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坛之上(无情司命vs疯批堕仙)》 一见钟情 龙华宴上,斐孤手里被一旁的缘生神君塞了杯玉桃酿都还没回过神来。 他刚刚飞升,本还在天机宫领玉牌等安排,被缘生神君胡乱塞了枚玉牌,就拉着出了神殿。 “神君?”斐孤不解。 “你来的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赶上万年一度的龙华宴,咱们正好过去,别误了时辰!”缘生是个急性子,对龙华宴期待已久,斐孤来的迟,他等候多时了,现下便急急忙忙带着斐孤乘云而去。 原来这龙华宴由来已久,乃仙家相聚的盛会,只要是在这九重天上的神仙都需得来赴宴,饮上一杯玉桃酿方可离去。 “那敢问神君,小仙宴后该去何处任职?”斐孤客气问道。 “不必客气,叫我缘生便可。你如今是监兵神君,宴后自去万尘殿便可。”缘生不大在意地跟他解释了,转眼就到了月邬殿,火急火燎地拉着斐孤往那儿去。 斐孤初来九重天,还未好好瞧过这仙界景象,却见云霓之中霞光昳丽,走近一瞧,月邬殿内外雕栏缭绕,流水曲觞,回廊复道,奇花遍布,枝叶扶疏,所过之处确乃香气四溢,令人心旷神怡。往来神仙皆超然绝俗,容色动人,不少神仙正于楼阁之中对饮畅谈,那席宴上仙果花酿琳琅满目,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缘生拉着斐孤落了座,一路与不少熟识的神君打了招呼。满宴芬芳,众仙谈笑不断,斐孤面前的酒还未饮过,缘生已自斟了好几杯,同穆雾神君痛饮去了。 斐孤就是在这样的云里雾里的局面下一眼瞧见了她。 在那峥嵘秀石外,不知名的碧树上淡紫点点,花影翩然,树下缓缓走来一人。 斐孤不知为何便停住了目光。他今日已见了不少倾城之貌的女仙,皆是衣着华美,精心妆饰而来。 她却是十分清淡的,一身素白飞霰垂髾服,腰间系着银红丝绦,挽着红纱披帛。云鬟雾鬓,娥眉凝碧,眸如冷星,眼下却有一点泪痣,平添半分妩媚。通身只发间两支冷玉簪,再无半点妆饰。那衣裙上一点浓丽的红没叫人觉得艳,反倒是衬得她冷丽非凡,晔晔照人。 她于树下迤逦而来,容色冷清,那紫花倏然落下,径直落于她的眉间。她略略抬眼,伸手拿下那朵淡紫小花随意地别在发间。 刹那之间,斐孤的心也如那花一般颤动起来。身旁本是奇花仙草环绕,他只觉被那烈烈奇香侵袭,目眩神迷,下意识去问缘生神君那是谁。 “那是司命,掌凡人命缘生死。”缘生正与穆雾畅谈,只略分神答道。 “她叫什么名字?”斐孤目光还跟随着那窈窕身影。 “这……天机宫名册过多,我委实不记得了。”缘生讪笑道,并非他有意忘了,实在是那司命深居简出,性子冷淡,他也没见过那司命几回,实在不熟。 斐孤笑着道了谢,见司命落座于一冷僻角落斟了一杯玉桃酿,随意抿了两口,想来是不大好酒。斐孤望着她,看她眼下那一点泪痣,又看她发间那淡紫小花,无端觉得熟悉又怀念。 他明明没见过她,此刻却很想不管不顾地吻上她的眼。斐孤捏紧酒杯,盯着那冷淡的司命许久,而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斐孤轻笑起来,看来飞升成神还是有些意思的。 盛筵未散,司命饮了玉桃酿就起身离去,斐孤向缘生告辞就立刻跟了上去。 一路云雾缈缈,亭台楼阁雅静非凡,花木掩映其中,秾丽葳蕤。司命缓步而去,斐孤不远不近地一路跟着。 “神君有何见教?”那人却停住脚步,回身问道。 “小神初来乍到,不知自己所在的万尘殿在何处,故唐突神君,想着跟着神君也许能寻到神殿。”斐孤客客气气答道。 司命看着他,斐孤生得好,目光眉彩,风流多情,穿着一身云门锦袍,少年逸兴,无暇璞玉一般,偏生又腼腆带笑,礼节周到,叫人发不出脾气。 “此乃北门,神君要去的万尘殿在西门,应当往反方向而行。”司命冷淡回道。 “那不知可否劳烦神君引个路,小神实在……”斐孤话还没说话,就见司命随手掐了个决,一根由红线化成的灵鸟蹁跹落在眼前。 “此物会为神君引路。”那司命已微微向他颔首,转身离去。 斐孤看着那根漂亮的红色灵鸟在眼前飞来飞去,用指尖轻触了触,那灵鸟忽地就往前飞去,甩开他一段距离。 真是如它的主人一般冷淡。斐孤笑笑随它去,温柔无害的面孔上却有着势在必得的强硬。 (开新文了,遏制拖延症的方法,先开文案就能逼自己勤奋一点) 妖修剑道 监兵神君主杀伐,司刑罚。斐孤看似少年韶秀,风度翩翩,一张脸上总是温柔带笑,叫人极易心生好感,可原形却是一只高大凶恶的白虎。 他乃妖修出身,素来勇猛好战,于他手中死去的妖魔不计其数。 旁人修道乃行善积德,度化妖魔。他不同,他遇妖孽生事,只凭武力一举斩杀。虽是同类,他却没有半点怜悯之心,无论对方如何求饶,他充耳不闻,只笑踏着同类的尸骸直登仙途。 这满身杀孽就这么皆数掩藏在那一张温柔面孔下。 北门,遥见那龙飞凤舞的叁个字——万尘殿。琼台玉宇,幽深缥缈,廊庑上下,仙树屹立,满地落英缤纷,内有两个持凤帚的白衣仙童笑闹,见斐孤进来,人生得俊雅温柔,也不怕他,只笑嘻嘻地唤他神君。 斐孤笑应了一声,由其中一个仙童领着进了内殿,殿内宝香袅袅,悠远绵长,虽无字画垂挂,但那碧玉案上陈着不少纸笔,右侧一应古砚玉盏,案牍陈设亦十分风雅。 “神君请坐,小仙名唤留云。”那仙童上前拉扯他的衣袖,斐孤依言而坐。不一会儿,留云捧上一沓书册置于碧玉案上,笑道:“神君,此乃过往战事记载和天宫布局,请神君过目。” “留云,有仙官名册吗?”斐孤温柔问道。 留云看着他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神君,仙官名册只在天机宫的缘生神君那儿。” “如此,你下去罢。”斐孤点头,并不失落。 “是。” 仙童领命退下,斐孤随意扫了扫那一沓书册,思绪又飘到那冷淡的司命身上。 方才他刚到北门,那红色灵鸟刹那便消失干净。斐孤还有些怔然,随即哑然失笑:那人是连一根红线也不愿留下。 可是怎么办,他确实是要缠上她了,不需红线也会紧紧缠上的。 他以妖身修剑道,以孤剑压制自身妖性,向来清心寡欲,从没似今日这般对谁起过念头。 那司命形容冷淡,他却想将人留在身侧拥入怀中。 来日方长,不必操之过急。 首先他得知道她的名字。 翌日,斐孤去了天机宫寻缘生神君。 天机宫里书册累累,堆似山海,缘生今日无事坐在一旁吃糕点,四个仙童在一旁对着密密麻麻的卷册清点。 “叨扰神君了。” 缘生一抬头见是斐孤,起身迎他,笑着埋怨一句:“都说了别这么客气,叫我缘生就好。你昨日怎么走得这么快,玉桃酿不好喝吗?” 缘生执掌仙官要纪,官位生平,万年来迎了诸多神仙,为人热情大方,明明昨日才认识斐孤却丝毫不扭捏见外。 “好喝的。可实不相瞒,昨日我见司命神君,实在是心生爱慕便追随而去。”斐孤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温柔的面孔上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缘生大惊失色,连忙拉他入内落座,避开仙童:“啊?你喜欢司命?那你肯定碰钉子了。” “神君如何得知?”斐孤像是有些惊奇又有些挫败:“我确实连她的名字都未曾问到。” 缘生心生怜悯:“你初来九重天确实不知道,虽然天规已不阻神仙相恋,可这司命却不是你能够攀……” 他一时磕巴,连忙把“攀得上”叁个字咽了回去,怕伤了这位小神君的自尊心,斟酌道:“不是你能与之结缘的。她独来独往惯了,对情爱之事不感兴趣。” “为何?凡人姻缘也应由她定罢?她怎会对情爱之事不感兴趣。”斐孤好似十分困惑。 “这你就不懂了。正是因为她是司命,万年如一日看凡人各种情爱纠缠,早就厌烦了。”缘生很能感同身受似的,给斐孤倒了一杯茶,拿起一块糕点继续吃了一口,同他解释:“就好比我,天天对着万卷书册,你叫我闲下来再看看书,那是绝无可能,早就看腻了,我看着字都累。” 斐孤低头不语,缘生见他沉默,怕他仍旧想不开去喜欢司命,又添了把火想叫他死心,开口讲了一桩旧事:“叁千年前,东海龙族太子曾对司命穷追不舍,那可是日日变着花样献殷勤,闹得九重天人尽皆知。可司命仍旧不假辞色,不过两年那龙族太子就铩羽而归。我知道司命长得美,可她冷冰冰的,实在是不近人情,你还是换个仙子喜欢罢。” 缘空老气横秋地劝他,颇有点过来人模样。 “我知道了,多谢你,缘生。”斐孤好似被说动,一双如月般澄澈的眼里都是感激,末了又低头,踟蹰道,“但我想知道司命她的名字,不知缘生你方不方便让我看看她的命册?” 缘生有点头疼,嘀咕道:“怎么又来一个找命册的呢?”他拍拍斐孤的肩膀,越过斐孤往层层林立的书柜而去:“不是我不想给你看,你也瞧见了,这里书册太多,司命来九重天已久,命册委实不好寻,很久以前也有位神君来此地翻寻许久,最后好像也未曾翻到。” “还有别的神君来寻她命册?”斐孤在缘生身后微微挑眉。 “是谁不重要,这大海捞针,实在也翻不着啊。”缘生摇摇头。 斐孤也不强求,转而同缘生攀谈许久,将仙界诸事打探个遍才起身告辞。 他正要越过第五重书架,一个捧着大堆玉牌的仙童风风火火疾走而来,不巧撞上他,玉牌哗啦一声散落满地。 “神君,小仙失礼了。”那仙童一边道歉,一边慌慌忙忙去捡玉牌。 “无事,这些是新晋的神仙玉牌吗?”玉牌四处滚落,遍地都是,斐孤弯腰替他捡,随口问道。 “不是,这些是这几日废了好大功夫翻出来的一批旧的重复玉牌,要丢进灵炉里烧掉的。” 仙童话音刚落,一块玉牌滚落至他脚边,那琥珀色的光泽如新,他甚至还没看清上头的名字,却下意识地将那块玉牌拢入袖中藏起。 他记得玉牌上会刻官职与神官本名。 斐孤若无其事地离开天机宫后,他从袖中拿出那块玉牌,低头看去,正面果然刻着司命一职。 他缓缓翻过另一面,只见那字迹缥缈,上书二字——苦楝。 苦楝。他轻唤出声,无端想起了那天她发间的紫色小花,渐渐捏紧了这块不属于他的玉牌。 你瞧,你我是有些缘分的,这不就是命中注定。 (女主的名字我可太喜欢了哈哈哈。 苦楝性寒,结苦果,有毒。 最开始一下定的女主名,太适合她了,而且苦楝最古老的花语是压抑,被视作不吉。 我的女主好像都是以花为名,ABO那本也定的花嘿嘿) 司命殿 司命殿果然是冷僻之所,殿门紧闭十分沉寂,里头景象丝毫也不叫人窥见。 斐孤立于殿外,望那云雾之中的匾额,那字玉刻一般,十分潇洒。他轻轻扣门,不一会儿就有位红衣仙童微开一角走出殿门,但并不邀他进殿,只恭敬问道:“神君何事?” “昨日蒙司命神君引路,今日特来拜谢,烦请通报。”斐孤谦和笑道。 那仙童低眉颔首:“请神君稍候片刻,小仙前去通报。”说罢便转身进殿,门扉随之再次紧闭。 斐孤站在原地耐心等待,那仙童去而复返,又领着另一个圆脸仙童同来,这次殿门大开,二人邀他入内:“神君请。” 斐孤这才得以踏进司命殿,甫一入殿,那葱郁高大的仙树便映入眼中。这树同他所见过的仙树都不相似,几乎占庭院大半,那雨过天青的色泽既美且冷,光华流转之间,转瞬又变为柔柔新绿,树上满是红线垂挂,无数桃木制成的命牌成双而系,枝叶交结,无风自动,相互碰撞,声音清脆很是动听。 斐孤微微走近,没有闻到一丝草木香气。 “神君,此乃命缘树。”那圆脸仙童性子活泼些,见他多瞧了两眼便笑嘻嘻同他解释,却被先前那红衣仙童使了眼色,示意不要多嘴。 斐孤朝那圆脸仙童微微一笑,那仙童也不理那红衣仙童,就开开心心领着他往前去。 觅芝见松谣又不知分寸,也实在无奈,只好紧跟其后。 殿内陈设极为简单,不似他殿内风雅,也不似天机宫华美。只有一方梦石案,长案之上摆了红黑二墨,铺以桃花纸,笔架上只两管笔,两侧月白玉架林立,上头堆满书册,纵横层迭,秩序井然,不似天机宫那般散乱。 四周也无字画,更无摆花,满殿无香,冷清如雾。只案牍前方不远不近的一处突兀地摆了一方楠木卧榻,看起来有那么一丝人气,想来应是司命小憩之处。可这放眼望去,除了那长案后的月椅,并无半个供来客落座之地。 司命从那玉架后走出,还是那张冷丽出尘的面孔。 “小神斐孤,特来拜谢神君昨日引路一事。”斐孤客客气气地行礼,挂上招牌的温柔笑容。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神君无需专程为此事来道谢。”司命没什么表情。 斐孤从袖中拿出一束紫色楝花,枝干修长,香味缱绻,霎时满殿生香。 他轻轻递给司命:“斐孤初来乍到,神君肯帮忙自然是要多谢的。那日见神君发间簪着此花,便冒昧带了此花送与神君。” 司命看着那花,又看那腼腆温柔的少年,修长如玉的手指颤抖着捧花,像是生怕她拒绝。她顿了顿还是接过了:“多谢。” “神君喜欢就好,我实是不知如何感谢才好。”他似乎很开心,颇有些雀跃。 司命将那花置于长案之上,淡淡道:“今日神君来谢过,此事便了,以后不必再谢了。” 