劈落,再次开口道:“你不答应?” “无法答应。” “……” “要与本会作对到底?” “为了什么?” “武道!” “你死了,武道何在?” “身为武士,有为有不为,死,算得了什么!” “你是在迫本座杀你?” “阁下尽管下手,在下绝不皱眉,不过,阁下将被普天下的同道所唾弃。” “什么意思?” “‘天地会’以天下第一大帮派自居,堂堂会主竟然利用妇人女子行使诡计……” “住口!” “怎么?难道阁下也会脸红?” 天地会主眸中凶光倏敛,吁口气,道:“真是冤孽!” 又是冤孽,武同春满腹狐疑,对方一再说“冤孽”二字是什么意思?心念之中,忍不住脱口道:“什么冤孽?” 天地会主沉默了片刻,跺跺脚,道:“好!本座给你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让你心服口服!” 说完,弹指连点,解了武同春被制的穴道。 此举,大出武同春意料之外,天地会对武林同道,生杀予夺,一向只问目的,不择手段的,而现在对方竟然一反平时作风,给可怕的敌人机会。 当下站起身来,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139 第二十章 天地会主垂下手道:“戴回你的面具!” 武同春又是一愕,这又为什么?但他还是照做了,从地上捡起面具戴上,然后拾回剑包。 天地会主摆手道:“到外面院子里去!” 武同春深深望了天地会主一眼,举步出房,进人院地,天地会主随之而出,在院地中隔八尺相对。 藉着星月之光,在高手眼中,不殊白昼。 一条人影,泻落院地,是巡监童光武,一见这情况,脸色突变。 天地会主沉声道:“童巡监,凶手追到了没有?” “禀会主,仍在加急搜查之中。” “人家有本领杀死太上护法,必非等闲人物,看来搜查是白费了,传令下去,五十里之内的可疑人物,不管什么身份,一律加以调查。” “遵令谕!” 瞟了武同春一眼,又道:“此地的事……” “本座亲自处理,去罢,不许任何人到此地来!” “遵令!” 童光武施一礼,再次以狐疑的眼光扫了武同春一眼,才弹身越屋而去。 武同春心念数转之后,把剑包抛在一旁,闪动着目芒道:“阁下没带剑,在下也不用剑,算是回报阁下许予公平决斗的盛意。” 天地会主沉声道:“武同春,你实在有种,本座因此而不忍杀你,现在可以谈谈条件了么?” “仍旧是原先的条件?” “略有更改!” “怎么说?” “你如果败了,就履行原先的条件,携妻子谢绝江湖。” “如果在下胜了呢?” “您怎么说?” “阁下解散天地会。” 天地会主窒了窒,突地纵声一阵狂笑,道:“你太狂妄了,你本必死,但本座给你了机会,你却狂言无忌。” 武同春当然不愿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暗一咬牙,道:“那只有一条路可走!” “什么路?” “见死方休。” “你……仍然想找死?” “就算是吧!” 天地会主眸中抖露一片恐怖杀芒。厉声道:“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准备了!” 错步取势,双掌徐扬……武同春并没十分的把握,但他非如此不可,能单独与天地会主动手拼搏,这种机会可能永远不会再有,错过了,将来能否完成“无我大师”的遗愿,便很难说了。 当下紧闭着民提气凝神,蓄势而待,功力运到了本身所能的极限。 他曾与天地会主交过手,但那次是在车轮战损元后,所以接不了两回合,现在的情况稍有不同。 当然.天地会主井不知道号称天下第一剑手的“冷面客”,便是武同春的另一化身。 现场只敌我俩个人,但空气却紧张得无以复加,杀机充盈,这是决死之斗。 天地会主的双掌缓缓向前推送一没有劲气发出。 武同春心头大凛,这是功力到了某一极限的表徽,一定锐不可当。 他本身不觉得怎么样,但如传出江湖,居然有人敢与天下第一大帮派之主决斗,势必震撼江湖。 四道目光,舔合在一起。 “呀!” “呀!” 厉喝声中,四掌齐发,两道撼山栗岳的劲气,猛然相撞发出“隆”然巨响,数丈之内,沙石飞舞,劲气余波,震得三丈外的窗灵格格作响,门扇连连开合。 双方各退了三四步,惊世骇俗的一个回合。 武同春只觉气翻血涌,眼冒金花。 天地会主的情况不得而知,但从眸中的骇芒,可以判出好不到那里。 谁也不曾开口,但彼此心里有数,这是硬碰硬的搏命,不能偷机,不能取巧,功力稍逊的一方,准死无疑。 双方调匀了呼吸,挪动,到了原来的位置。 厉喝声再起,又互换了一掌,劲气裂空成漩。 人影踉跄分开。距离拉长到几近两丈,双双喘息如牛。 整整盏茶时间,双方第三度迫近。 天地会主以激颤的声音道:“武同春,你定要见生死?” 武同春咬着牙道:“在下决定决不改变主意。” 沉寂了片刻,双方各挟毕生功力,发出了第三掌,这一回合,势况更加惊人,劲气卷扭震旋,似乎地面要被翻转过来。 武向春踉踉路跄,退了七八步,“砰”然跌坐地面,一股逆血涌到喉头,他强忍看吞了回去,甜中带涩.全身的骨骼,宛若被拆散了眼前阵阵发黑,真气似已全部散尽。 他想:“今晚可能要横尸此地了!” 天地会主也坐在相对的地方,谁能先站起来出手,谁就可以不死。 双方在疾运心法,冀能恢复些许的真气。 场面一片肃杀。 约莫是一刻工夫的光景,武同春最先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天地会主迫去,沙沙的脚步,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距离逐渐缩短,武同春切盼着最后的一击。 如果是用剑,情况可能会改观。 天地会主摇摇不稳地站起身来,立定,等待。 距离缩短到八尺左右,武同春止了步。 事实显示这已是最后一击,必有一方死亡,或是两败俱亡。 双方同时扬起了手掌。 时间似乎在刹那间冻结了,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克敌求生的一念外,没有别的任何思想,生与死只差一线。 喝声乍传,是嘶哑的。 拚聚残余的一击,气势乎平,但以双方目前的情况而论,是致命的一回合。 凄哼齐传,人影跄开。 天地会主整个地栽了下去。 武同春口血连喷,跌坐地面,眼前的景物顿呈模糊,他想躺下,但一念未混,强忍着保持坐势。 此刻,如果有天地会的任何人来到,武同春准死不活,即使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壮汉,也可以一击致他于死。 他急运“玄黄经”上的心法,希望能活着离开此地。 天地会主一阵蠕动之后,挣扎着坐了起来,目光黯淡无神。 蓦地,两声女人的尖叫,在现场响起。 武同春心弦剧颤,他知道来了两个女人,但看不真切。 “爹,您……” “好哇!真要命,想不到……” “娘,爹伤得很重!” 听话声,武同春暗道一声:“休矣!” 来的是会主夫人和“魔音女”母女俩,毫无疑问,他是死定了。 极度的震惊,反而使他清醒了,视力也恢复了许多。 天地会主没有开口,似乎还没有力气说话。 母女俩站在天地会上身前,会主夫人厉声道:“我点的穴道,这老鬼能自解?” 天地会主有气无力地道:“……我解的!” 会主夫人惊叫道:“什么,你解的……为什么?” 天地会主摇摇头,没有答腔。 会主夫人大声道:“到底什么原因,你不杀他,反而解了他的穴道?” “他……他不是‘真要命’!” “噢!那他是谁?” “他……” “谁杀死了太上护法?” “不知道!” 会主夫人向后退了一步,激声道:“怎么,你神志不清了?” 天地会主虚弱地道:“我……非常清楚。” 会主夫人用吼的声音道:“那是怎么回事,说呀?” 显然,这只河东狮能控制丈夫。 天地会主道:“我……要跟他公平决斗。” 会主夫人顿足道:“你疯了!” “魔音女”咬牙大叫道:“我先宰了他。” 天地会主厉喝道:“不许对他下手!” “魔音女”大感怔愕,道:“爹,您这是为什么?” 天地会主道:“这是公平决斗,我们有言在先。” 武同存迷惘了。 140 天地会主是枭雄,是奸雄,还是英雄?他真的如此重诺么?这与他平素的为人大相迳庭,殊不可解。 心里想,仍在努力运心法以图复功,他必须争取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 会主夫人像听到了什么稀罕事般地怪笑道:“公平决斗?想不到这四个字会从你口中说出来。十几年来,我没见你对敌人发过悲慈,你知道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吗?” 天地会主道:“我非常清楚。” 会主夫人冷哼了一声:“清楚,我看你是糊涂了,你知道你是在纵虎归山么?” 天地会主不假思索地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不必过问。” 会主夫人道:“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逮到他,你却不许杀他,还说什么公平决斗,你庆幸没死在他手下么?我非管不可……” 天地会主厉声道:“我说不许你管。” 会主夫人激声道:“噫!你好像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魔音女”也困惑地道:“爹,您这是什么意思嘛?” 天地会主喘口气,道:“我做事自有分寸,少说话。” 玄黄心法,奇妙无方,武同春的功力已恢复了三四成,但他不敢妄动,以三四成的功力对付“魔音女”也对付不了,更别说是会主夫人了。 天地会主缓缓地站起身来,目光扫向武同春道:“你如果能行动,马上离开,机会只有一次,下不为例。” 会主夫人大声道:“你真的要这么做?” 天地会主道:“不错!” 会主夫人凌厉地目光在武同春面上一连几绕,道:“他到底是谁?” 天地会主迟疑了一下道:“无情剑客!” 武同春更加迷惆了。 这生死对头为什么要管自己掩饰?竟然还代自己杜撰了“无情剑客”的外号,这是什么原因?他是另有可怕的图谋,还是……会主夫人瞪眼道:“‘无情剑客’?……从来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 天地会主道:“现在你听说了!” “你置太上护法之死于不顾么?” “行凶的另有其人,极可能是‘流宗派’的人乘机下手,我到时,”他的穴道未解,不会是他下的手。” “他应该看到?” “看到了,但不认识对方。” “你断定他不是‘流宗派’的人?” “如果是,他已经被救走了。” “我不想冒这个险……” “我说让他走。” 武同春的功力已将恢复了五成,这在一般高手是办不到的,剧战内伤,亏损了真元,至少也得一天半日的工夫。 他缓缓站起身,拣起剑包。 会主夫人脚步一挪……天地会主以断然的口吻道:“让他走!”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一代枭雄,表现得如此的气概,会主夫人与“魔音女”四只眼全直了。 武同春不失风度的拱拱手,冷沉地道:“后会有期了!” 他这句话,是别有用意的。 天地会主寒声道:“希望不再见面,把本座说过的话仔细想想!” 武同春转身举步,朝庙门走去。 会主夫人望着武同春的背影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天地会主深深地吁了一口气,道:“事有不得已而为者,我有我的打算。” 会主夫人冷笑一声:“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能击伤你的,武林中并不多,你不感到可怕?” 天地会主怔立不语,目芒连连闪动,谁也测不透他的心里在盘算什么?离了江神庙,武同客走向襄阳城,短短几个时辰,他经历了一次死亡,天地会主的行为,使他百思莫解。 想来想去,除了副会主与华锦芳这一层关系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至于利用“黑纱女”名义引自己上钧这一点,极可能是对方窃听到自己在无双堡废墟中与白石玉的谈话,知道自己急于要见“黑纱女”。 但这些只是臆测、也许事实全不是这回事。 没有任何拦阻,武同春到襄阳投小店住下,饮食之后,关门行功,他必须恢复全部功力,以防不测之变。 窗纱透白,天亮了,武同春收功醒转,只觉气充血盈,功力已恢复如常,下了床,净了面,准备戴回面具……房角里一个冷冷地声音道:“好小子,你骗得老要饭的好苦!” 武同春这一声非同小可,他竟然没发觉有人在房中,但这一惊只是本能上的反应,听口声他已知道是谁了。 转目望去,只见“鬼叫化”蜷曲在房角地上,房里光线还很暗,“鬼叫化”双目的的,像只夜猫子。 事已至此,无话可说,武同春讪讪地道:“请您老原谅,晚辈是不得已。” “鬼叫化”姑起身来,走近武同春身前,瞪眼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武同春只好把复容的经过说了出来。 “鬼叫化”连连点头,道:“好,好,你小子的造化可真高,天亮了,老要饭的不能久留,你有话说么?” 武同春沉声道:“晚辈宗旨不变,誓要完成圣僧遗愿!” “一句话,行了!” “还有……” “什么?” “晚辈此后称‘无情剑客’!” “噢!为什么?” 武同春不想说出与天地会主纠葛的经过,含糊应道:“晚辈很喜欢这外号!” “鬼叫化”颔首道:“很好,老要饭的得溜开了,有事再连络!” 武同春又想起一件事,忙道:“晚辈还有句话,不知您老高见如何“快说!” “您老当已知道‘流家门’崛起江湖的事……” “当然,怎么样?” “二虎相争,我们何不在暗中利用这机会。” “嗯!有理,老要饭的会策划!” 说完,急急启门而去。 武同春怔怔地站着,心想:“自己的真面目已被揭穿,是否仍有掩饰的必要?……” 心念未已,房门吱格一响,目光扫处,怔住了。 进房的,竟然是易钗而弃的白石玉。 白石玉眸光波动,紧盯在武同春面上,没有开口。 武同春忍不住道:“一大清早,你怎么会到这鸡毛小店来?” 久久,白石玉才启后道:“我就住在隔壁房!” “这么巧?” “是很巧!” “你……已经听到我与老叫化的话了?” “哦不能塞住耳朵不听。” “我要见‘黑纱女’,话传到了没有?” “传到了,她说……她愿意见你时自会见你。” 武同春怕再有人撞见,忙戴上面具。 白石玉悠悠地道:“‘无情剑客’,这外号对你太适合了!”言中之意,影射他对凝碧的无情。 武同春当然立即体会到了,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苦笑,这外号是天地会主为了掩护自己的身份而临时胡诌的,也好,就用它吧! 有情无情,反正悲剧已经形成,不承担也得承担,何况事实上真是自己的错。 白石玉朝门外张了一眼,道:“对华锦芳,我代你隐瞒了身份,但只是暂时,纸是包不住火的,你准备怎么办,让她守活寡?” 武同春有苦难言,他怎能说出华锦芳是仇人“至上剑客”华容的女儿这一桩秘密呢!这是不能为外人知道的隐痛。 他默然无语。 白石玉接着又道:“告诉你一个消息,华锦芳三天前已到了襄阳。” 心头一震,武同春脱口道:“她来襄阳做什么?” 141 “找你!” “什么,找我?” “不错!” “她……知道我的身份了?” “不知道,她找的是贾仁。” 武同春欲哭无泪。 事实上华锦芳是无辜的,她并不知道上一代的仇,这该如何应付呢?躲避她?可是,永远躲避么?转念一想,不由心乱起来,天地会主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无疑的,副会主牟英山也会知道,他会告诉她,这便如何是好?难道要向她明言上代的仇,后果又将如何?她父亲华容,二十年前已客死南荒,照说,人死恨消,可是如何与他人之女共守终生呢?……就在此刻,脚步声起,店小二探头向房里道:“有人要见您老!” 武同春心中一动,道:“什么人?” 店小二道:“是位小娘子!” 白石玉望着武同春道:“小娘子?” 武同春敏感的想到了华锦芳,登时心乱了起来。 他脱口说道:“我不能见她!” “她是谁?” “一定是华锦芳。” “你怎么知道?” “除了她不会有别人来找我!” “不可能,她怎么会知道你投宿在这小店里,也许是别人。” “一定是她。” “你这么笃定?” 武同春闭上了口,他想象得到,天地会密布遍地,自己的行踪瞒不了对方,定是灰衣人车英山通知了华锦芳,所以才会一大早找来了。 心念之中,道:“我得走……” 小二不明究竟,怔怔地呆在房门外。 白石玉皱眉道:“就算是她,你也没理由躲,反正她不知道你的身份,几句话就可以打发了,假使不是她呢?……人家找你定然有事。” 武同春六神无主。 白石玉向店小二道:“请那位小娘子进来!” 店小二转身离开。 武同春激动地道:“我不要见她!” 白石玉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到隔壁我房中暂避,看来的是谁,你再决定见不见面。” 武同春无奈,只好依言匆匆抓起剑包,避到白石玉房里。 刚合上门,已听到了脚步声。 接着店小二的声音道:“就是这间!” 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好,你可以走了。” 一点不错,是华锦芳的声音。 武同春心思顿陷狂乱,不由自主地发抖起来。 华锦芳一脚跨入房中。 白石玉惊声道:“武大嫂,是你?” 华锦芳一看是白石玉,登时粉腮大变,半晌才发出声音道:“怎会是你?” “大嫂觉得很意外?” “当然意外,你会跟他同住一间店房。” “他……谁?” “我的丈夫武同春。” 白石玉大惊意外地道:“你……说什么?” 华锦芳声音一寒,道:“用不着了,到今天我才明白……” 白石玉笑着道:“大嫂,你明白什么?” 华锦芳娇躯乱颤,铁青着脸道:“别叫我大嫂,你……不要脸!” 白石玉再也笑不起来了,脸色一沉道:“你……骂人?” “骂人又怎么样,你这不要脸的女人,勾搭有妇之夫……” 激动使她气喘,竟说不下去。 隔壁的武同春听得一清二楚,更加心乱如麻。 白石玉厉声道:“华锦芳,说话得留点分寸!” 华锦芳厉声道:“分寸?对你这种女人留分寸?你……不要睑,下贱……” “拍!” 白石玉掴了华锦芳一个耳光。 华锦芳切齿大叫道:“你敢打我?” 白石玉道:“你满口胡屁,为什么不该打?” “我跟你拚……” “这里是客店。” “那我们到外面去?” “可以!” “他人呢?” “不知道!” “你……” 武同春狂激起来,这种情况,他真无法处理。 突地,一个冷冷地声音道:“别嚷嚷,怎么回事?” 武同春又为之心头剧颤,听声音他知道来的是天地会副会主灰衣人牟英山,华锦芳的父执,也是杀死“无我大师”和江姥姥的凶手。 恨在狂乱中抬头,杀机随之升起。 牟英山进入房中,目芒一绕,手指白石玉道:“你说他是女的?” 华锦芳激愤地道:“不错!这贱人刚刚出手打我!” 白石玉冷厉地道:“谁要你口出不逊?” 牟英山国芒一闪,道:“人呢?”华锦芳道:“她说不知道!” 顿了顿又道:“店小二说人本在房中。” 牟英山狞视着白石玉道:“人到底躲到哪里?” 白石玉道:“阁下说的是‘无情剑客’?” 华锦芳气呼呼地道:“什么‘无情剑客’?” 牟英山抬了抬手道:“锦芳,你不要开口!” 说着,又朝白石玉道:“你知道‘无情剑客”是谁?” 白石玉乐得顺口应道:“贾仁前辈!” 牟英山略略一怔,道:“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 “好了,你说人现在何处?” “在下那位贾老哥生平最怕与女人打交道,听说女人来找,打从后面溜了。” 她说的像煞有介事。 武同春着实佩服白石玉的机智,心里急盘算着该采取什么行动,此地是客店,当然不适合动手,但如牟英山不离开华锦芳,也是件棘手的事。 牟英山深深一想,道:“我们走,一定会找到他,在襄阳一带,一只苍蝇也漏不了。” 华锦芳气鼓鼓地道:“她打我一个耳光是白打了?” 白石玉冷冷地道:“是你出口伤人,那种话对一个女人而言。是受不了的。别忘了,我曾救过你的危难,也曾替你出过力,我不是讨人情,只是不愿反脸成仇。” 华锦芳默然,她无法否认这事实。 武同春立即想到上一次华锦芳被辱,是白石玉救走的,现在才恍悟到那是一场戏,是“黑纱女”安排来折磨自己的。 牟英山再次道:“我们走!” 脚步声渐渐远去。 142 白石玉回到武同春藏身的房中,道:“你将寸步难行,决逃不过‘天地会’的耳目。” 武同春咬牙道:“我不在乎,只是……对华锦芳无法应付。” 白石玉挑眉道:“她是你的妻子,跟她回去不就结了。奇怪,她会知道你真正的身份?” “当然是牟英山告诉她的。” “牟英山又怎会知道?” “这……就不得而知了。” 他不愿道出实情。 “你为什么不愿见华锦芳?” “嗯!这……我还有事未了,不想拖累她。” “是真心话?” “信不信由你。对了,遗珠……她好么?” 声音有些怆然。 “她很好!” “难道……她一点也不想念我这做父亲的?” 白石玉脸色一变,道:“她恨你!” 这像一柄利剑,插在武同春的心上,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道:“你们……这样做未免太残忍了,活生生分离骨肉……” 白石玉冷漠地道:“武少堡主,责备别人之前先想想,你爱过遗珠么?你把她当过亲生女儿么?你与华锦芳给了她什么?冷眼、歧视,在她幼小的心灵上……” 武同春痛苦地道:“不要说了!” 两人相对默然,各怀心事。 久久,武同春开口道:“童光武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问起他?” “因为她庇护他!我要知道原因。” “也可以说是帮你的忙。” “什么?……帮我的忙?” “不错,故意笼络他,希望藉着他探出天地会主的来历。” 武同春心中一动,本想说出童光武是“流宗门”派在“天地会”卧底转念一想,把到口的话咽了回去,悠悠地道:“探出来了么?” 白石玉摇头道:“还没有,天地会主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除了亲人和极少数几个心腹,他谁也不相信,平时极少在属下前语面,很多场合,都由副会主出面。” 武同春吐了口气,道:“会主千金‘魔音女’爱上了童光武,不能从她那儿打听么?” 白石玉摇头道:“那丑八怪也守口如瓶,不过,迟早会探听出来的。” 武同春心念一动,道:“‘黑纱女’凭什么要帮我这个忙?” 白石玉怔了怔,道:“将来你就会明白。” 武同春牙痒痒地道:“我根本也不想明白、我一切全认了。告诉‘黑纱女’,她可以尽情的折磨我,有什么手段可以全使出来,我已不在乎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再没什么了!” 说完,不待白石玉的反应,快步出房,回到自己房中,那股愤愤之气,似要炸破胸膛了。 他暗忖:“大丈夫男子汉,堂堂正正,为所当为,何必逃避躲闪,畏首畏尾,连华锦芳也已知道自己的真面目,还想骗谁……” 心念之中,立即离房,到柜上付了帐,然后扬长出门,重新在成衣店里买了行头,然后奔向荒野无人之处,摘了面具,恢复自我。 这一来,心里舒坦多了,锦衣佩剑,英姿飒爽,仿佛脱胎换骨了般的。 面具,已不堪再用,那会引起风波,他索性把它毁了。 一切停当,正待出林……破风之声,隐隐传至,武同春倾耳一听,来的不止一人,不知何方人物。当下忙隐向波枝密叶中。 刚刚隐好身形,人语之声传了过来:“童巡监,您看对方会上钩么?” “此计定然奏功。‘流宗门’初起江湖,气焰不可一世,不会不顾名头的。” “如此计不成,将是打草惊蛇,使对方提高了警觉。” “毕堂主,此地如何?” “很好!” “那我们就着手布置吧!” 武同春一听,知道来的是童光武与一个姓毕的堂主,另外可能还有两个人,不知对方施展什么阴谋对付“流宗门”的人,看来双方已经短兵相接了。 但董光武是内奸,定然有好戏可看。 人停在数丈之外,接着是枝叶拂动之声。 武同春悄然换了一个位置,这样,对方的行动便入目了。 目光扫处,不由心头剧震。 只见两名黑衣壮汉,正在把两具尸体往树上吊,妥当之后,在尸体下方地上挖掘,不知弄什么玄虚。 两壮汉手脚十分利落,约莫是盏茶工夫,把挖掘的坑洞重新埋好,撒上些枯叶,用脚扫平痕迹,然后离去。 姓毕的堂主开口道:“成了,放讯号吧。” 童光武道:“不,再等片刻,让对方起了狐疑,再放讯号比较稳妥。” “如果对方不来呢?” “一定会来,据死者口供,这讯号是特急。” “如果死者所供不实呢?” “想来不至于。” 武同春骤然明白过来,死者是“流宗门”的弟子,落在“天地会”之手,迫供之后杀害,以尸身为饵,布下陷阱。 刚才挖掘的坑洞,是埋了火药以“流宗门”的紧急讯号诱对方人壳。 计虽不错,可惜童光武是内奸,一切都是白费。 又延挨了盏茶时间。 董光武开口道:“可以了!” 姓毕的堂主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倒插地上,晃燃了火招子点着。 “飕”地一声,一颗流星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爆开,散成一蓬红色星雨。 童光武一挥手,两个人双双门到数丈之外隐身起来。 工夫不大,四名锦衣武士匆匆奔至,其中一个首先发现吊挂的尸体,栗呼道:“在这里!” 其余三武士骇然变色。 其中一个道:“怎么回事?” 原先的道:“不许妄动,听候掌令前来处理。” 武同春心中一动,掌令,指的当是曾有一面之缘的宋天培。 果然不错,三条人影跟踵而至,当先的中年文士,正是掌令宋天培,另两个一老一少,不认识。 四武士恭施一札,不开口。 宋天培扫了两具尸体几眼,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幼稚,下三滥的玩意。” 那老者接着道:“如何处置?” 宋天培冷冷地道:“稍等片刻,看有没有消息。” 武同春很清楚,对方在等童光武的消息。 143 突地,童光武隐身之处。传出一声惨哼,接着,童光武挟着那姓毕的堂主出现宋天培立即奔了过去。 两人低语了数声。 宋天培接过被点了穴道的毕堂主,回奔,把毕堂主抛向那两具吊挂的尸身,然后指示手下,迅快地退走。 一声“轰隆”巨响,土石纷飞,枯枝败叶席卷成幕。 武同春心神具颤。 尘沙落定,现场已是,片疮痍,两具尸体加上那姓毕堂主,业已被炸支离体解。 原先埋设炸药的两名壮汉,穿林而至,急急检视现场。 随同来天培来的那年轻武士,如魁影般扑出,两名壮汉警觉回身,连拔剑都来不及,便惨哼着双双栽了下去。 年轻武士在尸身上拭了拭剑身,又弹了回去,出手凌厉而狠辣。 宋天培朝童光武扬了扬手,率同手下电驰而离。 童光武拔出长剑,一咬牙,在臂上划了一剑,登时血染衫袖,接着,又在外衣上连割数剑,做成力战受伤的样子。 武同春看着好笑,同时也惊栗于江湖人心的诡诈。 近二十条人影从不同方位涌现,为首的赫然是副会主牟英山。 牟英山在方桐假冒“冷面客”,于挑战天地会时,曾被炸重伤,想不到他命大没死,复原得也相当快。 仇人现面,武同春杀机陡炽。 来人围上了童光武。 牟英山厉声道:“怎么回事?” 童光武以剑拄地,故作喘息之状道:“此计被对方识破,毕堂主与两位弟子殉职,卑座力敌不胜……” 牟英山暴怒道:“对方人呢?” 童光武道:“脱走了!” 此刻,已另有人开始检视被炸现场。 牟英山如刃目芒,照在董光武面上,略不稍瞬,似乎要看激他的内心,看他所说的到底有几分可信。 重光武作贼心虚,垂下了头,嗫嚅地道:“卑座力有不逮,惭愧之至!” 牟英山收回目光,喃喃地道:“本座在想这安排一分机密周全,怎会被对方识破?……” 童光武道:“也许……我方的行动,落人对方密探之眼?” 牟英山冷森森地道:“也可能有内奸。” 童光武抬起眼,栗声道:“卑座要彻查!” 就在此刻,一个银铃似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你……受伤了?伤得重么?” 来的是会主千金“魔音女,边说边用手扶住童光武,眸中闪着关怀的光焰。 童光武显情很有气概地道:“没什么,这点伤不值一提!” “魔音女”像是很心疼地抚着重光武的肩背道:“哟!血流了不少,走,我先扶你回去治伤敷药!” 说完,目光源向牟英山,似在请示。 牟英山一摆手,道:“童巡监,你先回去吧!” 童光武应了一声:“卑座告退!” 说完与“魔音女”双双离去。 牟英山大声道:“我等注意听着,分头追查对方行踪,发现时用秘密讯号连络,不许打草惊蛇,现在立即行动,由孟香暂代巡监之职,负责连络事宜。” 众子下纷纷弹身离去,刹那走个罄尽,现场只剩下牟英山一人。 武同春大为振奋,正暗忖道:“索血债的机会到了。” 牟英山望着现场,自语道:“‘流宗门’志在争夺天下盟主地位,‘流宗门’不灭,‘天地会’只有除名!” 就在此刻,三条人影幽灵般从三个不同的地方出现,赫然是“流宗门”掌令来天培,和原先的老者与年轻武士。 想不到对方并未远离。 牟英山何等人物,当然早已发觉,但他兀立不动,静待对方迫近。 三人呈鼎立之势,围住牟英山。 宋天培冷笑了一声:“副会主,幸会啊!” 牟英山转动目芒,逐一扫过三人。 最后停在宋天培面上.阴森森地道:“三位是自投到,太好了!” 宋天培道:“堂堂‘天地会’,竟然使用这种下滥水段,令人齿冷。” 牟英山怒喝道:“住口,‘流宗门,何物?萤火之光,也想怀皓月争辉!” 哈哈一笑,宋天培道:“副会主不发讯号求援么?再迟……可就来不及了。” 狂傲之情,溢于言表。 牟英山目中厉芒连闪狞声道:“‘萍踪剑客’,你敢想当‘流宗门’的开国功臣?” 武同春心头狂震,想不到来天天培是方桐要找的血海仇人“萍踪剑客”,目前该采取什么行动?先对付牟英山,还是宋天培?他想到了方桐一再叮嘱.不许别人插手,心念数转后,决定先对付牟英山。 宋天培冷冷一笑道:“副会主真好眼力竟能区区来!” 牟英山阴侧侧地道:“你们三个谁先上路?” 老者与年轻武士齐齐哼了一声,手按剑柄。 宋天培口角一撇,道:“副会主带路如何?” 牟英山挪了挪步子,把与宋天培这一边的距离缩短到八尺之内。 武同春可知道牟英山的意图,他装备施展杀人于无形的绝着了,“黑纱女”曾点破,他施展这杀手时,距离必须在八尺内。 宋天培淡淡地道:“副会主还不拔剑么?” 牟英山沉吟了一声,右掌倏扬……宋天培哈哈一笑,倒弹了六尺,不用说,由于童光武卧底的关系,他已洞悉牟英山的身手。 同一时间,那老者与年轻武上双双挥剑抢进。 牟英山被迫拔剑应攻。 宋天培也在同一时间亮剑电攻,三对一,近身搏击,牟英山无从施展杀手。 一幕惊心动魄的剧斗叠了出来。 宋天培的功力,与牟英山在伯仲之间,加上两名高手助攻,抢尽了先机,牟英山立被迫处下风。 话虽如此,三人要想拿下牟英山,可非易事。 剧战持续,剑气森寒伸卷,激起落木萧萧。 一二十个照面下来,牟英山渐呈不支。 宋天培等三名高手,攻势更加激烈。 一声暴喝传处,惨哼陡起,那年轻武土栽了下去,同一时间闷哼再传,牟英山侧背中了来天培一剑,登时血染灰袍。 激怒之下,牟英山展出了拼命招式,猛攻猛扫,全用进手把式,宋天培与那名老者,一时也没奈其何。 武同春心念疾转,自己不能因人成事,大喝一声:“住手!” 人随声现,掠人场心。 激斗的双方霍然分开。 牟英山当然认识武同春,脸上立起变化,但没开口。 144 宋天培可没见过武同春真面目,寒声喝问道:“什么身份?” 武同春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无情剑客’。” “‘无情剑客’?” “不错!” “天地会的人?” “不是!” “现身何为?” “当然有事。” “想越这场浑水?” “就算是吧!” “站在那一边?” “第三边!” “什么意思?” 武同春冷冰冰地道:“在下与牟副会主之间,有事待决,两位最好走路。” 那老者怒哼了一声道:“你算什么东西?” 武同春不属地扫了对方一眼,道:“找死么?” 老者挺剑就要出手……宋天培一抬手道:“岳堂主我们犯不着,让这位朋友先解决他个人的事!” 说完,使了一个眼色,用意自是想收渔人之利。 老者停住进势。 武同春冷冷地又道:“在下办事不许外人旁观,两位自便。” 老老暴声道:“掌令,别上了对方的当,这小子定是‘天定会’的人,想诡言脱身。” 这话可能性很大,宋天培不由动容。 武同春手按剑柄,盯着老者道:“在下说话从不说第二遍,要就滚,就出手?” 老者身手不赖,又是“流宗门”的堂主,当然不会被几句话唬住,何况,年轻武上已经横尸当场,焉肯一走了之。 暴喝一声,剑挟雷电之威,罩向武同春,牟英山弹退六尺,他可深知武同春的身手,乐得借力除敌。 当然。他没想到的是武同春的存心。 白光暴腾,惨号随之。 老者连连踉跄倒退,“砰”然仰面栽倒。 只一个照面,短暂的一瞬,老者连反抗的余都没有,便已横尸。 宋天培面色惨变,脸孔起了扭曲,冷厉地道:“‘无情剑客’,你已登上本门的死榜了!” 武同春向前跨了一个大步,语冷加冰珠似的道:“你不滚么?” 宋天培府城极深,现在面对的两个人都成了敌人,而且都是拔尖高手,决讨不了好,同时也顾虑“天地会”援手赶到。 所以向后一挪步,道:“‘无情剑客’,后会有期了!” 说完转身……牟英山厉喝一声道:“慢走!” 武同春霜刃一抬,道:“让他走!” “什么意思?” “第一,阁下杀不了他,第二,杀他的别有别人。” “谁说本座杀不了他?” “在下说的!” “难道你想阻……” “不错,在下会阻止。” 牟英山怔住了。 宋天培困惑地深深的望了武同春一眼想说什么,但只口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身形一闪,穿林而没。 牟英山厉声道:“武同春,你这是什么意思?” 武同春目中杀芒一闪,道:“解决我们的事!” 牟英山瞪眼道:“我们有什么事要解决?” 武同来咬咬牙道:“阁下心里应该很明白,头一笔是‘无我大师’师徒“什么?‘无我大师’师徒……” “不错!” “这与你何干?” “当然有干,阁下不必问了!” “第二笔又是什么?” “江姥姥的血债!” “那是误杀,因为……” “没什么因为,血债血还。” “你准备……” “杀你!” 牟英山下意识地退了一大步,栗声道:“武同春,你忘了本座与你的妻子华锦芳的关系吗?” 武同春冷酷地道:“那是另一回事,不必混为一谈。” 牟英山厉声道:“你真的要这么做?” 武同春斩钉截铁地道:“这句话是多余的!”。 顿了顿又道:“对了,记得阁下杀害江姥姥之后,又毁了贵会的巡监司马一夫及两名会中弟子,原因是什么?” 牟英山脸孔一阵抽搐,道:“你不必知道!” “阁下想掩饰什么?” “没你的事!” “那就不说也罢,也正……” “武同春,这一年多来你藏身何处?” “没阁下的事!” “‘冷面客’真是你同宗同门?” 显然他还不知道这秘密。 “这倒是不假!” “你知道他死了么?” “知道!” “你知道凶手是谁么?” “黄衣修罗!” 牟英山目珠一转,道:“本座是说幕后安排人。” 武同春道:“谁?” 牟英山道:“‘流宗门’门主!” 武同春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本是自己和“鬼叫化”安排的好戏,想不到对方竟然想利用来制造自己对“流宗门”的仇恨。 当下也不说破,俊面一沉,道:“承蒙相告,不过那是题外之言,现在准备保命吧!” 牟英山咬牙道:“华锦芳希望你如此?” 武同春冰声道:“她是她,我是我,不必多说了!” 牟英山瞪大了双眼,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武同春不愿和对方歪缠下去,手中剑上横齐胸,厉喝一声:“纳命来!” 霜刃随喝话之声挥出,在心怀杀机之下,出手无情,势如骇电奔雷。 牟英山举剑还击。 金钱交鸣声中,牟英山退了一个大步,武同春跟踪进击,出于全是杀着,惊心怵目的场面叠了出来。 牟英山为了保命,当然也是全力以赴。 十个照面以后,牟英山险象环生。 剑式密集如骤雨,牟英山毫无喘息的机会。 武同春恨满心头,他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这难得的诛仇机会,得理不让,杀着频仍。 牟英山知事不谐,但被紧密的招式缠住,脱不了身。 一声厉喝,武同春施展出最后的杀手。 “哇!” 一声惨叫,牟英山跌坐地面,胸前血浆直冒。 武同春踏前一步,剑抵对方胸前,赤红着双目道:“牟英山,你有什么遗言没有?” 牟英山面孔扭曲得变了形,狂声道:“武同春,你……你敢杀我?” 武同春道:“我本来就要杀你。” 145 就在此刻,数条人影奔至,惊叫声中,五六支剑朝武同春疾袭。 霜刃回扫,折剑声,惊叫声与惨号声响成一片。 两人横尸就地,其余的被镇住了。 武同春的剑,仍指着牟英山的心窝。 牟英山狂吼道:“紧急讯号!” 那几名被镇住的“天地会”弟子,叫梦初醒,立即放起火箭……武同春反弹斜掠,挥剑,惨号刺耳,无一活口,略不稍滞,武同春又圈回牟英山身前,冷森森地道:“牟英山,援手来到,正赶上替你收尸。” 尖叫倏传:“住手!” 人影掠到,赫然是华锦芳。 武同春呼吸为之一室。 牟英山栗呼道:“锦芳,阻止他!” 武同春咬紧牙关道:“江姥姥在等着看他流血。” 华锦芳栗声道:“同春,放下剑……有话慢慢说。” 武同春业已铁定了心,毫不犹豫地道:“杀了他再说!” 人,没有不怕死的。 牟英山再次狂叫:“锦芳,快……阻止他!” 华锦芳一个弹步、抓住武同春持剑的手,激颤道:“同春,不要……不要……牟英山一个翻滚,挣起身踉跄奔去。 武同春大急,猛一甩臂,尖叫再起,华锦芳踉出一丈之外,武同春急如旋风,迫上牟英山,霜刃闪电前送。 “哇!” 惨号粟耳,霜刃贯穿了牟英山的前后心。” 华锦芳扑上,厉叫道:“同春,你……你……你真狠……” 武同春拔剑。 牟英山扑了下去,四肢抽扭。 华锦芳扑跪下去,凌厉地叫唤道:“牟世伯,牟……” 牟英山努力挣扎着反扬起头,话声与血沫齐喷,道:“我……我是受托只说了半句,脸伏下,死了。 华锦芳狂叫道:“牟世伯,您……受托什么?” 除了少之又少的嗜杀者外,对一般人而言,杀人并非是快意的事,而是不得已的行为,武同春自不例外。 他一口气杀了近十人,出手的刹那是冲动的,但过后内心仍是不好受的,华锦芳的表现,使他感到无措。 牟英山再不会开口了,他的生命已经结束了。 华锦芳站起身来,凄厉地道:“同春,你并非这样的人,对我的呼唤竟然无动于衷,为什么?” 武同春深深吐口气,道:“因为他该死,我……不得不杀他。” 华锦芳咬牙道:“我在你的心里毫无地位么?” 武同春脱口道:“有地位,非常重要的地位,重要得使我生死两难。 华锦芳粉腮剧变,一把抓住武同春衣襟,厉叫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说!” 武同春内心起了痛苦的痉挛,喘着气道:“你最好永远不知道。” 华锦芳激越无比地道:“我非要知道不可!” 武同春把牙齿咬了又咬,道:“你不知道最好!” 华锦芳拭了拭泪痕,道:“你一年多没回家,在客店中躲避我,是什么原因使你这样?你……还承认我这个妻子么?” 武同春痛苦地闭了闭眼,颤声道:“不要逼我!” 华锦芳愤极反笑道:“什么,逼你?这可是天大的笑话,是谁在逼谁?” 顿了顿,声音转为幽怨,又道:“同春,在我的记忆里,你不是这样的人,当初我嫁给你做填房,就是崇拜你的出身为人,你……变了么?是什么原因改变了你?女人?……” 一个声音在武同春心里大叫:“她没错,她是无辜的!” 然而,她是仇人的女儿,这像心上长了一个疣,永远摆脱不了痛苦,能告诉她么?不能,她知道了以后,除了增加无谓的痛苦之外,于事何补?心念之中,悠悠地道:“我没有变!” “那你对我的态度……” “我是不得已!” “我就是要知道什么不得已。” “我们先离开此地再说,被对方发现我们在现场,对你是大麻烦。” “那……牟世伯……” “自会有人料理后事,走!” 夫妻俩双双弹身奔离,是朝回襄阳的反方向,一路之上,武同春苦苦地思想,将何以自处?最痛苦的是华锦芳。 一个女人,丈夫是她仰望寄托终身的人,一旦丈夫变了心,便将失去凭藉,一切落空,婚姻失败,男人还有机会重建,女人没这幸运了。 她的芳心惶惶无主,在她的想象中,最能使男人变心的是女人。 一口气奔出了一来电,两人缓下势来,并肩慢步。 两人各怀心事,似乎都没有话说,气氛相当的不调和。 华锦芳首先止步,开门道:“同春,我们把话谈清楚,憋下去彼此都痛苦。” 武同春吐口气道:“谈吧!” 华锦芳努力咬了咬下唇,直视着武同春道:“你还要不要我?” 这是最后通碟,武同春必须做一抉择,最痛苦的抉择。 要,注定了终身痛苦,心灵上的阴影是消除不了的。 不要,凭什么?她没有理由担当上一代的过失,而且,她妇道无亏,能休掉她吗?华锦芳强忍住内心的痛苦,再次道:“我只要你回答一句话,快说!” 苦苦一想之后,武同春想到了一个暂时逃避的办法,挫了挫牙道:“锦芳,遗珠失踪了,是吗?” 华锦芳蹙额道:“奇怪,你会问我这句话,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 “那还问什么?” “这与整个的事情有关。” “噢!说说看。” “八年前,凝碧惨遭劫火而死,事实上是我冤枉了她……” “你……” “是的,真相业已大白,是本堡从前被逐的总管巫永裕挟恨陷害,企图毁我家庭,现在,有人出头为凝碧向我讨这笔帐……” 华锦芳粉腮大变,栗声道:“是谁?” 武同春痛苦地喘口气,道:“是凝碧的亲人……” “亲人,是谁?” “‘黑纱女’!” “什么,你说……‘黑纱女’?” “是的!” “废墟中扮鬼的就是她?她带走了遗珠?” “没错!” “她准备怎么样?” 146 “不知道,大不了要我的命!” “这……你……准备如何应付?” “我……不作任何应付,我等着承受,因为是我的罪,我一手造成的。” 华锦芳娇躯簌簌而抖,粉腮变成铁青,栗声道:“杀了你,凝碧也不会复生,说起来你也是受害人。我……要去找‘黑纱女’,她要杀人,可以先杀了我!” 几句话,道出了夫妻的情义。 武同春的心开始滴血,突地搂住华锦芳道:“锦芳……我……对不起你,你是无辜受累者。” 事实上,“无名受累”四个字,在武同春心意里指的是她不幸而是仇人之女。 华锦芳当然不知道这隐秘,反抱住武同春,把头埋在他胸前,啜泣起来。 武同春悠悠地道:“锦芳,答应我,你不要去找‘黑纱女’。” 华锦芳推开武同春,凄厉地道:“你怕我死在她手里?” 武同春摇摇头,沉痛地道:“锦芳,何必再制造不幸?” 华锦芳切齿道:“我还有什么幸福可言?……我……还有什么值得怕的?” “锦芳,话不是这么说,这是我的事;你犯不着……” “夫妻一体,为什么是你的事?” “锦芳,你……先回家。” “你不回家?” “我要办的事不止一桩。” “我不回去,那……根本不是家,是冷酷的地狱,我……受够了。” “锦芳……” “除非你不要我,否则我不离开你。” 武同春束手无策,如果华锦芳真的跟定自己,那是件相当棘手的事,那就什么也别想办了。 他想了想,道:“锦芳,我求你,你先回家,不能跟着我犯险……” 华锦芳凄苦地道:“我已是孤女,除了你,这世上我还有什么?” 说着,泪光又现。 这句话,使武同春心神摇颤,大感歉疚,但事实所迫,他非撇开她不可,这是相当痛苦的事。 但一想到神秘莫测,心肠又狠的“黑纱女”,他突然下了决心,尽量用婉转的语气道:“锦芳,事了我会回家,你跟着我不方便,我想……‘黑纱女’不会要我的命,她只想折磨我,听说她很爱遗珠,事情不会像想象的那么可怕。” 咬唇苦想了半晌,华锦芳才松口气道:“你答应我,不管怎么样,要活着回家?” 至情所感,武同春毅然道:“好,一定,我答应你。” “你不能骗我?” “不会!” “还要分离多久?” “这……不会太久的。” “还有,事了之后,你能答应退出江湖么?” “我早有这想法。” “那……我……走……” 说完,猛扑向武同春怀抱。 武同春紧搂着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不愿意骗她,但实际上他骗了她,将来,他毫无打算,他不敢想象情况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骤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卑鄙,不够丈夫气概,也觉得她很可怜。 久久,华锦芳猛推开武同春,颤声道:“我等你,别使我绝望!” 说完,掩面奔离。 武同春扬起了手,他想唤住她,不顾一切,夫妻双双退隐,抛开所有的恩怨情仇,但,他没有出声,眼睑倒是湿润了。 华锦芳的身影自视线中消失,他颓然放下了手,自问:“我会使她绝望么?” 一阵野风拂过,武同春感到从未有过的寒意。 他木立在当场,意念太纷歧,脑海反而成了空白,没有一个完整的意念,无法想,便什么也不去想。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少女的声音传过来:“小姐,是他!” 另一个少女的声音道:“会是他么?” 武同春被话声从迷惘中唤回,转身望去,心弦为之一颤,来的,赫然是天地会主前妻所生的女儿素心与婢子小青。 小青欢然道:“小姐,真的是他。” 素心遥遥止住脚步,窒了片刻,才又走过来。 武同春心思更乱,这女子始终对他不死心,前此,见过几次面,但那是易了容的身份,而现在是本来面目。 走近,停住,四日交投。 第二十一章 武同春不能装袭作哑,抱拳道:“素心姑娘,久违了!” 小青兴致勃勃地道:“武大使,我家小姐为了你……” 系心立即以眼色止住小青说下去,接上话头道:“听说大侠在山中遭了凶险,有这事么?” 武同春心里十分明白,那是他自己放的空气,笑笑道:“是有这事,总算化险为夷,多谢姑娘关心。” 小青又插口道:“怎么一年多没消息?” 武同春笑笑不答。 素心定定地望着武同春,粉腮飞霞。 这种目光,对武同春来说并不陌生,目光中有一种无形的火在燃烧,可以熔化人。 武同春心头一荡之后,立起警惕,暗忖:“自己是‘天地会’生死之敌,稍一不慎,便是不了之局,华锦芳的事,已使自己焦头烂额,岂可再节外生枝,何况自己是有妻女的人了。” 心念之中,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小青相当机伶,立即看出武同春神色有异,偏起头道:“武大侠,你不高兴看到我们小姐?” 武同春已经打定了主意,冷冷地道:“对不起,在下心情不佳。” 小青不放松地道:“大侠有什么心事?” 武同春道:“这点在下无法答复。” 素心白了小青一眼,示意她不要多嘴。 然后含情脉脉地望着武同春道:“武大侠,我们……不能成为朋友么?” 武同春淡淡地道:“江湖上不是敌人便是朋友。” 小青忍不住又道:“武大使,你是故做不解么?这一年多来,我家小姐可没忘记你,听说你受了重伤,生死未卜,我家小姐两度入山搜寻。年前为了彩玉牌,几乎造成大祸,你……未免太无情了吧?” 素心垂下头,没阻止小青。 武同春感到有些内疚,年前,素心的彩玉牌使他脱过一厄,但感激是一回事,情孽又是另一回事,绝不可混淆的。 当下正色道:“那份人情,在下不会忘记。” 小青快口道:“那该有所表现呀?” 武同春吐了口气,道:“在下不知如何表现。” 素心抬起头,眸中微露幽怨之色,口唇动了好半天,才吐出声音道:“武大侠,你……像是变了另外一个我从不认识的人。” 武同春硬着心肠道:“人,总是会变的,时移事迁,有时不得不变。” 素心咬了咬香唇,道:“我们……连做朋友也不成么?” 武同春道:“我们本来就是朋友!” 小青嘟起小嘴道:“我家小姐说的不是这种朋友。” 武同春心弦又是一颤。 小青转向素心道:“小姐,落花空有意,流水总无情,您呀!白抛一片心了!” 话已说得非常露骨,武同春可不能再装浑了,硬起头皮道:“素心姑娘,在下明言了吧,在下是有家室的人,姑娘盛情可感,在下无法接受,因为……那不会有好的结果。” 话已说到了尽头。 素心两眼一红,道:“相逢何必曾相识,相识何必再相逢。算了!只当我们根本不认识吧!小青,我们……该走了!” 小青气鼓鼓地道:“小姐,这样就算了?” 横了武同春一眼,又道:“我不服气,您又不是低三下四的人,他们就这么无情!” 素心咬着牙道:“走吧!” 147 蓦地,一个娇脆悦耳的声音道:“怎么,不多叙叙相思这苦就要走了?” 武同春闻声知人,暗忖:“这可真妙,她也来了!” 举目望去,只见“魔音女”姗姗朝三人面前走来。 她长得丑,但身段窈窕,声音更迷人。 小青噘起了嘴,靠近素心。 素心沉着睑,目注远方,这一对同父异母姐妹,水火不相容。 “魔音女”走近,止步,端祥了武同春几眼,裂嘴一笑道:“武少堡主,想不到还能见你的面,这一年多来,你藏得好紧。” 武同春冷漠地道:“是吗?” “魔音女”可不像素心那么含蓄,接着又道:“我一直在的找你,总算天从人愿。” 武同春气极反笑道:“找在下,为什么?” 这一笑,“魔音女”可得意了,前进一步挤眉弄眼地道:“你还不明白?我喜欢你呀!” 武同春深下脸道:“你不喜欢童巡监了?” “魔音女”怔了怔道:“噫!你怎么知道?其实,我并不真的喜欢他,他赶不上你,武少堡主,我心里呀……只有你!” 素心听不过意,冷声道:“不要脸!” “魔音女”竖眉道:“你骂谁?” 素心还是望着别处,口里道:“谁不要脸,我就骂谁!” “魔音女”娇躯一转、瞪着素心道:“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武同春忍不住道:“你们不是姐妹么?” “魔音女”冷哼一声道:“屁姐妹,谁知道她是什么种?” 这话粗鄙不堪,出自一个少女之口,实在令人骇异。 小青咬牙瞪眼地道:“二小姐,别欺人太甚!” “魔音女”大声道:“没你小贱人说话的份。” 素心微侧娇躯,狠盯着“魔音女”道:“我要杀你!” 秀眸中杀气盎然。 武同春不想再看下去,转身挪步……“魔音女”弹身截住,道:“你不能走!” 武同春寒声道:“在下为什么不能走?” “魔音女”可能是脸丑皮厚,不知羞地道:“把话说清楚,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武同春真有些啼笑皆非了。 他冷酷地道:“不喜欢!” “魔音女”丑脸大变,向后退了一个大步,厉声道:“因为我长得丑?” “与美丑无关。” “那为什么?” “什么也不为,就是不喜欢。” “你想做天地会会主的继承人么?” “哈哈哈……” “这有什么好笑的?” “好笑之至。” “魔音女”丑脸一阵抽动,道:“我想要的东西,非到手不可。” 武同春喘口气,道:“在下并非东西,别人也许是,你随便去要吧!” “噗嗤!”小青笑出声来。 “魔音女”目中杀芒一闪,怒喝道:“我先宰了你这不知死活的小贱人!” 随着话声,电闪弹身扑去。 “砰”地一声,“魔音女”连连倒退,是素心出的手。 这一来,她更加激怒如狂,厉声道:“很好,我们今天见个真章。” “呛”地一声,拔出剑来。 素心的手也按上了剑柄。 眼看两个异母姐妹,就要白刃相向。 就在此刻,一声洪喝倏告传来:“给我住手,你俩造反了!” 一个紫衫蒙面人飘絮般飞泻入场,武同春心头大震,来的竟是天地会主。 不久前生死相拚的一幕骤映脑海……天地会主厉芒朝两女一扫,怒声叱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两女收起了剑。 “魔音女”撒娇似的道:“爹,她欺负我!” 天地会主道:“胡说,你是好人?” 素心寒着粉腮,不发一语。 “魔音女”又道:“您给我这张丑脸,使我一辈子落在人后。” 天地会主深深地扫了武同春一眼,心里已经有数。 他转向二女道:“素心,素珍,你俩注意听着,不许与他来往。” 素心偏过头。 “魔音女”挑眉道:“为什么?” 天地会主道:“他是有妇之夫!” “魔音女”恃宠而骄地道:“人家就喜欢他嘛!” 天地会主怒声道:“胡说,你简直是太不像话……” “魔音女”道:“娘会替我作主。” 天地会主吹了口大气,道:“我说不许就是不许,现在给我滚!”素心拉了小青一把,转身便走……天地会主大声道:“站住!” 素心停住脚步,没吭声,显然父女之间毫无感情。 天地会主声音微带激动地道:“你连一声爹都不叫我?” 素心低着头道:“您并不争我叫一声爹,有人叫就成了!” 说完,不理他父亲的反应,弹身疾奔而去。 小青自然跟着驰去。 “魔音女”冷冷地道:“不像话,居然敢如此目无尊长。爹,你得好好教训……” 天地会主一摆手,粗声暴气地道:“少废话,你也滚!” “魔音女”翘嘴道:“滚就滚!” 她瞟了武同春一眼,举步离开,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天地会主这才正对武同春道:“本座最后劝你一句,退出江湖,好好与华锦芳厮守!” 天地会主紧接着又道:“本座可以赠送你一笔金银,终身享用不尽,怎么样?” 武同春不但觉得好笑,而且也相当奇怪,对方如此做的目的是什么?还是因了华锦芳的关系?心念之中,脱口道:“阁下为什么要这样做?” 天地会主怔了片刻才道:“你不必问为什么,跟本会敌对,于你没什么好处。” 武同春心念疾转:“眼前又是一个完成圣僧遗愿的好机会……” 心意才动,忽然瞥见四下里有不少人影隐约浮动,不用说,全是天地会的高手。 他心念又转:“如果动起手来,元法稳操胜券,反而会使事态更尖锐化,对方心里上有了防范,日后要找机会就更难了。 “反正天地会与‘流宗门’已展开明争,应该利用时势,否则等于帮助了‘流宗门’,岂非除了一狼,又来一虎……” 天地会主见武同春沉吟不语,以为他已动心,又道:“打定了主意没有?” 武同春悠悠地道:“以后再说吧!” 他拱拱手,大步离去。 天地会主没阻止,暗伏的高手也没现身拦阻。 人的长大,年龄是其次,主要的是思想,在各种磨炼中成长,武同春在迭经挫折忧患之后,不知不觉地成熟了。 他出道时,年纪已经不小,但到现在,才算真正地长大,所谓长大,也就是阅历增长。 他已经能控制自己,衡量利害得失。 如果换回以前的他,他不会走的,豪气与匹夫之勇是不同的。 他始终想不透天地会主所以这样委曲求全是什么意思。 凡属采雄类型的人物,是只求目的,不择手段,岂会轻易放过可怕的敌人。 如果说,仅是为了副会主牟英山与华锦芳的父亲是权交这一点,不值得他那样做,而且这层关系并非直接的。 何况,牟英山也已经死了。 可是,事实上,情况的转变,是在牟英山认出华锦芳的身世后,在此以前,是火与水不相容的。 而牟英山临死,曾吐露了受托二字,受托什么?受谁之托?这到底是为什么?黄昏,他离开襄阳已在五十里之外。 眼前是一条荒凉古道,远树含烟,野草凄迷。 “得!得!” 一阵杖头点地之声,从身后传来。 148 武同春扭头一看,精神为之大震,来的是丐帮首座长老“鬼叫化”,打狗棒点着路面,歪斜而行。 武同春回身停候。 “鬼叫化”行近,瞪眼道:“小兄弟,你怎么除去了化装?” 武同春苦苦一笑道:“身份被揭穿,易容是多余之举。” “鬼叫化”上下打量了武同春几眼,啧啧地道:“实在够风度。” 武同春讪讪地道:“您老谬赞了。有事么?” “有!” “什么事?” “一个大好消息,天地会副会主牟英山,已经被‘流宗门’杀害,双方水火之势业已形成,这是武林之福。” 武同春目光一溜,四下无人,悄声道:“牟英山是在下做的。” “鬼叫化”翻眼惊声道:“是小兄弟你杀的?” 武同春点点头道:“是的!” “鬼叫化”轩眉道:“妙极了,天地会把帐算在‘流宗门’头上。” 武同春这才恍悟天地会主与自己见面之时,没追问牟英山的死因。 心念之中,剑眉一挑道:“您老可曾查出天地会主的来历?” “鬼叫化”哈了一声道:“这只老狐狸够狡猾,这么多年,瞒尽了天下人耳目,就连会中一般下级的弟子,都不知道他的来历,听说一向处理会务,都由副会主牟英山出头,他只在幕后操纵。” 武同春灵机一动、道:“有了!” “鬼叫化”道:“什么有了?” 武同春道:“天地会新任巡监童光武,是‘流宗门’伏在该会的暗桩……” “噢!” “而童光武被丑女缠住,看来已被认定是乘龙快婿……” “又怎么样?” “以此要挟童光武,要他从‘魔音女’口里探索天地会主的来历。” “嗯!此法可行,不过……” “不过什么?” “童光武既是‘流宗门’的伏桩,对方当然也会不择手段的查这件事,说不定‘流宗门’已经知道了。” 想了想,武同春道:“看来应事吧!” “鬼叫化”目芒一闪,道:“你现在又成了‘无情剑客’,谁封你的?” 武同春心中一动,他又想到了与天地会主相拚的一幕,这“无情剑客”之号,是天地会主封的,对方为什么要捏造这么一个外号代自己掩饰身份?而且是对他的妻女,这实在令人莫测?心念之中,期期地道:“是天地会主封的!” “鬼叫化”大感意外地道:“什么,天地会主封你的?” “是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同春直言无隐地把事实经过说出来。 “鬼叫化”的双眼瞪得更大了,用手猛持胡子,震惊地道:“怪事,难道这当中会有什么阴谋?或许是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内幕?对方杀害本帮邱长老,本来的目的是要对付老弟你……” 武同春幽幽地道:“对方当时只知道我是‘冷面客’。” “鬼叫化”道:“这老要饭的知道。你这一恢复了容貌,对方永远不知道秘密,会认定‘冷面客’已死于通天岩头。现在的问题是天地会主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话锋一顿,又道:“会不会跟令先尊有所渊源?” 心中一动,武同春道:“只要查出对方的身份,谜底当可揭晓。” 想了想,又道:“不对!” “鬼叫化”道:“又是什么不对?” 武同春咬咬牙,道:“晚辈出道之初,也是本来面目并未隐秘身份,却接过对方的死亡令‘天地符’,这又做何解释?” “鬼叫化”一昂头,道:“是啊!什么原因使对方改变态度?想笼络你么?” 武同春摇头道:“不,对方曾提醒过要晚辈退出江湖的条件……” “鬼叫化”连连翻眼道:“这可就令人莫测了!” 武同春皱眉苦想。 想来想去,还是把事情的问题结到副会主与华锦芳之间的关系上,除了这,再找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当下冷冷地道:“不管怎么样,‘无我大师’的遗愿非完成不可。” 蓦在此刻,两声凄厉的惨号,遥遥传至。 “鬼叫化”惊声道:“有人被杀!” 武同春转动着目芒,道:“听声音在附近不远,不知是什么人。” “鬼叫化”道:“说不定是天地会与‘流宗门’的人。” 武同春目芒一闪,道:“晚辈去看看。” 说着,弹身朝声音所传的方向掠去。 “鬼叫化”的身法,是当今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决不逊于“黑纱女”,所以才有这外号的。他也随着弹身,但没有与武同春同一路线,而是从侧方统回。 喝叱之声传出,武同春很快地找到了现场,在数丈外掩蔽以观。 野林里,横陈了两具尸体。 两个活的握剑相对。 一个是三十不到的年轻武土,另一个是黑衫老者。 死者与那年轻武士,胸襟都绣天地会的乾坤标志。 老者是谁?是“流宗门”的高手么?年轻武士满脸激愤之色,咬牙切齿地瞪着黑衫老者。 黑衫老者满面杀机,阴森森地开口道:“你胆敢反抗?” 年轻武士激越地道:“耿堂主,属下三人,到底犯了什么错而横遭残杀?” 黑衫老者狞声道:“本堂是奉命执行,你就认了吧。” 暗中的武同春大为骇异,想不到对方都是“天地会”的人。 天地会残酷的作风,自己人也不例外,姓耿的堂主奉命杀手下弟子,而不说出罪状,这叫不教而诛,够酷虐。 转念一想,对方是自己的生死对头,管他如何自相残杀。 年轻武士抗声道:“杀人得把人叫醒,我不认。” 黑衫老者寒声道:“单凭你敢拔剑对本堂这一点就死有余辜。” 年轻武士厉声道:“难道要无辜引颈受戮?” 黑衫老者冷酷地道:“上头既然下令要本堂就地执行,你绝非无辜。” 年轻武士狂声道:“多说无益,出手吧,如果我被杀,算身手不如你,活该,否则的话,你就撂在此地。” 黑衫老者狞恶地道:“本堂要把你分尸,以为抗命者戒。” 剑芒暴闪,双方出了手,金铁交鸣声中,双方一合即分,竟是旗鼓相当。 乍分倏合,狠斗在一起。 武同春一看年轻武土所使用的剑法,不由心头剧震,大喝一声:“住手!” 黑衫老者与年轻武士被这猝发的声音所惊,双双收剑后退。 武同春看出那年轻武士所施展的剑法,竟然是家传一脉的“无敌剑法路数,是以大感震惊,发声喝止。 正待现身查究…“飕!飕”数点寒星疾射而至。 武同春意外地一惊,闪电般划身避过。 149 “嗤!嗤!”树身上钉了三颗天狼钉,这是十分歹毒的暗器,登时怒火大炽,目芒扫处,三丈外一条黑影闪过,他连想都不想,便扑了过去。 人影已在五丈之外了,他当然不会甘休,身形一紧,划半弧截在头里。 “呀!”惊叫声中,人影刹住,是个中年壮汉。 武同春冰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壮汉惊怖地连退三步,栗声道:“无情剑客!” 武同春心中一动,对方竟然能叫出自己这个新名号,再次喝问道:“你是谁?” 壮汉股栗地道:“天地会外堂头目江豹。” 武同春眸中煞芒一闪,道:“你暗器手法不错!” 壮汉身躯一颤,嚅嚅地道:“不知道是武大侠,所以冒犯……” 现场那边,搏击之声又起,武同春急于要解开心中之谜,不耐久耽,寒声道:“使用天狼钉这等暗器之人,绝非善类,你认了吧!” 吧字声中,身形一欺,白光暴腾。 “哇!”惨号声中,那叫江豹的头目,连闪避的余地都没有,更别说反抗了,“砰”然栽了下去,再也不动了。 同一时间,现场传来一声惨号。 武同春心头一震,不知是谁杀了谁?急忙奔回现场,目光扫处,不由一呆,黑衫老者卧倒在血泊中,业已断气,那年轻武士已不知去向。 人影一闪,“鬼叫化”飘入现场。 性急之下,武同春没头没脑地道:“人呢?” “鬼叫化”瞪眼道:“什么人?” 武同春道:“那名年轻的天地会弟子。” “鬼叫化”道:“走了,你问他干什么?” 武同春发急道:“我得找到他,他朝什么方向走的?” “鬼叫化”朝右面一指,道:“穿林而去!” 武同春再不答话,急急追了下去。 比际夜幕已垂,林子里一片黝暗,加之林深树密,视线不朗,目力再好也得打些折扣,武同春狂追了一程,到了林尽处,一无所见。 武同春颓然止步,目光四下游扫,半个影子也没有,咬牙暗忖:“奇怪,那年轻武士何以会施展家门绝技‘无敌剑法’,这是父亲生前研创的,没听说父亲有过传人……” “鬼叫化”跟踪而至,道:“小兄弟,怎么样?” 武同春吐口气,道:“不见人影。” “鬼叫化”道:“对方既被会中高手追杀,走不远的,只要一现身就是死路,多份还匿在林子里。” 武同春道:“也许是,但这一大片林子,藏上十个人也无法找出来。” “鬼叫化”道:“你追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想了想,武同春照实说:“晚辈见他所使的剑法,是先父所创的剑法路数……” “噢!有这种算?这么说……是你的同门了?” “先父没收过传人。” “那可就是怪事了,你看错没有,也许路数相近……” “不,晚辈没看错。” “令先尊的同门所教传人呢?” 一句话提醒了武同春,立即想到被残杀的师叔欧化雨。 欧师叔化名欧阳一凡,投在天地会任右护法,为的是想调查父亲伤亡的原因,结果,被指为叛逆而惨遭杀害。 “无敌剑法”是师兄弟共研而父亲总其成,欧师叔就曾传过这剑法与魏士廷,刚才逸走的年轻武士,极可能是师叔的传人……想到这里,心头映起了师叔惨死的那一幕,不禁切齿。 “鬼叫化”道:“想出路数了么?” 欧师叔曾说过不许泄师门之秘,武同春期期地道:“想不出来,除非……找别人。” “鬼叫化”道:“还有两个被杀的,三人可能是一路,照情理推测,有两个可能……” 武同春星目一亮,道:“您老说说看?” “鬼叫化”沉声道:“杀人者是该会会主,被杀的是凶手的属下弟子,所以有两种可能,第一个可能,是三人犯了会律,而下令格杀。 “第二个可能是那堂主有某种把柄落在三人手里,所以不惜灭口”。 “杀人者没明示罪状,仅称是奉令执行,这就表示内有蹊跷的,可惜活的走了,死的已不能开口。” 武同春深悔自己出手慢了一步。 当然,如果不是那壮汉打岔,事情就不会是这样的,那壮汉不用说是黑衫老者的心腹,负责把风的。 “鬼叫化”突地一顿手中打狗棒,道:“对了,有个问题得说清楚,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亨不立……” 武同春瞠目道:“什么事须要正名?” “鬼叫化”煞有介事地道:“正名呀!” “正名?” “不错!你上从什么时候起改称晚辈的?” “可是您老的年纪辈份……” “算了,老要饭的不作兴这一套,从现在起,你叫我老哥,我称你小兄弟,你自称小弟,名正言顺。” 武同春知道争辩无益,笑了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老哥,小弟高攀了。” 哈哈一笑,“鬼叫化”道:“这才像话!” 武同春心中暗笑,这老化子可真与众不同。 武林中讲究的是尊早有别,长幼有序,他偏说名不正言不顺,这样头发胡子一把抓,天下大乱了。 “鬼叫化”偏头想了想,道:“如果能找到那小子,可能会查出天地会主的来历,再不济,也能知道些内基。 “咱们来个守株待兔,老要饭的守在这里,你到左边的林缘,右后方是来路,几条不喘气的人躺在那儿,他绝不敢回头。 ”如判断不差,对方必须乘黑夜远走高飞,不敢等到天亮的,去吧!” 这倒不失为一个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武同春点点头,绕林而去。 荒野寂寂,只偶尔传出一两声刺耳的夜枭啼叫。 武同春在莽林的另一面藏好身形,守株待兔,当然,这是姑妄为之的事,也许对方早已远飞了,能击杀一名堂主,身手是可观的。 静下来,他无法不想。 首先想到的是天地会主令人莫测的暧昧态度,从而想到了妻子华锦芳,这是最烦心的事,夫妻之间,将来是何了局?还有神秘的“黑纱女”,她报复的行动何时终了?她最后的目的是什么而后,又想到了拜弟许中和,多可怕的误会,他心灵上所受的创伤,是一辈子无法平复的。 一条淡淡的灰影,从远远的林边掠出。 武同春一眼瞥见,登时精神大振,立即弹身追去,除非是他,换了别人,这么远的距离,又兼夜暗,是无法发现的。 那人影似在忘命奔驰,速度惊人,由于先有数十丈的差距,等武同春追上,离那片野林已有半里之遥。 距离一近,看出正是要追的人。 眼前出现一个小小的村落,约莫十来户人家,那人影直扑村子。 武同春心念一转,暂不拦截,缓上势子,尾随而进。 村狗扬起了急吠,互相应和。 那人影飞身掠入一道土围墙。 武同春跟着飘进去,朝角落里一闪,不带任何声息。 土墙里,是一栋三合的低矮瓦屋,正面是敞开的,那人影站在正屋门边,轻轻的扣着门。 屋里传出了人声:“谁?” “爹,是我,大元!” “怎么?半夜三更的回家来?” “爹,快开门,有急事。” “急事?哦!” 一阵响动之后,堂屋右边的房窗亮起了灯火,接着,屋门打开,应门的是个老人,披了条被单,口里呛咳着。 他唠叨地道:“真是的,这么晚了,什么急事嘛?” 那叫大元的年轻武士回头张了一眼,道:“爹,进去再说。” 父子俩进入房中。 武同春狸猫般蹑到了窗边,从窗隙内望,只见老者坐上床,拉被拥了下身,又是一阵呛咳,道:“说吧!什么急事?” 大元站在床边,惶急地道:“爹,我们收拾收拾,离开此地!” 老人瞪大了眼,栗声道:“大元,你……你说什么?” 大元擦了擦额汗,尽量使声音平和地道:“爹,您别着急,孩儿是说我们拾辍一下,离开这里。” 老人喘着气道:“为什么?你……你在外面闯了祸?” 大元搓着手道:“爹,您现在暂时别问,我们愈快离开愈好?” “这是什么话?” “如果对方发觉找上门来,后果可就……” “你得说个理由出来呀?” 150 “我们得避祸。” 老人惊叫:“避祸,避什么祸?” 大元顿脚发急道:“爹,来不及了,您……不能再听孩儿慢慢禀告么?” 老人吹口气道:“不成,这是祖业,我不能放手,我指望替你娶一房媳妇,在这里养我的老,送我的终……” 大元拭着汗,道:“爹,孩儿不孝,但换个地方也是一样。” 老人又是一阵抚胸呛咳,喘息着道:“胡说,换个地方,去住破庙,挨门乞讨么?这是四代祖居,虽然破旧,但这是我们的根。我年老多病,受不了奔波,要走你走,我不走,死也死在这里。” 武同春到现在还听不出所以然。 大元突地跪了下去,激动地道:“爹,我求您老人家,暂时离开些时,孩儿做苦干粗活也要孝敬您老人家,过些时还可以回来,屋子不会被人拆走的。” 老人固执地道:“不成,我不走!” 大元直喘气,无可奈何地道:“爹,您记得那位教孩儿武功的欧老先生么?” 老人点头道:“记得,怎么样?” 大元惶然道:“他老人家早已被害,孩儿……”老人栗声道:“被害,为什么?” 大元道:“爹,你不懂江湖事,不谈也罢,反正就是孩儿的身份暴露,也在追杀之列,两位要好的朋友,已经被杀了,孩儿侥幸逃脱……” 老人惊叫道:“啊!大元,我早就说过,我们是安份良民,不许你学武,你不听,学了武不说,还跟姓欧的到外面胡闯,现在……可好了,唉!” 武同春心头狂震,他明白了。 这叫大元的,是师叔欧化雨收的弟子,说起来是自己的同门师弟,怪不得他会施展“无敌剑法”。 大元站起身来,道:“爹,只求您委曲答应孩儿……” “我不走,我不能撇下祖家。” “爹,只是避风头。” “说什么也不成。” “那我们父子会……” “怎么样?” “一齐死在这里。” “有这么严重?” “一点都不假。” 老人用手捶着床沿道:“你师徒干了什么好事?” 大元惶急无限地到门边外探视了一下,又回到床前,颤声道:“爹,没有,这……唉!孩儿怎么向您说呢?爹,孩儿现在就去收拾细软,换换衣服,马上离开此地……” “慢着,我们父子到哪里去?” “到新野那边去。” “新野?入豫?” “是的!” “为什么?” “那里是另一派人的天下,这边的人不会追过去。” “这么远的路,途中……不会出事么?” “爹,但愿不会,孩儿打扮成乡下人,可以蒙人耳目。” 武同春正待出声,忽听衣袂飘风之声,忙闪入正房与厢房接暗角里,静静的等待动静。 一个冷森森的声音,起自天井中:“梁大元,你出来!” 武同春放眼觑去,只见来的是一个瘦长中年,后随四名武士。 房中灯火突然熄灭。 那瘦长中年再次发话道:“梁大元,你逃不了的,乖乖走出来,本统领保证不伤你的家人。” 武同春杀机冲胸而起。 房内久久没有动静。 瘦长中年阴声道:“准备进屋里抓人!” 四名随行武土,立即亮剑准备行动。 瘦长中年扬声道:“梁大元,你再不出来将后悔莫及。” 武同春正待现身,昏暗的夜色中,只见梁大元缓缓步出堂屋门,手中执着长剑,到天井边停住。 四名武士立即左右围了过去。 梁大元厉声道:“杜统领,这是为何?” 瘦长中年阴恻恻地道:“梁大元,你胆敢持剑抗拒?” 梁大元左右扫了四武土一眼,激声地道:“属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属下是顺道探视老父……” 嘿嘿一笑,瘦长中年道:“什么也不必说,放下剑,随本座回去,你再申诉不迟。” 梁大元无语。 瘦长中年接着又道:“你听见本座的话了?否则的话,本座将下令格杀。” 梁大元手中剑动了动,仍没吭声,看样子他想反抗,他自知绝无活路,但又怕累及了老父。 瘦长中年暴喝一声:“格杀!” 四武士如响斯应,四支剑同时罩向梁大元。 “拚了!” 梁大元狂叫一声,手中剑猛然扫出,金铁击撞声中,四支剑荡了开去,他施展的是“无敌剑法”。 武同春看得出来,梁大元的功候不足,不能完全发挥剑法的威力,但在一般高手而言,已经弥足惊人了。 乍分又合,展开了疯狂的搏杀。 四武士身手也不弱,已可列入高手的等流。 “哇!” 惨号声中,一名武士倒栽八尺之外,其余三剑一滞,梁大元得理不让,疯狂出剑,凄哼声中,又一名踉跄退出圈外。 瘦长中年大喝一声:“退下!” 另两名武士立即收剑退开。 “不要……伤我的孩子!” 栗喊声中,老人冲出堂屋门,随即被两名武士左右挟住。 梁大元狂吼道:“爹,您不该出……” 瘦长中年陡地一欺身,狞声道:“梁大元,实在想不到你还是深藏不露的剑手,这些年,上下全被你蒙了。 “你是弃剑认罪,还是父子同归于尽?” 老人狂喘着,他不是江湖人,这种阵仗把他吓坏了,只有发抖的份儿。 梁大元激颤地道:“我认罪,只要……统领答应不伤害家父。” “可以,把剑放下!” “请先放了家父!” “别跟本座讨价还价。” “不放人我就拚到底!” “哈哈,你做梦!” 梁大元目眦欲裂地道:“我知道跟你‘地煞’杜一清谈条件是与虎谋皮,事已至此,我姓梁的认了,反正你是不会放人的……” 暗中的武同春心头一震,“地煞”杜一清似听人说过,是关外三凶之一,穷凶极恶,杀人如草,想不到他做了天地会的武士统领。 杜一清阴森森道:“梁大元,你实在有种,居然敢如此对待本座,马上就要你付出代价。” 老人似已清醒了些,厉叫道:“你们就不怕王法么?” 哈哈一笑,杜一清狞声道:“本座就是王法!” 话声中,掣出佩剑,闪电般划向梁大元,招式之狠辣,令人咋舌。 梁大元除了拚死一搏之外,再没别的路了,立即举剑相迎,毕竟功力差了一筹,仅只四五个照面,便呈不敌之势。 武同春正待现身出去……一条人影,自空而降,同一时间,杜一清使了记怪招,挑飞了梁大元的兵刃,梁大元连连后退,惊叫声中,被刚来的人从后环臂扣住颈子。 杜一清没有跟踪出剑,大声道:“童巡监,你来得正好!” 不速而至的,正是‘流宗门’派在天地会卧底的童光武。 童光武牢牢反扼住梁大元,“杜统领,带活口回去,有些话要问清楚” 杜一清点点头,阴残的一笑道:“梁大元,本座先杀这老狗给你看,算是你反抗的代价。” 说完,剑尖回指被两武土扣住的老人。 梁大元狂吼道:“杜一清,你敢伤我父亲,我做厉鬼来找你!” 杜一清回头道:“等你做鬼时再说吧!” 一条人影,幽然出现。 杜一清突地错步回身,喝问道:“什么人?” 人影挪近,冷冰冰地道:“剑是无情剑,人是无情人。” 杜一清下意识的一退身,栗声道:“你……‘无情剑客’?” 童光武也跟着惊叫了一声:“‘无情剑客’?” 151 他从来没有见过武同春的本来面目,他仅见过武同春的化身“冷面客”与贾仁,在他而言,是头一次见到武同春的真面目。 杜一清寒声道:“‘无情剑客’你……意欲何为?” 武同春冰声道:“少废话,本剑客要杀人。” 梁大元头颈不能转动,但目光中全是惊愕之情。 他也不认识武同春。 杜一清一挫牙,瘦削的脸上,一片阴残之色。 他沉声地道:“朋友,你知道这是本会的家务事么?” 武同春道:“不管你是什么事,现在先放了人再说。” “什么,放人?” “不错!” “你与他父子是什么关系?” “道义上的关系!” “如区区不放人呢?” “在下刚刚说过,杀人!” 阴阴一笑,杜一清沉声道:“‘无情剑客’,区区奉命不与你敌对,你最好是别太过份了。” 武同春愕然了。 天地会主竟然下令手下等不与自己敌对,这到底是为什么?可是自己却非与对方敌对不可,而且是生死对头。 梁大元是师叔欧化雨的传人,即使天地会主亲自出面,还是非管到底不可。 在自下形势下,如果强来,固可毁掉对方,但梁大元父子势必遭殃不可,如果对方肯放人,倒无妨放对方一马。 心念之中,道:“姓杜的,放人离开,在下收回杀人二字。” 杜一清寒声道:“办不到!” 童光武开了口:“朋友,别太过嚣张,你知道跟本会做对的后果么?” 武同春斜瞟了他一眼,道:“姓童的,你不配说这句话。” 童光武挑眉道:“什么意思?” 武同春若有深意地道:“咱们心照不宣。” 话语中,暗暗点出了对方的身份。 童光武果然不再开口。 杜一清狐疑地望了童光武一眼,目光移回武同春面上,又道:“你定要与本会作对是么?”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这已经成定局了!” 杜一清道:“你没有救人的机会。” 武同春道:“未见得?” 杜一清道:“你一动,他父子先死,不信试试看?” 说着,向两边各闪了一下目芒,暗示一动手便要童光武与两武士抢先杀人。 事实上,武同春要救他父子很难。 心念一动,武同春冷酷地道:“杀人的机会总有吧?” 杜一清阴声道:“可能有那么一点,也许是陪上一命。” 心一横,武同春道:“在下如果不碰上,他父子是必死,在下来了,纵死救不了人,但你们却非死不可,这是不同之处,说起来在下并不蚀本。” 杜一清怔了怔,眸子里凶焰一闪,道:“好,咱们来这笔生意!” 事实上,武同春是绝对不愿让梁大元父子受害的,但一时之间,想不出两全之道来,不由窒住了。 杜一清得意地道:“怎么样?” 梁大元颈子被扼住,强挣着发出含糊的声音道:“大侠,请……保全家父,在下死不足借,免做大不孝之人。” 武同春杀机浓炽,但投鼠忌器,他不能轻率行动。 蓦地在此刻,闷嗥乍传,两名挟持老人的武士,无缘无故地栽了下去老人也跌坐在地面。 事出猝然,杜一清等齐齐惊呼出声。 良机不再,武同春根本不去想猝变因由,闪电般扑向童光武,右掌迅捷无伦地切了出去。 仓促中,童光武放手闪避。 杜一清出剑攻来,业已不及,梁大元滚了开去,武同春猛然挥掌,把杜一清震退,霜刃接着离鞘。 梁大元用身体拦在他父亲身前。 武同春冷喝一声:“姓杜的,你死定了!” 话声出口,雪白的霜刃随之挥出。 震耳的金铁交鸣声中,杜一清奋力迎架,但仍被震得踉跄倒退。 暴喝声起,童光武从背后发剑疾袭,武同春回身封拦,杜一清立即上步抢攻,二对一,一个栗人的场面叠了出来。 杜一清与童光武都是一流剑手,在联剑合击之下,势道是十分惊人的。 但武同春是特级剑手。 在迎拒之下,仍迫得二人守多攻少。 梁大元乘这机会,扶老人进入房内。 剩下那名受伤的武土,只有观望的份儿。 激斗持续着。 由于童光武与杜一清配合得宜,武同春一时不易得手。 梁大元入而复出,拣回自己的剑,兀立一旁。 厉喝暴起,闷哼随之,杜一清暴闪八尺,武同春霜刃勒向童光武,童光武相当知机,在杜一清弹退时,斜掠开去。 武同春一剑勒空,变式疾扫。 “锵”然一声,童光武被剑荡开,但人却没有受伤。 梁大元厉叫一声:“你想溜!” 武同春转过目光,杜一清业已越土墙而去。 那名受伤的武士见没人注意他,也弹身遁去。 童光武见事不谐,车转身就待……武同春电疾闪身,横剑截住,冰声道:“姓童的,你留下吧!” 童光武目中尽是骇芒。 梁大元仗剑迫了过来,与武同春站成犄角之势。 152 童光武持剑的手在发抖。 武同春接着又道:“童光武,你几次该死都没有死成,今晚你可就没这么大的命了。” 童光武栗声道:“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武同春道:“这你就不必知道了。你是自了,还是本剑客出手?” 童光武一挫牙,长剑扬了起来,他准备豁出性命一拚。 武同春口角一撇,道:“武士该死在剑下,很好,本剑客成全你……” 就在此刻,一个冷冷女人声音道:“‘无情剑客’让他走!” 一听声音,武同春激动起来,脱口道:“‘黑纱女’!” 梁大元脸色一变,“黑纱女”的大名,他并不陌生。“黑纱女”的声音道:“放姓童的走!” 语气像是下达命令。 武同春心念一动,道:“方才杀两武士救了老人,是芳驾的来作?” “黑纱女”道:“知道就成!” 梁大元大为激动,想不到暗中出手救他父亲的,竟然是鼎鼎大名的“黑纱女”,这实在是想不到的事。 童光武徐徐放下了剑,似乎他知道“黑纱女”一出现,他便可以不死了。 武同春咬咬牙道:“在下有话要跟芳驾彻底一谈。” “黑纱女”道:“先放了人再说。” 武同春道:“是命令么?” “黑纱女”道:“随你怎么解释。” “如果在下说不呢?” “那是你自误大事。” 第二十二章 想了又想,武同春身形一侧,道:“童光武,你走,这是最后一次放生!” 童光武狠盯了武同春一眼,疾闪而离。 武同春放大了声音道:“芳驾可以现身了。” “黑纱女”的声音道:“你不先处理他父子的事么?‘天地会’的高手随时会到。” 这倒是实情,“天地会”的援手随时会赶来,自己不打紧,梁大元父子可就麻烦了,自己不能一直护卫着他们。 梁大元上前深深一揖,道:“敬谢大侠救命之恩,在父子感同再造。” 武同春收了剑,道:“眼前的事,对‘黑纱女’可以不必隐瞒,但梁大元的身份不泄露为佳,这是师门的忌讳。” 梁大元惊声道:“大侠……” “你称呼一声兄台足够。” “啊!这……兄台说应该,在下不懂?” “你是‘天地会’右护法的传人?” “是的!兄台……” “何故被追杀?” 梁大元窒了片刻,才激情地道:“先师……业已被害……” “噢!兄台知道……” “说你的事?” “在下与先师之间的关系是秘密的,先师被害之后,在下时思报仇,但心余力拙,苦无良策,直到最近,被会中人查出这层关系,下令格杀,在下正好办事在外,消息由两位结拜兄弟传来,在下想逃避已然不及,两盟兄弟首先遇害,在下……” “不必说了,以后的事我知道,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讲?” “天地会主的来历?” 说完,又补充一句话:“在下与令先师欧化雨前辈有很深的渊源……” 梁大元双睛一亮,道:“请问是什么渊源?” 武同春含糊以应道:“是上一代的交情,眼前不便说。” 梁大元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期期地道:“可以请教兄台上姓大名么?” 武同春略一沉吟,低声道:“武同春!” 梁大元身躯一震,显得相当激动地道:“原来……” 武同春立即以手比口,“嘘”了一声,道:“时机急迫,快说出天地会主的来历吧?” 梁大元咽回了后半句话,靠近武同春,以极低的声音道:“他就是二十年前,名噪一时的‘至上剑客’华容!” 武同春如被雷硕,连退三步,心身起了可怕的痉挛,做梦也想不到天地会主就是仇人“至上剑客”华容,华锦芳的父亲,自己的岳丈大人,二十年前客死南荒之说,原来是假的。 谜底算揭开了,怪不得自牟英山知道了华锦芳身份之后,情况突然改变,对自己委曲求全,这么说,华容娶了三个妻子,头一个元配是华锦芳的亡母,第二房是素心的母亲,也死了,第三房是现在的会主夫人,也就是‘魔音女’的生母,本以为仇家已逝,想不到尚在人间,而且是煊赫的天地会会主。 梁大元可不知道华容是武家的仇人,见武同春的神情有异,不安地道:“师……”想了想,改口道:“兄台,怎么回事?”武同春强忍住狂激的情绪道:“没什么,你有地方投靠么?” 梁大元想了想,道:“有位姑母嫁在南阳,可以暂时投奔。” 武同春道:“那就赶快收拾改装,立刻与令尊上路,莫等对方布下侦骑。” 梁大元知道了对方的关系,观念便不同了,激声道:“那兄台你……” “我的事你别管,以后见面再说。” “这……” “快去收拾,迟就不及了。” “小弟在南阳枫树庄董家……” “好,有机会我去找你,记住,可千万别再露面。” “是的,那小弟就去收拾起程。” 梁大元转身进屋。 时辰已近子夜,空气一片死寂。 武同春向空处发话道:“芳驾还在么?” “黑纱女”的声音道:“当然,我不会走的!” 武同春道:“请多等片刻,在下先处理这些尸体。” 说完,先抓起两具尸体,越屋出村,不远处是一条小河,想了想,把尸体抛入河中去。两个来回,处理完毕,正好梁大元也已收拾完整,扶着老父到院子里。 梁大元改成庄稼汉的装束,身上负了个大包袱,剑也收了。 老人朝武同春颤声道:“这位大侠……” 武向春立即阻住对方的话道:“老伯,速与令郎离开,等事情过了再回来!”目光扫向梁大元,又道:“快走,最好别走官道,绕远些,就雇辆车比较稳妥。” 梁大元作揖道:“小弟知道了,后会有期。” 老人还想再说什么,但被梁大元拉着匆匆离开。 父子离开后片刻,“黑纱女”自动现身出来,脸上仍蒙黑纱。 武同春面对这神秘的微妙对头,情绪相当激动。 ‘黑纱女”开口道:“对方可能会卷土重来!” 武同春脱口道:“不会来了!” “噫”了一声,“黑纱女”道:“你像是很有把握,为什么不会?” 武同春不愿道出天地会主的秘密,含混地道:“要调集能对付在下的高手不容易!”其实,他知道天地会主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再跟自己作对,因为自己是他的女婿。 “黑纱女”没再追问,转了话题道:“你想跟我谈什么?” 努力镇定了一下,武同春咬着牙道:“这样拖下去太痛苦,我一时糊涂,害了凝碧……” 声音哽了一下,接下去道:“干脆一句话,你想如何代她记这笔帐?” 沉默了片刻,“黑纱女”以不平静的语调道:“你的意思是作一个了断?” 武同春道:“是的!” “黑纱女”冷酷地道:“这是人命债……” 武同春挫牙道:“我知道,你准备怎么样?” “黑纱女”道:“如果……我要你以死赎罪?” 全身一战,武同春把心一横,激声道:“可以!” “你死而无怨?” 153 “这是命运,既然无法改变,只好认了!” “你真的如此决定?” “下手吧,我不想精神再继续受折磨了,长痛不如短痛。” “你不反抗?” “不反抗!” “你再没什么未了的心事了?” 武同春凄厉地道:“你还打算继续折磨我?” “黑纱女”冷冷地道:“这是你良心自责,我没折磨你。” 武同春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道:“我不想跟你斗口。” “黑纱女”道:“你一死……武家岂非绝了后?” 这句话相当刺心,武同春狂声道:“你还不忘折磨我?‘黑纱女’,杀人不过头点地,别太过份,乘我还没改变主意,赶快下手。” “黑纱女”幽幽地道:“你想改变什么主意?” 武同春猛咬牙,道:“现在改变了!” “黑纱女”道:“说说看?” 冲动只是一时,短暂的一刻过去,理智便会抬头,意念便会随之起了变化,武同春在狂乱中冷静下来,仇人仍在世,父仇岂可不报,应许了别人的诺言焉能不践,而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不能做个大逆不孝之人,死了何颜见先人于地下?于是,他一字一句地,冷沉地道:“我暂时不愿意死,我要活下去,完成未了之事,事了,我自有交代,现在,你如果动手,我会尽力反抗。” 冷哼一声,“黑纱女”道:“你怕死?” 主意改变,态度便不同了。 武同春寒声道:“我不在乎你怎么说!” “你有什么未了之事?” “很多,你不必知道。” “如我要杀你,机会太多,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也许,但未必见得。” “你不是要白石玉传讯,找我作彻底了断么?” “你放过刚才的机会,事情成为过去了。” “那我们走着瞧了。” “你现在不动手?” “我也有我的作法。” “很好,但我警告你……” “哟!你……警告我?” “不错,从现在起,我不接受任何折磨,我照我的意思去做。” “你的意思是视我为敌?” “可以这么说,如果你自找的话。” “杀人?” “必要时我会的。” “遗珠如何?” 提到爱女,武同春心如刀扎,眸子里煞芒迸现,切齿道:“‘黑纱女’,你没有人性,强拆人家骨肉,你尽量得意吧,总有一天我会要你付出代价!” “黑纱女”冷漠地道:“我是代凝碧照顾她。” 把牙齿几乎咬碎,心里升起了流血的冲动,目芒更加怕人了。 “黑纱女”又道:“话说到这里为止,我们走着瞧了。” 说完,一晃而杳。 武同春的心思又狂乱起来,他不能索回遗珠,因为他无法安置她,他必须要去了未了之事,华锦芳是仇人之女,不能托付她照料,而自己定意在事了之后,自决以谢凝碧,事实上遗珠已经是孤女了。 命!无法改变的命运。 华锦芳是否知道天地会主就是遗弃她母女的父亲?她知道之后会怎样?如果她知道她父亲是夫家的仇人,又会怎样?悲剧,方兴未艾的悲剧。 来了一阵,他出了梁家,离开村子,茫然而行,”心思在凌乱中呈现空白,他无法把每一件事理出头绪,也无法决定行动的方针。 正行之间,一条人影横在身前。抬头一看,不由心头直冒汗,现身的,赫然是“黑纱女”的助手白石玉。 白石玉笑笑道:“武兄,我们又见面了!” 武同春冰凉地道:“你最好离我远些!” 白石玉惊声道:“这是为什么?” 武同春没好气地道:“在下已经把话跟‘黑纱女’讲明,如果再像以前那样作弄人,在下不惜杀人,你最好自量些。” “哟”了一声,白石玉道:“我几曾作弄过你?”她的身份已露,所以对武同春回复了女儿腔。 武同春道:“几曾?哼!次数太多了!” 白石王道:“那不是我的本意……” 武同春道:“管你什么意思,从今以后别想跟我再来这一套。” 白石玉咕叽一笑道:“什么这一套!你真的要做‘无情剑客’?” 武同春一咬牙,道:“我心已死,我情已灭,什么都已不再存在,仅有的,是我要杀的人。” 白石玉下意识地退了两步,道:“你像变了另一个人?” 武同春怒哼一声,举步便走。 白石玉侧弹八尺,又拦在头里道:“我找你有事!” 武同春止步道:“我们之间再没有任何事!” “如果有呢?” “我不想听!” “你把我当敌人了?” “我们根本不是朋友。” “我很同情你的处境,我……” “免!” “你真的不想听?” “不想!” “那你可别后悔!” 武同春窒了窒,道:“没什么好后悔的!” 说完,又举步昂首前行。 白石玉扬声道:“你的妻子要改嫁别人你也不管么?” 心头剧震,武同春止步回身,栗声道:“你说什么?” 白石玉疾行数步,迫到近前,这才开口道:“我说华锦芳要改嫁别人。” 武同春目中凌芒一闪,道:“我还没死,她要改嫁?” 白石玉道:“问题就出在这里!” 冷极地一哼,武同春道:“白石玉,你再耍花招是找死,我受够了。不久前,你故意把华锦芳做成被人奸污的样子,又故意表亲蜜,企图折磨我,现在你又来这一套……” 白石玉道:“上次的事我承认是故意的,这一次可不是闹着玩。” 武同春语音带煞地道:“是‘黑纱女’安排的?” 白石玉抿了捐嘴,道:“你怎么尽往我们两个身上想?‘黑纱女’凭什么安排华锦芳改嫁?你听清楚了,是天地会主夫妇安排的。” 心头一震,武同春不能不相信了,天地会主是华锦芳的父亲。在双方仇结难解的情况下,他是可能会那么做的,难道父女已经相认?华锦芳同意改嫁?那倒是求之不得的事,自己可以放手地去做了。心念之中,沉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白石玉道:”半个时辰之前偷听到的,对方在五里外的一座小庙里商议。” “华锦芳也在场?” 154 “没有!” “你知道天地会主是谁么?” “不知道。” “童光武没提供线索?” “事情就妙在他也不知道,那丑女很喜欢他,但对这点守口如瓶。” 武同春没继续追问,由这点可以想见“至上剑客”华容是个武林罕见的巨奸大恶,能掩尽天下人耳目。转回正题道:“他们如何商量?” 白石玉四下一扫,道:“此地不妥,我们得找个不会被人偷听的地方。” 武同春目光游扫了一阵,道:“哪里去找这种稳妥地方?” 白石玉用手遥遥一指道:“那边草地中央有株独立的大树,四无遮掩,我们上树去谈,是稳妥不过。怎么样?” 武同春忍俊不禁地道:“上树?”心想:“这听起来好笑,但的确是个最把稳的地方,真亏她想得出来这种绝主意。” 白石玉道:“上树有什么不好?你小时候没爬过树捉雀子、摘果子?在树上视界开展,除了草毫无遮拦,鬼也无法接近。” 武同春一摆手,道:“走吧!” 两人掠向草原,纵身上树,各选了一个树桠坐好,武同春迫不及待地先四下望了望,开口道:“说吧。” 白石玉干咳了一声道:“他们夫妇认为你是个心腹大患,非设法除去不可。天地会主主张再缓些时,会主夫人坚持要马上行动,如何行动没有说。然后,他们提到华锦芳,天地会主像是很关心她,会主夫人认为将因小失大,与其将来追悔,不如现在狠一下心肠,除掉你之后,替华锦芳物色夫婿,反正她嫁到武家,没生一男半女,省了许多顾虑。我只听到这么多,华锦芳是你妻子,你总该有个眉目?” 武同春眼里雪亮,喃喃地道:“这么说……华锦芳并不知情。” 白石玉道:“华锦芳与天地会主是什么渊源?” 武同春咬牙道:“我也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 “你忘了对方追杀我的事?” “但你当时的身份是‘冷面客,连华锦芳都不知道。” “很好,对方不找我,我也要找对方。” “别太托大,暗箭难防!” 武同春灵机一触,想透迭次凶杀的原因了。自己以“冷面客”。身份,向江姥姥打听父亲当年死因,牟英山杀了她之后,又不惜杀司马一夫,目的在于灭口,想把这桩公案永远遮盖,不择手段地对付自己。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误为是自己的同门知交,所以也要灭口,想着,不由脱口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白石玉讶然道:“你想到了什么?” 武同春冷漠地道:“没什么!” 白石玉声喜一寒道:“你最好坦诚相见,知道的便说出来,好共谋对策。” 武同春冷笑道:“我们……共谋对策?” “难道不对?” “我死了,你跟‘黑纱女’可以省事,不是很称心么?” ‘你错了,‘黑纱女’跟我可不愿你毁在外人手里……” “应该毁在你俩手里?” “别抬杠!对内是一回事,对外又是一回事。” 武同春冷酷无情地道:“免了,我不领这个情,我的事我自己应付。” 白石玉道:“你会后悔!” 武同春从鼻孔里哼出声道:“后悔是我的事,不劳你操心!” 白石玉气呼呼地道:“如果我不告诉你这消息呢?” 武同春成见在心,又加心情恶劣,横着道:“因为你们巴不得有这种机会折磨我,看我痛苦,你们高兴。” 白石玉真火了。大声道:“你毫无理性!” 武同春针锋相对地道:“你们有理性,非常有理性!话说完了,请便吧!” 白石玉厉哼了一声道:“我讨厌你,恨你!” 一长身,飘泻而去。 武同春心乱如麻,似乎天下所有不幸的事,全集中在自己身上,波波相连,层出不穷。 “我讨厌你,恨你!”白石玉纯属女人腔的话声,仍在耳畔萦回,双方的关系太微妙,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是什么呢?……武同春摇摇头,叹息出声。 在树上枯坐了一阵,心意回复到白石玉所传报的消息上,他相信这消息不假,迟早这种事会发生的。 因为除了流血,这怨结是永远解不开的。 武同春在父亲灵座之下,发现了遗柬,指出仇家这件事,除了他自己,别无人知,当然,天地会主华容以不知道武同春业已知道他的身份与当年公案,对付武同春,是预防可怕的秘密揭穿。 突地,武同春想到了父亲遗命,必须待武氏有后嗣才能索仇。 绝后,是大不孝,可是眼前形势,不能要仇人之女替武家生子接续香烟,而凝碧已经死了,只留下一个遗珠,同时为了向凝碧赎罪,早已决定恩仇了了之后,自己解脱,这便如何是好?心念及此,欲哭无泪。 “卡!”一样东西,自头顶击落,武同春本能地一偏身,伸手电捞,拿在手中一看,是根枯枝,不由哑然失笑。 一想,觉得不对,没有风,没有宿鸟惊动的声音,怎会有枯枝掉落?抬头望去,一片浓枝密叶复盖,什么也没有。 “嘻!”树顶传出一声怪笑。 心弦“咚”地一颤,正待……树梢头传出话声:“小兄弟,找你可真不容易啊!” 一听是“鬼叫化”的声音,武同春的心放了下来,心里十分奇怪,这老要饭的是如何上树的,竟然毫无所觉。 人影泻落,填补了白石玉刚才的位置。 武同春开口道:“老哥是什么时候来的?” “鬼叫化”嘻嘻一笑道:“比你们早了一步,那蹲着溺尿的一提议上树,我便先来了” 武同春笑出声来,道:“老哥怎知白石玉是女子?” “鬼叫化”道:“人老了,但这一点目力还有,耳朵还能分辨雌雄之声。 武同春道:“这么说,老哥已完全听到我们的谈话?” “鬼叫化”道:“当然是一字不漏,这不能说我老要饭的偷听,我不能塞住耳朵。”武同春吐口气道:“老哥认为白石玉所传的消息如何?” “鬼叫化”闪动着目芒道:“看来是不假,问题是天地会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武同春不愿抖出内情,含混地道:“小弟我会查出个水落石出的。” “鬼叫化”唔了一声,沉缓地道:“情形有点不太妙!” 武同春敏感地道:“什么事不太妙?” “鬼叫化”道:“那姓白的妞儿像是爱上你老弟了。” 下意识地一震,武同春道:“不会有这种事!” 口里虽如此说,心里可不是那么回事,白石玉阴魂不散,缠定了自己,未始没有这种可能。 “不会有这种事?” “老哥何所据而云然?” “察言观色!” “怎么说?” “鬼叫化”学着白石玉尖脆的腔调道:“我讨厌你,我恨你!” 笑了笑,接下去道:“小兄弟,老哥我虽然没跟女人打交道,但看得多了,这种口吻,一个女子是不会轻易向一个男子使用的,何况你们接触频繁,日久生情,是很自然的事。” 155 打了一个冷战,武同春心口不应地道:“不可能!” “说个道理老哥听?” “小弟我已有家室……” “男女之事很难理解,这不能阻止一个女人用情,何况听你们交谈,你们的关系很复杂,而且,你现在的妻子有了问题。” 武同春感到颤栗了,“鬼叫化”分析的很有道理,想了想,道:“小弟坚定立场,不理她不就结了?哈哈一笑,“鬼叫化”道:“当然,能结最好,怕的是结不了,女人在这方面,是相当执著的。” 武同春的心又乱了,这点他从来没想到,也没感觉过,现在经老化子一提,便觉得此事有可能、而且,更可能的是“黑纱女”安排的,她带走了遗珠,她没对自己下过狠手,而且似乎很关心自己的安全,这点可以解释一切。 