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折腰》 第1章 《英雄折腰》 作者:唐瑄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章 腐旧的木门“咿哑”而开,一名模样狼狈的男童低垂头,步伐沆重地跨过门槛,像有满怀心事…… “堂儿。” 男童赫然抬头。 “娘!”见炕上那名神态安适的少妇,他有些惊讶。 妇人帮尿湿的婴儿换上乾净衣裳,轻笑道:“看你垂头丧气的,是不是累坏了?” “不是。”男童精神一振。 “呵,你过来瞧瞧。” 回身先将门推合,他快步凑近母亲身侧,与她一同注视强褓中的婴儿。她眼儿半闭似已沉人梦乡,作著甜甜好梦。 “知道她是谁吗?”呵,堂儿好脏。常卉娘笑著抽出手绢,将儿子沾了泥巴的小脸-一拭净。 “是……小小姐吗?”堂儿犹豫低语。 “你还记得呀!”常卉娘眼底的笑意加深。“六小姐的奶娘有事回家一趟,托娘帮忙带。” “嗯。”她怎么还是……好小。 自大小姐满月的洗儿、剃头礼以後,堂儿便不曾再见过她,如今六小姐的试儿礼即将於後天举行了。依照宫家礼法,所有宫家子孙皆必须於足七个月之日,择吉时举行“试儿”礼。 一般富贵人家在孩子满周岁才行的“试儿”传统,却在宫家先人不允许骨血太过亲近的祖训下,提前举行。 “你可还记得这件衣服?”常卉娘的思绪渐飘渐远,婴孩身上的织金绫衣勾起她与夫婿甜蜜的过往。 “是不是娘帮我缝的满月服?”堂儿眼神戒慎,目不转睛地盯著婴儿,生伯一个不小心碰伤了她。 “嗯。这块珍贵的织金绫是你足月那日,老爷特地差人送来。娘舍不得给人,保留至今,没想到会给六小姐用上,呵,你可真是好福气。”拭净他脸後,她心不在焉地兜了兜他衣襟,帮他把肩上及後背的泥土拍掉,镇怪道:“看看你,脏得像什么似的。你今天是陪二少爷练剑,还是陪他在泥坑里打滚?” 堂儿抿了下唇,含糊不清地嘟嚷道:“都有啊。” 常卉娘意外,“怎么啦?” 堂儿勉强地摇头。 “堂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溜了她一眼,似乎在斟酌该不该说。 “堂儿……” “还不是刚刚师父要我和二少爷比试,他拳法不如人,剑法也不如人,正耍比试内功心法,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扑了过来,扭著人就打。”堂儿的嘴忿忿一撇。 原来……常卉娘沆静地移动双手,怃上他绷紧的颊。 “娘知道堂儿受了委屈,但少爷还小,他弄不懂自个儿为何会样样输你。他好可怜,受了气又不能对老爷、夫人说,只好将怒气发泄在堂儿身上。少爷只信赖堂儿,拿你当朋友,才会在堂儿面前发脾气,你莫怪他。往後再有比试,尽量让著他一些好吗?堂儿。” “娘,少爷长我两岁,怎会是我在让他呢?”他不平。 常卉娘愕然一怔,秀眉微微皱起。” “不管怎么说少爷毕竟是少爷,咱们是奴才,身分有别。就算老爷子赏识你,不把你当下人使唤,你也不能因此侍宠而骄。人要懂得知恩惜福,谨守本分,不可僭越了。”她好言好语劝道。 堂儿不甘心地抿起薄唇。 母亲这席话,他经常在听,起初总听得懵懵懂懂,两年下来,他多少已能明白冒犯主子是大逆不道的罪行;无论事出何因,都是不可饶恕。 可是……这回真是少爷太不讲理,扭著人不由分说就一顿蛮打,他一恼火便还手了。 即便他是少爷又如何?输了便是不如人,便是懦者,便该反省,敌人不会因为他功夫不好就饶了他……这些全是老爷亲口对他说的,他还让他别对少爷手下留情呢。 常卉娘轻抚儿子气恼的脸。“娘知道堂儿的资质在少爷之上,但娘不要你赌一时之气,害苦了自己。”争赢了这口气又如何,日子不会变,身分也不会变,这是命呀。 “孩儿不是赌气,也没有非赢不可的意思。”他硬脾气反驳,“师父让我们全心比试,我照做,这样有错吗?比试输人是二少爷武功不好,被教诲的人应该是他才对,怎能怪到孩儿头上?” 常卉娘一听,动气了。“少爷是主子,是我们碰不得的人,你说,世上哪有主子忍让下人的道理?你再任性,不听娘劝,娘可要生气了。”堂儿小脸一缩,下唇委屈地抖颤著。 娘说话从来都是轻言细语,不爱发忽,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满腹的委屈化成泪水,大滴大滴滚落了出来,他负气抹著,不料越抹泪越多,心也就越不甘。常卉娘悠悠轻叹,温柔的将他纳入怀中。 “好不好静下心来听娘说?”待他勉为其难点了头,她才继续。“你与少爷若身分一般,自然是技不如人的要悔过,可少爷是金枝玉叶身,损伤不得的。娘很担心,万一哪天你气极了,失手伤了少爷,可怎么办才好。冉家如今就剩堂儿延续香火,你也不希望你爹在九泉之下伤心难过,对不对?”两年来,她已尽力让堂儿认清他在宫家的地位,宫家人将永远是他的天。小小年纪的他,到底听进了多少? “嗯。”母亲温暖的体息吸收了他不甘心的泪水,却化不开他眉宇闲的悒恼。常卉娘苦笑。 夫君在世时,她只晓得自己很幸福,被他宠著、护著,就连堂儿也是他一手教养,鲜少让她烦心,所以她老是忘记堂儿还很小。 失去挚爱的夫君後,她曾以为独自一人可以将他教养到大。怎会知道两年硬撑下来,她竟只觉得心力交瘁,像行尸走肉,已经疲惫不堪。为什么她必须承担这许多? 在她连自己都无法承受时,她真的无法好好照顾堂儿。 她需要一方净土,需要寄托,这种日子再也……过不下去。 “入秋後天气反覆无常,出门记得将披风一并带上,以防不时之需。……娘对你不住,你自个儿可要顾著些。”她要摆脱,想要摆脱这一切…… 察觉到母亲话中流露的疲惫,堂儿退开一步,用力抹光波水,见腆抬眼。 “堂儿会照顾自己的,娘尽管放心。”他湿亮的眸子无怨无恼,只有深深的愧色与体谅。 常卉娘想哭,却噗哧地笑了。 她的堂儿很贴心呢,几乎是太贴心。老天爷,您这不是造孽吗?何苦让她生下了堂儿,才夺走夫婿呀? 她该如何是好,这样的好孩子,也不能令她对红尘产生丝毫眷恋,她该……如何是好…… “老爷近来时常称赞你呢,说你天资过人,沉得住气,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娘本以为咱们母子俩能进宫家为奴是天大福分,万万想不到老爷喜欢你,竟让你和二少爷一块习字、练功。”宫老爷之於冉家及她的恩情,常卉娘无一刻或忘。“宫家人分文不取,将沁山借给咱们家狩猎已有数代,所以咱们家能够是云阳叫得出名号的猎户。若不是……”她情难自持,很不想却还是红了眼,只为那颗死去的心。“若不是你爹病逝,放咱们孤儿寡母的不便独居在山间,娘又无骑射的好本领可以教你,你该也是……也是自由奔走在山林以狩猎为生,像你爹和冉家所有先人一样,日子过得虽清贫却足以温满,便不会受罪,觉得委屈。” 泪水沉沆的就要落下,常卉娘倔脸向墙,拎手绢轻轻抹著。 堂儿慌了神,实在不明白母亲今天为何特别奇怪,一下子生气,一下子落泪,肯定是气他不乖,打了少爷吧? “娘……孩儿知错了,请娘原谅孩儿。孩儿不会再和少爷打架了,再有比试也会让著少爷,孩儿……孩儿只求娘别伤心。” 常卉娘一怔,笑出泪来,“与你无关,是娘失态。” 人世闲有著许多由不得人的无奈;因为有私心,有取舍,於是便有了无奈。 “娘……”堂儿担心。 “老爷对咱们家的这份恩情,你千千万万要记在心上。老爷若决定收你在身边,必会对你很严苛,往後会有一段日子比现在苦上许多。为了爹娘,你要忍著点,知道吗?”怎能不伤心,她终於明白,她的感情已随亲爱的夫君逝去,无法再爱任何人,即使那人是她的骨血,也不能够。 “娘,孩儿可以吃苦的,娘不要哭呀。” 常卉娘还想说什么,身旁的婴儿这时欠动著身子,双手不安分地挣出锦被。婴孩嘴巴动了动,突然放声大哭,害得背向她的堂儿冷不防吓了一大跳,急忙转身查探究竟。常卉娘抱起婴孩轻轻摇著,见儿子眼睛瞪大,一脸呆愕,忍俊不住失声笑出。 “娘,小姐……怎么突然哭成这样?” “可能是受惊了。前天阿菊粗手粗脚吓著了小姐,这两天她睡不好,吃得少,才会闹成这样。身子不适的婴儿都这样,你像小姐这么小的时候也一样。压压惊就会没事,别怕。” 他也曾像她这样闹过?母亲低声下气拍哄著婴儿,闹得正凶的婴孩非但不理,反而变本加厉哭得天地变色,堂儿难以忍受地皱著鼻头。 “娘听六小姐的奶娘说,她是所有小姐里面算是比较好带的了,不怎么腻人也不怎么爱哭呢。”常卉娘温柔的眼忽然瞥向窗外。 怎么瞧也不觉得这爱哭的娃儿乖巧,堂儿被她哭得有些烦。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第2章 你帮娘看著小姐一会儿,娘去隔壁王大婶那儿,看看她还有没有压惊符。”别具深意看|奇-_-书^_^网|了他一眼,她不等他回答,迳自将婴孩放回床上。临下炕前,她突然紧抱了他一下,含泪低语:“你莫怪娘。” “这,娘……”堂儿错愕地瞪著远去的娘亲,又呆愕地瞪回来。 婴儿喉咙一扯便不知道要停似的,号哭不休,声音宏亮且拔尖,堂儿僵在炕边不知所措。眼巴巴乾瞪半天,哭声有增无减,他无助地爬上炕,端身坐在婴儿身侧。 她的脸好红,不……不要紧吧?他来回张望门口,一脸慌乱。 婴儿哭了好半晌,吵人的哭声逐渐沙哑、静默,就在堂儿庆幸的才要松口气,她却又以惊人气力凄厉地号哭起来,哭得他灰头土脸。娘……娘怎么去了那么久…… “嘘,乖乖,你不要哭,娘等会就回来了。”他好声好气想帮她擦泪,手抬突然被胡乱挥抓的胖手握住,心头一阵震汤。 小姐的手好软、好好摸……堂儿著迷似的伸指触了触,谁知竟把婴儿雪白的手腕碰出豆大污渍来。 糟了、糟了!他小心翼翼将指头抽出,想下炕找乾净的布帮她擦净,婴儿的号哭声惭歇,一双汪汪波眼半垂下,似乎是累极。 堂儿坐回身子,不敢动,生怕不小心惊扰了她,又惹来另一波灾难,麻烦可就大了。 窗外将一切看在眼底的两人,表情各异,心思亦不同。 衣著华贵的中年男子收手在後,似乎这几眼已够看出什么,移步出破败的院子,神色一如来之时,安适自得却也瞧不出心思。“卉娘,你真下定决心了?” “堂儿往後请老爷多担待、费心了,老爷的恩惠卉娘谨记在心,无一刻敢忘。”尾随其後的常卉娘,安然说道。 “日子挑好了?” “下个月初八。” “你真舍得?” “难舍能舍,来得亦去得。”她泛出一抹超然的笑。 男子冷锐的眼神闪过什么,“呵呵,你尘绿既了,心无俗念,我这凡夫俗子再多舌劝阻,倒像拂逆天意,造了业障。安心去渡化你的世人,试儿礼後我会议沃堂搬进来,有什么托要说的,趁这两天吧。” “多谢老爷,卉娘必会不时帮老爷及大家祈福。”她美丽的脸祥和宁静,再也无欲无求。 卉娘的心已然出尘…… 交谈声渐渐远去,一名著淡黄锦衣的白皙男童,从小巷另一头气急败坏地冲进院子。 咱!半合的木门被他一脚踹开,撞出轰天巨响。 “该死的冉沃堂,快些给本少爷爬出来!”宫家二少气势凌人地吼进屋,一眼看到炕上那个回头瞪他的人,眉头恶狠狠一横,不由分说的冲过去将堂儿拖下炕。“你这狗雏种、乌龟王八蛋,你好大胆子,竟敢瞧不起本少爷。咱们的内功心法尚未比试,谁许你中途离席,还不快给本少爷滚回武场!” “等等……”堂儿推不开他的手,情急之下扫了他一腿,趁他脚步不稳缩回手,顺便拉他一把,止住跌势。 宫家二少被他轻易甩开手,火气可大了,一阵大吼大叫後狂扑向堂儿。 堂儿这回记取娘亲的教诲,身子一缩,敏捷的回身往屋子另一头闪避主子。他退让的姿态大大激怒了宫家二少,他气红了眼,回身又扑出五爪。堂儿身子一侧,再避。 两人一避一追,只见追不著的人连吃败仗,满屋子狂吼狂叫。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女婴经他们一闹,先细细的低泣一声,转瞬便天摇地动的哭号起来。 “他奶奶的,那是什么见鬼的声音!给我拿块布塞进她嘴里,让她闭嘴,别吵烦本少爷!” 堂儿一心应付他凌厉的追势,无暇回话,心中倒有几分诧异。……少爷不识得自己的妹妹吗? 宫家二少咆哮著跃上椅子,借力翻上屋梁。待他跃上,堂儿已俐落翻身而下,气得宫二少咆哮连连,纵身又追下,足尖扫过茶几,一口气追到炕上,却始终差堂儿一步。 “吵烦本少爷,有你好受的。给我闭嘴啊,听到没有!”本欲追下炕的人,心头郁恼,掠过婴儿身侧时恶心一起,竟回身将五爪抓向那张哭皱的潮红小脸。 堂儿回头见状,心下一颤,火速拔足而起,飞扑回炕上,抢先一步格开宫二少的毒手,抱起啼哭不休的婴儿,旋身退回门边。 宫家二少吃痛的蹲下身,抱著又痛又麻的手肘,怒红的眼阴阴眯起,邪光摇曳。 “哟,原来你会还手,我当真以为你这狗奴才怕了本少爷。”他嘿嘿地伸舌舔舐上唇,眼带算计。 堂儿与他相处两年,保知他性情,头皮不禁阵阵抽紧。 “少爷不认得她吗?”他将婴儿转了方向,让宫二少瞧清楚。 宫家二少不耐烦扫了眼,“少见鬼了,谁有时间管这个丑娃儿是谁?冉沃堂,她该不会是你妹妹吧?真精采呀,你家老头不是死了好些年,难不成是你家老娘讨汉子,跟那个野汉子偷生的?” 堂儿黑了脸,“嘴巴放乾净些!不要侮辱我娘,小姐可是你妹妹。”若不是娘再三叮咛,他老早扑过去揍他一顿了。他这是什么兄长,居然连自己的妹妹也识不得? “喝!了不起,想不到你这颗死脑筋还会现学现卖,赖到我头上来。无妨。反正我家老头还在,娘要有瞻偷人,我不仅早晚三炷香,还可学狗爬给你看。” “随你怎么说,反正她确实是三夫人的女儿,我不知她是少爷的五妹还是六妹。”堂儿好脾气的安抚婴儿。 “废言!我理她谁生的,第几个妹,本少爷的事比较重要。这回你休想打到一半又溜走,我不会再让你逃了。给我接招!”他冷不防飞了掠来,双手直取婴儿门面。 手上多了个婴儿不好翻上翻下,迫不得已,堂儿只好出手相迎。他的反击显然令宫家二少心花怒放,他双眼腥红,越打越亮,缠斗越久便越兴奋。 破败的小屋不时乒乒乓乓、,吼声不绝,婴儿的啼哭声夹杂其间。 不知过了多久,挫败声从屋里吼至屋外,又从陋院吼进巷子,忽高忽低的,吼过八个春秋…… ◆◆◆ “阿--” 青衣少年足一点,劲健的拔身而起,将横过半空的人团一把接住。 “小姐,你没事吧?”旋身落地後,他将紫衣女娃放下地,一手扶在她腰间,以防全身瘫软的人儿滑倒在地,更加难堪。 “呜……呜呜呜……呜呜……”吓……吓死她了……呜……吓死她了……宫家六小姐魂魄俱散,迳自顾著呜呜咽咽。 威立於武场中央的黄衣女娃,斜瞪了过来,“狗奴才,谁让你多事?” 紫衣女娃脸色惨绿,急忙扯了扯少年,“对、对不起……我真没用,害你也被骂,你不要、不要理色裳姊……呜……”肚子好痛。 “属下明白。”青衣少年淡然的回瞥场中人一眼,看回哀吟不休的女娃儿。“小姐,要紧吗?要不要属下唤大夫来?” “不用、不用了!”紫衣女娃拚命摇头。她哪有脸叫大夫,鸣……呜。“你……你好不好抱我一会儿?我好像快站不住了。呜,你一定、定要帮我……我不能再出糗了。”好痛,真的好痛。好羡慕色裳姊,她武功真的好好哦。 “属下遵命。”青衣少年不再多言,腾空抱起她。 沁山顶,万里无云的晴空中,一面黄旗迎风挥超,之後震耳欲聋的喝采声热烈爆出。宫家一年一度的比武大会,存欢呼声中落幕。 比试定於宫家老爷寿诞之日举行,为期三日,乃宫家另项家传,也是云阳盛事。举凡云阳子弟皆可参加比试,宫家子孙更是不得缺席,比试期间并开放与云阳百姓观看。 “哇哇,各位瞧见没,真可怕!那黄衣女娃看来年纪轻轻,不过才七、八岁吧,出脚真重,对自己的亲姊妹怎么下得了手呀。”场边围观的百姓,流连不去,各自热络的攀谈起。 “比试嘛,不便出全力怎有看头。我倒以为她挺大器,出脚乾净俐落,非寻常女子。” “这位兄台说笑了,宫家子孙自非寻常身。不枉在下特地从京城闻名而来,宫家後辈表现,著实出色。”一名做书生打扮的温文男子盛赞不已。 “偏出了个害群之马,宫家盛名不知被那名哭哭啼啼的女娃拖累多少。” “嘿,这位乡亲所言,在下心有戚戚然。那名紫衣女娃武功当真不济,在下见她从兵刃、暗器、轻功,一路比至拳脚功夫,几乎场场哭。若非她衣衫绣有宫家图样,在下当真不信她是官氏子孙。请教各位乡亲,这位小姐是哪房妻妾的孩子?” “我女儿乃宫家丫鬟。”一名佝偻老人突然用力咳了咳。此言一出,人人皆竖直耳朵。“莞儿小姐是宫家最小的孩子,小妾所生。三夫人就生这么个孩子,莞儿小姐自五岁正式上场比试,已有三裁,正是年年殿未。” 宫家竟有如此不济之子孙吗?众人皆希罕的转望场外。 个头不及青衣少年一半高的宫家六小姐,蜷缩在少年胸前,彷佛是听到大家的议论声,她忽然将小脸从少年胸前移至他肩窝,深深埋著。 众人莞尔,只觉她的举动十分孩子气,见她羞愧成那般,倒不忍再取笑了。 “……那个青衣少年是谁呀,他刚刚救下宫六小姐那手功夫,好俊!”众人纷纷将好奇目光投向青衣少年,冷不防披他严峻的容貌冷冷震慑住,目光皆又惊惶走避。 一名身材肥硕的男子大口大口塞著糕点,不畏死的细眼有一下、没一下瞟看右侧。 第3章 “这名少年挺眼熟的,喂喂,阿三,他是不是宫少爷那组的武魁啊?”屈肘撞撞隔壁的人。 “小力点成不成?”被他一撞,差些吐血的矮瘦男子,右避了好些步。”是他没错啦,你猪啊你,成天只知道吃,错过最精采的比试,来干嘛。” “怕啥,比试年年有,明年再瞧不就得了。宫家膳食之好吃的,不趁现下多吃些放著,更待何时……” 坐在看台上沉思良久,宫老爷忽然皱起眉头,“总管,把膳食分给大家。” 立於主子身後的总管意会,挥了下手,候在台下的奴婢们立即将喧哗的百姓分别请离。不消一刻,人声嘈沸如市集的武场已空空汤汤,回复了静寂。 “夫人,看了一整天,也累了,都回去歇著吧。”起身对两侧的妻妾说道,宫老爷步下高台。 三位夫人表情不一,或骄做或忧心,本想说些什么,夫君决绝的背影,让她们望而生怯,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埋回心底。老总管领著一班下人,亦俏然退下。 “太不像话了,莞儿,你能不能争气些!”看台上隐忍了好久的宫家大少宫魄,率先发难。 “对……对不起,呜……” “小姐,请保重。”冉沃堂安慰又缩又躲的小姐,肩头湿了一大片。 “我没法子不哭呀,都怪我没用。”宫莞越哭越伤心,泪水越流越急。“我真没用,怎么也学不来……” “功夫输人便认命挨打嘛,看看人家色裳,年纪同你一般大,三两下便把你打得唏哩哗啦,哭爹叫娘的,你要有她一半狠劲便阿弥陀佛了。”宫色祺一脚粗率的跨上扶手,隔壁的宫魄低咒一声,猛力拍下他的脚。 “二哥,对不起……”宫莞环紧冉沃堂,不知除了道歉,自己还能说什么,抽泣声更是抿在嘴里,不敢逸出。 宫色祺托起腮,嫌恶的眼溜视到右侧闭目假寐的妹妹。 “你知道不知道自己才八岁,不是八十岁啊,宫色裳。你哪时练就的好本领,终年摆著张臭脸,活像给谁哭丧似的,触楣头。咱们好歹是同一个娘胎出来,怎么你和我差不止天和地?” 宫色裳身子微僵,睁眼便对上两道凶残又熟悉的眸光。 “别忘了大娘就生你们这对心肝宝贝,你怎么忍心欺负她。”宫魄嗤哼著风凉话。 “你在说梦话吗?大哥,我这人最忍心了。”宫色祺吊儿啷当地转向宫魄,从腰带掏出一把碧玉短刀,上下抛接著玩。“等老头一死啊,我第一个想划破的便是你这张自命不凡的嘴脸。如何,我够贴心吧?”他拉下短刀。,笑嘻嘻的将刀尖抵住兄长颈畔。 “你想动我,还得有几分真本事。”宫魄恼怒地拍开刀子。 “我不仅有本事,还有人才,瞧瞧我家色裳。”宫色祺握刀的手往右端一摆,恰巧触及宫色裳乌溜的鬓发。他撩起发丝把玩,短刀随手摆动的弧度,残酷地将宫色裳的香腮划出一道血痕。 宫色裳吃痛,想向另一头缩去,鬓发却被兄长死死缠住。 “瞧清楚了吗?她才八岁,你家那堆贱货最长的少说也有十六、七岁,竟敌不过一个八岁娃儿,岂不笑破人家肚皮。”宫色祺猖獗大笑。 “来口方长。你别得意过头,莫忘你的身手在我及冉沃堂之下,我可是有五个帮手,你只有色裳一个,你最好识时务些。” 宫色祺一听,趴在椅背爆笑个不停,抖动的身子牵动了手中的发。 “放开我!”宫色裳痛呼出声。 “阿皓那废物比牛屎还没用,“来日方长”这句话更可笑,我怎么瞧也不觉得大哥这张脸属长命相。我告诉你谁会赢,”宫色棋倾身,附在宫魄耳畔猛吹气,“活著的人会嬴啊,愚不可及的庸才。”他转动手腕,一刀削去手中的发,削得宫色裳俏颜丕变。 “念在你长年病痛不断,我不与你一般计较。”宫魄整整衣衫,端出大家族长子的泱泱风范,简直笑瘫了宫色祺。 “你太过分了,宫色祺!”看著飘落的发丝,宫色裳心疼不已。 宫色祺笑出泪水,弯弯的眼里只有残暴,不带笑意地转望愤怒的妹妹。“啧啧,说你脸臭,你脑筋更死,竟和二娘那堆见识浅薄的贱货一样,把这种不值践的东西当宝。要不要我乾脆削光它,让你清爽些,嗯?” 宫色裳敢怒不敢言地别开头。她谁都不怕,唯独不敢招惹这个任性的哥哥。若不智回嘴,她相信色棋哥会毫不犹豫削光她的发。 为什么爹要纵容色祺哥? 宫老爷走过空旷武场,在冉沃堂身前站定,其後尾随著四名少女及一名男童,均面带谴责地怒瞪又缩又抖的小妹。“沃堂,放下她。” 宫莞落地後不肯转身,揪住冉沃堂的衣衫不放,纤薄的肩头抖得像一碰便散。冉沃堂依宫老爷的眼神指示,扳过她身子。 宫莞赫然被入眼那具魁壮的身子吓得目瞪口呆。 她忘了爹有那么高大了,比沃堂还高、还壮!好……好可怕,她输得那么凄惨,他一定一定很生气吧?一怒之下,他会不会像色裳姊一样,一脚踢她下山呀? 掩著小肚子後退,宫莞心理的忧虑率真地反应在外。冉沃堂移动身躯挡下她。 宫老爷被小女儿逗出几许笑意,张口欲言…… “爹,莞儿八成是因为有沃堂护著,贪逸恶劳,功夫才会一塌胡涂,未见长进。爹千万不要纵容她。” “大姊说的极是,莞儿成天只会哭哭啼啼。爹应该撤掉冉护卫,让莞儿独自留在沁山闭关修习个三、五载,好磨掉她软弱的性子。”宫家二小姐方及笄,芳心骚动,媚诱的眼珠子忍不住又朝英气迫人的冉护卫溜去。 “要我说,沃堂也有不是,怎能全怪莞儿。”年年败给自家下人,宫家二少宫皓吞不下这口气。“若不是他跟前跟後,莞儿乃宫家小姐,即便不才,当不至於如此不济。” “你们指教够了没?”宫老爷不疾不徐开口。“我看你们越大越目中无人,压根儿不将我瞧人眼底了。这儿轮得到你们来教我怎么做吗?” “爹请息忽,我们不敢!” “这叫不敢?”宫老爷怒瞪灰头士脸的子女们。“莞儿窝囊不中用,你们呢?今年武艺精进了多少,我可瞧不出来,你们说来我见识、见识,或者我亲自陪你们比画一番?” 宫家少爷、小姐们惊惧地互觑一眼,大气不敢吭半声。 谁都知道父亲动怒了,更知道这一比画下去,仅有挨打、讨饶的份。而讨了饶,父亲原不原谅,又是另外一回事。 “怎么全成哑巴?沃堂功夫在你们之上,你们不服气是吗?行,我要沃堂让你们一手,陪你们再过招一次,谁输了便给我废去一臂。” 废、废去一臂?所有人整齐的倒抽了口猛气。即便冉沃堂让他们一手,他们也没有胜算,爹分明要教训他们…… “一个比一个故肆!我没责问你们这一年的功夫修练到哪裹去,你们一个个倒端足兄姊架子训诫人来,真了不起。”宫老爷光火的眸子严厉一凛,“除了色裳、色祺,其他人统统给我回去思过三个月,不准踏出房门半步。明年的比试谁要再退步便给我废去武功,安心当闲人,什么都不必修习了。还不快滚!” 他话一哼完,没人敢迟疑,立即逃也似地落荒而去。 “爹……”宫魄暴跳起身。爹怎能将他也责怪进去? “怎么,你没听清楚我的话?”宫老爷不耐烦。 “爹,可是……” “宫魄,身为宫家长子,你不知自省,罪甚手足,也该反省、反省了。今年你便好好待存房里,弱冠礼不过虚浮礼节,不办也罢。” 宫魄简直不敢相信他才多说两个字,居然得思过半年,连期盼已久的弱冠礼也被无故取消。连寻常百姓亦不能免俗,他堂堂宫家大少爷竟不行弱冠礼。他已夸下海口要宴请云阳百姓同贺,这下岂不沦为天下人笑谈…… “宫皓,顺便扶你家大哥一把,他腿软了。”笑嘻嘻的宫色棋突然挈椅而起,一掌将呆愕的宫家大少送下三丈高台,朝行经底下的宫家三少压去。 原欲回身的宫老爷眉一皱,踢起石子,屈指将飞上半空的石子借势弹出。石子化成一束白光,|奇-_-书^_^网|击中宫魄右肩,将他带回花岗石椅,救了愣在当下的宫皓一命。 “宫色祺!”宫魄回魂後,恶狠狠扑向宫色祺,一把揪起他。 “哟,怎么,敢情大哥恼羞成恣,气全发到我头上啦?” “让你们习武是用来强身自保,可不是学来对付自家人。再胡闹,两人都给我离开宫家!”宫老爷动了肝火。 宫魄收回拳头,深知不能与盛怒的父亲作对,再有不甘只能暂时忍下。 “此仇不报非君子!”恨声嘶嚷完,宫魄拂柚而去。 “君子?”宫色祺笑得束倒西歪。 “色祺,我见你身子挺硬朗,不像染了风寒无法上场。”宫老爷一瞥猛烈呛咳的次子,深沉的眼泛笑,回头准备与小女儿长谈,却见她神色颓丧地走过身旁。 宫老爷按住女儿,“莞儿,连你也不将爹故在眼底吗?我话没说完,谁许你离开。” “不是这样子的!”被冤枉的莞儿猛摇头。“爹、爹不是让我们回去思过吗?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不争气,丢了宫家的脸,是以爹要罚我思过一年啊?”沉重的下巴滑抵衣襟。 思过一年,她明年不仍是殿後?宫老爷失笑。 “莞儿,你自知武功比其他人弱,勤於练习,从未怠惰,难怪慧心师太也要偏爱你一些。 第4章 爹知道你尽了心力,或许是你没习武慧根,爹强求了。”莞儿武功不济却从不诿过,这点便足以令人疼惜了。 莞儿纳闷地瞄著父亲,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只注意到他的脸色比较没那么吓人,怦怦乱跳的心才舒缓一些些。 那?冉沃堂微讶。老爷在骨肉面前一向不假辞色,处事至为随心随性,进宫家十载,他看不出老爷特别锺爱哪位少爷或小姐。老爷的三子六女中,小姐不算突出,本以为她可能最不得老爷欢心,结果竟…… “沃堂,你有些意外?”他可有看错,这孩子居然会讶异了? “回老爷,是的。”冉沃堂眸中的讶异於转瞬消失。 真令人意外…… 当年卉娘不顾这孩子苦苦哀求,毅然出家,显然伤他至深。事後这孩子虽没说什么,却镇日浑浑噩噩,像缕游荡在外的孤魂,不知落脚何处。 合该是天意,莞儿适时举行试儿礼。这孩子不选兵器、金银、文房书籍或女扛锈器,独锺沃堂,无论试几回,其结果皆同。爱才的私心促使他将沃堂给了莞儿,当她的贴身护卫。破例允许他的孩子依赖任何人。 有了守护为目标,沃堂再回武场,才肯精进武艺。 他明白这几年沃堂认真习武,忠心看护莞儿,纯粹不想违逆卉娘的家训,更期盼有朝一日她瞧见他的努力,能被他感动,还俗和他再享天伦。无奈一年盼过一年,心意坚定的卉娘依然无回转之念。这孩子越盼心越冷,似乎便逐步封锁起自己。 这几年他几乎能肯定沃堂的心已冷,完全将自己摒绝於人群外,隔著一道冷漠疏离的墙,锁在自己的天地里,不让人接近。原本便比同龄孩童沆稳许多的这孩子,已难感受到任何情绪起伏。他人是活著,但七情六欲皆已死绝。 当年将这孩子给莞儿,本是希望纯稚的她能多少唤醒他死绝的心,没想到沃堂竟将职责和情感分得一清二楚;以护卫之名,完全不涉及情感的守护莞儿多年。 是他小看沃堂的能耐,抑或他被卉娘伤得太保、太重? 这孩子乃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宫家尚有用得著他的地方,不能白白流失。在沃堂毁掉自己前,他得想法子留住他。在他眼下,绝不容许奇才变庸才的蠢事发生。 “爹,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别怪沃堂好不好?”父亲严肃不语的面容无来由地吓坏了莞儿。爹是不是也觉得沃堂宠坏她了?“我也不饶得为什么我那么笨,师父怎么教都学不会。为什么色裳姊可以学得那么好,我也不懂啊,真的不懂。”她沮丧得想哭。 “莞儿,看著爹。” 宫莞怯生生抬起凄惨的小脸,“爹,对不起,你不要怪沃堂好不好?都是我的错。” “爹不要你的对不起呀,莞儿。”宫老爷浑沆的嗓门不必提高,自有一股压迫人的气势,更绷紧了莞儿无措的心。“当年的试儿礼,你什么都不挑就拉著沃堂,不管爹试几次都一样,如今爹总算明白天老爷为何这样安排。有沃堂一旁守护,谁也伤不了你,你又何需学武资质。” 爹从没对她说过这事,现下为什么……莞儿僵住拭泪的手,潸潸波眸骇然瞪大。 “爹……爹是要把沃堂撤走吗?”好不容易抹完的波水又热辣的涌上,莞儿吓哭出声,反身抱住冉沃堂的腿不放。