言下之意是日后莫来纠缠。 斐孤有些受伤:“斐孤是否有何不妥之处惹神君不喜?”那张俊雅讨巧的面孔有些黯然,他试图低头掩去神色,轻声道,“我只是想和神君交个朋友。” 那少年看起来十分脆弱,尽管知道飞升成神者定然已苦修千万年,远不是外貌看上去那般,但司命一时之间却还是不好过于生硬:“并非如此,只是我这司命殿公事繁重,并不得空见客,还望神君见谅。” “斐孤并无好友,见了神君心生亲近,定不会在神君繁忙之际打扰神君。”他语气婉转,一双漂亮的眼睛却眼巴巴地望着司命,“斐孤偶尔拜访,还望神君不要相拒。” 司命默然片刻,终是敷衍着应了。 先打发了再说罢。 斐孤轻快地离开,那沉重的大门缓缓关上,他回头望那司命殿,早不见方才那分小心翼翼。 这是第一日,苦楝。 司命殿内,那方才被收下的紫色花朵便被司命吩咐拿出去。 “觅芝,将这花拿下去罢。”司命唤了觅芝进来。 “是。”觅芝并无异议。 “这花摆着多好看呀,神君干嘛不要。”松谣蹦蹦跳跳过来从觅芝手中抢过花。 “你若喜欢便拿去放你房中罢,殿内不摆花。”司命的目光在那紫色楝花中轻扫过,没什么温度地移开了眼。 “好罢。”松谣虽性子活泼却还是知分寸,一束花而已,没有司命的话来得重要。 而且这花太香了,司命不喜香。 一晃几日,斐孤每每暮色时分前来拜访,偶尔被拒之门外,偶尔得以入内。 他也变着花样给司命带新鲜玩意,这几日下来将她的喜好摸了个一二。她不喜花,不喜香,不喜妆饰,不好酒,不好吃食,几乎找不到她的喜好,仿佛她天生便是如此无欲无求。 斐孤这几日同松谣亲近了许多,从中知晓的也仅仅是司命万年如此,并无甚喜好。 但斐孤仍未气馁,直到这日他踏出司命殿,还未走远却与一英俊神君擦肩而过。 他下意识回头,而后便瞧见那人并未扣门,径直推开那司命殿大门,觅芝和松谣闻声而来却并未阻拦,招呼那人的声音亲近而熟稔:“神君,你来啦。” 那人自然而然地踏进司命殿,全然不似他要等通传。他曾试过推门,那殿门却设了结界,并不是旁人能随意擅闯的。 他的脸色倏地阴沉下来。 (男二来了。) 奚殷神君 “神君,你回来了。”司命放下手中卷册,走到庭院来迎他。 “司命。”奚殷特意换了衣袍过来,穿那身元京宽袍,更衬得人冷淡端肃。他站在命缘树下朝她颔首,长身玉立,清贵沉静。 司命抬手一挥,一方乌木桌椅便显露出来,松谣用舞仙盏盛了玉桃酿端来,觅芝捧着漆花盘呈一盘粉荔糕。 二人落座,司命开口:“何事如此要紧,竟累你未赴龙华宴?” “魔域躁动,须去平定。”奚殷端起玉桃酿饮了一口,一言揭过:“好酒。” 奚殷心知定是见他未赴宴,她替他留了一壶玉桃酿,他拿起粉荔糕吃了一口,看那命缘树,叹道:“命缘树上的命牌越来越多了,你又忙了许久未曾歇息罢。” “命缘树何曾变化过,一直如此。”司命不大在意,将那漆花盘往他面前推了推:“倒是你东奔西跑,该好生歇息。” “听缘生道万尘殿入主新神官,来了位监兵神君,待我与他交接后,日后战事便可放手大半。” 司命想起那个温柔腼腆的少年,默了默道:“但愿如此。” 奚殷一直饮酒吃糕,司命坐在一旁偶与他谈论两句,不久两人便起身往殿内走去,一深一浅两道身影俱是仙气飘飘,冷清出尘。 松谣在角落同觅芝笑道:“你瞧他们二人立在一起,教我觉得殿内都冷了许多。” 觅芝拍他脑袋:“又说胡话!” “虽然奚殷神君长得好,可跟咱们司命一样冷,我还是喜欢斐孤神君,看着温柔好亲近。”松谣咂咂嘴。 “你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当心司命听了去,将你逐出司命殿。”觅芝瞪他一眼。 “司命才不会。”松谣朝他做个鬼脸,一溜烟跑了。 司命入殿落座于梦石案前伏案批卷,奚殷自去那楠木卧榻闭眼歇息。 殿内一时只有朱笔批卷的沙沙微响,万年来皆是如此。 九重天上,独有奚殷与司命交好,他们二人俱是性子冷淡,不好交际。 奚殷本体乃玄武,天生神格,入主执明殿,镇守北方,千万年来南征北战,平定四海。 奚殷每每征战归来便宿在司命殿,他于卧榻安睡,司命照旧执笔办公,君子之交,两不相扰。 这都是后话,而斐孤此时却是一刻不能等地往天机宫去,准备找缘生问询一二。 “斐孤你来的正好,奚殷神君归来了,你过两日与他交接公事。”斐孤方踏入主殿,缘生神君看他一眼就立刻拿了许多文册予他。 “好。”斐孤低声问道:“缘生你不是说司命独来独往吗?今日我却见一神君径直入了司命殿,好似十分熟稔。” 斐孤神情失落,语气颓丧,缘生又是一惊:“你还没死心啊?”看斐孤那怅然模样,他又觉自己语气过于夸张,想了想回道:“那应该便是奚殷神君了。他与司命是多年好友了,入司命殿不是什么罕事。” “多年好友?”斐孤反问,他仍低着头,缘生瞧不见他眉目间冷意一闪而过。 “是啊,神仙有叁两好友又有什么稀奇的?何况司命才只有这么一个好友。”缘生福至心灵:“你不会是以为他们两个有什么罢?那你想多了,绝无可能。” “为何?” “奚殷神君与司命相识万年,若要成仙侣早就成了,何苦拖到如今?司命性子冷淡,不近人情,奚殷神君也十分冷冽沉静,两人凑一块儿那简直不可能,再没有比他们二人更断情绝欲的神仙了。”缘生照常给他倒了杯茶,苦口婆心道:“不过那都不是你该想的,你还是断了对司命的这份心思罢。” 相识万年。斐孤始终有些在意。 “我始终有些放不下,兴许在司命那儿吃些苦头也就死心了。”他好脾气地笑笑,颇有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这倒是惹得缘生暗叹:造孽啊,偏生恋慕司命,若是司命能动心,孽海都能化作爱河了。 魔域 不日斐孤就与这位奚殷神君见了面。按理说应当由他去拜访这位奚殷神君,但却是奚殷先踏入万尘殿。 他这次再细细打量了这位司命的万年好友,果然沉静肃然,看上去同司命一般冷淡。 两人寒暄过后,奚殷便予他诸多令牌,俱是魔域与天牢要塞之地的密钥,持令牌者可随意差遣天兵神将,斐孤一一记牢。 待奚殷离开后,斐孤即刻动身去四海察看,果然各处皆有天兵神将镇守。奚殷应是吩咐过了,斐孤凭令牌畅通无阻,每每问询各处要况俱有神将一一说明。 直到魔域,他闻到了久违的浓重魔气,此处看守最严,四位神将分别镇守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无数天兵披坚执锐,严阵以待。 他俯瞰下去,万丈深渊之下,是一片幽深诡谲的暗沉魔气,即便设了层层结界,也仿佛能听到那些妖魔不甘被囚的愤怒嘶吼。 寻常妖魔不在这魔域之下,他们远不够格。这里头关押的皆是穷凶极恶,最为嗜血残暴的邪魔,而那位最为令人忌惮的魔王于当年仙魔大战之中,被奚殷一举斩杀。 然魔灵不绝,魔王难灭,魔灵不彻底摧毁,魔王便极易金蝉脱壳,死而复生。奚殷反其道而行,耗费自身一半神力将魔灵设为囚阵与魔域共存,以魔灵镇压其余邪魔,相互制衡。 斐孤立于魔域上空,那身云门锦袍是水天碧蓝的色泽,烈烈风起,衣袂纷飞,似这般仙姿卓然,实是丹青难描。他仍是一副带笑模样,那双温柔清澈的眼眸却泄露出一丝丝嗜血的残暴。 他的孤鸿剑许久未曾尝到妖血的味道了,颇有些蠢蠢欲动。 但他现在是神,是断不能随意动杀念的。 他按捺下来,转身回九重天,身后那冲天的魔气不断攻击结界,皆被结界镇压化为云烟。 越过南禺山时,斐孤无意瞥到那峭壁之上嵌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石,一半白如珍珠,一半红如鸽血,红白交加,十分清艳。 他忽地想起司命低头批卷时那只执朱笔的手,秀骨珊珊,皓腕空悬,应当很适合戴一只这样的镯子。 他将那块玉石取了下来,带回万尘殿。 “神君,这是什么?”留云好奇问道,见斐孤执笔在梨花纸上描图,是一只漂亮的玉镯,镯子上另用朱笔圈了几块地方,正待落笔。 “给心仪之人的镯子。”斐孤头也不抬:“留云,去给我寻一把匕首来。” “遵命。”留云轻快地离开,一边想:神君有喜欢的人了,还要替那仙子亲手做镯子,不日是不是就要迎喜事了?就是不知神君喜欢的是哪位仙子? 可斐孤还没来得及将亲手刻的玉镯送予司命,却接二连叁被拒之门外,整整一月,他都未能踏入司命殿。 松谣见他日日来,终是不忍,悄悄告诉他:“神君这段日子不必来了,非公事司命不会见客的。” “为何?”斐孤平和地问。 “司命殿有客来访,因此司命不见其他来客。”松谣遮遮掩掩,只落下这两句含糊不清的话。 斐孤理所当然地想起那位出入自如的奚殷神君,他笑容不改:“那我改日再来。” “神君慢走。” 然而斐孤转身的一瞬间脸色就冷了下来。 他知道了,因为奚殷回来了,所以他甚至连司命殿都不能踏入半步。 可是没关系,司命不见客,可奚殷却总会有公事需要处理的,比如魔域。 奚殷在,她不见客,那他就让奚殷不在。 (九重天的戏份不会太长,主要是背景交代完,主线剧情在后头,快了快了,我已经很想写一些狗血剧情了) 无情道 斐孤在魔域结界动了些小手脚,一日后令魔域躁动非常,他假意施法压制无果后传音与奚殷,奚殷果不其然立即赶来。 “劳神君特地来一趟,这魔域躁动,我施法未果,实不知如何是好。”斐孤拱手行礼,语气歉疚。 “无妨,这囚阵已有五千年之久,偶尔松动乃是常事。”奚殷倒是没为难他,只让他自去歇息。 “那便有劳神君了。”斐孤如愿离去,趁着暮色时分再度敲响司命殿的门。 “神君来得巧。”松谣眨眨眼:“待我去通报。” “劳烦你了。”斐孤摸了摸袖中的锦盒,神色莫辨。 果不其然,这日他终于得以踏入司命殿,司命仍伏案批卷,见他来了也未曾抬头。 斐孤没有落座之处,站在她身侧沉默地看她批卷。 不一会儿,司命停下笔起身看他:“神君为何事而来?” 斐孤扬起笑容,递出那精致的锦盒:“虽然知道神君不喜妆饰,但我偶得一块玉石,实在美丽,我亲手做了个玉镯,望神君收下。” 司命的目光淡淡,看也不看一眼就一口回绝:“不必了,多谢神君好意,我实在不好这些身外之物,神君还有事吗?” 逐客令太明显,斐孤默了默缓缓收回手,涩然道:“我爱慕神君。” “我知道。”司命倒是神情未变,仍是冷冷清清:“承蒙厚爱,还望神君绝了这份心思。” 斐孤苦笑:“斐孤哪里惹神君如此厌烦?竟没有半点回转余地。” “并非你惹人厌烦,实是我没有这份心思。” 斐孤笑容淡了下去,犹豫问道:“神君修的无情道?” 司命像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问,转而正色道:“何谓无情道?为神者,有情即无情,无情亦有情。道法叁千,万法归一,无论秉承各种道法,皆是为天地众生而行。我不过秉承太上忘情,无为而治之道而行罢了。” “太上忘情,依然是没有私情的。”司命罕见地与他说了那么多,斐孤语气反而更低落,实际心中烦躁更甚。 她不是修行无情道,她明白爱恨嗔痴,红尘情孽,她只是遵道法,一心为神,漠视情爱,超脱于凡情之上,比寻常的不通情爱更为棘手。 “神者确实不应有私情,若为一点私情徇私枉法,漠视天地秩序,已不配为神。”她语气淡淡。 “天规已经不阻神仙相恋了。”斐孤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天规更改也不过是这近万年的事,为一点情爱起妄念、枉顾本职的仙者神官皆被罚入轮回历练,此后虽是天帝开恩,但天规依旧严禁仙凡相恋,神魔情缘。” 她云淡风轻地指出其中关窍,又似是看出斐孤的无措,还是劝道:“我并非要神仙断情绝爱,何况我并不执掌神魔情缘,那都是他们的自由。只是神仙相恋也应两心相许,我对情爱之事实在不感兴趣,勉强不得。何况神君你不过是被皮相所迷,很快就会清醒过来,这九重天上貌美的神君诸多,到时另觅佳偶不是难事。神君不必为此伤情。” 司命此番说了许多,实是要把话清楚叫他好彻底死心。 他想说自己不是为皮相所迷,转而想到两人相识不久,自己确实是因那日龙华宴一见倾心,又没法理直气壮地反驳。 他静了静:“神君从未有过在意之人吗?” 司命一怔,斐孤从她短暂的怔忡之间敏锐地察觉了一丝不同。 “大抵是有的,只是无关风月。”她如此回答。 “是什么人?”斐孤望着她的眼睛,看那双寒似晚星的眼被层层回忆笼罩,显得柔和了许多。 “挚友罢。” “若能成为神君在意之人。那我也想成为神君挚友,还望神君准许。”他目光笃定又坚持。 司命却摇头拒道:“何必执迷?”她一语道破,“你并非想与我成好友,不过是一种迂回的手段。可我却不会被打动,神君又何苦折磨自己?” “我只是想留在神君身侧,说我浅薄也罢,为色相所迷也好,我想日日都见到神君。”斐孤望着她,磊落大方的姿态,温柔和缓的语气,若是别的仙子见了定然早就心软的一塌糊涂。 可惜面前的是司命,她仍旧无动于衷:“那是你的事,我却不想被无故打扰。” 斐孤神色一黯,似乎妥协:“若是神君实在厌烦,斐孤也不勉强,只愿神君不要避而不见,我定会竭力收起心思,真心将神君视为好友。” 