如果事实真是这样,自己能接受么?不,不能,这非常不正常。 “鬼叫化”又道:“先别理这个,谈正事吧,‘天地会’会主方面,你能想得出端倪么?” 摇摇头,武同春道:“想不出来!” “鬼叫化”道:“这不合情理,你跟华锦芳是夫妻。” 武同春默然,几次想抖出事实,又忍了回去。 “鬼叫化”何等老练,业已觉出武同春口不应心,似有难言之隐,也不便追问下去,淡淡地道:“看事应事吧!” 东方现出了鱼肚白,天快亮了。野地里吹起了晓风。 武同春茫茫然地道:“天快亮了!” 这句话毫无意义,是他在烦乱中的一种发泄。 “鬼叫化”悠悠地道:“姓白的与‘黑纱女’是什么关系?” 武同春心不在焉地道:“只知道是同路人,关系不知道。” “鬼叫化”吐了口闷气,道:“襄阳一带,是‘天地会”的根本之地,‘流宗门’的高手,定已潜伏了不少,我们该在襄阳静以待变!” 武同着沉重地点点头:“是的!” “鬼叫化”道:“天亮了,我们不能老呆在树上。老要饭的先走一步!” 武同春道:“老哥请便!” “鬼叫化”飘落地面,一歪一斜地奔离。 空气死寂下来,但武同春的内心却是风狂雨暴,无法安静,他实在想不出自处之道,接连不断的意外,纠缠成一堆乱麻,理不出头绪,也不知从何理起。呆坐在树权枝上,茫然无主,半筹莫展。 太阳升起,原野一片清新,但在武同春的感觉里是灰暗的。 他下了树,认了认方向,朝襄阳城方面奔去。 奔了一程,忽然发现道旁不远的黄土岗上,似有人影在疏林间晃动,本待不理,却又憋不下好奇之念。 而且,他现在可以说是毫无目的,于是,他踅足转身,朝黄土岗奔去。 林木稀疏,视线不太受阻,那人影仍在原处晃动。 奔到近前,一看,不由怔了一怔,不是人,原来是一袭土布短衫挂在树枝,远看是像条人影。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谁把外衫挂在这里?目光转处,不由全身起了寒栗,距挂衣的树不远,黄土地上冒出了一颗人头,从新翻的土来看,刚埋下不久。 是谁,竟惨遭活埋?走近,仔细一辨认,不由肝胆皆炸,被活埋的竟然是梁大元。 梁大元带着父亲弃家而逃,看样子是中途被截住,他被活埋,老人的性命定然也是不保了。 武同春脱口厉叫道:“杀啊!” 不必问,这是“天地会’的杰作。。 一阵喝叱之声,从土岗后隐隐传来。 武同春正值杀机狂炽之际,连想都不想,便弹身奔去,他想杀人,想流血,要代师弟梁大元讨还血债。 土岗后面的疏林里,人影纵横,七人名剑手,围攻“鬼叫化”,“鬼叫化”凭着一根打狗棒,负伤力抗,险象环生。 武同春掩了过去,心想:“鬼叫化”身法如魅,怎会被人围上不得脱身?迫近些,才看出“鬼叫化”身后树角,坐着一个老人,赫然是梁大元的父亲。原来他是在保护那老人,所以才破例跟人动手。 老人背倚着树,已然惊呆了。 领导围攻的,赫然是童光武。 “鬼叫化”招架无力,眼看就要毁在乱剑之下,并非他功力不济,而是有了顾忌,只能固定在原地捱打。 武同春掣出霜刃,飞风般掠了过去。 白光腾起,惨曝暴传,三名武士栽了下去,其余的迅快退开。 童光武看清了来的是武同春,脸色大变,脱口叫着:“无情剑客!” 另四名剑手,也随之脸色惨变。 “鬼叫化”大声道:“小兄弟,你来得正好,否则这条化子命将丢在这里。” 武同春煞芒射向董光武。 童光武大喝一声:“撒退!” 声音离口,人已在三丈之外,他不敢与武同春对抗。 四名剑手惶然弹身……武同春在怨毒攻心之下,杀机难期,霜刃闪卷而出。 四声惨降连成的一声,四个方位,但却几乎是同时倒下,七名剑手无一幸免,只脱了童光武。 “鬼叫化”栗声道:“岗上的事你看到了?” 武同春赤红着双眼道:“是的!” “先救人要紧!” “救人?” “被活埋的可能还没死。” 老人木然如痴,已经吓坏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武同春心头一震,刚才竟没细察梁大元的生死,闻言之下,立即掉头奔向岗子。 “鬼叫化”在后面大叫:“别莽撞!”但武同春心切救人,一个字也没听进耳朵,几个起落,上了岗头。 “鬼叫化”挟起老人,急急追去。 武同春来到梁大元被活埋的现场,定睛望了望,只见梁大元双眸紧闭,不知是死还是活,当下弹步过去,正待俯身探视……” “鬼叫化”的声音传来:“退开!” 武同春立即弹开八尺。 “鬼叫化”已到身前,武同春道:“老人呢?” “鬼叫化”道:“在那边树丛里,不能让他看到现场。” 武同春红着眼道:“老哥为何阻止小弟……” “鬼叫化”道:“这是陷阱!” 星目暴睁,武同春栗声道:“陷阱?” 点点头,“鬼叫化”激声道:“你难道忘了白石玉告诉你的消息?人家是故意引你上钩的。” 心头一凛,武同春咬牙道:“什么陷阱?” “不清楚,可能是埋了火药。” “火药?” “这只是猜想……” 他抓了抓头,接下去道:“如果是火药,必须先设法除去引信,误触药信,后果不堪设想,” “如何着手?” “照常理推断,药信当在被埋者身旁不出五尺之处………“怎么个查法?” “鬼叫化”目芒连闪,吐口气,道:“如果他能开口,必然知道布置的情形……” 武同春皱皱眉头,脱口道:“梁师弟,你能开口么?” “鬼叫化”惊声道:“什么,他是你的师弟?” 156 一句话说漏了嘴,想收回已是不及,只好照实道:“是的,他是小弟师叔欧化雨的传人,前此从未见过面。” “鬼叫化”是老江湖,“噢”了一声,不再追问下去,拉回正题道:“再叫叫看?” 武同春又连续叫了数声,梁大元居然睁开了眼,口唇连连抖动,似乎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人没死。 武同春虚悬的心放下了一半,但人不能说话,可是件麻烦事,情况未明之前,无法着手施救。 “鬼叫化”突地一拍手掌道:“有了!” 武同春眼睛一亮,道:“老哥想到了什么?” “鬼叫化”道:“他知觉未失,定是穴道被制,所以不能说话,但他能听……” 说完话,便沉声向梁大元道:“小兄弟,如果你还能听到老要饭说的话,你就闭一下眼。” 梁大元果然闭了闭眼。 武同春激喜地道:“老哥这一着,令小弟折服。” “鬼叫化”瞟了武同春一眼,咧嘴笑了笑。 人,不管年龄大小,修养深浅,总是喜欢听好话的。 老叫化当然不例外。 武同春相当聪慧,立即向梁大元道:“师弟,现在我问话,如果对了,你便眨一下眼,懂了么?” 梁大元眨了一下眼,表示懂了。 武同春开始问话:“你受了伤么?” 没反应。 “你穴道被制?” 梁大元眨眼。 “能先替你解开么?” 没反应。 “他们埋了火药?” 眨眼。 “现在我们要找出药信安装的地方,把它切断或拆除,在你身边五尺之内?” 没反应。 “五尺之外?” “三尺之内?” “八尺?” “一丈?” 全无反应。 “在你的身下?” 梁大元眨眼。 武同春眉头一紧,目注“鬼叫化”道:“怎么办?” “鬼叫化”苦思了半晌,才沉重地道:“既然火药引信在他的身下,除了慢慢挖掘,没别的办法,但必须冒粉身碎骨之险,一个疏神,一切都完。” 武同春深深一想,毅然道:“老哥,请退开,由小弟来挖。” “鬼叫化”不假思索地道:“由老哥我做!” “不,老哥没理由冒这个险,这是小弟的事。” “你是外行,冒的险更大。” “不!” “小兄弟,你是初升之日,而老哥我已是行将就木的人,同时,你的能耐高,定能为中原武林放一异彩,‘无我大师’的遗愿,非你莫成!”他说的很认真,神情严肃,反平时嬉戏之态。 武同春摇头道:“老哥说什么也不成!” “鬼叫化”道:“别再跟我争了,对方再有人来,就休想救人了。” 一咬牙,武同春强笑道:“小弟并非是去赴死,江湖上何时不在犯险……”说完,再不理“鬼叫化”的反应,闪身过去。 ‘鬼叫化”想阻止已是不及。激声道:“谨慎啊!” 武同春镇定了一下情绪,然后缓缓蹲下身去,望着梁大元青筋怒突的头面,恨得几乎放狂,如果时间久了,势非血管并裂而死不可。 梁大元眼球满布血丝,怕人极了。 武同春小心翼翼地用双掌挖沙,心里仍是万分紧张的,因为生死只系于一发。 片刻工夫,额上已渗出汗珠,呼吸也开始急促,不是费力,是紧张。 “鬼叫化”站到比较高亢的地方,自司了望,以防“天地会”的人来突袭。 慢慢,梁大元的双肩,上臂,左右胁逐一露了出来。 武同春住手道:“梁师弟,药信在你身下什么位置?腰下?“脚底下?” “胯下?” 梁大元闭上眼。 武同着追问道:“是在胯下么?” 梁大元眼闭上便没再睁开,显然是晕过去了。 武同春不由傻了眼,呆了片刻,继续挖掘,他不能半途而废,只有硬着头皮做下去。 不久,现出了腰以下部位,武同春心念一转,应该先解他的穴道,他能开口,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想到这里,立即着手探索,探遍上中盘穴道,莫望了,穴道是不通,竟然查不出是何穴被制,点穴的手法相当诡异。 他真的束手无策了。 现在每把一寸,便增加了一寸凶险。 “鬼叫化”奔了过来,道:“奇怪,对方费尽心机布了这陷阱,却不见有人活动?” 武同春用衣袖一拭额汗,道:“老哥来看看能解他的穴道么?” “你解不开!” “手法太诡异。” “咦!他……昏过去了?” “是的,现在问话都无法问了。” “鬼叫化”蹲坐下去,伸手探索了一阵,颓然摇头,道:“邪门,这种手法实在邪门呀! 武同春期期地道:“现在怎么办?” “鬼叫化”朝控空的土坑仔细望了一阵,道:“你去那边高处监视,这里我来处理就好了。” “不,还是由小弟来!” “你是外行,会误事。” “老哥不必说那些,小弟不会让老哥冒险的。” “真要命,你一旦发现了药信装置,如瓦罐本匣一类的东西。知道该如何处理么?你是在玩命,知道么?” 武同春瞠目不知所对,的确,他对此道是外行,刚才争一挖,是凭一股冲劲,现在面临真正问题,他傻眼了。 窒了片刻,喘口气,道:“有了,用传声之法,由小弟叙述所见,老哥遥遥指点。” “鬼叫化”翻眼道:“脱裤子放屁,由我来岂不直接了当?” 武同春固执地道:“不,小弟不会改变主意。” “鬼叫化”道:“三人同归于尽么?” 武同春道:“老哥何苦这样?” “鬼叫化”吹口气,道:“我们目的是救人,不能再陪上人命。” 武同春忍不住笑道:“老哥的命不是命?” “鬼叫化’”斜起眼道:“算我说砸了,你决定,我可要动手了。”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出现在六七丈外的高亢处,武同春一眼瞥见,登时心头剧震,直起身来,栗声道:“有人来了!” “鬼叫化”相继起身,咬咬牙,道:“如何,你早听活上去监视,对方便无法接近。是什么人?” “‘天地会’武土统领杜一清!” “关外三凶之一的‘地煞’?” “不错,正是他。” “得先对付他?” “由小弟来办!” 杜一清遥遥开了口,声音倒是不小:“你们死定了,本座只消一抬手,你们便将惨死在这。” 武同春作势就要扑去……“鬼叫化”道:“且慢,这厮话中有躁跷,可能他控制了药信,我们脱身可能不难,但救不了人,得想个良策对付。” 武同春气极大叫道:“杜一清,我要把你碎尸。” 杜一清嘿嘿一笑道:“‘无情剑客’,有遗言交代没有?” 武同春寒声道:“有,血洗‘天地会’。” 杜一清似是十分笃定地道:“可惜你永远没机会了!” 武同春牙痒痒地道:“卑鄙,无耻!” “鬼叫化”沉声道:“这情形不对……” “老哥看出什么?” “对方明知的你的身手,这点距离,眨眼即到,而他却似乎很笃定,如果他控制了火药引信,早该引发,哪有时间扯谈,难道他甘冒败事之险?不可能,这当中还有问题……” 武同春想了想,道:“药性失效?” “鬼叫化”摇头道:“不可能,如果药性失效,他不敢现身找死,一定别有原因。” 武同春道:“等级援手?” 157 “鬼叫化”道:“更不可能,既然安排了这毒计,没有援手的必要,假使药性失效,等援手应该在暗中,单独现身岂非找死?” 武同春昂关扬声道:“姓杜的,你是在找死!” 嘿嘿一阵怪笑,杜一清也大声道:“你两个只消一动就准死,而且死得很惨!” 说着,半扬起手,手中似握了根绳子,接着又道:“你们的生命,就系在这根绳子上了。” 武同春心念疾转:“这么远的距离,等他拉绳引发火药,老哥哥全身而退绝无问题,自己也有时间扑杀对方…只是梁大元却非死不可。” “鬼叫化”大叫道:“兔崽子,你何不拉拉看?” 杜一清道:“本统领要多消磨你们一会!” 武同春一挫牙,道:“杜一清,你死定了,你不会死得比炸死慢。” 杜一清道:“炸死么?那只是其次,还有更好的在等候。” 武同春与“鬼叫化”相顾愕然,炸死是其次,还有更好的,这已经表示另有文章了,难怪对方如此笃定。 “鬼叫化”低声道:“他并非虚声恫吓,看样子是有所恃!” 武同春现在已学到临危不乱,在激动中求冷静,沉声道:“对方何以久不发动?” “鬼叫化”道:“想多折腾我们一阵,让我们尝尝死前的恐怖。” “我们这样耗下去?” “不,我正在打主意,筹思应付之道。” 杜一清又扬声道:“‘无情剑客’、大长老,等待死亡的滋味如何?” 武同春突然下了决心,道:“老哥。凭您的身法,脱身不难,只要急取一瞬之机,小弟非宰掉姓杜的不可,至于梁师弟,只好看他的命运了,反正我们救不了他……” 就在此刻,一条蓝色人形,翩然飘至,赫然是易钗而弁的白石玉。 武同春心头一震,脱口道:“你怎么也赶来送死?” 白石玉好整以暇地先朝“鬼叫化”作了一揖,然后才回话道:“你准知道我是来送死的?” 武同春一怔神,道:“你知道此地现在是什么情况?” 白石玉蛮无所谓地道:“要杀人就快动手,再耽延会误人命。” “鬼叫化”眉头一扬道:“你不见上面那猢狲……” 白石玉道:“别理他!” 说完,又向武同春道:“如果你气不过的话,先去对付他吧!” 武同春呆了一呆,道:“对方手里握着根绳子,说是什么……” 白石玉笑笑道:“放胆去对付他,错不了的!” 杜一清怪笑了一声,大叫道:“四个人,可没这多棺材将就了吧!”猛一拉绳……武同春与“鬼叫化”四目暴睁,却不见动静。 杜一清倏忽遁去。 武同春似有所悟,弹身掠去,到了杜一清立足之处,人影已杳,地上留了根绳子,拭着一拉,毫无牵连。 是根数丈长的空绳,武同春愕然,社一清是虚张声势么?不对,定是白石玉动了手脚,救人比追人要紧,他急返原地。 白石玉口角一撇,道:“如果你不犹豫,对方是走不脱的,现在把人拔出来吧!” 武同春期期地道:“下面埋了火药……” 白石玉不屑地道:“你怎么忽然胆小?” 武同春知道事出蹊跷,一咬牙,上前抱起梁大元的上身,轻轻用力,把他从土中拔了出来。 心情自然是紧张的,但人出土之后,一切平静如恒,一根细绳,带出了土,似是连到很远的地方。 “鬼叫化”点点头,向白石玉道:“老要饭的该叫你什么?” 白石玉眸光一闪,道:“随便!” “鬼叫化”道:“那老要饭的要叫你姑娘了?” 白石玉脸一红,向武同春道:“你泄了我的底?” 武同春把梁大元平放地上,直起身来道:“算了,别以为你精明,树上还有树上人!” 白石玉深深扫了“鬼叫化”一眼。 “鬼叫化”嘻嘻一笑道:“不妨事,要饭的仍叫你白小哥就是了。” 武同春又蹲下去,再次探索梁大元的穴脉,颓然道:“解不开!” 白石玉淡淡地道:“我来试试看!” 说着,隔空弹指,在梁大元身躯上,连点八指。 梁大元身躯一阵扭动,喘了口气,居然睁开了眼。 “鬼叫化”欣然道:“白小哥真有一手,我这老不死的如非大事未了,该退休了。” 白石玉笑笑道:“好说,艺业自有专精,前辈何必妄自菲薄。” 武同春仰头感激地望了白石玉一眼,然后轻摇着梁大元道:“梁师弟,你觉得怎么样呢?” 白石玉冷冷地道:“他得好好休息一阵子!”她对武同春称呼梁大元师弟,并不惊奇,“黑纱女”已经告诉了她。 梁大元以虚弱的声音道:“家父……怎么样?” “鬼叫化”接话道:“还好,化险为夷,就在那边,来,老要饭的带你去!不由分说,抄起梁大元便走。 武同春望着白石玉,心里想起“鬼叫化”的话:“……她已经爱上了你……”不由面上发烧,很不自然地一笑道:“我该谢谢你!” 白石玉俏皮地一吸嘴,道:“不必谢我,是别人的功劳。” 武同春因惑地道:“别人……‘黑纱女’么?你一想就想到她?” “这……” “是你三番两次要杀的童光武。” “什么?童光武?” “小声点,泄了他的身份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武同春深深透了口气,忽然明白过来,点着头道:“是童光武提供的线索?” 白石玉道:“不错,是他,这着棋妙用大了” 武同春眉锋一蹙,道:“事情的经过怎样?” 白石玉四下望了一眼,才低声道:“首先,那姓梁的父子半途被‘天地会’截住,临时起意,以他作饵对付你,布置了双重陷阱……” 武同春惊声道:“双重陷阱?” 白石玉道:“不错,对方志在必得,认为万无一失。” “哪双重陷阱?” “第一,对方已查出你与梁大元关系密切,你发现他被活埋之后,一定会救他,所以在他身下埋上火药,引线通到五丈外一个隐蔽的土穴里,由人守伺,待机引燃,炸你个粉身碎骨……” 打了一个寒噤,武同春挫牙道:“为什么不引燃?” 白石玉挑眉道:“因为那守伺的永远不会再出土穴了!”“噢!……童光武毁了他?” “不错,只有他才能接近。” “他……为什么肯替你卖命?” “很简单,我们知道他的身份,等于捏住了他的咽喉,他非听话不可。” “可是……” “可是什么?” “如果我不朝此地来,他们的布置岂不落空?” “不会,他们知道你在这一带,你不来,他们会设法诱你来。” “那另一重陷阱呢?”.白石玉轻轻吐了口气,道:“同样的惊人,同样的恶毒,你已经看到杜一清刚才手握绳子了?” 武同春激奇地道:“是的,怎么样?” 白石玉手指两大外一蓬枝浓叶密的矮树道:“那树叶藏了一箱毒蜂,杜一清只要拉动绳子,蜂箱打开,此地已撤布了诱蜂的奇药。人闻不出,毒蜂出箱.便会循味道噬人,功力再高也无法逃过被噬之厄,这是南茺土人克敌之法。” 又打了一个冷战。武同春咬牙道:“够毒辣。匪夷所思,可是那绳子白石玉得意地道:“我把它弄断了!” 武同春顿足道:“早知如此,我早该宰了那姓杜的……”说到这里,觉得不妥,赶紧止住,事实上怎么可能早知道呢?“鬼叫化”与梁大元双双走了过来。 梁大元精神还很萎缩,顿声道:“武师兄,小弟……真是死里逃生,这位……” 武同春忙道:“白石玉,白兄,若不是暗中相助,我们全完了。” 梁大元深深拱手,道:“敬谢白兄援手之恩!” 白石玉满不在乎地道:“小事不足挂齿,武兄的事,就是小弟的事!” 武同春下意识地心头一荡。 158 “鬼叫化”道:“别叙阔了,赶快设法离开,别又被人盯上。” 这倒是个大问题,梁大元父子如何能躲过“天地会”的追杀呢?武同春深深一想,沉重地道:“看来只有由我暗中护送梁师弟伯父了!” “鬼叫化”摇头道:“不妥,小老弟所至之处,定必引来一窝蜂,身手再高,也防不胜防。” 武同春皱眉道:“那怎么办?” “鬼叫化”道:“他父子准备去哪里?” 武同春道:“南阳,投弃亲戚。” “鬼叫化”苦苦一阵思索,点头道:“这样吧,他父子暂时改装成本帮弟子,由老要饭的安排,命得力弟子维护,逐站移动,老弟仍在这一带活动,吸住对方的注意力如何?” 武同春连连颔首道:“此计甚妙,就劳烦老哥安排了!” 白石玉道:“事不宜迟,迟则生变,马上行动吧!” “鬼叫化”向梁大元一摆手,道:“我们先走!” 梁大元只有听任安排,无话可说,分别向武同春与白石玉揖别,随同“鬼叫化”离开了。 现场,剩下了武同春与白石玉相对。 面对白石玉,武同春有些机隆不安,由于“鬼叫化”的一句话,使双方本已微妙的关系,变得更复杂。 白石玉真有那种存心么?还是“黑纱女”有意如此安排呢?但这种事问不出口,刚刚受人恩惠,他也不能再冷颜相向……白石玉当然不知道武同春暗怀鬼胎,一本正经地道:“‘天地会’此次阴谋被揭,定不会甘休,以后将更变本加厉,不择手段对付你,对方眼线密布,你势必寸步难行……” 武同春恨毒地道:“我不在乎,见了对方的人便杀。” 笑了笑,白石玉道:“你能杀尽‘天地会’的人?” 武同春道:“决不保留,杀一个是一个。” 口角一撇,白石玉悠悠地道:“再发生像现在的事,你又如何?” 武同春张口结舌,无词以对,暗箭难防,有时武功并不足侍,像今天如果不是白石玉援手,一百个也死了,咬咬牙,道:“难道要我逃避不成?” 白石玉道:“话不是那么说,你想逃避也逃避不了,除非永绝江湖。目前除了等待‘天地会’与‘流宗门’火拚之外,最要紧的,尽量隐秘行踪,能不出头便不出头,能忍则忍,注意选择有利的机会,不过……” “不过什么?”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楔而不舍地目的是什么?” “这个……我要‘天地会’除名。” “为了赌这口气?” “不,另有重大原因。” “能告诉我么?” “暂时不能。” “既然如此,何不利用‘流宗门’?” “如何利用?” “投效该会。” 武同春星目大张,暗忖:“白石玉怎么会说出这等话来,难道她与‘流宗门’有所渊源吗?” 从她与“黑纱女”曲意维护童光武这一点看来,是有这种可能,但不能问,也不能说破,只能暗中观察……心念之中,故意沉吟道:“目前我不想考虑这问题。” 白石玉没再说下去,转了话题道:“你如何处理华锦芳的事?” 心弦为之剧颤,武同春目芒一闪,道:“她是我妻子,你说处理是什么意思?” 白石玉冷冷地道:“你用不着装糊涂,事实明摆着华锦芳与天地会主之间,存在着某种关系,这点你不否认吧?” 武同春无可奈何地道:“我说过要查个水落石出。” 白石玉突地用手朝岗下遥遥一指,道:“那边像是有人?” 武同春顺着手指方向望去,果见大路的另一边有两条人影在林间晃动,不由敏感地道:“莫非对方又想弄什么鬼?” 白石玉道:“我们得去瞧瞧,‘鬼叫化’他们刚走不久,别又发生了意外。” 这一说,武同春下意识地紧张起来,沉声道:“是该查个清楚!” 说着,毫不迟疑地驰下岗去。 白石玉也跟着弹身。 到了林边,只见林子里是一男一女。 武同春目光扫处,心里一震,暗道:“怎会是他两个?” 白石玉也来到武同春身边,悄声道:“快隐起身形,听他们说些什么!” 两人双双闪到树后。 第二十三章 这一男一女竟然是童光武与“天地会”主前妻的女儿素心,说起来该是第二房的女儿,因为华容的元配是华锦芳的亡母。 只见素心冷若冰霜地道:“童巡监,你既然爱的是我妹妹素珍,为什么还要纠缠我?” 童光武笑笑道:“素心姑娘,说句良心话,我并不爱令妹,是她一厢情愿。” 素心口角一撇,道:“那你为什么对她表示亲密?” “不得不虚与委蛇!” “你在玩弄感情?” “姑娘言重了,在下没这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 “她是会主千金,十分得宠,在下不敢得罪她。” “我这不得宠的便可欺负?” “不,不,姑娘大人,在下是诚心仰慕。” “你知道我妹妹是认真的,如果她知道你只是应付她,结果将如何?” “这……” 素心倏然转为疾言厉色地道:“童巡监,一句话,不管你爱不爱素珍,我不喜欢你,请便吧!” 童光武居然脸不红,耳不赤,死脸厚皮地道:“素心姑娘,在下真的不值一顾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素心冷笑了一声,道:“什么也谈不上,你请便!” 童光武声调一变,道:“在下知道姑娘心目只有‘无情剑客’武同春,但别忘了他是有妇之夫,好事难偕的。” 素心挑眉瞪眼,怒叱道:“你放屁!” 武同春心头“咚”地一跳,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想罢了。 童光武略显尴尬之色,道:“素心姑娘,在下并没说错,事实是如此。” 素心毫不留情地道:“我个人的事不劳别人操心,言止于此!” 说完话,拂袖而去。 童光武怔在当场。 武同春虽然不愿去想素心的问题,但心湖里不免泛起了涟游,人是感情的动物,不会毫无反应。 当然,只止于反应而已,他并非登徒子。 遥注素心背影消失,武同春暗忖:“董光武的身份,终有败露之日,不知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当初他出现中原道上时,曾扬言找自己挑战比剑,自己以‘冷面客’的姿态击败了他,现在自己露了真面目,他却绝口不提了,可能是白石玉的关系……” 心念未已,忽见一条人影,从对面的林中出现,半隐在枝叶之后,目光所及,不由瞿然而震。 来的,赫然是“流宗门”掌令宋天培,依然是文士装束。 宋天培是方桐的杀父仇人,方桐仍在追索,可能他还不知道宋天培就是他要找的“萍踪剑客”。 武同春顿时激动起来,在道义上,他可以代方桐诛仇,但方桐一再申言,祖父严令,不许旁人插手。 童光武侧转身,发现了宋天培,脸色一变,忙施礼道:“见过掌令!” 宋天培冷冷地道:“不许如此称呼!”。 童光武立即改口,又道:“宋大侠,有何指教?” 159 宋天培冷峻地道:“你刚才做什么?” 童光武脸色再变,退了一步,呐呐地道:“属下……” “什么,又忘了规矩?” “是,在下……没做什么。” “特别警告你,别失了身份,忘了门规!以你的立场,如果动了男女之情,你明白会有什么结果!” 言中之意,是禁止他动私人感情,也是针对他方才对素心的行为而言,作为卧底者,这的确是件危险的事。 童光武躬下身去,应了一声:“是!” 宋天培加重了语气道:“希望你牢记勿忘,别触犯门律。” 童光武嗫嚅地应道:“是!在下……记住了。” 宋天培目中凌芒一闪,道:“查出对方来历没有?” “还没有!” “什么,你究竟是在办什么事?” “丑恶女坚不肯吐露,不过……” “不过什么?” “在下获悉了一件相关的事。” “说?” “对方在南方先后结了两次婚,一是‘彩玉主人’之女,业已亡故,遗下一女,就是刚才的女子,叫素心。 另一个是现在的会主夫人,‘赤面残神’的孙女,叫符琼花,丑女的生母,据所知,对方两次结婚的目的是为了得到武功与秘技。” 武同春这才明白“天地会”会主华容重婚的目的,的确是卑鄙,为了图中原武林霸业,竟如此不择手段。 宋天培点点头,道:“继续设法追查,必要时用非常手段。” 童光武恭应了一声道:“是!” 宋天培似要离开,脚步一挪,又止住,道:“还有,新出现的‘无情剑客’,与以前现身的‘无情剑客’老穷酸贾仁,是否同属一人?” 童光武道:“是的,是一个人以不同面目出现。” 武同春“怦”然心惊,自己的一切,对方全然查出来了,“流宗门”不知将要如何对付自己。 近旁的白石玉瞟来一眼,目光中暗示秘密已全折穿了。 宋天培沉吟了片刻,像自语地道:“有争取的价值!” 武同春心中又是一动。 童光武期期地道:“要在下来做么?” 宋天培断然地道:“不,那会暴露身份,你仍旧照原来的计划做你的事。”说完,转身疾闪而没,身法玄奇得令人咋舌。 紧跟着,童光武也弹身离开。 武同春深深透了口气,道:“奇怪,对方没提岗上发生的事?” 白石玉道:“童光武不敢提,因为他的行为,是替第三方面效力,以他的立场而言,是不许有这种事发生的。” 点点头,武同春暗佩白石玉心思敏捷,一下子就想到了问题重心。 白石玉又道:“看来‘天地会’与‘流宗门’的争斗,已经全面展开了。” 武同春心有所感地道:“虎狼之争,希望两败俱伤,便是武林之福。” 白石王眸光一转,轻声道:“她又回头了!” 武同春转动目光,只见素心遥遥穿林而来,下意识地道:“她像是在找人。” 白石玉道:“你出去,看她说些什么,也许……又是一次对付你的阴谋。” 深深一想,武同春现身迎了过去。 素心一见武同春,双眸登时一亮,疾行而前,口里道:“武少堡主,我正愁找不到你呢。” 心中一动,武同春道:“姑娘要找在下?” 素心深深注视着武同春,眸中流露幽怨之色,半晌才开口道:“我不该找你,但又憋不住这颗心……” 心头微觉一荡,武同春暗忖:“她对自己仍不死心么?” 当下故意淡漠地道:“姑娘有何指教?” “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 “姑娘明白什么?” “这……不说也罢,我找你,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 “姑娘清说?” “江湖险恶,少堡主犯不着趟在浑水中,退出江湖,明哲保身是上策。” 这一说,大出武同春意料之外,他还以为是素心是前情难泯呢! 想了想,忽然省悟过来,她刚刚所谓明白,是明白华锦芳与她之间的关系,她尚以为自己不知道她父亲的真面目,所以不说出来,明哲保身,是暗指天地会主对付自己的事,想来她定有所闻。 心念之间,故作糊涂道:“素心姑娘,身为武士,岂能独善其身,不求名,但也不能埋名。” 轻轻一咬牙,素心机声道:“你刚刚侥幸脱过一场死劫,对么?” 心头一凛,武同春道:“是的!” “这样的事,还会发生!” “姑娘怎么知道?” “这你不必追究,我来是给你忠告,本来……我不该这样做的。” “在下感激姑娘盛情。” “听口气……你不想退出江湖?” 心念数转,武同春正色道:“素心姑娘,对你,在下不愿虚假,说实在,在下不能退出江湖,有许多事必须作了断。” 素心眸中又泛出异样的火焰,但在轻叹一声之后熄减了,悠悠地道:“我只是忍不住不说……” “在下非常感激!” “下一次你可能没这么幸运。” “姑娘……有所闻么?” “我……真不应该……” “如果姑娘有困难,就不必说了,在下随时准备迎接横逆之来。” 口里说,心里在想:“素心此举,仍然是当初的一丝情念未泯,她的困难是对付自己的人是她的父亲,不管父女之间有无感情,这层关系是断不了的,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她芳心深处的秘密。” 素心像突然下了决心,咬咬下唇,以激动的口吻道:“好,我告诉你,你现在危机四伏,注意每一个接近你的人,我只能说到这里,别了,我……不想说再见,梦醒了,一切都成了虚幻,珍重!” 说完,眼眶里已泛出了晶莹的泪光,一咬牙,狂奔而去。 武同春大为感动,素心的表现,使他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少女芳心,她一定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动情! 白石玉现身走近,淡淡地道:“人,不能爱其所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这话是别有所指么?武同春望了她一眼,没开口,事实上他能说什么?白石玉接下去又道:“恨不相逢未娶时,她定然后悔用错了情!” 武同春还是默然。 白石玉斜瞟了他一眼,道:“最难消受美人恩,你不会无动于衷吧?” 武同春答非所问地,自顾自地道:“天地会主又将施展什么阴谋毒计?” 白石玉道:“她的忠告必有所本,她要你注意每一个接近你的人。” 点点头,武同春道:“我得走了!” 白石玉道:“不跟我一道?” 武同春正想堵她一句,但想到刚刚受她的恩惠,还救了师弟梁大元父子俩,把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尽量和缓地道:“那样很不方便,我现在是鹰犬追逐的目的物。” 白石玉想了想,道:“也好,在暗中更方便照应!” 照应两个字使武同春的心湖大泛涟漪。 160 白石玉的态度是在最近才突然转变的,而且有意无意地流露出来,她真的有这种存心么?她不以素心为鉴,而要明知故犯?抑是“黑纱女”有意如此安排以排除华锦芳?想到这里,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暗忖:“这不能由它发展,必须在没形成风波之前予以阻遏。” 心念之间,故意以极冷漠的语调道:“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照应的。” 白石玉一副满无所谓的样子道:“我是奉命行事,不管你需不需要!” 呼吸为之一窒,武同春脱口道:“是‘黑纱女’的主意?” 白石玉道:“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武同春冷冷地道:“我不受人左右,更不愿被人牵制,告诉她!她会失望。” 眉毛一挑,白石玉道:“你说失望是什么意思?” 武同春道:“算了,彼此心照不宣吧!” 就在此刻,一声冷笑倏告传来。 武同春与白石玉齐感一愕,抬眼望去,两丈外俏立着,赫然是华锦芳,她会在此时此地现身,的确太出人意料之外。 白石玉笑着道:“大嫂,是你,真想不到……” 华锦芳寒着粉腮,冷哼了一声道:“你当然想不到!” 她的语意相当不善。 武同春此刻内心激动如潮,妻子,仇人的女儿,这算什么夫妻?如果在岗上,她父亲的阴谋得逞,她此刻已是寡妇。 她父亲的计划中安排她改嫁,她来了正好,干脆把事情拉明了解决,长病不如短痛,可是……问题是她是否已经知道她的父亲就是瞒尽天下人耳目的天地会主?华锦芳咬着牙,怒视着武同春。 武同春定了定神,强忍激动,道:“你……怎么又来了?” 华锦芳没好气地道:“我不能来找你么?” “我不是……要你回家?” “回家……回什么家?那叫家么?哼!武同春,我现在才明白……” 武同春心弦一颤,道:“明白什么?” 华锦芳盯了白石玉一眼,寒声道:“你有意遗弃我!” 武同春瞪眼道:“什么意思?” 华锦芳咬着牙道:“你心里有数,何必说破。不过,告诉你,我华锦芳不是如此容易欺负的,你先想清楚。” 武同春内心痛苦至极,华锦芳并没有错,而却做了无辜的牺牲者,谁令为之,孰令致之?她必须要承担上一代的罪孽么?可是,天下间没有向父亲索仇,而与其女儿维持婚姻关系的道理,父子夫妻,同属伦常,实在没有两全之道。 白石玉笑道:“大嫂有什么话可以慢慢漩,何必动气呢?”华锦芳冷历地道:“少跟我来这一套,以前我还把你真当一个人,想不到你这么下贱,笼络我的目的,原来是别有居心……”白三长两短玉笑容倏敛,寒声道:“你骂人?”华锦芳大声道:“不错,是骂人,你不要脸!”白石玉脸色泛了青,咬牙道:“华锦芳,你口里放干净些,我什么不要脸?” 华锦芳道:“你勾引我丈夫!” 白石玉历声道:“你放屁!” 武同春全身发了麻,他必须立刻制止这爆炸性的场面。 白石玉是个大闺女,恼羞成怒之下,后果便不堪收拾,激动地开口道:“锦芳,你不要胡说,你的想法完全错了……” 华锦芳气呼呼地道:“我胡说?哼!武同春,你藉故不回家……你……自己心里明白。” 天底下,男人绝对无法忍受的是戴绿头巾,而女人则是被人横刀夺爱,破坏家庭,因为女人一生所唯一的寄托便是家庭。 白石玉脸孔由青转白,眸中杀机炽燃,厉声道:“华锦芳,你迫我杀人?” 华锦芳切齿道:“我们本就势不两立,动手吧!杀死我你就可以如愿了。” 白石玉脚一挪,作势就要动手……华锦芳扑了过去。 武同春毫无考虑的余地,横身朝两人之间一隔,抓住华锦芳的手臂,激叫道:“你不能这样!” 华锦芳挣不脱,厉吼道:“你帮野女人来对付我?” 白石玉双眸尽赤,手掌划出……武同春无奈,侧身去挡,“砰”地一声,肩背结结实实挨了白石玉一掌,痛澈心脾,眼前金星乱冒,迸血直冲喉头,他咬牙吞了回去,狂声道:“白石玉,请你离开,让我解决自己的事,我求你……” 白石玉想了又想,怒哼一声,飞弹而去。 武同春放开了手。 华锦芳伸手就是一掌,武同春偏开头,一掌哼一声,退了两三步,华锦芳气得花枝般簇籁乱抖。 武同春喘着气道:“你……无理取闹。” 华锦芳咬牙切齿地道:“武同春,八年夫妻,想不到如此下场,算了,我认命,从此一刀两断。”泪水挂了下来。 狂激到了极致,便是麻木,武同春喃喃地道:“一刀两断?” 华锦芳道:“不错.破了的东西,永远无法还原,这样省得彼此痛苦。” 武同春痛苦地道:“这应当是一个分手的好机会,痛苦只一次,父仇是非报不可,而自己答应‘黑纱女’事完自了的诺言仍然要践,到那时,一样要分手,何不现在就下狠心?” 可是一想到华锦芳的无辜,一颗心便滴血,夫妻之义能抹杀么?这是绝情寡义的行为啊! 造物何其残忍,给双方安排这样的命运! 现在,只消一句话,一切便告终结了。 如何出口呢?休妻,对方并未犯七出之条。 华锦芳拭了拭泪痕,凄怨欲绝地道:“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但我不向人乞怜,也不要人可怜,我认命,我要活下去,看你们的下场。” 照此一说,她还不知道天地会主就是误传客死南荒的父亲。 现实,像一柄锋利的刀,不断地在武同春心上刺扎。 他想:“该不该道出真相?后果会如何?算了,宁可自己先负个不义之名,让她慢慢去了解真相……” 心念之中,努力一咬牙,沉痛地道:“分手也好!” 短短四个字,他用了全身之力才说出来,口里说,心里在滴血,这四个字决定了双方的命运。 华锦芳面孔阵阵扭曲,眸子里一片凄厉,娇躯在晃动,似要倒下,但她还是稳住了,那份神情,令人看一眼便终生难忘。 武同春想收回话,想逃、想……华锦芳的下唇咬出了血,齿印宛然,乏力地道:“事实上……我们一年前就已经不是夫妻了!” 她徐徐转身,目中无神,娇躯是僵直的。 幻灭,八年的婚姻像一场梦,醒了,消失了,唯一消失不了的,是心灵的巨创。 武同春想开口,但发不出声音。 走了两步,华锦芳又回过身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玉匣,道:“这是人家托我转交你的,拿去。” 武同春愕然,木木地道:“这是什么?’“不知道!” “谁托你的?” “一个无名老丐!” “无名老丐?” 华锦芳把玉匣放在地上,转身又走。 武同春脱口叫道:“锦芳!” 161 华锦芳止步,但没回顾,颤声道:“什么?” 武同春的意志崩溃了,他想唤住她,抛开一切,夫妻双双永绝江湖不再见任何人,他抬手,碰触到腰间的剑,剑,又唤回了他的意志,终于硬起心肠道:“没什么,我们……都认命吧,将来……你会有明白的一天。” 华锦芳突然口发厉笑,狂奔而去。 人影消失了笑声也沉寂了武同春木然呆立,似乎灵魂已随风飘散,剩下的只是一副躯壳。 算了,一切都是命定的。 他俯身抬起华锦芳遗置地上的玉匣,道:“这玉匣里是什么东西?‘无名老丐’是谁?对了,可能是‘鬼叫化’的同门,很可能是‘千面丐’……” 玉匣封得很严,还有丝绦缚牢,打的是死结。 端详了一阵,武同春用指头捻断丝绦,费了很大的手脚启开,一看,大为怔愕,里面放的是一本绢册,没有书签,看似秘芨一类的东西,激奇之下,用手指翻开扉页,是空的,一个字也没有,再翻,空白依然。 他傻住了,对方为什么要带给自己这本无字绢册?想来必有道理,于是,他怀着激奇的心理,耐心地指醮口水,一页一页翻阅,空白、空白……一共二十页左右,全是空白,全书没半个字。 他真的木住了,这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怪事。 站着,站着,他忽然感觉全身似有虫蚁在爬动,愈来愈烈,双眼也开始发花,不由骇然剧震,紧接着,腹内开始绞痛,呼吸窒塞,眼前景物呈现模糊。 “毒!”他狂叫一声,抛去了手中的绢册和玉匣。 突然,他想到素心的警告:“注意每一个接近你的人……” 这人竟然会是华锦芳! 显然她受命要毒杀自己! 怨毒冲胸而起,他要追上华锦芳,杀了她,最毒妇人心,不是临时起意,是预谋,她的戏演得不错,假作吃醋,谎称无名老丐托她送东西……冲出不到一丈,“砰”然扑了下去,再也爬不起来了,意识逐渐模糊,连恨也不存在了,最后,一切成为空白。 青灯娓娓,寂静中带着柔和。 武同春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锦帐里,被褥温软,略带幽香,看来这是女人的闺房,不错,床头还有妆台。 这是什么地方?是谁带自己来的?武同春茫然转动着目光,房里没别人,静极了,他想起身,但全身乏力,软得像棉糖,挣起一半,又躺了回去。 路边林子的一幕,涌现脑海。 于是,无边的恨开始抬头,变成火,在心里熊熊燃烧,他捏紧拳头,咬紧牙,想:“自己一再想顾全夫妻之义,不料华锦芳蛇蝎其心,竟然用诡计毒害自己,当然,她是受她父亲的指使,自己不死,非杀她父女不可,她既已先无义,自己就不必存仁,今后可以放手的去做了。……记得自己毒发倒地,以后便人事不省,是谁救了自己?女人……” 锦帐外出现人影。 武同春收拾起狂乱的情绪,定睛细看,是个十六七岁的青衣少女,长得很清秀,但从未见过。 青衣少女走近床边,挂上帐门,露齿一笑,道:“武大侠,您醒过来了!” 武同春一时不知从何问起,想了想才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家主人的卧房!” “贵主人是谁?” “家主人吩咐暂时不告诉大侠。” “为什么?” “不知道!” “是贵主人救了在下?” “一半!” “一半?” “大侠是由别人带来此地的。” “谁?” “不知道。” 武同春啼笑皆非,但也相当困惑,对方是女的没错,但会是谁呢?谁会把一个大男人安置在闺房里呢?为什么这小婢不肯说出真相?问了半天,等于什么也没问,吐了口闷气,期期地道:“看起来姑娘是什么也不会告诉在下的了?” 笑了笑,青衣小婢显得天真又慧黠地道:“不,能说的我还是会说。” 武同春道:“那姑娘就说说能说的如何?” 青衣小婢偏了偏头,道:“可以,首先别叫我姑娘,我只是个下人,我叫荷花,叫我名字好了!” “荷花!这名字很好。” “不好,但父母给我取了这名字,没办法改,因为我是秋天生的,所以叫荷花,听起来就是个丫头名字。” “那是你自己的想法,我认为很好,说下去吧!” “大侠已经昏迷两日夜了……” “噢!两日夜?” “听我家主人说,大侠是中了奇毒,我家主人也解不了,只用药阻住毒势,大概可以维持七天。” “七天?” “是的,至多七天。” “贵主人呢?” “求解药去了!” “七天回转?” “很难说,不过……她希望能及时赶得回来。” 武同春默然,一颗心直向下沉,七天去了两天,还剩下五天,如果不能及时得到解药,仍是死路一条,恨,在心里变成了稠胶,如梁不幸而死,的确不能瞑目,多残酷、多讽刺,父亲毁在华容手上,自已死在他女儿手里,而毒害自己的,是结婚了八年的妻子。……荷花粉腮一黯,期期地道:“我家主人还说……” “说什么?” “说……她不能及时赶回救治的话,就要我告诉大侠她是谁。” “那就是说……在我死前才告诉我?” “大侠别说得那么难听,这……只是万一的话,家主人一定会赶回来的。” 凄苦地一笑,武同春悠悠地道:“听天由命吧!” 荷花吐口气,道:“我去给大侠端参粥来!” 说着,转身出房。 武同春像掉在冰窟里,从脚直凉到头顶,生死仍在未定之数,五天,也许毒势提前发作,即使这里的主人能及时赶回,依然活不了命。 何况求药不是取药,谁能保得定准能求到。 荷花端了碗热腾腾的参粥进来,道:“大侠,我来喂你。” 武同春拚命挣扎着坐了起来,喘着气道:“荷花,我……自己喝吧!” 荷花眸光一闪,道:“这又何苦呢?” 说着,把粥碗递到武同春手上,然后另外拿了一条被,折成方形,垫在武同春身后。 武同春讪讪一笑,道:“荷花,我……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和你家主人!” 荷花在床沿上坐下,大方地道:“用不着,我家主人说……” 像是发觉失言,突然顿住了。 武同春心中一动。道:“说什么来着?” 粉腮一红,荷花期期地道:“没什么,是我……说溜了嘴。” 武同春不舍地追着道:“我知道,你不肯告诉我,对吗?” 菏花调皮地一嘟嘴,道:“知道就成了,我不否认。” 这一说,武同春词穷了,心念一转,旁敲侧击地道:“荷花,你家主人……一定长得很美?” 荷花双睛一亮,道:“当然!” 武同春跟着道:“你家主人是小姐还是夫人?” 荷花咕叽一笑,道:“武大侠,你想套我的话么?对不起我不便饶舌,家主人知道了我会吃不了兜着走。” 武同春面上一热,道:“好吧!我什么也不问。” 荷花道:“除开我家主人的事,别的您可以随便问。” 武同春喝完了粥,把空碗交给了荷花,又道:“那我问带我来此地的人是谁?” 荷花笑着道:“您还是想诓我,刚才您问过了,我说不知道。” 武同春抿上口,他知道无法从这慧黠女子的口里套出任何话。 荷花转了话题道:“武大侠,听说……你的本领十分高强?” “谈不上,你听谁说的?” “当然是我家主人!” 顿了顿,又道:“既然本事大,怎会被人暗算呢?” 一句话,勾起了武同春心里的恨,眸子里登时射出可怕的光焰。 荷花不安地道:“是……婢子我说错话了么?” 摇摇头,武同春道:“不干你的事,我在想我自己的事。” 荷花道:“我家主人交代,您不能动气的,不然会使毒势提前发作。” 深深叹了口气,武同春道:“我能不动气么?唉!算了,江湖上不是人杀我,就是我杀人!” 荷花站起身来,皱着眉头道:“练武是为了互相残杀么?” 武同春沉声道:“当然不是,不过,有少数的人确是,而多数的却又是被迫走上这条路的。” 荷花道:“是有道理,不过……” 一阵晕眩,双眼发黑,武同春昏死过去。 162 荷花推了武同春几下,大声道:“夫人,他昏过去了!” 一个素衣少妇应声而入。 这少妇年在二十七八之间,清丽绝俗,有如空谷幽兰,眉宇间笼着一层愁雾,由于蛾眉紧锁,眉心间形成了两道纵沟,很深,像是从来就没有舒展过。 荷花再次道:“夫人,他……是毒发了么?” 少妇点点头,悠悠地道:“是毒性发作,一会就过去的,再给他服三粒药丸。” 荷花面带忧容地道:“夫人,如果他捱不到解药来怎么办?” 少妇神色惨淡地道:“以他的内功根基,再加上药力,应该可以多捱几天的。” “如果捱不过去呢?” “希望不致如此。” “解药准能取到么?” “这……希望能顺利取到。” “这样说,根本是没把握的事?” “生死有命,有些事……人是无法办到的。” “夫人,万—……” 少妇瞪眼道:“少饶舌,快给他服药!” 荷花低应了一声:“是!” 少妇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叹口气,出房去了。 荷花望着房门,喃哺自语道:“我真不明白,夫人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武同春醒转,觉得更加虚弱.心里暗道:“看来我的生命行将结束了,可恨许多大事未了,恩怨未结,两代人,毁在仇家两代人的手里,如果真有所谓命运之神的话,这种安排,未免太酷虐了!” 荷花趋近床边,关切地道:“武大侠,您必须振作!” 武同春感激地望了荷花一眼,弱声道:“我会的,我还不甘心死,我……不能够死啊!” 心头的恨又在翻搅,而使他恨到极处的是华锦芳,他在知道了她的父亲是仇家之后,一再考虑委曲求全,而她竟没有半点夫妻情义,下这毒手。 荷花期期地道:“武大侠,您……心里充满了恨,为什么?” 武同春心头一震,道:“你怎么知道!” 荷花道:“您的眼神已经明白地说出来了!” 武同春默然不语。 荷花又道:“您……是在恨那下毒的人么?” 武同春触中心事,脱口道:“我不死就会杀她。” 荷花面色一变,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武同春咬牙齿地道:“我不想提起她。” 荷花吁口气,道:“武大侠,您歇着吧,有事叫一声,我就在门口!”说完,转身出房,顺手带上了房门。 空气又恢复死寂,武同春沉浸在恨里。 希望,给人以生的勇气,但恨也能增加人活的力量。 算来是第六天,武同春数次昏厥,肉体上的痛苦,使他受不了,但他仍抱着最后一丝的希望。 希望能捱到此间主人求到解药。 人的生命,有时显得很脆弱,但有时却又无比的强韧,强韧得出奇,武同春只剩下奄奄一息,可是他还希望活下去。几番油尽灯枯,他还强挣着保持一念不混,他尽力抗拒死亡,他不甘心认命。 昏迷再醒转。 武同春目光扫处,不由心头剧震,连呼吸都窒住了。 眼前景物全变,上望不是帐顶,而是古旧的椽梁,躺处不是温暖的床褥,而是冰凉的砖地。 再望,钟、鼓、神龛、供桌,天啦!这里是古庙殿堂。 自己怎会到此地来?是梦么?不是,一切都那么其实。 他一挺身,蹦起老高,毒解了,武功也恢复了,他木立在当场,想,苦苦地想,什么也想不起来。 唯一的记忆,是昏迷在床上,以后的是一片空白。 荷花呢?她的主人是谁?为什么要如此神秘?疗毒的卧房就在这庙里么?殿门外的院地中,阳光灿烂,是大白天,静无人声,殿里打扫得很干净,当然这不是无人住持的废庙。 人语声喧,步声杂沓,四五个道士自外而入,手里拿着法器等物。 武同春步出殿门,看样子,这些道士是刚从外面做法事回来。 当先的老道疾步迎前,稽首道:“无量寿佛,施主光临敝宫,有何贵干?” 武同春瞠目道:“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老道怔了怔,道:“玉虚宫,施主……不是本地人?” 其余的道士各自进里面去了,只留下老道一个。 武同春还在迷幻之中,茫然道:“玉虚宫……道长上……?” “贫道‘上清’,这一带的道场法事,都由敝宫承接,施主……” “在下不是为法事而来。” “哦!