“爹,不要这样,我求你,我什么都可以依爹,你要我学什么武功,要怎样处罚我,什么都可以,我不会再让沃堂偷偷帮我,只要你别撤走沃堂,求你,拜托你……我只要沃堂,只要沃堂……”她不可以没有沃堂,绝对不可以!冉沃堂愕然地看著伤心欲绝的小姐。他不过是一名唾手可得的奴才,小姐为何慌成这般? 宫老爷审视冉沃堂复杂的表情,嘴角玩味地勾起。 莞儿从不曾向他要求过什么,或许是打小便比其他人多了个护卫,也可能样样不如人令她自惭形秽,不败造次。他乖巧的小莞儿,凡事退让不强求,不若其他孩子般骄纵狂妄,与她温婉的娘如出一辙。 思及那抹淡雅倩影,宫老爷严厉的面容流露罕见的温柔。 不可讳言,他对这个柔顺的女儿是多了些私心与怜惜,才会容许她依赖,才会将沃堂给了她。不正因为其他孩子皆如他要求的成长、独立,他对这个禀性纯善的小女儿才会格外疼惜。如果连他这种看淡亲情的人,终有动心动情的一天,沃堂该也是吧…… 为什么不说话,爹为什么不说话!”爹,我不要沃堂离开我,我会很乖、很乖的,真的,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要撤走沃堂呀,我求你好不好……”莞儿将挂泪的小脸埋在冉沃堂腿上,拚命哭求著。 “小姐……”一直当小姐是主子在守、在护,对她始终只有“忠心”二字可言,也以为在小姐心底,他仅是千百奴仆的其中之一,不足挂齿。难道不是如此? “爹,你说说话好不好?”她好害怕。绝望中,宫莞眼凄迷地看向冉沃堂,“沃堂,你帮我告诉爹,说你不要离开我,求你……你一定要帮我。沃堂,求求你,好不好?我不要你离开呀!你一定也是对不对?我求求你啊……”沃堂是她仅有的,她不要失去他呀,不要、不要! 冉沃堂被她哭乱了心神,自母亲离开後,首度觉得心坎仍有东西在动。 “沃堂,我以後-定会对你很好、很好,你不要离开我呀!”他们为什么都不说话?“你帮我求爹,你帮我求爹啊……” 喟然一叹,冉沃堂看著一脸兴味的宫老爷。 “老爷,属下只愿追随在小姐身恻,不敢奢求其他,请老爷成全。”眸光微晃,他傲伟的抱拳躬身。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对他而言,随侍在谁身侧都一样。 “哦?如此说来,你的忠诚将只给莞儿了?”宫老爷似笑非笑。 冉沃堂不解抬眼。 宫老爷深沉莞尔。“以前你效忠的是整个宫家,现下不一样,等我百年後,我准你只忠於莞儿。现下我要你以冉沃堂的身分思量清楚,而不是冉护卫。你一旦承诺守护莞儿,便是永久的誓言,无论发生了何事皆不能舍弃她,即使你被阎王点名了,也不能,你得小心保住你的命。”忠心之於沃堂并非难事,他担心的是对尘世无牵无恋的地,性命垂危时会“忘了”放手一搏。 保住他的命?冉沃堂迷惘了。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起先也不以为他会守护小姐那么久,久到一辈子。难道他的命真有那么重要? “沃堂……”莞儿碎不成语,噙著惊惧的波光仰望他。他为何一脸为难? 冉沃堂怔仲地垂视她半晌,犹疑的眸光幽幽一汤,又沉回惯带的冷冽与疏离。 “如果老爷允许,属下的忠心便只给小姐了。属下定竭尽所能守住性命,以保护小姐长命百岁。”他坚定的许诺。 “好!这可是你亲口答应,我信了你,你可别让我失望。”太有趣了!“从今以後你的主子只有莞儿一人,宫家其他人包括我在内的话,你可不必理会。”色祺恐怕要呕血了。 “谢谢爹,我一定会争气的,谢谢爹!”莞儿喜不自胜,想不到父亲待她这么好,不争气的热泪又扑簌簌狂流。“沃堂,谢谢你。我一定会勤加练功,也会对沃堂很好、很好的……” “先别高兴太早,爹还没说完。”宫老爷轻笑打断她。“你武艺如何,爹不再强求,也准你不必习武,不过日後若让我发现你轻易掉下一滴泪,你便会永远的失去沃堂。听明白了吗?”有了要留住的人,但愿莞儿能坚强起来。 “今……今天不算,对吧?”莞儿害怕的掩嘴,很努力想将哭声闷住。 宫老爷沉笑数声,怜爱地摸摸她。他锺爱的女儿呀…… 爹为什么这样看她,是不是不信她呀?“请爹相信我,我以後不会再哭了,绝不会,真的。”宫莞泪眼婆娑。 见她泪水流不完似的,想帮她拭去,冉沃堂手犹疑了下,终究没伸出。 “他奶奶的,冉沃堂,你这王八乌龟生的龟儿子,简直窝囊透顶!”不敢相信父亲会作出如此昏昧无知的决定,宫色祺暴怒的击椅起身,凌空掠了来。 冉沃堂将小主子护人怀中,飞快旋身,侧接他-掌。宫色祺被他厚实掌力震退数步,见他抱起莞儿轻捷的跃上树梢,忽火更炽,挥掌再追…… 将他们的缠斗当儿戏在看,宫老爷任他们去闹去打,并不阻止。 “色棋,你可要牢牢记住,除了沃堂自愿,我不许任何人自莞儿身边撤走沃堂,或差遣他。沃堂是莞儿的。” 色祺这孩子目空一切,能让他出手对付的,独沃堂一人。他恐怕没料到宫家未来的主子,竟不能接收沃堂的忠心吧? 呵呵,这正是游戏吸引人之处。规则简单却随时在变,谁握有权势,谁便能操纵一切。 第二章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负伤逃人紫竹林,黑衣人脚步踉跄地赶路,全身被露水打湿而不自觉。 冲进林中唯一的八角亭後,他掩口呛咳了数声,扯下蒙面黑巾焦急抬眼,见阴暗的天色由东方逐渐转亮,他才如释重负地绽出苍白的笑容。 顶多再支撑一刻,娘便会带人来接应他-- 喀啦、喀啦、喀啦……远方飘来一抹幽异的声音,细细、凉凉地回旋在狂风中,竟异常清晰,不致被淹没。 这个声音!黑衣人松弛不到一刻的神色又被这抹声音煞黑,他大惊失色地扫视亭子四周,冷汗不断渗出。 第5章 怎么可能……不可能,他明明中了他一剑,即便他的轻功不弱,也在他之下,不该这么快便追到啊。镇定些,铁定是他慌张过度,错将风声听成--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清清脆脆、不断响起的玲玲响音,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在亭子上方忽远忽近地绕过一圈又一圈。 黑衣人揪紧衣襟,脸色尽失地瘫跌在石椅上,温热的鲜血从冰凉的指缝间渗出。中剑後不断撕扯他的剧痛,已被透心透骨的寒意冰冻,他只觉好冷、好冷。 娘在哪里……娘!快来救他呀! 风生低低冷冷地穿梭在林间,吹出了幢幢鬼影。 从亭口无限延伸出去的宫纱灯阵,自板道底端一盏盏灭来,灯每灭去一盏,宫魄便心寒胆裂地发现异声又逼近一些。 “色……色祺,是你吗?”除了他,不会有别人。这片紫竹林乃宫家禁地,云阳境内无人敢提头擅闯,而且这声音明明是……鬼工球声,错不了…… “我说好大哥,老头子尸骨未寒,你迫不及待取我性命,岂不让天下人笑话咱们家人不懂规矩。啧,你不怕老头子气得爬出棺来一掌劈死你,我可是怕得直发抖呢。” 真是他!“色、色祺,大哥一时愚昧,你饶了大哥,大哥下次不敢了……” “老头子都还没入殓,你至少该缓个几天,等七七法事做完再动手还不迟,不该让那些忌妒你的小人乘机骂你是大逆不道的畜生。”自竹荫深处飞跃来一道白影,不过眨眼,瘦白的宫色祺已洒脱的立於亭阶前,手上把玩著一只映著月光的碧球。由上等青玉雕琢成的鬼工球,约只手掌大小,玲珑剔透,晶莹的大球内包裹著一颗精巧小球。球一转动便会发出玲玲脆音。 宫魄不动声色地扫视弟弟数遍,见他一身洁白,无尘无垢,不禁大吃一惊。他明明剌中他一剑,何以…… “怎么,我安然无恙,大哥很失望?”宫色祺笑嘻嘻转个圈让他瞧仔细。“你也太小看我了,以我的武功修为,怎可能输给愚不可及的庸夫呢?” 他言下之意是……宫魄不敢置信地撑起身子,“这些年来的比试,你故意输给我,好降低我的戒心?” “狗屁!”宫色祺无故踱起步来。“你这狗杂碎怎够资格与我比试,我是懒得费劲呀,你还不明白。我肯为了你这废物装病那么多年,你该痛哭流涕以谢天恩了。想陪过招,你等下辈子吧!天底下只有冉沃堂有这资格。你们呀,一堆粪边虫,又臭又多余,连摇尾乞怜都令人恶心不已。” “宫色祺,别以为我真怕了你,豁出命相拚,我不见得输你!”宫魄抚著胸口,咬牙恨道。 宫色祺匪夷所思地缓下步子,似乎被兄长的愚勇偷悦了。他面带微笑,以惊雷般速度纵身掠人亭内,甩了兄长两巴掌,旋身又出。 宫魄嘴角渗出血水,怎么也盘算不到乎素大病小痛不断的药罐子,身手竟然这般惊人。 “我愿……我愿意舍弃所有了……只要你肯饶了大哥……要大哥给你磕头、下跪都可以。”宫魄气息奄奄地咽下自尊,眼前只求活命。宫色祺轻吹鬼工球,嫌恶地睨著他。“你要跪便跪,要磕头便磕头,事事皆由著你,我岂不窝囊透顶?” “色祺,快别这么说。今日之事全怪大哥一时胡涂,大哥知错了,求你再给大哥一次机会……” “嗟,不是告诉过你,老头子一死,我第一个想杀的便是你。千万别说你从未把我的话当真,君无戏言啊。”宫色祺耐性渐失。“咱们虽不是一个娘胎生,到底手足一场,我大方些让你爽快上路。一路好走啊,大哥。” 宫色祺摇著鬼工球,开心得像个孩子,悠然踱离。 “宫色祺……我娘不会放过你的……” 喀啦、喀啦、喀啦……飘远的鬼工球声嘎然而止。 “这么说,二娘也知情罗?” “你……你怕了?”宫魄虚弱的挤出话。“别以为杀了我以後,你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夺取宫家……的一切,我娘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这可是你们逼我做绝,要怪就怪自己没出息。你先去奈何桥边等著,二娘我随後帮你送到,好让你们母子俩一路有伴。” 宫魄心神俱颤,这才明白他做了什么。 “宫色祺……你、你敢动我娘……”他为什么走了?难道他想先杀娘!宫魄使力想起身,身子却沉甸甸的怎么也移不动。 白色身影渐行渐远。林外天色已亮,晨雾弥漫,林内却仍是晦暗一片,风声低低凉凉地吹。 “好生伺候大哥上路,你可别让我失望了,这可是本少爷送你的弱冠贺礼。”宫色祺脚下不停,狂声大笑地将鬼工球顶上天。 一道破雾而下的黑影,抓住鬼工球,昂然地翻落宫色祺身後,与他背道而行。 “得罪了,大少爷。”绶步穿过透林而入的束束晨光,冷峻的脸忽明忽暗。 这声音……这声音……“大胆奴才,你竟敢以下犯上?”宫魄不智地喝掉所有气力,一阵猛烈量眩後,飘飘地坠入半昏半醒间。 “属下得罪了。”冉沃堂从容不迫将鬼工球塞入腰间,俊眉冷淡一挑,踏上亭阶。 宫魄虚弱的微睁眼,觑见一个小黑点逐渐放大成一团冰冶的黑雾,朝他挪近。混浊的气流全被色祺带走了,顶上那片灰蒙蒙的冷雾,朝他罩下…… 云阳又……下雪了吗?还是他被沉人了冰河中……万籁俱寂,很冷却宁静……几乎是太静……太静……宫魄虚弱的动了动睫毛…….冉沃堂近了……这是他独有的凉薄气息……宁静无风……直剌心窝……他必须说些什么……快来不及了…… “有事……有事好商量,冉沃堂。咱们一起长大,我待你不薄,你放过我,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不,你不能杀我,娘若知道,绝不会放过你……” 暮春风起,凉中带冷地吹进紫竹林,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 “哎呀,只是绕针处打结,我的手真拙。莞儿,你过来帮娘瞧瞧,到底是哪儿出岔子了。” 绿荫下,凉风徐吹,雪青色衣摆款款翻飞。 弯身在大缸前的窈窕少女,挺身回眸,白净的脸庞淡淡晕红,浓密的长睫上悬垂著一粒汗珠。 “怎会越解越糟糕……明明有按住针头再绕圈的……莞儿,你可有在外头”掩建在花丛後方的绣房,再次传来喃喃声。 “大娘,你先等等。”莞儿为难地来回瞥望手中的竹夹与花丛,睫上的汗珠不小心落入眸中。“小七,我的眼睛有些痛,你先下来帮我把绣线接去好吗?”莞儿贬著眼,想用手揉,手上的竹夹又不愿放。 茂密的桑树上,一名黝黑健美的粗衣少女,手脚灵活的朝枝干另一头攀去。她嘴里咬著一只盛满桑叶的竹篮子,美丽的凤眼好奇地向下溜。 “啊啊,莞儿小姐,那个绣线要掉进去了啦!” 莞儿吓了一跳,慌手慌脚的想将竹夹拉出染缸,小七嘴里那只竹篮从天而降,狼狈敲中她的头。莞儿闷唉一声,松开竹夹,手扶向染缸。 “莞儿,你在磨蹭些什么呀,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先搁下,让下人去收拾。你过来瞧瞧我的针法哪里出错,这事比较重要……再过三日便是老爷的五年忌辰,我还有一大半没绣完,怎能烧给老爷呢。”宫老夫人嘀嘀咕咕。“……还有,莞儿十八岁生辰也近了呢。” “我就来了。”莞儿揉著额头,倾身将斜插入缸的竹夹抽出。果然……望著空空如也的夹端,她一叹。这团线的颜色太深,得重染。 “莞儿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紧?”小七紧张兮兮的爬下树。“我不是存心的,莞儿小姐,请你千万不要生气。我给你磕头了,莞儿小姐大人有大量请不要生气,饶了小七这一回。小七祝莞儿小姐福寿绵延,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她跪趴在地,滔滔的将所能想到的吉祥祝词一古脑脱出。 莞儿实在忍俊不住,“好了,可以了,你快起来。托小七鸿福,我必能长命百岁,福禄双全且安康无恙过一生。别再磕了,会疼的,快起来。” 莞儿小姐好心让她进来采桑叶,这些叶子贵死了,比黄金还值钱耶。她真不是人,竟然恩将仇报。不行、不行!一定要多磕几个头陪罪。 “小七,你一下下磕得那么使劲,头不疼吗?”她都替她觉得疼了。 “……祝莞儿小姐多子多孙多福气,双花双叶又双枝,呃……”再来是什么,莞儿小姐明明教她念过好几回的…… 双花双叶又双枝?亏她记得住。莞儿又好气又好笑。 “快起来,你再磕下去我可真的要生气了。我不是说过,别动不动对我又跪又拜的,我又不是神佛,无福消受也不喜欢这样。”那颗坚硬的脑袋不理,依旧笃笃有声地敲著,莞儿实在拿她没辙。故下竹夹,她屈身在小七身前,促狭轻语“好像很有趣,瞧你磕得不亦乐乎,要不……我也来磕磕看好了。” “嘎,莞儿小姐要……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小七抬头想阻止她,呱啦呱啦的大嘴不知何故,突然抿住。 “使不得便快些起来,看看你,额头都敲红了。”一脸怪模怪样的。 “莞儿小姐好爱说笑哦。你没瞧我皮粗肉厚的,就是磕上个三天三夜也不会有事。才磕这么几下,怎么可能会红嘛。”她煞有其事地摆摆手,诡异的眸光一闪一闪的。 “瞎扯。”宫莞笑镇她一眼,转身向桑树边的清幽染房走去,肩上飘下几片桑叶却不自知。 第6章 “天快暗了,你快些把需要的叶子采一采,待会还有好长一段山路要赶。下回若要来,你记得邀小四一块来,莫再一个人走山路。我听说沁山附近的几个村庄近来不太平静,好一个女孩子家,我不放心。”她柔声叮咛著,越过花圃,推开木门,一室的草香立即扑鼻而来。 小七诡嘻了声,匆匆爬起。 “没人打得过我啦,我比男丁还壮、还有力呢。倒是莞儿小姐白白净净,一副风吹应声倒的模样,才要当心呢。”她阔声嚷嚷地追进屋。正在滚沸的乌梅水前酌量加稻杆灰,宫莞甜甜微笑。 “这是我听小四说的啦,他说男人最不能抗拒莞儿小姐这样的小女子。真的哦,因为小四每见你一回就失眠一次,今天我自己偷偷溜来,他一定气坏了。所以你出门才要小心,别走著走著突然被抓去当押寨夫人。”莞儿小姐白净的模样越看越好看呢,小四管这叫赏心悦目。 “是……这样吗?”莞儿愣然一怔,红了脸,怎么也想不到敦厚的小四会这样说自己。“呃,小七,你去忙你的。”由余光瞥见坏心眼的小七绕著自己猛打转,莞儿素脸烧红,悄悄往置故白丝的角落移去。 “真的耶!莞儿小姐脸红的模样真的很好玩,难怪每回要来之前,小四都会千拜托、万拜托,求我逗你耶。”小七摸摸鼻子,好生得意。 脸上的红潮慢下弧线纤美的颈肩,宫莞浑身燥热,赶忙从墙角的竹篓挑起一团白丝拨看,以避开小七窥探的眸光。 小七鬼鬼祟祟跟在宫莞身边来回踱步,偶尔想到什么便别开脸偷笑几声。莞儿小姐的头上还有三片叶子,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好好笑哦。 宫莞被她踱乱了心神,无措地侧过身去,不理她。“小七,你去忙你的事,别净逗著我玩嘛。” “才不是逗你呢,小四又没来,我逗了也是白费力气,实在是莞儿小姐的样子好好笑。”小七自得其乐地哈哈大笑。 小七真是的。“让我不安真的那么有趣吗?” “我才不是在笑那个。”小七踞高足尖,笑嘻嘻的将拿下的叶子献至她眼下。“你看!” 原来……莞儿好笑。 “莞儿小姐,可惜你刚刚没看到自己的模样,那实在好滑稽,好像姚六娘哦。”小七哈哈咯咯,兀自开心得花枝乱颤。 “谁是姚六娘?”放下白丝,宫莞走到左近的竹架,拿下红花饼,准备染几件银红衣衫送给小七。 她的衣服全是补钉,百衲衣也不过耳耳,难为小七了。 小七虽小她两岁,今年却也有十六豆蔻,正是情窦初开之年。这个年纪的待字闺女,哪个不希望穿得漂漂亮亮,好吸引意中人的目光,她却时常一袭不知缀补过几次的粗衣布衫四处走,看了真让人心疼。 即便穷苦人家的孩子,也该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也会想体面出阁。只愿略尽薄力帮她一些,更盼世间有情男女终成眷属。 “哎呀,你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啊,她的名号那么响亮。姚|奇-_-书^_^网|六娘不就是逢年过节,到村裹表演“村妇骂夫”的……”小七猝然闭嘴,恨不得一口咬掉自己的大舌头。 姚六娘是粗俗份子,专演泼辣货,哪能与出身高贵又端雅的莞儿小姐相提并论,简直折辱了莞儿小姐。呸他个千百句,呸呸呸! 宫莞瞅她丰富的表情,耐心等她把话说完,忽然像听到什么,微偏头向外探了探。 “大娘好像又在唤了……”看回小七,她有些迟疑。“小七,你能不能帮我去告诉大娘,请她先回房歇息,没绣好的部分请她故著,我会帮她绣妥。” “我这就去!”小七一溜烟跑开。 “这……”她话还没说完呢,小七真性急。 小七一离开,沸杂的天地立时沉寂了,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宫莞小心的将红花饼放人滚沸的乌梅水中,拿棒子搅了搅,调勾色泽。心不存焉的挑好数团白丝後,她愁眉郁结地走回桑树下。 一直避免让小七与家人接触,极小心保护著这段得之不易的友谊,可是这样妥当吗? 宫莞心浮气躁,明亮的眸子蒙上淡淡阴影。 五年前爹病逝扬州,尚未人殓,大哥接著遇害,二娘禁不住丧夫、丧子的双重打击,悬梁自尽了,大娘自此恍惚终日,而後娘跟著不知去向。家中一夕数变,人心零落,色祺哥适时出面挽救了风雨飘摇的宫家…… “放肆!” 远处一声冷喝,惊断了宫莞的冥思。 “又不是有意的,你何必这么凶!” “咱!咱!” 宫莞著慌的丢下丝线与竹夹,匆匆朝绣房飞奔去,才奔到门口,便与抚颊窜出的小七撞了个正著。体型输小七一截的宫莞向後跌倒,来不及爬起,脚下不稳的小七跟著扑叠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上气。 “莞儿!你没事吧?”宫老夫人搁下绣针,不悦地推推身前一名绝色女子。“死丫头,还不快去扶小姐起身,愣在这儿做啥!” 娘太过分了,辨不得亲生女儿便罢,脑子再怎么胡涂也不该将她错看成下人,宫色裳薄抿唇。 “莞儿小姐,对……对不起,你要不要紧?”小七仓卒滚开身,斜映人花廊的暮色,将她脸上的红肿清晰照出。 “不怪你。”宫莞急喘了几口气,心疼的发现小七的眼中有泪。“色裳姊,小七若有冒犯之处,你尽可责备我,何必打她呢。”色裳姊从未踏进这儿,怎么会…… “谁是你的色裳姊,你不配。我说过不许你再接近我娘,你竟敢让这个来路不明的贱女人接近娘。娘若有什么闪失,你拿什么来赔,一条贱命?”娘是她的,她不会再任宫莞夺走属於她的一草一木。 “好过分哦!”一样是宫家小姐,她??个屁! “小七,别乱来呀!”宫莞拽住激动的小七。 宫老夫人被女儿半强迫著走,神智虽不清楚,却感觉气氛凝重,不禁疑惑道“这丫头怎么这么凶,你是色裳还是莞儿……” “娘,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宫色裳。”宫色裳邑恨地迸出话。 宫老夫人越过门槛,瞧见被小七扶起的宫莞时,脚步顿了下。“是……是吗?我的女儿不是莞儿吗?” 大娘……宫莞心疼,想上前安抚她,脚未跨出,又被神色不善的宫色裳瞪回原处。 “她不配当娘的女儿。”宫色裳懒得瞧宫莞,倒是衣衫破旧的小七博得她若有似无的一瞥。“宫莞,谁许你将不三不四的人带回家,尊卑有别,你可知道?” “她……是我请来帮忙的。”宫莞将小七掩至身後。 “你这儿闲人一大堆,没一个派得上用场,留著何用,全让他们滚出去算了。”将娘亲推给贴身丫鬟带走,宫色裳停步冷嗤。 宫莞犹疑了下,“色裳,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色裳性傲,待人一贯的爱理不睬,对琐碎家务向来轻鄙待之。在小事上做文章不是色裳的作风,踏足这儿更是少见。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令色裳性情异变。 “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宫莞无法不担心。 “谁说我心情不好?”冰冷的艳色起了变化。“我讨厌你,讨厌看到你啊!”郁积多年的不满化为实际怨念,宫色裳抽出软鞭,一心欲抽花那张不该存在的面容,以求解脱、解脱…… “莞儿小姐!”小七来不及推开宫莞,一道劲健人影已自园外飞掠人廊间,在宫莞秀净的容颜被抽花前,卷走软鞭。 “沃堂。”人影尚未落定,宫莞已惊喜的趋前轻唤。 冉沃堂峻拔的身形落在宫莞身畔,凝眸先淡淡的检视她一遍。“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宫莞勇敢摇头,不让他瞧出心裹的恐惧。 “狗奴才,还不快将本小姐的东西还来!”宫色裳怒火中烧,始终不明白,爹为何倔心的将冉沃堂给了宫莞,她根本不配! 她憎恨弱者,憎恨所有无法靠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的废人,尤其讨厌被人细心呵护著的宫莞。宫家有她,不该再有宫莞的,她才该是众人注目的焦点,不是宫莞,怎么都不该是她。 为什么爹要对她另眼相待?为什么要将冉沃堂给了她?为什么、为什么? 宫莞如此轻易夺去大家的关爱,她煞费苦心的努力又算什么?为什么她的苦煞、她的忍耐、她的优异,从未让父兄驻足一瞥,或夸耀半句?而宫莞,不过是那个爹死不到一年便随汉子私逃的出墙贱妾所生,地位卑贱又一无是处,她凭什么得到那么多?凭什么?. “色裳,我不晓得你遭遇了什么事,可是即便你心情不好也不能随口蔑辱人。沃堂是沃堂,不是……不是什么狗奴才,请你不要这样唤地。”宫莞心痛地低嚅。 “狗奴才永远是狗奴才,我高兴怎么唤便怎么唤,你理得著吗?”宫莞的痛苦,奇异地平抚了宫色裳的烦躁。 “凶巴巴的像夜叉,我看她才是姚六娘,泼妇一个。”小七狠啐一声。哼,只因她出身寒微,不小心碰了下绣棚,这个夜叉便甩了她两个耳刮子。 天理何在啊!人穷合该被人欺吗?什么玩意儿,出身哪里又不是她能决定。穷人也是人,也讲自尊的。 “你找死--”宫色裳暴怒地挥掌向小七,宫莞惊吓过度呼不出声,双手痉挛地拉住冉沃堂。 冉沃堂瞬间移身上前,挡在小七印堂前一掌击退了杀气腾腾的宫色裳,并将手中的软鞭缠回宫色裳手腕,重挫她高张的气焰。 小七见状,? 第7章 ?腰哈哈狂笑。 宫色裳恼羞成忽,挥鞭又起。“都给我去死,你们这些贱民都去死!” 冉沃堂一个纵身飞跃,扬臂缠住快鞭,旋身又落回宫莞身侧。 “冉沃堂!”宫色裳扯不回软鞭,面子有些挂不住。 “五小姐,请自重,莫再出手自取其辱。”冉沃堂瞧也不瞧她,冷然的丢开软鞭。 “冉沃堂!你这贱奴才给我记牢了,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取你首级!”宫色裳气得全身抽颤,掷下银鞭,掉头便走。 “色裳且慢。”宫莞紧张的靠向冉沃堂,身子微微打颤。“你若不能好好看待沃堂,我……我这儿便不欢迎你来。”她曾誓言要好好待沃堂,绝不让他受半点委屈,可是这些年色裳和色祺以践踏沃堂的尊严为乐,当著她的面一再如此。 “小姐……” “不,沃堂别说。”宫莞想表现坚强却脆弱的倚向冉沃堂。这些话她早该说的,以沃堂的好身手,他值得被敬重而不是遭人任意践踏、羞辱。 “可笑,你当本小姐希罕?”宫色裳冷笑离去。既然她注定得不到幸福,那么懦弱的宫莞也休想得到。 “沃堂,对不起,请你不要在意色裳的话。她不知何事心情不好,并非有意。” “属下明白。”冉沃堂瞥了眼笑容暧昧的小七,淡淡移开身,拉出主从距离,以保护她闺名,冶冽的深瞳却停伫在她身上,来回扫了好几遍才像安了心。 他帮她把绣佛送去给慧心师父,不知可有见著他娘亲……宫莞缓缓抬眼,歉疚又难掩忧伤的瞅著他。 这些年偶尔会想,她是不是不该自私的向爹要沃堂?她会不会因为一时私心,耽误了沃堂什么…… 如果……如果她让他走,自由的他,是不是就懂得笑了?或者他会变成一个崭新的,会笑会怒会感伤,甚至会流泪的沃堂,而不是冷冷淡淡、气息凉薄像随时会被微风打散的一缕幽影。他是人呀…… 做一名小小护卫埋没也委屈了沃堂,为了他的将来,该不该让他走?光想像已经心痛难当,她……办得到吗? 宫氏子孙一出生即各自拥有一座令人艳羡的深宅,与成堆奴仆,却从此失去爹娘的关爱,骨肉手足硬被重重院墙残忍的隔开,亲人似陌路,彼此不往来。怕他们依赖成性,每过几年,爹更将他们身边已熟识、生了情感的奴仆,全数调开,换上生面孔。 於是受创的情感还来不及平复,旧的陌生脸孔又如过客般匆忙来去。年复一年如此,再顽强不驯的人也会学乖,知晓别轻易交付关怀与感情,以免自伤。 怎能有情?被强迫习惯身边的人来来走走,适应淡薄如冰的亲情,他们看似拥有了许多,事实却孑然一身。荣华富贵不过虚浮表象,晃眼即空,她不明白何以兄姊们安之若素,她却不知足的渴望更多,且年纪越长贪求便越多。 爹让她拥有沃堂,待她可谓极好,该心满意足的,可是随著年岁增长又不得不思虑更保。小沃堂三岁的宫皓哥已为人父,才二十五岁的沃堂,却为了她虚掷十八年光阴。宫莞善感的心猛然揪痛。 十八年,多么自私…… “小姐,你毋需想太多。”冉沃堂深深望进她忧郁的眼眸,透析了她的心事般,坚毅地沉声道。 宫莞垂下眼睫,嘴畔漾出一弯动人浅笑,紊乱的思绪不可思议的让他一句话安抚了。 也许真是她在自寻烦恼。打她晓事起,沃堂便是淡而凉薄地存在,他疏离的个性并非她逼成,她亦无权命令他改变,但是……” “小姐……” “嗯。”宫莞加保笑靥,扬睫与他对望,“我明白了,谢谢你。” 什么明白,她怎么就不明白?他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呀?是身分不同,所以他们的对话不是她这类小老百姓能够随便听懂的? 缩在一旁歇凉的小七,揉了揉红肿的脸颊,听出一头雾水。 不过莞儿小姐和这个冉护卫动不动就像这样,眉眼之间流转一种很温柔、很温暖的光芒,让人家看了好嫉妒哟。 呵呵呵……小七捧颊呆笑。 他们啊,英雄美人,套几句说书人的话,一个是英姿飒爽的硬汉子,一个是温柔婉约的小女子……一个……哎呀,反正不论上看下看,迎面看、倒著看、侧著看,他们出众的相貌和气度,皆不是寻常人可以比较的啦。 只要有莞儿小姐存的地方就有冉护卫,他们总是形影不离,两个人活像一个人。她一直觉得他们像什么,却说不上来……小七敲敲不灵光的脑袋。哎呀,理他的。反正她喜欢看他们在一块的样子啦,从初次遇见就爱上了看他们的感觉。 与莞儿小姐初遇在两个月前,一个刺激惊险的雨夜。 穷得头发昏的她与小四密谋,夜闯莞儿小姐的宅院,打算偷采比黄金贵的桑叶变卖,以偿还酒鬼老父欠下的一屁股债,不料被功夫好得不像话的冉护卫逮个正著。 