司命冷淡地审视他,看他失落又凄苦的神色,终究颔首道:“如此甚好,待神君收回自己的心意,我亦不会避而不见。” “多谢神君。” 斐孤袖口中还揣着那亲手所刻的玉镯,如今却没办法送出去了。 他想,没有关系,奚殷能成她的挚友,他又何尝不能?他有的是耐性,他也可以等上万年。 (黑化倒计时) 嫉妒 百年一晃而过,斐孤依旧没有得到什么进展,即便他总是用各种手段支开奚殷,然而四海太平,却也渐渐寻不到借口了。 奚殷总会待在司命殿,而他能踏入司命殿的机会寥寥可数。 他仍旧很耐心,不过百年,日子还长着呢。 可是那一日,他支开奚殷踏入司命殿,司命却也不在,她因公事去天机宫寻缘生神君了。而他在满殿冷清中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 他立在殿外看命缘树,笑眯眯地问松谣:“司命不是不好酒吗,怎么殿中有酒香?” 百年间松谣与他的关系已极为亲近,然而松谣仍旧支支吾不肯说。 斐孤挑眉揶揄道:“这么香,定是松谣你偷酿的酒。” “才不是呢!是司命亲手酿的桃花酿,可香了。”松谣下意识反驳,趁司命不在又压低了声音偷偷告诉他。 斐孤一愣:“她会酿酒?可她又不饮酒。” 松谣咕哝道:“奚殷神君好酒,酒都是给奚殷神君酿的。” 斐孤收紧十指,竭力让自己的笑容保持平和。 他转身踏入主殿,松谣紧随其后。 他向来也守礼,从来不会逾矩私自妄动,殿内只有那一方卧榻和一处月椅,这百年来他仍旧没得到一个位置,更不要提品茶饮酒,司命冷漠得几近失礼。 “神君,去外头等罢,我给你变一个软椅,这里头没有你的坐处。”松谣嘻嘻哈哈,手指晃了晃。 “那方卧榻不能坐吗?”斐孤有意顽笑,却没想到松谣变了脸色,有些小心地避开:“神君我们去殿外,我给你吃果子。” 斐孤何等聪敏,又怎会察觉不出此处蹊跷。 若是司命的卧榻,松谣何必遮掩,直言便是,然而他却生硬地避开了。 斐孤不愿去想,以免那张温柔面具丝丝缕缕地碎裂开来。 “好啊。”斐孤应了下来。 “司命因公事出去了,应当不会很快回来,神君你坐,我给你拿个果子。”松谣挥手便给他变了套桌椅,不一会拿来一碟精致的粉荔糕。 “尝尝罢,可好吃了。”松谣眼巴巴看着他,颇有些献殷勤。 “你做的?确实不错。”斐孤拿起一块尝了一口,入口清甜绵软,齿颊留香。 “是我做的,虽然是司命给的方子。”松谣有些得意,“好吃你就带回去吃。” “司命待你们真好,还给果子吃,不似我来此茶水都没一杯。”斐孤似是自嘲。 松谣一下子又有些无措,又不敢多说,只安慰道:“司命性子冷,人可好了,只是不那么容易亲近罢了。” “我知道,这也无妨。”斐孤吃了那香甜的糕点,心情好了许多,然而今日却并未等到司命。 他今日走得干脆却假意送松谣新奇玩意儿,在松谣身上留下了一张幻生符。 那符能借人眼窥见施符之人想见之事,他从前从未动过窥探她的心思,然而今日他却克制不住自己的焦躁不安,给松谣施了符。 那符咒两日便消,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他坐在万尘殿里等,闭着眼等他要的结果。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日光和煦,流光荡漾,一点点洒进万尘殿里,照亮那个端坐于案牍前的沉默身影。 神殿无风,他只静静闭着眼,神态安然。 奚殷回来了,他借着松谣的眼看见了。 看到苦楝亲自出殿迎接他,她挥手便令那隐于庭院的乌木桌椅现形。松谣端着那碟昨日他尝过的粉荔糕呈上,觅芝捧来司命亲自酿的桃花酿。 她陪奚殷落座,任奚殷饮酒,同他随意地闲谈,她目光仍旧是冷淡的,只是那份熟稔亲近是人都瞧得出。 一刻钟后,奚殷起身同她入了内殿。 斐孤皱起眉头,但于事无补,他仍旧无可避免地看见了在那方楠木卧榻上安睡的是奚殷。 她并未觉得不妥,自顾自于梦石案前批阅卷文,而奚殷躺在那方离梦石案不远不近处安然入眠。 斐孤手握成拳,刹那之间便明白了。 她不好酒,却能为奚殷酿酒。 她不好吃食,却为奚殷研制了粉荔糕的方子。 她甚至在离她最近的地方为奚殷留了一方卧榻任他安睡。 斐孤试图冷静,可嫉妒却如阴冷的毒蛇一般缠上他的心,那冷冰冰的黏腻窒息感反叫他的妒火烧得更旺。 斐孤强迫自己看下去。 其实二人也并未做什么,司命只埋头批卷,奚殷独自安睡,互不干扰。 斐孤静静地看了一个时辰,试图说服自己,万年挚友总归有些不同的,她待他好些也无妨。 直到他看见了奚殷的眼神。 奚殷于梦中醒来,下意识睁眼看她,那位清贵冷冽的神君好似还未清醒,目光缱绻温柔,露出平日里竭力掩藏的万分情意。 司命有所察觉,抬头问他:“怎么了?今日睡得不好?” 奚殷极快地低下头,声音泠然:“还好。” “睡罢。”司命轻声道。 “嗯。” 斐孤倏然睁眼,克制不住地伸手一把挥开桌上的卷册摆件,那清晰的碎裂声惊动了留云。 留云闻声而来:“怎么了神君?” 他本欲上前整理,却被斐孤的眼神所骇住,呆在原地。 平日里温柔可亲的神君此刻脸色阴沉得吓人,眼神阴郁暴戾,通身都是遮掩不住的杀气,全然没有仙家的平和从容。 留云不敢出声也不敢妄动。 “你退下。”那声线如冰。 “是。”留云如蒙大赦。 斐孤一下一下地轻扣桌面来使自己平静下来,他忽然想起自己从未踏入的执明殿。 他心中有了猜测,捏了诀便离开了万尘殿,转瞬到了执明殿门外。 奚殷不在,他自然是进不去的,但他也不是要进去,只是为了能在前来回绝的仙童身上施幻生符。 他要看一看那神殿之内是不是如他所想。 一个时辰后,斐孤立于魔域上空,此处阴云密布,万里无晴。 他望着那些被囚困的妖魔,恨不得立即一举斩杀发泄心中怒气。 果然如此,奚殷喜欢她。 什么挚友,不过是一个和他有同等心思的人。 只是奚殷比他做的更好,已经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司命的在意。 上万年来,奚殷藏起自己的心思守在司命的身侧,一步一步地成为她的挚友,成为司命殿独一无二的来客。 他以为自己有耐性等上万年,可眼前却已经有人耗了上万年成功走近了她。 他不认为自己比奚殷差,可他输掉那万年岁月。再怎么努力也比奚殷缺了上万年,何况苦楝眼中根本没有他。 她只将奚殷视作至交好友,迁就奚殷的喜好酿酒备茶,甚至留那一方奚殷独有的卧榻。 而自己百年以来甚至未曾得到一杯待客之茶,遑论一处属于他的位置。 那隐于庭院的乌木桌椅从未容许他坐下,如同苦楝从未肯让他成为奚殷那样的存在。 奚殷得到的是她独一份的好,是她亲手酿的酒,是特制的粉荔糕,是那方木塌,是出入自由的特权。 而他什么都没有,只能在她看不到的时候,被松谣偷偷施舍那份奚殷爱的粉荔糕。 是他尝过一次也喜欢的粉荔糕,可那却是苦楝给奚殷的。明白这一点以后,那份清甜滋味转瞬便成为求之不得的苦涩难堪。 他比不过奚殷,他等不了上万年了。他怕等了万年之后,得到的不是苦楝的青睐,而是两人的婚宴请帖。 奚殷在,她永远看不见他。她只要这一位好友。 可是苦楝,好友的话,多一个也嫌多吗? 你甚至懒得看我一眼。 你们真的只是挚友吗? 他想起司命冷淡空无的眼眸,又突兀地笑出了声。 其实还来得及,奚殷藏得很好,苦楝从未察觉奚殷的心思,那么她只以为奚殷将她视为挚友。 她不动情,所以奚殷情愿藏起心思守着她。 若他是奚殷,他也愿意沉默守她千年万年,毕竟奚殷已经得到了足够特别的待遇。 可惜他不是。 他只能放手一搏,让她看看自己。 有他在,你看不见我的话,那只能让你只看见我了,苦楝。 堕仙 这百年来,斐孤几乎与九重天上的神仙个个交好。他为人温和谦逊,又惯会投人所好,几乎将所有神仙的喜好拿捏了遍。 因此出入之间,也几乎将各个仙宫布局、其中关窍窥探个透。 他为妖时尤擅将其他妖类绝学化为己用,助自己修行。即便那些武力极高的神君再如何遮掩,在他的夸赞吹捧之下,仍旧给他施展了独门仙法。 他窥一斑而知全豹,暗中推测出那些神君的漏洞之处,而剩余的那些文官他根本不在意。 文官而已,弱不禁风,他还不至于放在眼里。 天帝更是不足为惧,因当年月嫦一事早已闭关多年,不问朝事。 斐孤从出生以来就在群妖中求生,妖魔之间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是佼佼者,最为强大嗜杀,这些年来百战百胜,从无败绩。 他成妖千年后又觉无趣,一日化成人形在人间游玩之时,见神庙香火鼎盛,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神庙里自然是供奉神佛的,他看着那些来往的凡人虔诚参拜,怔忡许久,心念一动便决定修仙,此后修炼万年成功飞升成神。 其实他也不是非要成神,只是漫长岁月太过无趣,红尘喧嚣,他却觉得自己像个游魂一般,无所归依,无欲无求。 直到龙华宴那日,他对她生出了欲望。 他想要这个人长久地陪伴在他身边。 他要的他势在必得,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如今成神得不到她,被拒之门外,那么他就堕魔。他要将她囚在身边,让她日日只看的到他。 这一天来的不会太迟。 斐孤早就发觉魔域的封印阵法是用奚殷的一半神力与魔灵融合而成的。只要封印一破,神力荡然无存,魔灵为他所用,奚殷必遭反噬。 失了一半神力,遭了反噬的奚殷远不是他的对手。那么九重天上再没有谁能阻拦他娶司命了。 十日之内,除了司命殿,他在各个神殿辗转布下景灭符。菩提幻境,庄生晓梦,皆指心魔,为的便是以梦缚神。 玄灵神君好美人,梧清神君好兵器,泓虚神君好棋弈……那些有所偏好的神官皆称不上无欲无求,只要有欲求便会坠入景灭幻相。 魔域镇守的天兵诸多,斐孤变了个傀儡化作奚殷模样,以令牌命天兵退去魔域外护法,道封印松动要与奚殷联合补阵,天兵皆领命而去。 余下的四位守阵神将难以引开,斐孤只好一一杀之。 他手段从来不算光明磊落,多的是阴毒的法子。譬如此刻,他假意与傀儡奚殷联合施法,刹那之间周围凝结出一道强大的法阵,四位神将各守一方,聚精会神为他们护法。 那法阵逐渐往外扩去,气流隐隐,所过之处形成一道奇怪的压迫性屏障。 四位神将屏息凝神,眼睁睁看着那法阵之上涌出数道白光,道道寒如冰刃,那光越聚越多,密密麻麻,接而冲天而起,四位神将随之抬头凝视,那数道白光却突然以雷霆之势直冲而下,道道直击神将双目。 四位神将避之不及,一时惨叫声不绝于耳,纷纷拔剑戒备,然而那杀阵以双目为引,流毒直下气海,以至他们遍体生寒,神力溃散。斐孤不再遮掩,趁机召出孤鸿剑将他们一举击杀。 血流了一地,在这悬崖之上蜿蜒而下,那些神将表情还定格在不可置信的痛苦表情,身体却已开始逐渐变凉。 孤鸿剑许久未见血,此时雪亮的剑身染上神将的血,倒是发出兴奋的铮鸣。 四周魔气更盛了,那些被囚在阵法之内闻见了血腥味的邪魔蠢蠢欲动。 斐孤嘴角带笑,久违的血腥味令他漂亮的眼眸染上奇异的亮色。 他一步一步走近那法阵,传朗声道:“听着,我可以给你们自由,作为条件你们与我结契,以我为尊,为我所用。” 魔气缭绕,那些魔物却被那法阵死死封印着无处施展。他的话音刚落,魔物的尖啸声霎时破空而来,狰狞丑恶的魔物甩着尾巴,挥动翅膀,一次一次反复攻击法阵。 斐孤冷嗤一声,语气散漫:“你们不愿臣服于我,那就继续被囚在此处,永不见天日罢。” 嘶哑难听的声音终于响起:“你是神,为何要我们为你所用?” “很快我就不是了,我与你们是同类罢了。”斐孤俯视那魔物丑陋幽深的眼眸:“被我利用和被困在这里无处发泄,聪明的都知道选什么。” 他一挥手将那几个神将的尸身甩在阵法前,带着浓重的引诱:“与我定下契约,你们马上就可以随意享用这些天兵神将。” 他哪还有一点神仙的仙风道骨,那漂亮的面孔满是引人堕落的恶意与疯狂。 “与我定契约罢。”他再度开口,抬手随意地割破手心,而后凝神闭眼施法,似乎并不觉得对方会拒绝他。 回答他的是声可震天的嘶吼以及成契的光亮,那些魔物皆以心头血为引同他立下血契,此后听凭差遣。 斐孤满意地笑了,左手结印,右手持剑一举攻下阵眼,高声喝道:“破!” 刹那之间,金光大盛,卷起数丈之高的沙雾,接而地动山摇,法阵被那浓烈的沙雾侵袭,似经年的冰面一层层地碎裂开来。 奚殷以一半神力与魔灵融合设下的法阵眨眼之间荡然无存。魔物们终于破空而来,一口咬上那坠地的神将尸首,撕咬声、咆哮声夹杂在一起。 守卫在外的天兵们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接连不断的魔物撕咬在地,最为穷凶极恶的邪魔一经放出,便有着无上的弑杀欲望,这些天兵皆是他们最好的饲养物。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阴冷刺骨的狂风呼啸而过,漫天魔物肆虐。