那是……” “在下是找人而来。” “施主要找的是什么的人?” “两位坤道,一主一婢,小婢叫荷花。” “上清”者道脸色一变,上下打量了武同春几眼,道:“无量寿佛,罪过,敝官上下极守清规,坤道人家向来不许进宫,施主……是衙门里的差官?” 武同春为之啼笑皆非,暗忖:“难道这老道真的不知情?那自己是如何到这里的?从表面看,这些道土不类练武的人物……” 心念之中,试探着道:“在下找的是位女侠,大概……就住在这附近,道长能指引点么?” 老道摇头道:“这附近没什么人家,有,也只不过是几家散居的村农,每家贫道都可数出三代,可没什么女侠。” 看样子问不出所以然来,武同春抱拳道了声:“打扰!”举步向外走去。 老道愣得地望着武同春的背影,嘟哦着道:“八成是做公的,好在宫里上下都是规矩的三清弟子。” 武同春走出玉虚宫大门,放眼望去,全是旷野田畴,夹着些疏落的村舍,极目处隐身城镇的轮廓。 像是做了一个离奇的梦,但事实上绝对不是梦,毒解了,死里逃生,荷花、女人的卧房、饮食,一切都是真实的。 对方是有所顾忌,才在解毒之后,乘自己昏迷不省人事,移来道观里么?荷花口中的主人是谁?难道会是……他敏感地想到了“黑纱女”,实在大有可能,只有她,才有这份能耐,才这么神秘。 当然,这只是猜测,也许根本不是,因为白石玉不见现身。 木立了一阵,他挪动脚步,心神仍然是恍惚的。 走着,走着,眼前来到一个小镇。 这小镇对武同春而言并不陌生,是邻近襄阳的五里墩,目光扫处,大感纳闷,只见行人寥落,而且都是垂头疾行而过,店户住家,十有七八是关门闭户,凄冷的情景,像是劫后的灾区。 四个人扛着一口白木薄皮棺,匆匆行过,没有送葬的孝子,更没幢幡鼓吹。 武同春踽踽而行,眉头紧紧锁住。 走没几步,又是一具白木棺材抬过。 这是怎么回事,在这短烦几天之内,发生了什么意外的灾劫?差不多走完整条大街,才发现转角处有家小饮食店,半开门,炉子里一是冒着烟。 武同春心想:“肚子也饿了,不如打个尖,顺便问问情况。” 心念之中,踅向小店。 进了店门,空无一人,桌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沙,武同春不由傻了。 一个小二模样的年轻小伙,愁眉苦脸,懒洋洋地走近,道:“公子是外路人?” 点点头,武同春道:“是的,有东西吃么?” 小二有气无力地道:“还有卖剩的粥和卤菜。” 武同春吁口气,道:“将就端些来吧,能有壶酒更好。” 163 小二擦了擦桌椅,请武同春坐下,口里道:“大司务、店主全走了,只剩下小的一个没地方去……” 说完,自到灶边柜台前动刀切了些现成的烧卤,连酒带杯箸一盘子全作一次端上。 武同春是饿极了,动筷子就吃。 小二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 肚子打了底,压下了饥火,武同春斟上酒,呷了一大口酒,这才开口道:“小二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小二唉了一声,道:“闹瘟疫!” 这一惊非同小可,武同春瞪大了眼道:“瘟疫?” 小二道:“可不是,三天抬了七口棺材,能走的全走了。……公子,小的看……您吃喝完了就马上离开吧,别……唉!” 武同春皱眉道:“既没天灾地变,也没刀兵水火,哪来的瘟疫呢?”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反正死人是真的,官府地方出棺出钱,雇人收尸。” “只这五里墩么?” “听说别的地方也发生了,不过最先发生是这里。” 瘟疫,相当可怖的名词,武同春心里忐忑不已,暗忖:“小二说的不错,及早离开为上,君子趋吉避凶,没来由招惹。” 就在此刻,门外一个极其熟悉的苍老声音道:“真见鬼,这一闹瘟疫,连饭都没得讨了,看来不遭瘟疫也得饿死。” 武同春一听,就知道来的是“鬼叫化”。 小二走近门边,道:“唉!这大年纪了,可怜,这里还剩些东西,没人吃会烂掉的……” “我老化子可没钱买?” “免费!” “你小哥的良心不错。” “早不知晚的,算了,良心也避不了瘟,等着,我去拿……” “小二哥,慢着!” “怎么?” “老要饭的一辈子蹲门站街,从没上过桌子,好人做到底,就让老要饭的进店去四平八稳坐下吃上一顿,过过瘾,如何?” “人都是一样父母生养的,命不同罢了,当然无所谓,只是……” “只是什么?” “里面还有位客人。” “这打什么紧,老要饭的拣角落坐不就成了?” 武同春忍俊不禁,几乎笑出声来。 小二犹豫了片刻,道:“好吧,进来!” “鬼叫化”跨门而入,武同春口一张,正待招呼,“鬼叫化”急使眼色,打了个哈哈道:“小二哥,我老要饭的会报答你。” 小二苦苦一笑,道:“算了吧,希望你饱餐一顿之后,远远离开,别沾上瘟疫。” “鬼叫化”道:“化子命大,瘟神不敢我,我看……”目光一溜,手指角落里的桌子道:“就坐那边吧!” 武同春心念一转,大声道:“小二哥肯做好事,在下又有什么好嫌的,您老就与在下共桌喝上几杯,一个人怪闷的。” “鬼叫化”挑眉道:“妙啊!老要饭的走运了,光碰上好人。” 说着,不客气地在武同春对面坐下,回头道:“小二哥,你说过吃不完,卖不完会烂掉,全端出来吧,有酒整坛搬,拿只大碗,老要饭的今天要痛快地享受一番。” 小二目光扫向武同春。 武同春点头道:“照办,在下付帐!” 小二笑笑道:“付什么帐,两位吃好了就上路吧,小的顺水人情请客,这早晚也得离开这鬼地方,另觅活路了。” 说完,自去料理。 武同春低声道:“老哥,真的是发生了瘟疫?” “鬼叫化”悄声道:“人为的!” 武同春栗声道:“人为的?” “鬼叫化”道:“这种事江湖上不乏先例,或为设教,或为敛财是有特殊目的就是。” “设教何解?” “蛊惑乡愚,收揽徒众。” “小弟仍不解?” “现在已经出现了救命活神仙,瘟疫能治,内情可知。” “这的确是伤天害理。” “有些卑鄙之徒是不译手段的。” 小二端上了两大盆烧卤,一大盘馒头,又去搬了一大坛没开封的酒,一个大海碗,朝“鬼叫化”面前一放。 “鬼叫化”大乐,龇牙裂嘴地连打哈哈道:“小二哥,你这好心该得好报!” 小二苦笑着道:“不指望,能活下去便谢天谢地了。” “鬼叫化”拍开泥封,倒了一大海碗,仰颈灌了大半碗,舐唇咂舌地道:“过瘾!小二哥,你不怕瘟疫?” “为什么不怕?” “那你还呆在此地?” “没地方去啊!这年头找饭吃不容易。” “你既是干小店伙计的,应该有经验,何不自己到别的地方开个店?” “得要本钱。” “鬼叫化”抓了一大把卤莱塞入嘴里,粗枝大叶地一嚼,伸着脖子硬吞下去,抹抹嘴:“那还不简单,老要饭的生就一双‘穿袋眼’,能一眼看出人家口袋里的东西,这位公子腰囊丰富,赏你一点,就够你受用了。” 小二直了眼,脱口道:“慷他人之慨么?” “鬼叫化”拍桌道:“好心有好报,不信你瞧!” 武同春当然不会吝啬一点小财,随手一摸,两个金锭子,朝桌上一放,道:“拿去吧!” 小二一下子愣住了,他真不敢相信这会是事实,起先他以为这老叫化失心疯,随口胡诌,想不到这位衣着不俗的客人,竟然毫不踌躇地照办,他活了这大,还不曾摸过金锭子,这实在像是做梦。 “鬼叫化”大声道:“发什么呆,拿去吧,咬咬看,是不是假的?” 小二声音打一抖道:“这……这……小的怎敢领受。” “鬼叫化”瞪眼道:“快拿走,人一辈子走运只一次!” 小二不安地望着武同春。 武同春微笑着道:“小二哥,只管拿去,算是这位老人家赏你的。” 小二激奇地望着“鬼叫化”突地跪了下去,叩头道:“原来您老人家是位异人,小的叩谢厚赐,终生不忘。” 说完又转向武同春道:“公子爷,小的一并谢了!” “鬼叫化”摆手道:“得了,我老要饭的不喜欢磕头虫。快去收拾东西走吧!” 小二起身,深深望了两人一眼,似乎要把两人的相貌记牢些,然后上前,伸出颤抖的手来,拿起桌上的金锭子;感激涕零地道:“小的叫林七,这就……去收拾。”转身匆匆入内收拾去了。 武同春这才又拾回话题道:“老哥,您刚才说什么救命活神仙……” “鬼叫化”眸光一闪,道:“不错,这消息已经传遍附近百里,不少人去求符求药。” “求符?” “不错,据说可以避瘟。” “那活神仙在什么地方?” “离这里一天路程的山中。” “依老哥的看法……是怎么回事?” 164 “欺骗乡愚是事实,至于另有什么特殊目的便不得而知了。你有没有意思去查个究竟呢?” 武同春深深一想,沉吟着道:“这……有这必要去管这闲事么?” “鬼叫化”翻眼道:“小兄弟,这可不是闲事,依我判断,是‘天地会’与‘流宗门’在斗法,其中大有文章,也许有机会能让我们利用。试想,襄阳一带是‘天地会’的天下,除了该会自己,或是‘流宗门’敢弄这玄虚之外,任何江湖人都不敢捣这鬼。” 武同春陷入沉思,他目前急于要做的,是找华锦芳算算企图毒杀亲夫的帐,这件公案不解决,将分秒难安,犹如心上插了一根刺,必须予以拔除。 “鬼叫化”自顾自大吃大喝,像是要把下几顿的做一次吃完。 武同春只顾想心事,关于华锦芳的事,他不打算让老叫化知道,因为这是相当丢人的事,根本不能向外人讲。 “砰”老叫化猛拍了一下桌子。 武同春吃了一惊,道:“老哥,什么事?” “鬼叫化”道:“吃饱了,喝足了,我们该上路了!” “上路?” “怎么,你不想去?” “这……好吧!” “那就好!” 两人离开小店,穿过死寂无人的街道,朝西踏上小路逞往前奔。 为了避人耳目,两人一前一后,保持了一段距离,由“鬼叫化”引路。 僻静的山区,突然热闹起来,男女老少,络绎不绝,因为山里出了活神仙,这些人,有的遭瘟求药,有的求符避瘟。 武同春与“鬼叫化”远离人群而行。 正行之间,一声厉喝倏告传来:“门规不容破坏,说什么也是枉然!” 一个凄绝的女子声音道:“殿主,弟子……认命,只是……” 武同春心头一震,暗忖:“听口气像是江湖帮派门户内的纠纷……” “鬼叫化”如魅影般飘了过去,回头向武同春招了招手。 武同春跟着掠了过去,只见林木掩映之中,一个姿色不俗的宫妆少女长跪地上,泪痕斑剥,她身旁站着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书生,面无人色,身躯在籁籁抖个不停。 宫妆少女迎面八尺之处,兀立着一个黑衫中年,冷酷的神色冷人不寒而栗。 武同春大为困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黑衫中年当是刚才听到被称为殿主的人,但那书生看来是不会武功的普通读书人……“鬼叫化”示意武同春别声张。 黑衫中年沉着脸,冷酷地道:“伍香菱,你藐视门规,结交外人,本殿虽同情你,但无能为力。” 叫伍香菱的宫妆少女咬着牙道:“殿主,弟子……只有一个请求……“说吧?” “请放过他。” “办不到,他会泄露本门秘密。” “殿主,弟子……发誓,他什么也不知道。” “这是你说的,本殿不能采信。” 年轻书生凄厉地道:“菱妹,我也……认命了,你死……我不愿独活。” 伍香菱回头道:“江郎,你……千万不可如此!” 黑衫中年寒声道:“伍香菱,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伍香菱哀求道:“请放过他!” 黑杉中年断然道:“这点办不到!” 伍香菱带着哭声道:“殿主,他是无辜的啊!” 黑衫中年道:“咎由自取,他只好认命了!” 武同春暗忖:“黑衫中年被称为殿主。天地会内未听说过这种称呼,除非是最新崛起江湖的帮派,否则对方是‘流宗门’的可能性很大,看情形是这女的爱上了这书生,而这种行为却又为门规所不许,实在是有失人道。” 黑衫中年转向年轻书生道:“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不该和江湖人发生关系的,这只怪你命运不好,你认命么?” 年轻书生似乎突然有了勇气,咬咬牙,大声道:“我认命,但有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上天是公道的。” 狞统一声,黑衫中年道:“你舍得到公过的,小穷酸,这里有一粒药丸,可以助你毫无痛苦地解脱,你俩生不能并蒂,死后可结连理。听好了,你服下药丸之后,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赶紧寻个合式的长眠之穴!” 说完,脱手抛出一粒药丸。 这简直是惨无人道,武同春杀机顿起。 年轻书生俯身从地上捡起药丸……伍香菱惨叫道:“江郎,不可!” 叫声未已,年轻书生已把药丸吞了下去。 武同春本待阻止,已来不及,他没料到这书生一点也不踌厉地把药丸吞了下去。 伍香菱陡地站起身来,娇躯连晃,凄唤一声,扑向年轻书生。 黑衫中年一闪而逝。 武同春身形一动,就待……“鬼叫化”一把拉住道:“且看下文,别忘了我们此来的目的,你上的当不少了,应该提高警觉,那女的可没吃药丸。” 一句话提醒了武同春,立即安静下来。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伍香菱哽咽着,凄凉欲绝地道:“江郎,是我……害了你……我……” 年轻书生道:“菱妹,我俩……生不能同时,死得同穴,我……满足” 字字血泪,语语含悲,令人不忍卒听。 伍香菱又道:“江郎,我……错了,我明白会有这么一天,不该……接受你的情。” 年轻书生悠悠地道:“菱妹,别这么说,我……没有抱怨,还有来世可期啊!我们……相聚了一个月,但已胜过别人一生了。” 伍香菱厉叫道:“我不甘心,我……死不瞑目。江郎,天公对我俩……为什么如此残忍?” 年轻书生轻轻推开伍香菱,颤声道:“认命吧,不要怨天尤人,半个时辰不多,我们……找长眠之地吧!” 伍香菱点点头,拭了拭泪痕,道:“走吧!” 两人手携手,螨珊而去。 “鬼叫化”示意武同春,悄悄尾随在后。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武同着实在不忍,紧着双眉道:“老哥,如果这件事之中没有蹊跷,则这一对男女之情,可说坚逾金石,连死都不怕,小弟……实在觉得不忍。” “鬼叫化”道:“人同此心,老要饭的何尝不是,不过……看情况再说吧!” 武同春道:“男的已服下毒药,恐怕……无法救治了。” “鬼叫化”漫声道:“此地有活神仙,总有办法可想的。” 一男一女,专拣荒僻的地方踉跄而行。 武同春与“鬼叫化”遥遥跟着。 165 不久,来到一个山洞之前,一双男女止步,年轻书生道:“菱妹,这里好么?” 伍香菱怆声道:“很好,但得先找些堵塞的东西……哎哟!”以手抚胸,踏了下去。 年轻书生忙蹲下扶住,颤栗地道:“菱妹,你……怎么了?” “找……我……江郎,我不成了!” “这……” “江郎……时辰到了你……” “我扶你进洞去。” 年轻书生半抱半拖,把女的挪进山洞,读书人,连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 “鬼叫化”一偏头,与武同春迫近洞口。 洞内传出了女子的呻吟之声。 武同春惑然道:“老哥,女的并没服毒……” “鬼叫化”道:“再看下去就知道了。” 只听伍香菱的声音道:“江郎,紧紧抱着我,我……真幸福,能……死在你的怀里,江郎,我……要先你一步……走了!” 年轻书生悲声道:“菱妹,你……先走……得在路上等我……我幼读圣贤之书,不语怪力乱神,而现在……我希望有阴司,有鬼魂,我俩才能相聚不离,更希望有轮回,我们来生再结夫妻……” “江郎,我……看不见了……” “菱妹,抓紧我,我好像也……” “真好,我们能一路走。” “鬼叫化”拉了武同着一把,双双进入洞中,只见一男一女紧紧拥抱着,男的靠洞壁而坐,女的半身在他怀里。 只这一会功夫,女的已面色全变,泛出可怕的鲜红,是中毒的现象。 年轻书生抬起头,问声道:“是什么人?” “鬼叫化”走近,道:“老化子,要饭的!” “请离开好么?” “为什么?” “因为……我们快要死了!” “啊!有这种事?” “老人家,行行好,请出去。” “不成,若要饭的好不容易才找到这落脚的地方。” “老人家……请别折腾将死的人好么?……” “你们真的会死?” “这……能假得了么?” “中了时疫?” “不……您老人家就别问了!” 武同春迫近到“鬼叫化”身后、开口道:“这位仁兄如何称呼?” 年轻书生深深望着武同春,奇怪他衣冠楚楚,会与老叫化一道,愕然迫:“兄台是……” “山行路过的!” “在下江崇文……” 伍香菱声音层弱地道:“江郎,这太好了,就拜恳两位……代我们封洞,免遭虎狼之噬……” 年轻书生点点头,道:“两位……肯加惠将死的人么?” 武同春心念一转,道:“实不相瞒,区区早在暗中看到江兄毅然服下毒药,倒是这位姑娘并未服下毒丸,何以也中毒呢?” 年轻书生喘口气,凄然道:“内情不必说了,她早已有剧毒在身,命运早定。” 心头一震,武同春目注“鬼叫化”道:“老哥,怎么办?” “鬼叫化”沉吟不语。 伍香菱连声惨哼起来,状甚痛苦。 年轻书生把她搂得更紧;咬着牙道:“菱妹,很快就过去的,再忍耐一会就没痛苦了……可惜,我不能代替你,天啊!请……” “鬼叫化”望了这对挣扎在死亡边缘的情人一眼,沉重地道:“只有一个办法……” 武同春双睛一亮,道:“什么办法?” “鬼叫化”道:“解铃还是系铃人,去找那黑衫中年,他必去之不远。” 武同春期期地道:“老哥,远水救不了近火,人家都快要……” 他不忍心说出死字。 “鬼叫化”道:“毒,并非人人能解,尤其是独门之毒,你说怎么办?” 武同春想了想,向年轻书生道:“问问她,如何能找到解药?” 伍香菱停止了呻吟,声音细弱地道:“谢肘两位……好心,来不及了!” 武同春道:“对方什么身份?” 伍香菱道:“‘流宗门’,刑殿展主徐易之!” 果然不出所料,伍香菱是“流宗门”弟子。 武同春紧皱着眉头道:“无法可想了么?” 伍香菱又痛苦地呻吟起来,无力再答武同春的问话。 年轻书生黯然道:“看来数该如此,在下二人死后,请两位封洞。” 武同春毅然道:“人事不能不尽,老哥,您守在这儿,小弟去碰碰运气“鬼叫化”道:“去吧!” 武同春迅快地飞身出洞,熟记地形,以防回头时找不到,然后弹身朝前奔去,正行之间时,忽然发现前面一条人影十分眼熟,不由心中一动,加紧身法追去,到了切近,不由大喜过望;对方赫然是方桐。 方桐是“铁心太医”的孙子,歧黄之术是祖传,也许他能解得了毒。 第二十四章 武同春当下发话道:“方兄弟,留步!” 方桐止步回身,狂喜道:“大哥,是你!”随即又错愕地道:“你怎么……回复了本来面目?” 武同春苦苦一笑道:“身份已被多人揭穿,易容是多余的事了。兄弟怎会到山中来?” 方桐道:“听说襄阳一带遭瘟,此地出了活神仙,所以来看看热闹。大哥现身此间,大概也是同一原因?” 武同春颔首道:“不错,兄弟,你能解毒么?” 方桐惊声道:“解毒?” “是的!” “大哥你……” “不是我,是别人。” “什么样的人?” “一对年轻人,被人毒害,命在须臾,兄弟,你能么?” “没把握,毒的种类太多,不过……可以试试。” “好,快跟我走。” 武同春带着方桐,回到原来的山洞,只见年轻书生泪流满面,变成了木头人,他怀中的伍香菱、没了声息,只是娇躯仍在抽动,看来已距死不远。 “鬼叫化”惊异地道:“你这么快就回头,他是……” 武同春含糊以应道:“他叫方桐,是小弟知交!” 说完,匆匆为方桐引介道:“兄弟,这位是丐帮首座长老,我的忘年之交,你就跟着叫老哥吧!” 方桐深深望了“鬼叫化”一眼,叫了声:“老哥!” “鬼叫化”哈哈一笑道:“妙极了,老要饭的又多了个年轻小弟!” 武同春手指二人道:“兄弟,你试试看,能解他两人的毒么?” “鬼叫化”更为惊诧,想不到这么巧,武同春只一转眼便找到了解毒的人,这姓方的小小年纪,有此能耐?心里想,却没问出口。 方桐蹲下身诊视了半晌,栗声道:“这是追发剧毒,寻常人是不出半时辰必死,有武功的顶多能撑持一个时辰。这毒不常见,可说是毒中之毒,非此道高手不能配制。” 武同春急切地道:“能解么?” 方桐道:“大概可以.不过……武功却保不住了。” 武同春道:“救命第一,武功不管了。” 166 年轻书生喜极如狂,激颤地道:“天幸得逢救星,江崇文没齿难忘!” 方桐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玉瓶,拔开塞子,倒了两位黄豆大的白色丸子,递与年轻书生道:“一人一粒,快服下,眼下之后会下行,你好生着。” 说完,向武同春和“鬼叫化”道:“我们到外面去,在此不便。” 三人抽身出洞,到了洞外,武同春把两人中毒的经过向方桐说了一遍。 方桐义愤地道:“人性泯没,这等人该杀。” 武同春本想告诉方桐,已代他查到杀父仇人,但碍于“鬼叫化”在侧所以隐忍着没说出,因为他知道“铁心太医”为人古怪,家事不愿让外人知道。 约莫两盏热茶的工夫,年轻书生扶着伍香菱走了出来。 伍香菱因为毒发得早所以人显得十分萎顿。 两人一出洞,便双双跪了下去。 年轻书生激动地道:“再造之恩,永铭肺腑!” “鬼叫化”摆手道:“快起来,快起来,老要饭的最怕这一套。” 两人缓缓起身。 年轻书生又道:“请三位恩人见示尊灶大名……” 武同春道:“不必了,倒是你俩得赶快远走高飞,别让门中人发现。” 伍香菱虚弱地道:“是的,小女子心里已有打算。” 武同春忽地想起一件事来,上前两步道:“伍姑娘,区区想问你几句话?” “请问,小女子知无不言。” “关于山中的活神仙……” “是本门中人弄的玄虚。” “噢!目的何在?” “一方面敛财,另方面藉此削弱‘天地会’的力量。” “这话怎么说?” “在饮水中下毒,故意扬言瘟疫,求药求符者必须付出庞大代价。另面,主要是在‘天地会’中扩大放毒,中毒的人会丧失功力……” “鬼叫化”与方桐同时惊“啊”出声。 武同春圆睁双目道:“什么样的毒?” 伍香菱摇头道:“小女子也不知道,中毒者没有中毒迹象,徽候完全发瘟。” 武同春一咬牙,道:“扮活神仙的是谁?” 伍香菱道:“是本门总香主‘天绝星’贺宇。” “鬼叫化”厉声道:“这老毒物还没死,他已经几十年没消息了,也有他才能干得出这种天诛地灭的恶毒勾当。” 武同春挑眉道:“老哥认识他?” “鬼叫化”道:“几十年前的事了,算来他已八九十岁,想不到他活这么长,真是俗语说的好人不长寿,祸害几千年。” 武同春又道:“‘天地会’方面有反应么?” 伍香菱道:“还没有,因为这毒是无影无踪之毒,对方可能还没发觉据说那种毒即使是此中高手,也难觉察。” 武同春咬咬牙,道:“对方武功如何?”。 “鬼叫化”代答道:“稀松,所仗恃的就是毒,还有便是诡诈高人一筹!” 就在此刻,两名猎户装束的汉子,遥遥向这边走来。 伍香菱定睛一望,惊声道:“是本门密探!” 武同春心中一动,道:“你俩快从山涧那边走!” 伍香菱栗声道:“小女子武功已失,对方可能已经发现了。” 两名密探果然加速奔近。 武同春道:“快离开,区区会处理。” 年轻书生与伍香菱相扶着跟跄奔离。 密探立即转身绕道,看样子已然发觉。 武同春弹身截去,大喝一声:“站住!” 两密探神色自若,其中之一道:“朋友是要问路还是……” 为了那对情人的安全,武同春不得不狠心,如果不封住两人的口,那对情人将被迫杀,何况这帮子人不殊洪水猛兽,干的是伤天害理的勾当,杀之绝不为过,当下冰声道:“你两个偏巧在这时候撞来,只好从命了!” 两密探脸色一变,另一个开口道:“朋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武同春冷酷无情地道:“不必装聋作哑,你们好事做多了,为了救人,区区只好杀人,就是这意思。” 两密探一个横起钢叉,一个亮出钢刀。原先开口的厉声道:“朋友知道咱俩的身份是吗?” “当然,‘流宗门’的密探。” “是……是那女叛徒泄露的?” “你俩知道也无妨!” “朋友有名号么?” “无情剑客!” 两密探登时脸色惨变,齐齐惊叫了一声:“无情剑客!” 武同春闪电般戮出一指,那持钢刀的闷嚎一声,栽了下去。 另一个本能地一钢叉刺出,武同春反手捞住,那密探亡魂皆冒,一松手,掉头就跑,武同春八步赶蝉,紧跟其后,转过叉头,掷出。惨嚎再起,叉贯背胸扑了下去。 “鬼叫化”与方桐双双赶了过来。 “鬼叫化”目芒一闪,道:“尸体得予以隐藏,别使对方发现。” 武同春点点头,把两具尸体拖到密树丛中,用些枯枝败叶覆盖住。 这样,除非是碰巧,或是尸体发臭,不然不容易被发现。 方桐开口道:“武大哥,我们去看活神仙吧。” “鬼叫化”抬手道:“且慢,有此必要么?” 方桐不知究里,脱口道:“下毒害人,使许多平民无辜遭殃,怎说没必要?” “鬼叫化”道:“小兄弟,对方的真正目的是对付‘天地会’,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们可以静待机会,此刻插手,并非上策。” 方桐不解地道:“这是为什么?” 武同春接口道:“兄弟,说来话长,简单一句话,这一门一会,都是武林之祸,我们得从大处着眼,待机而动,彻底消除祸根。” 方桐默然。 “鬼叫化”道:“我们去看看热闹可以,但只限于看,切莫债事,现在我们就分道了吧!” 这话正中武同春下怀,立即道:“好,老哥先请!” “鬼叫化”提着打狗棒,一路歪歪斜斜,穿林而去。 待“鬼叫化”走远之后,武同春靠近方桐道:“兄弟,你追仇的结果怎样?” 方桐咬牙道:“还没有下落。” 武同春道:“我已经代你查出来了。” 星目大张,方桐一把抓住武同春的手,激动地道:“大哥,真的……在哪里?” 武同春四下一扫瞄,然后以极低的声音道:“流宗门掌令宋天培,便是你要找的‘萍踪剑客’,那次在山中蝴失的人便是他,该门的巢穴在山中。” 方桐松手后退数步,栗声道“他是‘流宗门,的掌令?” 武同春道:“不错,功力未可轻视!” 方桐激越地道:“真是皇天有眼,终于找到仇家了。大哥,小弟这就去找他,请告诉小弟该门的巢穴……” 武同春沉声道:“兄弟,冷静些,对方不是普通人物,鲁莽必偾事。该门既有意取代‘天地会’为中原江湖霸主,当然高于如云,什么人物都有,你面对的将不止姓宋的一人,你必须谋而后动,出奇制胜,等待最好的时机。 “同时,‘流宗门’与‘天地会’业已短兵相接,姓宋的不会呆在山中,好在你是初出江湖,没人知道你来路,慢慢查访罢。” 方桐聪慧过人,一点便想通了,作揖道:“多谢大哥指点,小弟会冷静从事的。” 武同春道:“这就好,兄弟,小不忍则乱大谋,弄砸了将使令堂与令祖失望!” 深深一想,方桐闪动着眸光道:“大哥,小弟会见机行事。现在我们分手,彼此装着不认识,以免节外生枝,大哥,意下如何?” 点点头,武同春道:“这样很好,行事更方便,此地耳目众多,你就走吧,我会暗中协助你。” 方桐感激地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拱拱手,疾奔而去。 武同春吐口气,暗忖:“现在该去见识一下活神仙了!”心念之中,也相继举步,朝活神仙所在的地点行去。 山道上人来人往,各人表情不同,有的求到了符药,欣然出山,有的为了自己或家人活命,惶然入山。 武同春杂在人群中,心想:“这当中可能大部份是‘天地会’的人,‘流宗门’既已派了人在‘天地会’中卧底,暗中下毒是太容易了。” 随着人群缓缓移动,顿饭工夫,来到一座古老的道观之前,只见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有如庙会。 观门口,左右分立着两名中年道土,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武道高手。求符药的雇集门外,挤作一团。 167 三人出、三人进,由两名道士控制,武同春眼尖,一眼便看到方桐也挤在门边,他仗着功高力大;硬挤到方桐身边。 一个商贾打扮的老者,手里拿着一张黄纸符,哭丧着脸走了出来,他身后是一男一女跟出。 三人出门之后,门外的争先恐后往前挤。 两名道士用双手撑开拦住,目光一阵打量之后,其中之一用手点着道:“你进去,你,还有你!” 头一个被点到的是方桐,第二个是个衣著不俗的半百老者,第三个是武同春,三个鱼贯进人。 方桐回头看到武同春,投以会心的一瞥。 经过院落,便是大殿,殿门口依然有两名道士守着。 三人上了殿廊,停住。 殿内神龛前设了一张长条供桌,桌上点了炉香,烟气氤氲,供桌后是黄布帐幔,紧合着,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大概活神仙就在幔子后面。 桌边,放了把椅子,一个鹰鼻鹞眼的老道端然正坐。 殿门口的道土打量了方桐几眼,道:“你先进去,注意,要虔诚!” 方桐应声跨入门槛,走到桌前。 桌边的老道端详了方桐几眼,冷漠得不带半丝人味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童方!”他把名姓颠倒过来,用桐字的谐音作姓。 “练过武?” “略微会几手。” “所求何事?” “为家父求药。” “何时得的病?” “昨晚。” “可带了敬神财物?” “有,不多,二两黄金。” “好,拿出来放在桌上。” 方桐果真从身边摸出金锭放在桌上。 老道收了金子,又道:“现在把右手伸入帐幔,闭上眼,不许看。” 方桐略为迟疑了一下,上前紧靠桌子,把右手从帐缝中伸入。 气氛相当诡秘。 片刻之后,帐幔里传出一个苍劲的声音道:“此人情形特殊,带他到后面去。” 老道用手朝侧后的中门一指,道:“从那门进去,有人会接待你!” 方桐回头瞟了武同春一眼,向老道期期地道:“道长,这……” 老道大刺刺地道:“活神仙的指示准有道理,去吧!” 方桐犹豫了一下,举步朝中门走去……武同春想阻止,心念一转,忍住了。 老道朝老者一招手,道:“轮到你了!” 老者进去,朝帐幔恭敬地作了个揖。 老道上下打量了老者一番,道:“求什么?” “求仙丹治儿子的病!” “哪里人氏?” “襄阳!” “什么行业?” “做……做了个小买卖。” “不许虚假,否则神符不灵!” “小老儿说的是实话。” 帐幔后传出那苍劲的声音道:“人可骗,神不可欺,你在襄阳城分明开的是钱庄,怎么说是小买卖,你心既不诚,行将绝后。” 那老者打了一个哆嗦,扑地跪了下去,连连叩头道:“活神仙,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务求活神仙垂怜,救小儿一命。” 桌边的老道冷哼了一声,道:“活神仙并非贪财,为的是慈悲济贫,所以才酌收财物,你带了多少?” 老者嗫嚅地道:“小老儿……身上带有……带有纹银十两。” “纹银十两?” “是的!” “你该献上一千两。” “一千两?” “你儿子的命值不值一千两,你看着办吧!” “这……这……能不能……” “这不是生意买卖,可以讨价还价!” 老者连连抹拭额头上的汗,颤声应道:“是……是,小老儿遵命。不过……身上只有十两……” 老道冷冷地道:“先拿一包仙丹回去,差人送银子来,再踢你一包,起来吧!” 老者站了起来,全身在发着抖,一千两纹银,着实使他心疼。 老道取了包药,递与老者,摇摆手;道:“去吧,别耽误了旁人!”抬起头,又道:“下一个!” 老者哭丧着脸,踉跄出殿。 下一个便是武同春,心里暗愤“流宗门”竟然这种江湖下三滥的手法敛财,当下昂首入殿,直趋桌前,器宇轩昂,不同凡响。 老道一看武同春,脸上微微变色,久久才道:“你是武林人?” “不错!” “有名号么?” “无名小卒,不值一提。” “所求为何?” 武同春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沉缓地道:“既是活神仙,当能起死回生。区区在前面山边,见一对年轻男女,惨遭毒毙,求的是起死回生之药。” 他说这话的目的,是要对方确信那年轻书生江崇文与伍香菱确已毙命。 老道神色大变,眸子里射出凶光,狞声道:“救生不救死,死了是命数!” 武同春冷冷地道:“怎不说是遭劫?” 突地,幔子里响起话声:“本真人算出你叫‘无情剑客’,三日之内有大难临头,必须解除,可到后面去,听候本真人作法。” 老道一听“无情剑客”四个字,脸上的肌肉起了抽动,但声音却变得和缓地道:“到后面去!” 武同春先是一愕,但随即就想通了,对方密探四布,对于一些稍有来头的必然事先打听清楚,所以才道得出来历。 方桐入内,不见出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故,正好藉此一探。心念之中,迳向中门走去。 刚踏入中门,便有一个黑衣汉子迎了上前,道:“随我来!” 穿过庭院,折向边门,是个小院,一明一暗两间房,明间门外,又站了个黑衣汉子,带路的比了个手势,转身退了出去。 那站门的招招手,道:“这里来。” 武同春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但既来之,则安之,大步走了过去,到了门边一看,不由心头一震。 一个锦袍老者居中正坐,方桐站立在他身侧。 这老者不是别人,赫然是上次见“流宗门”主时,见过一面的左右护法之一,倒是记不清楚是左还是右,他认得对方,对方却不认得他,因为上次他是易容老穷酸贾仁。 方桐脸色微微一变,没开口。 武同春心中十分纳闷,想不透方桐何以侍立。 锦袍老者目光如炬,闪动了数下,道:“进来” 武同春从容而入。 锦袍老者开门见山地道:“朋友是近日蜚声江湖的‘无情剑客’?” 武同春略一拱手,道:“区区正是,阁下如何称呼?” 锦袍老者道:“老夫诸葛钧,流宗门左护法,我们见过面,只是面目一真一假,是吗?” 武同春心头又是一震,立时悟到毛病出在“无情剑客”这外号上,自己在未显露真面目之前,就用这外号,是天地会临时胡诌的,一定是童光武提供,当下泰然道:“不错,阁下的消息实在灵通。” 诸葛钧笑笑,道:“套言不叙。当初朋友以贾仁的身份,自称是‘冷面客’之师,如今呢?” 武同春随口道:“师字之下加一见兄字,算他的师兄吧!” 诸葛钧神色一正,道:“可还记得当初对本门常令所作的诺言?” 武同春略一沉吟,道:“当时区区答应考虑,并没定规,不能算是诺言!” “嗯……考虑好了没有?” “还没找到敝师弟‘冷面客’,不能决定。” “敝门主希望贵师兄弟能双双协力本门,如何?” “这得与敝师弟商量才能决定。” “听说贵师兄弟是‘天地会’的死敌,有这事么?” 168 “区区不否认!”说完,目注方桐又道:“这位好像是刚才在外面求药的童方朋友,怎么……” 方桐立即应声道:“在下已答应为‘流宗门’效力!” 一点即透,武同春立刻领悟到方桐的用心,乘机挤身“流宗门”,好伺机向宋天培索仇,这不失是个好办法,当下“唔”了一声,不表示意见。 诸葛钧又道:“朋友的意思是……现在不能作决定?’” 点点头,武同春道:“是的,待见到敝师弟相商之后,必予回报。” 诸葛钧默然了片刻之后,道:“很好,朋友可以离开,老夫静候佳音就是。” 这样平和的结局,倒是大出武同春意料之外,拱拱手,道:“如此区区告辞了!” 说完,目光转向方桐道:“这位童朋友人才一表,手底下定然也不凡,‘流宗门’行将领袖武林,愿朋友好自为之。” 这好自为之,是有所指的。 方桐当然能体会,笑笑道:“在下会的,希望不久能与兄台共事!” 武同春微微一笑,转身出门。 身后传来诸葛钧的声音道:“此间事请朋友守口!” 武同春回头道:“这不消说!” 到了观外,只见日头业已歇山,但聚集的人还相当不少。 武同春游目四顾,正准备离开,忽然发现“鬼叫化”正远远地向自己招手,当下忙走了过去。 “鬼叫化”拔步疾走,他只好跟着,仍保持一段距离。 不久,来到一处极为隐僻的地方,“鬼叫化”止步,俟武同春走近开口道:“你那朋友不见出来,怎么了?” 武同春深深一想,方桐将来还须助力,“鬼叫化”古道热肠,而且又与他母亲方大娘相识,不如把话说明,相信“鬼叫化”会守口的,瞒下去弊多于利,于是,把方桐的一切,原本他说了出来。 “鬼叫化”聪慧道:好哇!想不到你一再地欺骗我老叫化……” 武同春赶紧作揖道:“老哥,情非得已,请海涵!” 咧嘴一笑,“鬼叫化”道:“跟你说着玩的,人难免有不能为外为道的苦衷,老哥我也一样,所谓披肝沥胆,仍然有其限度!” 武同春深然其说,自己对老叫化可以说百分之百的信赖,但华锦芳父女这档子事,自己就不曾吐露过,不是存心欺骗,而是难言之隐。 “鬼叫化”又道:“照你刚才的说法,‘流宗门’有意笼络你?” “是的!” “你打算怎么办?” “小弟不愿受制于人,要保持自在身。” “嗯!这样也好!”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幽然欺近,是个衣衫褴楼的乡下老人,武同春大之一震,老人走近时,“鬼叫化”迫不及待地道:“有消息么?” 老人点头道:“有,这下子可热闹了。” 武同春立刻省悟来的是丐帮长老之一的“千面丐”,忙见了礼。 这老化子见一次面,改一次容,真不愧千面之称。 “鬼叫化”笑向武同春道:“小兄弟,老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以后见到陌生人,先看看腰带,不管是什么形式的腰带,带子上有五个小结,这便是尤长老。” 武同春转目细望,果见“千面丐”尤五常的腰带子上有五个小结,不说破是看不出来,当下颔首道:“小弟记下了!” “鬼叫化”这才向“千面丐”道:“什么消息?” “千面丐沉声道:“此次瘟疫,‘天地会’有近两百人病倒,死的约五六十,求回去的仙丹服下之后,武功全废,对该会是一个相当大的打击武同春脱口道:“‘流宗门’这一着够狠。” “鬼叫化”道:“‘天地会’方面有何对策?” “千面丐”道:“已经准备报复!” “鬼叫化”道:“如何报复?” “千面丐”道:“不知道,消息只这么说,但时间只在这早晚。” 武同春脱口道:“报复不会成功!” “鬼叫化”道:“你怎么知道?” 话已出口,无法更改,武同春只好照实道:“‘流宗门’派有卧底的在‘天地会’。” 两个老化子同时睁大了眼,“鬼叫化”惊声道:“有这等事?你那里得来的消息。” “这……是小弟无意中听到的。” “知道是谁么?” “巡监童光武!” “是他?位份不低,可以发生作用……”顿了顿,又道:“照这样看来‘流宗门’处心积虑已久!” “千面丐”突地惊声道:“有人窃听!” 武同春与“鬼叫化”大吃一惊,武同春闪动着目芒道:“在哪里?” “千面丐”手指不远处的一株巨树,道:“就在那树后,行动如风,一闪即逝。” 武同春弹身追去,追了一程,到了山路边,求符药的仍断续来往,不见有扎眼的人物,只好又折回原处。心里在想:“这下可糟了,如果窃听者是‘天地会’的人,自己泄了他的秘密,不知将遭到什么惨酷的下场。” 回到原处,一看,不由愕然,“鬼叫化”与“千面丐”业已失了踪影。 心里想:“照‘千面丐’的说法,‘天地会’这早晚要对‘流宗门’施以报复,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段?目的指向此地,抑或‘流宗门’的新设总坛?自己有没有呆下去的必要?” 突地,他想到了企图毒死自己的妻子华锦芳,就像一根毒刺插在心上,如果不拔除,将永无安宁的时刻,太痛苦了。 于是,他毅然决定去找华锦芳。 这是一个相当痛苦的决定,但事实不容改变,这场家庭大悲剧,是华锦芳父女一手造成的。 恨又抬头,像烈火在心内燃烧,他有迫不及待之感,立即离林上路,一阵喧噪之声震耳传来。 武同春大为惊异,到了山道旁一看。只见那些求符药的男女,粉粉夺路仓惶奔窜。 武同春心念疾转:“看来是发生了不寻常的事,莫非‘天地会’已经采取了行动?”一念好奇,他反奔向道内。 因为方桐已被“流宗门”罗致,如果发生意外变故,方桐也是一份。 到了观前,只见场面一片冷清,人已走得罄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目光转处,不由心头剧震,头皮发了炸。 观门外的广场边,整整齐齐地排列了一十六具尸体。 武同春迫近前去,辨视之下,发现其中有两具是“天地会”的堂主级高手,他明白过来了,“天地会”的报复行动,业已彻底失败,其原因当然是由于卧底的内好童光武洞悉这次行动,死者是执行行动的人,被“流宗门”悉数解决。 至于行动的内容,就不得而知了。 怔立了片刻,进入观中,只见人去观空,连活神仙遮身的帐幔都撤去了。夜幕已垂,死寂的空观显得无比的阴森。 突地,外面传来了脚步与人语之声,武同春一看,只见七八名男女,进入观门,武同春急隐身形,凝目望去。 来的,赫然是“天地会”会主夫人符琼花,后随两名侍女,三老者,一中年,符琼花被簇拥着朝大殿走来。 武同春认出随行高手中那瘦长中年人正是“天地会”武士统领“地煞”杜一清,其余三老却很陌生。 一行人到了廊下殿停住。 符琼花沉声:“杜统领,附近都清理过了?” 杜一清躬身道:“是的,对方确已全部撤离,卑座已在观院外围布了岗哨。” 符琼花咬牙切齿地道:“这实在是想不到的事,很好……我会索回代价!” 三老者之一激动地道:“天幸此时发觉,否则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符琼花抬手道:“各位切记,万不可稍露行迹,如果失败,‘天地会’就将除名江湖了。” 一条人影,疾奔而至,武同春在暗中一眼看出来的是童光武,不禁替他捏一把冷汗。童光武直趋近前,施礼道:“参见会主夫人!” 符琼花点点头道:“童巡监少礼,追查的结果怎样?” 童光武恭谨地道:“对方已远走高飞!” 武同春暗忖:“在林子里,自己向两位老叫化揭穿了童光武的秘密,曾发现有人窃听,如果窃听者是‘天地会’的高手,情况并不如此平静……” 符琼花沉重地道:“鉴于最近发生的变故,证明“流宗门’对本会是不择手段,志在必得,如果本会不速谋对策,后果堪虞.辛苦创建的基业,岂能毁于一旦,本夫人已经与会主连络过,明晚三更,在襄阳第一秘舵,召集堂主以上弟子共研对策,由会主亲自主持,各位必须漏夜赶回,并通知所属。” 各高手恭应了一声。 169 符琼花抬手道:“各位请自便!” 童光武、杜一清与三老者,齐齐躬身抱拳,转身离去。 五人走后,符琼花冷笑了一声,率二侍女离开。 武同春心念疾转:“这是找天地会主讨债的机会,不能放过,可是对方高手精英群集,恐怕无法得手……” 转念一想,忽然觉得此中大有蹊跷,寻出了理路来分析——首先,会主夫人符琼花等刚入观时,所说的话似乎暗指着某件事,她曾要求在场的守口不动声色,而在言词间,似已知道此次行动失败的原因。 其次,童光武来到,而符琼花一反常情,在观中宣布高手集会的命令。 最后,符琼花的冷笑,其中定有含义。 也许,这是一个亡羊补牢的阴谋,因为符琼花说要对方付出代价,想到这里,立即现身出来…….甫一现身,“鬼叫化”亦同时自一旁出现。 武同春迎上前道:“老哥也在这里?” “鬼叫化”道:“刚才你看出什么蹊跷没有?” “情况十分可疑,老哥呢?” “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可能?” “正反两方面,一真一假。” “怎么说?” “问题在于姓童的那小子的身份,如果他的身份尚未被发觉,那‘天地会’的行动便是真的,是正的方面。 “如果‘天地会’已然知道童小子是卧底,那就是故意制造‘流宗门’以一网打尽的机会,准备以牙还牙,这便是反的一方面。” “噢!但如何证实呢?” “到地头看情况便知道!” “老哥是说‘天地会’的第一秘舵?” “不错,如果‘流宗门’采取行动,表示童光武已把这消息传了回去,至于‘天地会’如何安排,便不得而知了。” “第一秘舵座落何处?” “我们明晚起更,天襄阳城外江神庙会合,那时便知道了。”武同春想了想,道:“好,到时见面!”他心里希望能有机会找上天地会主,同时也可以知道这件事的结束。 “鬼叫化”摆手道:“我们就分别上路。” 这是一个很不起眼的住户人家,座落在襄阳城外距官道一箭之地,土垣围着四合院的砖瓦平房,四面没有人家,屋后是一大片荫郁的林木,直连到江不滩。 月色苍茫,在江湖高手的眼中,展望已相当清晰。 这户看来是平凡的人家,正是“天地会”第一秘舵。 围墙门敞开着,一条大黄狗在门边躺着,内望可见堆放着农具和稻草粱稻,十足味的农人家。 隔着官道,正对面的树丛里,隐伏着两个人,正是武同春与“鬼叫化”。 时近三更,万籁俱寂。 武同春忍不住开口道:“老哥,会不会是弄错了?” “鬼叫化”满具信心地道:“不会错,千真万确。” 武同春怀疑未释地道:“怎不见动静?” “鬼叫化”道:“耐心等着吧!” 这时,有个汉子走出围墙门,左右张望了一眼,唤进那只大黄狗,把门关上,空气显得更沉寂了。 武同春始终不相信,这间农户住宅会是“天地会”的秘舵,死不设防,又没桩卡,何密之有?眼看已是三更,仍无丝毫动静。 武同春已相当不耐……突然,附近响起了沙沙之声,似不止一人穿枝拂叶而来。 “鬼叫化”用手肘碰了一下武同春,两人缩得更紧。 一个苍劲的声音道:“童护卫,这是你立功的好机会,记住,地下室的暗门在正屋的供桌下,停会你只紧守住暗门,见人出来就杀,那暗门是向上开的,杀人不会费事。” 武同春心中一动,原来这屋子只是幌子,秘舵是设在地下。 接着,一个熟稔的声音应道:“殿主,我们何时进去?” 苍劲的声音道:“等信号!” 武同春听出应声的是方桐,他为了报父仇,化名童方加入“流宗门”,听称呼,他已做了护卫。 目光透过叶隙,果见方桐与一名老者站在两丈之外的阴影里,稍远处,还有五六条人影,不用说全是“流宗门”的高手。 照“鬼叫化”的判断,情况显示童光武果然暗通了消息,现在的问题是童光武的身份是否被“天地会”方面识破积了。 如果被识破,这便是个可怕的陷阱,方桐插足其中,弄不好便是遭劫,如何设法通知他呢?过了片刻,那被称作殿主的老者道:“童护卫,你见信号就照原定计划行动,本座去巡视一番!” 说完穿林而去,远处的几条人影也跟着老者离开。 机会来了,武同春摇动了一下枝叶。 方桐警觉,沉声喝问道:“什么人?” 武同春轻唤道:“方兄弟,你过来,是我武同春。” 方桐快步走了过来。 武同春低声道:“兄弟,跟我说,这是怎么回事?” 方桐道:“‘流宗门’高手尽出,准备把秘密集会的一网打尽。” “噢!如何行动?” “主力集中在屋后方向,那里是秘舵进口。” “兄弟,这当中可能有诈,也许‘天地会’在张网以待,你不能冒险。” “真的吗?” “这是据理判断!” “可是……小弟刚入门,如果抗命不前的话……” 一道流星火箭,从屋后林子里冲天而起。 方桐急声道:“这是信号,小弟得进屋了。” “鬼叫化”道:“稍待片刻,立即可见分晓!” 十几条人影,飞越土围墙而入,看身手都是一流的。 方桐紧张地道:“我不能再等了!” 武同春道:“你们预定如何行动?” 方桐道:“照计划是待对方进入地下秘室之后,控制住林子里的进口,熏人毒烟,然后在两端进出口等着杀人……” 话声未落,“轰隆!”之声震空而起,令人动魄惊心。 武同春与“鬼叫化”双双自树丛里现身出来。 “鬼叫化”激声道:“被老要饭的料中了,这是以牙还牙的陷阱,“流宗门’将元气大丧了。” 墙倒屋塌,夹着惨号之声,林子里也冒起浓烟。 “鬼叫化”道:“小兄弟,现在你可以去做样子应卯了!” 方桐已经惊呆了,闻言之下,“啊”了一声,弹身奔去。 远远只见人影奔窜,还夹杂着搏击与呼喝之声。 “鬼叫化”沉声道:“兄弟,我们可以去混水摸鱼,不管那一方的人,见功力高的就把他废掉。” 话说完,人已一溜烟地越官道扑去。 170 武同春心念一转,取出汗巾蒙上脸,然后跟着扑去。 屋后林子里,一片凌乱,残尸断体,触月可见,只有零星的拚斗,看来“流宗门”方面能跑的全跑了,剩下被缠住的只好拚命。 武同春转动着目光,找不到值得出手的对象。 也只片刻工夫,强存弱死,零星的拚斗也结束了,死的躺下,活的奔离。 武同春缓缓走了过去,尸体狼藉中,发现一个大洞,已被炸坍,仅露出一段石阶,看来就是秘舵的进口。 到底是“天地会”安排的陷阱,还是“流宗门”的杰作,仍无法证实,只有一点可以认定,被害的一方定然牺牲惨重。 往前看,四合院正屋全倒,东西耳房半倒,南房还屹立无恙。 “这里来!’”坍倒的木石堆上,“鬼叫化”在招手。 武同春奔了过去。 “鬼叫化”手指半坍的东耳房承梁道:“你看那是什么?” 武同春顺手指望去,只见一条人影头下脚上倒吊着,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弹身迫近去一看,惊“啊”出了声,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倒吊着的,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衣衫零撕碎挂,变成了些破布絮状,惨不忍睹,仔细辨认,脱口栗呼道:“是童光武!” 一望而知,童光武生前曾受惨无人道的酷刑。 “鬼叫化”点头道:“不错,情况已经明朗了,”天地会’方面,已经发觉了死者的身份,将计就计,利用死者传出假消息,引诱‘流宗门’上钩,而在地下室中预置火药,等对方进入圈套之后,予以引发。” 