那时以为小命就要丢了,因为云阳人都知道宫家没一个好东西,钱财越聚越多,却从不赈济贫苦百姓,不将宫姓以外的人当人在瞧。刚刚那凶婆娘的恶形恶状,不正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啊,她那时当然不敢奢望这座漂亮宅子的主人,心地会好到哪儿去。谁知道,狗眼瞧人低的一家子,居然出了个平易近人的莞儿小姐,她非但没将她和小四押送官府,还不计较她出身,与她结为好友呢。 这种不摆臭架子的豪富千金,这年头打著灯笼都找不到了。莞儿小姐真的是个对人很好的小姐,常让她和小四到这儿采桑叶不说,还常常送他们吃的、用的、穿的一大堆。 嗯,小四说的很有学问,说莞儿小姐是一朵出……烂泥而不染的清莲。 “小七,不要发愣,这事很重要的。”轻柔的嗓音半含忧半带笑。 嘿嘿,出入这里不过才几次,欠债不仅还完,她和小四还攒了笔小财,随时可做点小生意。再这样下去,变富人已是……呃,指著日子在等待……“小七,委屈你们搬离云阳可好?”宫莞鼓足勇气,艰涩地开口。 第三章 幸福的滋味甜似蜜,令贪恋的她不小心遗忘了那段椎心过往。 “沃堂!我、我的银狐不见了……” 犹记得九岁那年,沃堂尾随惊惶失措的小主子,在云阳街巷盲目穿梭了一整天,回到宅子,才发现心爱的狐狸四肢僵直地倒在院子里,已断气多时。 “啧,不过一只狐狸嘛,有必要浪费眼泪吗?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别浪费力气了。”色棋哥就蹲在发黑的尸体旁,讥笑她。 忍了那么久,本以为坚强了一点,没想到信心可以溃决得那么快。面对暴毙的狐狸,她无法想太多,伤心欲绝的哭倒在沃堂怀里,差点昏死了过去。 “二少爷,你何必如此?” 昏沉之间,沃堂异常冰凉的声音引起她注意。 “本少爷怎么了,太仁慈?看到没,本少爷善心大发,莞儿哭了,我可没多嘴多舌跑去告诉爹,好让她失去她的看门狗哪。” “不要!色祺哥,我不哭了。”她没有哭昏却差点吓昏。心爱的狐狸很重要,沃堂更重要,不能失去他呀。“色祺哥,我、我不会再犯了,你别告诉……爹好不好?”她哭肿了眼,泪水仍不断流下,怎么也克制不住伤心。那是她最锺爱的狐狸呀,是娘送给她的,她很珍惜。 “二少爷不会说,小姐尽管放心。” “哦?是吗?冉沃堂,你就这么确定?” 色祺哥的笑容不知何故僵住,好像生气了,她不懂他生气的原因,沃堂忽然将她密实的护在怀中;这是色祺奇每回心血来潮突袭她时,沃堂的直接反应。 “小妹……”色祺哥以轻得让人起疙瘩的声音,怪异地嘻嘻而笑。“它是我拿来试毒给毒死的。”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的看著色祺哥。他一字一字很坏的又说了一次,“你可爱的小银狐是我毒死的。” 浑沌、沉重的脑子被他残酷的话轰成碎灰,她无法思考,永远忘不了那张扭曲的笑脸,如何撕裂她的心。 她知道色祺哥和色裳姊一样,讨厌软弱无能的人,所以她尽量避开他们。可是从小色祺哥便爱欺负她,即使她避开他,他也会来找她。以前只当他爱玩、爱闹,没想到他心肠那么坏,连那么可爱的小狐狸也下得了手…… ……以前他都是针对她来,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无缘无故杀死她的狐狸? “为什么?”想起惨死的狐狸,她悲从中来,唆咽的埋进沃堂怀里。 “不为什么,纯粹好奇,本少爷想瞧瞧中毒的狐狸怎么个死法。” 他是坏蛋哥哥,太坏、太坏。“沃堂,我好累。”她要埋在被窝里偷偷哭一会儿,然後请沃堂帮她看著,这样便不会被人发觉。 沃堂抱起她,走不到三步…… “这只是开端。没出息的小妹,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往後我会不会大发慈悲饶了你,那得随我高兴。” 当时年幼,无法悟透色祺哥的话意,接下来几年她逐渐明燎了。 是从贴身丫鬓小玉开始,再来是园丁王伯,厨娘李婶……一一些与她还算亲近的下人,与她心爱的狐狸一样,接连地冒犯到色祺哥而出了……意外。 色祺哥生性残暴,她以为他不至於坏到草菅人命,没想到下人的命在他眼中不如蝼蚁。好可怕,杀了人,他不会有痛不欲生的感觉吗?她很痛、很痛呀! 爹不在家,宫魄哥拿色棋哥没辙,他要风得风,少有事情不顺心,因何越来越暴躁不安? 第8章 让她难受,他并没有快乐多少不是吗?为什么专找她麻烦,他处心积虑在算计什么,何不明说? 猜不透色祺哥反覆无常的心思,却知无辜丧命的奴婢皆因太亲近她,只好远远的避开下人们。不去关心大家,让色祺哥知道他们对她不具意义,那么大家便安全了……日子虽然寂寞了些,却是最好的安排。 上天待她不薄,色祺哥主事後,一年难得回来一趟,她因此过了几年太平岁月。或许恬静的生活冲淡了椎心的痛,才会疏忽得让小七太过接近她,接近危险……明天色祺哥即将返家,她是迫不得已,但愿小七他们能谅解。 宫莞黯然神伤地伫立坡顶,静静目送好友。 马车驰远,小七一家子的道别声也远了…… 小七离情依依的声音,缥缈虚无,彷若在天涯的那一头。 宫莞心中一恸,冲动地向前追了几步。,身後的冉沃堂一个健步扣住她。 “小七,小四,你们保重...保重啊!”她悲伤地叮咛道。 他们说不怨,安慰她说这是天老爷的安排,早想离开云阳重新过日子。她也想重新开始,也想远避至风光明媚的南方小镇,与小七为邻,开开心心过日子。多想一走了之,多想…… 坚持来送,现下却又後悔来送,她不晓得亲眼目送的痛苦,不知生离竟也能痛彻心扉。也许爹的思量终究是对的,她若没有与小七交心,也不会有此刻的牵牵念念,伤心挂怀。 疾劲的山风吹来一股冷意,冉沃堂瞥了眼乌沉的夜云,俊眉淡淡扬起。 “快下雪了,小姐,咱们回去吧。” 宫莞噙著泪水,摇了摇头,神情落寞地眺望远方。 “我想再待一会儿,陪小七他们赶赶路。”霓裳色锦衫被强风一道道吹刮,飘卷至夜空,身子单薄的宫莞显得摇摇欲飞。” 冉沃堂回马车拿来一件厚暖斗篷,帮她披上。拉妥篷帽温暖她冰凉的小脸,他移身挡在风口。 宫莞心绪杂乱的探到他衣柚,紧紧拉住,心仍是惶惶不安。 “只给十来天打理家当,他们会不会漏了什么?湖州真有他们的亲人吗?他们会不会为了让我安心,瞒了我什么?” “属下有让人沿途照应他们,湖州那边已请人打点,小姐尽管安心。” “你早就想到有这个可能?”她微讶。 冉沃堂迎视她饱含感激的眸子,眉头微挑,未作答。 “你想他们……会不会怪我?” “小姐多虑了。” “是吗?”她忧郁低呐。 冉沃堂凝视她姣美的侧脸,沉默无语。 “可是就算他们不会,我也会呀。”孤寂的眼神落向更远处,宫莞凄然苦笑。“我从不指望救苦救难,但起码应该能为关心的人付出一些心力。我知道自己没用,没能力保护谁,只希望做到不连累人。我不懂,为何亲近我的人皆不能安稳过日子。我……我害小七他们得连夜迁离云阳,这儿是他们的故居呀,我凭什么要他们连夜奔命……”她哑然失声。 冉沃堂看不到篷帽下的表情,仅是静默的倾听著。 “沃堂,我真没用,竟然会觉得好孤单。小七是我唯一的朋友,她会跟我说说笑笑,和她在一起时好轻松……认识她的这些日子,我真的好开心、好快乐。”她悲哀地笑道。 “小姐想哭就哭,属下会帮小姐留意著。”深邃的眼瞳滑过一抹微芒。 留意?…。沃堂仍记得家变那些日子,她天天理在被子里偷哭,而他就守在门外。宫莞湿濡的眼眸泛满怜惜。 父亲的话像道无形的咒语,牢牢束缚了她。这许多年来她始终不敢痛快哭出来,下意识的压抑情绪。不敢接近人,压抑;不敢让人察觉她的心,压抑;不敢释放泪水,仍是……压抑…… 十八年朝夕相处,即便触及不到沃堂的内心,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却仍是天地间最知她、懂她的人。怎会傻到忘记沃堂,有他相伴,又怎会孤寂,好傻。 “我肯定被宠坏了,才会说出这么任性的话。”宫莞难为情地抹去眼角的泪珠。 冉沃堂深思的眸光摇曳,像压抑下什么。 “沃堂,你冷不冷?”宫莞微笑地更偎近他。指尖碰触到的身躯永远冰冰凉凉,季节的递嬗似乎影响不到沃堂,他身上总缭饶著一股比严冬清冷的气息,让人不敢轻易接近呢。 “属下不冷,多谢小姐关心。”冉沃堂庄重的将她护人臂弯,拉妥她滑落的帽缘,移步向马车。 天气一下子变好冷,幸好她多拿了几件袍子给小七他们御寒,宫莞频频回望空汤的山径。 云阳天候湿冶,难有晴朗的好天,秋初至春未常是多风多雪,冷透人心。小七他们南迁至湖州的一个小城镇,据说那儿宁静悠然,气候长年温煦怡人……宫莞小脸黯然。她与小七如今相隔千里远,恐难再有见面之日…… 扶宫莞上马车後,冉沃堂定定瞧著悲怅的她,直到她不经意瞥见他专注而不失礼的凝视,匆促回神为止。 别再想了,小七他们移居到哪里不打紧,世上没有比平安活著更要紧的事。人只要活著便有希望。 “沃堂,我再帮你做几件袍子好不好?”宫莞勉强打起精神。 半转开身的冉沃堂,回眸深深地看她一眼,“那就麻烦小姐了。” 宫莞愣然一怔。 “谢谢你,沃堂。”她开怀地笑了。 “这句话应该是属下说的。”他闪了下眼神,轻轻合上马车门。 这是沃堂首次口头承情,是他的体贴与心意。即便他是以护卫的身分在体贴主子,她仍然开心不已。 宫莞眉眼盈笑,孤寂的心头暖烘烘,似乎又听见八岁的她满脸是泪,不断哭喊著那句镂刻在心版的誓言-- 她一定会对沃堂很好、很好…… ◆◆◆ “喝!喝!喝!” 马车停在马房外,宫莞让撑著纸伞的冉沃堂扶下马车,尚未站定,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身後奔驰了来,引她侧眸回瞥。 马车穿过宫氏庄囿壮阔的护园河,转进她位於庄园後侧的宅院,已过三更天。离开沁山才陆续飘下的细雪,已绵绵密密将绚烂的庭园冻成粲白。宫莞微眯眼,企图穿透白茫茫的雪雾,看清楚远方的人影。 “是色祺主爷。”冉沃堂淡扫天边一眼,毫不费劲的指出。搭存他肘弯上的小手瑟缩了下。 “他不是明天才回来吗?”宫莞後悔没将马车直接停至主宅。一年半不见,她一点也不想见他。 与雪景融为一体的宫色祺,一袭白衫,外罩貂裘白披风,刻意直驰至他们面前才紧急收缰。受到极大惊吓的白色骏马,前蹄激烈地扬高,活像要踩扁视线内的任何人。宫莞不由自主拉冉沃堂退了两步。 “有冉沃堂在,你怕什么怕?”一松一紧地收扯缰绳,宫色祺懒懒的安抚马儿。”风雪交加的,你们主仆俩好大兴致,这是正要出外游玩还是游罢归来?” 明知故问。“色祺哥不畏冷寒深夜造访,有事吗奇书网?”宫莞想起小七一家子尚在赶路,心中有气。 “哟哟哟,多冷漠的口吻,是我听错了,还是下雪的关系?”宫色祺抖动缰绳,策马闲闻地绕著他们打转。“这就是我可爱的小妹,娴静淡雅的小妹。才一年多不见,怎地越来越无情,用这种口气与我说话,我可会伤心的。肯定是护卫不好,该撤、该撤。” 又来了,他老爱逗著她玩,以令人不愉快的方式逗弄。宫莞薄恼地瞪著他。 “沃堂不是任何人说撤便撤得了的,色祺哥应当清楚,请别再做无趣的嘲说。”她心情低落,不想浪费力气与他周旋。 宫色祺比雪苍白三分的清秀脸孔,遽然变色。 “不错,挺有胆识的,宫家最窝囊的人胆敢顶撞我了,这下子老头可含笑九泉了。”勒马停在宫莞身畔,宫色祺出其不意扬手欲掴掉她忤逆的表情,却被眼尖的冉沃堂一把扣住。 “主爷,行事前请三思。”他放开他的手。 “三思?狗屎,在我宫色祺面前从来都是别人要三思,没有人有荣幸让我动脑应付。”宫色祺不怒反笑。“冉沃堂,你这人还真是天生贱命。平时要你陪我过招,你老来那套主从有别的鬼伦常,退让本少爷,除非这样……”他嬉笑著挥爪向宫莞,冉沃堂护著宫莞易位,挺臂格开他的手。 她没兴致陪色祺哥胡闹。“色祺哥舟车劳顿,辛苦了。夜保风寒,还请早点回房歇息,莞儿先告退。”宫莞优雅福身。 待主仆俩双双离去,宫色祺嬉笑的脸色才沉下。她越来越目中无人…… “再来便轮到你了,小妹。” 宫莞让冉沃堂扶持著,小心步上湿滑的桥面,不搭理兄长没头没脑的话。 “等色裳出合,我就剩你这个宝贝妹妹了,好舍不得。”宫色祺啧啧有声。出合?宫莞僵愕在桥上,任轻狂的风雪直透入心。 “放心,我会费些心思替你挑门好亲事。李太师……刘尚书……扬州剌史……巧得很,这些人近来均托人向我说亲。你尽管放心,非皇亲国戚配不上宫家人,哥哥我绝不让你受委屈。” 嫁人……她从没想过……宫莞扶著混沌的脑子,求助地望向冉沃堂。他深幽的眸子依旧生疏有礼,定定地守护著主子,如同以往的每一时、每一刻般,自制而冷淡的遵守护卫本职,绝不逾越。 他现下在想什么,对她可会有一丝不舍?……而她又在奢望什么呢?心好乱……好痛.... “对,你可要瞧仔细,最好再想想这个愚忠的男人陪你嫁过去,成何体统。” 第9章 宫色祺大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说莞儿,你可有想过你的看门狗也该娶亲了。” 欲拉冉沃堂的小手僵在半空,宫莞娇容惨白,手不知落向何方。她从来没想过这个……沃堂娶妻,她嫁人……两人分离,从没想过…… 她几乎是逃避的撇开眸子,这一刻无法平心静气直视那双疏离的深瞳。 “与其让外姓糟蹋,不如留在宫家任我差遣。狗杂种从小当惯我的受气包,我不会亏待他,你安心嫁人……” “不要再说了!”她痛苦地捂住耳朵,企图掩去那恼人至极的声音。 冉沃堂面色严峻的一瞥宫色祺,眉端桃起。“小姐的归处便是属下的归处,无所谓糟蹋。多谢主爷费心,属下心领了。” 宫色祺得意的笑容扭曲在嘴畔。好,很好,狗杂种又不费吹灰之力惹火他了。 他不信天底下有他宫色祺动不了的人,冉沃堂迟早匍匐在地上,任他像狗般使唤。他会让冉沃堂心甘情愿为他卖命,不计代价…… “喝!” 恍惚间听见狂笑声远去,宫莞也听见忠心护卫的话,正因如此,心才会乱得一塌胡涂。披嫁衣……攸关一生的大事,莫怪冷静的色裳反常了,无法冷静了…… “沃堂,我好累。”身心俱疲。她苍寂地望著湖水,怔怔低语。 冉沃堂弯身,腾空抱起主子,一手持伞,步履稳健地挑著僻静小路走,以免早起的下人撞见。 宫莞白净的小脸绯红一片,郁闷的胸臆胀满了不知名的疼痛。沃堂已好些年不曾这般抱过她…… 犹豫片刻,明知不合礼教,她仍是决定放纵自己,依恋进冉沃堂温暖的胸怀,让他坚毅的体息安定她惶然的心。 两相无语走了一段路,冉沃堂突然淡淡开口。“属下曾向老爷承诺,要保护小姐一辈子。”顿了下,他浑厚的嗓子低沆有力地接续道“属下曾说,只愿追随在小姐身侧,请小姐宽心。” 宫莞悸动的心头滚滚发烫,既心痛又惆怅。 她是一个没用的小姐,怎配拥有如此忠心又出色的护卫…… 第四章 绢值贵甚黄金,掌握了丝绸,等於掌握了天下。 有了定州丝、锡州蚕、扬州绣、东北皮裘,只要再把崎山桑林拿下,丝路将飘满色泽艳丽的宫家大旗。 太顺利了,诸事顺心得令人厌烦…… “阿皓,你越来越像生意人了。”宫色祺讥讽入门那位体形肥胖的男子。“狎妓、冶游很炀身,宫家还有用得著你的地方,你可别太快下去找你大哥。” “路上耽搁了下,让二哥久候了。”宫皓尴尬的乾笑数声,拖著笨重步伐,一屁股坐下。 “崎山的事办得如何?”放下刻了一半的黑玉鬼工球,宫色祺挥手让仆人退下。 宫皓急喘著气,“以一匹织金绫换一株树的条件,终於说动齐王,可是……” “李家也在觊觎这座宝山?” 崎山以上等桑叶闻名全国,其质较宫家自诩为上品的沁山桑精良许多。以崎山桑叶喂养出来的蚕丝,色泽之丰润、纯净举世罕见,近年又因崎山上发现珍奇药草而有了治病延寿之说,以讹传讹,结果竟成为皇亲们竞相争购的珍品。 崎山桑因贵胄青睐,价值一翻数倍,稀世而抢手,连宫内的绫锦和文绣两院也打起主意。 竞争对手如此多,家世皆不容小觑,一一击败是多么教人兴奋的事呀。嗟,什么崎山桑不桑的,在他宫色祺眼中,神话容易创造,钱财亦是。竞争的过程,较之结果吸引人太多。 “这阵子李家和齐王往来密切。”宫皓端起荼盏,急呷了数口。 “李家打算怎么做?”多贪婪的人性,他喜欢。 “李家手笔灰大,提出一匹织金缂丝换一株树的条件,动摇了齐王。”宫皓四下环视故居。移居温暖的扬州太久,几乎忘了云阳的灰暗,忘了这座死气沉沆的宅院有多让人不舒服了。 “就要结成亲家了,自家人有事好商量。对了,找你回来便是这事,婚事交给你张罗。”他可不愿浪费心力在乏味的活儿上。 “是色裳吗?”宫皓诧异。 为利益联姻在豪门世家本是见怪不怪,宫家子女个个皆如此。令他不安的是李家虽为富庶天下的商贾,却是杀人越货的枭雄出身,铲除异己的手段毒辣。色棋在外奔波多年,不可能不知。 “明天纳采,重九那日李家会来迎娶色裳。”宫色祺吹开球上的玉屑,讥讽地笑了笑。“除了暖床外,这些女流之辈只值这么多了。” “这么快,色裳知道吗?”秋末出阁可会冷死人的,从云阳至李家快则十来天,迎亲队伍人众,至少要走上二十天。李家偏北,气候比云阳恶劣哪。 宫色祺匪夷所思地瞧著弟弟,活似他的话十分愚蠢、可笑。“阿皓,你爹当胡涂了,这个家几时轮到女人拿主意?” 宫皓识趣低首,乖乖饮他的茶。 一般商贾对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唾血门第,多是能避则避,情愿损失生意也不愿联姻,色祺却好为人所不敢为,因此苦惨了宫家女人。色裳到底是他的嫡亲妹妹,他怎么忍心推羊入虎穴? 看多闺怨,实在不愿两个妹妹又嫁得不幸福,可惜人微言轻,他无能左右色祺。这辈子除了色祺自己,恐怕没人能动摇他的意念。 “不必通报了,闪开!” 门外起了小骚动,宫皓纳闷地探头。 “二哥,我还没向大娘请安。”见宫色裳来意不善地推开侍从,宫皓决定先避避。他这个妹妹与色祺如出一辙,皆性烈且高傲得听不进任何话。 “你的胆子快耍比莞儿小了,”宫色祺专注地描绘阎王脸廓。“滚吧,晚膳再继续。” “色裳,别来无恙?”宫皓对入门的妹妹拱手问安。 “废言!”宫色裳绷著脸,懒得一瞥多时不见的兄长。 宫皓好脾气的让出书房,笑笑离去。 “你越来越粗蛮无礼,别忘了这儿是谁的地方,没规矩。女孩子家就要出阁,性子最好收敛、收敛。”宫色祺盘腿坐在临窗的软榻上,瘦弱的身躯与清秀的脸庞,都让他像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不似二十七岁的成熟男子。 “我不嫁人。” “我可有听错?”宫色祺大皱其眉。 “我不嫁人。” 凶恶的眼残暴一眯,他不由分说,隔空赏了乖戾的妹妹两巴掌。 “要我嫁,除非宫莞先嫁。”宫色裳恼怒地抚著颊不改其口。见他眼睛危险眯细, 她抽紧下巴,语气死冷地挑??道:“你最好一掌打死我,省得烦心。” 宫色祺加重力道又赏了她两耳光,将倔强的她甩仆进椅子里。“回房去打点嫁妆,少在这儿烦我!” “为什么不让没用的宫莞先出合,我是你的亲妹妹呀!”颊上的肿烫烧灼进心里,宫色裳失了冷静。 “你怎么老爱与莞儿计较,亲不亲有啥分别,一样是老头的女儿。你先嫁是因为你先生,要怪便去怪娘。”宫色祺烦透了。 “才不,即使宫莞长於我,你也不敢让她嫁人,只要冉沃堂还跟在宫莞身边,你便不敢。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何以连夜赶回来,不是为了我的亲事,是宫莞的亲事让你惊觉到冉沃堂可能替他人效命,这件事惹烦了你。”宫色裳恶意地笑著。“你留不住冉沃堂的,宫莞迟早会离开宫家,他会随他的小姐走,你终究嬴不了也得不道这位“好帮手”!” 可能连他也没发现,他只要一心烦便会闷头刻鬼工球。赢不了冉沃堂,杀了他便是,天下何其大,不愁没人才呀! “听起来,你似乎知道不少事呢。”宫色祺抓来绫巾,仔细地擦拭刻刀,手微微抖颤。 “你最好杀了我,免得宫莞知道真相。”她怕这个残暴的哥哥,比她强的哥哥…… “你这是在威胁我。”他痛恨两种人,一是背叛他的人,另一种则是面前这种得寸进尺的贱人。 “你不也让亲事威胁到我的一生?”宫色裳怨怼地咬牙恨道:“宫莞凭什么比我幸福,她拥有了冉沃堂,难道还不够多?”执著於冉沃堂,不等於执著於宫莞,他们两个形影不离,本是一体。 宫色祺搁下刻刀,恍然大悟,“难不成我们尊贵的宫家五小姐喜欢上人家的冉护卫?早说嘛,我可以替你安排的。” “宫色祺,你休要激恼我,他连替我提鞋,我都嫌脏!” “啧啧啧,多尊贵的小姐。可惜,你要人家提鞋,也得瞧瞧人家愿不愿意。我尚没能耐让冉沃堂帮我提鞋,你好大的口气。”宫色祺下榻,为免错手打死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决定找冉沃堂过招。“重九那日李家会来迎人,你别绷了张死尸脸,触到自己楣头上,可怪不得人。” “我说了,不嫁。”宫色裳追至门口,倔强的语气中隐含不易察觉的忧伤。 “这么说你是找死罗?”不能利用的人便是废物,留著何用? “你最好打死我。” “君子有成人之美。”宫色祺耐性尽失,回身连续出掌…… 听闻宫皓返家,宫莞拿著给小侄子的绣衫找兄长叙旧。循声找来书房,她却在房门口怵目惊心地看见宫色裳软软滑下地,口中血水直呕;那个重创她的白衣男子,像落入降阱无法脱身的野兽,发了狂般不停出掌,脸上泛著令人发指的兴奋。 “住手!色祺哥,你在做什么,色裳是你的亲妹妹呀……”宫莞急奔过去,护住放弃抵抗的姊姊。“你……居然连手足也下得了手……你怎么可以……”抱著受伤的手足,她失声痛哭,压抑多年的泪水终於溃决。 第10章 天啊……他是人是兽,怎么忍心……怎忍心伤害自己的妹妹呀…… “莞儿,你不要你的冉护卫啦,哭成这样。”宫色棋双手环胸,啧啧有声地讽笑,对自己的暴行毫无悔意。“你若不要冉护卫,哥哥我可以勉强收下。” “住口!你为何将色裳伤成这般,她是手足呀!”宫莞愤怒得全身猛打颤。 “多……多事。”宫色裳脸上沾满了血水,不领情的想推开宫莞,却使不上力。 “来人,快来人啊!”宫莞泪湿衣襟,抱紧宫色裳,焦急狂呼。“来人!” “小姐……”闻声奔来的奴婢们,如惊弓之鸟,畏惧地候在远处。 “快去请大夫,求你们快去请大夫呀!”宫莞解下貂篷,小心盖上气息转弱的姊姊,温柔的眼满溢哀痛的泪水。宫家经历的悲伤还不够多吗……奴婢们迟疑地瞧向宫色祺,不敢轻举妄动。 “没听见小姐的话吗?还不快去!”宫色祺阔步返回书房,拿起刻刀。 “你走……走开……”让最瞧不起的宫莞怜悯,她宁可自了。 “色裳,好忍著些……大夫就快来了。”宫莞摸出白绢,试著平稳双手,好拭去她嘴角的血水。没有用……血还是一直流……止不住……焦灼的眼泪一滴滴滑落。 “我……我不……嫁……”宫色裳看向宫色祺,忍痛重申。 施力过当,一刀毁了数日的成果,宫色祺气呼呼地砸烂上等黑玉。“宫色裳,若不是应允李家存先,我定一掌打死你。” 一串霹雳响在耳际,宫莞震惊地瞪大波眸,无法接受这个太过残酷的事实。 将、将色裳伤成这般,只因为……只因为她不肯依他的安排嫁人……他竟不念半点手足之情,痛下毒手…… 是她的寄望过高吗……原以为残酷是有限度的,他终究是人,不是吗?…对兄长残暴性子傻傻的抱持希望,只因与他骨血相连……人家不都说虎毒不食子?……这是多么悲哀的事,宫色祺不仅没人性,竟连禽兽也不如…… 宫莞哭哭笑笑,泪水止住,无法再淌下一滴。对这个残缺的家,她彻底绝望了,哀莫大於心死呀…… “我绝不……嫁。”宫色裳推开宫莞,摸索著门框,固执地想要独自撑坐起。 “别以为我会任你为所欲为,就算是尸身,我也会让你坐上李家的花轿。”宫色祺暴戾的语气有著和妹妹同样的不屈与顽固。 “放过色裳吧,我代替她。”宫莞平静地上前扶住倾斜的宫色裳。 宫色祺不敢相信地一愣,宫色裳却奇异的转怒为笑。 “色祺哥没听见,你……你说清楚点……”宫色裳的笑容扩大,嘴畔的血水与抹不净的血痕,让她死白的面容添上一丝吊诡的艳色。 “我嫁。”宫莞坚定地破涕为笑。 是她不够坚强、不够冷血,不配当宫家人,所以她要离去。 ◆◆◆ 气冲冲冲出书房,发现风雪已歇,深秋的寒意却依然剌骨。 宫色祺挥开欲替自己加衣的贴身小斯,跃上马背前,瞥见九曲桥上那名器宇轩昂的青衣男子,稳稳行来。对桥这端的人,他似乎视若无睹。 “多忠心的看门狗,片刻离不开主子是吧?”将缰绳甩还小斯,宫色祺讥嘲的踱至路中。 冉沃堂走下九曲桥,冷淡地绕过他,未置一词。 “放心,今天没心情陪你过招。”没有莞儿这个弱点可攻,冉沃堂根本不会还手,他的退让只会更加羞辱人。“有事情问你,留步吧。” 宫色祺异常平和的口气,留住冉沃堂稳健的步子。他没回身,背向宫色祺的身影十分冷漠。 烦躁的挥退小斯,宫色祺踱入九曲桥边的画舫,凭窗傲视一望无隙的辽阔园林。 大地已被连下三日的狂雪洗白,褪去了斑斓色泽。 “我见莞儿妹妹一年比一年清瘦,好生不舍。这些年一直在找三娘,好让她们骨肉团聚,你不会凑巧知道三娘的去处吧?” “属下不知。” “啧,除了莞儿,你对其他人向来不留情面得近乎无礼。”宫色祺嗤哼的语气,带有不经心的试探,“冉沃堂,我也算是你的主子吧?” 冉沃堂缓缓回身面对他,“小姐才是属下的主子。” 宫色祺气煞。“在家从父,我兄代父职,如今莞儿待字闺中,再怎么说也是听我的。怎么她是你的主子,我却不是,你说个道理来解我疑惑。” “老爷将属下给了小姐,主爷亲耳听见,何必为难属下。”不想为已成定局的事再费唇舌,冉沃堂举步欲去。 “若我杀了莞儿呢?”颊际的肌肉隐隐搐动。 “保护小姐不力,是属下无能,自当以身殉葬。”冉沃堂云淡风清的口吻,听不出忠诚之外的情感。 “荒唐!”今日诸事不顺心,宫色祺爆发了。“躲在一个娘儿们身後看头看尾,会比帮我打理宫氏家业重要吗?我不忍你一个男儿汉平庸一生,沦为没出息的阉入。绍果你怎么回报我的赏识,一句他奶奶的“以身殉葬”!枉我拿你当兄弟看待,阿皓、大哥我尚懒得用心思。你打小没出息,大了也未见长进,开口、闭口小姐,眼睛只瞧得下你尊贵的小姐,心思无论怎么转,水远转不出莞儿。好个身殉,现下连死也要缠著你的好小姐。冉沃堂,你他奶奶的到底有没有自己的思想、感情!” “主爷唤住属下,想说的便是这些吗?”冉沃堂一脸置身事外。 宫色祺怒极反笑。他实在很厌恶冉沃堂这种气定神闲的模样。 在冉沃堂出现前,他本是万事顺遂的天之骄子,以为天下唯他独尊。结果与冉沃堂的一场比试,一举击溃他满满的自信。 不服气的追缠冉沃堂到大,几乎被挫折到大。好胜心在缠斗中更形执著,他不服输,宫色祺只能是赢的一方。他宫色祺怎么可能会输? 身手不如冉沃室,他可运用其他优势挽回自尊。任何主子皆有差遣奴才的权利,踩著冉沃堂的自尊,拿他当狗般使唤,让他认清武功卓绝不能代表什么,不管他多优秀,到最後依然得听命於手下败将。因为下人终究是下人,这便是身分差异,他占的优势。该死的老头为何耍将冉沃堂给了莞儿,这下子,他该如何挽回颓势、自尊?求莞儿把冉沃堂让他,让别人施舍他,然後使他更加难堪、更加的输不起? 老头子知不知道他的一时愚蠢,让他陷入多么挣扎的境地? 如今不光是输赢或尊严问题,而是过深、过久的执念,令他无从放弃起。他与冉沃堂只能是主仆关系,绝不可能并立。无论如何,冉沃堂必须听命於他。 “主爷若没其他事,属下告退。”冉沃堂斜挑眉头。 “急什么,莞儿不会在阿皓家丢失的。”对莞儿以外的人,他统统不当回事,态度孤绝、冷傲得很。“告诉些个天大的喜事,方才你宝贝的小姐坚持下嫁李家。你呢,坚持陪嫁?” 冉沃堂冷沉的神色瞬间起了变化,宫色祺来不及细瞧,他已回复一身淡漠。 “如何?”宫色祺厌恶地踱出画舫。 “属下已说,小姐的归处便是属下的归处,主爷何必一再试探。”冉沃堂淡然答道。 “冉沃堂!我本著爱才之心厚待你,你坚持不受?”宫色祺脸色铁青。冉沃堂冷扬俊眉,“主爷的厚爱,属下无福领受。就当属下不知好歹,请主爷另觅他人。” “说得真动听。如果莞儿要你留在宫家,你是不是就肯收敛不知好歹,领受我的厚爱?”宫色祺讪讪地嘲弄道。 如果那是小姐衷心希望,属下自然遵从。”冉沃堂神色严峻,淡而有礼地提醒宫色祺。“属下的个性为何,主爷应知一二,小姐的性情,属下亦比谁都清楚。那些事情小姐会如何做,或者搁入心中,属下约可猜著。属下会不惜一切保护小姐,请主爷别再为难小姐。” 宫色棋愕然一怔。 多么卑微的请求,多么熟悉的话语,而这些都只因为他有一颗冥顽不灵的固执脑袋,及令人厌憎得想吐的忠心。愚忠!这便是该死的一派愚忠! 老头病死那年,冉沃堂也是以这种愚忠过头的气势,和该死的冷峻神情逼他失控。好像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蠢事,却甘之如饴。 “你为莞儿做了这么多,她完全不知情,何苦!”缩在一个软弱无用的娘儿们身边,他一个堂堂武魁居然甘之如饴,真是天大的笑话! “这是属下的职责所在,何苦之有。”冉沃堂清冽的寒眸微微一凛,淡然的语气夹杂了严厉与强硬,“希望上爷没忘了当年的承诺。” “你当我宫色祺是背信小人?”宫色祺不敢置信。 “属下不敢揣度主爷的心思,若不是主爷拿小姐的性命要胁在先,属下也不会贸然造次。”冉沃堂不卑不亢何答。 竟敢拿他的话忤逆他!“难不成我随口说说,你的小姐就会缺臂少肉?” “属下若有冒犯之处,请主爷见谅。”冉沃堂欠身。 他冷静自持的声音,比冰雪更冷、比不道歉更让人难堪,宫色祺被激怒了。 “为一个女人牺牲这么多,只怕已不单是职责所在。你不会想要拥有莞儿,或得到莞儿的回报吗?冉沃堂,别忘了你只是身分卑微的奴才,攀不上宫家小姐,也没资格爱她。” “在属下眼中,小姐只是小姐,主爷未免思虑太深。”转身而去的昂藏背影,是雪白天地间,一抹强烈却又凉薄的复杂存在。 “我倒要看肴你如何不惜一切。” 第11章 原先对妹妹交替出阁犹心存顾忌,宫色祺决定依从小妹心意,让宫莞重九出阁。 冉沃堂缓下步子,待他说明。 “看你对主子如此尽心尽力,我好心些帮你除去心头大患。”宫色祺诡异地嬉笑。“洞房後,你给我杀了李家独子。”心爱的小姐让人抱了,他想必不好受吧! 他想看天塌了依然色不变的冉护卫,到底会不会惊惶失措?那必定很有意思。 冉沃堂脸色微变,“为何要杀李家少爷?” “本主爷一时兴起,想看一个狗奴才能愚忠到何种地步,可以吗?哦,不必我介绍,你想必知道他是莞儿的未来夫婿。”早想杀了李家那个处处与他作对的猪猡,正好,一切配合得天衣无缝。全部下地狱去吧! “恕属下无能,无法配合主爷的兴致行事。” “莞儿和她的夫婿可是只有一人能活哟。你不恋世,不表示你的小姐也是吧?”宫色祺嘻嘻笑道“你不杀李家少爷,别怪我食言,杀了你的宝贝小姐。” “属下不会坐视任何人伤害小姐,劝主爷三思而後行。”冉沃堂说完,从容地转入拱门,留下气炸了的宫色祺。 他威胁他,冉沃堂好大的胆子,竟敢威胁他! 好,很好,他倒要看看他怎么解决问题! 第五章 天色灰蒙蒙的,薄雪轻飞,看样子明日不可能是晴朗好天了。 信步下湖畔,宫莞小心探脚,试了试冰白的湖面,确定结冰厚度足以行走,才摇摇摆摆往湖心而去。 明日即将离开云阳,这是她所选,无怨亦无悔。 决定嫁人那一刻起,忧郁的心便解脱,不再沉重得像随时要压垮她。所有悬岩在心、不愿面对的难题与不舍,皆在霎时有了答案。 宫莞恬适地仰高脸,让雪花点上眉心、眼睛。 “小姐,小心。” 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自背後伸来,及时稳住失去重心的她,一把绘了好山好水的纸伞,跟著遮去她头顶那片晦盲的天空。 循著被轻轻握住的手肘,望上冉沃堂冷峻的脸庞,宫莞眼眸掠过忧伤。沃堂是她唯一的不舍与烦恼,她会想念沃堂的,永远、永远…… “这里风大,小姐还是回转屋内吧。”冉沃堂将带来的暖裘为她披上。 “我想四处看看。”宫莞温柔微笑。她要将这张伴她成长的冷峻脸庞看个仔细,然後……放沃堂自由。“沃堂,谢谢你陪伴了我这么多年。” 似乎察觉到什么,帮她兜拢暖裘的冉沃堂,若有所思地瞥她一眼。 赶在泪水夺眶而出前,宫莞伤感的别过头。 “你仍然没打探到娘的消息对不对?找了娘好些年,出嫁前,我好希望能见她一面,看来这个心愿耍落空了。”她悒郁地低了声音,“娘和你是我仅有的牵挂了。”冉沃堂保思许久,语带歉然道“三夫人很好,小姐不必记挂。” “真的吗?沃堂是不是知道娘在哪里?”宫莞惊讶。 “属下不能透露夫人的落脚处,希望小姐谅解。” “不怪你。知道娘安然无恙,我便放心了。”宫莞开心一笑,心头的挂念少去大半。 沃堂做事很有分寸,迟迟没告诉她,必然有他的顾虑。何况娘是私逃,毕竟不能见容於宫家,让她安静的过日子也好。 其实,娘若留在宫家,卜场又能比大娘、二娘好多少?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即便粗荼淡饭,娘也会甘愿受的。她能体会娘逃离宫家的心情,这几年她何尝不是时时恨不能插翅飞离? “娘那边,往後劳烦你照看了。”宫莞试图挤出笑容,伤心的泪水却滴落得比想像快。答应代色裳出嫁後,她忙著帮沃堂多做几件衣衫,没时间和他深谈,拖了又拖,已经不能再逃避。“沃堂,我嫁入李家後,你有何打算?” “属下会随侍小姐身侧。” “不。”她就怕沃堂这样,怕他一心为主,不知多疼措自己一些。“宫家人的气焰已经够你受,我不要其他人也像色祺哥或色裳一样,羞辱沃堂。” “属下不会有事,小姐不必担心。”冉沃堂欲将轻颤的她扶起离开湖面,她却反身偎人他怀枣,轻摇头。 “沃堂,你走吧。”椎心的痛觉不会因不去面对而减弱,情况若干能改变,逃避亦枉然。 冉沃堂一阵怔仲,尘封的回忆被轻轻勾动。 “以後我有夫婿可保护,所以你……你也去追求幸福。”宫莞含泪轻笑,不想哭,想让他安心离开,可是她办不到。 冉沃堂沉默的垂视她。 “离开云阳,你就是自由的冉沃堂,不再是冉护卫。请你为了我好好的珍重自己,一定要过得很快乐……”她恋恋不舍叮咛著。“我……我想,沃堂定能觅得一位才德兼备的贤妻,照顾沃堂一生。”不愿去想倚在他身边的人,将不再是她。 她有了归宿,沃堂也该拥有幸福,他为她付出那么多年,已经够了。再来的幸或不幸,概由她一人承担,这是她的选择,没理由拖著沃堂一起受。 早该放沃堂自由,她不该为一己私心强留他那么多年,可是她不舍,好舍不得…… 在沃堂眼中,她只是信守承诺保护著的主子,可是在她心里,沃堂不单是护卫,他是比亲人更亲、更重要的人。就因如此才要放他走。 嫁了也好,这样她便有足够的勇气与他分离,不能再绊住他了。 “属下承诺过一生追随小姐。”冉沃堂语气轻淡,神情却坚定无比。 “可是,我不想让沃堂追随了。”宫莞忧伤抬眼,想笑著向他道别,泪水却背叛地落个不休。“送我……送我出云阳後,你就走吧。离开宫家越远越好,别再回来。”不要他去李家,也不要他留在污浊的宫家。她要他摆脱一切,重新开始。 冉沃堂冷肃而遥远的神情,流露少有的浓烈情绪。 “沃堂,你一定会依我的,对不对?”宫莞倚在他温暖的胸襟,泪水滴下。 如果沃堂不是那么忠心,待她不止是小姐,一切是不是就会不同…… 退开身想再看看他,宫莞忘了自己踩在冰上,脚下打滑,身子不稳地向後斜倾,冉沃堂及时拉住她。彷拂她的荏弱,合该由他来守护,长期养成的默契,天经地义的流转在主仆的举手投足间。 “你离开吧,算我求你。”宫莞身心被浓浓的离情,猛烈烧灼著。 冉沃堂以惯有的沉然凝视她,良久不语。 “沃堂……”实在观不出他冷淡面容下的所思所想,宫莞只能噙波瞅他,眼带哀求。 那一年,小姐也是以这张泪湿的小脸,楚楚可怜的这般哀求他。 “沃堂,你说话呀。”不希望他走,不愿意他留,她亦无奈…… “请让属下护送小姐到李家。”将蠢动的情感收敛人心,冉沃堂疏离的神情,淡漠如昔。 沃堂真的答应了!宫莞猛然压下头,必须紧紧咬住下唇,才能阻止自己反侮的哭出声,求他别离开。 沃堂真的要走了,永远消失在她眼前……这是她期盼的结果,为何心会痛成这般?不要他走…… “小姐。” “我……”噎在喉间的话化为一汪泪泉,淹没了宫莞。落雪纷飞的湖面,起了氤氲雾气。 冉沃堂将低头揩波的小姐护近心窝,挪动身子挡下风雪。 “属下必须送小姐到李家,才能安心离开。请小姐成全。”他淡淡坚持道。宫莞含著泪,犹疑不定。让他送至李家,这样好吗?她怕自己意志不够坚定,中途 改变心意求他留下。她没有那么坚强。 “小姐……” 宫莞抹去泪水,笑看他。无法拒绝沃堂,这是他首次也是最後的要求,拒绝不了。 “你一定要快快乐乐过日子,别让我挂心。开怀时要笑出来,不高兴时要让人知道你在生气,不论是欢喜、忧伤,都要明白表现出来。”她竭力忍住痛苦,轻轻的拉住他衣袖。“我全都帮你打点好了,一到李家,你就走。”亲手帮他准备一切,以确保他衣食无缺,这是她能回馈的仅有。 冉沃堂闪动克制的深瞳,看她破皮的唇渗出血丝。 “沃堂,谢谢你守护了我十八年。”千头万绪无从说起,对尽忠职守的他,她只能报以粲粲笑颜,让他走得无牵挂。 “小姐保重。”冉沃堂终於允许自己抬手,拭去她唇上的血。 ◆◆◆ 送嫁人马清晨自宫家出发,取道沁山,欲与山後的迎亲人马会合。行至山腰,才发现风雪过大,寸步难行之下,不得不回头,转往位於山脚的宫家别业。 敲敲打打的乐乐,吹不掉酷寒的冷意,来回折腾了下来,云阳阴晦的天色已磨黑。宫莞拿下喜巾,头戴金玉镶缀的凤冠,一身粲红霞纰,胭脂淡抹,喜色从头贯穿至莲足。 在窗前站定,怔怔地望著夜色,听见开门声,宫莞连忙期盼地回眸。 “小姐,请用膳。”陪嫁的丫鬟端进膳食。“主爷说今晚要留宿别业,奴婢先帮小姐拿下凤冠吧,净身的水已经在烧了。” “不必麻烦了,有需要我再唤你。”宫莞心中有说不出的失望。吃不下,一个人用膳总觉得食不知味。 “可是小姐……” “你有没有看见冉护卫?”沃堂上哪裹去了?想让他看看她著嫁衣的样子。喜巾一盖上,什么都瞧不见。一路上浑浑噩噩,心情在谷底回汤,她完全感受不到喜气,彷拂出嫁的不是自己。 “冉护卫不久前被主爷叫出去了。”丫鬟的脸蛋红了红。 第12章 出去?宫莞微愕。难不成色祺哥又一时兴起,缠著沃堂试身手?可能是行程耽搁,惹烦了色祺哥吧。 奇怪,色祺哥为何坚持送她出云阳呢?亲事的琐碎,都由三哥在张罗呀。 “知道他们去哪里吗?”外头天寒地冻的…… “奴婢见他们徙左侧小门出去了。” 左侧小门?所以沃堂是要来找她的中途被叫走的。宫莞还想问些么,却见丫鬟的脸无故赧红,担忧的眸子霎时柔和了。 她那么留意沃堂的动静,自然是对他有好感。虽然有些难受,还是高兴沃堂不会孤老一生。呵,相貌出众的他,必不难找到佳人相伴。 “我知道了,你也下去用膳吧。”宫莞回身望著窗外。 “是。”丫鬟走至门边,忽然踌躇著。“小姐……” 宫莞纳闷回头,见她欲言又止,柔声轻道:“有话直说无妨。” “主爷……主爷不知问了冉护卫什么,然後……” “怎么了?”丫鬟吞吐的模样,让宫莞心生了不安。 丫鬟先伸头探探外面,确定没人,才道“主爷好像在生气。” 生气?宫莞忧虑的瞥了下大雪纷飞的窗外。莫非色祺哥发现她为沃堂打点的行装,以为沃堂私取宫家财物? “嗯,你先下去吧。”怎么都放心不下,还是去瞧瞧好了。 丫鬟一离开,宫莞立即沿长廊而出,欲转向通往侧门的支廊前,赫见脸色苍白的宫色裳出现在长廊另一端。 “色裳,你的伤好了吗。”宫莞惊喜地趋前。她不晓得色裳也随行了,她也是特地来送她一程的吗? 重创未愈,宫色裳禁不住寒意,背过身去,猛烈呛咳著。 “好冷哦,咱们进屋谈。”宫莞体贴的想拉她进屋,却被她冷冷挥开。 “不必施舍温情给我,我不会感激你。”宫色裳扶著墙面,气息浅促。 “为什么恶言相向,我们是姊妹呀,为何不能好好相处?”她即将远离云阳,难道这还不够? “少往脸上贴金,我从未当你是妹妹。”宫色裳斜眼瞪向宫莞。一向素淡的她,身著凤冠霞纰因而通身喜红,将脸上的淡妆映艳不少,也让她的美丽有些不真实。 宫莞出嫁究竟想成全谁?是她,抑或冉沃堂?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宫莞黯然低语。“我是没用,可是我已经尽力了,你也看见的。” “你的存在让许多人痛苦,所以我讨厌你,非常讨厌你。”像宫莞这么软弱的人,本就没资格活著,何必理她洞房後会不会被色祺哥打死,何必在乎她代嫁的心情,那是冉沃堂要操心的事。 “除了我的软弱令你不快外,你为什么怨恨我?你恨我。色裳,我知道你恨我,为了一个不知名的原因在恨我。我想知道为什么。”嫁人李家前,她希望弄清楚呀。她存质问她?宫色裳错愕。 “色裳,请你告诉我。”她真的很想知道,不想无缘无故被怨恨。 宫色裳心火顿起,恨她的敏锐、恨她的天真与无知,一切的一切。 “因为你被保护得太好,无知得太可笑,一点也不知道,色祺哥想要的其实是冉沃堂。你真以为他会为了你这种人浪费心神。他缠著你,完全是因为冉沃堂。”她恨她占去色祺哥的心思,不管是何种方式的占据,都不可饶恕。 “不是的,色祺哥所以闹沃堂是因为……”宫莞倏然哑了口。 兄长逐年焦躁的暴行与恶意的讥嘲,震碎的片段组合成一个铁铮铮的事实;色祺哥折磨她,不纯粹是因为讨厌她,亦非单纯的想和沃堂切蹉武艺,原来他想收沃堂为门下。是了,这就是色祺哥焦躁的原因。 一次次惨败,一次次自尊受损,色祺哥因而焦躁不已;太过高傲,不屑施舍又放不掉,所以他痛苦不堪。多么复杂的心思,既欣赏一个人同时妒恨他,不想输却又赢不了,这是多么痛苦的执念。 色祺哥做了那么多残忍的事,怎会以为她还会将沃堂让给一个不尊重生命的人去践踏? “可是,他不配拥有沃堂呀。”昏惶中,宫莞脱口轻咛。 “不配?你这种一无长处的人,有何资格这么说?”宫色裳直起咳弯的身子,无端地暴怒了。”你的无知实在让人痛恶。宫莞,为了让你这个懦弱无能的主子宁静过生活,你大概不知道冉沃堂那双手必须沾上多少血。”她为何要跑到别业来?何必理这个打从心眼瞧不起的废人。 “沾血?”宫莞瑟缩了下,宫色裳无名的怒气、怨恨的眼神,都让她有风雨欲来的恐慌感觉。 “你不知道你优秀的冉护卫杀起人来,连江湖上最顶尖的杀手也要自叹不如?”不能让她得到那么多,她必须付出代价! “沃堂不会杀人的……”宫莞愣愣反驳。 “冉沃堂不会杀人?多荒谬的笑话。你以为宫魄、二娘是怎么死的。”宫色裳凶残地恶笑。 大哥、二娘……?不-- “胡说……你胡说!”宫莞崩溃地吼她。 “是不是胡说,去问你光风霁月的冉护卫便知道了。” 一身的喜色彷佛随同血液一并流光,凋零了新娘子娇媚的容颜。宫莞瞠大眸子,过於震惊而无力辩驳。 “宫莞,对冉沃堂最残忍的人是你,你才不配拥有他。你自以为是全天下对他最好的人,却不知害他最惨的人是你。” 她不知道,完全不知道这么丑恶的事……宫莞心痛得无法喘息。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沃堂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宫莞猛然白了脸,错愕的发现,她竟无法责怪沃堂,一心偏袒。只因为他比大哥、二娘重要吗? 不,不是!而是她了解沃堂,深知他不会无缘无故杀人……他做事有他的道理,沃堂不是冷血的死土,他不是、不是! 为何杀了大哥、二娘?大哥死了对沃堂并没有好处呀……刚刚色裳说了什么,说沃堂是为了主子…… “色祺哥……拿我威胁沃堂?”宫莞心头泣血,不堪地掩住抖颤的唇。 “宫莞,休想迁怒於人!若不是你没用,以冉沃堂的本事会被威胁吗?”宫色裳反唇相稽。 真是宫色祺!那几年他与大哥争家业,闹得十分不愉快,没想到……他会下毒手。沃堂为了她牺牲那么多,为何从来不说?她又为何没察觉异状……是呀,自己迟钝,怎能怪罪於人…… “只要沃堂走了,就不会被威胁……”可怜,好可怜的沃堂…… “走?走到哪里?”宫色裳匪夷所思。“你不会真以为冉沃堂会爬离你身边吧?他已习惯当你的看门狗那么久,能走他早就走了,何必留下来。你还不明白,你的看门狗根本是愚忠到无可救药。” “他会走,只要我开口让他走,他会摆脱掉一切!”宫莞激动驳斥,忽冷忽热的脑子胀痛得厉害,整个人昏昏沉沉。 这个说辞很牵强,她知道,尤其在得知沃堂为她牺牲那么多後,更是薄弱……她该如何是好…… 宫色裳大笑。“枉你自以为了解冉沃堂,没想到,最不了解他的人依然是你。你居然不知冉沃堂曝露在外的致命弱点,便是他的尊贵小姐。宫莞,你眼盲心盲,枉为人主。” 这一击来得又快又猛,宫莞不知自己还能有多么震愕。色裳真的让她恨起自己了。” 原以为嫁人後,沃堂会安心离开,如今才知道错估了他的忠心。 会的、会的!她会让沃堂解脱的,不计代价…… “只要你活著的一天,冉沃堂就受制於人,他的双手会继续沾满血腥。”宫色裳脸色阴沉地越过宫莞。“你的存在让很多人痛苦,所以我讨厌你。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吗?” 宫莞愕然抬眼,惨白的愁容忽然笑开了。是呀,只要她不存在,就不会拖累沃堂。……不存在……不存在…… 转身而去的红色衣摆,像振翅欲飞的蝶翼,带著义无反顾之心,翩翩地投入冰天雪地之中。 宫色裳顿足回望,只见茫茫雪雾间,迤逦过一道艳色光芒。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粲光逸去不久,另一道不容忽视的青色劲影自漫天风雪中稳奇书网健走出,冰冰凉凉地拂过她身侧,未曾停伫片刻。 “你的好小姐终於开窍。狗奴才,你从此自由了。”宫色裳死冷地盯著那扇吞没嫁衣的小门。 冉沃堂面色微变,快步人闺房,旋又快步走出。 “小姐呢?”刚刚那个身影真是五小姐。她告诉小姐什么? 宫色裳嫌恶地冷瞪他一眼,移步欲去。 冉沃堂斜掠至她身前,一掌掐住她脖子。“小姐呢?” “故开你的脏手!”宫色裳脸色涨红,狂怒地挤出话。 冉沃堂加重力道,“小姐呢?” 挣脱不开箝制,宫色裳气血不通,无法喘息了。谁许他如此故肆的? “快说!”刚硬的手指箝制住颈骨,冉沃堂厉声沉喝。 宫色裳扭曲的脸色转紫,冉沃堂全然无视,手劲持续地增强。 他真打算杀了她……宫色裳惶乱地瞥向小门,冉沃堂随她的视线望去,冷峻的面容霎时飞白。丢开她,他疾步转出。 宫色裳双手交掩淤青的脖子,头晕目眩地瘫坐在地,大口大口透气。 哈、哈……这就是色祺哥想看到的,冉沃堂惊惶失措的样子。多么轻易办到,只要他的好小姐稍有损伤,他甚至忘了什么叫镇定。 诡笑的媚眼,悒郁眯起。 嫁人应该是为了自己,不是买卖、不是奉献,更不是为了杀千刀的狗屁慈悲! 第13章 给宫莞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事情回到原点,欠她的人情便一笔勾消了。她可不屑欠宫莞任何东西,更想瞧瞧这对主仆的命运,那是多么有趣的事。 ◆◆◆ 沿著足印追出,冉沃堂赶在风雪覆去足迹之前,拚命追赶。未久,终於在亮晃晃的雪地上看见一抹模糊红彩。 “小姐!”冉沃堂纵身而起,捷如飞乌地接近那个跄跄踉踉的红影。 亮粲的霞纰被风雪侵湿,光彩褪去,过重的凤冠使宫莞胀痛的脑子更加昏沉。 记不得自己仆倒过几次,只知道要爬起来再走,一定要走……不然,沃堂会被宫色祺利用……是的,他叫宫色祺,她不承认这么坏的人是兄长,耻於承认…… 她要远离沃堂……但,走去哪里……这里又是哪里……从来不知天地这么大……往东还是往西呢……无论转往哪个方向,感觉一样冷……景色一样白……一样无所适从……她累了,想睡……头好疼、好重…… “小姐!”冉沃堂转眼间追上斜坡,然而离坡上的人仍有一段长得令人害怕的距离。最怕是她一脚踩空,而他来不及救。 ……又是风又是雪……一片雾茫茫……往哪里去…… “小姐,请留步!” 搓揉额头的手一僵,宫莞茫然回望。 “沃堂……”那个矫捷掠来的卓然身影,分明是他。 “小姐,别再走了,危险!”冉沃堂见她掉头欲走,心急大喊。这一带有沁山猎户设的陷阱啊。 危险?宫莞直挺挺地顿足。不留步,沃堂会追来,他会拚命以保全小姐,让她又心疼又惭愧。 对父亲的承诺困死沃堂,她的挽留、依赖,将他推入万丈深渊。沃堂好可怜…… 宫莞白著脸,转身对他悲伤的轻摇头,“别过来,沃堂,你站在那里听我说。” 冉沃堂脚下不停地点雪移进,见她小脸一凛,坚决地转身欲去,不得不止步。 “小姐,请留步,属下不再追了!”这段距离,够他保护小姐。 “沃堂,你仔细瞧瞧我好吗?”宫莞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摸了摸厚重的霞纰,才发现上好的织金锦也只不过风雪侵袭,风华褪尽,期待的娇容因失望而枯萎了。 想将最美丽的样子保留给他瞧,却狼狈不堪,以为对他最好,却累他最深。所有她以为的美好,全是一场空。生存的信心已失去,她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冉沃堂定下心神,隔著风雪,遥望她美丽却迷离的袅娜身影。湿重的红衣翩翻似风中残翼,彷拂只要一个闪神,小姐就会碎得不知去向。 “小姐很美丽。”他清冷的俊颜有著护卫之心以外的情感,诚挚的声音满是压抑。 “谢谢沃堂。”宫莞勉强地牵动唇角,试图开心地笑,心情却沉重不堪。“沃堂为何骗我要走?” 冉沃堂微讶,随即沉著地迎视她搜寻的眸光。“属下并未欺骗小姐。护送小姐至李家後,属下自会离开。” “真的吗?”宫莞幽怨一笑。她不信,再也不信了,沃堂独自扛下太多事,他不会离开的。正如色裳所言,她拖累太多人。 “属下承诺过离开,一定做到,请小姐先随属下回别业。”冉沃堂试著接近她。小姐就这么想要他走吗? “不,别过来。我不想回去。”为什么他的回答让她更不安,她无法不去猜想他答应的原因,无法不去想,他是不是又被迫忍受了什么…… “小姐若不想回去,这里离属下的故居很近,请先过去避避风雪。”小姐的脸色太苍白,湿透的衣衫必须尽快换下。到李家还有一段长路要赶,小姐会受不住。 “二娘……大哥……真是你杀的?”宫莞恍恍惚惚地揉著胀痛欲裂的头。冉沃堂担忧的脸色遽变。五小姐知道的事,比他想像的多。 “是宫色祺拿我的命威胁你?”无法不气这个人。 宫色祺?冉沃堂眸光保敛,有些明白主子不肯回别业的原因。 “所有的事情全是属下自愿,请小姐原谅。”冉沃堂不愿多说。对人一向宽容的小姐竟恨起主爷,必然自责甚深。不愿她知道太多。 原谅什么呢?原谅他为了她受制於人,一心护主,还是原谅他被她这个笨主子拖累。 “沃堂不可能那么残酷,你不是宫色棋……”头好重、好昏……宫色裳的话,闪现在宫莞昏钝的脑子。“宁静生活……你、你是为了让我有宁静的生活?”她抬起挂泪的眼睫,满脸的不敢置信。“原来……这五年的平静是你卖命换来的!”一直以为是宫色祺忙於生意,老天爷! 冉沃堂想说些什么让她释怀,却只能无言的看著她。以前小姐不知道,他可以不说,现存她问了,他无法骗她又不想伤她心。隐瞒和说谎是两回事。 在沃堂眼底,她真有那么软弱、没用吗?宫莞心灰意冷。 “你到底隐瞒了我多少事,你不该为我做那么多的,我好讨厌自己。”宫莞悲伤惨笑,回顾白茫茫的天地,喃喃嗫嚅“我曾经说要好好待你,没想到累你至此,早知道不该向爹要来你……” “属下所做的都是职责所在,小姐待属下极好,并未拖累属下。”冉沃堂心下一冷,语气坚定地安抚伤透心的主子。 属下、属下……宫莞怨怪地斜眸笑睇他。他已经将命卖给她,太忠心了,一片赤诚。得护卫如此,她应该感到高兴或窝心,而不是悲哀得想哭。他让她感觉,她只是一尊易脆的琉璃观音,必须小心看著、护著,却不可以触碰。 谁教她软弱,无法像沃堂一样,将主仆的界线昼分得那么清楚。她不够理智,无法如他冷静自制地疏离众人,除了尽忠,不必感受其他事。 主子、奴才,呵,在沃堂眼中,他们永远只能以天差地远的尊卑身分相对。彷佛她的姓氏给了她无上的光耀与权利,而他的则恰恰相反。所以他甘愿做,她也应该心安理得接受,像普天下的主从一般,认命的依循命定走。主要奴亡,奴不能不从。 可是那不是她要的呀!她不想他盲目的为主子受苦……头好痛、好痛……冰凉的小手摸索到凤冠上结冰的珠玉。 原来是这顶华丽的凤冠压得她喘不过气,头昏脑胀……呵,华而不实的东西总是让人沉重,像那座深宅,那个荣耀的姓氏…… “我不想回别业……不想看见宫家的任何人……”但她该往哪里走? “小姐想去哪里?”冉沃堂急问。她恍惚的样子令人不安。 “去哪里?”都是雪,往哪边走似乎没分别,既然这样,何必犹豫……“已经不需要嫁人了,我不想宫色祺扩展野心的版图,他太坏、太坏,怎么可以这样欺负沃堂……”冰白的枯容,浮现一丝愤恨之色。 “小姐……”原来一切的伤心、绝望全是为了他吗?内心深处,那些禁锢的深沉情感滚滚翻涌,再也压抑不住,冉沃堂自制了一辈子的心,终於崩解。 “沃堂,对不起。害你受了那么多委屈,我这个口口声声说要善待你的人,却一点也不知情。我知道即使我嫁人了,宫色祺也不会放过你,我想走,可是好累,想好好歇息,只愿永生不醒。快点,趁宫色祺没来之前,你快点离开……”在这片旋转、昏黑的天地里,她已无处可去。 冉沃堂身心一惊。小姐的意思是…… 宫莞不舍地深望一眼他清峻的容貌、淡薄的硕长身影,唇畔幽幽勾起一朵飘忽的笑,恬然转身。 “小姐!”心头发凉的冉沃堂,纵身掠起,惊慌地随红色衣摆飞移,几个起落手已购著一截衣角,耳朵却同时听到隆隆巨响。 那是宫莞被黑暗吞噬前,看见的最後景象。沁山的雪在眼前崩落…… 沃堂! 生死瞬间,依稀欣慰的记得,她将那个护主心切的人一把推出地狱深渊,好让他与她,同时解脱。 ……假如来生能选择,她不愿投胎富贵人家,不愿姓宫……但仍然希望与他相遇,让他以不同的心情来呵护……咫尺天涯的感情,太痛苦……沃堂…… 昏迷的人看不见的是,那双回头瞥她的冷沉深眸,满是惊慌与无助。 ◆◆◆ 叩叩! “谁啊?……这种天气,怎会有人出外访人……”小屋的门拉开,露出一张老脸,定眼一瞧,他旋即被来客的模样骇得目瞪口呆,发软的双腿打起哆嗦。 这名高大的青衣男子,面色灰败,血水从额头流下,身上也有,交织成一副极为恐怖的景象,不细瞧,还真看不出是人。 开门的老叟心里直发毛。他是人是鬼?“我……我平生不做亏心事,可半夜也伯鬼来扰……” “齐伯。” 老叟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昏花老眼眯起,壮了胆,小心的向前跨了一步。 “敢问小兄弟是哪位?”他的模样似曾相识…… “是沃堂。”冉沃堂气息薄弱地粗声喘道,头昏了下,赶紧运气撑住。 “是沃堂啊!快快快,快些进来,你怎么伤成这样!”齐伯迭声惊呼,慌忙想扶他进屋。自从这孩子随地娘亲搬离沁山後,他就绝少看到他了。 冉沃堂摇手回绝了老人的好意,灰败的面容,几次焦急地回头望,似乎存挂心著什么事。 “麻烦齐伯一件事,劳烦齐伯去宫家别业报个讯,通知宫家主爷,我在林边的小屋候他,请他让大夫随行。”简短几句话,像背了千斤担走完陡坡,他粗声喘息不止。定了定心神,冉沃堂不动声色地提运真气以保持清醒。 第14章 “你的脸色好难看,我先去请大夫来帮你看看再去办。快点进来脱下这身湿衣衫,烤烤火。”齐伯回转屋内,拿起挂在墙上的蓑衣。 “我不打紧,麻烦齐伯了。”冉沃堂抚著胸口转身,齐伯看到他血肉模糊的後背,惊心地倒抽口气,急忙追出。 “胡闹!你这个孩子受这么重的伤,还说不打紧,你家小屋荒废多时,早已不能住人,离这儿又远,不许胡来,进去。你这是在跟我见外吗?快些进去!”齐伯老脸一横,生气的想推冉沃堂进屋,却被他再次摇手拒绝。 不能再待,小姐还在等他。“请齐伯尽快通知宫家主爷,劳烦。”冉沃堂怕耽搁了时辰,足尖一点,忍痛地拔身纵起。 “沃堂!”齐伯追了几步,眼见他很快的消失在风雪中,只好摇头叹气,冒著风雪报讯去。 这孩子和他爹一个样子,都是固执的死脾气,不听人劝。那年卉娘生了小病,深爱妻子的地爹也是听不得人劝,冒著风雪去请大夫,结果一病不起,遗下可怜的孤儿寡母。 看那孩子急著回破屋的神情,彷佛又看到他爹,莫非那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让他放心不下? 傻孩子,走到那襄,少说耍半个时辰啊!以他的伤势,能走个十步就算阿弥陀佛了。 在一刻内拚命赶回故居,冉沃堂挺身端坐在宫莞身侧,运功逆冲气血。不多时,他重创的身躯已透出高热。 小心将昏迷的人横抱入怀中,冉沃堂温柔地垂视雪白娇容。从未以这般不自制的眼神凝视她,已经温热的手失控地碰了碰滑嫩却冰凉的颊,心口狼狈抽悸、胀痛,太过薄弱的意志锁不住四下窜动的浓情。 他情难自持地低头啄吻她冰凉的唇,感觉不到热度,让害怕的地更压下身子,密密地深吻住她。 冰冰凉凉却炽热的吻,缠住两人。直到睡梦中的人低咛一声,他才错愕地退开身子,粗重的鼻息急乱,无力阻止嘴上的酥麻、灼热沿背脊窜下,直入心窝,更困死他。 将怀中人贴近自己,冉沃堂眼一暗,赶紧闭目凝神,不断运行内力为她取暖。 他必须活著,小姐需要他。 第六章 好像睡了长长一世,梦中有许多让人伤心的往事,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重生。 