斐孤持着剑,衣袍一尘不染,眉目如画,他正有趣地打量着那传闻中最为可怕的魔灵。 而刚得到自由的魔灵正欲逃开,被持剑的斐孤玩闹似地生生逼退。他以掌重击之,那魔灵渐渐缩成一团浓黑的雾气。 斐孤轻而易举地捏在手中把玩。渐渐地,他收紧手,只见那黑起随着他的指尖丝丝缕缕缠绕而上,缓缓没入他的身躯,他缓缓闭上眼将魔灵的力量吸收。 再睁开眼时,那双清透明净的眼眸暗沉一片,低笑道:“也不过如此。” 惨叫声渐渐消弥,斐孤终于开口:“够了,现在随我去迎你们的魔后罢。” 强娶 执明殿。在斐孤破开结界的瞬间,奚殷忽地呕出一口血。 他今日没在司命殿,正于殿中等待芸山的回禀,岂料魔域结界封印被破。 那双带着薄茧的手还拿着玉简正欲打开,殷红的血却先一步滴落在那透亮的玉简上,渐次晕染开来,像一幅不小心弄坏了的写意山水画。 奚殷面色苍白起来,反噬的剧痛令他体内真气毫无章法地四处冲撞,识海一片混乱。 当年仙魔大战众神皆知他以一己之力斩杀魔王,可那魔王又岂是善茬? 奚殷断不可能全身而退的,他受了重伤,又强撑着以一半神力封印妖魔,此后更是马不停蹄地征战四方,新伤旧伤接连不断。 他不曾叫人知道,每每在司命殿沉睡皆是在静心调息。现下他强撑着起身打坐,勉强平复片刻便动身往魔域赶去,接而立刻捏诀传声与斐孤,半晌却无人应答。 奚殷心知不好,更不敢大意,召出无寻剑,另带一万天兵往魔域飞去。 斐孤早有打算,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去。 奚殷方踏入魔域便闻到浓重的血腥气,遍地却无尸骸。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戒严!”奚殷提醒道。 太迟了。缚神阵已开,焱云真火丛丛排列回旋击下,魔兽聚拢飞来,声似蝙蝠,黑压压一片,以自绝的方式朝天兵袭去。真火焚烧的焦腐味顷刻之间压过那浓重的血腥味,天兵陷在阵中,又闻到那魔兽自焚的诡异气味,兵器纷纷脱手,一个个皆双眸涣散委顿在地。 奚殷这才知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然缚神阵本就是专为他设下的,他走不了了。 九重天安静的可怕,几乎所有神官都已陷在景灭幻境中。斐孤如入无人之境,带领一众妖魔大摇大摆飞进南天门。 只有缘生神君惊觉不对,见几个仙童皆神识涣散,他这才挣扎着出了天机宫。他甩了甩头看向四周,九重天本是仙气缭绕,气韵和柔,现下却被那逼人的魔气压过,腥烈难挡。 仙宫陷入混沌,缘生就见双眸漆黑的斐孤领着一众魔物闯入视野,他身上至纯至净的仙气浑浊不堪,混杂着不可忽视的魔气。 “斐孤?你这是何意?”缘生不可置信。 斐孤却噙着笑,仍是温和的语气:“我自是堕魔了,现下来迎娶司命。” 堕魔?迎娶司命?缘生脑袋瓜嗡嗡的,还没法消化这个令人堪忧的消息。 天鼓却忽地一鸣,雷声如震,仙宫震响,数名龙兵列阵而来。 “迎娶司命,什么东西?凭你也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冷嗤,语气轻蔑。 却见一银发蓝眸的英俊神君腾云而来,模样轻狂,桀骜不驯。 “太子殿下?”缘生有些吃惊,端看斐孤听了他话后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内心更是紧张了,他是文官,何曾见过此等逼上天宫的架势。 太子殿下,咱们看看这局势,话先别说这么满好吗?缘生想给赤凛使眼色,赤凛却视而不见。 “趁我没发火,你现在滚还来得及。”赤凛抬手持弓,水箭即现,他对准了斐孤心口,微微转头提醒,形容倨傲。 “那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斐孤语气森然,两个魔物不由他令已自发朝赤凛一齐飞来,斐孤慢条斯理道:“司命我娶定了。” 赤凛亦不惧他,手一松,那水箭以雷霆之势朝他袭来。斐孤甚至挡都懒得挡,便见两只魔物咆哮着咬断了那水箭,张口朝赤凛喷出火来。 赤凛乃是龙族,那魔物主火,正是针锋相对。赤凛极不耐烦,摇身一变化作原形。他真身乃是一头银尾蓝龙,身躯庞大,威风凛凛,摆尾一甩即将两头丑恶魔物甩出千里,直挺挺倒地不起,那魔物跌落之势如山倾倒,再不复还。 赤凛咆哮一声,飞扑向斐孤,那身躯一展,乾坤撼动。斐孤这才持剑格挡起来,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姿态。 龙兵也与魔物死死缠斗在一起,双方打得不可开交,只有缘生缩在角落里六神无主:奚殷神君不在,这可如何是好啊? 局势越发焦灼,双方都杀起兴来,斐孤与赤凛缠斗不休,赤凛半点也没讨到便宜。常言道,龙怕揭鳞。那边斐孤却已持剑削下赤凛连片龙鳞,赤凛双眸猩红,凶性更甚。 斐孤冷漠地看着赤凛,正欲点符燃起焱云真火将这龙族化为灰烬。 “且慢,我嫁。”是司命来了,她站在缘生神君身旁,神情淡漠。 斐孤便撤了手,还未开口,却见赤凛恢复人身,怒气冲冲地走到司命身边,劈头盖脸朝她吼:“我还没输呢!还轮不到你嫁!” 这龙太子身上伤痕累累,看着司命的眼神倒是亮而热烈,满面不服输。 司命不理他,看向斐孤问道:“你把奚殷怎么了?” 又是奚殷,她永远只在意奚殷。 “没怎么,我不过是稍微困住了他,没有伤他。”斐孤温柔地朝她笑。 天知道他有多想将奚殷千刀万剐,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他忍了下来,他怕惹苦楝生气。 “你真的愿意嫁我?”斐孤走近她。 “不然呢?等你把九重天毁干净不成?”司命冷声呛道,“几日不见,你竟堕魔了。” “还不是为你。”斐孤身后的魔物已停止进攻,只对着这头的他们虎视眈眈。 “别嫁他!谁赢谁输还未必呢!我诸多神官难不成还怕他一个妖魔?”赤凛还不甘心,对斐孤怒目而视。 缘生一个劲拉他过去,低声道:“殿下,你看看现在还有其他神官吗?” “你为了娶我入魔?”司命仍旧不理赤凛,看着就斐孤问道。 “是。” “景灭符是你早就布下的,魔域也是你动了手脚,这么处心积虑就是为了娶我?” “是。”斐孤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语气倒是十分认真。 “你撤出九重天放了所有人,我就嫁你。”司命听了也没什么表情,并未动怒,只是语气平平。 “你嫁我之时,我自然会撤离。”斐孤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低头望进她的眼睛。 “难不成你还怕我跑了?” 斐孤微微笑起来:“我自然怕你跑了,我又何处去寻你?”他凑到司命耳边,很是温柔缠绵的模样,“你去过魔域了,进不去是吗?我早知道你会去寻他,我以山为阵设下禁制,自然谁也进不去。” 司命回望他,看那双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这个人仍旧风度翩翩,斯文端秀,只是这满身的魔气叫人难以忽视。 “那我今日便嫁你。” “司命!”赤凛怒喝一声,司命抬手竟施了个诀隔绝了他的五感。 “那也太仓促了,我虽已筹备好婚礼,可你还没试过嫁衣。” “那就明日,但我要你先放了奚殷。”她提出条件。 斐孤摇摇头:“可是我不想叫他看你穿嫁衣的模样。待你我礼成之后,我定会放他出来的。” “好。”司命没有讨价还价,很随意地应下了。 斐孤没想到如此轻而易举,眉眼已有些掩不住的喜色:“今日我会送来婚服,明日我便来娶你。” “好。”司命依旧神情淡淡,倒是赤凛在一旁听不见他们说话,急得呲牙裂嘴。 斐孤腾云而去,一众魔物却并未撤离,仍徘徊于九重天外。 司命抬手一辉,赤凛恢复五感,急道:“你怎么能嫁给他呢?” 司命却打断他:“殿下,可否去孽海帮我取一物来。” “什么?”赤凛又顺着她接了话茬。 “掌哀芝。”司命神色认真起来:“帮我去取掌哀芝来,是朵蓝紫色的芝花,你持此物在孽海以北将它取来。” “好。”赤凛不知为何忽地安心下来,尽管他根本不知道掌哀芝是何物。 “多谢殿下。” 赤凛正欲腾云而去,司命却忽然拉住他,严肃道:“殿下谨记切勿碰到孽海之水。” 赤凛一愣,看那只抓住他衣袍的手纤细而漂亮,他耳尖有点红:“知、知道了,我很快回来。” 司命这才松开他。 “司命,如今可如何是好啊?”缘生垂头丧气。 “顺其自然罢。”司命望着四处蛰伏的魔物,一半是魔气熏天,一半是紫云绚烂,这场面可真是稀奇啊。 (凑合看吧宝们,打斗场面一整个没有画面感,我真写太垃圾了救命,以后再修一下,太卡了真不流畅。) 剜心抽骨 孽海乃是司命管辖之处,千万年来甚少有神仙靠近此处。 即便龙族如何喜水也被耳提面命不得靠近。赤凛不大理事,更不爱听他母后唠叨,因此对孽海知之甚少。 只是今日到此处,日色西沉,见孽海一望无垠,清波渺渺,那水明透似镜,红云映衬更是光华韶丽,幽异动人。 他正奇怪这样好的水域为何龙族会弃之不理,又忽地想起司命的叮嘱,连忙敛神去孽海以北寻那朵蓝紫色芝花。 司命给他的是一块断纹的暗紫色花符,十分精巧别致,不说是令符的话,他都以为合该是女子别在发髻间的。 赤凛忍不住来回摩挲,是冰梅一般的冷硬质地,他还从未从司命那儿得到过什么,眼前持着这一块花符也有些说不出的雀跃。 片刻后,他即到了孽海极北之处,依照司命所言将花符掷下,那静静幽波忽生涟漪,水花攒动,从最深处涌出一朵秀美的芝花,那便是掌哀芝了。 赤凛谨记不可触碰孽海之水,叁叉戟一横将那芝花采下,这才缓缓收回花符放入怀中。 他好奇凑近这芝花闻了闻,无香无味。这花长得这样美,色泽浓烈却并不带香。 怪哉。 九重天上,斐孤却已差数名婢女送来婚服首饰,要她们替司命精心打扮,司命照单全收,像个傀儡似的任由婢女替她打扮。 不知斐孤是何处又去抓的妖,司命一眼瞧出那些婢女皆是花妖化成,修为不高,性子温顺,来了九重天也十分忐忑不安,见了她更是千般小心,生怕惹怒了她。 她无意为难她们,一声不吭任由她们替她更衣妆饰。 赤凛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身大红嫁衣的司命。 她仍是一如既往的神情冷淡,宝髻别紫花,乌发间钗钿纷靡,新妆似画。眼下的一点泪痣在那张冰雪似的面孔上十分惹眼,更衬得她春山如黛,秋眸似漆。繁复精致的嫁衣上是连绵不断的锦绣花影,绣带飘飖,那样绚丽耀眼的红,又是那样一身冰肌玉骨。 赤凛已经很久没见她了,司命从来不喜妆饰,他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盛装,当即愣愣地想,秋叶夏花都不及她至清至艳。 “殿下。”她开口唤他,赤凛这才回过神来,同手同脚朝她走过去,胡乱摸出那朵掌哀芝:“给。” 婢女早已退下,赤凛就见她垂眸从他手中拿过掌哀芝收入袖中,那眼睫纤长,如蝶翼一般。 “你真的要嫁他?”赤凛问道。 “殿下觉得呢?”司命看着镜中一身喜服的自己,哪儿有半点新娘子的喜气。 “当然不。”赤凛松一口气,这可是司命,是那个拒了他无数次,从没给过他好脸色的司命,怎会屈从于人。 “殿下明白就好。”司命转头,“殿下可否再帮我一个忙?” “自然。”赤凛无有不应。 司命附耳与他细说,半晌后就见赤凛红了耳尖,绷着脸色离去了。 她开始静静地等日出之时。 旭日东升,朝霞绯绯。 斐孤一身婚服,依旧是金线织成的连片花影,头戴紫金冠,脚踏缕金靴,腰间挂着白影玉珮,风流俊雅,满面春风。身后一顶翠辇,司命盖了盖头端坐其中,随行侍从奏起丝竹,乐声响遏行云。 转眼便到了魔宫,那魔宫却不似魔宫,并不阴森可怖,怪石嶙峋,反倒光华灿烂,碧瓦雕檐,绿玉成林,白玉桥过后是一水的月亮门,花墙林立,皆是一片浓丽红叶桃花,喜庆的很。 殿外妖魔们皆化作人形,觥筹交错,纷纷道喜。阖宫上下,处处红绸,喜烛高烧,红如滴泪。 神魔结缘,天地不容,因此斐孤并未牵着司命拜天地,而是差婢女将人迎入喜房。他胡乱应付了满殿道喜的妖魔,饮了不少花酿这才绕过一众回廊踏入喜房。 那人端坐在喜床旁,安安静静,斐孤朝她走去,拿起象牙喜秤缓缓挑起盖头。 那盖头一落他便瞧见那张玉容花貌,那朵紫色楝花斜簪于乌发间,一如初见。她抬头望他,神色依旧冷清。 斐孤不在意,这身嫁衣是为他而穿的,从此她是他的妻。 他温柔地看着她,眼眸亮如银星,满面欢喜。 她不言不语,斐孤也不在意,醉醺醺地往那喜桌上去拿合卺酒。 “苦楝。”他开口唤她的名。 司命的面容上有片刻讶异。她已经很久没听到别人唤她的名字了。 “来,你我同饮。”他将那酒杯塞到她手中,她正欲饮下,斐孤又忽然迟疑,从她手中换了杯盏同她错手对饮。 没用的。 司命静静望他,看那张俊秀的面孔满眼都是她的身影,她毫不犹豫地将酒一饮而尽。 