武同春深深吐了口气,道:“方桐险些遭了殃,能有机会阻止他,实在是侥天之幸。” “鬼叫化”闪动着目芒道:“不知这一役‘流宗门’方面损失了多少高手……” 武同春扫瞄着现场道:“‘流宗门’主会不会在内?”“嗯”了一会,“鬼叫化”道:“可能不会,照江湖上的惯例,帮之主是极少亲自出动的。” 武同春将头微点,道:“经此一役,双方的争斗将更激烈。” “鬼叫化”道:“这是势所必然的,虎狼互残,是武林之福,我们可以拭目以待,等两败俱伤之际,就是完成‘无我大师’的遗愿之时。” 豪气冲胸而起,武同春扬眉道:“大概为时不会太远!” 话锋一顿,又道:“贵帮邱长老被杀害的公案,准备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深深一想,“鬼叫化”道:“当然要天地会主还出公道,照本帮祖师爷立下的规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迫主谋,不计从凶!” 武同春又想到了华锦芳,这件事必须先行解决,然后全力对付天地会主,暗忖:“华锦芳与自己已经恩断义绝,她会再待在家里么?自己公开露面,等于告诉天地会主毒谋未遂,图报复是必然的事,对方当然有计及此不知天地会主如何安顿他的女儿?” “鬼叫化”见武同春目爆恨芒,久久不语,沉声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武同春一挫牙,道:“小弟要立刻去办一件事。” “鬼叫化”张目道:“办什么事?” 武同春道:“一件非了断不可的私事,老哥,容再相见!” 拱手一揖,弹身掠去。 无双堡,更形荒凉。 它曾有过辉煌的过去,曾名噪一时,然而现在是一片废墟,连前堡仅剩的几栋屋子,因为没人居住,也成了蛇鼠之窝。 武同春兀立在废墟中.面对发妻吴凝碧的墓,欲哭无泪,他已不再伤心,因为心灵已麻木了。 他不再缅怀过去,只想着眼前,他在想:“华锦芳去了哪里?如何才能找到她?”惨被毒杀的一幕,又浮现脑海,以往对她的矜怜,已被恨所取代,他不再认为她无辜,父女之情再浓,竟能完全否定夫妻?想不透。 恨,在他的世界里,似乎除了恨之外,什么也没有。 一条人影,缓缓移近。 武同春抬眼一望,不由大感激动,来的竟然是拜弟许中和,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内疚,使他愧对这异姓手足。 伤心往事,电映心头,当初中了奸人之计,误会拜弟与发妻凝碧有染,结果凝碧纵火自焚而死,异姓手足几演流血惨剧之后,误会冰释,奸人授首,但事实已无法挽回,空遗终生之恨。 许中和立定,面罩寒霜,目蕴杀机。 这神情,使武同春大吃一惊,期期地道:“贤弟,久违了,今天……” 许中和冷哼了一声道:“武同春,我要杀你!” 平地一个乍雷,武同春心神皆震,连退三个大步,粟声道:“贤弟,这是为什么?” 许中和咬牙切齿地道:“因为你没有人性!” 窒了窒,武同春惨笑一声道:“贤弟,我是对不起你,要杀尽可下手,我不还手。” 许中和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大声道:“不是我的问题,我的事早已不放在心上。” 意外地一震,武同春惊声道:“那是什么问题?” 许中和气呼呼地道:“我问你,凝碧的事尚不足以引为殷鉴么?你竟然覆辙重蹈,毁了别人,你自己很快意……” 武同春错愕地道:“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拔剑!” “我不会对你拔剑!” “你以为你不拔剑我就下不了手?” “我完全不懂你的意思。” “非要我说出来?”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好!我问你,为什么休了华锦芳?” 武同春脸色大变,再退了一个大步,不知该从何说起。 许中和手按剑柄,激烈地道:“你无言回答,是吗?” 武同春激越地道:“我不但休她,还要杀她。” “呛!”地一声,许中和亮出剑来,向前一欺身,冷厉地道:“说,为什么?” 猛一咬牙,武同春颤声道:“贤弟,她……” “她怎么样?” “你见到了她?” “不错!” “她告诉了你些什么?” “她说你丧失人性,无故休她!” 武同春突地仰天哈哈狂笑起来……许中和暴吼一声道:“没什么好笑的!” 敛了笑声,武同春凄厉无比地道:“贤弟,你知道……我险些被她毒杀么?” 许中和神色立变,栗声道:“你说什么?” “她企图毒杀我,若非遇救,我早已不在人间了。” “有……这种事?” “你可以问她。” “那是为什么?” “为了上一代的仇,她受父命毒杀我。”许中和激颤地道:“我听不懂?” 深深吐了口气,武同春激颤地把一切经过,和盘托出。 许中和垂下了剑,脸上的肌肉连连抽动,久久才迸出声音道:“她父亲就是天地会主?……他没死?……” 武同春怨毒地道:“若非在先父灵座之下得到遗柬,我根本不知道她是仇人之女。” “这……这实在想不到,太可怕了!” “命运的安排。” “她……真的要毒杀你?” “贤弟,我能骗你么?” “可是……” “什么?” “照情形看,她相当痛苦……应该不会……” “为什么不会,难道是我信口胡诌?” 171 许中和回剑入鞘,紧皱着眉头道:“大哥,你知道她现在怎样?” 武同春道:“怎样?” 许中和道:“我是无意中碰上她的,所以才违誓出山找你,她已经削发为尼。” 这是想不到的意外,武同春双目暴睁,厉叫道:她已出家为尼?” “是的!” “嗯!她一定以为我已经死了……” “不,如果她以为你已经死了,就不会向我哭诉你无情意。” “你没想到她是在做戏?” 许中和瞠目无语。 武同春咬着牙道:“她在哪里,带我去找她。” 许中和点点头,目光移向凝碧的墓碑,睑上的神色转为凄苦。 武同春当然明白许中和心里的感受,但他能说什么?这悲剧是他造成的,半响之后,才期期地道:“贤弟,愚兄我……罪孽深重,实在无颜对你和你大嫂,我……将来会作交代的,现在我们走吧!” 许中和抬眼道:“遗珠呢?” 又是一阵推心痛楚,武同春两眼一红,道:“我在路上慢慢告诉你,说起来话长。” 许中和颔首道:“那我们就走吧!” 古木幽深,隐藏着一座尼庵。 紧闭的庵门前,来了一对儒装武士,他俩,正是武同春与许中和。 梵呗声声,悠然回荡在空气里,令人有说不出的感受。 武同春心里充满了恨,丝毫没有平静的感觉,祥和的梵呗声,入了耳但不能进入心,他此来,是要流血。 杀妻,这当是世间最惨酷的行为,可是,他别无选择,因为华锦芳下毒手于先,乖灭了伦常。 两人在门外止了步。 武同春把心一横,上前叩动门环。 脚步声里,庵门“呀”地开启,应门的是一个中年女尼。 中年女尼惊异地望了两人一眼,合什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光临,有何贵事?” “此地是尼庵,不接待……” “在下知道。” “噢!对不住,落发之尼,便已断绝俗尘……” “在下一定要见她!” “这……” “佛门重因果,不了因便无法证果,师太当很清楚。” “贫尼不能作主。” “那主不请陈达当家住待。” “施主是……” “在下姓武名同春,是她的丈夫。” 女尼脸色一变,瞠目结舌,窒了片刻,一言不发,向里奔去。 武同春心乱如麻,面色成了铁青,他不愿想即将发生的是什么,许中和显得怕然不安,手指不断地捏放。 梵呗之声顿歇,盏茶工会之后,一个灰衣女尼,低着头蹒跚而出。武同春一眼便已认出是华锦芳,全身不由发起抖来。 华锦芳步出庵门,立定、抬头,粉腮是苍白的。 四目交投、这瞬间,武同春连血行都停止了,脑海里“嗡嗡”作响,但很快就平静了,因为恨太深,杀机否定了一切。 他首先开了口:“华锦芳,想不到你……” 华锦芳合什道:“小尼法号元真!” 武同春猛挫牙,冷厉地道:“半句废话也不必说,我问你,为什么要毒害我?” 华锦芳陡地一震,圆睁双目,栗声道:“毒害你,这……从何说起?” 武同春激越地道:“你不承认也不行,你出了家我一样要你付出代价” 华锦芳粉腮一变再变,久久才颤声道:“你是捏造杀我的藉口?也罢,你下手好了!” “我问你,那玉匣是谁交代你的?” “说过是一个陌生的老年乞丐。” “哼!恐怕不是吧?” “什么意思?” “匣内藏了剧毒,若非巧被人救,我早已死了。” 华锦芳打了一个踉跄,狂声道:“剧毒,这从何说起?” “你心里明白!” “我指佛为誓,不明白。” “我不相信你的假誓。” 华锦芳面孔起了抽搐,好半晌才冷厉地道:“我已出了家,与你再无瓜葛,你既不肯放过我,用不着任何藉口……” 泪光滚动,咬牙又道:“我曾经有很、有怨,想过报复,但现在皈依佛门,什么都涤净了,当着许施主,你照你的意思行吧!” 武同春狂激地道:“你为什么不承认?” “承认什么?” “你受命杀我。” “受命?……受谁之命?” “天地会主!” “天地会主?” “不错,诡称二十年前客死南荒的父亲,以卑鄙手段谋害我父亲的凶手。” 说着,全身发起抖来。 华锦芳像遭了雷须,退靠门墙,口唇翁动了半天,才迸出话声道:“天地会主……我父亲……你的杀父仇人?……” 牙齿咬了又咬,武同春目瞪如铃地道:“你还是不承认?” 华锦芳抬头望天,歇斯底里地喃喃道:“这会是真的么?我佛慈悲,这……不是真的……” 合上眼,泪珠从眼缝滚出,久久,睁泪眼正视着武同春,面上变得毫无表情,一字一句地道:“我没有父亲,自幼便是孤女,但名份不可灭,你动手好了,只一句话,我完全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我愿承受这因果。” 许中和开口期期地道:“武大嫂,你……” “小尼元真!” “啊!你……真的不知情?” “出家人戒妄!” “那玉匣的事……” “是实情,只有一个可能,别人利用小尼达到目的。” 看情形,华锦芳真的是不知情,武同春呆住了。 许中和激动地道:“大哥,你要三思,前车可鉴啊!” 连打了两个冷额,武同春凝视着华锦芳,心想:“她已经削发为尼,悲惨的结局,但比夹在父亲与丈夫之间好,算了,自己只有一个对象,天地会主华容,从此而后,再没葛藤牵缠了!” 心念之中,痛苦地道:“兄弟,我们……走吧!” 华锦芳变成了雕像,石化在门墙上,只有泪水还在下滴。 许中和深深叹息了一声,悠悠地道:“小弟早已绝意江湖,为此而破誓出山一次,大哥……请从此别,今后,可能不复相见了。人生……本来就是虚幻,生死恩怨,到头来什么也没有!” 说完,缓缓转身,螨跚离去。 武同春实感意冷心灰,脑海顿成空白,似乎什么都已不复存在,连他自己本身在内。” 幻灭!一切成空。他没有思想,他没有话说,木木地车转身,挪动脚步。一声佛号,自庵门里传出。武同春没回顾,空茫地搬动脚步。幽森的林荫道,像是通向虚无…… 172 第二十五章 “卡”地一声,脚下一虚,武同春几乎跪了下去,发自本能,他提气倒掠,人从失魂落魄中惊醒,一看,只见荒家垒垒,哀草斜阳,竟然是个坟场,刚才踏空处,是一个陷落的墓穴,露出了一角腐朽的棺材板,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自语道:“我怎么会走到了这种地方?” 华锦芳勘破世情,遁入空门,事实证明无字绢册含毒的事,她并不知情,只是被利用,而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天地会主就是遗弃她母女,而传言已客死南荒的父亲“至上剑客”华容,说起来,她也是无辜受害者,终生幸福随着残酷的现实化为云烟,这对武同春打击很大,使得他意冷心灰,失魂落魄。 一阵野风拂过,他的头脑更清楚了些,但痛苦却更深,意志濒临崩溃的边缘,他觉得世事全属虚幻、到头来一切成空。 游目四顾,心想:“不管是达官富家,贩夫走卒,英雄美人,上智下愚,到头来还是黄土一壤,永远埋入荒丘,年代久远,连土丘也告烟灭,结果什么也不存在,争强斗胜,孜孜钻营,最后归于幻灭……” 想着,不由长长叹息了一声。 一个人头冒起,两个,三个……四周现出了人影,缓缓围上。 武同春茫然望着,不去想,似乎这些与他无关。 不下二十之众,迫到了五丈之内,围成了一个拷栳圈。 由于武同春没反应,气氛显得更诡秘。 三条人影越围而出,呈鼎足之势把武同春围住,其中之一发话道:“‘无情剑客’,你选的地方不错,相当省事。” 武同春还是不言不动,他看到了,但等于没看到,心理上毫无反应,目光是茫然的,望着空处,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另一个阴恻恻地道:“无双堡不但除名江湖,而且绝了后,这可是你自找的。” 一句话,引发了武同春被压抑了豪气,也勾起了心中潜藏的隐恨,星目倏张,放射出可伯的寒芒。 他看清了眼前的三个人,一个是天地会武士统领“地煞”杜一清,另两个老者很面熟,但不知道在会中占的位份。 仇与恨开始在心中澎湃,一转眼变成杀机。 杜一清沉哼一声,道:“上!” 三道冷森森的剑气,从不同方位罩向武同春,凌厉诡辩,令人咋舌。 “呀!”随着吼声,白光腾起,映着夕阳,像乍闪的电花。 半声惨号,老者之一栽了下去,一颗头滚出老远,腔子口喷出了鲜红。武同春下了狠手,拔剑,出手,杀人,只是那么短暂地一瞬。 杜一清与另一老者弹了开去,那脸色有多难看就不用提了。 武同春霜刃横斜,停在中途。 立即又有一中年一老者飞弹补位,形成四对一。 厉喝声中,四支剑同时划出。 白光暴闪,看不清招式,惨号再起,新补位的老者手臂与身体分家,倒跄出圈子,断臂留在当场,还紧紧捏着剑。 剩下的三个目芒尽赤。 又有三名骠悍的年轻剑手落人场心,彼此一呼应,六对一,再次发动猛攻。 武同春已横定了心,腾剑应敌,惊心怵目的剧斗叠了出来,金刃交击之声,颤人心弦,才只几个回合,又一名年轻剑手扑倒当场,尸体变成两具。 惨烈的搏击,谁都没有丝毫保留。 显然,对方有意以车轮战消耗武同春的真力,但他的武功太高,本身所付的代价是相当惨重的。 “哇!”又一名年轻剑手横尸。 尸体增加到三具。 “退!”喝声中,杜一清与另两名高手电闪弹退。 圈子外合围的高手,如响斯应地迅快迫近,各式暗器,如飞蝗般集中射向武同春。 白光卷起成了一片耀目的光幕,暗器被粉纷搅落,叮叮当当之声盈耳回荡,再加上激射的星星点点,蔚为奇观。 暗器疾洒不断,有如骤雨狂飚。 武同春杀机狂炽,抡剑护身,如天马行空,突破暗器交织的网幕,身落人圈之外,无情的霜刃开始饮血。 惨号、厉喝、折剑、断刃、血光、尸体,交汇成恐怖的死亡乐章。 混战,整个的场面在沸腾。 死神在怒吼,战神在咆哮! 这是武同春出道以来,第一次大开杀戒。 “住手!”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喝,从疯狂的声浪中突起,影弹射中,场面骤然静止下来。 残肢断体,血,重伤者呻吟,触目惨魂。 场中多了一个紫衫蒙面人,还有七八名新手。 武同春的面孔骤然僵住,仇与恨在血管中加速奔流,斜撇的霜刃犹在滴血。 天地会主竟然现身了。 残存的高手,再次合围。 武同春像在喷血的目芒,牢盯在天地会主的紫色蒙面巾上。 随同天地会主出现的八名武土,一式的紫色劲装,年龄全在二十余岁三十不到之间,此刻已各取位置,围成了一个紫色小圈。 天地会主冷沉地开口道:“‘无情剑客’,本座曾忠告你退出江湖,你反而变本加厉与本会作对。今天,此地便是你埋骨之所。” 武同春面皮抽动了数下,从咬紧的牙缝间讲出话声道:“我们私下解决比较好。” 天地会主狞声道:“哈!什么意思?” 武同春道:“如果你愿意公开身份,就当众解决。” 天地会主显然地一震,栗声道:“本座乃是一会之主,还有什么另外的身份?武同春冷极地道:“你知道我所指的是什么,为了锦芳的这一重关系,所以我重提议私下解决!” 华锦芳是他的妻子,他不愿意这桩公案传出江湖的,这是他深思熟虑之后所作的决定。 天地会主向后退了一个大步,目芒透过蒙面巾上的双孔,如利刃般照 在武同春面上,久久才栗声道:你……如何知道的?” 猛挫牙,武同春道:“世间没有永久的秘密,也没拆不穿的面具。” 天地会主又窒了片刻,突地扬手高声道:“全退到坟场之外。” 一声令下,外围的纷纷撤退,但内圈的八名紫衣武士却没行动。显然,这是他的贴身亲信,毋须保密。 武同春寒声道:“可以了么?” 天地会主道:“可以了,你有话快乘还能开口的时候赶快说?” 武同春透了口气,恨毒地道:“今天是死约会,不死不散。在没流血之前,我有几句要问,当年你到底是以什么不齿于人的插鄙手段,谋算先父?” 天地会主全身一颤,栗声道:“你……是听谁说的?” “先父留有遗柬。” “这倒是想不到的事,柬上还说了些什么?” “就只指出这一点。” “你相信?” “绝对!” “你准备怎么办?” “相同的代价。” “你不顾我们之间的那一重关系?” “父仇不共戴天,没什么好顾虑的。” 窒了片刻,天地会主沉声道:“那你加何锦芳交代?” 提到华锦芳,武同春登时血脉贲张,恨火烈炽,厉声道:“你对她,你根本没有亲情,在她心目中,你早死在南荒……” 咬咬牙,又道:“利用她来毒杀我,想把这笔血债消灭于无形,你够阴毒,也够卑鄙。” 天地会主并不否认,也不承认,阴声道:“你要说的说完了?” 武同春星目一瞪,道:“你没回答我当年计算先严的事?” 哈哈一笑,天地会主遣:“‘无敌剑客’碰上了‘至上剑客’,结果不问可知……” 武同春双目尽赤,手抓剑柄,厉叱道:“华容,你不要睑、无耻之尤。” 堂堂江湖第一大帮之主,被人当着属下直斥不要脸,可能是前所未有的事,但他并没生气,这就是他之所以成为枭的原因,冷森森地道:“大概你再没什么说的了?” 173 武同春向前大跨一步,切齿大叫道:“最后一句话,杀你!” 霜刃随着话声横了起来。 空气骤呈无比的紧张,杀机立刻充盈。 八名近卫武上,也在同一时间亮剑,八支剑映着夕阳,泛出血红的芒影。 天地会主闪电般退出圈外,这一着大出武同春意料之外,有些措手不及,正待行动,八名武士齐齐半扬长剑,开始转动。 武同春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市了一个剑阵,不禁脱口怒吼道:“华容,你不敢跟我对剑?在称‘至上剑客’……” 吼叫声中,霜刃挥出,势如逆浪惊涛。 “锵锵……连响,武同春惊人的剑势被挡了回来,像攻在剑刃联成的网上。 剑阵开始愈旋愈快,剑芒成了光圈,耀目生花,由迫人的无形剑气看来,这八名武上全是高手群中百中选一的好手。 在一般的江湖的剑手中,堪列一流,难怪天地会主从容不迫,原来他早已有打算。 武同春愤恨交加,霜刃再次出手。 震耳的金铁交呜声中,招式无从发挥,全被挡回,而且反震之力惊人,连续三次出手无功。 他突然冷静下来,像这种打法,势非耗尽真力不可。 他不动,敌人却采取了主动,连成一气的剑圈,倏起变化,如炼炉烈焰,进飞怒爆,卷扭冲击,分不出招式路道,但威力奇强,他被迫采取守势。 先机一失,便陷入捱打的局面,剑气狂荡不休,丝丝之声盈耳。 圈子外传来天地会主的声音道:“武同春,看你能支持得了多久,哈哈武同春连挥剑抵御边道:“华容,你尽量得意吧,你的好日子不会太远的。” 铿锵之声震耳欲聋,剑阵愈演愈烈,只是森寒肃杀的光圈在转扭,像要把人撕划成粉碎,不见人,也不见剑,更辨不清路数。 这并非彼此交搏,剑术再高,只能自保与延长时间,但人的体力有其极限,在真力加速损耗之下,后果不问可知。 武同春一再猛攻,无法突破光圈,他后悔不该与对方废话,应该一见面就出手,但后悔无济于事,如果突不破剑阵,便只有死路一条。他变成了一头笼中的疯虎,尖牙利爪已不管用,只有盲目扑撞。 逐渐,他感到力不从心,剑势失去了威力,四周的压力相对地增加。 就这样被毁么?那将难以瞑目。 剑阵只机械地转动,合八剑之威以制敌,每一个人所耗的真力不大,而武同春每一剑都等于应付八剑总和的攻击,形势悬殊,不言可喻。 最后的一刻快到了,气促心跳,力疲手软。 不甘心,但没有生路。 情况演进到垂死的挣扎。 暴喝声起,惨号破空,剑阵突呈散乱。 武同春是斗疯狂的状态,但在直觉的意识里,仍能抓住机会,他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本能地拚聚余力,猛攻一招。 惨嚎倏传,剑阵清散,两名布阵的武士,横尸眼前。 外围在激战,声浪刺耳惊心。 现场一片混乱,六名布阵的武士,已分别有人迎战,捉对厮杀。 天地会主独斗三老者一中年,搏击相当惨烈。 武同春一眼看出联手合攻天地会主的那中年,赫然是“流宗门”掌令“萍踪剑客”宋天培,他骤然明白过来,是“流宗门”发动的攻击,难怪剑阵消散,若非如此,他毫无生机。 天地会主在四个特级高手环攻之下,毫无还手之力。 坟场外围惨号之声已成零星,看来“天地会”那批奉令撤退的弟子,已死得差不多了。 宋天培扬声道:“天会主,‘天地会’该除名江湖了!” 一声惨嚎暴传,一名老者栽了下去,天地会主呈半疯狂状态。 “流宗门”的高手从不同方向涌来,看样子,‘天地会’,在场的都将全军尽没。 天地会主被裹得风雨不透,除了用剑,他无从施展别的杀着,因为围攻他的,俱是拔尖好手,而且志在必得。 八名天地会主的近卫武士,忘命抵敌,虽说身手不弱,但情况相当危殆。 武同春兀立着,成了旁观者。 “流宗门”的人没找上他,看来事先得到命令。 但他并非旁观者,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天地会主身上。 在宋天培与二老者猛攻下,天地会主情势发发可危。 报仇不能因人成事,武同春心意一动,弹身迫去,大喝一声:“住手!” 声音贯足丹田内力而发,人耳惊心。 交手的双方,不期然地住了手。 “流宗门”掌令宋天培惊异地道:“‘无情剑’,你这是什么意思?” 同一时间,另外交手的也停了下来,纷朝这四边围拢。 武同春不答腔,两眼直盯着天地会主,步步前欺。 “流宗门”老者之一厉声道:“宋掌令,我们坐失千载一时之机么?” 另一老者横剑道:“‘无情剑客’,你意欲何为?” 武同春冷板地道:“他是在下的对象!” 口里说,脚步未停,已欺近到丈许之处。 闷哼陡起,老者之一扑了下去,所有在场的全惊震莫明,因为不见有人出手,武同春也为之一窒。 另一老者怒哼一声,举剑刺向武同春,白芒闪耀,金铁振鸣,那老者踉跄后退……宋天培大喝道:“‘无情剑客’,退下!” 被震退的老者挥剑疾进……场面大乱。 惊呼陡传,场中失去了天地会主的影子。 武同春架开那老者的来剑,举目望去,暮色苍茫中,天地会主的身影已在七八丈之外,心里急愤交加,弹身就待……寒芒乍闪,出手的是宋天培。 武同春被迫刹势封架。 那老者的长剑从身后疾袭而至。 武同春气极,挥剑猛扫,“呛!”地一声,老者暴退八尺,手中只剩下半截断剑。 宋天培厉吼道:“无情剑客,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武同春心知已无法追及天地会主,咬牙道:“是你们妨碍在下杀天地会主。” 同一时间,几名残存的天地会主近卫武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断剑的老者粗声暴气地道:“你不横岔一技天地会主无由脱身!” 宋天培接着道:“刚才救你脱出剑阵,想不到反而误了本门大事!” 武同春气无所出地道:“天地会主是在下要杀的对象,谁也不许动他。” 六七名“流宗门”的剑手,仗剑迫上。 武同春手中霜刀一横,道:“要流血么?” 掌令宋天培扬手道:“你们退下!” 七八名高手止步不进,对武同春怒目而视。 武同春缓缓垂下了剑,如果不是对方突袭,他脱不了剑阵,虽然对方另有企图,但事实是不能抹煞的,他的气乎了下来。 宋天培冷冷地道:“无情剑客,一句话,你到底愿不愿加人本门?” 武同春还是那句老话,不假思索地道:“在下说过,待找到了师弟“冷面客”之后才能决定。” 宋天培道:“真的有‘冷面客’其人?”眉毛一挑,阴冷的面上掠过一抹怪异的表情。 武同春故作漠然地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天培道:“你自己心里应该明白?” 武同春道:“在下不明白!” 口里若无其事,心里却在想:“难道对方已经知道‘冷面客”便是自己的化身?” “哈哈……” 宋天培狂笑了一阵之后,道:“江湖上根本没有‘冷面客’其人,是你的另一个化身,你不会否认吧?” 听口气,宋天培并无十分把握,仅是一种猜测,也可以说是诈语。 武同春一听便知道,目前他不想揭开这谜底,事实上也没必要,淡淡地道:“阁下根据什么这样说?” 宋天培道:“第一,武功路数与功力毫无二致。第二,你前此以贾仁的面目出现,证明你精于易容之术,化身“冷面客’并无不可。” 武同春心里笃定了,对方真的是凭臆测,并无根据,笑笑道:“同门师兄弟,武功路数与造诣当然差不到那里,至于说到易容,那只是藉一张面具,兴之所至而已,究其实,敝师弟号称第一剑手,功力要比在下略高,‘无情剑客’又不是见不得人,何用冒充‘冷面客’,阁下未免太多心了。” 一番话说的宋天培哑口无言,好半晌才道:“就算你是‘无情剑客’好了,你不否认是区区助你脱困的吧?” “当然,这一点在下不否认!” 174 “由于你横岔一枝,纵走了天地会主,坏了本门大事,怎么说?” “天地会主是在下要杀的人,不容别人动手。” “但你没有得手,反而使他免脱,以后要找这样的机会,恐怕是再没有了……” “人已经走了,阁下准备怎么办?” “加人本门,化敌为友。” “如果在下说不呢?” 来天培脸色一变,道:“本门不放过任何一个敌对的人。” 口角一撇,武同春道:“这么说,阁下是真的要动手了?” 就在此刻,那被武同春震折长剑的老者,突地栗叫道:“掌令,任香主无救了!” 武同春目光微扫,只见那扑地的老者手脚卷屈,业已断了气,他明白这是天地会主的杀者,八尺之内杀人无痕。 宋天培怒哼了一声道:“‘无情创客’,这笔帐该算在你头上,如果不是你插手,任香主不会死。” 说完,转注那折剑老者道:“何香主,检验死因。” 那老者俯身仔细检视了片刻,栗声道:“不见有致命伤痕!” 宋天培脸色又是一变,横移数步,蹲下去,翻转尸体,用手指拨开死者眼皮,看了又看,“唔”了一声,站起来,沉声道:“这件是‘玄灵子’的‘混元一功’,奇怪,难道天地会主会是……” 武同春心中一动,以前曾听“鬼叫化”提到过“玄灵子”之名,是二十年前的人物,杀人无痕,“至上剑客”怎会得到他的武功?而这一手,已死的副会主牟英山也会,他们彼此之间是什么关系?“黑纱女”也擅此道,能在丈外取人性命,但从白石玉所施展的而论,“黑纱女”的杀人无痕,是暗器而非武功……姓何的香主目芒天张,栗声道:“天地会主是‘玄灵子’的传人?” 宋天培期期地道:“照目前情况……只能作此判断。” 说完,又转向武同春道:“天地会主是你要杀的对象,你定知道他的来路?” 武同春冷漠地道:“童光武是贵门派在天地会卧底的人,难道他生前没查出来?” 宋天培挑眉道:“你怎会知道这秘密?” 武同春顺口道:“是敝师弟‘冷面客’在数月前查出来的。” 宋天培窒了片刻才道:“你师兄弟出江湖的目的是对付天地会主?” 武同春点点头,道:“不错,在下早已声明过了!” 眼珠一转,来天培道:“既是如此,我们合作不是很好么?” 口角微微一抿,武同春冷傲地道:“对不起,在下师兄弟不想因人成事,要单独为之。” 宋天培深深吐了气,道:“能见告天地会主的来历么?” 武同春断然应道:“不能!” 宋天培的脸色沉了下来,空气一时之间显得很僵,他在考虑利害二字,如能藉“无情剑客”师兄弟之力除去天地会主,对“流宗门”相当有利,可以加速完成君临武林天下的大愿,也可以因利乘便,减少伤亡。 如果与他师兄弟形成敌对,将又增加两个可怕的敌人,权衡之下,悠悠开口道:“‘无情剑客’,你我既然是敌忾同仇,今日过节算揭过了,彼此犯不上伤和气,本门提供你机会而不插手,这总可以吧?” 略一转念,武同春道:“可以!” 宋天培一摆手,立即有武士上前负起那名香主的尸体,悉数撤离现场。 天色已昏黑下来,坟场一片阴森,武同春的心境也回复阴森,华锦芳的事,在他心灵上是一个巨创,此生是无法平复的。 木立着,在忍受无形的折磨,他感到无比的孤凄,除了女儿遗珠,世上已没有半个亲人,而遗珠落在“黑纱女”的手中,父女无法相见。 想到“黑纱女”,他不由苦笑出声,“黑纱女”为了凝碧而对他施行报复,他真不敢想象未来的结局。 蓦地,一个极其耳熟的声音道:“小兄弟,你在这种鬼地方发什么愣?” 一听声音,武同春就知道来的是谁了,侧转身一看,没错,来的正是“鬼叫化”,当下忙作揖道:“老哥,您怎么会来到这里?” “鬼叫化”嗨了一声道:“找你可真不容易,但总算把你给我到了,差点跑折了老要饭的腿……” 武同春心头一动,道:“老哥找我有事么?” “鬼叫化”瞪眼道:“废话一句,没事会撞破头地找你,当然是有事,而日还是大事。” “噢”了一声,武同春闪动着目芒道:“什么大事?” “那妞儿出事了。” “妞儿……谁?” “姓白的!” “白石玉?” “不错,就是她!” “她出了什么事?” “她落人一个老色狼的手里,如果底牌被揭穿,后果不堪想象。” 武同春大吃一惊,白石玉身手不凡,又富机智,自从认识她以来,从没见过她失过手,这老色狼是何许人物?心念之中,道:“老色狼是谁?” “鬼叫化”道:“说出来会吓你一跳,他便是天地会左护法‘魁星娘娘’的丈夫,声名狼藉不堪的‘和合童子’贾仙源,二十年前,曾被白道人物联手追杀,兔脱后销声匿迹,不敢露面、想不到他又东山复出。” 顿了顿,又道:“这只色狼的重现,多半是为了他妻子‘魁星娘娘’之被杀,出而复仇。” 武同春打了一个冷颤,想起了“魁星娘娘”陈尸轿中的那一幕,据判断,下手的不是白石玉便是“黑纱女”,想不到白石玉会被“和合童子”找上;这件事该不该插手呢?彼此之间,是友还是敌?她跟‘黑纱女”是一路,而“黑纱女”是元配发妻凝碧的姊妹,说起来是友。但她与“黑纱女”蓄意对自己施报复,这又是敌对关系……“鬼叫化”见武同春沉吟不语,接着又道:“老要饭的格于门规,不便正面出手来救人的。” 武同春脱口道:“老哥的意思要我去救她?” “鬼叫化”道:“当然,难道你不愿意?” 武同春期期地道:“这……” “鬼叫化”大声道:“别这了那了的,即使是个毫不相干的人,你身为武士,所为何事,知道了还能袖手么?何况那妞儿对你可是有心的,你忍心让她毁在色狼手下?” 武同春耳边响起了白石玉的声音:“我讨厌你,我恨你……”这种话出自女人之口,是别有意义的。 当然,他不会爱她,但在下意识中,总有那么点微妙的感觉,深深一想,道:“她在什么地方?” “鬼叫化”道:“不远,一个时辰准可赶到,由此向西直奔,到河边渡头,左首方向有三株大榕树,那大户人家就是。” 武同春咬咬牙,道:“好,我这就去!” 三棵树,这地名很古怪,但却很切实际,村子前是有三棵老榕树,从古老苍劲的姿态看来,树龄当在百年以上。 全村住户,不到二十家,村子前是条大河。 村里人睡得早,二更初起,全村已寂静无声。 175 一条人影,出现在村前,他,正是前来救人的“无情剑客”武同春。 照“鬼叫化”的说法,“和合童子”落脚的是一家大户人家,武同春目光一溜,堪称得上大户人家的,仅只眼前面对的一家,高门大院,门前还有块晒谷场,除此之外,都是平房小屋。 他现在考虑的,是明进还是暗入?一条人影,从拐角处转出,武同春心中一动,人影行近,看出是个庄稼汉,好奇地瞥了武同春一眼,迳自走了。 武同春吐了口气,步上晒谷场,他还没打定主意,又一条人影,从另一个方向走来,到路边停了停,走向武同春,照样也是个庄稼汉,朝武同春打量了几眼,开口道:“贵客是找人的么?” 武同春点头道:“是的!” 那汉子道:“请问找谁?” 武同春傻了眼,他不能直接说出“和合童子”之名,对方是个庄稼人,说了也没用,心念一转,含糊地道:“找这家的主人。” “哦”了一声,那汉子道:“贵客找的是骆老爷子!” 说完,走近门边,大叫道:“牛大叔,有客人要见骆老爷子?” 回头朝武同春笑了笑,大步离开。 “武同春算是知道了这大户人家的主人姓骆,既然“和合童子”落脚此间,那这姓骆的不是江湖人物,便是天地会的人,这是毫无疑义的。 “伊呀”一声,大门开启,一个弯腰驼背的老老出现门边,手里提了盏纸灯笼,用沙哑的声音道:“是哪位贵客呀?” 不用说,这应门的老者,是被庄稼汉唤作牛大叔的了,武同春上前道:“在下要见贵府主人。” 驼背老人用灯笼照了照武同春的睑,仰起头道:“请问贵客是敝主人的亲戚还是故友呢?” 武同春怔了怔,道:“在下是慕名造访,非亲非故。” 老人惊疑地道:“慕名造访……在这种时份?” 话锋一顿,又道:“我家主人没做过官,也很少出门,只是有点田产而已,哪来的名啊?” 口里说着,目芒闪动了一下。 目芒这一闪动,与他窝囊的外型全不相称,等于是告诉了武同春他说的没半个字可信的呢。 武同春冷笑了一声,语音带煞地道:“老头,听清楚,别在我‘无情剑客’面前装疯卖傻,开门见山的说,在下是来找‘和合童子’,不管这里的主人是什么身份,别让本剑客霜刃饮血!” 老人连连后退,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贵客是在说些什么,我……小老儿半个字也听不懂?” 武同春重重地哼了一声,举步正待……腋辆声起,一辆马车缓缓驰来。 武同春闪身门侧,马车直驶到门阶前停下。 马车门窗的帘子全垂下,遮得密不透风,无法看出车里是什么人。 驾车的是个骠悍汉子,一眼发现了武同春,拉开嗓门道:“牛老头,这人是谁?” 老人道:“说是要见咱们老爷子,偏又不肯说出来路。” 赶车的斜膘了武同春一眼,道:“见咱们老爷子?” 老人摆摆手,道:“王老六,你把车从边门驶进院子去吧!” 武同春心中一动,车里人分明是准备在大门口下车的,不然马车不会直驶大门阶前,现在改走偏门,显然车里人不愿和生人照面。 赶车的拨转马头……就在此刻,车里忽然传出“咯咯”的声音,像是人用脚猛蹬车底板,武同春心里疑云顿起,敏感地想到了白石玉和“和合童子”,脱口喝道:“慢着!” 马头业已拨横,赶车的狠盯了武同春一眼。粗声粗气地道:“朋友什么意思?”这一间,露出了江湖人的口吻。 武同春冷冷地道:“车里是什么人?” 老人接话道:“是内眷!”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打开车门看看!” 赶车的横眉竖目地道:“朋友,你这是上门欺么?” 武同春寒声道:“就算是吧!” 赶车的暴喝道:“好一个不长眼的小子,找死也不是这等找法……” 老人急声道:“王老六,省省吧,快把车驾进去。” 武同春一旋身,到了车前,拦住马头。 赶车的的确是有眼不识泰山,跳落地面,一马鞭朝武同春兜头抽去,武同春随手一挥,在修哼声中,赶王的直摔到两丈之外,跌了个大翻元宝。 老人向前一欺身,腰也直了,背也不弓了,眸子里射出两道精芒,厉声道:“‘无情剑客’,你大张狂了,到底意欲何为?” 冷笑数声,武同春道:“装的可是真像。说,马车里是什么人?” 那赶车的已站起身来,恶狠狠扑近,一听“无情剑客”四个字,登时窒在中途,脚底下长了根,目中尽是骇芒,凶焰全消失了。 老人厉声道:“车里是谁,与你全无关系。” 武同春道:“本剑客在问是谁?” 老人阴声道:“你自己看吧?” 武同春拔出霜刃,用剑尖挑起车帘,运目一看,不由惊呼出声,连退了两三步。 车厢里的座位上,缚着一个人,颈子也被绳索反勒住,口里塞着东西,虽在暗夜,但以武同春超人的目力,仍可看出被缚者遍身血污,看样子不是受伤便是曾遭酷刑,一下子倒认不出是生人还是熟人。 只是绝不是白石玉。 老人冷冷地道:“怎么样,与你是不相干吧?” 武同春不答腔,再次上前把车帘反掀上去,仔细一看,心头为之大震,车中人赫然是“流宗门”掌令“萍踪剑客”宋天培。” 宋天培并非泛泛之辈,竟然落人对方之手,这实在是想不到的事。 老人又道:“你还想做什么?” 武同春心念疾转:“宋天培是方桐的血海仇人,不能让他毁在对方手里,该由方桐手刃他……” 心念之中,寒声道:“把他放了!” 老人厉声道:“无情剑客,你在说什么?” 武同春道:“我说放人!” 一个沉宏的声音道:“谁说的?” 武同春转目望去,门边多了一个衣冠齐楚的半百老人,看上去极具威仪,暗忖,莫非这老者便是“和合童子”?心念之中,道:“阁下怎么称呼?” 应门的老人代答话:“这便是本宅主人骆老爷子骆正行。” 骆正行开门见山地道:“‘无情剑客’,你此来到底意欲何为” “找一位老朋友!” “老朋友……谁?” “‘和合童子’贾仙源。” “奇怪,怎会找到老夫家来?” “即使不说,在下山知道阁下是天地会的人,此地当是一处秘舵,长话短讲,在下不见到人决不甘休!” “你准备怎么办?” “找不到便流血。” 176 哈哈一笑,骆正行道:“‘无情剑客’,别太目中无人,老夫不在乎你剑法高强!” 武同春冰声道:“好极了,事情得一件一件地办,现在先放了车中人,再来谈贾仙源吧!” 骆正行目芒一闪,道:“你投效了‘流宗门’?” 武同等道:“笑话,在下独来独往,没任何门派值得在下投效!” “那你要人的目的是什么?” “阁下不必知道。” 骆正行出面,那驾车的汉子以为有了倚恃,突地跃上车辕,抖缰摧马,两匹马昂疗前冲去。 武同春本站在马头前,首当其冲,一个飞跃,避过两匹马,凌空出腿,一脚把那赶车的汉子踢飞、下落、挥剑斩断车杆,两匹马拖着半截车杆狂奔而去,留下了车厢,但已离原地两丈之多。 那汉子趴在三丈之外惨哼,已无法起身,看来是骨头摔断了。 虎吼一声,骆正行与那姓牛的老人双双抢进。 武同春迎了过去,霜刃划出,两老者不敢接其锋,双双弹了开去。 姓牛的老人,又弹回大门边,撑起了弃在地上的灯笼,灯光微弱,根本毫无作用,但他仍高高撑在手中。 武同春没去注意那灯笼,用剑劈开车厢,划断绳索,宋天培自己掏出了塞在口里的破布来,深深呼吸了几口气。 武同春问道:“阁下何穴被制?” 宋天培道:“督任与带脉相交处的重穴。” 武同春立即伸指替他解了穴道。 宋天培突地采声道:“注意那灯笼,毒!” 老人高撑的纸灯笼,正在袅袅冒烟,向现场扩散。 武同春行动如电,一道白光,划向那老人。 老人脱手把灯笼迎着武同春抛掷,灯笼被绞碎、熄灭、余烟仍冒个不停,只这一瞬之间,老人与骆正行已双双逃离现场。 宋天培大叫一声:“快退!” 声落,人已到了三丈之外,行动如风,身法利落,一个受了重创的人,穴道一解,便能行动目如,这显示出他功力的深厚。 武同春也急闪退,到了宋天培身边,忍不住问道:“以阁下的能耐,怎会被人所乘?” 宋天培摇摇头,道:“阴沟里翻船,不说也罢,天地会是黔驴技穷了,连下三烂的手段都用出来,倒是武老弟援手之情……” 武同春立即接话道:“在下也曾受阁下之情,自剑阵脱困,以后咱们算两不相欠,在下还有事要办,阁下自便吧!” 说完,又朝大门走去。 宋天培大声道:“毒烟还没散尽!” 武同春立即警觉,蜇身掠向侧方,越垣而人。 宅子不小,院大屋深,但不见一丝灯火,也没任何声息,似成了空宅。 武同春深悔打草惊蛇,如果一开头便来个暗探,可能事情已有眉目,现在,对方除了稳操胜券,否则不会现面的。 到底“和合童子”在不在这宅内,如果在,他为何不现身呢?白石玉是陷身在这宅中的么?可惜不曾问明白“和合童子”的生形相貌,找起来便增加了一重困难,这点“鬼叫化”何以没先想到呢?突地,武同春想到了刚到达此地时,碰到的两个庄稼汉。显然并非真正的庄稼汉,而是天地会的弟子。 对方早已有了防备,同时由于宋天培的脱走,毫无疑问,“流宗门”将会采取可怕的报复行动,这秘舵如不能保,暂时放弃是上策。 白石玉的人呢?“和合童子”呢?一想到“和合童子”是匹色狼,不由地替白石玉的命运感到担忧,如果她是女儿身的秘密被揭穿,后果实在不堪想象。 “黑纱女”可能不知道这意外,否则会采取行动。 该救的没救到,反而成全了宋天培,这是始料所不及的事。 依然没有任何动静,武同春有些进退维谷,即使人藏在里面,这大的宅子。一个人是无法搜遍的,而且对方尽可从容改变位置。 正在筹思无计之际,一串娇笑,隐约自内院传来,武同春精神为之一振,只要有人,事情便好办了。 于是,他像幽灵般朝内院淌去,到了第三重院落,忽地有了灯火,若非是静夜,声音是无法传透两重院落的。 正屋厅门,悬了两盏白纱灯,厅内巨烛高烧,明如白昼,一个二十多岁的红衣少妇,正坐独酌,两名青衣少女,站在她身后。 武同春停在中门边的暗影里,从暗处看明处,最清楚不过,那红衣少妇,别说有多美,简直就像一团火,眉眼含春,口角带俏,全身都洋溢着诱惑,冷做如武同春,也不由看了怦然心动。 这红衣少妇是谁?刚才外面在抡掌动剑,而她却安然在此地饮酒,这可就透着古怪了。主人骆正行与姓牛的老人呢,何以不见踪影?武同春心想:“不管如何,看这女人妖烧美艳,意态撩人,决不是什么好路道,定与‘和合童子’有关,白石玉的事,就着落在她身上……” 心念一决,正待现身,目光突然瞥见廊沿下的院地边,整整齐齐地排了两排人,至少在二十人之谱,不言不动,静静地躺着,登时头皮发了炸,是两排死尸,并非活人。 死者是谁?这是集体屠杀,难道……在白纱灯的照耀下,武同春发现第一排的头一名,赫然是在坟场现身与自己动过手的何香主。 这么说,死的全是“流宗门”的高手,这一发现,使他震惊莫名,天地会的报复可真快,看来,除了宋天培一人之外,此次行动的已全军尽没。 宋天培是由马车送来的,可能是另外的地方严刑迫供,所以才一身是血。 红衣少妇开了口:“偏偏少了个姓宋的,使这份送与“流宗门’的礼物,变得美中不足!” 莺声燕语,颤人心弦。 武同春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听口气,这批“流宗门”高于,是这少妇杀的,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妇,有这大的能耐,确属骇人听闻,看样子,这些尸体天地会准备送还“流宗门”当礼物了,双方手段之残酷,可称旗鼓相当。 奇怪的是这红衣少妇既有这大的惊人能耐,何以刚才没现身阻止自己放走来天培,她是刚来的么?红衣少妇又开了口:“客人该到了,怎么还不见影子?” 说着,呷了一口酒,姿态相当迷人。 武同春本已准备现身,一听对方有客人,又定下心来,想看看客人是谁。 少妇身后那瓜子脸的青衣少女笑笑道:“这位贵客要等姑奶奶请。” 另一个鹅蛋脸的脆笑一声,接口道:“一定是面皮嫩,害臊!” 红衣少妇也斜着媚眼道:“冷面无情的人,脸皮子还会嫩,别胡扯了。” 武同春心头一震,原来对方等的客人是自己,这么说,自己的行动,全在对方的监视之中。 当下现身出来,昂首走向厅堂。 进人灯光所及之地,那瓜子脸的少女大声道:“贵客光临!” 红衣少妇抬眼望着厅门。 武同春越过两排死尸,上阶,直趋厅门,四目交投,心头一荡,他并非好色之徒,也是成过家的人,但这是自然的反应,因为这少妇太美,太富于诱惑了。 素手微抬,红衣少妇娇声道:“大剑客,请进啊!” 定了定心神,武同春跨人厅中,瓜子脸的少女转到桌边挪了挪座椅,另一个执起了酒壶,斟上一杯。 红衣少妇春花也似地一笑道:“请坐,候驾多时了!” 武同春目光一扫桌面,杯筷是早准备好了的,菜肴也很精致,冷声开口道:“在下不是饮酒来的。” 嫣然一笑,红衣少妇道:“大剑客,开明些,我非常欣赏你的风度,任何事都有解决之道,坐下来杯酒慢谈不是更好么?” 武同春心里已定了主意,寒声道:“站着谈也是一样!” 177 “哟”一声,红衣少妇道:“这多煞风景,不动气,不变脸,一样可以解决问题,堂堂无双堡少堡主,不致教人笑为不够风度吧?” 除了老奸巨猾,人总是有好胜之心,而且喜欢听好听的话,这是人性天生的弱点。 武同春自不例外,一方面他自持功高,另方面这少妇的美艳,冲淡了人又对她害怕的感觉了,武同春终于坐了下去。 脆脆地一笑,红衣少妇举杯道:“这一杯我敬大剑客!” 武同春乎指触及酒杯,没举起来。 红衣少妇又道:“放心,这酒里不会下毒的!” 说完,先干了照杯。 风度两个字真会害死人,武同春明知对方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但仍喝了下去,执壶的少女赶紧替双方斟酒。 红衣少妇吹弹得破的粉腮,泛起了两片红霞,咫尺相对,更加表现出令人无法抗拒的魁力。 但武同春仅止于自然反应上的心动,他没忘记他此来所为何事。 红衣少妇似水眸光一闪,道:“人家都叫我‘桃花女’,我先目我介绍,现在谈正事吧!” 武同春心头一动,这外号没听说过,但听来人如其名,决非善类,定定神,道:“在下的来意,芳驾当已知道?” “桃花女”意外地没转弯抹角,但然道:“不错,我听说了,你来找‘和合童子’,为什么?” 武同春也开门见山地道:“在下一位好友白石玉落在他的手中,所以特来一会。” “桃花女”黛眉微微一蹩,道:“那姓白的是你的好友?” 这一说,证明白石玉是真的落在“和合童子”手中了。 武同春道:“是的!” “桃花女”偏起头道:“她很美,是么?” 全身为之一颤,白石玉的底牌已被揭穿了,显示情况已相当严重,目芒一闪,道:“她人在何处?” “桃花女”道:“别急,我会告诉你的,先用点酒菜……” 武同春厉声道:“不,在下马上要知道。” 柔媚地一笑,“桃花女”道:“你是担心她会被……” 半句话中途顿住。 后半句当然不用说出口,谁也听得懂。 武同春眼里泛出了然芒,咬牙道:“郑重声明,在下来要人,是基于道义,彼此并没儿女之私,如果她……不幸的话,天地会将付出难以计算的代价。还有,白石玉是‘黑纱女’的妹妹,会有什么后果,在下不说芳驾也该明白!” 粉腮一变,“桃花女”略显激动地道:“她是‘黑纱女’的妹妹?” “不错!” “那‘黑纱女’又是什么来历?” “在下不知道,仅知有其人,知其名,别的无法相告,不过……杀人流血在她不算回事。” 这不是虚声恫吓,事实真的如此。 “桃花女”目望空处,眸光连连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人到底在何处?” “桃花女”吁了口水,收回目光,道:“别急,不会出事的,吃喝完了,我亲自带你去如何?” 武同春道:“在下无意饮食。” “桃花女”媚笑着道:“这算是条件,如何?” 武同春心念疾转:“如果此刻翻脸,用强硬手段,可能把事情弄砸,从‘流宗门’这些高手之被杀而论,这女人可能不那么容易制服,同时由于食物的引诱,饥火业已上升,饿着肚子办事,多少会打折扣。可是……,这女人如此好说话,肯带自己去……” 心念之中,沉声道:“芳驾毫不考虑,便带在下去见‘和合童子’” 笑了笑,“桃花女”不假思索地道:“这很简单,你大剑客出了面,‘黑纱女’又是惹不起的人物,我带你去由他们自己作主,我便不负后果之责,至于他们的反应如何,我无法须知,由你自去应付。” 话说得入情入理,武同春无话可说,点点头,道:“好吧,就叨扰芳驾盛宴。” “桃花女”乐不可支地道:“这并非盛宴,便酌而已,请!” 武同春不客气地开始吃喝。 “桃花女”谈笑风生,频频劝饮。 不久,武同春感到有些晕眩,似乎不胜酒力,脑海变成了浑噩一片,像是什么也想不起来,逐渐,“桃花女”的媚眼、香唇、笑声、肌肤变成火,在他的心里燃烧,他的眼直了,也冒出了火,一种贪婪与饥渴的火焰。 “桃花女”现在真的像一朵盛开的桃花了,只要是个男人,都会想折下它。 两名青衣少女,一样粉面含春,在咬着指头。 灵明蔽障,理性尽失,武同春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站起身来,口里徽喘着,两只眼死盯在“桃花女”的面上,那样子像是要吃人。 人与兽的分野,在于人有灵明理性,以道德为行为的规范,一旦灵性丧失,人与禽兽并无二致。 现在,武同春真的成了野兽,口中的狂焰,是兽性的,原始的。人的外衣,已彻底地撕碎了。 这,正是“跳花女”所希冀的,也是她故意造成的。 武同春面红筋胀,只差一点不像野兽般咆哮:“哗啦”一声,桌子被掀翻,武同春双臂箕张,把“桃花女”紧紧抱住。 “桃花女一扭动着蛇般的娇躯,喘息着道:“你……要把我勒死,别猴急,到……房里去!” 青衣少女之一,拉了拉武同春,指向房门。 武同春抱起“桃花女”,冲人房内,左右一顾盼,粗暴地把“桃花女”抛在床上,“嗤”地一声,“桃花女”胸衣裂开,尖挺的双峰弹了出来。 “桃花女”喘息着,双眸半开,她在期待下一步。 武同春已忘了自我,除了人类原始的冲动之外,脑海里什么也没存在。 昏黄的灯火下,一幕不堪入目的丑剧就要上演……就在此刻,一个冷厉的声音道:“你不能这样!”人随声现,一个年龄与武同春仿佛的年轻武士进人房中。 “桃花女”翻身下床,用手掩上被撕裂的胸衣,愤然道:“二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年轻武士面上的肌肉抽动了数下,咬牙道:“你不能这样放荡!” 