宫莞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声,睫翼掀了掀,悠悠启眼。 “六小姐醒来了,快去告诉三爷!” “我顺便去端药?” 床畔的脚步声雏??,雀跃的惊呼声低低交叠,宫莞痛苦的闭上眼。以为重生了,原来是梦…… “六小姐,你感觉怎么样?”红衣丫鬟诚煌诚恐地跪在床畔,拿著沾湿的棉巾,轻轻滋润她乾裂的唇瓣。 嘴上突来的剌痛,令宫莞抖瑟了下。 “六小姐,对不起,奴婢太用力了。”红衣丫鬟慌忙放轻手劲。 心似死灰,宫莞连扯唇的力气也没有。 “六小姐,你是不是很不舒服?你昏睡了三天耶。”主爷说六小姐若出事,怠忽职守的她们就得陪葬。 只三日吗?为何不就此长睡不醒……感觉到丫鬟的手抖颤厉害,宫莞徵睁眼,对年纪尚稚的小丫鬟轻晃了下头,安抚不安的她。 冷凝的空气流汤来一股潮湿的霉味,引起宫莞注意。意与阑珊地瞥了下屋内,才发现这里并不是别业,她无来由感到安慰。 透过摇曳的烛光,仍不难瞧出屋梁已蛀坏了大半,墙面的士石剥落得厉害,像随时会倒塌。由满布的尘埃、蛛网看得出屋子荒置已久。 “这里……”宫莞粗嘎地挤出声音。 “这裹是冉护卫的故居。”红衣丫鬟挑剔地环视破败的屋子。“真破,委屈小姐了。大夫说小姐醒来後就可以回别业了,冉护卫还在昏睡,不能移动,我和小……” “沃堂发生了什么事?”宫莞骇白了脸,一把攫住丫鬟的手,吓了叨叨不止的丫鬟-跳。 “别慌,冉护卫没事,倒是你,让我们担心受怕的。”宫皓慢吞吞走进来,身後跟了名端著药碗的丫鬟。 宫莞挣扎著想起身,趋近床榻的宫皓一脸不赞同地将她压回床上。 “别起来,你身子很虚弱,还需静养几天。” “我、我一定要看看……沃堂。”宫莞急喘著气拚命挣扎,宫皓为免她病情恶化,耽误了婚期,只得依她。 “好好,别再动了,三哥抱你去看他。”好脾气横抱起瘦弱的妹妹,宫皓笨重往另一间房走去。 相较於前一间房的温暖,位於屋後的这间冷风直灌,冻透人心,躺在床上的伤者只盖了条薄薄的被子。 他们居然这样对待沃堂……心疼的酸楚在胀眶爆开,泪水冲落宫莞脸颊。 “把被子和火盆移来……这间……”她抖著声怒道。沃堂总是坚毅而强健的护在她身侧,从没想过他会有虚弱的一天。 “你说什么傻话!”喘吁吁的宫皓找不到可以安置她的椅子,只得将她放在床畔。沃堂的脸好冰!“全部都移过来,快点!”宫莞急道。 探完冉沃堂微弱的鼻息,她含著泪水,不想浪费时间自责、哭泣,捧起冉沃堂垂在床畔的冰凉手掌,轻轻搓揉。 宫皓见状,摇头叹了口气,指示丫鬟将锦被和火盆移至这间,自己从外头搬了张椅子进来,将就著坐。 痛惜的温柔眼眸被泪水糊花,双掌中的大手毫无暖意,宫莞著慌地将大手平贴在因高温而热烫的嫣颊。直到丫鬟拿来锦被,她才小心的将已有些许热度的手放回被窝。 “沃堂要不要紧?”必定是为了救她才受伤吧,宫莞自责的倾前帮冉沃堂兜拢被角,深怕沆睡的他遭受一丝风寒。 宫皓见她满脸执著,只有据实以告:“冉护卫的优势比你严重,你只是轻微的冻伤,好像被石头一类的东西重创。大夫帮他针灸、敷药後,脸色有好转一些。” “有没有……危险?”宫莞轻抚冉沃堂冰凉的脸颊,心口一阵阵绞痛。 “让他好好调养些时日就不碍事,下人的命都很韧”﹂宫皓事不关己的示意丫鬟将药端上。“你快些把药喝了,别辜负冉护卫一片心意。” 这个冉沃堂很不简单,托附近的猎户回别业通知他们,直撑到他们将莞儿自他手中接过,才倒下。他们赶到时,只见他满身是血、面色发黑地抱著昏迷的莞儿。以他的伤势,居然能撑那么久,连随行的大夫都啧啧称奇。 幸好二哥及时运气护住他最後一口气,否则失血又失温的冉沃堂已回天乏术。 “沃堂的药呢?”宫莞悔恨的泪眸没一刻离开过冉沃堂的脸。他就那么一心一意想救回厌世的主子吗?傻瓜、傻瓜,沃堂真傻。 “已经在熬了,你快点把药喝下。”宫皓敷应地催促著。 宫莞不想浪费时辰争执,让丫鬟将苦涩的药汁一口口喂下。 “三哥,沃堂若有万一,你便再也见不到我。”在宫家人眼中沃堂所做的事是应该,她知道他们不会为奴才费半些心思。 宫皓惊跳起身,“莞儿,你在瞎说些什么,话传出去可是很难听的。”天,幸好色祺先去向李家人告罪,他若在这儿,怕不一掌打死莞儿。 “不是胡说,你们想要我活,便尽心医治沃堂。”沃堂要她活,她便好好的活下来,不能辜负沃堂一番心意。但,这一次她要忠於自己的心,好好过活。人生只一回呀,怎能蹉跎。“我是说真的,三哥,求你看在沃堂救我一命,救救他。”她波眸汪汪,乞求地望向兄长。 宫皓心软了,挥手让丫鬟照办。 “莞儿,等你身子好一些,咱们立刻回别业。” “我要在这儿照顾沃堂,直到他醒来。”宫莞语气沉静,将散落冉沃堂额头的发丝拂开。 “孤男寡女……”她不避讳的逾礼行止,让宫皓错愕,起了迟疑。 “生死关头,还避讳什么孤男寡女?”宫莞极其愤怒。“假如沃堂也忌讳这些,我岂不早已一命归阴。” “他是他,怎能与咱们相提并论,而且保护你本是他的命……” “三哥!”宫莞厌烦地低吼。“我要留在这儿照顾沃堂,累的话,请三哥先回转别业歇息。”人命岂能斗量价值。 若是让李家人风闻这事,亲事八成告吹,届时二哥铁定迁怒於他。不妥,他无论怎么思量都觉得不妥。 “莞儿,你看这样成不成,我多派一名丫鬟留下来……” “不成!”宫莞不待他说完,一口回绝,愤怒的眸子扫向冉沃堂时随即放柔。可能是身子不适,心绪浮躁吧。莞儿似乎不大一样,不再善体人意,变得有些固执、难说理。 罢了,机灵些,别让色其发觉便是。一向偏爱这个善体人意的妹妹,宫皓挠挠耳朵,决意依她。 让丫鬟拿来一床锦被,披在体虚的妹妹身上,又添了几盆火。待屋内暖和起来,他才退至另一房,屈就著打盹儿。 宫莞疲惫地将枯瘦的脸颊贴在冉沃堂胸口,隔著厚暖的锦被,聆听他平稳却嫌微弱的心跳一会儿,才移至一旁紧偎著他。咫尺天涯又如何,情愿沃堂疏离而冷淡的离她远远,也不愿见他这般憔悴地躺在面前,动也不动。现下只求他活下去,只要他安然无恙的活著,是不是一片赤胆忠心已无所谓,他想怎么守护主子,她全不在意了。 “沃堂,不许离开我,听见没,不许。”泪水滑落枯颊。 ◆◆◆ “……你说要追随我一辈子,是你说的,不要走……” 走? 那个起雾的清晨,绝尘远去的人是…… ……娘,不要出家! 第15章 孩儿会听娘的话,忍让少爷,记住宫家的恩情,孩儿绝不再赌气了!真的,请相信孩儿,别丢下孩儿,别走、别走呀! ……谁家的小孩哭成那般?……慌乱、挣扎得一如垂死困兽…… ……依然要走吗?……没听见那个可怜的孩子尽力在挽留,为何看不见他惊慌无助的稚容下,有颗碎裂的心…… “……你可记得那年在山顶的武场,我求你留下,你为难了好久,终於答应……记得吗?” 山顶武场? 是的,记得。便是存那时,那个哭红了脸的小小姐,扑抱向他,哀求他别离开。於 是枯寂的心头震汤了,双足被小小的身躯拖住,从此走不开。 犹记得,她有双温腻的小手,摸起来很软、很舒服,出人意料的……温暖…… “……沃堂,你答应过爹耍保护我长命百岁的,你不可以背信……”带泪的嘤咛声满是惶然与绝望。 --无论发生了何事皆不能舍弃她,即使你被阎王点名了,也不能…… 那个浑沉、威严的声音是?俊挺的眉淡不可察地挑动。 ……想哭便大声哭吧,小姐……属下不会离去…… 强褓中的小姐很可爱,却没著嫁衣的模样美丽。只是一身的璀璨,她娇艳的容颜因何哀痛欲绝……她可知,那身红色嫁裳被白色雪地衬映得多么耀目,让人片刻也移不开心神……尤其奔走时更若翩飞彩蝶,动人至极…… 奔走?俊眉悚然挑高。 ……别再靠过去,危险……沁山的雪在松动,就要吞没她的美丽……别过去! 昏迷中的冉沃堂像被蔓年缠身,身子猛然震颤了下,震醒了喃喃呓语的宫莞。 不小心睡著了……宫莞困乏地贬著惺忪睡眼,双手还抓著冉沃堂的手。 沃堂前天睡得很沉,夜里却脸色忽黑忽白、频频盗汗。大夫说今日再不醒,便……永远不会醒了。 “沃堂,你醒来好吗?”他不是一心护主,何以听不见她的哀求。 这声破碎的哀咛,惊动了半梦半醒的冉沃堂。 将不再醒来吗?天,要她如何承受……宫莞噙著泪,脸颊依恋的磨蹭著他的手,未发现上方那双转醒的保眸,正关切地向下瞥。 “小姐。” 宫莞全身一凛,又惊又喜的泪眸,撞上两泓熟悉的深幽黑潭。 “小姐应该……回房歇息。”冉沃堂声音粗哑。浮浮沆沆中,他梦到……娘了。 沃堂醒来了……宫莞抿不直抖颤的唇,一迳摇头,已经虚脱得无法言语。 冉沃堂心神恍惚地凝视宫莞。那些零碎、惊心的梦境,大部分有小姐。 “沃堂,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宫莞急急问。 小姐包裹在被子里,形容憔悴,彷佛数日未合眼,冉沃堂动了动平贴在她脸上的手指。救下小姐後,只记得将她带回这里,之後的事就一片模糊了。 小姐仍然恨主爷,仍觉得……绝望吗?冉沃堂想起她心灰意冷的样子。很怕来不及救小姐,这辈子从没这么怕过。 “小姐没受伤吧?”冉沃堂回转心神,仔细打量她。 沃堂知不知道他才是那个生命垂危的人?宫莞又心疼又感伤,破涕为笑。 “仍然需要沃堂保护,所以你得尽快把伤养好。”冉沃堂凝神保思许久,“小姐还怪属下隐瞒二夫人和大少爷的事吗?” 宫莞眼神黯了黯,笑容努力持住。 “一定有什么事,沃堂不想让我知道,才会瞒著。何况你是为了我才被迫如此……是我不好,太过软弱,害沃堂被连累。”她无法责怪沃堂,一心倔袒,怪只怪沃堂把她保护得太好。 “小姐今後有何打算?”冉沃堂忽然问。无法忘记她哀痛的声音,连梦里都能深切感受到她的绝望。 宫莞的笑容僵住,帜白的脸庞闪著犹豫。这几日忙著照顾沃堂,尚无心绪想往後的事。她不想再和宫家有瓜葛,也不愿成就宫色祺,嫁入李家。 “沃堂,伤一好你就快些离开。我没事,你不必担心。”然後她也走吧,只能是这样,她已无退路。 挂心了十八载,岂能说放就放。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决绝,冉沃堂眼神深敛。 “小姐,你愿意跟属下走吗?” 宫莞一愕,泪水急冲出服眶,以为她听错了。 可……可能吗?他可能说出那句话吗?不是在梦中吧?他是沃堂,永奇书网远当她是可望不可及的易脆琉璃在守护,而不敢僭越职责半步的忠心护卫呀! “小姐,你随属下离开吧。日子也许清苦些,属下定竭力让小姐衣食无忧。”冉沃堂坚毅地起诺。早已打算活著带小姐远离一切,不愿再见她伤心欲绝的面容。如果小姐不想待在宫家,嫁人李家又非她所愿,那就带她走。 宫莞用力眨了眨迷离的泪眸,不敢相信地瞅著那双坚定的深瞳。 清苦?沃堂知不知道只要和他在一起,即便餐风露宿过一天,也胜过锦衣玉食一辈子。 明知道沃堂凡事必先顾虑到她的感受,下定决心带她走,只因她这个可怜的小姐无路可去,让他放心不下。可是,既然两人都挂念彼此,只惦念彼此,那又何必分离? 沃堂已经跨出了她以为是奢想的一步,不再坚持忠心不二,唯主命是从。他开口要他的小姐随他走了,不是吗?多么不容易的一步,呵,再也没有理由与他分离,很开心,真的好开心、好开心。 她要跟沃堂走。 “小姐若要属下离开云阳,请和属下一块走。”冉沃堂看不出她复雏难解的表情,淡然的语气显得焦灼。 “可、可以吗?”宫莞怯怯的,脸泛羞涩。 小姐与护卫私逃,他们都知晓这将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却是全新的开始。她会紧累抓牢这一刻,不许自己错过。 “如果小姐不嫌日子清贫,不畏人言,那就委屈小姐了。”冉沃堂眸光深邃,朝她伸出那只曾经失去力量的手掌。他会不惜一切保护小姐,只要她快乐。 “不委屈……一点也不。”莞儿红了脸,艳润的容光一扫枯槁之色,小手毫不迟疑探向他。滑腻的小手才触及那只有力的大手,马上被轻柔的握住。 很不可思议,不过贬眼,心情的转变竟可以是天与地。以前的种种悲伤与沉重似乎随著那个恶夜消逝了。是上天眷宠,让她重生了吗。宫莞赤红的小脸,腻进冉沃堂肩窝。 “沃堂,谢谢你。” “小姐谢属下什么?” “我也不晓得,或许是谢谢沃堂尽忠守护我这么久,始终放不下我。”她又哭又笑,嗅到他身上的药味,思及他抱伤在身,慌忙退开身子。 “小姐该回房歇息了。”冉沃堂见她身上的锦被滑落,伸手想帮她拉好。他是放不下小姐,他的职责本是守护她一生,不止是她的人,还有她的心。 “我可以目己来,你别动呀。”宫莞低斥著将他的手推回被下,吃力地兜妥大被。 “ㄚ鬟在熬药,再过一刻你就要吃药了,我要在这里陪著才安心。” “小姐想去哪里?”冉沃堂柔和了冷冽的眼。 宫莞小脸一亮,向往地合掌呢喃:“我想去风光明媚的地方,不要湿湿冷冷,常年穿著厚重的衣衫。想听听热闹、温暖的人声……就是、就是市集上那种买卖的笑骂声,也让人觉得活力十足,很舒服呢。然後在暖柔的阳光下做染饼,看著竹篱旁的野花摇曳……”发现自己一古脑说著,她忽然顿住,羞赧地瞄了下眼瞳似乎闪过笑意的冉沃堂。 “对不起,我喋喋不休的。”是她眼花,还是沃堂真的笑了? 从未见过小姐如此轻松的神态。以前即使她开心笑著,眉心间亦或多或少泛有浅浅的悒郁,不若现下身心安定,全然无忧。 “咱们去湖州,好吗?”冉沃堂轻道。 惊喜的波光在眸中荡漾,宫莞开心点头,“好。”沃堂知道她想念小七。 冉沃堂摸到腰腹的伤处,若所有思地看著她。“能不能请小姐先回别业几天?” 宫莞小心不让心里的怔仲,表露在脸上。她不想再回去那座令人厌恶且心情况重的宅院,可是沃堂会这么要求必有他的难处…… “属下晓得小姐不愿意回去,是属下无能,无法立刻带小姐走。属下会尽快养好伤,请小姐先委屈几天。”事关小姐,不能冒一丝风险。性命垂危时,肯求助於主爷,是因为小姐活著,所以他必须也活著,不顾一切只求活著。 “沃堂好好养伤,不可以操之过急。”宫莞温柔道。 沃堂是个极为内敛的人,绝少流露思绪在脸上,但她看得出他的歉疚。感觉虽然仍是淡淡凉凉、像在天边遥望自己,她却高兴看到他凉薄以外的情绪,这让自制有礼的他有了人气。 所以她喜欢活在人声沸雏的小城镇,热闹是生命力的呈现,可以让人心温暖。 “小姐若觉得勉强,属下可以……” “不,十八年都能过了,再待几天也无妨。”她恬静的神情似乎说服了冉沃堂。 “那就请小姐忍耐几天,属下会尽快带小姐离开。”他低嘎有力地承诺道。 “我可以应付的,你不要勉强自己。”宫莞忽然压下红通通的娇容,脸上扑满幸福的笑,“我……我等沃堂。” 握著她柔夷的大掌紧了紧,冉沃堂坚毅颔首,主从俩的关系起了微妙变化。 屋外细雪纷纷扬扬,冷风停吹。 ◆◆◆ 喀啦、喀啦……鬼工球声嘎然止住。 “你说什么?” 第16章 “二……二哥,请息怒。”宫皓满头大汗地跪在厅堂上。 “找不到?”被一封催命家书紧急召回,宫色祺缓缓起身,突然暴跳如雷,“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一句“找不到”就能交代一切,事情都这么简单,我不早做皇帝了?” 这下子宫皓不仅汗流浃背,连脸色也由青转黑,不安地张望外头,生怕兄长一时口不择言,为他们惹来诛连九族之祸。 “他们走了,你活著做什么?连一个生病的女人也看不住,你他奶奶的,到底活著做什么?”气疯了的宫色祺,拿起鬼工球就砸。 “二、二哥开恩……给我几个月时间,我必能将他们找回。”宫皓闪避不及,额头被砸中,登时血流如注,痛得直想哭。 宫色祺不可思议地狼瞪他。“找回来何用,李家人会再要那个残花败柳吗?你能不能用点脑子,这个家的废物已经够多了!” “残、残花败柳?”宫皓头痛得紧,实在无法想太深。 “阿皓,你那颗不灵光的脑袋很让我心烦耶,要不要我一刀砍下?”宫色祺气呼呼地将碍眼的肥胖身躯一脚踹到门槛边。“莞儿跟下人私逃,败坏门风,你说人家敢要她吗?冉沃堂不会乘机贪些便宜吗?” 宫皓摸著脖子,猛咽口水。“二哥别担心,冉沃堂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莞儿。事情还没张扬出去,我已经向李家人托辞莞儿生了场大病,婚期暂延。奴婢们口风很紧,二哥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你打什么笑话!你这个龟孙子办事不牢靠,难不成还要我笑给你看!”宫色祺火大。 宫皓缩存门边,抖得一身肥肉直颤。“二哥请别这么说,我实在也意料不到莞儿会和冉让卫私逃。”幸好在还未与李家人碰头前及时发现,不然岂不一命呜呼了。 “你说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宫色祺蓦然寒了声。 “七……七日前……” “知不知道往哪边走?” “不……不知,还查不出……”宫皓抖得快昏厥。 宫色祺捺著性子,恶狠狠斜他一眼。“人是冉沃堂带走的,你这废人带著一票没用的家丁浩浩荡荡去追,找得著才有鬼?” “那……要不要多找几个江湖好手帮忙打探?” “然後让人讥笑咱们宫家尽出些水性杨花的贱货?”他宫色祺丢不起这个脸,一个出墙的三娘已经够了。母女一个样子,贱! 怎么说都不是,宫皓十分绝望,战战兢兢试探,“那依二哥的意思呢?” “依我的意思,你最好一死谢罪!”气冲冲趺坐进软榻,忽极的宫色祺突然狂笑不止,眼睛恶狼狈一眯。冉沃堂好大的狗胆,竟敢带走莞儿,竟敢背叛宫家! 好个狗奴才,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让他的计画一举泡汤,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背叛他。还说什么小姐只是小姐,狗屁的清高! “请二哥再给我一次机会,请二哥再给我一次机会……”宫皓见他忽怒忽笑,吓得直磕头。 “吵死了!给我滚出去,齐王的桑林你给我想办法拿到手,再坏事就自行了断,别再回来烦我!” “那李……李家那边……”宫皓腿软,很本爬不起来。 “一个月内找不到莞儿,让色裳代嫁。”宫色祺摸著下巴阴森沉吟。“她不嫁就叫她去死,不要为了这种小事再来惹烦我。” 好狠、好棘手。“那……那莞儿和冉护卫……” “你只管滚出我的视线,做你该做的事,那颗猪脑袋看紧一点就好。” 二哥的意思是追缉莞儿和冉卫护的事,他将接手?对吧、对吧,是这个意思吧?宫皓如履薄冰地观察前方人的神色。 宫色祺见他跪坐地上,动也不动,有些火了。“怎么,要我请八人大轿来抬,你才肯走?” “不、不是……”就算脚再麻、似针在剌,拚死也要逃开。宫皓抓著门槛,狼狈地爬了出去。 “宫皓。”宫色祺叫住他。“莞儿有没有说那晚为何跑出别业?” 已爬出门槛的宫皓,连忙转回头,一口气提在心间。 “莞儿什么都没说。”回别业的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像个即将与心上人偕老的待嫁新娘,十分安分地随送嫁人马出了沁山。谁知就在与李家人重新接头的前一晚,她褪下嫁衣,什么都没带他俏俏离去。 “冉沃堂那边的情况如何?”那么重的优势,只静萎数日就能四处奔波了?为了他的好小姐,狗杂种的命可真韧。 不能让二哥知道莞儿曾留下照料冉沃堂,他还想活命。“莞儿回别业後,我留下一名丫鬟照料他,冉沃堂一醒来就遣回丫头,自行疗伤,所以……” “一问三不知,留你何用,滚开!”宫色祺不耐嗤哼,连挥手都懒了。 他们会去哪里? 体内的血滚滚沸腾,宫色祺眯紧残暴的眼。 好个浓情蜜意的私逃,枉他纡尊降贵救了冉沃堂一命,没想到他竟然拿背叛来回报他! 悬宕了这么多年,他与冉沃堂终究得真正比试一场,以性命为赌注,好好打一场。这一回,只有一个人能活。 第七章 赶了半个月的路,考虑到宫莞不曾出过深闺,冉沃堂尽可能挑平坦官道走。 两天前为了进入洛阳县境,马车不得不切人山径。婉蜓的险径崎岖陡峭,颠得宫莞娇容惨灰,头晕欲呕。即使冉沃堂将驰行速度减至最慢,也不能阻止那份恼人的晕眩感继续折腾她。 “小姐仍觉得不舒服吗?”冉沃堂缓锾步进投宿的小客栈,将手上的小包袱搁在桌上。向小二要了壶热荼,他将她手边凉掉的半杯茶倒掉,重新注满。 “好多了。”宫莞失血的恹恹病容,经过两天一夜调适,总算恢复了红润。“沃堂,对不起,我实在太不济,害你耽搁丁行程。你受伤未愈尚能撑著,我这个无恙的人反而累倒,深没用。”虽然前日在这个山中小镇歇脚时,沃堂说是为了换马匹才停留,她仍觉得他是为了让她安心,才编话安慰她。 “与小姐无关,这里的马市很蓬勃,属下为了挑匹好马,才会多逗留一天。属下的伤势已无大碍,多谢小姐关心。”冉沃堂云淡风清地说著,扫了眼她面前几乎未动的莱肴。“莱色是不是不合小姐胃口,要不要属下去其他酒楼买……” “不用了,这些菜很好吃。”宫莞连忙动筷夹了口炒羊肉,文雅地咀嚼著。 冉沃堂深瞳闪过一抹怜惜。“包袱里有小姐要的衣衫,属下去後院打理马匹,小姐慢慢吃。” “沃堂,刚刚好心的小二哥又帮我熬好药了,趁药还没凉,你先喝下比较好。”这两天每当她帮沃堂熬药时,那位小二哥就会与匆匆跑来帮她。他那么热心,她实在不知如何回拒。 小姐很有男人缘。冉沃堂简单地向她点了下头,走向後院。 宫莞用完午膳,拎起小包袱,喜不自胜地走进客栈後方的厢房。再出来时,已由一名婉约柔美的娉婷少女,摇身一变为白净端雅的翩翩小公子。 不自在地拉扯著浆挺的合身衣衫,她款步向後院那个正在替马儿抬腿的修长人影,低垂的脸尽是新奇。 几乎是房门一开,冉沃堂便转头瞥望,也瞧见她局促的举动。深邃的眼闪过一簇罕见的莞尔,他回头抬动马腿。 宫莞在冉沃堂身後站定许久,险些咬破粉唇,才低低开口:“这……这样,沃堂觉得呢?”第一次著男衫,没有宽宽的大袖和曳地的裙摆,好像少了什么,怪怪的。 冉沃堂回身看她,不忍心告诉她,明眼人一眼便可看穿她的易装。 小姐清雅的容貌太秀气,大家闺秀的气质绝非一袭男衣可掩盖,连一举手一投足,甚至眼眉顾盼,皆处处流露了女子独具的柔美韵致,不论怎生遮饰均属徒然。只能安自己的心,起不了遮目作用。 “小姐若觉不自在,要不要换回原来的衣衫?”冉沃堂闪烁笑意的眼溜向她的手。 “不用了,这样很好。”宫莞抬脸回绝,扯著柚口的小手匆忙收敛在後,纯真的动作十分稚气、可爱。 “小姐不用勉强,换装是可避掉一些不必要的注目,却不是绝对必要。属下会保护小姐的安危。”冉沃堂忽然执起她左手,拆下腕间的系带,重新绑著。 “其实我……” 冉沃堂等了会,见她无意继续,斜扬的剑眉淡淡地挑了挑,“小姐有事不妨直说。” 宫莞别有所求地溜他一眼。“等一会儿我想和沃堂坐在前头,透透气,可不可以?”这才是她换装的主要目的,马车里好闷、晃得人头晕,而且她想瞧瞧异地风光。 冉沃堂似乎不意外,看了看晴朗的天色,又观测了下路面。 洛阳的残雪已陆续消融,地面微湿,风沙不大,越向南行天候会越暖和。比起终年积雪的云阳,任何地方都算温暖,应该可行。 “再罩件外衣比较好,属下等会再去帮小姐多买几件替换的男衫和外袍。”他淡然道。 “替换?”宫莞欢喜的小脸一亮,“以後我可以常常陪你坐在外头了,是不是?” “小姐若挺不住,请不要勉强。”系好一只手後,冉沃堂没多说什么,执起另一只手。 “我不会硬撑的,沃堂放心。”太好了。宫莞快乐的合掌微笑,一脸心满意足。 小姐的发式也要换一换。冉沃堂见她发上插簪,身著俐落男衣,模样有些滑稽,纤细的身子却更显单薄。 察觉他的眸光短暂瞥向发顶,宫莞羞愧的低下头,“对不起,我……我梳不来沃堂那种发式。” 第17章 头发高高绾成一束比梳鬟更困难,她试梳了几次,都松松垮垮,兜好这绺就溜了那绺,两手都抓不住,这才发现她的头发好多、好滑。冉沃堂眼底的笑意又深了些。 “属下帮小姐。”他简洁说完,将傻住的她扶上简陋的小马车,自己跟著一个跨步上去,顺手带下布幔。 宫莞白净的脸庞红通通,怎么也想不到冉沃堂会帮她梳发。 密闭的空间在加入高大的冉沃堂後,变得十分狭窄,就算冉沃堂收敛了身上的冷薄气息,他与生俱来的刚毅之气亦充斥其间,让宫莞更局促不安,呼吸浅乱,好像稀薄的空气不够分。 燥热烧遍全身,宫莞直挺挺的不敢乱动。 一路上,皆是沃堂无微不至地照顾她,能不麻烦沃堂,她希望能自己动手。这……这样妥当吗? 她不想像以前,连喝个水也要人一旁伺候,不想娇贵得像尊琉璃观音。她想当凡人,当个值得沃堂喜欢的平凡女子。私人的贴身琐事、到河边打水、生火、帮沃堂熬药……一件一件慢慢学,她想当个匹配得上沃堂的女子。 为了这个目标,她很用心在学每件事,日子因此变得充实且乐趣十足。她还从中发现自己并非一无是处,是过往太沉重,令她畏缩、悒郁,做什么都目觉不如人,浮躁、忧郁的心无一刻安定。 “请小姐拿出梳子。”冉沃堂弯身将一个置放衣衫的木箱移至前头,铺上厚被。 宫莞慌乱的翻找出玉梳,迟疑不定,“沃堂,还是我自己来好了,不能老是麻烦你。”这……好像太委屈他了,要一个大男人帮女人梳发,总是不妥。 冉沃堂以瞅得她喘不过气的奇异眼神,深深看她,眸光流转过许多深敛的情感,自制与疏离逐渐自他冷眸中撒去。 “小姐的手太小,兜不拢头发,由属下来比较容易。”接过她手中的梳子,他轻推她坐下,移至她身後。“梳发只是举手小事,请小姐不必在意。”抽起白玉簪,他轻轻抖散她滑顺的发,溜溜的乌丝霎时似流动飞爆,直泄下地。 马车内飘浮起淡淡幽香,与另一股刚毅之气完美融和,结成浓浓的暧昧与压抑不住的情愫。 宫莞敏感地察觉气氛有异,心跳急怦,粉色小脸火速烧红。 “会……会不会太长,要不要剪短一些?”好像必须说些什么,来冲淡什么。 “不用麻烦。”冉沃堂感受到她的紧张,笑意终於盈满他清冽的眸子,却未扩及他冷峻的脸庞。 沃堂的手在发间穿梭了,呀!“那……那……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小七那里?”宫莞动也不敢动,全身僵直,颈背烧烫。以前即使依偎在沃堂怀里,心也不曾绷成这般,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会转进洛阳城,可能会在城里耽搁一些时日。”他以一贯的保留态度,简洁说道。 沃堂从来都只让她知道最安全的部分,这是沃堂的行事风格,非旦夕能改。不急呀,慢慢来,没人在一旁不时提醒她令人厌憎的阶级观念,沉郁的心自然开阔了。以前勘不破的种种事,现下只觉是自寻烦恼。 不过……好热哦,是不是应该再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 “沃堂是不是上洛阳办事”宫莞捧著红透的颊,氤氲的水眸目不转睛地瞪著被风撩动的布幔,以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属下想顺道拜访故交。”两手握不住的滑溜乌丝,冉沃堂一手轻易地兜著,原本三两下可梳成的俐落发式,被眼带笑意的人刻意拖延著。“小姐若觉得痛,请告诉属下。” “沃堂……”宫莞忽然皱起眉眼,双手紧张地交握。“你能不能……不要再目称属下?” 冉沃堂手顿了下,眸底的淡笑迅速被炽热的浓情取代,好像她的请求深深扣中他的心。她一句话彻底揭去他的自制与保护色,没了“属下”,已不能再以护卫身分时时提醒自己收敛逾越的情感。 小姐要的,正是他等待却不敢奢望的。泛滥的感情一旦溃决,无论如何都收不回了。 “沃堂好不好?”在她未能匹配沃堂前,不要求他改变对她的称呼,但他可以先从自己的改起。她要的不多,只是身分的平等,让她可以比较容易拉近两人的距离而已。冉沃堂结好发式,随手拿起斗篷护住她光洁的颈子,静立她身後片刻。 “属……我知道了。”他倏然弯下身子与她颊贴颊,累紧环抱了她一下,转身下马车,留下一脸呆愕的宫莞。 刚刚沃堂是不是很亲密的……抱了、抱了她一下? 宫莞张口结舌,瞪著飘飞的布幔好半天,一意识过来,火红的小脸马上炸出一层艳彩。脸上持续烧灼的燥热,让她害怕的以为就要带著这种脸色过一辈子。 ◆◆◆ 第一次见识到洛阳城的热闹,宫莞开足了眼界,早忘了路途巅簸之苦,以及咋日那件羞煞她的小意外。 马车驰至城西一座幽静的庄园前停住,冉沃堂先下马车向门房说了什么,门房点头进去,才回转马车欲扶宫莞,却见她心不在焉地瞪著他的手,彷若没瞧见。 小姐,这是洛阳友人的宅子,咱们要在这里住几天。”冉沃堂等了会,淡淡开口。茫然回神的宫莞,看到眼下的大掌,突然手足无措。 “对、对不起,我一时闪了神。”急乱地递出小手。 自昨日那件困扰人的意外发生後,她开始对两人之间所有自然的举动起了不自然的感受。原本天经地义的任何事,均严重干扰起她的思绪,现下竟连让沃堂扶下马车这等再寻常不过的寻常事,也能令她脸红心跳好一阵子。 