斐孤亦回望着她,再不迟疑地将手中合卺酒一饮而尽。 他不是没有防备之心,杯盏已换,那酒入喉并无什么不妥。 斐孤正欲从袖中拿出上次那只未曾送出的玉镯,变故就在一瞬间。 他忽地浑身无力,甚至没能拿出那只玉镯,千丝万缕的痛意如蛛网一般将他缚住,一寸寸在身体之中炸裂开来。 他与诸多妖魔相斗,受过不少伤,伤可见骨的程度亦数不胜数,他也向来能忍。但此刻不过饮了一杯酒,他却知道了什么叫痛入骨髓,如同被打回原形、抽筋扒皮后再以千团真火炙烤。那烈焰层层升起,转瞬又扑来千尺寒冰,将他骨肉冻裂,一冷一热反复鞭笞,直叫他生不如死,恍然置身炼狱。 不过片刻,他冷汗如瀑,无法稳住身形瘫倒在地,再没有一丝一毫的醉意了。他抬头望她,一张端秀的面容痛苦得几近狰狞,司命仍旧冷淡地看着他,毫不讶异。 她分明和他同饮了一杯酒!为何? 他想开口却发现甚至出不了声。 司命却朝他走来了,他看见那双精致的喜鞋,上头锈着缠枝莲,满眼的红啊。 她俯身下来,裙摆拖地,忽然握住他的右手,而后他看见那张殷红的唇吐出二字:“孤鸿。” 神剑认主,除非主人愿意,否则他人无法召出,司命握着他的手,孤鸿却轻而易举地应召而出,落在他的手中。 那双如云似水的手强迫着他亲手执剑反手往自己身体当胸一刺。 剑噗嗤一声扎进身体,斐孤发不出声,孤鸿刺入心脏的痛意远远不及他身上的折磨,骨头像是被一寸寸地碾碎,再用热烫的烙铁钉下。 司命慢条斯理地抽出剑,看那心头血染在他大红的喜袍上不甚分明。 孤鸿却哀鸣着,雪片似的剑身宛若被吞噬般一层层黯淡下来。 神剑弑主顷刻之间便化作废铁。可还没完,苦楝又握住他另一只手,按着他的手抚上孤鸿剑身,双手使力令他亲自折断了这柄跟随他万年的神剑。 斐孤的手甚至没被割破,已毫无锋芒的孤鸿她却犹不放过,非要他生生折断才肯罢休。 长剑铮然坠地,现下不过是一堆废铜烂铁,她施施然退开一步,松开了他的手。 斐孤不可自抑地蜷缩起来,手颤抖着虚拢了拢,似是想抓住他的剑。 从始至终,她神情毫无波澜,自然地仿佛是在执笔批卷。 斐孤口不能言,只得死死盯着她,脸色惨白如纸,像窒息一般急喘着。 他看她一眼都觉得痛楚翻倍,但他也明白这还远远没有结束。 “恨水。”她果然再度开口,一柄楝花断纹的长剑骤然出现。 身体上剧烈的痛楚与那耀眼的红融为一体,铺天盖地将他湮没。 斐孤竟还能分神想: 原来她是剑修。 原来那只漂亮纤细的手在执笔之前是持剑的。 他望着她,绝望又平静:今日原来不是花月良辰,而是他的死期,他太大意了。 他是不是要成为她第一个杀的人了? 想象之中痛快的一剑封喉没有到来,他迎来的是比之更为惨痛难忍的抽骨之刑。 但见司命手一抬,斐孤便不受控地翻身过来脸贴在地。他微微仰头,极艰难地试图回头望她。 他看不见她,只有那身嫁衣,那触目惊心的红。 司命已执着恨水剑顺着他的脊骨生生劈下,那副修长无暇的身躯当即鲜血淋漓。 斐孤剧烈地颤抖起来,因她的剑一寸寸刺入骨骼,意图连骨剜出。 她是要硬生生地抽他的仙骨! 是那样漂亮的一双手在使那样狠毒的手段。 痛意在不断迭加,千万年来为妖为神,他都从未如此狼狈过。他不知道自己现下是何等模样,像是被卸了四肢拔了牙齿的野狗,再被随意地丢在路边,还逢着暴雨倾盆,满身血迹,凄惨又无助。 他从前只以为她性子冷淡了些,从未将一个只知低头批卷的司命放在眼里。 他以为娶她轻而易举,现下却要为自己的狂妄自大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远比他想的更不可冒犯。 他开始恨她,是那样漫长的折磨,他身上的痛意分毫未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喝的到底是什么,能叫他如此生不如死。 她剜了他的心头血,现下正一寸寸地抽他的仙骨,却不屑同他说一句话。 他如蝼蚁一般匍匐在她脚下,被肆无忌惮地随意践踏。 斐孤的喜袍确实是为婚宴而备,今日却成为最好的遮掩,那血肉模糊的红和喜袍不相上下。 仙骨被抽,他的神魂也在不断拉扯,硬生生被剥离,像是从肉中生生取出长成一体的骨钉,撕扯得血肉模糊,魂体肉身无一不痛。 她的手真稳啊,没有丝毫的迟疑,就这样果决地剜出他的仙骨,抬手一扯将他的仙骨连根抽出。 他伏在地上,痛也叫不出声,恨不能立即死去。 不愧是她啊,他未曾在她身上获得片刻的甜蜜,她却带给了他彻骨的痛意,那样鲜明炽烈,叫他神魂剥离,叫他奄奄一息,他如何能忘? 她终于走到他面前,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斐孤喘着气顺着那葱玉一般的指尖往上看,她的手上沾了他的血,她的神剑剑身也是一片红,那身红嫁衣也依旧十分漂亮。 真美啊,美得叫他心有余悸。 她终于舍得对他开口,语气随意:“念在同僚一场,我不杀你。你既动凡情,我便成全你再入六界,好好历经风月。” 同僚一场,他真的想笑,可惜那张惨白的面容再难牵起嘴角,他没有一点力气了。 他被扔下了凡间,真如丧家之犬一般毫无尊严地被她扔下了凡间。 司命将他的仙骨拢入袖中,摇身一变化作他的模样,她身上已沾染了他的血气。 这很好,她知道斐孤要这些妖魔俯首称臣定然与他们定了血契,她要他的血与仙骨作伪装,将这些邪魔一网打尽。 蛇蝎美人 司命走出了喜房往正殿去,外头吵吵闹闹,皆是妖魔们划拳喝酒,开怀畅饮,他们的法器要么别在腰间,要么大喇喇地横放在酒桌上。 这些被镇压了多年的妖魔了许久未曾享受过这样的热闹与自由。 四处都是红绸喜烛,亮堂堂的,司命一走出来,就有妖魔上前醉醺醺地询问:“君上怎么出来了?洞房花烛夜啊。” 揶揄的笑声传来,司命微微笑起来,嘴角抿起的弧度,表面温柔的神态同斐孤一模一样。 “新娘子同我闹着,道你们在外头吵嚷,吵得她头疼。”司命瞥了瞥他们酒桌上的法器:“今日我大婚,你们还带着兵器,喝起兴来更是要惊扰新娘子,你们现下全部将法器撤了,好生喝酒。” “君上可真疼美人。” “遵命。” 众人不疑有他,纷纷撤了兵器,司命身后立刻有两名妖童上前领了法器退下。 那两名妖童乃是司命以红线化作的傀儡,抱着兵器退出主殿后便按照她的指令以生却符一镇。 法器与主人心意相通,妖魔们自然察觉了,纷纷变了脸色,正待上前询问,便见“斐孤”变了模样,是一身大红嫁衣的新娘子。 被困了多年的妖魔最厌恶的便是仙家神官,可眼前的神君身上全是他们魔君的血气,叫他们竟未认出。 他们心知有诈,纷纷化作原形就朝司命扑来。司命侧身躲过,将其一起引出魔宫,只待一举镇压。 众仙赶来之时便见魔宫已毁,尘土纷飞。司命一袭红衣,乘云御气,当道施威。本该牵系姻缘的红线倏然化作天罗地网将那些挣扎咆哮的妖魔紧紧缚住,那万千红线道道如针如雨,嵌进他们的血肉里,将那妖身魔躯勒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碧空如洗,云霞烁烁,那些妖魔的血纷纷落下,更比朝霞绚烂。 方从景灭幻境中挣脱出来的神官本欲上前助她一臂之力,却见司命毫不费力地将一众妖魔击入补渊,她持着长剑一挥,雷音阵阵,山崩石裂,长剑光华流转,片刻便令血海增光。 缘生忽然想起昨日他六神无主地问司命天上被困在幻境的神官怎么办。 外头全是魔物,九重天上的神官全部被景灭幻境所缚,天帝无能,早就躲于薰吴山不问世事。 缘生焦头烂额,甚至想要不要偷偷去西天求佛祖施救。 司命只是面色如常地道:“景灭幻相不过是梦境而已,不足为惧。” “可是他们被困住了啊!”缘生十分焦急。 司命这才抬头看他,有些疑惑:“神君忘了?我是司命,也能司梦。” 司命不疾不徐地看着四周的魔物,缓声道:“今日便委屈那些神君们再忍忍,明日你持这月摄符布于各宫殿中,景灭幻境自破。” 缘生想,自己的记性是真不大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司命原来还司梦啊,那为何今日不破幻相,叫诸位神官一起抵挡邪魔? 看现下这般场景他便明白了,她何须神官相助,她一人便可肃清妖魔。 赤凛按司命所言破了缚神阵,同奚殷一起赶来之时,就见她踏风而立,持剑立于身前,闭目凝神,冷声喝道:“恨水,镇!” 万千妖魔如滔滔江河之中的被渔网困住的鱼,凛凛红线闪着金光,将他们不断拖往补渊深处。 那长剑随她令下如风一般飞速而去,刹那间地动山摇,尘埃滚滚,腥气浓重,补渊缓缓阖上,妖魔不甘地嘶吼着再度被囚进暗无天日之地。 在九重天上,司命太不起眼了,一个文官,又从来避世不出。虽然姿貌脱俗,然而清瑶神君美艳,梦窈神君娇婉,梨画神君俏丽,即便偶尔不经意提起司命也只余一句孤寒了。 此刻她一袭红衣猎猎,袍袖迎风飞展,乌发飞扬,比丹硃秾丽的红却只叫人觉得她更为冷清,冰雪之姿,不外如是。 没人会再把她身上的红衣视作嫁衣了。 那一身耀眼刺目如鲜血溅上的红,只会让人想到她今日是如何以一己之力荡平魔宫,横扫千军的。 缘生想:司命还是穿白好,这红衣以后还是别穿了,多吓人啊。 众仙怔在原地,司命却忽然从衣袖中摸出一根仙骨,随手朝补渊一扔,那仙骨刹那之间便化为齑粉随风而逝。 众仙大骇,那可是仙骨!是要遭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才能生出的仙骨。 司命竟生生抽了斐孤的仙骨! 哪怕是令诸仙家闻之色变的诛仙台也不会比硬生生抽出仙骨来得痛苦。 斐孤的下场由此可知有多凄惨。 缘生吓得结巴:“那……那是斐孤的仙骨罢?” 赤凛哼笑一声,十分愉悦:“看来是了。” “司命也太……”缘生虽然觉得斐孤攻上九重天强娶实在不对,但眼下见他仙骨被抽,同为神官也实是心有戚戚。 “司命怎会如此狠……果决?”缘生斟酌着措辞。 赤凛看他一眼,毫不意外:“你莫不是忘了,司命是妖修出身,真身乃是玄蟒。” 缘生敲敲脑袋:“怪不得,原来是蛇蝎美人啊。” 他话音刚落,赤凛同奚殷一齐朝他看来,眼神十分不善。 “我不是那个意思……”缘生声音变小,低下头不敢说话。 奚殷已朝她走去,司命缓缓收了剑,行动间青鬓旁那朵紫花坠落,回身便见奚殷担忧地望她。 司命这才想起她身上的喜服,摇身一变换回平日那身白衣,而那火红的嫁衣也如之前的仙骨一般,立时化作飞灰飘散而去。 “你还好吗?”奚殷开口问道,又望着补渊有些迟疑:“不彻底斩草除根吗?” “罢了,万物有灵,姑且饶他们一命。”司命语气平平。 奚殷没说什么,同她一起转身往赤凛那边走去。 “你受伤了吗?”司命问道。 “并未。”其实奚殷仍是伤重。 “还说没有?你以一半神力镇压魔域,如今必定重伤。”她罕见地神色严肃,破天荒地皱眉斥他一句:“胡闹。” “回去以后好生修养,我那儿有菩萨赠的万转丹。” “好。”奚殷心中一软,忍住想看她的冲动,极力平静地望着前方。 司命已走到赤凛身前,同他客客气气地道谢:“这两日多谢殿下了。” 赤凛神色别扭,故作自然回了一句:“不必客气。” 而后司命便略颔首,干脆地腾云而去,赤凛还愣在原地嘴角微弯。 “殿下,醒醒!”缘生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生怕他又重蹈覆辙。 真的不能喜欢司命啊,难不成殿下想和斐孤一个下场? 缘生嘀嘀咕咕,还是被赤凛听见了。 他不赞同地道:“司命怎会如此待我?她不过只说过我几句,人好着呢。” 缘生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不是,殿下你忘了是谁叁千年前被司命说的差点气撅过去? 还是忘了司命殿的禁制又是因谁而设下的? 殿下,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我不想看到你被抽筋扒皮。 但缘生只能心里想想,还是不敢说出口。 赤凛忽又一叹:“罢了,水中月镜中花,勉强不得,走了。” 他潇洒一笑,转身腾云而去。神官们也各自散了,小声地讨论着今日之事,言语之间多有惊叹畏惧。 此后千年提及司命,更不要谈什么容貌之词了,想到的永远是那神钦鬼伏的魔宫一战。 司命啊,那可是个不能惹的角色。 心有不甘 凡间,荒郊野岭外。 雨势滂沱,泥流滚滚,草叶落了一地,斐孤浑身是血地倒在山丘之上。 他身上还是那件破烂的大红喜袍,除了那张脸浑身已无一处完好。 他已神魂剥离,仙骨尽失,被司命这般随意地扔下凡间,如今更不如一个凡人,恐不过五更便会有阴司鬼差前来勾魂拽他入轮回。 斐孤极艰难地睁着眼,任由雨水冲刷自己的面孔,身上的痛楚一刻也未曾消退。他试图凝气,身体却空荡荡的,挣动之间衣袖间那只红白玉镯却滚了出来,竟还未打碎。 斐孤缓慢地爬了过去,苍白的手用力地捏紧那只玉镯。他看不清,因此没有发觉自己满是脏污的手腕处生了一朵小小的芝花纹路。 