冷极地一笑,“桃花女”道:“金明雄,照规矩我称你一声二师兄,我的丈夫死了,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你管不着我,现在请你出去!” 金明雄狠狠朝武同春盯了一眼,道:“师妹,你……为什么对我这样?” “桃花女”正在欲念大张之际,受了这干扰;自然是气极,圆睁杏眼道:“你要我对你怎样?改嫁你,陪你睡觉?” 武同春除了直觉上需要发泄之外,对方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自然也就不会有反应,他恨第三者阻碍了他,眸中泛出了浓炽的杀机。 金明雄脸孔扭曲成了怪形,咬着牙道:“师妹,谈正事,你的使命是什么,你忘了?” “桃花女”道:“我没忘,但我有更好的主意……” 金明雄怒声道:“更好的主意……哼!你看他是小白脸,所以……” 武同春开始挪步,迫向金明雄,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迫向对敌。 金明雄立即发觉,大吼一声:“阻止他!” 一个倒弹,到了门外。 178 “桃花女”抓住武同春的手,荡意盎然地道:“好哥哥,算了,我们金明雄在在门外道:“帅妹,你别错了主意,师父在等你回话。” 武同春再次抱住“桃花女”突地出指一点,武同春栽了下去,金明雄重新入房,“桃花女”从怀中取了粒药丸,塞入武同春口里。 一场暴风雨,止息下来。 金明雄舒口大气,道:“师妹,你……有把握完成任务么?” “桃花女”余愤犹存地道:“二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明雄道:“我是担心你……按捺不住,故技重演,坏了师父的……” “桃花女”冷笑了一声道:“你一定要管我的事?” “师妹,这不是你个人的事,是我们共同的大事。” “不错,但师父交给我办。” “师父也要我协助你!” “不必,我做事不喜欢别人于预。” “你……叫我别人?” “除了我自己之外,都可以称别人,不对么?” “师妹,你……当初,我跟大师兄同时爱上你,结果大师兄捷足先登,现在大师兄已经过世,你对我……” “桃花女”抿了抿樱口,扯扯胸衣的裂口,冷漠无情地道:“二师兄,人各有志,不能勉强的,你我无缘。” 金明雄目光盯在“桃花女”掩不住的酥胸上,吞了泡口水,期期地道:“你说……我们……无缘?” “桃花女”不屑地道:“我说这话并非第一次,你未免太健忘了!” 金明雄恼羞成怒地道:“你跟天下任何一个小白脸都有缘,独独跟我无缘?……” “桃花女”面不改色地道:“就算如此,你又能怎样?金明雄,我这辈子不会爱你,死了这条心吧,如果不是因为师兄妹这层关系,我……哼!” 金明雄瞪眼道:“你就杀了我?” “桃花女”不假思索地道:“一点不错,你说对了!” 金明雄横眉竖目,脸红筋胀,但随即又变为乞怜似的道:“师妹,我到底那一点使你讨厌?” 冷哼了一声,“桃花女”道:“不必明知故问,当初你欺我年幼无知,用诡计骗我失了身,以及又不择手段破坏我夫妻的感情,你太卑乱我讨厌你!” 阴阴一笑,金明雄冷酷地道:“我卑鄙,你这人尽可夫的女人高尚,可以立贞节牌坊了!” 这话说的相当刻毒,也十分刺耳。 任何一个女人,不管多淫荡,不能说全无自尊心,被人指着额头骂为淫妇是受不了的。“桃花女”的脸色泛了青,咬牙切齿地道:“你想死?” 金明雄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栗声道:“你还杀不了我!” 武同春此刻已欲念全消,只是脑海浑噩如故,木本地坐在地上,什么也不想,事实上,他已失去了思想的能力。 这一双男女在他面前的争执,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任何反应都没,似乎分别处在两个世界里,要救白石玉当然是谈不上了。 “桃花女”挑起黛眉道:“要试试看么!” 凡是富于心机的人,都痒于变,在别人是毫无改变可能的情况下他一样能转弯,并非能屈能伸,而是能变。 金明雄的脸色缓和下来,笑笑道:“师妹,我们暂时不要争,坏了事你就会吃不肖,师父交代,如果你没十足的把握,就毁了他,不能冒险!” “桃花女”粉腮连受,最后像突然下了决心似的道:“我自有分寸!” 点点头,金明雄道:“好,我们得离开此地,说不定‘流宗门’的人什么时候会来!” 外面院子里传来了车轮滚动的声音,“桃花女”道:“是声送礼的么!” 一名青衣少女在门外接口道:“是的,是准备去送礼!” 突地,另一名少女惊叫道:“有人闯入!” 话声甫落,惨号已起。 金明雄采声道:“是‘流宗门’的人,想不到对方来得这么快,师妹,快行动……” “桃花女”秀眸中杀光一同,迅快地取出一粒药丸,递与武同春,道:“快吞下去。” 武同春木然接过,放人口中,吞下。 院子里一个阴侧侧的声音道:“见人就杀,鸡犬不留!” “桃花女”急向金明雄道:“你先去挡一阵!” 金明雄转身出房,暴喝声起,双方连半句话都没交代,便动上了手,显见“流宗门”的高手是挟怨毒而来,蓄意作血的报复。 武同春服下药丸之后,神色改变了,眸子里闪射烟烟凶光,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桃花女”点点头,拉了他一把,道:“出去,一切听我的!” 一声尖厉的惨叫发自厅中,那瓜子脸的青衣少女栽了下去,殷红的血,立刻在厅地上蜿蜒开来。 鹅蛋脸的少女退避到厅角,冲人厅中的,是一个塔似的虬须老者,手中一柄巨剑,比普通的宽了一倍,长了半尺。 “桃花女”与武同春跨出房门。 又是一声刺耳的惨叫,避在厅角的青衣少女也做了巨灵剑下之鬼,被斜切藕劈成两段,死状惨不忍睹。 “桃花女”双目尽赤,厉叫一声:“杀这老狗!” 武同春目中凶芒倏炽,掣出了霜刃。 虬髯老者惊叫一声:“无情剑客!”迅快地射出厅外。 武同春此刻只有一个杀人的冲动,别的什么意念也没有,大步抢到厅门边。 院子里,金明雄与一个黑衫老者,打得惨火十分,掌令宋天培与另一老者并肩而立,万桐站在侧方,虬老者已到了来天培身边。 武同春仗剑出厅。 “桃花女”随在他身后。 方桐的双目瞪大了,骇异之情溢于言表,他为了报父仇,化名童方,加人流宗门,担任护卫之职。 武同春会与“桃花女”一路,使他不解o宋天培也是震惊莫名。武同春在一个时辰之前才救了他,他也想不透武同春怎会与天地会的人联上手。 “桃花女”脆笑了一声道:“宋大掌令,你回来得好快啊!” 两辆马车停在院了边,“流宗门”被杀的高手尸体,已全装上了车,车旁陈尸六具,是天地会派来运尸的弟子。 武同春兀立着,像尊杀神。 宋天培撩视着厅门边的“桃花女”道:“桃花女,我不知道该让你如何死才能消心头之恨。” “桃花女”媚眼一斜,道:“那就要看大掌令的能耐了。” 顿了顿,又道:“各位能进人这院子,看是有备而来,今晚这两车礼物,有各位凑数,相当够分量。” 宋天培寒声道:“你在四周布的毒,阻挡不了我们。” 金明雄在那黑衫老者猛攻之下,已呈不支之势。 “桃花女”上前一步,站到武同春身旁,用手一指,道:“先杀那动手的老狗,再对付别的!” 宋天培厉叫道:“无情创客,别为这臭婊子迷惑!” 武同春充耳不闻,他只知道“桃花女”要他杀人,而他自己也极想杀人,身形一起,电射人场,霜刃森寒,以疾风迅雷之势划向黑衫老者。 “锵”地一声,武同春剑被封开,出手的是方桐。 黑衫老者为了闪避武同春的逆袭,懈了剑势,给了金明雄可乘之机,发出一记怪招,黑衫老者问哼一声,斜跄开去。金明雄弹回“桃花女”身后,这情况与方桐架开武同春的剑是同时。 武同春本性已失,根本不再认得方桐,抖手就是一剑。 方桐举剑封开,倒退了三四步,栗叫道:“‘无情剑客’,你投效了天地会?” 武同春狂叫一声,弹步出剑,用上了全力,而且是“玄黄经”上的绝学,本性迷失的情况下,威力更加骇人听闻。 方桐怕暴露身份,不敢叫明了质问,同时对武同春根本没有敌对之念,是以没施辣着,他以为武同春另有用意,不虞武同春是真的下杀手。 凄呼声中,倒撞了一丈之多,前胸已裂开了一道大口,若非他身手不弱,非横尸不可的。他呆住了,忘了止血,他做梦也估不到情同手足的武大哥会真的向他下杀手。 宋天培脸色惨变,“无情剑客”反转为天地会效力,完全出了他事先的计划之外,脱口大叫道:“‘无情剑客’,原来你声言要杀天地会主是谎话。” 由于他对天地会主的恨在心里生了根,所以宋天培这一吼,唤回了他一丝丝灵智、他住剑思索,但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无法捕捉那模糊的一念。 “桃花女”娇喝道:“快动手,杀!” 179 原来冲人厅堂杀死两名青衣少女的老者早已按捺不住,虎吼一声,仗巨灵之剑,扑攻武同春。 武同春被唤回的那一丝丝灵智混没了,渴欲杀人流血的冲动抬头,霜刃挟毕生功力劈了出去,以攻应攻。 “哇”地一声惨叫,老者铁塔也似的身躯倒了下去。 宋天培与另一老者双双欺人场心。 “桃花女”口里发出一长串银铃也似的笑声,娇脆地道:“大掌令,看来几位非得留下不可了!” 一死二伤,情况对宋天培一行相当不利,而最可怕的是“无情剑客”,连来天培本身也没把握应付他,弄不好,真的会全搁下,身为掌令,当然是不会妄逞意气的,脚步一停,大叫道:“撤退!” 武同春的霜刃,已在同一时间攻向宋天培。 宋天培竭力封了一剑,口里道:“你们快退!” 两老者与方桐掠起身形,“桃花女”与金明雄飞身拦截,但方桐与两老者都非泛泛之辈,如魅影般越屋而去。 同一时间,宋天培剑交左手,右掌一扬,极其诡异地圈出,不知是什么功力,武同春连连倒退。 宋天培无暇伤人,闪电般掠身上屋,“桃花女”与金明雄折回现场。 宋天培在屋面厉声道:“小贱妇,你等着付代价!”声落人沓。 武同春目中凶芒四射,他在找搏杀的对象。 金明雄阴森森地道:“那姓家的跟那年轻的功力似与‘无情剑客’相去不远?” “桃花女”口里发出一声“唔。” 金明雄又道:“依此而论,‘流宗门’人才济济,可能还有更强的高手,‘无情剑客’这一着棋,未尽可恃,这件事得……” “桃花女”又“唔”了一声,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武同春浑浑噩噩地来回走动。 金明雄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道:“师妹,如果‘无情剑客’落入‘流宗门’之手,破他们解了禁制而加以利用的话,就后果严重了,不如趁早“桃花女”眸光一闪,道:“乘早怎样?” 金明雄道:“毁了他,减少一个可能的大患,这也是华会主的本意,不能与我用则除之,师妹,你以为如何?” “桃花女”深深吸了一口气。皱眉苦思。 第二十六章 金明雄催促着道:“师妹,如何,快作决定!” “桃花女”粉腮一沉,冷冷地道:“二师兄,我知道你的用心,你嫉妒!你吃醋!所以怂恿我毁了他,是不是?告诉你,我不会这么做!” 金明雄的脸胀成了猪肝色,大声道:“喷!喷!师妹,你这话未免说得太过分了,我还不至于这么没出息,吃醋?太多了,吃不完,我是为大局设想,凡事该权衡利害,才不会后悔…” “桃花女”斜脱着金明雄道:“别话中带刺,我相好的男人多,你吃醋吃不完,那就别吃,也少在我身前身后晃。权衡利害不用你教我,能再找到像这么一个可以利用的杀人工具么?告诉你,刚才如果不是他,后果如何还不知道,你以为那姓宋的几个是好相与么?哼!” 金明雄为之语塞,欠欠身道:“那你的意思准备怎么样?” “桃花女”道:“原来的计划不变。” 金明雄道:“这事得请示师父。” “桃花女”似乎吃定了这对她垂涎九尺的二师兄,随口道:“请不请示都是一样,现在我要办事了,两个丫头跟了成数年,对我一片忠诚,现在横遭惨死,我得替她俩善后广说完,向武同春招手道:“武大侠,你过来!” 武同春走近,槽信然地道:“我……叫武大侠?” “桃花女”抚了抚他的脸颊,道:“不错,你叫武大侠,但这名字只能我叫,不许别人叫!” 武同春看向金明雄,眸子里又射出可怕的凶焰,他又想杀人。 金明雄畏缩地退了两三步,栗声道:“太可怕了,用之不当,必遭反噬,我还是去见师父……” 说完,弹身疾奔而去,他是真的怕武同春不分青红皂白地又出手杀人。 “桃花女”牵着武同春的手,柔媚地道:“走,我们去办事。” 两人协力,在后花园围墙边埋了两名青衣少女,其余的死者,只有留待别的人来处理了,这一折腾,已将近天明,武同春已无法自主,算跟定了“桃花女”,两人离开在宅上路。 这是一间密室,从四周石砌的墙壁看来,应该是在地下。 一盏巨型铜台油灯,蕊焰吐有三寸长,把室内照得通明,在座的一共四人。 上首的一个紫衫老者,仪表不俗,只是鼻子钩了些,年轻时定是个美男子,他便是不可一世的天地会主“至上剑客”华容,例外地没有蒙面。 另一个也是个五十出头的老者,红光满面,细白肉,一脸的邪气,一看而知是个邪门人物,他便是“天地会”札聘敦来的“和合童子”贾仙源。 下首坐的是会主夫人符琼花与贾仙源的弟子金明雄。 天地会主沉声开口道:“贾兄,我们算是赢了第一个回合,全仗贾兄鼎力。” “和合童子”笑笑道:“这只是开始,杀杀‘流宗门’的锐气。” 符琼花目注天地会主道:“照明雄的分析,利用武同春实在太冒险,你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 天地会主喘口气,道:“夫人,锦芳终是我的女儿,如果由我毁了武同春,她会永远恨我了,我们利用馋对付‘流宗门’的高手,十分得当,会中还找不到他那等功力的人,如果他不幸被‘流宗门’所杀,我对锦芳便没有责任,这是一举两得的事!” 符琼花冷冷地道:“如果弄不巧,而遭反噬呢?” 天地会主道:“为了保全天地会这一片基业,此险非冒不可。” 金明雄期期地道:“容小侄插句嘴,姓武的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万一师妹驶驭不了他,后果便不堪设想,所以……还请三思!” “和合童子”阴阴地道:“叫紫娘来!” 金明雄离座出室,不久,与“桃花女”双双返回。 “和合童子”道:“紫娘,你有把握控制他么?” “桃花女”点点头,道:“不会有问题,只要我不离开他一步。” 金明雄面上掠过一抹异色。 “和合童子”略一沉吟,道:“紫娘,事关重大,稍有差池,后果便不堪设想,听说他在连人三棵树秘舵之时,灯笼毒烟对他无害,足证他有异于常人,我特别交代你,不许你任性对他……” 以下的半句没说出来,但谁都知道是是什么。 “桃花女”斜膘了金明雄一眼,撒了撇嘴,道:“是二师兄搬弄的是非?” 金明雄尴尬地道:“师妹,你……” “和合童子”抬手道:“不许斗口!” 符琼花冷冷地道:“紫娘姑娘,别忘了令堂是毁在‘黑纱女’她们之手,说不定姓武的也有份。” 言中之意,当然是提醒“桃花女”应以母仇为重,对武同春应以仇人视之。 “和合童子”正色:“紫娘,牢牢记住一句话,只要一发现他有不稳定的现象,或是有被人救走之虞,便立即下手毁他,不必迟疑!” “桃花女”道:“这毋须嘱咐,我早已想到了! 符琼花道:“他目前情况如何?” “桃花女”道:“一切与常人无异,只是失了记忆,在此前的一段是一片空白,我们可以为他制造观念……” 说到这里,忽地笑了笑,可能是她想到了什么好主意或是什么有趣的事。 人,无论男女,无论他或她为人如何不堪,在儿女面前,总是装得很正经的,当然,彼此心里有数。 “和合童子”是个色魔,知女莫若父,“桃花女”这一笑,他已经清到她的心意了,脸一沉,一本正经地道:“紫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再说一遍,你不可任性!” 噘了噘嘴,“桃花女”道:“好了,爹,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天地会主突地一拍座椅的扶把,语意森森地道:“把那姓白的放掉!” “和合童子”瞪大了眼道:“放掉,会主是什么意思!” 所有的目光,都惊疑地望着天地会主。 天地会主从容地道:“这叫连环双绝计,一举而数得!” 符琼花道:“什么连环双绝计!” 180 天地会主手指比划,低声向在座的解释了一番,本来在秘室中可以毫无顾忌地加以说明,用不着悄声低语,也许这是习惯使然。 符琼花首先拍手道:“好计!” “桃花女”也跟着附和。 “和合童子”皱起眉头道:“捉虎容易放虎难,抓她时很费了些手脚,如果……” 符琼花笑笑道:“阁下是舍不得吐掉到口的羊肉吧?” 这话说得十分露骨。 “和合童子”连连摇手道:“不是这意思,我志在报妻仇,怕她万一漏网……” 天地会主道:“照区区之计,对报仇、灭敌,全都有利。” 说完,转向“桃花女”道:“紫娘,在武同春身上也来个计里连环。” “桃花女”冰雪聪明,一点即透,柳眉一挑,道:“会主的意思是施以双重禁制?” 天地会主哈哈一笑道:“真聪明,不错,正是这意思,如此方保万无一失。” 就在此刻,密室之内忽然响起了“叮当”的铃声,这表示发生了紧急情况,天地会主神色一变,向符琼花道:“夫人,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这声才落,一条人影启门而人,赫然是“魔音女”华素珍。天地会主急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魔音女”道:“姓白的那贱人被救走了!”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符琼花栗声道:“什么人能进人地下密牢救人?” “魔音女”目光转向金明雄道:“据警卫报告,是金大侠亲自把人提走。” 所有的目光,集中投向金明雄。 金明雄虎地站起身来,栗声道:“什么?我……” “魔音女”丑脸一拉,冷冷地道:“那姓白是个美人,谁见了都会动心!” 金明雄发急道:“华姑娘,我……没有……这从何说起?” “桃花女”接口道:“二师兄,地下密牢设有机关,而且戒备森严,同时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姓白的关在那里,你……” 金明雄激越地道:“我怎么会做这种蠢事……” “桃花女”冷笑了一声退:“照你的德性,闻到了腥就想沾,难说!” 金明雄跺脚道:“师妹,你不能这样坑我……” “和合童子”目中厉芒,道:“明雄,说实话,否则……哼!” 金明雄狂声道:“师父,弟子真的没有,师父……” 天地会主冷沉地道:“会不会有人冒充金贤任的形貌……” “魔音女”脆声道:“爹,不可能,负责守卫的三卡六名武士都已不能再开口,没有反抗的痕迹,如果不是熟人,那些武士并非士鸡瓦狗,不会毫无反抗,情况是总坛执法香主发现的。他看到金大侠带人离开的背影金明雄脸孔连连扭曲,大叫道:“这是天大的冤枉!” “和合童子”厉声道:“明雄,你知道为师的脾气,爽快些说了吧?” 金明雄扑地跪了下去,喘着气道:“师父,冤枉啊!” 天地会主转动着目光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魔音女”道:“一个时辰前!” 天地会主望向“和合重子”。 “和合童子”盯观看金明雄道:“一个时辰前你在何处?” 金明雌道:“弟子在房里睡觉!” “和合童子”眼里射出杀芒,冷极地道:“睡觉?凭这两个字就可以撇清了!” 天地会主沉吟道:“贾兄,也许此中另有溪跷,得加以查证,先冷静下来。” “和合童子”气呼呼地道:“既然会主这么说,这逆徒先予关禁,听候调查!”狠盯了金明雄一眼,又道:“姓白的脱去,原先的计划得更改了。” 略一思索,天地会主道:“不必,照计划进行!” 一间布置得很华丽的卧室里,“桃花女”与武同春隔桌相对而坐。 武同春满面激愤之色,咬牙切齿地道:“我……到底是谁?” “桃花女”咬了咬香唇,道:“大师兄,你叫武同春,外号‘无情剑客’,无双堡少堡主……” “你……真的是我的师妹?” “嗨!这怎能假呢?” “可是……我一点也想不起来。” “我说过了,你受了仇家的暗算,丧失了记忆,师父他老人家正设法为你恢复记忆,急也没用,反正……有我看着你,担心什么。” “仇家是谁?” “我会指认给你。” “我们……何时行动?” “今天便出江湖访仇!” 武同春站起身来道:“现在就走,我无法忍耐下去了,我要把仇家剑剑诛绝。” “桃花女”脸色一正,道:“大师兄,仇家诡诈万分,行事不择手段,你一切可要听我的!” 武同春斩钉截铁地道:“当然!” 官道上,一个俊逸非凡的锦衣书生与一个冶艳的红衣少妇并肩而行,不知羡熬了多少路过的行人。 他俩,正是武同春与“桃花女”,谁也不知道这锦衣书生是具可怕的行尸,杀人的工具。 正行之间,道旁林子里传出一个声音道:“‘无情剑客’,到林子里来答话。” 武同春止步道:“好像有人叫我?” “桃花女”眸光一闪,道:“是有人叫你,走,去会会对方,也许是害你的仇家。” 仇家两个字,勾起了武同春的思绪,眼里登时抖露出一片恐怖的凶光,折转身大步朝林子里走去。 “桃花女”紧紧相随。 林子里,卓立着一个面如冠玉的年轻武士,他,正是方大娘的儿子方桐,化名童方,投人了“流宗门”担任护卫。 武同春与“桃花女”走近,停住。 方桐惊疑地望着武同春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桃花女”生来的水性杨花,见了方桐这等标致的少年,她的里应是与一般女人不同的,尤其她是个小寡妇,媚笑了一声,道:“我们在三棵树骆家见过面的,是么!” 武同春凶茫熠熠地道:“师妹,他是谁?” 方桐蹬蹬蹬退了三个大步,骇震莫明,粟声道:“什么,她……是你师妹?” “桃花女”嗲声荡气地道:“不错,他是我大师兄。” 方桐凌厉的目光在“桃花女”面上一绕,怒盯着武同春道:“你们什么时候变成了师兄妹!” 武同春转注“桃花女”道:“师妹,他是谁?” 方桐两眼发了直,满头玄雾,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他找了来,目的是要查明那晚在骆家武同春向他下杀手的原因,想不到武同春非但不认他,还与这淫贱的女人师兄妹相称,他是不得而出此,抑是他已被“桃花女”迷惑了?在他的心目中,武大哥不是这种人,除非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又不像?心念之中,栗声道:“姓武的,你真的不认识我?” 旧的记忆丧失,新的还保留了些印象,武同春目中凶芒连间,道:“我想起了,我们交过手!” 说着,又向“桃花女”问道:“他是否仇人?” 只要“桃花女”一点头,武同春毫无疑问地就会下杀手。 “桃花女”水汪汪的眼睛朝方桐打了几转,道:“不是仇家,但却是敌人!” 武同春道:“该杀他么?” 181 “桃花女”迟疑了,她有些舍不得毁掉这美少年,可是“天地会”与“流宗门”水火不容,事实上是不能留他。 想了想,道:“且慢,让我问问他!” 说着,扭动腰肢,上前两步,盯着方桐道:“先报个身份如何?”那股子掩不住的媚荡之气,是够迷人的。 方桐为了要究明真相,不得不虚与周旋,冷冷地道:“‘流宗门’护工童方!” “桃花女”眉毛一挑,道:“你年纪不大,今年几岁了?” 方桐的脸绯红起来,怒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桃花女”荡笑了一声道:“没什么,我看你怪讨人喜欢的,可惜我们是对立的双方。” 武同春本性受制之后,变得十分急躁,大声道:“师妹,到底要不要杀他!” 鉴于在三棵树骆宅武同春曾对他下杀手,不像装假,方桐直觉地感到此中大有溪跷,但到底是什么溪跷,却无从相象,而武同春此刻的神情,是真的要杀人,看来八成是被女色所迷。 心念之中,脱口道:“武同春,想不到你是这么个无耻的人,竟然被这不要脸的女人所迷……” “桃花女”粉腮骤寒,冰声道:“你骂我不要脸?”媚态在刹那间全消失了。 方桐想也不想地道:“不错,我是骂了你了!” 脆笑了一声,“桃花女”道:“那你也就死定了!” 眸光一转,突地蹩起额头道:“不对,听口气你与我大师兄像是有某种关系存在,说说看,是什么关系?” 方桐心头暗震,他的身份是绝对不能暴露的,否则将功亏一贯,他年纪轻,但心思灵巧,补了阅历之不足,加之他出江湖之前,他母亲方大娘,与祖父“铁心太医”有目的地苦心教诲,使他的知识超过了年龄。 心念数转,他作了决定,硬碰下去,可能使后果无法收拾,暂且退身,看以后情况的发展再作良图是上策。 心念之中,沉声道:“什么关系也没有,在下只是奇怪他本是天地会的敌人,却一反而投效天地会,又冒出了你这个师妹,令人莫测!” “桃花女”用阴地道:“你不知道的事还很多,刚才你骂我不要脸,应该付出代价的,是么?” 方桐冷哼了一声,道:“我们走着瞧!” 最后一个字出口,人已穿人林中。 “桃花女”一挥手,道:“杀!” 武同春如响斯应,立即闪电般划身截去了,他本是蓄了势的,所以行动如风,也迅捷无伦。 而方桐犯了上一次同样的错误,以为武同春另有隐情,不会存心杀他,并没全力逃避,才穿出五丈不到,便被武同春截住。 白芒打闪,武同春出了手,从气势来看,说什么也不会是假的,方桐心头大凛,全力封了一剑,但毕竟技逊一筹,被震得连打踉跄。 武同春心念中只有一个“杀”字,一击不中,第二招跟着出手,比第一招更辛辣。 方桐哭笑不得,恨也不是,气也不是,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变化,情急之下,藉树掩避,剑芒扫处,枝屑横飞。 武同春毫不迟滞,觑定方桐的身影攻出第三剑,方桐无奈,只好绕树打转,霜刃霍霍,白光迸射,武同春分毫不懈,存心要他的命。 方桐亡魂大冒,全身冷汗淋漓,半刻之后,已疲于奔命,险象环生,武同春攻势如疾风迅雷,根本不给方桐脱身的机会。 “桃花女”粉腮带着她惯常的媚笑,悠闲地作壁上观。 一声惊叫,方桐被武同春牢牢扣住,俊面呈一片蓝白。 “桃花女”脸色起了变化,如果她不阻止,方桐是死定了,她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阻止……武同春狞态毕露,霜刃缓缓勒向方桐颈项。 方桐狂叫道:“你真的要杀我?” 就在这生死系于一发之际,一声震耳的暴喝倏告传来:“住手!”声到人到,来的是丐帮首座长老“鬼叫化”。 武同春呆了一呆,手中剑不自觉地垂下。 “鬼叫化”激声道:“放了他!” “桃花女”可不认得“鬼叫化”,但对方现身的动作,使她意识到来的不是寻常人物,粉腮一变,道:“老要饭的,你想插手?” “鬼叫化”白了她一眼,道:“你的手段太卑鄙,存心太恶毒,快叫他放手!” “桃花女”樱口一抿,道:“说的倒容易,老要饭的,你是赶来凑数?” “鬼叫化”本知道方桐的身份,不由急煞,如果武同春杀了方桐,后果不说,的确是一场人间惨剧。但一时却想不出解救之法。 方桐栗声道:“他变了,他已不是原来的他。” “鬼叫化”怒视看“桃花女”道:“你父母罪恶滔天,破毁的男女不计其数,会有报应的,快叫他住手!” “桃花女”朝武同春冷喝道:“下手!” 武同春霜刃上翻,方桐面现死灰,手腕脉穴破扣住,他使不出力量反抗。 “鬼叫化”情急,厉吼一声,打狗棒朝武同春持剑的手电劈,武同春回剑反扫,“鬼叫化”变势收棒。 “桃花女”娇躯电弹,扑击“鬼叫化”。 规律所限,不能与女人交手,“鬼叫化”魁影般撩开。 同一时间,哼闷乍传,武同春跟跄倒退,方桐已闪向另一边。 原来方桐情急智生,用头猛顶武同春的下巴,这一着生了效,武同春功力再高也受不了这一顶,剧痛难当,又加事出猝然,不自觉地松了手,口里溢出血沫。 “桃花女”粉腮大变。 “鬼叫化”朝方桐急挥手道:“你还不快走!” 方桐微微一室,转身穿林而去。 武同春记忆全失,心神又受制,根本不认得“鬼叫化”,受创之下,激怒如狂,一抖手中霜刃,欺向“鬼叫化”,那份狞态,叫人不寒而栗。 “鬼叫化”松了口大气,因为方桐已经脱身,他的身法是当今数一数二的,功力不能制伏武同春,但身法却足以自保有余,晃身换了个方位,冷厉地道:“桃花女,你媚惑了‘无情剑客’,会噬脐莫及,你等着瞧。” 武同春弹身飞扑,“鬼叫化”又换了方位。 “桃花女”粉腮泛了青,咬牙道:“老要饭的,看来你在穷家帮位份不低,你的作为将会给丐帮弟子带来可怕的后果,你一样会后悔莫及的。” “鬼叫化”冷哼了一声,道:“该后悔的是你!” “桃花女”冷笑一声道:“你要饭的后悔就在眼前!”娇躯一划,虚空拂出。 武同春在同一时间挥剑进袭。 “鬼叫化”身法与鬼魁差不多少,只一晃,便玄奇地脱两人夹击的圈子之外,再闪而没,连消失的方向使人都无法判定。 武同春弹身便要追……“桃花女”大声道:“算了,别追了!” 武同春踅了回来,道:“那老要饭的不是我的仇家?” “桃花女”眸光一转,道:“是仇家一路的,没错,以后……” 武同春狂声道:“为什么阻止我去追?” “桃花女”柔声道:“大师兄,对方的身法太快,追不及了,你只要紧记住一点,不要给对方任何机会,见面就要下杀手。” 点点头,武同春道:“我记住了,现在我们去哪里?” “桃花女”像哄小孩似的道:“事情过去了,现在你收起剑,我们随便行走,仇家会自己打来的,以后不管我有没有开口。你碰上任何人,只要问对方是不是‘流宗门’的人,对方如果应是,你便杀,准没错!” 凶芒穷闪,武同春道:“‘流宗门’……是我的仇家?” “桃花女”道:“不错,还有一个大仇人,不是‘流宗门’的,是个女人,“黑纱蒙面,外号叫‘黑纱女’,她的功力很高,你要全力对付。” 武同春喃喃地道:“‘黑纱女’……‘黑纱女’,好,我不会忘记。” “桃花女”又道:“跟‘黑纱女’一路的叫白石玉,是个蓝衫书生,也不能忘了!” 武同春咬牙道了一声:“好!” “桃花女”四下望了一眼,道:“我们上路吧!” 武同春对“桃花女”可是百依百顺,片言不发,跟着便走。 就在两人离开之后,不久,“鬼叫化”与方桐从不同方向现身出来。 方桐迫不及待地道:“老哥,我武大哥是怎么回事?” “鬼叫化”凝重地道:“你是歧黄世家,难道看不出来,他是心神受制,身不由己,他所作的,他自己根本不知道。” 方桐变色道:“心神受制?是药物还是什么邪门手法?” 182 “鬼叫化”紧皱着眉头道:“目前不得而知,‘和合童子’为人相当邪恶,父母同邪……” 话锋一顿,吐口气,又道:“我本要他去救白石玉,想不到他却中了别人的计,如果我尾随他去,不被事岔开,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白石玉怎么回事?” “这……以后再说吧,目前谈正事,我们分头暗蹑他们,以了解情况,你能不能抽出时间,去请教令祖,关于心神被制这方面的事?” “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我怕泄了行藏!” “那……这么办,你修书一封,由我老要饭的派人去见你娘,再由你娘求令祖,成么?” “可以!” “记住一点,别与武同春正面相对,以免发生不测。” “好的!” “还有,依目前情况,‘流宗门’会不择手段除去他,你要特别留意这点。” 方桐颔首道:“我会留意!” “鬼叫化”道:“你走吧,别让人发现你跟我在一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并非言过其实,有时候真的能通神。 这是一间普通人家的上房,儿子与媳妇回娘家,老俩口为了一两银子的代价,把房间让与“桃花女”与武同春,还附带一顿酒饭。 时正二更,青灯娓娓,武同春与“桃花女”并肩坐在床沿,俨然一对恩爱夫妻。 武同春心神受制,多少有些凝呆,期期地道:“师妹,我们……为何不投店?” “桃花女”在武同春额上划了一下,娇声道:“大师兄,你怎么想不透,到处是仇家,投了店,防不胜防,住在这种地方,神不知,鬼不觉,乐得睡个舒服觉。” 武同春道:“可是……只有一张床,两个人……” “桃花女”嗤地一笑,把娇躯偎向武同春,媚声荡气地道:“大师兄,反正……我是你的人,打什么紧,如果要避男女之嫌,师父就不会让我俩一道行走江湖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哩!” 武同春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只知道眼前,不知道过去,这使他感到痛苦,但这痛苦,也是模糊的,并不具体。 “桃花女”倒入武同春的怀中。 软玉温香,武同春的心乱了,礼教是靠理性来维持,失去了理性,便成了不设防的城市,敌人可以长驱直人。 “和合童子”是色魔,他的女儿当然是淫娃。 本性使然,“桃花女”反而不克自制,她扭动着,口里发出了荡气回肠的声音,像是梦呓,又像是呻吟。 食色性也,这是男女的本能,在没有理智的情况下,武同春并非木石,不能没有反应,于是,一种火开始燃烧,他的手不安份起来……房间里,顿时春光洋溢。 突地,窗外一个冰冷的声音道:“师妹,你敢违抗师命么?” “桃花女”一骨碌脱开武同春的怀抱,弹到窗边,愤然道:“二师兄,你是阴魂不散么?” 在这种情形下受到干扰,对“桃花女”这种女人而言,比杀她一刀还要难过。 武同春却呆住了,只是那股邪火还在燃烧。 金明雄在窗外边:“我奉命暗中策应你,同时也防止这种事发生!” “桃花女”冷哼了一声道:“我劝你走远些,别意我生气。” 金明雄道:“我不会走,师父已经答应我们的好事,我有权利。” 武同春起身,走到“桃花女”身边,眸中又露凶光,粗声暴气地道:“外面是谁?” “桃花女”故意用手环住武同春的腰,把头靠过去,咕叽一笑道:“是偷看好戏的!” 这话说的相当缺德,再窝囊的人也受不了,何况是妒意满腹的金明雄推开窗,穿人房中,怒视着武同春。 武同春推开“桃花女”,瞪着金明雄,杀机自心底冒了起来。 “桃花女”不屑地道:“你太不自量,我说过这辈子我不会喜欢你。” 金明雄咬牙道:“紫娘,你别太过份!” “桃花女”大声道:“金明雄,我恨你!” 武同春闪电出手,一把抓住了金明雄,用力反扭,金明雄力挣不脱亡魂尽冒,栗声道:“你还不阻止他?紫娘,你……” 武同春心里记牢了“桃花女”告诉他不给对方机会这句话,一掌印上金明雄的后心,一声惨嚎,金明雄口血飞迸。 武同春一松手,金明雄扑了下去。 “桃花女”不自禁地尖叫出声,这并非她的本意,但因她没及时阻止事实便形成了,这问题相当严重。 房门起了敲击声,房主人的声音道:“怎……怎么回事?” “桃花女”咬了咬牙香唇,道:“没事,闹着玩的。” 老太婆的声音道:“闹着玩?……刚刚那一声好像……” “桃花女”道:“老实说吧,大娘,我夫妻俩是练武的,每天晚上都得练上一阵子,刚才就是在练功夫,没事,请安歇吧!” 老俩口咕哝着走了。 “桃花女”望着金明雄的尸体,喃喃地道:“怎么办,这乱子可闹大了,如何向父亲交待?他是父亲唯一的传人,这……” 目光扫向武同春,咬咬牙,道:“看来只好如此了!” ‘武同春心里可说什么完整的意念都没有,他不但记忆丧失,心神也受到控制,唯一保存在脑海的,只有“桃花女”,和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桃花女”又啁喃地道:“你因为有纵走白石玉的嫌疑关禁待查,却鼓其如簧之舌,说动了父亲任你自由行动,自己的正事不办,要暗中监视我,这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脸上毫无矜怜之色,她所烦恼的是如何善后,同门的关系抹杀不了,武同春是由她控制,人被杀,她该负全责。 武同春芒然地道:“师妹,你自言自语些什么?” “桃花女”脱口道:“你杀了地,我怎么办?” 武同春道:“埋了就算了,怎么办?”谁要他找死,想欺负你!” “桃花女”眉头连皱,道:“把他带出去,我们不能留下痕迹!” “带出去?” “唔!带到无人的地方,灭迹!” “好吧!” “从窗子出去,不能惊动房主人!” 183 武同春挟起金明雄的尸体,穿窗而出,“桃花女”也跟出小户人家,院浅屋低,外面只一道短篱,出入毫不费事。 一阵疾驰,来到一条小河边,停了下来,武同春把尸体放落,道:“如何处置?” “桃花女”悠悠地道:“让我想想!”说着,倚近武同春,手掌按向“命门”大穴,只消一吐劲,武同春准死无疑。 武同春懵然不觉,因为“桃花女”对他搭手碰脚,已是司空见惯的常事。 “桃花女”叹口气,收回掌,她下不了手,并非不忍,而是舍不得。 这女人可说阅人无数,但像武同春这种美男子,她还是头一次碰上。她明知在玩火,稍一不慎,便会自焚,但她情不能自己。 深深一想之后,道:“有了,把他沉入河心,最省事!” 武同春抓起金明雄的尸体,就要抛出……“桃花女”道:“且慢,这样会漂流暴露,你先放下他!” 武同春真是千依百顺,也不多问,就把尸体重新放回地面。 “桃花女”去捡了块巨石,将就用金明雄的腰带缚牢在尸身上,然后用手朝河心一指,道:“抛下去!” “卟通!”一声,激起一蓬浪花,然后消失了。金明雄邪僻乖张,结果落得葬身鱼虾之腹。 蓦在此刻,一个极冷的声音道:“沉尸灭迹么?” “桃花女”碰了武同春一下,低声道:“准备!” 武同春立即手抓剑柄,蓄势而待。 “桃花女”扬声道:“什么人?” 一条瘦长的人影,飘到两人身前,是个古稀年纪的老者,灰髯拂胸,手柱一根七弯八扭的藤杖,两只眼在夜暗中像两颗寒星。 “桃花女”冷声道:“阁下何方高人?” 老者阴侧恻地道:“别管老夫是什么人,你这妖女心肠够狠,为了满足自己私欲,竟然把同门师兄沉尸灭迹……” “桃花女”厉声遣:“你到底是谁?” “严格说起来,我们是同道。” “同道?” “一点不错!” “什么同道?” “你会用毒,老夫也不外行,你爱风月,老夫是固中老手,是同道是什么?” “你……” “哈哈哈哈……‘桃花女’,一般的男人绝对无法跟你旗鼓对阵,碰上了老夫,是天作之合,怎么样,咱们以真本领较一番如何?” “桃花女”荡笑了一声道:“阁下是不想要这几根老骨头了!” 老者嘿嘿一笑,道:“你试上一试,便知道老夫的骨头有多硬!” 武同春目中凶芒大张,心里涌起了杀人的冲动。 “桃花女”眸光一闪,道:“一个人要找死,谁也阻止不了。大师兄,杀!” 对于“桃花女”的命令,武同春的反应是相当锐敏的,何况他早已蓄势待发,白光一闪,以骇电奔雷之势,划向老者。 “老者似对“无情剑客”知之甚稳,不接架,鬼魅般飘了开去。 “姚花女”照定老者的身形拂出一掌。 老者其势不滞,拧了开去,口里道:“用毒么?你碰上对手了!” 武同春的霜刃再次袭,迅厉无匹,老者避之不及,只好举杖封拦。 “锵”地一声,老者向侧方滑开了八尺,从剑杖交击之声来判断,老者的藤杖坚逾精钢。 七八条人影,弹时人场,一色的锦衣劲装。 “桃花女”栗声道:“原来是‘流宗门’的朋友,好极了,大师兄,杀啊!” 武同春舍弃了老者,迎着来人旋身发剑,无情之剑.的确是震柜骇俗,白光闪处,惨号暴起。 有三名武士栽了下去,其余的为之一窒,白芒再闪,又有两人横尸,剩下的三人亡魂尽冒。 老者藤杖一扬,主动攻向武同春。 武同春回剑应战,三名残存的武士才有机会退了开去,剑杖交击声中老者被震得连打踉跄。 数条人影,飞射而去,当先的是“流宗门”掌令宋天培,再就是化名童方的方桐和两名黑衫老者。 四个人立即围上武同春。 老者大声道:“你们对付‘无情剑客’,本座来收拾这妖女!” 声落,人已扑向“桃花女”。 宋天培等四支剑,联攻武同春。 惊人的场面在夜色中叠了出来,宋天培等,都是拔尖的剑手,碰上了武同春,是棋逢敌手,如果单打独斗,无人是他的对手,但联手合击,情况便不同了,进退疾徐,配合得天衣无缝。 武同春是理性丧失的人,形同疯虎,招招辣,式式狠,光攻不守,令人胆寒。 “桃花女”也非弱者,徒手对老者的藤杖,仍然有攻有守。 疯狂的场面,动魄惊心。 一声暴喝传处,接着是一声闷哼,武同春打了一个踉跄,他中了宋天培的暗器,这一来,更激发他的凶性,霜刃狂扫而出。 “哇”地一声惨号,联攻的老者之一被拦腰斩为两段。 宋天培暴退数尺,左手疾扬,闷哼再起,武同春踏了下去,另一老者长剑劈下,方桐情急之下,不顾一切地封开老者的剑。 同一时间,“桃花女”见武同春踣地,芳心大震,一疏神,破藤杖扫中膝弯,尖叫一声,“砰!”然坐地.随即被击者扣住手中。 武同春听到“桃花女”的尖叫,想挣起,但又坐了回去。 那联手的黑衫老者,剑被方桐架开,大感意外,栗声道:“童护卫,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桐定定神,退:“鲁殿主,不能杀他!” 宋天培接口道:“为什么?” 方桐定定神,道:“难道掌令没看出此中蹊跷?” 宋天培目中凌芒一问,道:“什么蹊跷?” 方桐道:“他分明是本性被迷,反为仇家利用作杀人工具,如果毁了他,‘冷面客’将成为本门的死敌,请掌令详察。” 宋天培沉默了片刻,阴声道:“凡不能为本门所用者,杀!” 方桐道:“如果我们能解除他的禁制,则他将会誓死效忠本门,除一敌不如增加两友,掌令尊意以为如何?” 宋天培沉吟不语,他在作深深的考虑。 那瘦长老者把“桃花女”扭到近前,寒声道:“小娘们,长话短讲,你是用什么玩意制住‘无情剑客’?” “桃花女”咬牙道:“阁下刚刚不是自诩是此中高手么?” 瘦长后者道:“别给老夫来这套,你贾氏门中所用的毒与众不同。” “桃花女”突地眸光一亮,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瘦长老者道:“噢!说说看!” “桃花女”一字一顿地道:“‘流宗门’总香主‘天绝星’贺宇,曾扮演过活神仙,对不对?” 瘦长老者打了个哈哈道:“算你说对了,那你也该明白老夫杀人的手段,解了他的禁制,如何?” 武同春虽说记忆丧失,心神受制,但对眼前发生的事,还是有反应的,他努力连用那一丝不混的灵智,来分析现况,一个根基深厚的人,被控制的心智在外力的诱发下,或多或少会复苏一些。 “毒”这个字映人他的脑海,但他想不起自己的过去,只是对“桃花女”已经起了些疑念。 “桃花女”内心忧急如焚,眼前的情势对她是百分之百的不利,别说顾及武同春,她本身也成了人家掌中之物,但她不甘心受宰割,她在极谋脱身之道,她表面上竭力镇定,脆生生地一笑,道:“总香主,解了他的禁制,然后你们杀我,天底下没这种便宜事。” “天绝星”贺宇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桃花女”道:“什么也不办!” “天绝星”贺宇道:“像你这种女人中的女人,毁了真是暴珍天物!” 一句话,提醒了“花女”该怎么做,媚声道:“总香主,放开我,我不会飞走的,被人反扭着谈话我不太习惯。” “天绝星”贺宇真的松了手,道:“谅你也飞不了!” “桃花女”搓着被揉捏痛了的手,嗲声嗲气声道:“其实,我是被迫行事,说起来淌人你们一会一门之间的游涡是失策,解除‘无情剑客’的禁制可以,但有条件……” 边说,她边暗暗地施展出她的保命绝招,这相当冒险,如被识破,一切算完,但她为了死里求生,不得不冒这险。 掌令宋天培接过话头道:“什么条件?” 184 “桃花女”道:“我解除了他的禁制,你们保证找安全离开。” 宋天培道:“可以!” “桃花女”道:“用什么保证?” 武同春突地狂叫道:“原来是你害我,你……” “桃花女”向前走近两步,道:“大师兄,你何不放明白些?” 这一说,武同春又迷惑了,他无法分判是非真假,因为“桃花女”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地牢固,他以仅有的一点灵智来想:“也许师妹是在谋脱时……” 方桐冷森森地道:“‘姚花女’,你少玩花样,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哟”了一声,“桃花女”道:“何必这么凶,既生就一表人材,应该讲点风度。” “天绝星”贺宇突地大声道:“小娘们,你解了他的禁制,本座以人格保证你全身而退。” “姚花女”转身道:“我怎么知道你阁下的人格生成什么样?” “大绝星”贺宇迫近她身边,以异样的腔凋道:“本座知道你名叫紫娘,堂堂总香主,不会说话不算话,目前你的处境,最好是相信,别等我们改变主意,如果对你用强,你也没可奈问,是么?” “桃花女”一跺脚,道:“好,我相信阁下的保证,不过,他禁制一旦解除,首先杀的必然是我,所以我在施术之后,必须先离开,你们可不能阻拦我?” 宋天培是用惯了心机制人,冷阴阴地道:“你又如何保证你不暗中弄手脚?” “桃花女”脆笑了一声道:“最好是彼此们信,如来我相信贺总香主的保证一样,以后总还有再碰头的时候,避过了初一,还有十五啊!” “天绝星”贺宇道:“掌令,让她施术好了。” “桃花女”迫到武同春身边,用手拂了两拂,道:“成了,对不起,我要走了!” 武同春栗吼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中了宋天培的暗器,欲振而乏力。 “桃花女”疾纵而去。 “天绝星”贺宇道:“本座去盯踪她,防她使诈!”说完,也弹身掠去。 宋天培走向武同春,阴声道:“‘无情剑客’,怎么回事?” 武同春狂声道:“我要杀人!” 方桐咬牙道:“我们被那妖女愚弄了,‘无情剑客’的禁制根本没解。” 宋天培咬牙道:“那她是诈死,她逃不了的,我们旦暂候片刻。”说完,转向那黑衫老者道:“鲁殿主,追去,把那妖女抓回来。” 姓鲁的殿主,立即弹身追了下去。 武同春突地狂叫一声,滚倒地面,四肢扭曲,喘息不止。 方桐栗声道:“掌令,情形不对?” 宋天培愤愤地道:“很好,那贱丫头胆敢作弄本座,有她的好看。” 方桐内心相当惶急,但他不能露出破绽,他投入‘流宗门’,目的是要杀宋天培,可是一直没有适当的机会,因为他是不能失败,同时,对宋天培的身手,他还没有十分摸透,所以一直隐忍。 武同春口中涌出了白沫。 方桐咬牙道:“看来他可能活不了。” 宋天培道:“贺总香主是此道高手,他怎没看出破绽?” 方桐道:“依属下看来,贺总香主恐怕……” “恐怕什么?” “他刚才的神情语调有异。” “你是说……” “属下妄测,贺总香主恐已中了那妖人的暗算。” 就在此刻,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姓宋的,把‘无情剑客’交给我。” 宋天培与方桐同感一震。 听声音绝非“桃花女”,那该是谁?宋天培冷声喝问道:“什么人?” 女人的声音道:“我说把‘无情剑客’交给我带走。” 宋天培道:“为什么?” 女人的声音道:“因为你们救不了他,不能耽误他的命。” 方桐接口道:“芳驾能救得了他?” 女人的声音道:“不错,我可以救他。‘桃花女’所用的并非一般之毒,而是一种极厉害的独门迷药,一般毒道高手解不了。” 宋天培道:“芳驾的目的是什么?” 女人声音道:“救人!” 宋天培道:“何不就在原地施术?” 女人声音道:“这不是一时半刻之事,我必须带走他。” 宋天培目芒连闪,道:“芳驾最好能报个来路?” 女人声音道:“没这必要,宋掌令,如果时间久了而致不治,阁下便要负误人性命的责任。” 宋大培冷笑了一声道:“芳驾怎知本门救治不了他?” 女人声音道:“贵门懂得毒道的仅贺总香主一人,而我说过这并非一般之毒,贺总香主已着了那妖女的道儿,恐怕自身还难保。” 宋天培吃惊地道:“什么,贺总香主着了对方道儿?” 女人声音道:“一点不错,那女人的迷药无臭无形,中了也无法觉察,她方才在现场已经对贺总香主暗中动了手脚……” 鲁殿主气急败坏地奔回现场,栗声道:“掌令,贺总香主……” 宋天培急声道:“贺总香主怎么了?”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从现场飘过,极快,快得使人目不能辨,方桐明明发觉,但他故意不出声。 宋天培只觉眼角有黑影一晃,立地惊觉,转目看时,武同春已失了踪,不禁脱口道:“好快的身法!” 方桐故意惊叫道:“人被带走了!” 宋天培呆了一呆,又回头道:“鲁殿主,说下去?” 鲁殿主定定神,道:“贺总香主发觉中了暗算,那妖女已逃逸无踪宋天培道:“总香主人呢?” 鲁殿主道:“去寻求解救之方,是……去找女人。” 宋天培恨恨地道:“我明白了,贺总香主是中了那女人的无形媚药,很好,有一天她父女必自食其果,现在我们善后。” 这是间布置得十分淡雅的卧室,一个叙横发乱,衣裙不整的少妇,坐在窗前,面色十分难看,但却掩不住她那天生丽质。 一个青衣婢女,捧了碗热汤进来,皱着眉头道:“夫人,这是参汤,你趁热喝下!” 少妇似乎心事极重,用手比了比,道:“放下!” 青衣婢女放下参汤,吐了口气,显得很激动地道:“夫人,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少妇摇摇头,悠悠地道:“荷花,你不懂。” “就是因为不懂才问呀!” “唉!