她怎能拿这张脸见沃堂的故友呢?宫莞低下头,苦恼地抚著红通通的粉颊。 见她白皙的优美颈项泛红一片,冉沃堂眼神柔和。扶下她後,他倾身帮她拉顺被风吹乱的柔亮发束。 又开始喘不过气,脸好像越来越红了,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不及冉沃堂肩膀高的宫莞,整个人被他冷毅的气息包围住,脑子有些昏沉。 “这里……嗯,这里是你故交的家吗?”呃,这个问题好像有些多余…… 宫莞眉心困惑地攒起,冉沃堂嘴角的笑意再也隐藏不住。 接获通报,不慌不忙从内院走出的男子,猛地煞住步子,看著门外人。 哇!门前那位银衣小公子粉粉嫩嫩的,活像粉堆出来似的,模样竟比女子清秀。闯遍大江南北,阅人不知凡几,尚未见过如此婉约柔雅的男子,说正经的,还真恶心心一 把。不过,最恶心要属他身边那位人模人样的青衣兄台。 瞧瞧他,明明一身寒到人骨子枣的肃杀之气,却尽敛戾气为温和,柔情似水地帮粉雕小公子东拍西扯的,像话吗?两个大男人当街暧昧不休!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耶,瞧他兄台气定神闲的模样,压根儿是不将过路人的目光瞧人眼中…… 咦!男子不屑的眼忽然狠狠眯起。 奇迹出现了吗?那个高个头的好像……好像失去昔讯多年的狠心义弟!天,可能吗?那个只会用冷漠表情让他伤心的孤僻义弟,不是一出生就那副死样子吗? “天哪、天哪!没错,正是那个薄悻义弟!”男子像发了狂般扑向他们,吓了低头苦思的宫莞一跳。 早已瞥见故友的冉沃堂,手滑至宫莞腰侧,使劲一带,脚步跟著挪移。贬眼间,他已在五步外冷睇扑了个空的故友。 “哇哈哈哈哈哈,贵客临门,我展中南今年要发了?”展中南热情不减,再次扑向冉沃堂,又被他偏身闪过。“老弟,别这么冷酷无情嘛,久别重逢,抱一下有什么关系。”说著,又扑向冉沃堂,这回冉沃堂不再闪躲,出掌相迎。 武艺相当的两人一前一後,打进了大门,直闹向遍植紫竹的清幽後院。 被冉沃堂护著四下挪移,宫莞习以为常,只好奇这人与冉沃堂的交情究竟多深。 这位大叔年约四十,相貌平凡却可亲,身形与沃堂一般高大瘦削,全身透溢著华贵的斯文气,却有一副与外表相冲突的大嗓门,生动的表情十分逗趣。 她感觉得出来沃堂对这位大叔并无防范之心,很信赖他,不像与……宫色祺交手时,全身戒慎地绷紧。 冉沃堂自假山翻跃而下,趁空将宫莞安置在藤架下的竹椅,扫了眼桌上的酒莱,他劲捷地拔身回击故友。 足尖划过拱桥,展中南借力旋体,侧接身後的冉沃堂三掌,眉头忽然一皱。 “好了、好了,不闹了,年岁有一把,禁不起折腾。”展中南嚷嚷著猝然收掌,大刺剌坐在宫莞身旁,上下瞧了眼,像明白了什么。“哇,这位白里透红的粉面小公子,长得真是……秀气。成亲了没呀?我有个女儿很美很美,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真的是绝世而独立的俏佳人,美得不得了。偏有人不识货……”不满的眼横了横翻身落他的冉沃堂。“粉面小公子可有成亲的打算?” “可是我、我不是……”宫莞羞窘他支吾半天,答不上话,只好逃至冉沃堂身边,低声嗫嚅:“沃堂,你告诉大叔。” “小姐别怕,他只是在寻小姐开心。” “小姐?她叫我大叔?”打击接连著来,展中南决定一件件心碎。“粉面小公子居然是女的,我女儿的亲事又要泡汤了。”展中南哀怨地绕前绕後检视宫莞。 被一双不带玩笑的锐眸瞧著看著,宫莞浑身不自在,差点失了礼数,逃进冉沃堂怀忠。 “你吓著小姐了。”冉沃堂将僵直的宫莞护至另一侧,一手推故友回座。 第18章 “哈哈哈哈哈,粉娃儿莫见怪,在下开个小玩笑。两位稀客请坐啊!”展中南殷勤地替客人斟酒,状似不经心问道:“我说义弟,这位该不会就是……” “不是。”冉沃堂生冷地打断话,淡漠的语气颇有警告意味。 粉面小公子竟不是弟媳?嘿,莫非义弟开窍了,诱拐人家寅花大闺女私逃? “瞧瞧他!这小子见色忘兄,在小姐面前轻言轻语的,对自个儿的拜把义兄,老是这副爱理不睬的死样子。”展中南一脸委屈。 看得出这位大叔并无恶意,甚至带了些淘气。一个已人不惑之年的成熟男子,以“淘气”形容之,实在滑稽。宫莞悄然失笑。 “怎么觉得粉面小公子的笑容,挺眼熟……”展中南忽然摸著下巴沆吟道。 “这位大叔,我……我……”又叫她粉面小公子,感觉好像在取笑她。 “小姐,唤他展叔即可,他便是这座庄园的主子。”冉沃堂将她面前那杯酒倒掉,执起荼壶冲了冲杯子,帮她重倒一杯。 展中南下巴滑掉,拿他当鬼怪在瞪。 这个人真是那个与人保持遥远距离、不让他亲近半寸、未普喊过他一声“义兄”的狠心义弟吗?他竟会这般照顾人!…….刚刚在门口,他好像也是在帮小佳人顺头发…… 青天霹雳!他器宇非凡、卓尔不群的义弟居然当起粉娃儿的奶娘!他怎么可以作贱自己,走投无路还有他这位有钱的义兄可以依靠嘛,何必让别人糟蹋呢? “晚辈宫莞,见过展叔。”她发现沃堂虽年轻,却有阅尽风霜的沉稳性子,展叔则恰恰相反,好有趣的两人。 “宫莞?”展中南戏谑的神色疾变,惊问冉沃堂:“她便是宫家六小姐?”不待冉沃堂回答,他急急招来侍仆。“快请夫人来这里!” “我和小姐想在这里待几天,希望不会打扰你。”似乎对他的举动不意外,冉沃堂举杯向他。 “自己人,说什么蠢话,我巴不得你从此留下,别再走了。”展中南回敬一杯,表情复杂地研究心思难测的冉沃堂。“义弟无情无义失踪那么久,居然一点也不想念我这位义兄的样子,我真是太伤心了。” “沃堂不是有意的,展叔莫怪他。”宫莞小小声帮腔。 冉沃堂无意理他。“小姐,你累不累,要不要先歇息一会儿?” “小姐来、小姐去,早晚是一家人,何必这么生疏。”虽然义弟的冷漠让他伤心又难过,却还是不由自主想为自甘堕落的他抱不平,他这个义兄实在太好了。 冉沃堂斜睇他一眼,嫌他聒噪似的。 他们的感情真好。宫莞咯咯笑出,引得冉沃堂侧目一瞥,深幽的眼瞳缓缓放柔。 莞儿对义弟必然很重要,从没有见过义义弟么像人过。瞧,他嘴角依稀还挂了抹笑。义弟以前根本是冰雕出来的疆尸,试问,疆尸哪里懂得笑? 展中南决定烦死义弟。“这小子真的不大一样,虽然还是那副死样子,不过感觉已经有些变,尤其当他和和粉娃儿对话时,最是明显。” “呃,死……死样子?”宫莞一怔。 “多嘴。”冉沃堂一脉气定神闲。 “快快!”展中南忙向宫莞挥手,比比冉沃堂。“瞧见没,就是这种表情,我通常称作死样子。你倒评评看,这张冷冰冰的脸若不是那双眼睛会剌人,可感觉得到人气?” 宫莞笑不可抑地低下头,冉沃堂瞅著她开心的侧脸,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加浓,展中南则欣慰得快哭了。 呜,他的义弟好像真的有在笑耶……呜,太教人感动了…… “宝儿,别跑太急,小心跌跤呀。”远处传来低低柔柔的叮咛声,及小娃儿咿哑的声音。 听闻这个轻柔的声音,宫莞好奇地看向右前方拱桥。一名纤雅的美丽妇人出现在桥上,正追著前头一名年约岁余的稚童,满脸是笑。 模糊丽影追下了桥,宫莞逐渐看清那张神似自己的柔媚容颜。她不敢置侍地低呼出声,慢慢起身,波光已在瞪大的眸中摇曳。 “娘……娘……”她情难自禁地低呼。 那位歼柔的中年美妇抬头,望向这裹,看到易装的宫莞时,只和善一笑,礼貌地点了下头。直到宫莞抖著手将头发散下,妇人才惊愕地掩著嘴,泪水夺眶而下。 “娘--”宫莞飞奔了过去,紧紧抱住她。 “真是……莞儿吗?老爷,这回不会又是作梦吧?”展夫人不敢相信地回抱以为今 生再无缘相见的女儿。她有多么思念她呀! 展中南抱起摇摇晃晃的女儿,对夫人眨了眨眼。“义弟帮你把莞儿带来了。” 展夫人感激地对冉沃堂颤声道:“谢谢你,堂儿。” “夫人客气了。”冉沃堂疏离的语气,赢得展中南一记重捶。 宫莞了悟地回睇冉沃堂,与他深邃的眸对望,挂泪的嘴角温柔地弯高。沃堂并不是顺便拜访故友,他是为了带她见娘,才专程转入洛阳。 他知她、懂她、惜她,总是以她的感受为优先考量。沃堂对她……是否同样有情?不止将她当成自小守护的小姐,他对她的好已经超出那许多,是否有情? 宫莞掩下的眸滑过一抹深情,回头注视同样泪眼汪汪的娘亲。原来展叔便是带娘走的人,看得出来,娘被照顾得很好。 宫莞望著展中南,“谢谢展叔照顾娘。” “这对母女当真是一个样子,这个谢来、那个谢去的,真别扭。”展中南难为情地乾咳数声,将手上的稚女塞给宫莞。“好了、好了,我和义弟要叙叙旧,你们这些女人统统回房去哭个尽兴。” “她是。”宫莞惊奇地接过柔软的小娃娃。她眨巴著圆圆的大眼,吸吮圆圆的拇指,不畏生的圆圆脸蛋正瞧著自己。从未见过圆得如此彻底的娃娃,宫莞笑得十分开心,“娘,她好可爱。” 女儿的宽容与谅解,让展夫人久悬的心徐徐落下。 “是……你妹妹。”展夫人挂泪的脸庞微红,娇柔的模样犹似情宝初开的少女,一度看呆了展中南。“咱们进屋谈。”女人家的贴心话,不好在这儿谈。 “妹妹!”宫莞讶异地随娘亲款步向屋内,母女俩亲匿地偎著头,喁喁交谈。 直到纤柔的身影没去,展中南才快步移至冉沃堂身後,凝聚真气,连出四掌击向冉沃堂。 “你这蠢蛋不要命了!拖著这副破身子竟敢长途跋涉,还死要面子的陪我过招!”将内力源源灌入他虚孱的身躯,护住受损的心肺,展中南收掌,抓起他的手,纠结浓眉随著稍稍平稳的脉象,满意地分开了些。“好,义兄知道你了不起,有过人的毅力。请告诉我,你怎么熬过来的,居然能瞒过粉娃儿。说来惭愧,我活到三十九岁,尚没见识过意志比你刚强的好汉,快些说出来让我佩服、佩服。” “这几天麻烦你了,请不要惊动小姐。”冉沃堂气若游丝吟完,身子软软的向前瘫下。 “居然不赏脸的昏了!”展中南跪在冉沃堂身侧,既欣慰又感动。“你这什么都不在乎的无情小子,居然也会有求人的一天。果不愧为我一见就投缘的义弟,多么有担当的好汉子,所做的事都让人费解。奇了,从以前费解至今,我却不正常的越来越欣赏义弟,真是自找苦吃。” 展中南撑起昏迷的人走了几步,喘吁吁地越想越委屈,不禁喃喃抱怨道:“可是欣赏归欣赏,不能和活该倒楣混为一谈。义弟,你好歹撑进密室,要昏再昏嘛!”他未免太偏心。 ◆◆◆ 宫莞对镜整妆,陪娘亲哄宝儿午睡,一边对娘亲娓娓诉说离开宫家的始未,直到圆圆的小娃娃人睡。 “娘自己带宝儿吗?”宫莞随娘亲移至花厅,听闻宝儿的生活起居均由娘亲一手打理,不禁讶异。 “以前娘无法和莞儿多聚些时日,以致母女情分疏薄,甚觉遗憾,娘不想……”展夫人感慨地梗住话。“娘真的不能忍受那么遥远的亲情,连见个面也不成,无法看你一天天成长,无法分享你的心事、泪水。”莞儿是她心爱的女儿呀,她怎狠得下心,不去疼她、念她,任她可怜的女儿孤苦无依。 “娘,女儿不怪你,我知道娘是逼不得已的,别难过好吗?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女儿看到娘安然无恙,便已心满意足。”宫莞体谅地抓住她抖颤的手。“其实女儿很庆幸展叔带你走,我们母女俩都无法狠下心漠视一切,所以不适合待在那个家。”宫莞忽然垂睫犹疑了下,不知道该不该提起宫家人的不谅解,怕伤害了脆弱的娘亲。可是不提又怕娘亲心中有遗憾,无法全心的展开新生活。“展叔待你那么好,相信爹在九泉之下必能谅解,娘不要……” 谅解?“当年是你爹要娘随老爷离开,并不是老爷的意思呀。”展夫人奇怪地抬起迷蒙的美眸。 宫莞瞠圆了眸子,震愕不已。是爹要娘离开宫家,并不是、不是宫家人以为的不守妇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幸好沃堂带你离开宫家,娘安心了。娘也觉得宫家是是非之地,不宜久待。当年你爹突然要娘离开,也是这么对娘说。”展夫人沉溺在重逢的喜悦与缅怀亡夫的哀伤中,未发现女儿的异状,一会儿摸摸她粉嫩的脸,一会儿拉拉她软腻的小手,恨不能将生疏了十八载的亲情一口气补回。 宫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爹何以要娘离开?宫莞脑子一团乱。 “莞儿,你和沃堂便在这里待下,别去什么湖州了。以前无法在你身边照料,娘希望至少能送你出阁。” 第19章 展夫人想起过世的亡夫,与疑情对待的展中南。“中南和你爹一样,待娘很好,所以三年前,娘答应与他偕老。”她有些担心地看著女儿。“莞儿,你……会不会怪娘?” 宫莞回神,笑著摇头。“谁都没有权利怪娘追求幸福,女儿只要娘过得好。而且娘给了女儿一个那么可爱的妹妹,女儿高兴尚来不及,怎会怪娘。” 与女儿一样善感的展夫人,窝心的笑出泪水来,“莞儿呢?何时与堂儿成亲?” 娘亲的话令宫莞愕了下,小脸猝不及防地红了。“沃堂只是带我走,我们不是……不是……” 展夫人看出女儿家的忸怩,不禁失笑,“娘记得莞儿从小就离不开堂儿,宁可没有娘,也不能片刻没有堂儿。” “那是、那是……”宫莞羞窘地压低脸,只能摇头否认。 迟来的温馨亲情,令展夫人既开心又感伤。母女天性,终究不是几道院墙能阻隔,莞儿的爹的教养方法,实在太残忍。 “瞧你亭亭玉立,已经十八岁了,赶明儿个说不定也当娘。咱们母女俩竟要到这时才能坐下促膝长谈,怎么不教人叹息。” “娘,你不要取笑女儿嘛!”宫莞嗔道。 “真的吗?夫人会取笑人吗?”笑呵呵的展中南提著一只精巧的竹笼与荼酒进房来。“莞儿,来来来,这是展叔刚学会的二十四节气馄饨。快瞧瞧,二十四个形色、馅料各异。”他掀起笼盖,一股鲜香立即透溢了出来。 宫莞低呼一声,瞪大眼瞧著精巧的绿色竹笼,其内置故了三个花形馄饨,分别是白水仙、紫郁金与金色的迎春花。第一笼看得出来是春季花卉,逐笼下去则有夏荷、秋菊、冬梅等各季花色,最後三笼则是以十二生肖为形,设色概以粉色调为主,惟妙惟肖的形状活泼、生动。 每个馄饨均呈饱满晶莹,色香味兼具外,形也十分赏心悦目,让观者食指大动。 “好好吃的样子。”宫莞惊叹。宫家膳食不比御膳差,但精致的佳肴若无情境配味,纵是稀世珍肴|qi|shu|wang|,食来也不会有半点滋味。 “老爷,辛苦你了。”展夫人看著馄饨,眼儿泛红。她因中年才怀有宝儿,有孕在身的几个月几乎天天孕吐,无法下榻,食欲极差。 老爷为了她,从一个不知米饭如何炊出的大男人,精心研习各式可口的菜色,以提振她胃口,到如今已成了厨娘偶尔请益的厨事高人。三年过去了,老爷只要在家仍会天天变换不同的点心,让她品尝,就连出门做生意也不忘搜集当地佳肴。 老爷对她的心,她怎能不明白。 “知道我辛苦,就快些吃完。”展中南摆好食物,推妻子与莞儿坐下,又忙碌的倒著酒。“夫人,这是百花蜜酿,这些天比较冷,小饮一杯可去寒又不致醉人,就不知莞儿酒量如何。来,你先浅酌一口试试。”义弟睡死了,不打紧。 宫莞自知洒量极差,又不忍心推却他的好意,便柔顺地小啜一口。孰知入口未久,她雪白的容颜立刻红成一片。 “哇,夫人,莞儿连酒量也同你一般差。”展中南拿走莞儿的酒盏,冲了杯浓荼让她去酒气。 “莞儿是我女儿,自然一般。”展夫人噙著笑,一口口浅啜佳酿,媚容已扫去往昔那抹思亲的郁愁,让展中南跟著开心起来。 “展……”宫莞突然不知如何称呼展中南,唤他展叔太见外,可是初次见面,要她唤他继爹也颇不自在。 粗中带细的展中南帮她解决了难题。“唤我展叔就好,我英年正盛,可不想太早被催老。” 展夫人与女儿对视一眼,皆莞尔笑了。 清脆的笑声不时从半敞的窗子飘出,生疏或从未有的亲情,在三人心中滋长、蔓延。 对亲情绝望的部分,重新被滋润、温暖,宫莞残余心中的阴霾与不安,已在这场笑谈中连根消逸。 用完点心,展中南决定带继女四下绕绕,却不让夫人作陪。拗不过夫婿的坚持,又有女儿帮腔,展夫人只得快快地陪宝儿午睡。 “莞儿,你真不打算住下?你那个疯子二哥,有展叔盯著,不会有事。”展叔慈爱的眼闪过悍戾,带宫莞绕出长廊。 隐约知道展叔交游广阔,非寻常商贾,与爹是知交二十载的旧识。能让不轻易相信人的爹,推心置腹知交二十载,展叔绝对是不凡身。 “不是他的问题,我想去比较暖和的地方走走。”这里是娘的归处,并非她的。而且这座庄园太大,纵然主子很温暖,在她眼中空洞的地方仍然多了些。 “和义弟吗?”展中南打趣道。 宫莞小脸又红,却拿他当成亲人般吐露心声。“是的,只想跟沃堂。” 展中南终於明白他优秀好义弟,何以甘心为莞儿折腰一辈子。除了爱她至深,他想不出别的原因。莞儿善良温婉一如夫人,配得上超拔的好义弟。 唉,他与义弟这样铁铮铮的风云好汉,均栽在一双纤纤玉手上,尽弃荣华利禄,为了与疑爱的女子长相斯守,便是做牛做马,折腰生生世世也在所不辞。他们真是举世罕见的情疑义兄弟。 “展叔,爹为何要您带娘离开宫家?”沃堂必定知情,但他为了保护她,他绝不会告诉她。展叔也是吧,所以他没让娘知道太多。“与二娘和大哥的死有关吗?”记得那几年,爹常带著沃堂束奔西走,那是她最难熬的日子。 展中南深沉一笑。“你知道你二娘和大哥是义弟杀的?”这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嗯,我相信沃堂有他的原因。我是一部分原因,还有另一部分是很丑恶的,所以他不让我知道。”她不想往坏的方向去猜想,可是假若连爹都要娘远离那个家,必然是察觉到什么。 “义弟不想让你知道是为你好,你尽管相信义弟,他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义弟不爱解说什么,行事必定有他的道理在。” 天,其如她所料吗?宫莞心头发寒。 展中南慈蔼的将脸色灰败的她纳入怀中。“不知情是一种幸福,别再追问了。” 宫老哥教养子嗣的方式,原意是想让孩子们坚强的应付一切,却算计不到人心的多变,以至於养成他们扭曲、残暴的性格,待他幡然悔悟,已经太迟。 那几年宫老哥经常遭暗算,才会将义弟带在身旁,他因此结识了义弟。他们防来防去,谁知竟是亲情出问题。 世上可有比父子相残更悲哀的事? 为了争得一世荣华富贵,竟闹出如此丑陋的人性。那年老哥被宫魄那畜生与宫二夫人连手谋害时,央求他将夫人带走,并要义弟杀了两人,以绝後患。 後来曾听义弟不经心提及,宫魄真如宫老哥所料,在他死後未久,便迫不及待暗杀宫色祺。之後种种想再探询,义弟冷眼一瞥,他便知道宫家事没他插手的余地。 “莞儿,过去且让它过去,你好好陪义弟过後半辈子。展叔也是到现在才知道义弟爱莞儿。” “爱?”宫莞按住冷飕飕的心坎,脑子空茫,无法深入思量。 她只能承受那么多了,别再追索,就听展叔与沃堂的话,到这儿就好。她不想再对亲情绝望一次,受创的伤口才刚刚愈合一些,偶尔仍会痛彻心扉。 “是呀,若不是爱一个人太深,怎有毅力拖著那副破身子翻山越岭,而後积劳成疾,任伤势加重。”展中南成功转移了宫莞的注意力。 “沃堂怎么了?”她脸色一下子刷白了。 “需要好好调养才能上路,你们最好留到岁暮,陪我们吃一顿团圆饭再走。”展中南将宫莞带至密室,深知义弟只听她的话,算计地哄骗她。“你可要帮我在义弟面前说好话,他一再交代,不能惊动小姐。切记哦,要待到岁暮才能再长途奔波。” “他要紧吗?”宫莞紧张他奔至榻前,俯视冉沃堂,他鼻息勾停地酣眠著。 “有展叔在,你还有什么好不放心?他可是我唯一的义弟哪,我和阎老哥拚了命也要救回他。”展中南退出密室,临走前突兀地抛下话,“莞儿呀,义弟真的很爱你,为了你,即便要紧,他也会想法子让它变成不要紧。”他自认为他的疑心已打遍天下疑情汉,焉知义弟一出现,便粉碎了他的狂妄。好个义弟。 宫莞这回终於将他的戏言听进耳里,死白的面容疾速充血。 为、为什么大家都爱拿她开玩笑呢? 第八章 “沃堂,我可不可以上去?” 跪蹲在树下嗅闻树皮的冉沃堂,回身望向深约两丈的坡下。宫莞一袭淡绿衣衫,袅袅婷婷地候在那儿,神情愉悦。 “你不必下来,我可以自己上去。”她见他欲起身,忙故下篮子,兴匆匆得像个被放出家门玩耍的小女孩,提起裙摆,就要踏上缓坡,冉沃堂几个大步已在她身侧扶著。带她至较平坦的坡面,冉沃堂将削下的树皮拿给她。 “这是桑树皮,我识得。”宫莞娇柔的对他一笑。 “桑树皮有愈合伤处和舒筋活血的功用,是一味好用的草药。”他跪蹲下来,翻拨著草丛。 “沃堂好厉害,怎么识得那么多草药?”宫莞新奇地学他嗅了嗅树皮,鼻端不小心沾了树浆。 “小时候常随家父上山猎物,学会的。”冉沃堂侧首看她,眼神放柔。“这种野萱草,凉血解毒。”他转回草丛突然道,脸上掠过一抹莞尔,似乎在等待什么。 “真的吗?我也耍瞧。”果不其然,心头喜孜孜的宫莞,开心地学他跪蹲著,头凑过去,真看到一丛金粲粲的萱草。 第20章 冉沃堂脸上的莞尔更浓,抬手拂去她鼻上的白浆,顺手扶在她腰间,慎防她栽下坡。 “沃堂,你随令尊上山猎物那是七岁之前的事吧?”习惯了他的照拂,宫莞未觉得不妥,一颗心全萦绕在小沃堂上。这是沃堂首次对她提及往事。 冉沃堂淡然点头。 冬阳懒洋洋地斜透入林,照得宫莞暖呼呼。 “沃堂再多说一些小时候的事,我想听。”她娇声央求。沃堂的娘伤他很深,他绝口不提过去。 “小姐为何想知道?”他又以那种窒息人的眸光,深深凝视她。 她被他瞧红了脸,半垂眼睫,含糊不清咕哝道:“因为……因为想多了解沃堂一些。” “小时候的事大多记不清了。”冉沃堂一语带过,不愿深谈。印象最深刻是七个月大的小姐,啼哭不休,软腻的小手一把扣住他,震动了他,心头从此长伫了抹纤纤柔影。 冉沃堂脸色阴郁,想起温暖之後的冰冷、绝情,至亲的伤心竟只不过青灯一盏。那些痛苦、绝望的事,他曾经完全抹杀,连感情也一并扼杀,不让自己有感觉,直到…… “沃堂,你不要紧吧?”宫莞担忧地轻摇他手臂。 灰涩的心情缓缓流转,有了温暖,有了感情,而後渐渐地深了、浓了,无法抑制了,冉沃堂沉静地转头凝视她。 ……直到小姐变得太重要,成为他的全部,他终於能够体会娘坚决出家的苦衷,并试著去原谅。但伤害太深、太重,他逃避太久,感情虽溃决,伤痛亦随之涌起。现下心情仍乱,还需时间沆淀、调适,才能重新面对那些伤他至深的人、事。 “沃堂……”他怎么净瞧著她,不发一语的,宫莞担忧地移近他一些。 扶在她腰间的手一紧,阴郁的眼神有了放纵的热切,冉沃堂忽然低头啄吻了下她。 宫莞愣愣地,犹弄不清发生何事,他已退开一寸,几乎是鼻端顶鼻端地凝视她。 呃……呃,沃堂吻了她!宫莞被唇上的酥麻震骇,动也不敢动,斜瞅他的水眸不敢稍移半寸,生怕他一眼瞧出她心底的惊喜与羞赧,可是不争气的小脸又潮红一片。 “冒犯小姐了。”冉沃堂淡淡地搂她起身,弯身轻拍她罗裙上的泥尘,态度冷沉自在,彷若十分清楚自己做了什么,而那正是他所要。 “哪、哪里。”宫莞一本正经地垂下眼睫,不知如何应付这种羞死人的事,因而错失了冷峻面容上短暂闪现的疑情。沃堂待她的方式,真的不一样了,不再只是远远呵护。她很高兴这种转变,可是……因为拙於应对,所以有些苦恼呢。 冉沃堂心怜她慌乱无措的样子,刚毅的嘴角浅浅弯高。拍净裙摆,他挺直身,带笑的唇忽又深吻住她无措咬著的红唇,以唇呵护著她的唇,密密、深深地护著。 嘴上的灼热未褪,又被他炽狂地辗吻著,宫莞彻底乱了方寸。双手扶在他双臂,她羞涩地闭起眸子,深入他的珍爱与温暖。感觉他的双手滑至她身後,将她紧紧抱人怀中,她本能地踞起足尖,贴他更近。 线条冷硬的嘴狂乱却不失温柔地需索她的唇,他炽热的眼神没一刻离开她,激切而失了自制的呼吸,在风中交会,纠缠长长久久。 冉沃堂退开身,等宫莞一睁眼,便急忙的背过身去捡拾散了一他的树皮。宫莞头儿压得极低,抚著湿润的红唇,不时由下掩的长睫偷偷瞥他。 拗不过娘和展叔的请求,在这儿待了一个多月,沃堂的伤势在展叔运功调息下,早已康愈。娘与展叔只羡鸳鸯的幸福,让她羡慕也想早日追求到属於自己的归宿。 唇上犹留有被珍惜的余温,宫莞脸红得差点爆开。……她……呃,她与沃堂好像快要接近了,她得争气些、努力些才行。 “沃、沃堂,咱们起程下湖州了,好吗?”宫莞害羞的声音越说越小,眸子落向地面。 “小姐想何时动身?”冉沃堂顿了下,嘴角浮规温柔笑意,依然背向她。他的去留全凭小姐,只愿追随她身侧,是以冉沃堂之心在说,并非小姐以为的冉护卫,很早之前便不是了。 “沃堂觉得呢?”想起娘亲含泣带泪的慰留,宫莞起了犹疑。 冉沃堂拾起药篮,先行两步後停下,待她跟上,两人才一前一後尴尬地走向马车,清新的空气却飘满了浓浓的甜蜜。 “如果小姐不反对,明日起程可好?”他赧然地瞥望天际,一向轻淡的声音,有著情感失控後的粗嘎。 “好。”宫莞一手按住心口,一手轻点在热麻的唇上,咳了咳,怕他听见她如雷的心跳。 在这里她凡事被服侍得好好的,有些闷,又怕娘和展叔察觉後会伤了他们的心,只能随沃堂出城采草药。洛阳城该逛的地方,也在回城时顺道逛遍了。奇怪,为什么沃堂突然想采那么多-- “沃堂,你看得出我闷,藉故带我出来走走吗?”宫莞恍然低呼。 “小姐要不要上城东的杂市走走?”冉沃堂不否认亦不承认地回避她目光,以及诱他失控的粉唇。 “要。”从来都是护在她身侧,这是沃堂首次先行,呵,他同她一样不好意思了。沃堂会不好意思了…… 宫莞嘴畔噙著嫣然甜笑,像作下了决定般深吸了一口气,小跑步追上前头的冉沃堂,脸蛋红通通地伸手抓住他衣袖,吓了冉沃堂一跳。 “时候还早,咱们……咱们再去那边看看有没有其他草药好不好?”宫莞语调软软地指向泥径深处,娇羞的目光始终定在地面。她舍不得和人分享与沃堂之间的甜蜜。 冉沃堂知晓她的心,尴尬地伸手向她,宫莞满足的笑靥更甜、更深,将抓住他衣袖的手移至他掌心。 沃堂眼里只有她,心思只为她转,他待她的好早已超越主从情谊,是她目盲、心盲。沃堂对她亦有情呀! 得尽快摆脱掉“小姐”,才能与他偕老。 ◆◆◆ 浅浅淡淡,如莞儿所言,义弟真似一束风来就散的薄影,不言不语时很容易让人觉得寒冷,这也是他第一眼见著义弟的深刻感受。很淡薄的存在,却复杂的给人强烈的感受。 相识有八载,义弟冷淡的性情始终如一,刻意疏离却反而强调了他的存在,让人不由自主被吸引,想和他过招、比昼比画,藉以试探他忍耐的底限,或拉近两人的距离。 不论义弟是远远的立在一旁,或如现下坐在他面前,陪他一杯杯酒对饮,那股强烈不容忽视的内蕴力量,仍有意无意压迫著人。他想,即使是薄影化入风中,义弟依然会紧紧环绕在莞儿周侧,阻止任何人伤害她。 她是义弟唯一的在乎。 “义弟,不论为兄的怎生威胁、利诱,你仍是不顾僧面、佛面,决意明日离开?”这个薄情寡义的小子,晚膳时忽然向他们辞行,任凭他和夫人说哑了嗓子也不改心意,害他们一口饭从头噎到尾。 晚膳过後,展夫人见女儿去意坚决,心碎地哭红了眼,拉她进房里叨叨话别。展中南心疼涕泪纵下的爱妻,难免怨怪起不为所动的义弟来。 “这段日子麻烦你甚多,打扰了。”被强拉来听他发了两个时辰牢骚,冉沃堂斟最後一杯酒敬他。 “义弟,别这样嘛,再留一个月,只要一个月就好!”硬的不成,展中南赶紧放软态度,低声下气的和他打起商量来。 冉沃堂沉静地斜他一眼,似笑非笑起身。“我回房打点行装,你慢用。” “义弟,犯不著这般绝情绝义嘛,你便留下来陪义兄吃一次年夜饭,要私逃再私逃,义兄还可助你一臂之力哪。”展中南岂肯轻易放过他,一路尾随,哀求进了冉沃堂的房间。 冉沃堂慢条斯理收拾衣衫,头也不抬地,突然淡淡开口:“你真的很吵。” “对!就是这样!”展中南朗声大笑,狠拍他一掌,这别有用意的一掌显然令展中南十分满意。依义弟这种毅力超强的闷葫芦个性,不亲自检查一下,总觉得不放心。“你啊对莞儿的感情,要像这样勇敢说出来。大不大声不打紧,表情也不会太甜蜜,反正你这张脸永远是那副--” “死样子?”冉沃堂微挑俊眉。 天!义弟开窍了!展中南含著泪,险些喜极而泣。 “噢,义弟,义兄越来越喜爱你,幸好当年我有魄力,拉你结拜,没让人抢了先。”虽然义弟从头至尾不表示什么,也没唤过他一声义兄,他却不在意。人与人交心,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感觉、默契,有没有真诚的情感。冉沃堂不作声,专注地打点行装。 “好吧,既然义弟坚持要走,义兄也不好强人所难。不过……”展中南眼泛兴味地坐在榻上,看著忙碌的他。“你倒说说,宫家是怎么回事?” 冉沃堂斜眼阵地,等他卖弄完玄虚。 “那年莞儿的爹让你杀了宫魄和宫二夫人,你拒绝了,後来为何又改变主意?”其实这些天他已从单纯的莞儿口中,套知他想要的所有事,现下就等义弟来印证了。义弟不要他插手宫家的家务事,加上怕夫人触事伤情,这些年他和宫家几乎断了联系。