他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她永远这么高高在上? 剥魂剔骨之痛,还有那杯酒的仇,他一定要报。 哪怕他化作厉鬼,永世不得超生,他也要拽她同入凡尘,尝一尝他今日之痛。 剧烈的疼痛烧灼着他,恨意也在不断滋长。 入轮回?历风月? 不,他决不入轮回,她要他前尘尽忘重新做人,他偏不! 斐孤强行坐起身来,勉强开始打坐。喜服满是泥泞,他脸色苍白,残破的身躯聚不起一丝法力,一次次呕血,一次次失败,也始终不肯罢休。 直到终于力气耗尽,七魄离身,斐孤才发觉融进他体内的魔灵并未因仙骨抽出而随之离体,他的魂魄中魔气萦绕,魔灵寄生于他,因此不得不护住了他残余的魂魄。 他就这么看着自己那副瘫倒在地的少年躯体,看那大红喜袍被暴雨冲刷,手还死死捏着那只红白玉镯,肮脏又绝望,只有那张面孔仍是不服输的决然不甘。 仙途虽绝,魔灵尚在,仙家五等,阴神鬼仙总在末等。万年前他可以由妖修成神,如今他亦可凭鬼魄重入妖魔道。 苦楝,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我且待来日。 百年修炼,他东躲西藏,成为一个见不得光的幽魂,而那副肉身被他辗转存于极寒之地的冰洞内。 待阴年阴月阴时阴刻,他便有机会重新夺回自己的躯体。 然而这样的日子并不好过,仙骨剥离的痛已然消退,但那杯酒存于他体内的痛苦一刻也不曾停止,烈火烹油、冰冻叁尺的痛楚不断缠绕着他。 他寻了许多法子都不见效,没有什么可以止住他的痛楚。 斐孤又困于黑夜,只能白日沉睡,这份痛楚不断折磨着他,让他愈发阴沉暴戾。 渐渐地,他痛到神思恍惚,甚至开始怕自己痛得忘了她,只得费了十分力气寻了桂心丸吞服。 桂心丸只能令他每日必梦见所思之人,却并不能抑制他身体的痛,连日的梦没有叫他好过一些,反而好似加重了他的痛楚。 他不明白,已是魂体为何那份痛还未消弥。 他翻遍典籍藏书,阴阳两道,仙鬼名录都未曾找到有关于他身上症结的只言片语。 他始终不知道她到底给他喝了什么。 他想,要记得这份痛,记得这些见不得光的日子,来日定要她百倍奉还。 仙界沦陷 转瞬千年,九重天上的平静却再度被打破。 奚殷被司命勒令待在执明殿闭关疗伤,司命将命卷批阅完后,不久也闭关修炼盼修补神力。 千年前魔宫一战,司命知奚殷以神力入阵心魂相牵遭反噬甚重,干脆舍弃了自身一半神力将妖魔封于补渊。 因此这次斐孤再破补渊封印,司命虽未受反噬竟也全无知觉。 奚殷的伤至今未愈,而司命失了一半神力也不是短短千年就能修补回来的。 斐孤这一次却是使了他们未曾设想的阴毒手段。 待外头的打斗声渐渐逼近惊动他们,奚殷与司命察觉不对立刻踏出神殿。 九重天上竟阴风阵阵,妖氛森森,他们这才发觉诸位神官已被血阵所困,俱受了重伤。 众鬼持着的竟是阴骨戟,眼见她和奚殷上前,纷纷一拥而上持戟正面劈来。 奚殷左避右闪,持剑挥去,那鬼众丝毫不惧,以阴骨戟轻飘飘格挡开来,无寻一剑能破山河,此刻威力竟荡然无存。 “恨水,去!”司命侧身闪开,见奚殷背后受敌,召出恨水替奚殷挡开那背后一击,自己生生被震开叁尺。 阴血阵和阴骨戟。她皱着眉同奚殷对视一眼。 这血阵乃是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刻的至善至纯之人而炼成的,需得汇集九百九十个人,再炼上九九八十一日方可成事。 而阴骨戟则是取至纯至善之人的身躯以阴火炼制的。 最纯粹的善炼成的杀器足以弑神。 奚殷仍在抵挡万鬼攻击,素来杀伐果决的他竟也束手束脚施展不开。司命抬头看去,那血阵中被囚的神君身上伤口皆是惨淡可怖的焦黑,是天罚赐下的,定然是他们抵挡鬼众时未曾认出那阴骨戟,恰好中了陷阱。 仙家大忌,不得伤人。不论善恶,神仙是不得擅自插手凡人命格,更不得随意伤人性命的,尤其是至纯至善之人,否则便会受天罚反噬,轻则损毁修为,重则神魂俱灭。 即便是执掌凡人生死命缘的司命,也是不能妄动他人性命的,若是司命随意伤人,所受天罚则会更重。 天道维持的是万物秩序,而神则是天道的执行者,是断不能有所触犯的。 这血阵摆明了是专为他们设下的,那血阵必得以生魂投入才可炼成,未尽阳寿的生魂锁入阵中,以此成就的弑神杀阵则可令神佛退避。 斐孤从前是神,自然也明白诸神的弱点,他便用了这样阴毒的法子。 寡不敌众,奚殷又施展不开,眼见司命被围堵开来,心中焦急,不管不顾地持剑而上欲救她出来,反被天罚反噬,震伤虎口,满手是血,无寻剑刹那之间脱手而坠。 “神君!”司命红线一甩,束住无寻往他身前掷去,恨水随她指令硬生生挡下奚殷身后无数阴骨戟。 剑戟相交,司命生受了反噬,咽下喉中血腥气,一言不发仍昂然而立。然奚殷反噬过重,真气混乱,已无力接住无寻,再度脱手脸色惨白地凝望着她。 “别管我了,司命。” 她有心救他却被鬼众团团围住另择开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奚殷被逼入阴血阵。 司命沉着脸,还欲施展,突然间听到一声轻笑,鬼众停了攻击,恭谨地往两侧退去。 “司命,好久不见。”那人一步步走来,他不似从前少年模样,身量再拔高了些,轮廓也锋利了许多,过去温柔的眉眼之中冷意尤甚,嘴角带笑却是全然的讥讽之意,一身雅青长袍,虽是苍白俊美,却戾气横生,叫人心生怯意。 “果然是你。”司命望着他:“你竟未入轮回。” “那自然得多谢你当日的不杀之恩。”斐孤望着她,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可是方才他看着那把生剜出他仙骨的神剑是如何强硬地护在奚殷身前之时,天知道他有多想一剑杀了奚殷。 他分不清,更不想去分清自己是怒火更甚还是妒火更甚。 你敢 “你待如何?”司命镇定地直视他,倒是没有丝毫惧怕。 斐孤看着她,她今日穿的是那身素白飞霰垂髾服,不是他日日梦见的大红嫁衣,但她手上挽着的红纱披帛,还是让他瞬间就能想起那日的惨痛。 可惜的是她好像永远都没什么表情,也永远不会惊慌失措。 斐孤示意她看那血阵之中的诸位神官:“你觉得呢?是让他们一个个受天罚反噬还是挨个扔下诛仙台?” 他的笑容愉悦,漫不经心道:“不如就先从奚殷神君开始?” “冤有头债有主,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们也未曾伤你分毫,自始至终皆是我一人所为。”司命的眼眸沉静如水,淡淡道:“你想报复的不过是我,无论是天罚还是诛仙台,我一力承担。” “司命好气度。”斐孤皮笑肉不笑地称赞一句,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也是明事理的,这样罢,你跪下朝我磕一个头,我便放一个人。” “好。”司命没有一丝犹豫,干脆地应了。 斐孤倒是愣了,她身后便是叁千仙家,身旁是万千鬼众。他要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磕头跪他,她竟然这样坦然地应下了,没有扭捏也没有愤怒,一双眼眸还是毫无波澜。 被困于血阵的诸仙家却是变了脸色,纷纷对斐孤怒目而视。哪怕他们与司命交情不深,同为神官,断没有让司命受如此折辱来保全自己的道理。 “斐孤,同僚一场,一定要做得这样绝吗?”缩在角落里的缘生忍不住开口。 “司命,别跪他!”奚殷怒而出声,扑身而来,刹那之间血阵红光一现,反叫他跌落于阵中,徒添伤痕。 “司命,毋需如此,不必为我们向一妖魔低头。”向来寡言的梧清神君也皱眉开口,神情冷漠地盯着斐孤。 “无妨。”司命朝奚殷扬起个极淡的笑容,十足的安抚意味,“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连累诸位了。” 斐孤阴沉地看着她,心中烦躁不已。他是想折辱她,她却不以为意,甚至分外从容对奚殷笑起来。 她又何尝对自己笑过? 司命上前一步,正欲朝斐孤跪下。 “司命!”数道声音响起,司命充耳不闻,只坦然地低头执意跪下。 可她还未曾弯下膝盖,斐孤却欺身上前,将她搂入怀中打横抱起。 “且慢,我反悔了,看他们的样子如此这般待你也许太轻松了。”斐孤恶意地笑起来,看她有些怔愣的眼睛,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起她:“我想还是用别的法子折磨你罢。” 奚殷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大喝道:“你敢!” “我敢。”斐孤挑眉笑道。他还是第一次离司命这样近,即便那日成婚他也未有机会将人拥入怀中。 他低头凑在司命脖颈间,暧昧道:“你说是吗?神君。” 这个人还是不喜熏香,身上仍旧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别的味道,再没有那日身上沾满的他的血腥气。 斐孤好似又回到从前,彬彬有礼地称呼着她。司命已收起惊讶的神情,恢复了镇定,问道:“何时放过他们?” “你让我满意了,我便放了他们,如何?”斐孤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俊美的面孔上暗含的恶意嘲弄触目惊心。 “好,一言为定。” 她应下了。 “司命!”奚殷目眦欲裂,再度试图闯出血阵。 司命垂眸不语,不去看他。 斐孤满意地笑出声,堂而皇之地抱着她离开。 掌哀芝 冥府。 都道黄泉迷雾漫漫,阴风透骨,而司命看着此地却与千年前斐孤的魔宫无甚区别。 绿杨古道,青石板桥,松竹亭亭,藤萝缠绕。只有那黄泉之水浑浊萧索,两旁亦植艳丽荼蘼相伴,石壁之内处处都呈上清珠,萤光点点,遥看那冥殿巍然,珠玉满堂。 其实是十分风雅的,不似黄泉冥府,更似凡间江南庭院。 司命收回目光,仍旧安静地待在他怀里。 “在想什么?”斐孤冷不丁问道,他已经没了在九重天上那副笑脸,此刻冷着脸,倒比司命看起来更不近人情:“在想如何杀我吗?” 司命默然不语。 他冷冷讽刺道:“那你可要好好想。” 入了正殿,斐孤像是厌她极了,立刻松手将她扔在一旁。 “千年前,那杯酒里你给我喝的是什么?”斐孤问道。 这一千年来,那朵长于他肉身的小小芝花纹路从未消散,如今他已经很能忍受那种不间断的折磨。 可今日见了她,只看了那么几眼竟又觉得那痛苦成倍地膨胀,几乎将他蚕食干净。 而抱着她的时候则更为痛苦,他几乎痛到失控。她就在眼前,安静柔顺地待在他怀中——尽管他知道是假象,她决不是柔顺软和的性子。 “掌哀芝。” “给我解药,我考虑放过他们。” 司命一愣,有些回不过神。 斐孤语气讽刺:“千年了,司命好手段,我日日受掌哀芝折磨,哪怕魂魄离体,也未曾得过片刻喘息。” 司命张口欲言,沉默片刻只道:“掌哀芝只此一朵,没有解药。它生长于孽海,以孽海中汇集的爱恨嗔痴为养料。” “只要你了断凡情,掌哀芝即刻便能消散。”她斟酌着开口,已是十分委婉。 斐孤神情一僵,仍冷笑道:“你以为我对你还有情?” 孽海之水,有情者一碰皆伤。昔年凤凰与龙族打斗之时不慎坠入孽海,背上所受之伤千年未绝。 听闻孽海,仙家神佛皆退避叁舍。那片水域很美很清澈,可惜无人敢碰,除了司命。 眼下更不要提这株由世间痴男怨女,所有七情六欲孕育而成的掌哀芝,那远远比孽海的水更为凛冽。 情孽之毒,自然是痛入骨髓。 但其实掌哀芝并非是惩戒所用的,也不为伤人而生,而在于警醒。 它测出情爱,以痛止爱,以此警示,只要放下情爱便可得到解脱。 司命也是如此认为的,斐孤执于凡情,只要他入轮回之后前尘尽忘,掌哀芝自然也就消弥。 只是斐孤不会明白,司命也不会同他多言。 司命并不接话,转而道:“无爱无欲者即便服下掌哀芝也不会被其所伤,越是执迷爱欲者,越会被其所伤,不得解脱。” 无爱无欲者不被其伤。斐孤脸色一白。 怪不得千年前她同自己一齐饮下合卺酒,自己痛不欲生,她却安然无恙。 司命看他神色,沉吟道:“因是孽海生长出的芝花,或许忘情丹可以一解。”说罢她从袖中的百宝袋里摸出一颗丹药放于桌上。 “你可打的好算盘,忘情丹,好一个忘情丹!”斐孤当即变了脸色,逼近司命,森然道:“忘了你,然后便能放过你?放过九重天的一众神仙?你想都别想!” 他失态了,因心事被赤裸裸摆在她眼前而恼怒。 他不信,他居然还爱慕她。 千年了,她毁了他的神剑,剜了他的心头血,抽了他的仙骨,让他受了千年苦痛折磨,再告诉他——他的痛是因为他还爱她。 他不信自己这么下贱。 他不信。 渎神 “解法我已经说了,只有这两个法子。”斐孤如此失态,司命还是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听不听也都由你。” “由我?”斐孤怒极反笑,“司命大约忘了你的同僚还在我手上。” “那你想如何?”