非这样做不能救他。” 185 “可是……夫人,值得么?”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本来……嗨!算了。” “夫人,您莫非打算改嫁……” 少妇怒瞪了荷花一眼,道:“住口!” 荷花嘟起嘴道:“如果夫人没这意思,为什么会……” 少妇咬咬牙道:“你不懂,少饶舌,去看看他的情形,别忘了我叮嘱你的话。” 荷花期期地道:“好!我……会照夫人的交代说的。”少妇闭上限,脸上浮起一抹痛苦的笑意。 荷花转身出房,到房门口,又回头道:“夫人,参汤凉了!” 另一个房间里,武同春站在房中央,用力握拳,又放松,喃喃地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我做了什么?……‘桃花女’,我要你父女付出百倍的代价。”脸上的表情无法形容,有恨、有愤、有怨毒,也有迷惘,总之是相当复杂。 房门开启,荷花进入,脸色也是异样的。 武同春盯着荷花道:“荷花姑娘、你家夫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荷花咬着牙道:“为了救你。” “这是……第二次救命之恩……” “大侠记得就好。”“在下要面见夫人。” “她不会见你。” “荷花姑娘,求你……” “我只是个下人,求我没用。” 武同春抬眼望向空处,脸上尽是痛苦之色,他忘不了那一幕,他想:“女主人到底是何许人物?上一次,天地会主利用妻子华锦芳,企图毒杀自己,是这里的女主人救了自己。这一次,中了‘桃花女’的恶毒计算,她竟然牺牲清白,奉献了她的身体来救自己,为什么?……” 心念之中,忘形地脱口大叫道:“为什么?” 荷花激颤地道:“什么也不为,只为了救你,不这样做……就救不了你。” 武同春用力绞扭着手道:“这种恩情,我……武同春如何报答?” 荷花咬着下唇,没出声。 武同春又道:“荷花姑娘,我不明白,你家夫人为什么甘愿付出这大的牺牲,我……值得她如此做么?我……” 荷花冷漠地道:“我也不明白。” 武同春木然了片刻,才又开口道:“你家主人……” “我家没男主人,夫人已做了七八年的未亡人。” “啊!这……夫人牺牲名节……” “不要再说了。” “夫人怎么称呼?” “我不会告诉你。” “荷花姑娘,夫人……为什么不肯见我?” 荷花瞪眼道:“见了面是什么情况?” 武同春哑口无形,心里一片凌乱。 荷花悠悠地道:“夫人有话要我转告……”武同春微喘着道:“请讲?” “你的记忆全恢复了?” “是的!” “身上并无不适之感?” “没有,只是……心里非常痛苦。” “夫人说,你还是装作受制的样子,去找那不要脸的女人,你知道怎么做的,现在你已不必再怕她弄鬼了,夫人给你服下的灵丹,足可抗拒一切。” 武同春惊喜地道:“我……能抗拒她的毒?” “不错!” “好,我……”用力一咬牙,又道:“她父母将要付出代价。” “你可以走了!” “你家夫人……真的不愿见我?” “不愿!” “这……” “记住,不许打主意到此地来,这是夫人的严命,你能办得到?” “我……一定遵守。” “很好,我带你出去,现在先蒙上眼。” 武同春苦苦一笑,无话可说,这简直的就不像是事实,像一场离奇的梦。 荷花早已有准备,取出一块黑布,蒙上武同春的双眼,然后牵着他的手,向外走去。 路过窗下,窗子里有一双表情十分复杂的眼睛在望着武同春,似乎还隐有泪光,但武同春不知道。 不久,破推上一辆马车,然后是辘辘的轮声。 车轮辗过崎岖不平的路面,车身颠簸得很厉害,武同春心想,这一定是小路。他几次想抓下蒙眼布,但还是忍住了,他不能作小人之举。 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之久,马车停了下来,荷花的声音道:“可以下车了,解下眼布吧!” 武同春抓下蒙眼黑布,钻出遮掩严密的车厢,一看,不出所料,眼前是不见人烟的旷野,艳丽的阳光照得人眼睛发花。 荷花冷冷地道:“不许跟踪我,希望你能守住诺言。” 说完,驱车疾驶而去。 武同春怔立当场,望着马车的背影,心头仍是一片紊乱,一个女人,为了救一个男人而不惜牺牲清白,这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他喃喃出声:“不,一定有原因的,不会是毫不相干的女人,要是……她是谁呢?为什么不肯见自己的面?” 想到在昏乱中,疯狂而荒唐的一幕,他的脸在发烧,心头在鹿撞。 但随这一念而来的,是无比的怨毒,“和合童子”与“桃花女”只是助纣为虐,罪魁仍是天地会主华容。 一条人影,悄然接近。 武同春惊觉回顾,心头为之大震,来的竟然是易钗而弁的白石玉,仍是潇洒的蓝衫书生装束。 她不是落入“和合童子”之手么,怎会在此地出现?白石玉的脸色很不正常,略显激动地道:“听说你曾经到三棵树天地会的秘舵去救我的?” 武同春瞪大了眼没作声,身躯在抖颤,他心里在想一个大问题,由于白石玉的突然现身,他敏感地想到荷花口里的夫人,会不会是白石玉?这很有可能的,因为她曾经对自己表露过爱意。 如果不是她,可能就是神秘的“黑纱女”,但以现在白石玉的神色来看,是她的成份居多。 如果是她,这该怎么办?如何收场?白石玉寒声道:“为什么这样看我?” 口唇抖动了半晌,武同春才勉强出声道:“你是如何脱困的?” “你去三棵树骆宅,而我却被带到另外一个地方,‘鬼叫化’无法通知你,只好行险,由丐帮长老‘千面丐’假扮金明雄,骗过了守卫,把我救出来。” “啊”了一声,武同春期期地道:“你……怎会来到这荒野来?” 白石玉道:“不能来么?” 武同春窒住了,听口气,献身救自己的事,真的像是她所为,这是不了之局,如何善其后呢?如何开口询明这件事呢?白石玉又道:“我是在大路上见一辆马车朝荒野狂驰,所以跟了来看个究竟,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同春傻了眼,还是开不了口,白石玉是故作此言么?白石玉毫不放松地道:“怎么不说话?” 武同春期期地道:“你……真的不知道?” 白石玉皱起眉头道:“怪了,我怎么会知道?” 186 武同春心念疾转:“她是不便启齿,而故意迫自己说出来么?看来还是不说破的好,万一自己判断错误,岂不尴尬?” 想着,舒口气,道:“对不起,这是关系到别人的私事,恕不便奉告。” 白石玉可抖出了女人的味道,口一噘,道:“不说就算了,谁稀罕!’沉默了片刻,突地挑眉道:“听老叫化说,你中了‘桃花女’的邪,么回事?” 是故意还是真的不知道?如果真的不知道,那原先的判断便推翻了。 武同春沉沉一想,道:“对了,有件事情记住,在下曾被那不要脸的女人控制了心神,现在已获解救,但在下仍要装被制的样子以便讨债,所以……希望在特殊情况之下,不要揭穿,可以么?” 白石玉眸光一闪,道:“你要找‘和合童子’父女?” 武同春目中陡现煞芒,咬牙道:“是的,恨不能立刻找到……” 白石玉道:“好,我带你去找。” 武同春想了想道:“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去找?” 白石玉笑笑道:“当然不是,那岂非明摆着要对方设谋应付。” 武同春道:“如何找法?” 白石玉目珠一转,道:“你禁制被解除,回复正常,对方并不知道,仍得装作受制的样子,你在明里走,我在暗中尾随,到了地头,我自有办法要对方主动现身。” 话锋顿了顿,又道:“当然,一个正常人与心神被制的人,神情上是分别的,尤其是眼神,这一点想办法能骗过对方的眼睛。” 这一着武同春没有考虑到,大为佩服白石玉的机智,目芒一闪,道:“什么办法?” 白石玉像是有预谋般地从身上取出一粒小红九,道:“把这丸子吞下去,你就自然神色不正,目露凶芒,跟受制的形态完全一样,不过要注意的是言语举动不能露出破绽。”说完,把药丸递与武同春。 武同春接过,纳入口中,用津涎吞下。 黄昏,华灯初上。 “大三元酒楼”已上了六成座,此地一带是龙蛇混处,品流复杂,什么人物都有,由盛名震世的人物,到供人骗策的小角色,富商巨贾以至鼠窃狗偷,一应俱全。 说穿来并不奇怪,来此的顾客,不管什么身份,都与江湖派有关。 “砰”地一声暴响,震惊了整个酒座,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靠角落的单座上,坐着一个年轻俊美的剑客,偏偏神色不正,目露狂颜,面前的桌子已坍了一个角,由于长相气质不相称,使人感到无比的诡异。 第二十七章 他,正是有所为而来的武同春。 这种事,在大三元来总是司空见惯,但座中某些人却为之色变。 小二面带职业上的笑容,趋前哈腰,小心地道:“这位爷,什么事?” 武同春横眉竖目地道:“酒菜何以不来?” 小二又哈了哈腰,道:“爷还没点!” “现在点了!” “请问……用些什么?” “随便,快端来!” “是!是!马上到!”对付这类客人,小二有他的经验,再不多说半个字,立即转身离开。 座间起了一阵窃窃私议。 武同春故意装出心神失常的样子,带煞的目光直直地望着空处,似乎整间酒店只他一人,完全不理会他人的反应。 不久,小二端上酒菜,还替他斟了酒。 武同春摸出一锭银子,朝桌上一放,道:“拿去!” 小二愣了愣,道:“爷,这是……” 武同春熠熠凶芒一闪,粗声暴气地喝道:“要你拿去,没耳朵?” 小二不敢多说话,连连哈腰,拿起银子离座。 武同春自顾自地大吃大喝,那份吃相真够瞧。 私语传来……“这不是无双堡少堡主么?怎么会变成这等……” “谁知道!” “无双堡被一场怪火,烧成废墟,这桩公案……” “老弟,喝酒吧,事不关己,犯不着惹火上身。” 武同春听得清清楚楚,可是他没有反应,一心在等他的目的物出现,这由白石玉安排的妙计,主要在引出“和合童子”父女。 突地,一条纤纤人影走近座前,武同春抬头一看,不由大为震惊,心想:“糟了,怎么会在此地此时碰上她,她在得太不是时候,不但会误事,还会连累她,众日睽睽之下,如何应付场面?” 来的,是神秘少妇的诗婢荷花,他被宋天培的暗器所伤,又遭“桃花女”暗算,神秘少妇不惜奉献自身,替他解禁,这是个不解之谜,也是无法报答的大恩。 他不能不认对方,但一认便会露出马脚,无疑地,酒座中有不少天地会的耳目,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是好。 由于他表现怪异,又来了个美艳少女,不用说,人人注目。 荷花冷冷地开口道:“我们认识么?” 武同春将话答话,目中凶芒一闪,道:“不认识!” 荷花眉头微微一皱,道:“奇怪,我好像认识阁下……” 武同春直勾勾地瞪着荷花,手指头酿着酒水,在桌上写了“请速离三个细细的字。 荷花以极低的声音道:“城外女蜗庙!”然后又放大了声音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说完,立刻转身离开。 武同春心念疾转:“显然荷花是奉命传话的,约会自己的一定是那神秘少妇,照理是非去不可,但这一去,原先的安排便落空了……” 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正自委决不下之际,一名短打打扮的汉子,走近桌前,向武同春亮了亮手掌,掌心上画一朵荷花。 武同春的心,突然收紧了,不用说这汉子是“桃花女”紫娘派来的,两件事凑在一起,这当中会不会有连带关系?那汉子点点头,转身便走。 武同春略作盘算,尾随那汉子离开。 187 出了城,那汉子身法加快,武同春紧随不舍,奔了一程,武同春发觉对方奔的竟是女蜗庙,不由大感困惑,事实证明,两件事是有连带关系,这并非巧合,难道那献身救自己而不肯露面的神秘少妇,便是“桃花女”的另一化身。这么说,她的目的算达到;想到这里,全身的血液不由沸腾起来。 女蜗庙在望,引路的汉子倏忽消失无踪。 武同春怀着异样的心情,直趟庙前,庙门外空空荡荡地不见人影,武同春停了下来,目光四扫,他曾服下了白石玉的药丸,目光是怕人的。 眼前一亮,一条红艳艳的人影出现庙门,赫然是“桃花女”紫娘。 一股恨火,自武同春心底冒起,他蓄意要除这淫娃。 “桃花女”脆生生地一笑,道:“师兄,我找得你好苦!” 武同春迫近前去,由于他的神情与受制无异,所以“桃花女”无法发觉面对的是要她命的人。 武同春寒声道:“你……找我?” “师兄,难道你一点也不想我?”她摆出了惯常的媚态。 “想,当然想,我极想要……”后面要你的命四个字没出口。 这半句话,桃花女,’可全会错了意,登时面泛春潮,目闪波光,掠了掠鬓边散发,媚态撩人地道:“师兄,你……真的想要……” 武同春“唔”了一声。 “桃花女”把手搭在武同春的肩上,斜着媚眼道:“师兄,目前……不行,我们要办事。” 武同春心中一动,道:“办什么事?” “我已经查出暗算你的人!” “谁?” “黑纱女!” “黑纱女?” “不错,还有那叫白石玉的,他们是一路。” 武同春紧咬着牙,心里杀机狂炽,暗忖:“为一个淫恶的女人,居然还来这一套,我非杀你为江湖除害不可。” “桃花女”见武同春的神情,反而更得意,她以为武同春所表现的可怕神色,是对“黑纱女”,故意粉腮一正,道:“师兄,那在大三元认错你的女人是谁?” 事实证明酒店中的一切,全在对方监视下,武同春故作茫然道:“不知道!” 口里说,心里在盘算如何下手,他深知“桃花女”即毒且诡,出手必须一定成功,不能让对方有反噬的机会。 现在是最好的下手时机.贴身相近,而对方必然毫无防范,心一狠,正待出其不意地……“桃花女”突然退了开去,眸光四下一扫,道:“对方来了,我们一人一边藏好身影。” 武同春心里暗恨,粟声道:“谁来了!” “‘黑纱女’!” “她怎会到此地来?” “有人跟她在此地约会。” “谁?” “家父!” 心头一震,武同春“哦”了一声,暗道:“这可是极佳的机会,自己要找的人,主要是‘和合童子’,‘桃花女’尚在其次!” 所不解的,是荷花何以传言要他到此地来?现在,当然没有追究的机会,而且也不能问出口。 “桃花女”用手一指庙边的树丛,道:“师兄,你到那边去,注意,听我的指示现身!”说完,闪入庙门。 武同春想了想,弹身隐入树丛中。 庙前又回复空荡死寂。 一条黑影,幽灵般出现,黑衣,面蒙黑纱,正是“黑纱女”。 武同春全身的肌肉都抽紧了,不断地在心里叫着:“‘黑纱女’!‘黑纱女’!”她究竟是谁?为什么要代凝碧认债?“哈哈哈……”狂笑声中,“和合童子’,闪庙门边,敛了笑声,久久才又是阴恻恻地道:“‘黑纱女’,老夫恭候多时了!” “黑纱女”冰声道:“阁下此约为何?” “老夫生性好奇,极想一睹芳驾的丰姿!” “噢!就是为了这一点?” “不错!” “不是为了代天地会主华容卖命?” “亦无不可,但主要目的还是为了一瞻风采。老夫一生别无所为,立愿要赏尽武林名花。” “贾仙源,你早该埋骨花下!” “哈哈哈哈,‘黑纱女’,老夫是想埋骨花下,现在就请揭去面纱,一显庐山真面目如何呢?” “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杀你会污了我的手。” “和合童子”毫不在意地道:“那该怎么办?” “黑纱女”冷极地道:“只有请别人代劳。” “和合童子”道:“噢!请人代劳……谁能代劳?” “黑纱女”道:“到时候你就知道!” “你请了帮手?” “用不着,那人是立意要你的命的。” “很好,那到时再说,现在就请展示芳容如何?” “等你倒下之后再说!” “如果老夫不倒呢?” “没有这种事,你的命运已终注定了!” “芳驾似乎很有把握?” “当然!” “如果老夫说,你会自动除下面纱,又将如何?” “无妨试试看。” “和合童子”挥了挥袖,脸上露出邪意的笑。 ‘黑纱女”不言不动。 武同春在暗中却激动非凡,他明白“黑纱女”话中之意,所谓立意要“和合童子”老命的人,指的就是他。 但他按住冲动,第一,要杀“和合童子”,必须要等最有利的时机,同时,他下意识中希望“黑纱女”真抖露真面目。 久久,没有动静,“和合童子”面上的邪笑消失了,代之的是惊震。 “黑纱女”冷冷吐语道:“贾仙源,你的迷药对我不生效,不过,你用这迷药,不知毁了多少女人的清白,天地难容,你该死一百次。” “和合童子”狞笑一声,步出庙门,落到庙前空地,“桃花女”随之而现,父女站成了对角之势,面对“黑纱女”。 “桃花女”挑眉道:“‘黑纱女’,你少得意,马上就有你好看!” 说完,朝武同春藏身处招了招手,大声道:“师兄,该你办事了!” 武同春应声而出,站到“和合童子”身侧。 “黑纱女”黑纱罩面,不知道脸上是什么表情。 “桃花女”道:“‘黑纱女’,这就是立誓要杀你的人。” “黑纱女”冷笑了一声,不开口。 “桃花女”向武同春摆摆手道:“师兄,拔剑吧!用全力,这是唯一难得报仇的机会,绝对不能放过。” 武同春目中凶芒陡炽,缓缓拔剑在手。 “桃花女”大喝一声:“上!” 随着这一声“上!”白光乍闪,惨号暴传,“和合童子”踉跄后退。 “桃花女”粉腮惨变,朝指武同春,语不成声地道:“你……你……” “砰”地一声,“和合童子”栽了下去。 一代淫魔,就此结束了丑恶的生命。 “桃花女”脸孔扭曲得变了形,这情况,是她连做梦也估不到的。 武同春剑不收,举步迫向“桃花女”。 “桃花女”步步后退,突地转身射入庙门。 “呀!”一声惊叫.“桃花女”倒射而出,现身门边的是白石玉,“桃花女”亡魂尽冒,折身又想从斜里遁身。 “砰”地一声,夹着一声凄哼,“桃花女”倒撞回原地,出手的是“黑纱女”。 逃生无路,“桃花女”顿生拚命之心,闪电股扑向武同春……“黑纱女”暴喝一声:“闪开!”。 武同春本能地划开身形。 “桃花女”扑了一个空,身形才稳住,白石玉已拦在她的头里。 “黑纱女”冷厉地道:“‘桃花女’,你作的孽也不少。父女同科,是你付代价的时候了。念在你是个女子,你自己了断吧!以免见血。” “桃花女”美艳为桃花,但此刻已凄厉为鬼,狠瞪着武同春道:“我不甘心,你……已经早解了禁制,武同春我有多次机会杀你,但我保全了你,我一生只真正爱过两个人.一个是我死去的丈夫,另一个便是你,而你……你杀了我吧,我不还手吧!” 188 “黑纱女”冷酷地道:“别来这一套,你如果没勇气自决,我来成全你!” 白石玉接着道:“‘桃花女’,你父亲死在武同春剑下,你像是无动于衷,还大谈儿女之情,妄想藉此逃过一死,这主意打错了!” “呀!”武同春目光转变,突地惊叫出声。 分明已毁在剑下的“和合童子”,此刻竟然消失无踪。 就在武同春惊叫疏神之际,“桃花女”娇躯电弹,从武同春身边擦过,射入树林中。“黑纱女”片言不发,如影附形般追去。 武同春一时之间,不由愣住了。 难道“和合童子”刚才是诈死?但剑刺中对方要害,出手的人是有感觉的。 心念未已,只见“和合童子”从林中步步倒退而出,持剑迫他的,赫然是到酒店传讯的婢女荷花。 武同春惊震莫明,荷花也在场,说明了她也是“黑纱女”的手下。 他敏感地想到神秘少妇献身解禁的那一幕,一颗心不由狂跳起来,难道那少妇便是“黑纱女”?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和合童子”被迫到原来的地方,一身是血,证明他原来被刺中是没错。 荷花扫了武同春一眼,厉声向“和合童子”道:“贾仙源,你还打算再活下去作孽?” “和合童子”身形晃了晃,咬牙道:“老夫不要死在阴人剑下!” 荷花粉腮一寒,道:“你注定要死在女人剑下,这叫天理昭彰,因为你毁的女人太多了……” 话声未完,剑已送出。 惨哼声中,“和合童子”双手抓住刺入胸膛的剑身,脸孔扭曲得变了形,摇摇欲倒。 荷花咬牙切齿地道:“贾仙源,你错脉护心的功力不赖,可是姑娘剑下,你那功夫不能保你的命,现在剑尖已达你的心脉,姑娘只要转动剑尖,你一千条命也活不了……” “和合童子”身形打一踉跄,狂声道:“你……你够狠!” 荷花一字一句地道:“再狠的人,也难及你万一,难道你今天的安排不够狠?” “和合童子”转动失神的目光,似乎尚有所待。 荷花冷极地道:“贾仙源,不必再打什么主意,你埋伏在庙里的十名用蛊苗人,已经先你一步到阎老五那里报到,正等着你赶去会合……” “和合童子”身躯起了震颤。 武同春机伶伶打了一个冷噤,苗人的蛊毒,他听说过,那的确是歹毒霸道。 如中了蛊毒,任你功力再玄,也注定是死路一条,而且是各种死路中,最残酷难走的一条。 荷花扼臂,旋转剑尖。 “和合童子”惨叫一声,口鼻溢出鲜血。 荷花收剑,“和合童子”仰天地栽下去。 这回,他是真正的死了。 荷花在尸身上拭净血痕,然后从容归剑入鞘。 武同春忍不住开口道:“姑娘好身手!” 荷花笑笑道:“这是现成的,因为他早已重伤在你的剑下,否则要除他没这么简单。” 武同春目光定在荷花面上,内心狂荡如潮。 荷花笑笑道:“为什么如此看我?” 用极大的勇气,武同春吐出声音道:“你到底是谁?” 荷花秀眉一挑,道:“怪了,你明知我叫荷花……” “在下是问姑娘的真实身份!” “一名侍婢!” “贵主人是谁?” “一个薄命人,不愿提名道姓。” “在下……想知道。 “为什么?” 武同春胀红着脸道:“因为……因为在下受贵主人……” 他实在说不出口。 荷花当然知道他说不出口的下文,粉腮也泛红晕,期期地道:“对不起,我不便饶舌的!” 武同春努力一咬牙,道:“贵主人就是“黑纱女”?” 荷花咬咬下唇道:“对不起,无可奉告!” 目光一转,又道:“有人来了,我必须离开!”说完娇躯一晃,倏掣而音,身法相当不弱。 武同春脱口叫道:“荷花姑娘,荷花姑娘……” 一个声音道:“算了,她已走远了!” 来的是白石玉,不知何时到现场的。武同春又是一阵激动,白石玉设此谋,是由“黑纱女”主婢配合行动的。 白石玉取出一粒药九,递与武同春,笑着道:“把这吃下去吧!你已经不必再装受制了,这眼色太怕人!” 武同春把药丸吞了下去,道:“‘桃花女’会漏网么?” 白石玉道:“可能跑不了!” 话刚说完,一条人影横飞而至,武同春本能地作势戒备,“砰”地一声,人影坠地,寂然不动,赫然是桃花女”。 白石玉点着头道:“这一对邪恶的父女,算是结束了他们的邪行!”想了想,又道:“我们还要做件事。” 武同春愣愣地道:“什么事?” 白石玉手朝庙门一指,道:“庙里有十具尸体,是苗疆用蛊的高手,人死了,蛊虫还活着,必须予以火化,以免贻害无辜。” 武同春点点头。 白石玉又道:“这一对父女,一并处理了吧!” 于是,两人各抓一具尸身,进入庙中,武同春目光扫处,心弦为之一颤,院地中交叉叠堆着十具尸体,到酒楼传“桃花女”口讯的汉子也在其中,两人把尸体堆上。 然后寻来些破板废料,引火焚烧,等烈火完全掩盖了尸体,两人再加了些木料,这才离去。 离了女蜗庙,来到大道边,武同春止住脚步,道:“白姑娘,请告诉下,‘黑纱女’到底准备如何对付在下?” 白石玉显得有些莫测高深地道:“谁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武同春挫了挫牙,道:“你应该很明白,只是不肯告诉我……” 白石玉故意转开话题,道:“目前我们得先公后私,‘天地会’与‘流宗门’,势同水火,随时会发生虎狼之争,除魔卫道,此正其时。” 武同春吐口气,道:“不必顾左右而言他,除魔卫道当不会影响你现在说几句话。” 讪讪一笑,白石玉道:“我说过我不知道,你逼我有什么用?” 武同春丝毫不放松地道:“至少,你得告诉我“黑纱女”的来历。” “时辰还没有到!” “你是铁了心,什么也不说。” “随你怎么讲,反正我不能说。” “荷花是她的侍婢,对不对?” 白石玉目珠连转,久久才道:“这点我不想瞒你,你说对了!” 武同春全身一颤,感到有些晕眩,期期地道:“那……那……” 白石玉道:“那什么?” 对方是女子,武同春不管怎么样也说不出口,这桩事,白石玉很可能知道,但,实在无法说出口。 白石玉没追问下去,只淡淡地道:“不便说就算了,我不一定要知道。” 189 就此刻,突然传来“黑纱女”的声音道:“武同春,不管作多大的牺牲,不管什么代价,我只要你活下去。” 武同春惨然一笑道:“要让我活下去承受折磨?” “你知道就好,所以你不必存什么感恩之心。” “很好,在下诚心接受任何折磨,不管是什么,全加在我的头上吧!” “你麻木了?” “可以这么说,因为我的心早死了,活着的,只是一副躯壳,如果说还有一点没死,那就是心愿还没了,心愿一了,我就会实行我的诺言。” “以死赎罪?” “不错!” “我等着这一天!” “不会太久的,现在,请劳驾道出身份,可以么?” “到那一天,我会告诉你,你也可以看到我的真面目。” 武同春打了一个踉跄,“黑纱女”为了替凝碧讨债,竟然不惜用身体来为自己解禁,这简直不近人情,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突地,脑海里浮现出遗珠的面影,他内心不由起了痉挛,他不但亏欠了妻子也对不起女儿由于当初的误会,他的态度与行为,深深伤害了一个幼弱的心灵,想着,忍不住脱口道:“能让我父女重新生活在一起么?” “不可以!” “这……为什么?” “由为她心里没有你这个父亲。你不能否认,你没有关心过她一天,你也明日,她是在什么环境中长大的,她有什么错,生下来就得受这种罪?” “不要……说了!” “是你自己提起的!” “至少……让我见她一面……” “她不愿见你!” 这句话,像一支利箭,穿透了武同春的心,他痛苦地大叫道:“黑纱女’,你太过分了吧!” “你不过分?” “骨肉伦常,你……不能拆散我们……” “武同春,没人拆散你们父女,没有人毁你的家,如果有,那是你自己。” 武同春的脸起了抽扭。 “黑纱女”的声音不再传来,不知是走了还是留在暗中。 白石玉深望武同春一眼,叹口气,道:“武兄,一步走错……想再回头,必须付出可观的代价。” 惨然一笑,武同春道:“白姑娘,付代价是应该的,但折磨人也得有个限度。凝碧走了,就是把我碎骨粉身,对她又有什么补益?” 白石玉道:“这很难说!” 武同春心弦一颤,道:“很难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石玉撇一撇嘴,道:“我是信口说的,没什么意思。” 白石玉与“黑纱女”是一路的,不说帮凶,至少也是互济,武同春冷冷地哼了一声:“告辞!”略一拱手,转身便走。 白石玉扬声道:“武兄请留步!” 武同春置若罔闻,反而展开身法,电驰而去。 就在武同春身影消失之后,“黑纱女”幽然出现。 白石玉喘口气,道:“大姐,适可而止吧!” “黑纱女”寒声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白石玉道:“我看着他……觉得有些不忍。” “黑纱女”沉默了片刻,才幽幽地道:“芳碧,你是否想到当年受害者的感受?” 白石玉道:“但那是误会啊!” 顿了顿,又道:“大姐,人同此心,你该体谅他当时的感受,一个男人,所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这种事……” “黑纱女”愤然道:“用不着帮他说话,对发妻,对义弟,连这一点信赖都没有?” 摇摇头,白石玉道:“我仍然认为已经够了。” “黑纱女”摆手道:“好了,别多说……” 就在此刻,荷花疾掠而至,向“黑纱女”道:“夫人,天地会大批高手赶奔三棵树,武同春也尾随下去。” 噢了一声,“黑纱女”道:“看来那里有事,我们也去!” 三棵树,骆家庄。 庄门前的天灯杆上,高吊着庄主骆正行的尸体,在门半开,闻悄无人声。 武同春飘然来到,朝在门望了一眼,自言自语地道:“奇怪,天地会的人,分明是从这条路奔来的,何以不见人影?此地是‘天地会’的秘舵之一……目光溜转之下,发现灯杆上的尸体,不由骇然而震,仔细一看,脱口又道:“骆老爷子被杀悬尸,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接口道:“用不着大惊小怪,虎狼之争,必然的事。” 一听声音武同春便知道是谁了,开口道:“老哥也在这里?” “鬼叫化”现身出来,老脸一片沉重,反问道:“小老弟来此何为?” 武同春道:“小弟是追踪天地会的人而来……” “噢!你来迟了一步,错过一场好戏。” “好戏?” “不错!” “怎么说?” “何不到里面看看去?” 武同春心中一动,道:“里面发生了流血事件?” “鬼叫化”朝灯杆上的尸体一指,道:“这不是现成的一个么?” 武同春略作踌躇,大步朝门里走去,刚转过影壁,目光扫处,不由骇叫出声,只见院地中整齐地排列了数十具尸体,正是那批先一步赶来的天地会高手。 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这太惊人了,难道这些高手,全无反抗之力么再仔细看,死者身上不见伤,地上也不见到半点血迹,这些高手是如何至死的?“鬼叫化”缓缓走近,悠悠地道:“小老弟,你看了觉得怎样?” 武同春摇摇头,道:“什么也看不出来!” “鬼叫化”沉声道:“你看不出死因?” “看不出来,死者身上不见伤,也没中毒迹象,而且死状安详。” “这些人并没有死,真正死的,只有吊在高杆上的骆正行一个。” “什么,没有死?” “嗯,全是活的!” “可是……全都面带死色?” “这是必然的现象!” “小弟越听越迷糊了,老哥怎不明白说出来?” “鬼叫化”搔了搔头,道:“要不是我老要饭的亲眼看到,还真的不敢相信,天下会有这等诡异惊人的歹毒玩意,你听说过‘假追魂’这名称没有?” 武同春瞪大了眼,骇异地道:“假追魂?没听说过。” “鬼叫化”道:“这是一种极为歹毒的玩意,能制人于不知不觉之中,受制的人,外表上跟死人差不多,只是没有真的死,不过,如果一个时辰不解禁的话,那可是真的要命,永远不能还魂了。” 武同春茫然地道:“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呢?干脆杀了岂非……” “鬼叫化”目光朝四下一张望,道:“对方如此做,定然有其目的,我们等着看下文吧!” 武同春再次扫了那批状类死亡的天地会高手一眼,道:“老哥能解此禁么?” 摇摇头,“鬼叫化”道:“我老叫化没这能耐,解不了,不过……就是解得了也不会伸手,双方是虎狼之争,我们求之不得,不援虎得不助粮,必要时,还得伺机扑杀……别忘了,这是我们的初衷。” 沉默了片刻,武同春道:“老哥还没说出下手之人是何许人物?” “鬼叫化”侧耳一听,道:“有人来了,我们回避,快!” 两人迅快地隐起身形。 一行十余人进入院地,为首的赫然是“流宗门”掌令“萍踪剑客”宋天培,随后是总香主“天绝星”贺宇,及化名童方的方桐、外带十二名锦衣武士。 武同春在暗中大为激动。 190 方桐为了父仇而投入“流宗门”,难道他还没找到向宋天培讨债的机会,还是没有把握?如果这样拖下去,泄露了身份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定会遭到残酷的制裁。 一行人站定之后,方桐开口道:“掌令,如何行动?” 宋天培冷阴阴地道:“我们等着对方来谈这一笔交易。” “天绝星”贺宇接口道:“这一批货色可以说是‘天地会’的上货,他们损失不起。” 宋天培一挥手,道:“准备!” 十二名锦衣武士齐齐轰应了一声,将那些被制者三人作一组,拉靠到阶沿边,头对头交叉着,然后亮出长剑,架上颈项,只要一声令下,一支剑切三颗现成的人头,是毫不费事的。 来天培、贺宇与方桐并排站在院地中,若有所待。 一声胡哨,遥遥破空传至。 宋天培开口道:“对方有人来了,不知来的是谁?” 贺宇道:“当然是能代表天地会说话的角色。” 一个窈窕的身影,珊珊来到,极匀称的身材,只是脸孔却不堪承教来的,竟然是会主千金“魔音女”华素珍。 宋天培等大感意外,想不到天地会派他的宝贝女儿出面办事。 打了个哈哈,宋天培道:“华姑娘是代表令尊出面么?” “魔音女”银铃似的声音道:“不错!” “这么说,你可以全权作主?” “当然!” “姑娘只身而来,勇气可佩。” 冷哼了一声,“魔音女”转动目光,逐一扫过那批状类死亡的被制高手,丑脸变了变,道:“宋掌令,这些人死活如何?” 宋天培阴声道:“还没死,不过……死活之间相去不远!” “魔音女”眉毛一挑,道:“以诡计骗本会弟子入壳,这种手段有失光明吧?” 哈哈一笑,宋天培道:“贵会又几曾作过光明的事?现在不谈虚文,就事论事,以贵会三十六条人命,换本门鲁长老一命,这价钱是否相当?” “魔音女”冷沉地道:“本会此地负责人骆正行被杀悬尸,这笔帐又如何算法?” 贺宇插口道:“骆正行毁了本门三名弟子,那是他本人应付的代价。” 宋天培接着又道:“华姑娘,时间不多,如果要想这些人还魂,就赶快办正事,本门鲁殿主人呢?” 灼灼目芒,直照在“魔音女”面上。 就在此刻,一乘由四名壮汉扛抬的大轿,冉冉而入。 宋天培等为之脸色一变。 轿子放落,抬轿的退到轿后去。 “魔音女”站到轿侧。 宋天培目注垂落的轿帘,冷冷地道:“是会主夫人亲自光临么?” 轿内没声音。 “魔音女”代答道:“宋掌令说过时间不许,现在就办正事吧,请解除本会这些被制者的禁制,贵门就可以领回一个活生生的殿主。” 宋天培目珠一转,道:“人呢?” “魔音女”道:“在轿子里!” “如此请先放出鲁殿主!” “请先解禁!” “本人要先证明鲁殿主无恙。” “当然不会是尸体,这点大可放心。” “华姑娘,眼见才是真!” “魔音女”侧身用连鞘剑挑起一角轿帘,姓鲁的殿主果然端坐轿中,轿帘随即放落,“魔音女”冷冷地道:“阁下看清楚了?” 宋天培城府极深,他直觉地感到事情不会如此单纯,刚刚那一瞥,他看出鲁殿主似乎神情有异。 当下沉声道:“本人要先与鲁殿主讲几句话。” “魔音女”道:“宋掌令故意拖延,是别有用心么?” 宋天培皮笑肉不笑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本人不得不小心从事。” “魔音女”针锋相对地道:“彼此,彼此,请命贵门手下退开,然后解除禁制,活人换活人,这公平么?” 宋天培道:“很公平,不过……本人坚持原则,请先放鲁殿主出轿。” “我也坚持原则,请先解除本会弟子禁制。” “华姑娘,三十几条命换一条,如果事出意外,本门并不吃亏。” “这是威胁么?” “实话实说而已!” “本会也不吃亏。” “什么意思?” “鲁殿主一条命,值不得贵门费这么大的周章,最主要的是他身上怀有贵门远道求来的秘密东西,这点是最主要的,对不对?” 宋天培脸色一变,道:“华姑娘,那东西仍在鲁殿主身上?” “魔音女”不假思索地道:“当然,那东西对别人没用,对贵门……可能关系重大。” 贺宇目注宋天培道:“先证明一下那东西是否真的仍在鲁殿主身上?” 点点头,宋天培道:“华姑娘,本人要先看到那东西。” “办不到!” “非办到不可!” “否则呢?” “本人将下令杀人!” “哈哈,宋掌令,你敢么?” “为什么不敢?” “别以为姑娘我人单势孤,一句话,没十分把握,便不会来,既然来了,可就不会如阁下想象的简单。” 宋天培脸色又是一变。 一直不曾开口的方桐,突然插口道:“姑娘既是有所准备而来,定然也有预定的行事方针,就请说出来吧,反正事情必须解决。” “魔音女”以断然的口吻道:“先解禁,活人换活人,再没旁的路。” 宋天培的脸色沉了下来,以目示意“天绝星”贺宇与方桐,准备出手破轿救人,然后冷森森地道:“华姑娘,那我们就走着瞧了!” “魔音女”似乎胸有成竹,毫不为意地道:“可以,不过……宋掌令在下决心之前,该多多考虑,以免后悔。” 这句话纵莫测高深,凡是城府深的人,疑心必重,宋天培此刻正是这种心情,表面上,“流宗门”占绝对优势,但他担心“天地会”方面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安排,一着失误,便将招致失败。 而此次任务绝对不能失败,天地名只派“魔音女”一人出面料理此事,便是最大疑点之一的,如果没有所恃,不可能如此,而“魔音女”的沉着,也是令他不安的,显示这当中必大有文章的。 暗中观看的武同春与“鬼叫化”,倒是觉得有些不耐了。 场面在紧张中透着诡谲。 就在这双方僵持不下之际,轿帘一飘,鲁殿主出轿兀立,脸色铁青,那神情十分骇人.一望而知,内有蹊跷。 贺宇脱口叫道:“鲁殿主,你没事么?” 鲁殿主不言不动。 宋天培挪动脚步,迫向鲁殿主。 突地,轿中传出一个苍劲的声音道:“不许动!” 宋天培止住前欺之势,脸色又是大变。 想不到轿子里居然还藏得有人。 贺宇栗声道:“轿中何人?” 轿中人嘿嘿一声冷笑,道:“这些人,受制于‘假追魂’,这是‘人外人’的嫡传绝活,想来是你们门主鲍龙飞亲自下的手,你们想解也解不了,事实上你们是想得到姓鲁的,然后杀害人质,可惜,这心思白费了。” 宋天培与贺宇面色惨变。 191 方桐却是另有心思的,事实上,他根本不必关心事情的成败,他入“流宗门”是别有怀抱。 宋天培城府再深,一旦真相被揭开,可沉不住气了,栗声道:“阁下到底是谁,请现身出来?” 轿中人又是一阵令人股栗冷笑,阴沉地道:“宋天培,现在命令你手下收剑退开。” 宋天培咬咬牙,道:“办不到!” 轿中人道:“那你就下令动手杀人吧!” 宋天培下意识地退了两步,目光朝鲁殿主面上一连几眼,道:“是心神受制的样子!” 轿中人道:“宋天培,快下决断,反正鲍龙飞不会现身,他在急等姓鲁的身上所带的药物,以援救他运功走岔的命运,这点老夫十分明白,现在老夫不迫你解禁,因为你不能,带你的人离开吧!” 宋天培此刻的脸色,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踌躇了半晌之后,才期期地道:“阁下到底是谁?” 轿中人道:“你不必知道。” 宋天培吐了口大气,道:“区区怎知药物仍在鲁殿主身上?” “魔音女”走近鲁殿主,从他身上掏出一个形式怪异的小木盒,亮了亮,抛了过去,冷冷地道:“东西原封不动,这东西对别人没用,你总可放心了?”宋天培接在手中,检视了一番又犹豫了一阵,才勉强抬手,向空挥了挥,十二名锦衣武士收剑退开。宋天培偏偏头,贺宇举步走向鲁殿主,用手拉了拉他的衣袖,道:“鲁殿主,走!” 鲁殿主形同行尸走肉,木然挪动脚步。 宋天培心有未甘,但也无可如何,挥手下令,命手下离去。 “魔音女”面对轿门道:“老前辈,这些受制的怎么办?” 轿中人道:“老夫已有安排……”说完,突地扬高了声音道:“‘黑纱女’,你可以现身了!” “黑纱女”三字传出,“魔音女”为之色变。 暗中的武同春登时激动起来,“黑纱女”与“天地会”是互相敌对的,何以会牵进这件事情之中呢?轿中人又系何等人物?“鬼叫化”用手按了按武同春,要他沉住气。 人影闪晃中,“黑纱女”如飘絮般落入院地,开口道:“前辈有何指教?” “请你解开这些人的禁制!” “为什么?” “你不能眼看他们几十人就此丧命。” “晚辈没理由救治‘天地会’的人。” “‘黑纱女’,这是两回事……” “什么两回事?” “你与‘天地会’敌对是一回事,老夫与令师交情不浅,请你解禁又是一回事,两件事不必混为一谈。” “这个……” “‘假追魂’的手法,只有令师‘接引婆婆’的独门指法能解,这点你定可办得到,算是对老夫个人的人情。” “黑纱女”略作思索,道:“这点……晚辈不敢毛主席命,不过有件事晚辈不甚明白。” 轿中人道:“什么事?” “黑纱女”道:“前辈早已不问江湖事,如今却出面为天地会效力,为什么?” “为了一段公案!” “什么公案?” “这等会再说,你先救人,再迟便回天乏术了。” “黑纱女”想了想,上过去飞指逐一连点,然后又回到轿前,道:“一刻之后,气血复苏,便可醒转。” 轿中人道:“老夫以个人身份向你致谢!” “黑纱女”道:“不敢当前辈的谢字!” “魔音女”期期地开口道:“华素珍向劳驾致谢!” “黑纱女”冷漠地道:“不必,本人与‘天地会’之间的关系不会因此而改变。” “魔音女”神情十分尴尬,想再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黑纱女”不理“魔音女”的反应,又朝轿门道:“前辈可以见示出山的原因了?” 轿中人冷森森地道:“老夫要找杀人的凶手讨债!” “黑纱女”栗声道:“前辈要找无双堡少堡主武同春?” 轿中人道:“一点不错,就是他!” 暗中的武同春,霍地直起身形,内心一片狂激。 轿中人寒着声音又道:“听口气……莫非你跟姓武的有什么关系不成?” “黑纱女”道:“不错,是有点关系。” “什么关系?” “这点前辈不必知道。” “老夫非知道不可……” “这是晚辈个人秘密,除家师之外,不入第三者之耳。” “但老夫要找地……” “取他的性命?” “势在必然。” “那晚辈就套用前辈刚才说过的一句话,分为两方面,前辈与家师有交情是一回事,而晚辈将全力阻止前辈向武同春索仇又是一回事。” “什么,你……要阻止?” “这也是势在必然。” “你别使老夫为难!” “这是无可奈何之事。” “令师知道了,会怎么说?” “她老人家会认为晚辈做得对。” 武同春已经按捺不住,现身而出。 “鬼叫化”随之现身。 “魔音女”脱口惊呼道:“武同春!” 轿中人似乎极度意外,栗声道:“武同春……他就是武同春?” 武同春步近轿前,沉声道:“不错,在下正是武同春,阁下何方高人?” 一阵慑人的笑声,自轿内传了出来,轿中人久久才敛住笑声道:“太巧了,你会不请自到,老夫正愁找不到你小子……” “在下请问阁下是何等人物?” “特来要你命的!” “要命也无妨,只要阁下有此能耐,但仍请交代来历?” “老夫已经数十年不向人提名道姓。” “那就请现身?” “老夫一现身,你就死定了,在老夫没现身之前,问你几句话……” “问吧!” “牟英山是你杀的?” 武同春一怔神,随即坦然道:“不错,他助纣为恶,死有余辜,阁下要讨的,便是这笔帐?” 轿中人道:“不错!” “鬼叫化”嘿嘿一笑,道:“老要饭的以为是谁,原来是‘玄灵子’。怎么,老了,行动不便,所以坐起轿子来了?” 武同春恍悟过来,当初灰衣人牟英山杀人无痕,就曾判断他是“玄灵子”门下,果然不错,他的来路正是如此。想不到的是这隐姓埋名了数十年的人物,竟然还在人间,而且出了山。 轿帘飘起,一个白发皤皤的高瘦老人现身出来,手中持一支鸠头杖,布衣芒履,看上去有些仙风道骨,双目半睁,露出两缕极细的如银丝似的目芒,这显示他的内力修为,已到了惊人的地步。 武同春了无怯意,正眼直视对方。 “玄灵子”的目芒在“鬼叫化”面上一扫,道:“如老夫没记错,你是‘无影丐’的道徒?” “鬼叫化”嘻嘻一笑道:“阁下是没记错,数十年前,先师与要饭的曾与阁下有过一面之缘呢。” “你现在当已是丐门长老?” “岁月无情,不长也得老。” “你跟姓武的一路?” “是的,彼此投缘,只好走一条路了。” 那批天地会的高手,先后醒了过来,错愕地朝这边围近。“玄灵子”朝“魔音女”摆摆手,道:“你带他们离开!” “魔音女”恭应了一声,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然后与众高手相偕离去。 “黑纱女”此时,远远站在一边。 “玄灵子”挪了挪步,沉声向武同春道:“武同春,你是后生晚辈,但这笔血债,老夫不能不讨。你准备作什么打算,是自了还是……” 武同春正色道:“如果阁下讲理,我们便评理,如果阁下已经有了定见,那就什么也不必说,请划出道来就是。” 嘿嘿一笑,“玄灵子”道:“对你,还用老夫划道?” “鬼叫化”搔了搔头,道:“要饭的插句嘴,阁下已这大把年纪了,且又数十年不问江湖事,对于当今武林的情势,可能不甚了了,牟英山滥杀无辜,圣僧‘无我大师’,齿德俱尊,便是他手下亡魂之-……” 武同春突地想起件事来,脱口道:“不对!” 192 “鬼叫化”道:“什么不对?” 武同春道:“牟英山是‘财神’的传人,曾以古钱作信物……” “鬼叫化”眉毛一轩,道:“不错,牟英山的确是‘财神’的传人,但他是这位阁下的义蟆蛉子,所以才会有那一手杀人无痕的绝着,这一点老哥我最近才知道,忘了告诉你。” “玄灵子”冷冷地道:“你这臭要饭的,竟然也知道这些?” “鬼叫化”淡淡地道:“这并非什么了不起的秘密,知道的岂止要饭的一个。” “玄灵子”在喉咙里哈了一声,细如银丝的目芒,又迫射到武同春面上,沉声道:“你打好主意没有?” 武同春把心一横,道:“在下已经打好主意了。” “什么主意?” “在下不会束手待毙。” “你的意思是要反抗?” “不错,竭尽所能。” “老夫劝你自了。” “在下绝不考虑此点。” “你要迫老夫开杀戒?” “悉听尊便!” “玄灵子”大睁双目,冷电似的目芒暴涨,厉声道:“那你准备纳命!” 面对如此人物,武同春心中不无忐忑之感,但事逼如此,除了豁出去尽力一拚,别无他途可走。 当下立即持定心神,缓缓拔出霜刃,面上沉凝之色;令人吃惊,表示他的定力,也已到了登堂入室之境。 此刻,他已无暇计及后果,心中只存一个意念,尽力一拚。 “鬼叫化”心里暗暗着急,以他的身份地位,当然不能随便插手,他虽深信武同春的剑术,但是否能在“玄灵子”的剑下保住性命,就很难说了。 而事实上谁也阻止不了这场可怕的杀劫,想了想,故意寒着声音道:“阁下的辈份,与老要饭的这位小友,足足差了三代。” “玄灵子”老脸一变,道:“你想用这句话扣住老夫,使老夫不下杀手?” “要饭的没这意思。” “那你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 “只是提醒阁下,杀一个后生晚辈,会令同道齿冷,万一杀不了,一世的英名将毁于一朝。” “老夫是为义子讨债。” “牟英山多行不义,武林中正道之士皆可杀之!” “闪开!” “黑纱女”缓步走了过来,悠悠地道:“前辈不想想所传非人,以前辈的独门武功,济恶助凶,而今竟然出面索仇,置武林公义于不顾,不管是否杀得了武同春,大名已经蒙污……” “玄灵子”电炬似的目芒一闪,大声道:“你要插手?” “必要时会的。” “不顾师门的交情?” “事逼处此,一切在所不计了。” “很好,你们三人可以联手齐上。” 武同春沉声发话道:“不必,在下不才,要独力接下,不须任何援手!” “玄灵子”一顿鸠头杖,道:“有骨气,冲着这点,老夫出手不过三,如你能在老夫杖下三招不死,你便活定了,老夫抖手便走,过节勾销。” 此言一出,武同春豪气大盛,三招,他不信凭自己所学,挡不住对方三招,当下徐徐亮式,抱元守一,从唇间凝重吐语道:“在下恭候,请出手!” “玄灵子”横起了鸠头杖,目芒更加怕人。 “鬼叫化”与“黑纱女”悄悄退开数尺。 空气骤呈一片紧张,谁也无法预料后果。 武同春亮出的架势,表示他将以“玄黄剑法”应战。 “玄灵子”修为高深,虽一心要代义子牟英山讨债,但羽毛仍是要珍惜的,沉重吐语道:“许你先出手,算第一招!” 言中之意,他在出手之间,必定可以取武同春的性命,同时,也维持了武林长者的身份了。 武同春身为无双堡少堡主,当然也有他的尊严,剑眉一挑,虚虚划出一剑,立即收回,口里道:“这是第一招!” “玄灵子”老脸变了色,他还没碰到过像武同春这等孤傲的武士,沉哼一声,鸠头杖以泰山压顶之势,劈向武同春,看似寻常而出然的一击,但其中所藏的变化,只有明眼人才能看得出来。 白光腾起,武同春全力封架。 “鬼叫化”与“黑纱女”,不自觉地作出了戒备之势,准备必要时出手。 这不过是瞬间的事,仅只使人有本能上反应的时间,没有转念的机会。 剑杖交击,爆出剑耳的振鸣声,武同春退了一个大步,气翻血涌,眼冒金花,一咬牙,又回复起手之势,口里道:“第二招!” “玄灵子”老脸起了抽动,武同春的功力,大大出乎他估计之外,鸠头杖仍是出击之势,别人无法知道这一击他到底占了多少优势,但他自己心里雪亮,信心已经动摇,最后一击能否如愿,他已毫无把握,如果不能得手,“玄灵子”三个字便算毁了,但,他又不能就此收手。 “鬼叫化”脸上仍然是一片沉重,他知道“玄灵子”并非泛泛,如果他展出杀人无痕的绝技,武同春恐难侥免。 “黑纱女”面蒙黑纱,旁人看不出她面上的表情。 武同春把功力运到极限,准备接生死交关的最后一击。 “玄灵子”突地将杖交左手,身形微挫,右掌作出了一个怪姿势。 “鬼叫化”脱口道:“阁下要施展绝活?” 这句话的目的,当然是要提起武同春的注意。 “黑纱女”娇躯弹限八尺,栗声道:“前辈如以杀手伤人,晚辈只好冒犯。” “玄灵子”转头道:“你……要出手?” “黑纱女”声音微激地道:“是的,晚辈是要出手,而且是万无一失的杀手,在这俄顷之间,将有两人横尸……” “玄灵子”须发蓬立,怒吼道:“你真的敢?” “黑纱女”道:“事情已成定局,没什么憨不敢的了。” “玄灵子”气呼呼地道:“令师与老夫交情匪浅,你要用她的绝着来对付老夫?” “黑纱女”丝毫不为所动地道:“亨已至此,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武同春对“黑纱女”的来历作为,仍是莫测高深,目前堪以认定的一点,是她与亡妻凝碧之间,有极深的关系,甚而不惜献身为自己解禁,说起来,这种行为迹近荒诞,但事实如此,别无解释。 