看样子,得让手下留意宫色祺的动静了,疯犬一只,轻忽不得。 冉沃堂突兀他转开身,展中南试探的眼眯了眯,像察觉出十分有趣的端倪。 “当年你怕事情闹大,莞儿知道真相後难过,才不肯答应。後来听说也是因为宫色祺拿莞儿逼你杀了他们,你才顺水椎舟,答应下。”一切都是以莞儿的感受在行事,义弟实在太死心眼。 第21章 “你全都知道了,何必问我。”冉沃堂不慌不忙,淡然道。 “你这个臭小子!明明爱莞儿爱得要死,居然答应莞儿离开宫家,其中因由义兄很玩味。依义兄对你的概括了解,你应该是笨到追随莞儿入李家,天天看她偎在李家公子哥儿怀裹,然後守在一旁看人家恩恩爱爱,恨到内伤才是呀!”展中南只手托腮,迳自推敲得不亦乐乎。 就算行事只被摸透三分,冉沃堂冶静自持的神态,仍旧生了不自在。 “哈!被我猜中了!”密切注意他一举一动,展中南大乐。“不想我将真相透露给莞儿,你快把实情招来。” 冉沃堂冷峻的脸孔瞬间给上一层薄霜,瞥向他的眼神极冷、极寒,且带了不留情面的严酷与警告。 完了,犯了大忌!背脊爬过一道冷寒,展中南强撑著,皮皮地对望回去。任何人胆敢威胁到义弟的小姐,他都会视为心头大患,连义兄也不例外。 “哇,好可怕的眼神,冻死我了,吓坏我了!”展中南装模作样抖了几下聊表心意後,没好气地摆摆手。“好了啦,我被你瞪了那么多载,早已不痛不痒,你还是快招吧。否则你就等著安慰你的好小姐。”不巧得根,他正是被瞪大的。 对他笑容下的倔性子亦有三分了解,冉沃堂寒著脸,勉强道:“宫色祺要我杀了李家少爷。” “然後?”展中南暗自哭笑不得。义弟一牵扯上莞儿,完全没脑袋可言。想也知道他那么疑爱夫人,自然心疼神似夫人的莞儿,爱屋及乌此乃人之常情,他怎忍心让莞儿痛苦呢!唉,义弟的回答根本是公然侮辱他高尚的人格,可是他若无关痛痒也不好玩。不管怎生精明、冷静的人,一碰上感情这档子事,很难有不变笨的时候。 “然後?”展中南锲而不舍地挤眉弄眼。 “若不杀,他会伤害小姐。”冉沃堂被逼得有些恼。 果然事出有因,他就说嘛,义弟怎可能答应莞儿离开,他死都会从阴曹爬回来保护莞儿。 “嗯,然後呢?”展中南十分有耐性。 抿直刚毅的薄唇,冉沃堂僵硬地转身至花厅像在寻找什么。“我想瞧瞧李家少爷的人品。” 展中南飞快运转精明的脑子,不到贬眼便理出一切。 “所以你坚持送莞儿到李家才离开?”天!极为震惊的展中南一路狂呼了过来,冉沃堂极力回避,他便如影随形呱啦个不休。“义弟,你该不是打算若李家少爷人品不错,就回去和宫色祺拚个你死我活。说白点就是同归於尽,好让莞儿和李家少爷比翼双飞吧?” 冉沃堂像被说中心事,眼里的愠恼再也掩不住。“我只顾得了小姐。”他没打算和宫色祺同归於尽,小姐仍需他守护。他想活著,也要活著,不计代价。 “瞧你说得多么铿锵有力,若李家少爷人品差到极致,你又意欲为何?”展中南摇头又叹气。 “带小姐走。”冉沃堂沉声道。 展中南目瞪口呆,反手摸索到椅子,愣愣坐下,不可思议地瞪著他坚定的神情。 “你全部打算好了?”原以为这小子爱到深处无药救,需要人当头棒喝或用力推一把,没想到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不会傻到错失良机,更不会一味守候,不去追求。他只是在等莞儿有所表示,以便动作而已,因为他太尊重他的好小姐。 他严重错估了义弟的性子,原来他一向知道自己要什么,能够掌握什么,承受什么。义弟是个凡事轻心的人,不在乎自己的命,不在乎朋友情,不在乎世间的变化,对自己的存在十分轻心,却能让莞儿勾起如此强烈的情绪,甚至不顾世俗目光地带莞儿私逃。 若是以往,义弟必会因顾虑莞儿的名节而却步。难道他对莞儿的感情已经克制不住,渐渐失控了?也就是说,他终究只是个普通男子,也会想要独占心爱的女子,与她共度一生? “小姐不愿嫁入李家,她选了我。”小姐是他一个人的。冉沃堂硬邦邦的语气难掩柔情,与不易察觉的欣喜。“小姐想早点离开,我也是。希望你能谅解,欠你的恩情我会放存心上。” “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乃男子汉大丈夫,我慧眼识英雄,识得一个折腰好汉。”展中南激动跳起,狂扑向他,冉沃堂机警的提臂格开。“你们的亲事,我要主婚,就当偿还欠我的情。”狂声大笑著,又扑向冉沃堂。 四只手缠来缠去,一双向前纠缠,另一双拨了又拨。最後冉沃堂不耐烦了,索性点住展中南的穴道,让他别来烦他。 “喂喂喂,好义弟,枉我对你这般推崇,你怎么忍心暗算我?”立在花厅动弹不得的展中南,哀怨呜咽,一双挂泪的眼珠子骨碌地随那个闲散的人影飘过来、飘过去。“义弟,奉劝你一句话,光做不说是不行的,当心我可爱的莞儿被嘴甜的公子哥儿拐走,相信你也发觉了,莞儿很有男人缘哦。”经过个把月相处,展中南早将莞儿视同己出,疼得紧。 走进内寝的冉沃堂,含糊说了句什么。 “啊!什么,说大声些,我没听清楚。”展中南故意拉长耳朵。 冉沃堂回睇他一眼,低低冷冷道:“你很聒噪。” 他刚刚明明说,小姐是他的,展中南差点吐血,冉沃堂又云淡风清开了口。 “改天再向你讨教二十四节气馄饨的做法。”冷然的声音隐含了笑意。 展中南被他冷不防的羞辱,气得差点爆破穴制,冲过去打死他。 “死小子,竟敢嘲笑我?快解开穴道,我非好好教训你不可。”展中南咬牙切齿,想跳脚又动弹不了。 他明明知道他这个卸任的前任武林盟主,原是一呼百喏的人中狂龙,性情倨傲,曾出口戏谑为爱洗手做羹汤的男人,贱若乞儿。谁知他随口说说,这小子就这么牢记在心了。 冉沃堂状似不经心,又淡淡哼道“还有百花蜜酿的酿法。听说你经常彻夜不眠,等著承接洛阳城的第一滴露水。” “你给我闭嘴!”可恶!他情愿这臭小子只用那对刺人的死眼睛说话!可恶! 往後两个时辰,有幸行经展氏庄园的路人均会听见,一个凉凉的声音偶尔兴起说了什么,另一个含著火气的怒吼,像有一下、没一下被搔著虎须的可怜猛虎,气得虎牙痒痒却又扑不到恶意戏耍的人,怒火只能从嘴巴喷了又喷。 是夜,直到哭肿了眼的宫莞被娘亲释回,才解救了那个吼哑了嗓子、全身僵硬的可怜男人。 展中南直到隔日拂晓送两人上路,还全身疲痛,声音破得令展夫人深锁的眉头没一刻舒展过。 此仇不报非君子!屐中南眼带强烈怨恨地眯向冉沃堂,当著他的面,将宫莞拉到湿远的一旁,附在她耳旁说了什么。 只见宫莞略肿的水眸倏然瞪大,抖著手不敢相情地掩住抽颤的唇,泪眼迷蒙的望向密切注意这里的冉沃堂。 冉沃堂眼一沉,虽不知被出卖了什么,看到小姐伤心,仍是十分不悦。 原来、原来沃堂对她不止有情!他爱她那么久,为何不说?他难道不知她长久等待的,正是他极力压抑的? ◆◆◆ 红装素裹,十分妖娆抢眼,但少了待嫁心,这色艳丽只会让人觉得虚伪、剌眼。 死冷地看著雪地上那袭贵重的嫁衣,宫色裳艳极、冷极的容颜,盛满从不让人窥视的哀伤。 事已至此,她能如何,但求一死罢了。 “是我故意去别业,把你威胁冉沃堂的事告诉宫莞。”所以她恨宫莞,她的幸福唾手可得,她的却永远奢望不到,禁忌、绝望的爱,让她挣扎了十多载,最末仍是得以死收场吗? 多么可笑复可悲。 夜驰回来的宫色祺,清秀的面容已因两个月来遍寻不著私逃的两人而积郁、焦躁,狰狞不已。被妹妹拦住去路,已经够火大,现下听她这么一说,心火更旺。 他狂怒地翻身下马,一掌掴倒面色死冷的宫色裳。 “你这个贱女人,竟败背叛我!”宫色祺怎么也想不到连亲生妹妹也背叛他,提起她衣襟,他疯狂地甩她耳光。“为什么、为什么?”有人在暗处动手脚,给了他讦多错误方向,让他散尽千金也找不到冉沃堂,他一腔怒火正愁没地方发泄。 为什么?呵呵呵……好问题,可惜她不知道答案,谁来为他们解惑? “我想看看尊贵、胆怯的宫家小姐,会不会为了爱不顾一切。我想看呀!所以我就做了,如同你高兴时就毒杀宫莞身畔的人,都是兴之所至。”她笑喘著气。 呵呵,只有这时才会觉得他们是亲生兄妹,一样残忍、偏激,凭性情做事,不懂得放弃,宁可玉石俱焚,也不愿一无所获。 放弃抵抗的宫色裳,一下下咬著牙承受。她恨他的残暴,始终如一的恨他、恨他! 被激失了理智的宫色祺,忽然瞥见她身畔那袭红粲的霞纰,想起了她的利用价值,以及他的野心版图,蓦然收手。扶起软趴趴的妹妹,凝聚真气,运掌击人她体内。 “不……不要你救。”她想死,他何必施舍这种残忍的温情给她。 宫色祺再一使力,猛然调息收掌,恨恨的放开她。”你真当我想救你,後天李家就要来迎人,敢坏我大计你看我饶不饶你!”先除掉冉沃堂和莞儿,再解决其他。 一股积存心中多年的郁气,呕了上来,宫色裳掩住口,血水冲出她手指,一滴滴落在雪地上。 原来……这就是维系他们之间仅有的一切,没有基本的亲情,只有利用。 第22章 她为什么执迷,为什么还不悔悟? 宫色祺暴躁地一把抓住她头发,拉高她死寂的艳容。“我最近烦得厉害,你最好给我乖乖的,别惹我生气。”他丢下她,翻身上马。“给我爬回房,乖乖等李家花轿来迎人。” 宫色祺一抖缰绳,焦躁的飞驰而去。 她恨动不动就哭的软弱女子,她鄙夷宫莞,她不要变成她……热泪滑出宫色裳倔强的眼,流下她倔强的面颊、下巴,融人地上的点点血红。 宫色裳故声哭倒存雪地里。 她恨宫莞、恨冉沃堂、恨宫色棋、恨爹、恨娘……但,最恨的是不争气的自己。 为什么她会被自己通上绝路?绝路之後呢,她该怎么做?自了?不,她不甘心。 软弱如宫莞都可扬弃一切,随那个贱杂种走,出色如她为什么狼狈、污秽至此?不甘心,已经堕落的心不肯清醒。他完全不念情分,她还存顾念什么? 宫色裳迷离的眼,涌上阴寒的恨意。 生与死,无论如何她要得到一样。 在那之前,她要先杀了样样不如人,却总是得到最多的宫莞。她不幸福,宫莞休想快乐过活。 第九章 阳光和煦,人语交杂,竹篱旁野花迎风款摆,早春的空气飘满了花草香与浓浓的人气。 在这里住了近月,天天发现不同的小村小镇面貌,晴天时、飘雨时,不论怎生阴晦,江南的细致风光都带了份闲懒的意境。 湖州是个热闹中不失宁静悠远的小村小镇,这里的百姓古道热肠,有著乐天知命的豁达性子,让这个地方显得生气勃勃。 她很喜欢这里的一切,包括这条衔接小村落与镇上的狭长索桥。过了桥,村那头是由银杏交织成的金寅色拱道,镇这头则野花遍生,花香袭人。小七他们正是落居在宁静的村子里。 冉沃堂陪宫莞进了镇上,瞥了眼笑声四溢的清幽作坊,眼神才落向笑意盈睫的宫莞。她一袭素雅的粉紫裙孺,少了华丽、厚重的缀饰,纯净的气质更是清新脱俗。 “小姐,你真的不随我上山吗?”他希望她去,希望时时瞧见她,无法放她一人。就算宫色祺那边有义兄盯著,他仍旧不放心。 宫莞迟疑地摇了摇头。 “不了,我想在这里看小七她们做活儿,你小心些。”想要的槐蕊已经采得,豆绿染饼可在这几天调制了。她也不想让沃堂分心,何况小七说赵伯有事找她谈。 这是小姐第一次真心不要他随侍在侧,冉沃堂深瞳中闪过一簇无来由的失落,快得宫莞以为她瞧错了。 “沃堂……”他为什么会有那种惊惶的表情? “我会尽快来接小姐。”冉沃堂像是难为情地开步离去。是错觉吧?他觉得小姐离他越来越远了,有种无名的恐慌,深怕失去她,像失去深爱的……娘。 沃堂想要她去吗?宫莞款立在矮篱旁沆思。 从她向沃堂透露想在这里定居後,习惯离群的沃堂便托口上山狩猎,并将她带在身边。其实娘与展叔不知何时,偷塞了一箱金子在他们的马车里,想让他们後半生衣食无缺,只是那并非他们想要的,便在路经的庙寺将金子全当香油钱捐掉。 几次陪沃堂上山,见他轻松自在的样子,她看得出这也是他期盼已久的生活。但为何他会起了不安?因为无法和人群打成一片,而觉得孤单、寂寞吗? “莞儿,快进来呀!你的意中人早不见人影了。”小七在屋里扯嗓大叫,织房内十来名织娘们,均掩嘴暧昧地笑,害脸皮薄的宫莞又红了脸。 “小七!”宫莞嗔道。 那天小七乍见她与沃堂出现屋前时,抱著她又哭又叫的,害她也泪眼汪汪,两人哭成一团。她向小七简单的说了离开宫家的经过,小七一家子以宽大的胸怀,定要她与沃堂住下。 因为私逃之故,他们原想暂住镇上的客栈,不想打扰小七他们,谁知小七知道後气得跳脚,直嚷说她瞧不起他们寒沧的小地方,加上憨直的小四和慈祥的张婶极力慰留, 她只好住下叨扰。并要小七一家子代为保密身分,莫再小姐长、小姐短的唤她。 街坊、市集人声鼎沸,轻柔的笑语不时交杂过耳畔,这里正是她在寻找的落脚处,属於她与沃堂的地方。她要尽快融入寻常生活,然後摆脱掉那层高贵的身分,才能无芥蒂地与沃堂重新开始。 “小七,你别净是取笑人家嘛。”小七??腰,不依地跺脚,黝黑粗线条的她扮起莞 儿娇气的模样逗趣又活灵活现,掩嘴笑的织娘们终於哈哈咯咯笑出。 “我哪有这样。”宫莞薄嗔她一眼,好气又好笑。个别与慢慢熟稔的织娘们点头,尚未问候好,急性子的小七已粗鲁地将她推向织房後方。 “哎呀,用不著那么多礼啦,她们全是一群粗野的丫头,担不起如此厚礼。”小七的话惹来嘘声连连,她顽皮地翻了翻白眼,不当回事。 “小七,我终於相信你们过得很好了。”宫莞欣慰笑道。 小七绷住嬉笑的脸,瞪向她。”那是当然呀,都说你不必内疚了嘛。你给了我们那么多,怎会以为连累了我们?不可以再胡思乱想,不然我又要生气了。我有多喜欢在这里称王呀,而且……而且……- 一向直爽惯了的小七竟会忸怩起来,宫莞慧黠一笑。 “而且小七心上有人了。” “哎呀!赵伯,快快快,我把莞儿带来了。”小七扫见花机房内的赵伯,忽然挥手大叫,声音一下子拔尖了,“你做出来那个染饼,颜色少见,染出来的布料听说很漂亮,被抢著买。” 宫莞噙著笑,不道破她的意图。最开心的是,闲暇时染来解闷用的活儿,因为没压力而做得专注,才能研究出许多套颜色来。没想到兴趣会成了自信的来源,还可以像小七一样帮助家计,好开心。 哪种染饼用哪种丝料、何种染法染出,效用会出奇好,她清清楚楚。一辈子与丝绸为伍,这大概是她最有自信的地方了。她并不是一无是处。 “莞儿小姐,稀客、稀客!”与莞儿有过数面之缘的织造商人赵伯,对这位气质不俗的姑娘,总会不由自主加上“小姐”两字。“你上次帮忙染的那批黝紫色绣线和布帛,供不应求,小七说莞儿小姐还懂得相当多的染色方法,在丝绸织造方面更是行家,可否请莞儿小姐指点一二。” “我……”宫莞拙於应付。 “赵伯,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精於算计的小七将手足无措的莞儿挡至身後,全权接掌谈判事宜。“莞儿熬了十多载研究出来的心血,你一句指点就想占尽好处,这可是缺德事哪!”小七真会扯,莞儿无声轻笑。 “你这这丫头片子,一张嘴利得跟刀子似的,怎会结交到莞儿小姐,我真纳闷。”赵伯疼爱地拧拧小七微翘的鼻子。粗率活泼的小七,和细致温婉的莞儿小姐,正好互相修饰。 “因为她慧眼……慧眼……”小七臭屁地揉著发红的鼻子。 身後的莞儿踮起足尖,贴近她耳畔,悄声道“识英雌。” “你说识什么?”个性大剌刺的小七,回头问宫莞,让赵伯笑歪了嘴。 “英雌。”再也忍不住的宫莞,咯咯笑出。 小七与赵伯一番讨价还价下来,初次见识到这种场面的宫莞,满含笑意,娴静地候|qi|shu|wang|在一旁,看著一大一小眼对眼斯杀的逗趣神情。 最後年纪一大把的赵伯斗不过精打细算的悍小七,摆手称降。 “莞儿小姐,往後劳烦你的地方仍多,请多多指教。”赵伯转向纤柔的莞儿时,粗鲁的大嗓门自然而然地放低、放柔。 莞儿敛衽为礼。“赵伯客气了,这话应该是莞儿说的。” “天,你们两个快逼我生病了!”小七受不了地抱著头。“赵伯,你大小眼啊!对莞儿就左一句麻烦来,右一句指教去的,从头到尾轻声细语。哦!我就不是女人啊!你跟我说话,老像在比谁声音粗一样,吼来吼去的。” 花机房的织工一声叫喊,适时解救了被小七轰得头疼的老人家。 “小七,你布织好了,帮我把李夫人要的那块布拿去捣一捣。”赵伯逃入花机房。小七眼睛一亮,“当然好、自然好。”她笑呵呵地拉走莞儿,抱著布就跑。 “现在才过午,你可以先走吗?”宫莞纳闷地比比後方的织作坊。 “可以。赵伯这人挺古怪的,捣布还坚持用咱们村子裹那条溪水捣。” “可能是那条溪水纯净,捣出来的色泽比较漂亮。”宫莞如是推测。 小七耸了耸肩,不甚感兴趣,反正有银两赚就好。赚钱…… “哇!莞儿好厉害,你做一块染胼,我可要织上半年的布,才能赚到那些银两呢。”小七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完全没出力到的宫莞,十分汗颜。“小七,谢谢你,这些日子都是你在帮我。”便是有她一旁协助,她才能够轻易地融人寻常人家的生活。“我教你做染饼好不好?”小七灵活的眼突然像见鬼般,瞪得好大。 “杀了我比较快,我可没你那种好耐性。”光看她小心翼翼反覆地捣花材、绞汁、淘洗,一些罗哩罗唆的细碎活儿,她就快发疯了。 “没你想的那么麻烦啦。”宫莞笑睇她恐惧的脸,软软的语调不知不觉有了轻快。两人一前一後,小心过索桥,小七脸色异常发白地牵著她。 “小心点,过了索命桥再说话,要专注些。”有惧高阴影的小七腿软了,这话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第23章 “我不会的,倒是你,看著前头,别净往我这边瞧。”索命桥?桥下的溪谷不深,失足摔下,顶多受点小伤而已。 “好了。”小七牵她下了桥,终於松了口气。“你要有个损伤,我可会被冉沃堂一掌劈死。”直呼他名也只敢在这时,对那个优秀护卫,她和小四都心存敬意。有谁能和他一样,狩猎技巧精得跟鬼似地,专捕奇珍异兽,一个人一天打猎所赚得的,可以养活一村子。天底下好像没那个功夫一把罩的冉护卫不会做的事。他到底是不是人哪? “沃堂没那么可怕。”宫莞辩驳。 “那是你心肠软,眼底没坏人。都不知道他只有在看你的时候最温和,对其他人多是远远看著,表情严厉得很,让人不敢接近。”小四还崇拜得要命,三天两头往山上跑,放纸伞不做,真是的。 “小七看得出沃堂的表情吗?”宫莞有些期待。 小七一脸匪夷所思地瞪她。“当然看得出!他永远就那号表情,呃……嗯,让我想想怎么说……” “冰冰凉凉,好像站在很遥远的地方看著你。”小七的话和展叔好像。 “对啦!就是这样啦!”小七心有戚戚然地拍了下宫莞的肩。“他明明站在你面前听你讲话,好却感觉两人中间好像隔了一座山头,有种被视而不见的错觉。” 宫莞心疼地苦笑。“沃堂生性如此,不会主动去亲近别人,习惯与人拉出距离,小七莫见怪。如果我们带给你们困……” “莞儿!”小七横眉竖眼地立起食指,不悦地晃了晃。“我只不过是说冉护卫很难亲近,表情永远不会变,又不是说他这人不好。我和他相处了也快一个月,对他那张没人气的脸也是有感情的。不过,他怎么可以害我赌输了二十文!”她突然忿忿不平。“我以为看不出喜怒哀乐,至少猜得出他挑眉的意思,於是鼓起勇气问他。结果你猜他怎么答我?” “沃堂大概会挑挑眉头,藉故走开吧。”宫莞抿著笑意。 “就是这样,害我赌输了二十文!”小七肉痛地跳脚。 “沃堂挑眉只是一种习惯,没其他意思。”宫莞噗吩地笑了。“又是织作坊的姊妹起哄吗?”呀,好漂亮的银杏道,和暖的风吹呀吹地,好舒服。 “是呀!可是偏偏他挑眉的模样迷死人,挑得那些春心荡漾的织娘神魂颠倒,个个觊觎起你冷冷、帅帅的冉让卫。你对人完全没戒心,怎行!要小心看牢些啦!”小七吹开飘落鼻头的银杏,满脸义气。“不过莞儿尽管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人抢走你的男人。”自从她表示不想当小姐後,小七乐得将她当成普通朋友,时时面授机宜。 宫莞愣了下,小脸旋即泛红,却没有否认,只是甜甜地笑著。 小七羡慕地看著她白里透红的脸蛋,突然重重他叹了口气。“莞儿好好哦,模样白白净净的,双颊常常扑红,让男人一见就想怜爱。不像我又黑又壮,唉,只能比嗓门粗。” 两人走下溪畔,宫莞笑著拉小七临水自照。 “小七不可以对自己的模样没信心。瞧瞧你健康、轻俏的模样,长得分明比我好看呀,你有自信又美丽,才是最吸引人的女子,不可妄自菲薄。” “什么是妄自菲薄?”小七乱感动的,莞儿总是不吝於鼓励她、肯定她,让她在旁徨无助时感到温暖。幸好莞儿喜欢这里,她真的好喜欢和莞儿聊心事。有些事她拙於表达,莞儿却能体会,并婉转的给她意见,不会咄咄逼人。感动的眼一转,小七突然捧水泼她脚。 “妄自菲薄就是、就是……小七!”宫莞绣鞋全湿,闪了又闪,无力招架,只好回泼她脚。 春寒料峭,两人适可而止地玩著、闹著,一边捣衣,直到溪畔的笑闹声多了起来。傍晚时分,小村里的浣衣妇人陆续来到。 蔚蓝的晴空飘下了毛毛雨丝,夕阳金乐,村民们驱蚊的烟雾弥漫至溪畔。 捣好衣,拉莞儿缩到银杏下聊天,小七突然听到一阵异常的吱喳声,回头看去,果然在烟雾缭绕的银杏长道里,瞧见挺拔的冉沃堂撑著纸伞,缓步行来。 “人家来接他的小姐了。”小七戏谑地推著莞儿走,眉头忽然奇怪地皱著。 冉沃堂直到将莞儿纳入伞下,阴幽的眼神才柔和下来,并递出另一把伞给小七。 嗯,刚刚一直不对劲,现在终於清楚了。蓄意落在後头,小七撑起伞,紧紧注视前头那对默契极佳的璧人。完整,就是那种完整无缺的感觉。 呀呀呀!对啦!莞儿和她的冉护卫就像阴阳太极图,一黑一白密密契合著,缺了哪边都不行,谁少了谁,便不再完整的感觉。冉沃堂刚刚就给了她不完整的孤独感觉。 怎么会这样,她一直认定他是天地间最有自信的男子耶,这种人也会有孤独的时候? 行至岔路,宫莞止步。“小七,我那天好像在山脚看到野生红花,想让沃堂陪我去找找,你先回去好吗?” “好,你们要快些回来哟!”小七转著伞,愉悦地冲进右侧小径。 转入人烟稀少的左侧小径,宫莞拉住冉沃堂。 “沃堂,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冉沃堂无法说出心中的恐惧,她的关心让他感动又无措,心里的不安唯有接触到她,才能消弭。他必须不时的碰碰她,才会觉得……安全,不会被遗弃,她能懂得他的感受吗? 被释放出来的,不光只是那份深情,还有儿时的不安与惊惶。 冉沃堂坚毅的下颚微微绷起,盯著她的深眸清清冷冷,缓缓俯下头,寻找她的唇。宫莞满眼温柔,红著脸,毫不犹豫地踞起足尖承接他孤寂的冷唇,热烈地给予他想要的温暖。 唇舌甜蜜蜜的交缠之际,绵绵细雨湿了流光。 ◆◆◆ 庙集是镇上的一大特色,南北杂货应有尽有,加上年节气氛已浓,市集上到处见红、见喜。体贴的地方官,提前挂出元宵的大红灯笼应应景,将喧腾的街道,交映成一片金红灯海,人夜後更见璀璨、绚烂。 离过年只剩不到十日。今夜,几乎村里、镇上的百姓都被勾引进市集,随处可听到轻软的问候语与笑闹声,浓厚的人情味比年味更吸引人。听说这种情况常会闹至三更天,有时甚至到晓风吹起。 从墨香四溢的北街,被小七拉进姑娘家居多的南街,这里卖的全是胭脂水粉、花黄、翠钿等小饰物。 宫莞瞧见小四明显的不自存,再看向身旁的冉沃堂。他处之泰然地回视她,并无小四那种别扭或不安。小四才小沃堂三岁,为何沃堂给人感觉却老成了三十岁? “沃堂,你与小四去其他地方走走,待会儿我们会去庙口等你们。”宫莞不忍心两个大男人困在胭脂阵中。 冉沃堂瞥了眼局促的小四,眉头淡挑。“你去忙你的,我想陪小姐。” 已经呼吸困难的小四听他这么说,一点完头,人已不见。 “沃堂,你确定吗?”宫莞担心地看著拥挤的红粉人堆。 “我想陪著小姐。”冉沃堂技巧地挡开一个撞向宫莞的女子,眼神阴郁,那种患得患失被驱离的惶恐又起。 宫莞看得出他的悒郁,却不知原因,碰了碰他冰凉的手,不敢明目张胆地握著,却不知高大醒目的冉沃堂早已成为焦点。 “其实,我想要沃堂陪。”她柔声低语。这些日子,他忙进忙出的,两人相处的时间突然变少,她很不习惯。 被她需要的感觉柔软了冉沃堂的心,他简单说道:“再过几天就不会那么忙了。”他们将会以不同的身分相守一生。 宫莞还想问什么,与玉贩喊价半天,小七捧著到手的玉练,呱啦呱啦地跳了回来。 “咦,我哥呢?” “小四去逛其他地方了。这玉练很漂亮呢。”宫莞由衷赞叹,小七的眼光很好。 “我也这么觉得耶!”小七还想同莞儿说些俏皮话,但入眼那具卓然的身影就是让她无法轻松自在。鼓足勇气,她看向神色淡漠的冉沃堂,尽可能以自然的声音嘻哈道:“你也走开啦,不然我们不好意思啦!”刚刚已经听了不下二十个发疑女子的赞叹声了,有他跟著,实在太麻烦。 冉沃堂淡扫小七一眼,转望宫莞,像存无言询问她什么。宫莞微点头。 “我去那边候著小姐。”冉沃堂瞥了眼街头的大树,不放心地凝视拥挤的人潮一会儿,才将冷淡的眸光拉回小七脸上,“小姐麻烦你了。”说完,开步离去。 “又不是生死关头,他干嘛说得那么慎重,每天都要说上几次。完全拿我当外人看那,也不想想我和莞儿已经义结为姊妹,他好歹帮我劈过几次柴火,怎么还是客气得不把我当人看,连声小七也不叫。”小七大发牢骚的声音,虽然被街上喧闹的人语冲弱不少,还是被走远的人听见了。 冉沃堂脚下不停,仅侧了侧脸,让她知道他耳力极佳。 “好啦、好啦,我大嘴巴,该打啦!”小七扮鬼脸,拖走笑不可抑的宫莞。 宫莞心不在焉地随小七一摊摊逛著,担忧的眼不住往回瞥。 又感受到沃堂惶然的心情了。 沃堂很不安,她感觉得出,他不是对人群的不安。事实上,两人一路行来也有两个多月了,他不论在任何地方、与任何人相处,甚至与赵伯谈皮毛生意时,都是从容自若的冷沉模样,对於这里的生活,他适应得比她快、比她好,几乎是完全没困难的融入。 沃堂天生有股莫名的魅力,人虽冷、虽疏离,不爱亲近人,大家却会不由自主的接近他,像……宫色祺、展叔,还有看得出来很欣赏沃堂猎技的赵伯,及十分仰慕沃堂的小四。 第24章 因为不在乎,所以沃堂对这些人事生不了感觉,不论身处何地,他都是自在而淡然的,天生冷峻。但为何这几天,他的心情起伏会如此明显,让她能感受到了。 她喜欢沃堂将心情表露存外,却不想他惶然、不安,那并不好受。 宫莞沉吟著,渐渐理出头绪。 他的不安是到了这里才有,所以,是她的安定让他惶然的吗?为什么? 她所以能心无旁骛地展开新生活,是因为她知道沃堂很爱、很爱她,那使她身心安定,无忧无虑……难道沃堂会不安,是因为他不知道她以同样的心情爱了他许久,见她不再像以前般腻著他,感到害怕,以为会像失去他娘一样,失去她? 宫莞抚著揪疼的心口,趁小七没注意,悄悄拭去眼角的泪花。 是了,必定是如此。她真粗心,只顾自己的心情,完全没想到沃堂。 “小姐,你没事吧?” 沃堂总是存她需要他时,随侍在侧,因为他眼中只容得下她。该告诉他,别再唤她“小姐”了。她只想当他的莞儿,心爱的莞儿。 宫莞笑著抬眼,瞅向已来到她身畔的冉沃堂。 新的一年,该有不一样的开始。 ◆◆◆ 冉沃堂瞥了瞥墨黑的夜色,眼睛又深了一些。已经三更天。 “沃堂哥,她们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小四放下钻好孔的伞骨,人屋将温好的酒拿出院子,斟了杯给帮忙劈竹的冉沃堂。 冉沃堂接过,淡淡的道了声谢,先将酒杯搁在一旁,拗了拗弹性极佳的细竹。 小四赞叹不已。做伞本是他家传的祖业,没想到沃堂哥才看了几次,做起伞来居然比他这个从小做到大的人还熟稔、俐落。他劈一根竹子要个把时辰,沃堂哥不用一刻就可削好一大把,而且根根勾称。有功夫的人,到底不同。 沃堂哥做起事来相当专注,而且俐落、乾脆,连打猎时也一样,不设陷阱,只用弓箭,居然能捕得闻名天下、只有湖州才有的紫颈狐狸。出重金请沃堂哥猎捕的赵伯,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小七很野,明天就是除夕了,她一定拖莞儿小姐又去买那些胭脂水粉,和那些织娘聊得忘了天色。”一个晚上只听见小四满头大汗,辛苦地为妹妹深夜未归的行径解释个不停。 为了追捕狡诈的狐狸,沃堂哥花了几天时间上山观察它们的习性,他也跟著去。他们花了一整天猎捕,直到入夜才返回村子,没想到小七比男人更野。听娘说她们和同村子的那堆织娘上市集游逛,用完晚膳就出门了。 小七若单独出还好,偏偏她这阵子老缠著莞儿小姐四处逛。逛就逛嘛,好歹也要知分寸,女孩子家野到三更半夜,实在太荒唐。 小姐未曾不知会他一声就出门。冉沃堂难掩焦心,起身准备再到镇上找找。 “我也陪沃堂哥去。”该死的小七,这已经是第五趟了!小四的好脾气被妹妹的任性妄为撩起。 远远的,小七和一堆织娘扶著微醉的宫莞走回来。 糟了,她最怕这个!小七一看到疾步走来的冉沃堂,脸色阴沉,她头皮开始绷紧。 其他见苗头不对的织娘们,纷纷没道义的向小七道别,不到眨眼全溜光了。 “我、我不知道莞儿的酒量那么浅,她家那么有钱,怎会没沾过酒呢!因为天气冷,还有刚刚那堆女人起哄,与我无关……冉护卫,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出於善意……”小七语无伦次地推卸责任,边使眼色让哥哥过来帮腔。 小四陪冉沃堂等了一晚,找了一晚,火气更旺,头一撇,假装没看见。 杀千刀的小四,他只有一个妹妹耶!小七恨得咬牙切齿。 “小姐。”冉沃堂寒著脸,横抱起醉态可掬的宫莞。 “沃、沃堂,别叫我小姐好吗?”她醉意醺然,媚光流转地憨笑道:“我想听你唤我莞……莞儿。” 小姐醉成这般。冉沃堂阴寒地冷瞪小七,结冰的面容毫不掩饰心中的愤怒。 “我……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莞儿的酒量那么浅,她只陪我小酌两杯。”然後被其他人劝了三杯。小七边说边退。” “以後别再这么做。”冉沃堂抱著醉语喃喃的小姐,脸绷得死紧,转身走出小七家。 以後?哪还有以後,一次就够她吓破胆了!退至竹篱旁的小七抖得差点没气。等等,冉沃堂怎么往那边走了!他气昏了头吗?不可能的,全天下的人都可能昏了头,唯独冉沃堂不会,难不成…… “喂喂!冉沃堂,我的冉大哥、冉大叔、冉大伯,只要你别气,要我喊爷爷都可以。我以後不敢了,你不要带走莞儿嘛……”小七急得差点哭出来,想追出去,却被小四恶意伸出的长脚绊倒,跌了个灰头士脸。 “沃堂哥把巷尾李大爷的房子买下了,这几天重新打点过,本来今天想告诉莞儿小姐,结果你野成性,把人家也拖著一起野,害沃堂哥担心了一个晚上。你行行好,让他和莞儿小姐独处,他现下同我一样不想看到你。”小四花最少时间,睥睨说完,哼著进屋去。 什么、什么?小四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害人无法消受。只知道冉沃堂在这里买了房子,那莞儿会永远留下了!哇哇哇哇,太好了!小七雀跃的眼倏然瞪直。 ……同他一样不想看到她? 杀千刀的小四!小七卷起袖子,火冒三丈地跳了起来,冲进屋去。 ◆◆◆ 破晓时分,莞儿口乾舌燥地转醒,睫毛一掀便对上一双深幽、落寞的眼。 “沃堂……”她让他扶起,还没开口,他已将茶水递上。“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冉沃堂坐在床畔看她柔媚的睡颜一晚,听她喃喃的醉语,心里的失落转成恐惧。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比娘亲决意离去,更让人不知所措。 “我自己来就好。”宫莞接过荼盏,边啜边对他笑著。“昨天很开心哦,和小七她们谈谈笑笑,好像变成另一个人了,真的很快乐哦。“这里哪里,不是小七家。 他却觉得孤独。当小姐的眼中不再只注意他一人,不再只专注於他时,他觉得被遗忘。 “怎么了,沃堂?”宫莞察觉他的异状。 冉沃堂静静地看著她纯真、酣足的容颜,心底的恐慌益发强烈。没有他一旁守护,小姐似乎也过得很好。小姐是他的全部,对她呢?他是不是也是不可或缺的? 宫莞握住他的手,柔柔地看著他。“小七她们是朋友,沃堂是我很重要、很重要,比生命还重要的人。”温柔的泪光熠熠闪动,她瞅著他嫣然一笑,“因为我爱你呀,沃堂。” 冉沃堂错愕。 “爱沃堂已成为习惯,我知道沃堂的心。”欢笑的泪水流下,她再也不掩饰、压抑,笑啾他震惊的眼。“因为在沃堂守护我的同时,我也在看著沃堂、关心沃堂,没有人能取代沃堂在我心中的地位。爱了你那么久,我可以失去所有,唯独不能没有沃堂,从小就爱著沃堂,不愿失去沃堂。我爱你呀,沃堂。” 冉沃堂惶然的深瞳红了。 私心企求与亲耳听见的感受,截然不同。从娘亲放弃他那刻起,他对自己的存在失去信心,不想去在乎任何人、任何事,与众人远远隔离,以免受创。对小姐的在意远在心死之前,心裹有了她的影子,无论如何也不能阻止自己爱上她。 原想默默守住这份感情,如同守在她身侧一般,只要让他默默看著、爱著便够。谁知那一夜,感情一泛滥就回不了头。变得越来越在乎她,想独占她,不喜欢她离他太远,让他看不到她,心会慌。 她不该让他深深陷入,而走不开,不该哭得像可以放弃全部,唯独不能失去他一个;夺目的嫁衣以及哀愁的面容,崩溃了他的自制。她为何要说这些,为何要让他更爱她,爱到心发疼。 “我也……爱你。”他嘶哑著声音,将她带人怀中,“只要你一个。” 宫莞又哭又笑,抖著手回抱他,轻轻将脸压在他肩头,害羞了起来,“谢谢,那、那是我的荣幸。” 冉沃堂笑著,深瞳微湿,狂烈地吻住她。失控的感情引发了失控的激情。 随著激狂的唇落下她的肩、她的浑圆,他放下罗帐,情难自禁地吻回红艳的唇,与她一同躺回榻上。 “小姐……”冉沃堂及时打住,冷沉的脸微红,气息浅促,迷乱地看著她。 “我不是小姐,是莞儿。”宫莞娇羞地打散他的发,双手轻柔地环住他脖子,品尝肌肤相亲的亲密氛围。 冉沃堂眼神柔和,狂热地吻住娇喘不止的宫莞,最後的犹豫撤除。一手褪去两人的衣衫,珍爱地吻遍她一身,才叠上他灼热的身躯,让本就互属的两人成为完整的一体。缱绻後良久,宫莞眼儿大瞪地依存冉沃堂怀里,为锦被下密密贴著的身躯不安,那是未著寸缕的体热接触,害她全身的燥热没一刻消减过。 晨光洒入纱帐,金色的粲光将帐内透得亮晃晃,让宫莞的羞涩无所遁形地呈现在冉沃堂带笑的眼底。 “这里是……哪儿?”她想退开一点点,腰间的大手却紧紧扣住,不让她退。 “小姐……” 宫莞眉头一皱,抬起媚柔的眼嗔他。“我们……已经……你……别再唤我小姐了。”身子变得很敏感,从没想过男人与女人可以这般……不分你我,亲密的交融。当他柔情似水的吻著她身子时,她也没想到会看见激狂的沃堂,他一向是冷淡的。 他的狂与热,都只给她瞧,那让她觉得被放在掌心细细珍惜著。 第25章 “你……还好吧?”冉沃堂激狂的神情慢慢沉回淡然,关心抬起她下巴。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体息交错,他似乎粗蛮了些。 “嗯。”他待她十分温柔,她只觉得甜蜜,但这些羞死人的话讲不出口。 宫莞脸色潮红,媚眼生波,引得冉沃堂失控地深吻住她,而後鼻息粗重他枕在她肩窝,与她颊贴颊依偎著。 “沃堂,你……你这样看我,我……我会不自在。”他的手、他的身子、甚至他修长的腿,都紧紧偎著她,她觉得热。 “往後咱们就住这里。”冉沃堂抚弄她滑腻的香肩,突然道。 “这里?”心神恍惚的宫莞低呼。“你是说……这里是我们的吗?”这是多大的惊喜呀! 冉沃堂难为情地点头,目光瞥向他处,咳了声。 “莞儿,你愿意嫁与我为妻吗?” “你……你早就打算向我求亲了?”宫莞含泪捧起他的俊脸,与他眼对眼。难怪这阵子沃堂那么忙,他总是只做不说。 “你愿意当我的娘子吗?”他以温柔得让人心疼的声音,渴求道。 “当然愿意!”宫莞哭著抱住他。 “那以後……”温柔的声音有了无名的愠恼。“可不可以别再碰酒?” 宫莞歉然地退开头,嗫嚅低语“你昨晚一定很担心吧?对不起,没告知你一声。小七突然拉我出去,我来不及说。” “不是为了这件事。”冉沃堂的眼神又开始飘移,神色有些见腆。“我……我不想其他人看见你醉酒的模样。”太媚了,他不喜欢让人瞧见这样的她。不仅止小四,甚至於小七、那些织娘,他全不爱她们瞧见小姐的媚态。 其他人……宫莞纳闷的眼眸猛然瞠大。沃堂在吃醋吗? “好吗?”他深幽的眼瞳飘回她初经人事的媚容上。 “嗯。”宫莞甜甜地依在他肩上,逃避他灼人的目光。 他双手环在她不盈一握的腰肢间,歉疚地补了句,“你若想喝,我会陪你。” “沃堂以前曾经高兴过吗?”抚著他看不出喜忽的俊脸,她心疼道。 “曾经。” “何时?为何我没瞧见过?”宫莞诧异。 “你开心的时候。” 存他的注视下,莞儿赧然垂睫,白净的小脸悄悄朴红了。 “爱我吗?”她模糊娇喃。想再听他说。 “不止一点。”他也不自在的撇开眼。她是他生命的全部。 “我好喜欢像这样偎在沃堂怀里,与沃堂说话……”原是想转个话题让他自在些,不料脱口而出後,宫莞才发现自己说得太暧昧,忙又解释道:“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平常时候那种相依相偎,呃,也不是说这种时候不喜欢……嗯,不是、不是那样,因为那个时候还没有体验过这种时候,呃呃……”不说明还好,越说好像越暧昧了。她涨红了脸,可怜兮兮地呜咽道:“沃堂,你懂我的意思对不对?” 冉沃堂低低一笑,密密地吻住她发慌的唇。“我明白。”如同他喜欢她的依偎一样,没有碰碰她,总觉得不踏实,少了什么。不知不觉中,他已依赖她甚深。 沃堂刚刚真的笑出声了。宫莞错愕的唇微张,正好让翻至她身上的冉沃堂,动情地吸吮、辗吻,人侵她灵肉。 於是芙蓉帐内,轻喘又起。 第十章 宫色祺不敢相信地看著晨光中,依偎走出小屋的男女。 才几个月不见,莞儿的眉眼闲多了抹诱人的媚色,稚气已去,瞅看冉沃堂的眼,完全是愚蠢女人与心爱男人交媾後,所会流露的浓浓依恋。 显而易见,她已将清白之身许给冉沃堂。她竟敢这么贱! “哟,小两口挺浓情蜜意的。”宫色祺自树後跨出,抛玩著鬼工球。 一步出门槛便察觉到宫色祺阴厉的杀气,冉沃堂无意闪避,亦不想让宁静的小村庄沾上半点血气。 “我要跟著你。”宫莞在冉沃堂开口前,死死挽著他,不许他有留下她,独自面对的意图。“不许拒绝我,我一定要跟著你。”她将脸埋在他臂膀,瞧也不瞧兄长。 他们的幸福短暂如梦。上天对他们极其不公。爹,您疼女儿吗?若是,请您在天之灵定要保佑女儿、保佑忠心护主的沃堂呀! 冉沃堂深知她心情,将倔著脸的她移人怀中。 “那就跟著。”终於明燎娘无法独自支撑的心情。太爱一个人,孤独活著是生不如死的折磨。他不愿意小姐受,也不想独活,要走就一起走。 宫色祺扭曲著脸,拍手叫好。“好,非常好!我会成全你们,让你们生死相随。” “换个地方谈,五小姐也请。”冉沃堂冷峻的扫了眼对面药铺後的人影,领头往荒山走去。 宫色祺嬉笑的眼在看到失踪多天的五妹时,阴狠眯起。 “你跟踪我?”事情有轻重缓急,先解决掉这对狗男女,再来算色裳的。 宫色裳移身出来,曾经艳丽得夺人鼻息的容颜,憔悴似鬼魅,吓了频频回头张望的宫莞一跳。 色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瘦得只剩骨头了? “你可以杀冉沃堂,难不成就不许我杀宫莞?”宫色裳凄凉地笑著。 他们真这么恨她吗?久未有过的悲伤又涌上心头,宫莞感觉到腰上的大手一紧。 “我没事。”她抬眼对冉沃堂一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我没事的。”只是有些怨、有些恼。投生为宫家人,竟没放弃的自由,她不禁恨起老天的作弄。 “好了,这里够偏僻了。”宫色祺将鬼工球塞人腰间。“冉沃堂,你是宫家下人,竟敢诱拐宫家小姐私逃,罪无可赦。本爷开通得很,你可有遗言要交代?” “我有。”宫莞沉静地开口。“沃堂早在五年前就不是宫家的奴才了,爹在死前放他自由,你也知道这件事,却还是拿我威胁沃堂,要他杀了同样满身罪孽的二娘和大哥。宫色祺,你拿什么脸口口声声说沃堂是宫家下人,有什么资格说他罪无可赦呢?” 宫色祺和宫色裳皆白了脸,唯有冉沃堂镇定如昔。 “这就是那天展叔附在我耳畔说的话。”宫莞温柔地看向他。若不是因为爱她|qi|shu|wang|,沃堂也不会在拥有自由之身後,又回来守在她身畔。以他的能力,大可以闯出一片不下於宫色祺的家业,不必留存宫家备受屈辱。 宫色祺被她一顿抢白,羞辱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恼羞成怒了。 “我宫色祺要杀人不必理由,我就要冉沃堂死,你陪葬!”宫色祺不讲理的疾掠了过去。 冉沃堂纵身跃起,将两人的打斗局限於空中,以免误伤宫莞。 “色裳,快阻止他们,别让他们打了!”莞儿嘴巴虽硬,到底天生软心肠,无法漠视任何一方受伤,不管她有多么憎恨宫色祺,为宫家而亡的人已经够多,不能再增加了。“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色裳,你快阻止他们呀!”她脸色苍白地拉著宫色裳。 阻止?呵呵,多可笑。 “色裳,你想想法子阻止他们好不好?”宫莞心急地哀求。她没有武功,无法帮忙,反而会使沃堂分心呀。“色裳,我求你好不好?他们再这样打下去会两败俱伤。” 宫色祺看出冉沃堂的用心,疾扑向宫莞,冉沃堂抢在他之前落地,格开他数掌。 “要我出手帮一个低贱的下人,万万办不到!”一朝为下人,终生是下人命。宫色裳脸色难看至极,阴冷的注视前方。看到宫色祺被冉沃堂连击三掌,退了数步,她美丽的眉微微一皱。 “好,我帮你。”宫色裳阴柔地笑看无助的宫莞。“你去死吧!宫莞,你早就该死了!” 趁宫色祺挥掌向冉沃堂一瞬间,宫色裳运劲,连发四掌将错愕的宫莞打入两人之间。冉沃堂脸色刷白,击向宫色祺的掌风一拐,及时扣住宫莞的纤腰,往旁边一带以躲避她背的掌风。不料宫色祺掌风太厉,宫莞闪避不及,後背仍是中了一掌,整个人瘫入冉沃堂怀中。 “小姐!”冉沃堂不敢浪费时间,先提气灌注真气入她体内。 “色裳,你该死!”宫色祺旋身向宫色裳,震怒地出掌向她。“谁要你多事、谁许你多事啊!该死的你!” 宫色裳摊倒地上,全身是血,虚弱地冷笑。“你……你不是要取冉沃堂的……狗命,现在…是最好的机会,还不快…动手。”这些年来,她的眼中只有残暴的他,心情完全被他的喜怒所摆布。 死心踏地,不知如何放弃……这就是冉沃堂对宫莞的心情吗?所以他肯舍弃自由身,无怨无悔守在宫莞身畔五年。 为何他们眼中只有彼此,连死都是心甘情愿追随著,她却爱得如此辛苦? “多事!你去死吧!”宫色祺狠踹她一脚,狂怒地不停挥掌,手却在贴近她天灵盖时顿住。 色裳一心寻死,他偏不让她如愿,偏要让她活著,日後好折磨她至死。宫色祺怒咒-声,收手走向冉沃堂。 宫色裳闭眼良久,等待的致命之掌始终没落下。空寂的心剧烈抽疼著,她听见脚步声离去,泪水沿著浴血的脸颊滑下。 他竟没杀她吗?为什么不杀她,多希望能死在他手中,这样她便不会活得那么辛苦了。她有多嫉妒莞儿能光明正大爱冉沃堂……她嫉妒……又羡慕…… 生或死,无论如何她要得到一样,是他成就了她。宫色裳昏沉地从襟前摸出一把青玉短刀,淌血的艳眸微微眯开。 “先……先救色裳,我不碍事。”宫莞全身瘫软,再次被冉沃堂扶坐起。 第26章 想阻止宫色祺,却无能为力……身子好轻、好轻,飘浮了起来…… 冉沃堂听不进耳,不停地灌注真气护她心脉。 “沃堂,先救色裳……你……不听我的话了吗?”她好想睡。 “小姐别说话。”冉沃堂声音不稳,祈求地看向一脸杀气的宫色祺。“让我救活小姐,我答应你回宫家。”为了保住她,他甚至不惜欺骗。 “不……不要。”她宁可死,也不要沃堂回去。 “这可是你说的。”冉沃堂从不说假话。宫色祺眼露阴狠,一屁股坐在冉沃堂身後,以不容他反悔的速度,运气将其气灌向宫莞。 他要让冉沃堂後侮背叛他!一待莞儿回复元气,他就要冉沃堂当著她的面目尽。宫色祺嘴畔挂了抹残酷的笑。 “先……先救色裳,她……也受……受……”宫莞勉强转头,虚弱的眸子往後一瞥,像看到了什么忽然睁大。“不……不要--” 宫色祺察觉有异,想转身已经来不及。映著拂晓的刀光,炫昏了宫色祺血红的眼。 “我不是……告诉你了,这是动手的好……机会。”宫色裳倒在宫色祺身上,凄绝美绝地笑著,眼泪混著鲜血,一滴滴落在宫色祺的白衣上,绽故出无数朵艳灿的红花。 时间不多了,她的气力只够用在挚爱的人身上。宫色裳又羡又恨地瞥一眼虚弱的宫莞。 她终究又赢了她。呵呵,没关系,只要与保爱的人在一块,她的幸福不下於宫莞,何必羡慕她……她也要与心爱的人魂魄相随了呀……即使是相互怨恨的灵魂,她亦甘之如饴,不後悔…… 身中数刀,刀刀凌厉、致命,宫色祺身子不断地抽搐,心知死期已至。 他绝不、绝不饶过任何胆敢背叛他的人,即使到了阴间,他也会将她干刀万剐!该死的……贱女人!他决不饶她! 提聚残存的真气,宫色祺挥出未竟的一掌,这回毫不迟疑地击向宫色裳的天灵盖。宫色裳唇畔绽笑,握紧刀子,在宫色祺重击她的同时,她亦一脸幸福地将刀子深深剌进他心窝。 随她一起走吧,她深爱又不能爱的……色祺哥呀…… 不……不--不!色裳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手足竟又相残……宫家被诅咒了吗?爹……宫莞眼角挂泪,眼一闭,软软瘫倒在冉沃堂怀裹,无力承受这么多的绝望。 落地的鬼工球,碎成片片。 ◆◆◆ 五月的暖风,轻轻柔柔,夹带著浓馥的野花香,吹进一间清雅房舍。 “义弟,义兄和岳丈,你快桃一样喊。”展中南再次兴匆匆跑来,神气到了极点。冉沃堂冷淡地看他一眼,未置一词。 展中南挫折不已,转而调侃道:“好吧,那你告诉我,当初宫老哥明明还你自由身,你为何想不开,又回宫家去做牛做马,难不成你天生奴才命?”难怪义弟要他别插手宫家事,因为他会不好意思,嘿嘿嘿。 冉沃堂斜瞥他一眼,怪他多嘴似的。 “哦,天哪!”展中南挫败大叫。“他又拿出那副死样子来应付我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居然拿他没辙。”枉他不远千里,举家从洛阳移居到这个银杏小村,为的就是与他多培养些兄弟情分,结果瞧瞧这无情无义的臭小子拿什么态度对他? 死样子?依然是那副死样子!莫怪小七那丫头片子与他一见投缘,实在是义弟那种死样子已经让人神共愤了。 “展叔,你还好吧?”在屋子里就听到他活力充沛的吼声,宫莞含笑地端出荼盘。展叔是在两个月前,令人断肠的那日风尘仆仆赶来,可惜迟了一步。 原本想不透色裳为何要那么做,直到沃堂淡淡的说了句话,震惊了她。 是吗?原来这便是色裳性情暴烈的原因,只因为爱上不该爱的人,她痛苦又无处可说,所以采取了最激烈的方式结束一切吗? 色裳…… 冉沃堂接过宫莞递来的荼水,捕捉到她眉梢的悲痛,关心的深瞳闪了闪。 “莞儿,你让义弟唤我一声义兄或岳丈,或是展叔也好。”粗中见细心的展中南亦察觉继女的悲痛。“你们成亲一个多月了,他没喊过我一声岳丈耶!” “这,沃堂……”宫莞眉心的郁结舒展,看向冉沃堂。 “要不要去溪边走走?”冉沃堂突然放下伞骨,伸手向她。 “好。”宫莞笑著递出手。 “我也去!”展中南存心搅局。 “展叔留在这里。”为了不让他干扰妻子的清静,冉沃堂终於妥协。 於是猝不及防的展中南,被久候的一句话定住,呆呆的目送那对夫妻散步去。 傍晚的淡淡轻烟飘起,卷过长长的银杏道,绕进溪畔柳条。 “我很少见沃堂笑过。”宫莞倚在他怀裹,低语道。 冉沃堂弯了弯唇角,带她走上索桥。 “小姐,小心脚下。” “你、你还叫我小姐?”宫莞气恼地放开他的手。 “已经习惯了。”他淡淡一笑,笑容里似乎带有那么一点羞赧。 “我想听你唤我的名。”她期盼的瞅著他。 冉沃堂保看她一眼,咳了咳,偏开脸,伸手向她,“走吧,莞儿。” “嗯。”莞儿抹去眼角突然涌出的泪,紧紧握住他的手,让他牵著过仅容一人行走的狭长吊桥。 “这桥牢不牢?”两人一前一後,走到长桥中央,莞儿突然淘气地问。 “刚刚检查过了,很牢,你放心。”他不时回头查看她是否安好。 “不可以放开我哦。”叮嘱声隐含丝丝笑意,前头专注於过桥的人并没发现。 “不会的。” “要小心牵著我哦。” “嗯。” “要疼我一辈子哦。”笑意加深。 他停步转望她,无言凝视她淘气的笑脸良久,绽颜一笑,回头继续前进。许多死去的感觉,正逐渐复苏,母亲为何选择出家,他也在差点失去莞儿时顿悟,一切只因母亲太爱父亲。无法勉强付出丁点爱儿子,亦同样痛苦。 莞儿轻摇被他紧紧牵著的手,有些羞怯地说:“要……要爱我一辈子哦。” 这次他没答话也没回头看她,仅轻轻点了下头。 想起往日的种种,莞儿莫名生起一股恐慌,冷不防扑上前抱住前头人的背,桥身因她的举动而轻晃著。冉沃堂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将她腾空抱入怀中。 “沃堂真傻,若有危险你该先保住自己,而不是抱著我。你这样,桥若断了,咱们不就一块跌下去了?”虽知他将所有的感情都给了她,她仍是希望他能多爱自己一些。 “那就一块跌吧。”他淡然说。“我不愿比你长命,你也不会舍我而去,对吗?” 宫莞温柔笑著,纤纤玉手攫住他的手。“若是我真不小心跌了下去,便这般抓住你,拉你到阴间做夫妻。好不好?相公。” 相公……他喜欢听她这么唤他。 “嗯。”冉沃堂见腆地扬唇一笑,眼睛不自在他垂视映著天光云影的溪流。 “怕我不见,你便这样抱我一辈子可好?”她揩去眼角的泪水,试图逗他开心。她喜欢这样,她不再是小姐,他也不是默默忍受一切的护卫,他们只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平凡且与世无争的恩爱夫妻。 “若小姐愿意。”他轻淡的语气蕴藏无比认真。 “又小姐?”她气恼。 冉沃堂笑著,低头先以唇碰了碰她柔软、香甜的唇,才深深地辗吻她,将所有的爱意密密的倾注在这记甜蜜的缠吻里。 “我已经叫了十九载,你明白。” “沃堂,不要动,在这里待一会。”这片天色让她想起沁山顶的蓝天,和那段不堪的过往。 “小……莞儿,怎么了?”他见她眼眶红了。 “现下,我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哭。”为色裳、为宫家,然後痛苦的、伤心的过往,都将随波水流逝,成为心里的回忆。 冉沃堂懂得她的心,将她抱高,让她埋进他结实的肩窝里。 “小姐,别哭了。”颈畔被拂热,肩膀还没沾上半滴泪,他已舍不得。 “我、我不叫“小姐”啊。”宫莞抽抽搭搭抗议著。 “别哭了好吗?莞儿。”他的心,很痛。 “再唤一次。”泪水滴落得更凶。 “莞儿。” “再一次。” “莞儿。” “我想再听一次。” “咱们走了好吗?莞儿。”淡然的口气有了人味,有了莞尔笑意与浓厚的情。 “嗯。”她满意点头。“这样,有没有习惯一些?”她退开身,对他破涕而笑。“迟早会的,你毋需操之过急。”走下吊桥,他放下她,深瞳随著她纤弱的身子轻轻飘移。 小姐的手好软,正是记忆中的温暖,不论是初遇时、抓周时……总能在他最旁徨之时,拉他一把。 爱了她一辈子,将感情收敛在内心深处,他看得到的角落。守护她不纯粹是职责使然,对她的感情早已超越她所看见的一切,早在她哭求他别离开,心被触动,便已放不开。 因为爱她,宁愿埋藏情感,守护她终生。即使两人尊卑有别,与她白首偕老的人不是他,他亦甘之如饴。她是他的小姐,发乎於情、发乎於心,永远守护的对象,不愿离开她,她的一生必有他的位置,即使远远、疏离地遥望著,也无妨。 那一年老爷放他自由,他反而旁徨、无所适从,因为早在那双小手抓住他时,便没有离开她的念头,他从没想过与她分离。护卫之职正是他想要的全部,心不自由,走到天涯海角亦不自由。 第27章 每个人都在为放不下的心执著,所有的烦恼全是自我,偏又割舍不下…… “沃堂,快来瞧,好奇怪的花。”宫莞远远地惊叹。 “别碰。”冉沃堂开步向她,牢牢将那双等待他的小手握人掌心,任剧烈的震荡流窜他一身,如同过往的每一次,而後轻叹-- 莞儿的手好温暖。 久别重逢唐??一、关於本书之拉杂事:(嗯嗯,咳咳咳……正经八百状) 写完这本古代小说,我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碰古代题材。虽然写来也不怎么像话,大家就得过且过了。(来,请你跟我这样做,睁一只眼来、闭一只眼,一二三四再来一次)《莫负有情即》我写得痛苦,这本也不例外。老实招了,这本书本来应该是愁情和绽雪的故事,我这人不知发什么神经,突然觉得《莫负有情郎》里已将两人交代清楚,那对神仙眷侣好像那样就可以了,说多了反而破坏美感。 於是,我没有徵求愁老兄同意,擅自将事先写好的桥段挪到这本,挪给沃堂和莞儿去经历、去要死不活,可是、可是--可是呢!惨事就在这时发生了,我写到一半突然发现那些桥段统统不适於本书的男女主角,这岂不表示……(头上神速飘来一大片乌云,外加电光闪闪) 呜……我不要!我绝对不要再写愁情他们了,呜,不要、不要!(垂死挣扎状)写得痛苦干什么还要去碰,这不是自作自受吗? 我想我这人有时候满变态的,有自虐倾向,越是痛苦,越想折磨自己。其实当初我原本是打算写三个有情男子的故事,一个傲世如欢休,一个弃世如悲霄,一个厌世如愁情。结果不知怎么回事,写欢休那本,写著写著,不小心居然把悲霄给写死了!这下子……(嘴角抽搐,脸黑了五分之四,顶上风雨交加) 可是我又很想写悲霄的故事,怎么办?我为什么吃饱没事干,专找苦来吃?於是,我只好使出不得已的下下策,让他借体还魂!借冉沃堂身再造一个悲霄魂。(我到底在说什么呀?) 所以呢,严格来说,这本书和《莫负有情郎》人物、背景完全不相于,精神却是环环相扣。那么,到底“扣”在哪裹呢?扣在每个不同性情的有情郎都会为心爱的女人梳发,嗯,呃,那个,再来……妈呀,饶了我,我实在也想不出来扣在哪裹啦! 以上是这本书的题外废话,希望各位看倌捺住性子往下看。(咦!啊?看不下去,这时候咱们就必须开始做眼睛操了,来,先睁左眼、闭上右眼,二二三四再来一次)二、关於九八年打混之二三事:(放低姿态状) 哈哈……哈罗!好好……好、好久不见! 还记得我吗?(卖乖状)我就是那个懒到无人能比的唐懒女、懒人??,记得吗?(装可爱状) 休息的这一年,流言很多很多很多,我想,这是老天爷在惩罚我太混。呜,呜呜呜,人家知道错了啦,给我一个自新的机会啦!不要再诅咒人家结婚,还生小孩,封笔、留学、跳槽,还空难(喔,这个就是很恶毒了哦!妹,你说对不对?……呜,你干嘛瞪我,好啦、好啦,我继续忏悔就是。呜呜呜,抽抽搭搭、可怜兮兮状) 为什么突然休息一年多? 除了私事多了些外,也有点倦怠吧。不知道耶,就是突然闲对创作失去了兴趣,连动笔的力气也没有。这段期间也曾数度流传新书欲出的消息,搞得人心惶惶,不厌其烦的读友们,信件更是一封封催。 谢谢大家的支持与鼓励,这段期间若曾带给读友们困扰,唐??在此郑重的说声“抱歉”。(包括出版社所有无辜的受害者) 老天,那天有位读者特地寄电子邮件来祝我写作满四年快乐,我吓了一大跳。四……四年!good!我做了什么?我抱头呻吟,心想这位读者八成是老天爷看懒惰的我不顺眼,特地派来打击我的。 回头翻了下历年的创作,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居然为了这堆东西耗去了四年光阴。後来又认真想想。四年吗?其实光是偷懒我就用去了两年,真正写作也不过才两年。两年出二十本书,嗯,应该算交代得过去才是。(咦!啊?没有人被我唬过?呜……) 这次突然停笔,害大家以为我从此收山了,其的很不好意思。哪日我若真要封笔,绝对会用力挤出一本来昭告天下,这是放羊唐??用力说的真心话,请再信我一次。(咩咩咩,我只是一只缩在厕所边哭泣的小绵羊……咩咩咩……)三、关於那悠悠、不可测之未来事:(苟延残喘状) 欠出版社的一千号,总算还了。(好里加在、好里加在……) 之前曾预告过怀天的书,後因种种因素暂时将这本搁下,嗯,那个呢……我想短期内这本书应该还是不会出来吧!(呜呜,别打我) 我写书很凭感觉,不论是对男女主角的感觉,或是剧情的感觉……等等,什么都好,就是不能越写越乏味,越写越想睡。怀天这本就是这样,所以暂时搁下不写,请原谅我的任性。我也不想大家看到睡著,目前到打呵欠的程度就好,真的不忍心苦毒大家。 至於青焰门及五色组,记得很早以前曾经说过,我在设定系列之初若没打算要写的人物,往後不论怎么物换星移,我这颗水泥脑袋都无法帮他们编织恋爱梦。好吧,用不著大家唾弃,我自己来比较快,唐??是个很逊、很逊的创作人!噢,逊! 请大家别再留恋过去式,来吧,与唐??携手上灯塔,展望那光明璀璨的未来!wearetheworld,wearethechildren……(那位女士,你手势比错了,是先比左手,再划右手,下巴微扬,呈唱歌剧状) 脑袋有几个故事想写,会先写哪一本心中已有腹案。假如大家不嫌区区不才在下我说的故事难听,那么,咱们下回见。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