现在,她竟然不惜对师门故交准备施杀手,的确是无法思议的行为。 “玄灵子”内心激越如狂,数十年修涵的一口气,已无法安定紊乱的方寸,他如果施展杀手,固可毁了武同春。但“黑纱女”同时间的一击;他也无法幸免,“接引婆婆”嫡传的杀着,他是毫不陌生的。现在,态势已演变成只要一出手,便是两败俱亡之局,而他,名头所系,没有转环的余地。 “鬼叫化”已经看出“玄灵子”的心理,冷冷地道:“玄灵子老儿,可要三思,你那义子车英山,死有余辜,即使你能毁得了武同春,也必在武林中留下骂名,何况你未必……” “玄灵子”厉吼道:“臭要饭的,你给我住口!” “鬼叫化”道:“还有一句话,我臭要饭的向不记恶,准为你妥为善后。” 武同春在这片刻之间,心念转了无数次,他不能在这种情况之下,逃避“玄灵子”的索仇,事如传出江湖,名声一样难保,而事情必须了断,武式所争,第一是义,第二是名,生死是其次。 当下目光扫向“黑纱女”道:“芳驾切勿插手,在下说过要一自己了断。” “黑纱女”寒声道:“你想死?” 哈哈一笑,武同春道:“大丈夫生而何欢死何惧?既为武士,何必斤斤计较于生死。” “黑纱女”道:“那你就自了吧!” 武同春愕然道:“芳驾要在下自了?” “不错!” 193 “在下不会自了,力有不速而死,心安理得。”“但你不该死在第三者的手下。” “为什么?” “你忘了当初的诺言?” “诺言?” “不错,你的命有一条,而这条命你早已许给了我。” 武同春全身猛震,蹬蹬蹬退了三个大步,目瞪如铃。 “玄灵子”与“鬼叫化”,齐错愕地望向“黑纱女”,“鬼叫化”是略知影子,而“玄灵子”则十分茫然,他怀疑”黑纱女”故作诈语。 武同春内心起了痉挛,这勾起了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惨然一笑道:“在下不会忘记诺言,但眼前的个必须作一了断,如在下幸而不死,一定实践诺言,如果不幸,反正……同样是交出一条命……” “黑纱女”冷酷地道:“那不同,死与死之间差别很大,你如此死,别人不能瞑目九泉。” 别人,指的当然是凝碧。武同春痛苦地道:“你不要逼我!” “黑纱女“冷笑了一声道:“那是我自己的事!” 武同春一振手中剑,跨步追向“玄灵子”,激声道:“请!这是最后一招。” “玄灵子”转望向“黑纱女”道:“你仍然要插手?” “黑纱女”断然应道:“晚辈不会改变主意。” 武同春大声道:“芳驾这么做,是毁我武同春,也毁了无双堡之名。” “黑纱女”默然不语,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因这句话而改变主意。 蓦在此刻,一蓬亮晶晶的疾雨,自厅内射出,罩向“黑纱女”、“黑纱女”厉喝一声:“什么人敢施暗算!”人随声起,扑向厅门。 这是千载一时之机,“玄灵子”不会放过,大吼一声,向武同春出了手。 “鬼叫化”惊叫出声。 雪苦闷映中,闷哼传出,“玄灵子”与武同春双方之间的距离拉到一丈,“玄灵子”胸衣裂了口,隐有殷红渗出,拐杖斜拖,老脸抽扭。 武同春剑尖挂地,俊面煞白,身形摇摇欲倒,但他强撑住没倒下,胸部在剧烈起伏。 两败俱伤,但不知谁伤得重。 “鬼叫化”呆住了。 那四名抬轿的壮汉,始终站在桥后,此刻也睑色大变。 一条人影,自厅门飞出。 “砰”然栽坠院地,随之而现的是“黑纱女”。 “呀!”“玄灵子”惊叫出声,坠地的人影,赫然是天地会主的千金“魔音女”华素珍,业已气绝。 她本来已经离去,’想不到又潜回在中,以暗器袭击“黑纱女”,也制造“玄灵子”有出手的机会来。 “玄灵子”栗声道:“你杀了她?” “黑纱女”道:“她难道不该死?” “玄灵子”激声道:“天地会将不与你师徒甘休。” “黑纱女”不屑地嗤了一声,道:“我不在乎,倒是前辈三招已过,杀手也施展了,作何打算?” “玄灵子”欲言又止,这结局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老脸一阵抽搐之后,瞒珊上前,抱起“魔音女”的尸体,放入轿中,然后深深望了身形仍在摇晃的武同春一眼,叹口气。也钻入轿中去了。 四名壮汉抬起,如飞出在而去。 “鬼叫化”长长吐了口气,靠近武同春,激动地道:“小老弟,想不到你能承受对方一台,还伤了对方,你……觉得怎么样?” 武同者身躯一个剧颤,目一张,一股逆血夺口喷出。 “黑纱女”忘形地一把将武同春扶住,栗声道:“他伤势严重!” “鬼叫花”也伸手扶住武同春的另一边,皱着眉道:“小老弟,伤在内腑么?” 武同春摇摇头,喘息了片刻,无力地捧着双臂道:“放开我!” “鬼叫化”关切地道:“你的伤必须马上治疗,这……”目注“黑纱女”又道:“玄灵老儿的手法,老要饭的无能为力……” “黑纱女”放开手,退开数尺,道:“不死是奇迹,想来该有救的。” “鬼叫化”急不择言地道:“想来……这么说,你也无能为力?” 武同看眼前阵阵发黑,但他竭力撑持住,他心里明白,心脉已受重创,没有当场横尸,的确是奇迹。 但他知道死亡的来临只是时间问题,“玄灵子”那蓄势的一击,放眼武林,能承受的恐怕难找一二人。 傲气,支持住他不倒,他迅快地作了抉择,乘一口气不断,他要去了心愿,至于找天地会主华容索债,现在已是奢谈了,现实迫他非放弃不可。 “鬼叫化”苦着脸道:‘小老弟,老哥我扶你到里面先歇着,再想办法武同春咬牙甩开“鬼叫化”的手,摇摇欲倒地挪动脚步。 “鬼叫化”又一把拉住,急声道:“你想做什么?” 武同着失神的眼,瞪着“鬼叫化”,右手剑仍拄着地,久久,才吐出声音道:“老哥,别管我,找……有急事要办。” “但你是重伤?” “乘我……没倒下,老哥,求你……别拦我……” “小老弟……” “求你……让我走!” “你……神志不清了?” “我很清醒,我知道该做什么。” “黑纱女”朝“鬼叫化”偏偏头,道:“前辈,把他交给我!” “鬼叫化”迟疑地道:“交给你……你有救治之道?” “黑纱女”点点头,道:“我会想办法,保证他不会死。” “鬼叫化”放开手。武同春再也支持不住,就地瘫了下去,却被“黑纱女”横抱起来,“鬼叫化”不由愕住了。 “黑纱女”的作为,实在使他这老江湖莫测所以。 “黑纱女”幽声道:“此非善地,得另觅妥当之处,人交与我,前辈可以请便。” “鬼叫化”后退一步,瞪着眼,不知该说什么好。 风声飒然,白石玉与荷花同时出现。 白石玉显得很着急地道:“大事无碍么?” “黑纱女”道:“我们先离开此地再说,现在要紧是争取时间。” “鬼叫化”以异样的声调道:“要撇开老要饭的?” “黑纱女”道:“前辈不要多心,眼前是救人要紧,前辈如果同行,诸多不便,所以斗胆请前辈暂时离开他,小女子保证他会平安。” “鬼叫化”心念疾转:“看样子她们可能会带他去向‘接引婆婆’求救,一群妇道,自己插在其中,是很不便……” 当下点头道:“好吧!老要饭的就把他交托芳驾了!”说完,转身自去。 白石玉等“鬼叫化”身影消失之后,才开口道:“大姐,你差点断送了他!”“黑纱女’道:“你要我怎样?‘玄灵子’是师父好友,我已经不顾一切而为……” “你该先下手。” “向“玄灵子”下手?” “当然!” “那会造成什么结果?” “如果他死了,又是什么结果?” “说话别太任性,反正他没死。” 武同春此刻是在昏迷状态中,她们谈的,他半个字也没听到。 荷花插口道:“夫人,目前该怎么办?” “黑纱女”道:“先带回去再说。” 青灯娓娓,是不久前武同春受“黑纱女”献身解禁同一个卧室。 帐馒低垂,武同春静静躺在温软的被褥里,床边,站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妇,她,就是“黑纱女”的本来面。 她身边并立的是白石玉,此刻,也是女子装束。 白石玉悠悠地道:“大姐,你还很他?” “黑纱女”摇摇头,道:“也许……恨得太久了,我现在……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白石玉道:“我认为已经够了,大姐,该适可而止了。” “黑纱女”隔帐望着昏睡的武同春,深深吐口气,道:“我们分头办事,你到舍身岩,我到烟云洞,师父必在其中一处,这样我们便不会落空,请示师父救治之法,谁见到了师父,得到指示,须立刻赶回,护心丹只能维护他五天伤势不恶化。” “现在就动身么?” “当然,越快越好!” “那我马上启程!” “走吧!” 白石玉转身出房而去。 194 “黑纱女”坐上床沿,伸手轻抚武同春的面颊,眼角起了湿润,喃喃地道:“我该再恨你么?……” 两粒晶莹的泪珠,挤出眼角,然后滚落腮边。 幽凄地又道:“是的,噩梦该醒了,造化弄人……这是命运,我是做得太过份了,除了彼此痛苦,得到什么?” 荷花消然走了进来,轻轻吐口气,道:“夫人,夜深了!” “黑纱女”站起身来,道:“荷花,我要出门……” “什么,夫人要出门?” “是的,救人如救火,一刻也不能耽搁,我必须连夜上路,你在家好好照料他父女,明天清晨,他会醒来,不要回答他任何问话,要他安心等候,记住,目前不要让遗珠跟他见面了。” “夫人,这……” “不要多说,照我的话做。” “是的,夫人……马上就要动身?” “唔!” 日影照窗纱,武同春坐在窗边椅上发愣,不久前,那近乎荒唐的一幕,不断在他的脑海里冲击,献身解禁,简直无法思议。 女人的贞操是第二生命,而“黑纱女”是代凝碧讨债的,她为什么甘愿付出这大的牺牲来救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想不透,便不愿再去深想,试行运功,真气似已消散殆尽,根本提不起来,换来的,是心腑间一阵剧痛。 他绝望地站起来,暗忖:“功力既已毁在‘玄灵子’之手,此生算是提前结束,赖在此地,再接受‘黑纱女’的好处,然后又承受她的折磨,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难道半点骨气都没有。不,我得先作了断,诺言得向凝碧兑现,不能任‘黑纱女’逞快……武同春,现在是你下决心行动的时候了!” 最后,他叫出了声。 荷花送来了早点,放置好,笑笑道:“武大侠,请用点心。夫人交代,她在这两三天之内必定回来!” 武同春勉强笑应道:“难为贵主人如此关注,在下实在过意不去……” 荷花面上掠过一抹异色,道:“其实……”开了口,似乎觉得不安,以下的话又咽回去了。 武同春知道荷花有话要说,但他不想追问,因为他的主意已经打定了,他要去做他该做的事。 除此之外,任何事对地都已不再重要,略一沉吟,道:”“荷花,我自己会用,现止还不饿,人很累,我想再睡一觉,有事我会叫你,你有事去做吧,不必陪我。” 荷花点头笑着道:“那武大侠就好好歇着吧!” 荷花出房,武同春拴上房门,然后走到后窗,审视后院的形势,后面门是上了锁的,围墙高约一丈左右,丧失功力的情况下,攀越不易,但侧方靠墙有棵槐树,倒是极好的凭借物,墙外便是荒野,连接山区,只要越过旷野,进人山区,便不愁被追及了。 他不能再犹豫,必须争取更多时间,如被荷花发觉,便走不了。 于是,他结束一番,带上霜刃,越窗而出,四顾无人,迅快地接近槐树,攀援上去,藉横枝跨上墙头。然后跃了下去,疾步越过旷野,进入山林,这才算松了一口气,回身遥望“黑纱女”所住的小屋,突然想起了爱女遗珠。 遗珠,是凝碧遗留在世上的一颗珠,父女已两年不见面,“黑纱女”硬生生把父女分开,算是报复手段之一。 骨肉天性,武同春不由潸然泪下,爱女可能就住在目力所及的小屋中,然而咫尺天涯,不能相见,甚而,从今以后,会是人间天上。 他想在了愿之前见爱女最后一面,仅止于想,他挪不动脚步,他知道一回去便难再脱身。 想见爱女的意念,像毒蛇在噬咬他的心,他又一次经历内心滴血之苦。 “遗珠,爹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爹是个罪人,孩子,别了,你……会好好活下去的,会长大,知道了前情之后,也会恨你爹……” 他喃喃自语,最后变成了吗咽。 木立了不知多久,他还是含着泪离开,他非走不可。 虽然他失去了功力,但健硕仍异于常人,并不以山行为苦,只是在心理上负荷极重,以一个高手而骤然失功,那份感受,非局外人所能想象。 一路凄凄惶惶,黄昏时分,他已奔行了数十里。 正行之间,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的岭脊线上兀立着两条身影,他立即止住脚步,在目前情况下,他不能牵连或招惹任何事情。 身影十分眼熟,颇不陌生,这又勾起了他好奇之念,好奇之念一兴,便无法遏止,这是武林人的通病。 于是,他悄然向前移去。 距离拉近,定睛细望之下,不由大为讶异,两条相对的人影,赫然是方桐与“萍踪剑客”宋天培。 方桐化名童方,加人“流宗门”,目的就是要伺机向宋天培索讨不共戴天的血仇,现在双方在荒山里单独相对,方桐会采取行动么?话声传了过来,只听宋天培况声道:“童香主,成败在此一举,你必须在十日之内要安排妥当。” 武同春心中一动,方桐已经当了香主,宋天培命令他安排什么?方桐答非所问地道:“宋掌令,这是个好地方,也是好时辰。” 宋天培错愕地道:“童香主,你在说什么?” “我说好地方,好时辰!” “什么意思?” “我要告诉你一个你想象不到的秘密……” “秘密?” “是的!” “什么秘密?” “我俩之间,有一个要横尸此地。” 宋天培向后一退身,采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稍安毋躁,我一说出来你就明白。” 暗中的武同春不由狂激起来,他知道方桐要开始向宋天培索血,而他目前没有功力,无法援手方桐。 宋天培阴险狡诈,功力惊人,万一方桐不是他对手,他丝毫也帮不上忙。 宋天培阴阴地道:“说说看?” 方桐一字一句地道:“此时,此地,有人要向来掌令讨一笔帐。” 宋大培目芒大张,大声道:“谁?” 方桐寒声道:“就是在下!” 宋天培连退三步,手按剑柄,厉声道:“你?……要向本人讨债?” “不错!” “什么债?” “人命债!” “你到底是谁?” “现在告诉你,本人方桐,‘铁心太医’的嫡孙,先父含恨地下已经十几年,别的,大概不必重提了。” “你……你是姓方的……” “呛”地一声,方桐长剑出鞘,咬牙道:“宋天培,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哈哈哈……”宋天培狂笑起来。” 久久,宋天培敛住笑声,狞声道:“想不到你小子怀此目的而投入本门,很好,你自己揭了开来,既然你已经等不及,宋某人该成全你!” 话声中,跨步向前迫近。 方桐厉声道:“拨剑!” 宋天培意带不屑地道:“要杀你不必动剑,倒是你有什么遗言要交代么?” “宋天培,你最好是亮剑,凭真世实力,一决生死。” “本人说过不必!” “你倚恃飞芒暗器!” “不管倚恃什么,只要能成全你的志愿就成。” “那你会失望!” “失望……什么意思?” “你会在施展暗器之前倒下。” “那我们就试试看……” 武同春深知宋天培暗器霸,方桐很可能无法如愿,情急智生,冒走险招,脚步一挪,冷声发话道:“且慢动手!” 方桐怀宋天培大感意外,估不到近旁竟然还有人。 武同春故作从容,缓步迫近方桐一看是武同春,大喜过望,张口欧呼,想了想,又闭上嘴没吭声,他不想暴露双方之间的关系。 宋天培却脱口叫出声:“无情剑客!” 武同春横提霜刃,隔丈许立定,冷沉地道:看来两位是想用生死之搏?” 宋天培目芒一闪,道:“武老弟是路过?” 武同春淡淡地道:“不错,是路过!” 宋天培略一沉吟,道:“武老弟,这是本门中的家务事,你……不会插手吧?” 微一芜尔,武同春道:“在下没说要插手,不过……” 宋天培道:“不过什么?” 武同春神色一正,道:“阁下方才说是家务事,但据在下刚才无意听到的。却不是这回事,在下一向最不喜是非不明,虚言诡语……” 方桐乘机道:“武大侠,在下索讨的是不共戴的血债。” “噢”了一声,武同春道:“这就是了,在下既适逢其会,正好作个见证人,不过问谁是谁非,只愿见两位照江湖规矩,作公平的决斗。” 宋天培寒声道:“武老弟能不过问么?”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在下说过,既然适逢其会,站在武士的立场,不得不见证公道二字。” 宋天培道:“公道二字何解?” 武同春道:“各凭艺业,作公平的决斗,分胜败或见生死,是两位的事。” 方桐挫了挫牙,道:“很好,就请武大侠作个见证人。” 武同春沉声道:“既然接受在下作见证人,有句话说在头里,决不许任何一方使用暗器或其他阴手!” 宋天培暗暗切齿,但他对武同春的身手,知之甚稔,不无顾忌,当下勉强笑了笑,道:“武老弟,寻仇报复,志存生死,作见证人怎能限制当事人武功范围?” 武同春凝声道:“志切父仇,而又能公开挑战,这是光明之举,表示这位老弟尊崇武道,在下岂能不维护这正道之风。” 宋天培道:“如果有一方使用其他手法呢?” 武同春煞有介事地道:“那将在本人无情霜刃之下亡鬼!” 他这是虚张声执,如果宋天培真的施用独门暗器,他是无能为力加以阻止,他希望在公平决斗之下,方桐凭他祖父苦心孤诣造就之余,能完成报仇夙愿,现在他最担心的是万一被宋天培看出他失去功力,后果便不堪设想。 宋天培有他的想法,由于方桐平时不敢暴露真正的功力,在他看来,凭手中剑也定可取方桐的性命,所以并未坚持。 方桐一扬手中剑,道:“宋天培,亮剑!” 195 宋天培缓缓拔出剑来,片言不发,随即摆出架势。 双方略作对峙,便告出手,双方都志在取对方性命,是以一出手便是惊人的杀着,令人动魄惊心。 几个照面之后,宋天培又觉察情况不对,方桐的剑术大大出乎他想象之外,这证明方桐平时是蓄意藏私,事态严重,他不得不全力以赴了。 又由于武同春的不速现身,强作见证人,更使他疑惧不安,如果武同春是方恫一路的,他今天将凶多吉少。 激烈的搏击在持续着,暂时看不出高下。 武同春一直是心怀忐忑,如果方桐不能诛仇,便只有睁着眼看他被杀,他毫无办法。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生死之搏进人疯狂状态。 强烈的复仇意志支持着方桐,如果错过了今天,一切将会改观,所以他半丝不懈,百招之后,宋天培渐落下风。 武同春心中窃喜。 任何武人,在不能克敌之下,本能上便求自保,此刻,宋天培的观念,便是退而求保命,但他并未完全失去主动。 又过了五十招,方桐的攻击失去了先前的锐厉,而宋天培却已呈不济,险象环生,生死之数,已露出端倪。 一声厉喝,挟以一声凄哼,宋天培挨了一剑,在生死交关的情况下,他已不再顾忌武同春了。 情急就会拼命,他不甘心死在方桐的剑下,就在扶创,一轮猛攻之,他突地弹退数尺,探手入怀……方桐电朴而进。 宋天培抽手上扬……武同春忘形地暴喝一声,手中剑疾刺而出,由于宋天培这一退正好到他身前,所以这一剑刺出是顺势,还快过方桐的扑击。 本能的反应,宋天培不能不顾武同春一发而至的霜刃,迫得扭身格架,暗器便无法出手了。 “锵”地一声。 武同春霜刃脱手掉地。 这是意外之中的意外,武同春被誉为第一剑手,竟然承受不了这一击,宋天培也为之一窒。 “哇!”半声惨号,破空而起。 但只有半声,尾音像突然切断了。 就在宋天培一窒的瞬间,方桐的剑已直穿他的心窝,透到后背。 武同春也呆住了,瞬间的变化,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 宋天培双目暴睁,脸孔扭成怪形,口唇连张,想说话,但口里涌出的是血沫,一点声音都没有。 武同春回过神来,吐了口大气,竭力装作没事的样子,捡起剑,归入鞘中,沉凝地道:“兄弟,恭喜你手刃亲仇!” 方相振臂拔剑,血泉迸射中,宋天培倒了下去。 武同春又道:“兄弟,大事已了,大娘和令祖恐怕早望眼欲穿,你该回山了!” 方桐流下了悲喜难分之泪,点点头,抹去泪痕,靠近武同春道:“武大哥……小弟……说不出感激的话……” 武同春强颜笑了笑说道:“说不出来就不要说好了,其实,你独力诛仇,对我又感激什么?” 方桐道:“如果不是你正巧现身,小弟势无法阻止对方施用暗器的,结果是什么还很难说。” 略一摇头,武同春道:“算了,这是令先尊在天有灵,活该仇人授首。” 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方桐才缓缓说道:“武大哥,刚才……你的剑不该脱手的,为什么……” 心念一转,武同春道:“我没用半分力,那只是虚刺,因为宋天培该死在你剑下,你说过不假手他人,我不能伤他。” 这谎圆的很好,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天色昏黑,以方桐精习歧黄的经验,早已看出武同春失去了功力,根本不必多此一问。 方桐目中流露出极度感激之色。 武同春立即转变了话题道:“兄弟,你怎会跟宋天培单独来到此地?” “办事。” “办什么事?” “‘天地会’与‘流宗门’双方决定,一天之后,由双方掌门人在此决斗,以此方式决定霸主谁属,败的一方,解散弟子,退出江湖。” 武同春骇异不已地道:“这倒是武林中前所未有的事,‘天地会’与‘流宗门’都是一代枭雄,志在君临天下,双方互斗,不择手段,奇怪双方会同意如此做法?” 方桐挑眉道:“武大哥,小弟出江湖时日短暂,但已深深感到风波险恶,诡橘万端,此次双果决斗,以武林霸主之位作赌注。 “表面上的理由是避免无休止的互相杀戮,毁了元气,坐令第三者得利,实际上是各怀鬼胎,各尽其谋……” 武同春点头道:“兄弟说的不错,你对江湖,算是真的有了认识。” 方桐接下去又道:“‘流宗门’方面,另有布置,以此观彼,‘天地会’必不例外。” 武同奏道:“这是必然的,天地会主华容行事为人,堪称枭中之枭,只求目的,不择手段,愚兄我曾数受其害,这一点比谁都清楚。” 方桐忽然想起件事来,向远处一张望,道:“对,武大哥,‘流宗门’不久还会有人来到此地……” 武同春略作思索,道:“既是如此,你不能在此久留,快带宋天培的尸体,寻个人迹不到的地方予以处理,然后你就回家去。” 方桐有些依依地道:“武大哥你呢?” 武同春道:“我事实上是真的有事在此路过,我还得去办事。” 方桐诚挚地道:“武大哥什么时候能到山里来聚聚?” 武同春苦在心头,当然,他不能说再无相聚之日了,平了平情绪,道:“时间难定,但我会去的,请代向大娘与令祖问好。” 方桐点点头道:“如此,后会有期,武大哥珍重!” 说完,作了一揖,抓起宋天培的尸体,疾奔而去,转眼消失在黑暗中。 武同春长长吁了口气,正待举步离开,风声飒然中,两条人影直逼身前,赫然是两名锦衣武土。 武同春大吃一惊,如果对方胡乱动手,他非栽不可。 从衣着,一眼便可判定是“流宗门”的一级武士。 其中之一喝问道:“朋友是谁?” “山行之人!” “来路?” “没交代的必要!” 另一个凶巴巴地道:“朋友最好把来路交代明白,否则恐有不便。” 虽说失去动力,但个性却没失去,武同春一如平昔地道:“此地并非‘流宗门’禁区,少张牙舞爪!” “呛!呛!”两支剑呈对角之势指向武同春。 这一来,武同春势成骑虎,进退下得,出手,他已经失去了功力,求饶,他死也不屑为的。 情急之下,故技重施,缓缓抬剑,半拔出鞘,异于寻常的白色剑芒,在夜色中闪亮,口里道:“认得此剑吗?” 就在此刻,一个苍劲的声音道:“霜刃……无情剑客’!” 人的名,树的影,两武上迅快地收剑后退,“无情剑客”本是当初武同春以另一面目出现时,天地会主给他的封号。 由于兵刃的特殊,标明了他的身份,是以这个名号尽人皆知,取代了先前的“冷面客”之称。 一个锦袍老者倏然出现,赫然是“流宗门”右护法诸葛钧。武同春冷冷地道:“久违了!” 诸葛钧沉声道:“武少侠,幸会,可曾见到本门宋掌令?” 武同春冷冷地道:“没有。阁下因何有此一问?” 诸葛钧沉吟着道:“老夫与他约晤在此,他该早到。” “唔”了一声,武同春没有接腔。 诸葛钧又道:“武少使对本问宋掌令,曾有援手之情,而宋掌令对少侠曾有过加盟之议,少侠意下如何?” 武同春道:“在下目前还计不及此!” 就在此时,一个武土狂奔而至,向诸葛钧施了一礼,栗声说道:“禀右护法,宋中令遇害!” 诸葛钧全身一震,栗吼道:“什么……宋掌令遇害?” 那武士道:“是的,遗尸在前面峰脚,利剑穿心致命!” 武同春心头狂震,宋天培的尸体,分明是由方桐带去处理的,怎会弃在峰下,而被对方发现?难道方桐又遭到了什么意外不成?诸葛钧冷电似的目芒,逼射在武同春面上,寒声道:“武少侠有所解释吗?” 武同春哈哈一笑道:“阁下要在下解释?” “不错!” “为什么?” “少侠恰在此地现身,如以功刀而论,能毁宋掌令,除了少侠,恐怕难以再找到如此能耐的高手!” “所以就认定是在下所为?” “老夫要听少侠解释。” “如果在下不解释呢?” “少侠当能想象得到后果。” 196 武同春心里着急,但表面上又不能不保持镇定,冷极地哼了一声道:“在下不接受这莫须有的取闹!” 诸葛钧也跟着哼了一声道:“武同春,坦白一句话,宋掌令来此是负有特殊任务,在武林而言,可说是事大如天。 “如今他突然受害,显见其中大有文章,据本门了解,天地会主华容与你谊属翁婿,你尚有话说否?” 武同春一时无言似对,想不到对方连华锦芳这层关系都摸透了。 诸葛钧掣剑出鞘,另三名武士立即仗剑围上。 武同春真的傻了眼,别说诸葛钧,任何一个武士出剑,都可致他于死就在武同春束手无策之际,一阵刺耳的女人厉笑之声,破空传来。 诸葛钧不期然地收剑后退,沉声喝问道:“什么人?” 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特来照会一声,贵门掌令宋天培的一条命实收下了,哈哈哈哈……” 诸葛钧暴喝一声,循声扑去。 三名武士也随着弹身,把武同春扔在现场。 武同春内心之骇异,简直无法形容,他听出那声音是发自“黑纱女”侍婢荷花之口。 “黑纱女”业已离家,据说要数日始返,荷花何以会现身此间,把来天培之死,揽在她自己头上?深深一想,他有些明白了,荷花定是发现自己失踪而追了下来,她是知道自己失去功力的,眼见自己被诸葛钧所迫,不惜出此下策,而解自己之围。 他不能放弃荷花特别制造的机会,立即动身离开。 “无双堡”,废墟! 旭日高照,但是驱不散废墟的阴霸,危壁断柱,半埋在高与人齐的蓬蒿之中,极目一片荒凉。 这时,一条人影,拨蓬拂篙,走向废墟中央,身形有些踉跄。 他,就是下定决心,回到这伤心之地了愿的武同春,伸要在凝碧墓前自了,让这场人世间的大悲剧结束。 如果不是功力被“玄灵子”所废,他还有大事未了。 而现在,他已无别的路可走,所能做的,只有这一点,同时,这也是他对“黑纱女”作过的诺言,也就是大解脱。 他没有激动,没有悲哀,没有怨也没有恨,只有“解脱”这一个意念,人已呈半麻木状态,甚至,爱女遗珠的影子都不存在。 逐渐,他接近废墟中央的墓地,由于蓬蒿太深,视线仍然不清,但感觉上他知道已经快到地头,也是他人生的终点。 一个踉跄,他摔了一跤,像久病无力的人一样,老半天才又挣了起来,目光扫处,犹如骤遭雷殛,一下子僵住了。 墓前的蓬蒿已被清理出数席大一块,纸箔余烬,仍在冒着烟,长跪墓前的,竟然是“黑纱女”。 但立了一阵,武同春计始发抖,但脑海仍是空茫的,没有什么具体的意念,他本来立意避开“黑纱女”,悄然寻求解脱,相不到“黑纱女”早来一步,在此地等他,看来“黑纱女”是非要亲眼看他付出最后代价不可。 “黑纱女”长跪着,纹风不动。 久久,武同春脑海回复了意念,挪步靠近“黑纱女”身后,开口道:“那可巧……” “是很。”,想不到你会潜返此地。” “在下是决心来实践诺言的。” “时机似乎还没到!” “已经到了,这段。时间,足有百年之长!” “武同春,你准备如何兑现诺言?” 武同春下假思索,木然地道:“霜刃横颈,血祭冤魂!”“哈哈哈……”“黑纱女”疯狂地笑起来,但仔细一听,那根本不像是笑,像哭又像是号,一阵一阵,撕裂着空气。 武同春的心,也被撕裂了。 久久,吸魂夺魄的怪笑声低沉下去,止息。 武同春勉力一定神,开口道:“容在下间最后几句话么?” “黑纱女”跪着没动,以异样的声调应道:“可以,但我不一定答复。” 咬咬牙,武同春道:“芳驾到底是谁?” “黑纱女”道:‘人间薄命女,世上伤心人!” 武同春心弦为之剧颤,如果不是他亲手捡拾了亡妻凝碧的遗骨,他会认定眼前的便是凝碧本人。 那声音、体态、轮廓,没一点不相似。 她自承是落命女,伤心人,她何事伤心?何以要代凝碧出头讨债?何以要拜墓……许多无法索解的谜,武同春不想全部了解,他只想知道必须要知道的,整理了一下紊乱的思绪,才又开口道:”芳驾和凝碧是什么关系?” “黑纱女”从牙缝里迸出声音道:“同命。” 又是一个谜样的答复,武同春不想再问了,问了是多余而无谓,反正既定的改变不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不问,“黑纱女”反而开了口:“武同春,你的主意已经打定了?” “当然!” “你真的要求解脱?” “芳驾这一问岂非多余?” “并非多余,如你要解脱,应该换个地方,此地不宜。” “这……什么意思?” “因为你死在此地,对墓中人是一种亵读。” 这分明是故意凌辱,武同春登时双目尽赤,周身的血管全鼓胀起来,本能地抬起了手中剑,簌簌抖个不止。 “黑纱女”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洞悉武同春的动作,冷冷地道:“怎么?你想杀人!” 武同春咬牙切齿地道:“是有这意思。” “杀我?” “你不觉得对我有所亏欠?” 打了一个冷颤,武同春后挪了一个大步,亏欠,指的当然是献身解禁那回事,这女人反反复复,到底是什么居心?“黑纱女”缓缓站起身来,背对武同春,又道:“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 “无此必要!” “什么,无此必要?当初为了解除你的禁制;让你能活下去,我不惜献上我的身体,你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么?” “你芳驾的说法呢?” “我在问你!” “天下事,一了便是百了,在下不愿再去想别的,现在请让开!” “要解脱到别处,此地你不配。” 武同春狂声道:“‘黑纱女’,你是意犹未尽,认为折磨我还嫌不够,是么?” “黑纱女”冷酷地道:“随你怎么去想。” 武同春气得发昏,大叫:“我不必想,我什么也不要想,‘黑纱女’,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太过份了,任何人,即使犯了天大的错误,死,总可以赎罪了,我亏欠凝碧,她是我妻子,你是谁?以什么立场折磨我?我为什么要忍受……你滚开!” “黑纱女”不为所动,连脚步都不曾移一下。 武同春陡地抽出霜刃,暴睁双目,望着墓碑,歇斯底里地道:“凝碧,你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是么?我是不配再跟你在一起,可是……我要来向你赎罪……这是我应该讨付的代价……” 叶通一声,双膝跪了下去,霜刃一磺,勒向喉结。 黑影晃动,霜刃坠地,武同春窒住,血液也似乎突然停止运行。 “黑纱女”已站到墓侧,冷酷如故地道:“武同春,你忘了一件大事!” 口唇抖动了半晌,武同春才迸出声音道:“什么大事?” “黑纱女”道:“凝碧生前,最怕见红,你不能当她的面流血。” 这倒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凝碧怕红,这一点无法否认,武同春用手抓着地上的泥土,凄厉地道:“那你要我怎么办?” “黑纱女”道:“我早已替你想好了,这里有一颗药丸,药效迅速,没有痛苦,可以帮助你解脱,拿去!” 说着,脱手把一个小纸团抛在武同春脚前。 武同春捡了起来,打开,是一个龙眼大的白色丸子,抬头道:“芳驾设想的极是周到,在下十分感激。” 正要把药丸纳入口中,“黑纱女”抬手道:“且慢,还有件事你在死前必须交待” 武同春咬着牙道:“又是什么事?” “黑纱女”道:“你的身后事。” 全身一颤,武同春栗声道:“还有什么身后事?” “黑纱女”道:“你死后,当然不能与凝碧同穴,你准备如何善后,总该有个交代?” 武同春眼前一黑,差点趴了下去,在最后的片刻,所付的代价差了一丝丝也不行,非要补足不可,愤极而惨笑道:“‘黑纱女’,在下的臭皮囊,可以抛在此地,任由腐化,也可弃之荒野,膏虎狼之吻,我……还在乎什么?还能奢求什么?” 说着,字巴药九塞入口中吞下。 “哈哈哈哈……”“黑纱女”狂笑而去。 197 武同春膝行到墓碑前,手扰墓碑,梦吃似的道:“凝碧,我快要来了,你……不要拒绝见我,如果有比死更重的赎罪方式,我一定会选上,可是眼前没有,凝碧……” 他转过身,背倚墓碑,盘膝闭目,等待那最后的一刻:一股热浪,自丹田升起,循经脉流窜,攻向心脉,周而复始,本身有如火焚。 武同春心想:“这是什么药丸,竟有这种奇突的反应?嗯!是了,‘黑纱女’定不放过每一分机会,定然是要我饱受痛苦而死,也罢,任什么痛苦,都有结束的时候,现在傍着凝碧,让她领受这份赎罪之祭!” 练武的人,有一种本能,当气血浮动之时,不管是什么情况,会不自觉地去适应与配合,武同春现在正是这种情况。 热浪狂张,气血翻涌,武同春认定是毒性发作的现象,绝不想及其他,咬牙忍受,一心等待最后的结果。 时间就在这种狂乱中溜过。 不知过了多久,心腑之间起了暴震;四肢百骸,像在刹那间散开了,武同春不觉昏了过去。 醒转,周身舒泰,毫无不适之感,只是脑海是空茫的。 墓碑、蓬蒿、残垣、颓柱……景物依稀。 意识再生,武同春喃喃自语道:“解脱了,一切痛苦结束了,死并不可怕……” 木坐首,久久,他忽然感觉不对,这不像是死,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真实。 他骇异地站起身来,本能地舒张手腿,竟然已功力尽复,这像个离奇的梦,真幻难分,他脱口惊叫出声:“我没有死!” 但随之而来的,是无比的狂乱,为什么没有死?该苟且偷生下去么?他突然意识到“黑纱女”给他的那粒药丸是灵丹,使他功力得以恢复,可是如此下去,又算什么呢?……想着,想着,一眼瞥见地上的霜刃,他捡了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模刃口,又走回墓前,望着墓碑发呆。 “黑纱女”迷离的影子在眼前晃动,惑人的声音在耳际萦绕,慢慢,叠比成爱女遗珠的小巧身影。 武同春拭了拭眼,幻象消失,废墟依旧,由废墟,他想到江姥姥,想到华锦芳,想到父亲的神主牌,想到遗柬……于是,思想起了变化,功力已复,父仇焉能不报,当初许与“无我大师”除魔卫道的誓言焉能不践,于是,豪气再生,淹没了眼前的悲哀,于是,他作了决定,霜刃人鞘,正对墓碑,平静但却凄切地道:“凝碧,我必须去了一个未竟的心愿,这对我非常重要,你等着,我会回来,我会照我的许诺对你作交代,我走了……” 泪眼模糊中,他离开了断肠之地。 这是一座幽深的巨谷,亘古无人来过,穿过原始密林,谷底却大开朗,一大片光滑的岩石地。使景色突变为清幽。 岩石地上,两条人影对立,气派、衣着、都超人一等。 他俩,便是在中原道上互争雄长的天地会主华容和流宗门主鲍龙飞,可以说是江湖中的两条孽龙。 两人身后地上,搜着两样十分扎眼的东西,一面镌有乾坤符志的金牌,和一个万流归主的铜盘,这便是代表门令的信物。 两侧壁脚,各罗列了数十高手,属对方堂主以上的人物。 流宗门主开了口:“华会主尚有什么异议?” 天地会主沉声道:“一如所约,以你我二人之胜负,决定门户之存废,别无异议,只是有一样必须事先声明,鲍门主能保证贵门下遵约么?” 哈哈一笑,流宗门主道:“华会主,以你我的身份,会作出贻笑武林天下的事么?过虑了,信物现在眼前,败的一方,当场毁之。” 点点头,天地会主又道:“那我就凭真功实力,一决雌雄,别的路数,就全免了。” 流宗门主神色微微一变,道:“华会主说别的路数是什么意思?” 天地会主目芒一闪道:“彼此心照不宣吧!” 流宗门主道:“还是清华会主加以说明!” 面色一肃,天地会主道:“既是鲍门主一定要华某人挑明,就只有直言相告了,贵门安排在谷顶四周的特别杀手,为了求比斗的绝对公平起见,华某人已斗胆予以清除,所以现在只有凭能耐见真章一途。” 流宗门主面孔倏地起了扭抽,但一代枭雄,自有其过人之处,随即就平复下来,打了个哈哈道:“彼此,彼此,贵会预布的几着棋,本人也檀专移去了!” 天地会主仅只脸色一变,报以一个阴笑道:“那我们可以动手了!” “请!” ‘请!” 两支剑上扬对峙,场面趋于死寂中酝酿着栗人的杀机,这是武林中别开生面的争霸战,赌注是二个帮派的命运。 无言的对峙,足足有两刻光景,不但空气凝结,旁观者呼吸似乎也跟着停止,因为两人的决斗,连系着帮派的存亡。 “呀!” 暴喝裂空,剑芒打闪,双方一触即分,变换了一个位置,又呈对峙之局,第一个照面,什么也看不出来。 又是盏茶工夫,厉喝再起,第二个照面,流宗门主退离原地三步,流宗门方面的高手一阵骚动,但没有声音。 此刻,有数条人影潜到岩石地边缘的密林间,但没人觉察。 天地会主跨步迫上,把距离缩回交手的位置。 流宗门主突地身形塌下,剑尖斜指侧方地面,左手竖掌,作出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明眼人可以看出,他将施展某种邪门怪功。 天地会主原姿不动,似乎并不意外.冷森森道:“鲍门主练成了武林失传的‘蟆剑神功’?” 流宗门主以变了调的声音道:“华会主法眼不差,既识此名,当知此功厉害,要不要比下去?” 天地会主冷森如故地道:“鲍门主未免太小觑华某人了,人死留名,豹死留皮,纵然是明知道死也无却步之理,何况一切尚在未定之数,请!” 一声怪吼,流宗门主的剑玄奇至极地由下向上旋起,左掌配合着剑势,万分诡异地划出。 天地会主也在此时展出一记怪招,以攻应攻。 “哇!”惨叫震栗了全场。 流宗门主身形连晃,弃剑坐了下去,面如紫血,天地会主也连打踉跄。 双方的高手,飞弹拥近。 天地会主老脸煞白,但仍装出不为意的样子道:“鲍门主,承让,大事就算如此定了!” 天地会的高手,自是喜形于色。 流宗门方面,可就完全相反了! 天地会主道:“鲍门主,贵门的信物,是由阁下自毁,还是由华某人代劳?” 流宗门主张口射出一股血箭,摇摇不稳地站了起来,戳指天地会主道:“卑鄙、无耻,本座一时不察……” 天地会主口角一撇,道:“门主难道输不起?” 流宗门主厉吼道:“本座没有输,是中了你这小人的奸谋……本门鲁殿主被你们所擒,你……你在他求得的灵丹上做了手脚,本座……才有此失你……” 狂笑数声,天地会主道:“鲍龙飞、要想成为江湖霸主,必须有过人的手段,你就输在这一点上。” 流宗门主狂叫一声,口血速喷,栽了下去。 暴喝声中,“流宗门”的高手发动攻击.于是,真正的杀劫拉开,双方舍生忘死地混战在一起。 天地会主剑掌齐施,穿梭在狂浪中。 惨号连连,缩短了搏命的时间;仅只盏茶光景,血的场面静止了,岩石地上,陈尸垒垒,一道道红蛇,婉蜒向低处。 “流宗门”全军尽没,“天地会”幸存的不足十人。 天地会主上前拿起流宗门的信物,高举手中,仰天狂笑起来。 现在,他可以说是志得意满,天下还有什么比眼看劲敌倒在自己剑下更惬意的事呢?尤其是处心积虑,一心要居临武林天下的枭雄,数十年的经营,今天如愿以偿,去了“流宗门”,再没任何帮派足以与“天地会”抗衡了。 铜盘被抛起,被剑搅碎,变成零星碎片,散落在谷地上,这象徽着“流宗门”的殒灭,也代表江湖势力的消长。 又是一阵震耳的狂笑,笑声中,天地会主捡起金牌,高擎手中,幸存的手下,爆发出一阵欢呼。 天地会主扬声道:“天地唯一会,江湖只一帮!” 就在此刻,一个冷极的声音道:“华容,天道好还,且休得意。” 天地会主厉喝道:“什么人?” 198 一条人影,缓步入场。 在场的全为之变色,天地会主下意识地一横手中剑,脱口道:“是你,武同春!’” 武同春立定之后,才漫应道:“不错,是我,姓毕的,你早该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人,必须为他的所为付出相当的代价。” 近十名高手,齐作了戒备之势。 天地会主厉声道:“武同春,你意欲何为?” 武同春冷森森地道:“这一问纯属多余,二十年前的公案,必须了断,武林的公义必须维护。华容,你如果想成为江湖霸主,得在霜刃之下取得性命!” 振声一笑,天地会主道:“武同春,你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武同春霜刃出鞘,目芒乍寒,一字一句地道:“华容,先父在天之灵,在等着你授首。” 近十名高手。缓缓前迫,天地会主并没阻止。现在,武同春成了他唯一的障碍,也是他背上的芒刺,他必须不择手段予以清除。 十几条人影涌到,为首的是会主夫人符琼花。 这一来,情势又变,武同春孤身陷入重围,华容夫妇,加上十余名高手,他再强也立于绝对不利的地位。 符琼花目光向全场一扫,阴笑道:“武同春,你定要跟本会作对?” 武同春道:“势所必然!” “你忘了你的身份?” “什么身份?” “你是子婿,这关系能改变吗?” “那已经过去了,锦芳已遁入空门,她母女也是受害者。” “这么说,你是定意要横尸此谷?” “这一点让事实来证明。” 天地会主狞声道:“夫人,他自己说的,势所必然,还是速作了断吧!” 说完,身形略退,挥了挥手。 就在天地会主挥手之间,四名高手发剑攻击。 白光腾处,惨号随之,两名高手栽了下去,另两名倒退不迭,但只这一瞬的现象,立即又有六名高手仗剑迫上。 暴喝声中,血的序幕拉开,栗人的场面叠了出来,近十名高手,前仆后继,亡命猛攻,武同春挥剑奋战,剑出必见血。 这些高手,都是天地会中一时之选,全非泛泛,功力稍差的倒下之后,剩下的全属强劲者,态势稳定下来。 在车轮式的攻击之下,武同春陷入了苦战,而华容夫妇尚未出手,再耗下去,后果不问可知。 毫无疑问,华容在等待武同春真力大损之后,才会下杀手。 符琼花似已不耐,旋身而进,扬手……一声凄哼,符琼花扶臂后退,高手群中爆出惊呼:“‘黑纱女’!” 人影弹退,场面骤然静止下来。 “黑纱女”站在场边,谁也没有发现她何时来到,又如何伤了会主夫人。 天地会主老脸速变。 符琼花厉声道:“‘黑纱女’,你敢横岔一枝?” “黑纱女”冷冰冰地说道:“岔定了,今天只有一个结果,天地会主不是君临天下,便是永远除名。” 天地会主暴喝道:“‘黑纱女’,你少张狂!” “哈哈哈……”’狂笑声起,十余男女自场边出现,为首的是丐帮首座长老“鬼叫化”,除了白石玉和荷花之外,全是丐门弟子。 散开,排成一线,封住了出谷的一端。 武同春一扬霜刃,迫向天地会主,冷厉地道:“华容,准备出手!” “黑纱女”接着道:“华会主,为今之计,你只有和武同春公平决斗一途,如果混战的话,本人将大开杀戒,我保证贵会在场的,无人能全身而退。” 武同春志在索血,不愿多说废话,沉哼了一声,发剑向华容攻击,天地会主被迫正面应战。 两名高手,逆袭武同春侧背,“黑纱女”扬手之间,两高手栽了下去,其余准备出手的被镇住了。 符琼花厉叫一声,攻向“黑纱女”。 四人两对,各展杀手,狠命搏击。 白石玉与荷花边到场子边缘,待机而动。 天地会残存的高手,互相打个招呼,纷采行动,白石玉和荷花卷入战中,惊心触目的场面,再次叠了出来。 “呀!”尖厉的惨叫声中,符琼花栽了下去。 天地会主双目尽赤,采取拼命的打法,与武同春舍死相拚。 “黑纱女”杀手连出,人影接连倒下。 非死即伤,天地会的高手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力,纷乱的场面结束,只剩下天地会主与武同春在作最后之争。 “鬼叫化”等丐帮高手,迫了过来。 大势已去,天地会主亮出了袅雄本色,一轮疾攻之后,弹退数尺,仰天狂叫道:“天亡我也!” 回剑勒向咽喉。 同一时间,武同春的霜刃扎人了天地会主心窝。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袅雄授首,中原武林又渡过了一次风暴。 浮云掩日,无双堡一片黝暗。 武同春持剑木立在凝碧的墓前,现在,他再无牵挂,决心了最后之愿--以死向亡妻赎罪。 他像一尊石雕,不言不动,面对凄冷的墓碑,霜刃慢慢横起……“爹!”一声稚气未脱的叫唤,传了过来。 武同春如触电似的一颤,霜刃几乎脱手掉地,侧转身,站在眼前的,是爱女遗珠,两年不见,她长大了许多。 “遗珠!”泪水挂了下来,喉头便住了。 “爹!”黑白分明的大眼里,蕴起了泪光。 “呛”地一声,霜刃掉地,武同春抱起爱女,说不出半句话,泪水滚滚而下,他能向爱女说什么呢?一阵唏嘘之声,起自身侧,武同春放下爱女,泪眼模糊中,倚在墓侧的是“黑纱女”,武同春拭了拭泪,向后挪两步。 “黑纱女”站直娇躯,冰冷地道:“武同春,是时候了吧?” 武同春按住纷乱的情绪,以自己听了都觉刺耳的声音道:“是时候了。” “黑纱女”冷酷无情地道:“那你行动吧!” 武同春的目光转向遗珠,内心阵阵痉挛,他想向爱女说句最后的话,但又觉得根本无话可说,泪水忍不住又流出来。 遗珠上前牵住武同春的衣袖。仰脸道:“爹,您为什么要哭?” 武同春的心在滴血,猛挫牙,颤声道:“遗珠,爹……是在笑,哈哈哈……” 他真的笑了,令人不忍卒听的断肠之笑。 遗珠连连拉扯武同春的衣袖,不安地道:“爹,不要嘛!我……,好难过!” 武同春敛住笑声道:“遗珠,你……,恨爹吗?” 199 摇着头、遗珠道:“不,从来没有,做儿女的,怎能恨父母呢?” 含着泪,武同春凄声道:“你……真的不恨爹?” “不!我喜欢爹,这两年,我天天想您!” “孩子,可是……爹对不起你,也亏欠你娘!” “爹!” 武同春抱起遗珠,亲了亲,又放下,强忍住悲痛,道:“孩子,有人告诉你……娘是怎么死的吗?” 遗珠瞪大了眼,道:“娘没有死!” 武同春心如刀扎,打了一个踉跄,道:“遗珠……你娘……是爹逼死的,爹……” 仍是摇着头,遗珠道:“娘并没死啊!” 武同春泪水挂了下来,伤心地道:“遗珠,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这话是谁教你的?” 目光瞟向“黑纱女”。 “没人教我,是真的。” “遗珠,你娘……在墓里,是爹……亲手捡的遗骨。” “那不是娘!” “什么?你……” “爹!墓里是一位阿姨,为了救娘,反而被烧死。” 武同春连退数步,栗声道:“是谁说的?” 遗珠手指“黑纱女”道:“娘说的。” 心神惧颤,武同春几乎瘫痪下去,这听起来,不像是事实,两眼直瞪着“黑纱女”,身躯籁籁抖个不住。 遗珠扑向“黑纱女”,摇着她的手道:“娘,你说话呀!” 武同春口唇嗡动了半天,才迸出声音道:“这……这会是真的?” 遗珠揉搓着“黑纱女”的手臂,道:“娘,您不是说……我们一家人,要生活在一起了么?” 武同春踉跄上前,手扶墓碑,望着“黑纱女”道:“凝碧……你……十年了……不!这不是真的。” 黑纱掉落,露出一张带雨梨花的脸。 武同春双膝一软,瘫坐下去,血液骤然凝冻,久久才悲声道:“真的是你,凝碧……你没有死,天啊!凝碧……” 凝碧还是没开口,泪水泉涌而出。 武同春又挣扎着站了起来,回肠九折之后,咬牙道:“凝碧,能再见你一面,我满足了,我没资格求你原谅,我原本……无可宽恕,老天对我太仁厚……我还有何求,我实在太满足了。” 说完,转身拾取地上的霜刃。 “同着!” 悲呼声中,凝碧弹身抱住武同春。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没有说话,只有唏嘘之声。 久久,凝碧以她本来的声音道:“同春……我做得太过份了!” “不,碧妹,我……死也难赎罪愆。” “让我们忘了过去,重新生活!” “碧妹!” 遗珠怯怯地走近道:“爹!娘!” 两人分开,另两人现身,是白石玉和荷花。遗珠拉着白石玉的手道:“阿姨!” 凝碧手指白石玉道:“她就是你没见过,我向你提过的芳碧妹妹!” 点着头,武同春喃喃地道:“芳碧,碧字拆开便是白石玉……” 芳碧低唤了一声:“姐夫!” 荷花也跟着唤道:“堡主!” 这一声堡主的称呼,使武同春想到自己的身份,不错,他早已是无双堡的堡主,目扫废墟,悠悠地道:“我要重建无双堡!” 目光收回,落在墓碑上,激声道:“这墓里的是谁?” 芳碧代答道:“‘接引婆婆’的弟子,为了救姐姐而丧生!” 武同春跪了下去,凝碧也跟着下跪。 浮云散尽,艳丽的阳光照着这一双劫后鸳鸯,扫除了废墟的阴霾,也重燃了熄灭已久的情火。 劫火鸳鸯,破镜重圆。 烽火侠侣,剑在江湖。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