司命看着他,提醒道,“若不然,你可以剜我的心头血、抽我的仙骨解恨。” “你以为我不敢吗?”斐孤恨恨地看她一眼。 “只是那样岂不是太便宜你了。”斐孤阴沉着脸,“你这般不在意,仅仅抽骨剜心又怎能叫你痛苦呢?” 司命从善如流:“那你可以好好想想如何叫我痛苦,只要依言放了他们,我但凭处置。” 她太从容了,仿佛不是被胁迫,没有什么都令她有一丝一毫畏惧。 斐孤心绪起伏,极度的烦躁之下,又死死盯着那张漂亮面孔。 冥府之内,侍从皆已退下。司命静静站在玛瑙玉架旁,花镜台之上,上清珠生晕,暖光温柔,水晶帘箔晃动,浮光掠影不断,倒是瞧她更为缥缈。 斐孤看她眼下那颗泪痣,那颗象征着脆弱的泪痣,宛如坠入冰雪之中的火星,那样灼人的艳被她那份清寒全然浸灭,却无端烧在了斐孤心口,令他又痛又难受。 他恍神想:脆弱这个词与她实在太不相衬,她这样的人恐怕从未落过泪,偏偏又生了颗泪痣。 他要叫她哭,叫她惊惧难安,让这张坚硬的面具一丝丝碎裂干净。 “若我玷污你神身,你还能这么从容吗?”他忽然笑起来,恶意地问道。 “道本至虚,体本至无。仙体神身,谈何玷污?”司命一本正经地回答他,似乎是十分疑惑他为何会如此询问。 斐孤终于愉悦地笑起来,笑她的天真愚蠢。 “是吗?”那声音低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忽然逼近她,将她压在玉架上,珠帘猛地一晃,哗啦啦地响起来。 斐孤缓慢又下流地抚上了她的腰间,带着十分的情色意味,膝盖也强势地卡进了她的双腿之间。 斐孤噙着笑看她,俊美的面容上有着不加掩饰的嘲弄。 司命不避不闪地回望他,那双眼眸如远山积雪般干净透彻,依旧没有丝毫的惊惧与慌乱。 斐孤目光骤冷,膝盖威胁似地顶了顶她腿间,左手干脆地扯下她腰间的银红丝绦,那素白飞霰垂髾服刹那之间便有些松散开来,只有那手上挽着的红纱纹丝不动。 他看着她,在等她示弱等她推拒。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如同傀儡一般任由他动作。 这无疑是一种挑衅。 斐孤的身体已再度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像是在千砧板上滚过,每一处都被噬骨钉穿透,寒冰与真火以燎原之势铺天盖地地往他伤口上袭来。 他不愿承认的,他怎么可能还爱她?可是这不断加重的痛楚令他疑心自己已是千疮百孔,此刻只好极力忽视掉这份痛楚的意味,强忍着去恶意地触碰她。 她不回避,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上清珠的光晕徐徐洒在她的面孔之上,却仍旧掩不去那份疏冷。斐孤猛地扯下她一侧肩头的衣袍,露出那一截脂玉般润泽的肌肤。 他从始至终都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但她始终是平淡的,他终于忍不住狠狠地咬上她的肩头,唇触上她的肌肤,手也不甘地扯下她另一侧衣袍。 此刻司命衫领大敞,将露不露地透出里头半掩的莹白酥胸。 她的肩膀是十分漂亮的,骨骼清妍,圆润纤细。斐孤的眸色深了,在她肩头已留下一道浅浅的牙印。 他缓缓退开来,那双多情桃花眼如有实质地扫过她胸口,又飞快地挪开,转而紧盯着她。 司命还是没什么反应。 斐孤放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身体更加贴近她了,仍旧执着地凝视着她,薄唇挪下,宛若蝴蝶般试探着将落不落地贴近她胸口。 只要她有一瞬慌乱,他会停下。 但是她没有。 斐孤开始失控了。 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但是他动情了。 他不想承认,但是他动情了。 因着那份痛苦加剧,也因那份烈火烧过般的渴求。 他渴求她,无法掩饰。 斐孤看着那双寒星似的眼眸,一点点吻上她的胸口,隐藏着一丝小心与胆怯,贴上那份露出来的半分绵软。 很痛,唇畔是温香软玉,身体却似被千刀万剐。 欲望在燃烧,理智在拉扯。 他是想折辱她,却不知是在折辱她还是在折磨自己。 她仍旧坦然自若地看着他。 斐孤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他透过她清澈的眼看到自己那份极力压抑的情欲与渴求。 他终于回过神来,她的眼睛澄净如明镜,只映照出他的欲望却没有自己。 斐孤忍不住愤怒起来,气势汹汹地吻上她的唇,重重地咬了一口。 她应该害怕,应该惊惧,但她没有。 斐孤忽然遍体生寒。 那双唇是热的软的,斐孤却觉得生冷。他想起从前修道之时在神庙之中拜过的神像,即便是简陋制成的石像,蛛网遍布、破败不堪也不曾倒下。 她比那些神像更为冰冷庄严。 即便她看着他,任由他为所欲为,却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那双冷淡的眼掀不起一丝波澜,他那个急切愤怒的吻甚至不如掠过她衣裙的风,坠在她眉间的花。 那个吻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含义,他对她身体做任何举动也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哪怕她现在衣衫凌乱,被他困在怀中肆意揉捏,她也没有任何情绪。 她仍旧从容地看着他,仿佛再问他一遍: 道本至虚,体本至无,明白了吗? 斐孤勉强维持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原来天真的是他,愚不可及的也是他。 渎神?太可笑了。 真正的神是无法被亵渎的。 身体不过是躯壳而已,是供奉神的容器,却不是唯一。 哪怕千万座神像坍塌,她仍旧是冷漠庄严的神。 他的情障,他的情欲根本玷污不了她。 月映万川,你何曾见过月亮被亵渎? 银河迢迢,月亮本就遥不可及,高不可攀。 她确实也是山林间缥缈的雾,他的情欲不过是她手中的红线,你要如何将红线绑在一团雾上呢? 没有办法的。 他忽然明白奚殷了,不是奚殷不想再进一步,而是奚殷没法再上前一步了。 执掌爱恨的神怎会不懂情欲,她懂的,只是从未放在眼里。 她眼里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 不是完美,而是虚无。 她永远高高在上,永远目空一切。 他输了,缓缓闭上眼松开了她。 他想起千年之前她曾告诫过他:“你不过是被皮相所迷而已。” 皮相于她不重要,这副躯体于她也不过是虚无。 他想说不是的却也很迷茫。 他不是要这样一副冷冰冰的躯壳,那他要什么? 他不是想折辱她吗?为什么又觉心如刀割? 太痛了,是掌哀芝令他痛。 他想他现在不应再看见她。 他转身匆匆离开了。 西天极乐 斐孤走了,司命仍立于玛瑙玉架旁,随意施了个诀便又衣着完好,恢复了平常模样。 依照目前来看,斐孤仍执于情爱,因爱生恨,因恨入魔。 她皱起眉头,想不明白。 千年了,为何他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眼下众神被困于血阵之中,切断了一切联系,斐孤应当也不会轻易放人。 现下只好向西天求助了。 司命从来不爱求人,此刻却想起那一位旧识。 她闭目凝神,红线一闪,心中唤道:“尊者,尊者。” 西天极乐之地。 玉宇楼台之上,宝殿珠帘重重,金铸磬声悠远,慈云仙鹤成双,佛前皆供奉莲花蟠桃,香云袅袅,梵音阵阵。 一人于莲台之上打坐,那人身着袈裟,俊眉深目,法相庄严,额间一点金印明明灭灭,闪如萤火。 缘空倏然睁眼,戴着佛珠的右手腕之上一阵热烫。 他好像又闻到那阵清淡悠远的楝花香气。 可他看了看四周,满目皆是莲花。 奇怪。 缘空取下手腕上的佛珠,仔细看了看他的手,手腕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佛珠也仍旧是寻常的紫檀佛珠。 他忽然又想起五千年前,他奉命去柄山取眠珠,途经孽海遇一行色匆匆的冷淡神君。 她颔首向他行礼唤他尊者,他不知她名讳,只好沉默回礼。 交错而过之时,缘空闻到她身上一阵熟悉的香味,好似是楝花。右手指间倏然传来一阵刺痛,他怔然脱手,佛珠砉然下坠,直欲堕海。 缘空伸手去接,那神君比他更快,他只望见一抹红飘过,佛珠将将半落水面,他还未触及水波,她已伸手从水中将那佛珠捞出,转头冲他道:“尊者当心,下次可勿再落下佛珠了。” “多谢神君。”缘空从那玉白的手中小心接过那串佛珠。 “尊者不必客气,苦楝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了。”她不再多言,颔首离去。 她好似认得自己,语气熟稔,仿佛他落下佛珠稀松平常,可是他却一点也没有印象。 苦楝。今日缘空又再度想起这个陌生的名字。 额间金印闪烁,他右手持着佛珠,左手抚上空荡荡的手腕。 “阿弥陀佛。但无妄想,性自清净。起心着净,却生净妄,妄无处所,着者是妄。” 他诵起经文,再度阖上眼,却久违地陷入一些莫名其妙的梦境。 是雨,如珍珠乱撒一般的连绵夜雨。 他不知为何在高塔之上静听雨声,浑身湿透。 有人来了,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是那人坐在他身旁的瞬间,他便觉得天地寂静,万物消弥。 残荷夜雨,他明明该闻见混着泥土的雨水气息,或是大片大片枯荷的清苦香气。 但他只闻到那抹极近极浓的楝花香气。 他闭着眼,心如擂鼓。 是谁?他身旁的是谁? 烈日炎炎,极绚丽刺眼的光,他依旧端坐于高塔之上,好似在等谁。 而后那人终于来了,他却等来了一场告别。 他在低声叮嘱那人,若有若无的怅然:“天劫将至,此去保重。” “借尊者吉言。”那人的声音清冷缥缈。 梵音旷远,有什么庞然大物轰然坍塌,他待在原地,只隐隐看到一紫裙黑裳的模糊身影逐渐远去。 是谁? 谁的天劫?他在叮嘱谁? 缘空额间金印亮如星月,像是在极力镇压什么。他茫然地再次睁开眼,梦境之中的一切皆荡然无存,那金印缓缓寂灭,徒留他神思恍惚。 “尊者,尊者。” 冥府之内,司命凝神呼唤,半晌却无响应。 她皱着眉,也许冥府之内的消息无法传达至西天。 她又依样再次施法与南海观音,依旧寂然无声。 果然。她微叹一声,只能另作打算了。 杀了她 一墙之隔,珠灯已灭,满室昏暗,内殿陈设亦十分雅净,安神香馥郁绵长,银丝床幔深垂,斐孤躺在那冷玉床榻之上沉睡,眉头紧皱,呼吸凌乱。 金乌烈焰灼烧人眼,混沌血腥的梦境,斐孤看着那个人提着剑一步一步逼近他。 胸口再度被一剑刺穿,她还是那身大红嫁衣,神色冷淡。 他浑身冷汗,被无数红线缠绕动弹不得,无力地匍匐在地。 这个梦反反复复,折磨了他千年。 画面一转,却是司命被困在血阵之中,斐孤执着本已断了的孤鸿,炫目剑尖直抵她脖颈。 他停在那儿,只要再往前一步便可杀了她。 那个人始终没什么表情,他执剑的手却在抖,十分彷徨。 “杀了她,你便再也不会被心魔所困。” “还在等什么?杀了她!” “不杀了她,你这千年如阴沟老鼠一般地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杀了她!” 桂心丸让他梦见她,却不是什么暧昧旖旎的梦境,全是刺眼的红,一次又一次他反复被她剜心抽骨,今日的梦境竟有所不同。 他居然把剑指向她,可是那又如何呢? 他恨她,可却下不了手杀她。 即便在梦境之中,痛苦如山崩之态汹涌而来,他也杀不了她。 那个人云淡风轻地看着他,看他痛苦而颤抖,面容因挣扎而扭曲苍白。 “为什么下不了手?昔年你修道之时有仇必报,剑下亡魂不计其数,现下又为何心慈手软?不过一副皮囊,你又有多舍不得?” “你喜欢她什么?喜欢她剜你的心抽你的骨吗?” “杀了她!” 心魔在叫嚣,他不敢上前,身前的人却游刃有余地看着他,径直上前一步,似要帮他做个了断。 “别过来。” 他大骇着退后。 “你不是要杀我吗?” “我说别过来!”他怒喝出声,不断后退。 “你杀啊,一切就结束了,不好吗?”她似是疑惑,一步一步往前走,那剑尖只差一厘就能割破她纤细的脖颈。 喜房里红烛灯花滴尽,他看着她鬓边那朵紫色楝花,又死死盯着那张漠然无畏的面孔,他执剑对她竟比被她一剑穿心惊惧更甚。 “你还喜欢我啊,真可怜。” 她摇摇头,似是看不起他,手却一把抓住孤鸿剑拉近自己,那纤纤十指刹那便见了血。 他浑身发冷,想抽出剑拨开她的手,却更怕那剑刃划破她掌心血肉的沉闷声响。 多少年,他踏着那么多妖魔的尸体,使过不知多少歹毒血腥的手段,什么场面没见过? 如今不过只是轻飘飘割破了她的手,他竟不敢看。 “你松手!”他声音都在抖。 “我帮你不好吗?”她还是从容地将剑拉近了,血色与烈色之间的容颜依旧冷清如雪,指尖血色蜿蜒,美如高山雪中初绽的红梅。 那不再是他的血,但他却惊怒交加,比从前更为慌乱。 她缓缓捏紧了那锋利剑刃,血如泉涌,不留余地地将那漂亮脖颈往剑身凑。 斐孤终于丢盔卸甲,断然弃了剑去强行拉开她的手。 孤鸿当啷一声坠地,他急急去捧起她的手。 她仍旧神情淡漠,他捧着她的手看那手中血色,再转头看向她,看她眼底的自己满脸挣扎与心疼。 “你输了,那这千年又是为了什么?” 心魔在咆哮,在怒斥他的软弱无能。 他对她束手无策,折辱她的法子没一个能让她皱一下眉,他又不肯杀她。 是,他承认了,他不想杀她。 更准确地说,他舍不得杀她。 那这千年,他又是为了什么? 他又陷入更深的梦境,去寻他的答案。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生魂 青柳时节,在偏远的西水镇上,彼时斐孤靠着魔灵修补好魂体,在人间游荡着寻至纯之善之人,待引诱他们以取得他们的生魂制成阴血阵。 入了夜,他才能无所顾忌地四处搜寻他需要的人。 那个人是镇上远近闻名的傻子,名换枝生,性子天真,说话结巴,长得倒是白白净净。 他从前是个小少爷,生来就不太机灵,父母散尽家财遍寻灵药喂他吃都不见好,后来家道中落,父母离世,只留了一处宅子给他。 他心智如孩童一般,但教养得十分好,从小到大总爱帮街坊邻里做这做那,村民有的取笑他捉弄他,大部分却还是对他颇为照顾。 只是他是个傻子,自然也没什么朋友,孤零零地一个人在村子里玩,会和小动物说话,一个人磕磕巴巴地自言自语。 顽劣的孩童遇见他会恶意地扔石子砸他,他只乐呵呵地躲开就是了。 月迟是水月观的女道士,乃是水月观天资最佳的弟子,一心修行,心无旁骛,这次应宋家邀请为宋家少爷做道场。 听闻那位宋少爷生得俊,芝兰玉树,斯文有礼,可惜是个病秧子,寻了多少方士游医,总不见好。 宋霂每况愈下,身体越来越差,眼下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最后将希望放在了这盛名在外的水月观。 澹然远空,落花流涧,春日光景韶丽,太阳暖洋洋的,枝生便开开心心去村子里玩耍。 不出意外他又被一群小孩子欺负,一身干净衣裳被泥巴砸得脏兮兮的。 月迟便是这时出现的,她穿一身简单的灰色道袍,持桃木剑,身形一晃,挨个敲了那些孩童的头,喝令他们离去。小孩子吃了苦头便作鸟兽散,留枝生抱着脑袋缩在角落。 “公子,你还好吗?”月迟问他。 “我、我还、还好。”他放下手臂,傻乎乎地看着她,他生得一副好皮相,皮肤白皙,像观音跟前的童子似的稚气未脱,一双眼睛漂亮动人,比那白雪都更纯粹干净。 月迟看他反应迟缓,又傻里傻气的被孩童欺负,心知他定然心智不全,一时又十分怜悯。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枝生。” 这样灿烂的春日,面前的女子替他理了理衣衫,没有看不起他,十分耐心地听他说话,和他一起走在那阡陌小路上。 枝生觉得自己的心像一颗春日的种子,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 他想,他终于有一个朋友了。 她叫月迟,长得十分漂亮,心肠也好,是一个非常厉害的道长,现今去他旁边的宋宅替宋少爷做道场的。 “有、有空的话,记、记得来找我玩,月、月迟。”枝生期期艾艾看她踏进宋宅。 “会的。” 后来无数岁月,月迟都在想,她不应该踏入那道门。 宋家确乃大户人家,在这样一个偏远小镇里,依旧修建的十分华丽,朱栏玉砌,碧瓦楼台,一路进来倒是让久在道观的月迟看花了眼。 这等富贵人家却也是可惜了,那宋少爷是个药罐子。月迟有些惋惜。 可当她真正见到宋霂之时,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宋霂十分病弱,面色苍白,仍旧坐于书桌旁捧卷默读,乌发似墨,眉眼如画,那唇色极淡却叫人看了十分怜惜,沉静的神态亦十分温柔,苍白细瘦的手指握着竹简,一下子就晃了月迟的眼。 月迟虽是个修道之人,也不过双十年华,只是因天资卓越而道行颇深,可到底是个爱美的女子。 眼下见了这样一位温柔脆弱的翩翩公子,自然是十分惊艳。 何况宋霂见她进来便展颜一笑,叫人如沐春风,她当即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 花明丽日,天和气清,那位灰袍女道士在世家公子的温柔攻势下一步步踏入专为她设下的陷阱。 这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月迟被留在宋宅许久,她日日陪在宋霂身边,这病弱公子对她百般温柔,替她簪花戴钗,甚至送了她许多从未穿过的漂亮衣裙。 修道之人不应迷恋俗物,可一个经年身着道袍的女子又怎会不对漂亮衣裙产生好奇。 越是未曾得到的越叫人着迷。 她换上了那些精致繁复的衣裙走到他面前,有些难为情地叫他看。 “月迟,你真美。”是这样真心实意的赞美,是那样脉脉含情,令月迟一点点陷进去。 这些甜蜜陷阱困住了她,她像是陷在流沙之中,越挣扎越下坠。 也有闲暇的时候,她就想起那个有些痴傻的枝生,去院子里同他玩,陪他荡秋千翻花绳,把他当作孩童一般,对他说了许多自己的心事。 “枝生,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枝生,他的身体还是很不好,我想救他。” “枝生,他说他想娶我,却又怕自己命不久矣,误我年华。” “枝生,我要救他。” 最后这一次,她语气坚决,义无反顾地去做那扑火飞蛾。 枝生从来都是听她说,也会傻乎乎笑问她喜欢的人什么样子,也会因她叹气同她一起伤心。 只是这一次,枝生敏锐地察觉了一丝不同寻常。 “你、你要怎么救?”他急急地问。 “用我的修为为他续命。”她笑起来,那样明亮的笑容,彼时她满心是宋霂,以为自己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那、那你、就、就不再是厉害的道长了吗?”枝生更为着急。 她神色一僵:“师父会原谅我的,为了他,我不要这修为了,我只想做他的妻子,陪他一生。” 枝生不说话了,又默默地去玩泥巴。 入夜,斐孤再度现身问枝生:“她喜欢别人,我可以帮你让她喜欢你,和我做交易罢。” “不、不用了。娘亲说缘分天定,不喜欢你的人永、永远不会喜欢你。”枝生看着斐孤,一字一句地认真道。 斐孤听那最后一句,脸色一下阴沉下来,霎时化作一阵青烟消失在枝生眼前。 这些日子斐孤无数次问询过枝生。 “我可以帮你变聪明,和我做交易。” “不、不用了。我、我很开心,我不需要。” “你在等她?我可以让她天天陪着你,和我做交易罢。” “不、不用了。娘亲说要、要让喜欢的人自由。” 斐孤与枝生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几乎准备换个目标,直到后来—— 月迟不久便违背师命偷偷同宋霂成了亲,因她不想声张,成亲那日只稍微布置了一下,院子里挂了红绸,燃了喜烛。 枝生眼巴巴地在对门看,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只是想她成新娘子了一定很美。 婚后不久,宋霂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月迟偶尔来寻枝生玩,枝生却觉得她一天天虚弱起来。 宋霂对她温柔体贴,百般呵护,即便损耗修为令她日渐虚弱,她也甘之如饴。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从一开始宋霂要的就不是她,而是她的修为,她的命。 宋家一直以来寻了许多方士,甚至是邪魔歪道的法子他们也不曾放弃,最后从一妖道那儿得了续命之法。 “要寻一位道行颇深、年龄相仿的女子为少爷续命,贫道会在宅院之内布好阵法,待阴历月圆之时,将此药给她服下,少爷便可痊愈,因那女子的修为,或许还可延年益寿。” 于是从月迟踏进宋宅的第一天,宋霂要的就是她的命。 他令月迟心甘情愿为他奉上修为,可这还远远不够。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要好好地活一次。 他再也不要当一个日日泡在药罐子里的病秧子,叁妻四妾,功名利禄,他都要好好享受一遍。 至于月迟,她不是甘愿为他死吗? 那她替他死罢。 很快,在阴历月圆那日,月迟一无所知地饮下宋霂亲手捧来的茶,而后命阵一开,她不受控制地倒下,还习惯性往宋霂身上靠,但这位向来待她温柔体贴的夫君错身从容地退后一步。 月迟眼睛睁大,还未拉到他的衣袍就重重摔在地上。有阵法徐徐展开,月迟意识清醒地感觉自己身体正不断衰老,年轻鲜活的皮肉爬上了无数皱纹,而那为宋霂续命所剩不多的修为也瞬间荡然无存。 宋霂却在那庭院外,坐在那梨花木椅上依旧神态温柔地看着她,眸底却是一片冷漠,而他的气色却是越来越好。 “你……!”她几乎说不出话,声音嘶哑苍老。 这是续命阵,为什么这么对我? 她想问他,但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她几乎没了声息。而她满心满眼的那个人像是吸食够猎物鲜血的食人花,神情满足地离开了,临走前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把她扔出去。” 把她扔出去。是宋霂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动听,却刺耳得让她觉得像是一场噩梦。 师父早就告诉过她,不要迷恋俗物,不要贪恋红尘,更不要轻信男子的甜言蜜语。 她不听,她以为遇见了良人。 而那个人背叛了她,不仅是背叛,而是要她死。 这本就是一场暗含杀意的陷阱。 她被家丁随意裹在麻袋里嫌弃地扔了出去,往日里宋家人对她有客气多尊敬,如今就愈显得讽刺。 一个妙龄少女一夜之间却是行将就木。她满头白发,眼睛浑浊不清,皮肤甚至比树皮更为粗糙。月迟扯了扯嘴角,还管什么皮肤,她都快死了。 她恨吗?她恨不得杀了宋霂。 在续命阵里的每一刻都叫她痛不欲生,那个人却悠闲地坐在一旁享受她的痛苦。 因为她的痛苦,他能获得生机。 太恶心了,凡人如此虚伪恶心。 但已经没办法了,她就快死了。 昏暗潮湿的巷子里,她快要无法呼吸,认命地缓缓闭上眼睛。 恍惚中却有人急忙朝她跑来,带着哭腔结结巴巴地唤她的名字:“月、月迟,你、你怎么了?” 我快死了。她已经无法回答,逐渐陷入黑暗。 斐孤没想到会有转机,那个傻子找他主动和他做交易,让他救那个女道长。 他看了看那被汲取修为后垂垂老矣的女子。 好歹毒的心思,凡人的心思竟比他更阴毒。 他想起那场婚礼,想起这个傻子多么喜欢这个女道长。 他可以救,但是——他望了望枝生那张白净面皮,还是提醒道:“和我交易以后,你寿元未尽就要踏入阴血阵内。你永远都无法入轮回了,生生世世都无法得到解脱,身体也会被我做成兵器。你明白吗?” “换句话说,她可以重新活着,以后也许会修成正果,但是你不会再有以后了,你只会成为一个没有意识的傀儡。你想清楚。”斐孤忍不住强调,想让枝生想清楚为了一个不喜欢他的人值不值得。 “没关系,我、我只是个傻子,她、她却是那样厉害的道长,我的命能换她重新修行,我、我很开心。”他还是傻乎乎地笑,目光留恋地望着月迟苍白的脸。 “为什么不杀了那个宋霂替她报仇?” “杀人是不对的,娘亲说了不能做坏人,恶有恶报,不要用仇恨蒙蔽自己的眼睛。那个人很、很不好,是个坏人,可是人一生就会遇到很多不好的人,她运气不太好。”枝生皱起眉头,小心地摸了摸她满是皱纹的脸,“希望她以后都、都能遇见好人。忘记这里的不开心,过得快乐。” 斐孤叹气,沉默地应承下来。 也许是真的恶有恶报,在他死后不久,那位水月观的女道长隔年竟走火入魔,屠了宋家满门。 斐孤确实抹去了她的记忆,但她的师父——水月观的木络道长却一眼看出她的蹊跷。 她解了她的记忆,让月迟想起了一切,想起宋霂是如何害她,也想起她临死之前隐隐约约听到的话。 “我、我只是个傻子,她、她却是那样厉害的道长,我的命能换她重新修行,我、我很开心。” 枝生!是枝生,是那个她闲暇时候才逗弄一会的枝生救了她。 月迟开始无所不用其极地搜魂,甚至闯了冥府入了黄泉,去生死石上一个个寻他的名字。 没有,枝生的名字不在六界之内了。 他同谁做了交易才换回她的命? 她长跪在师父跟前求师父帮她寻枝生。 木络道长终于丢给她一本破旧册子,让她自去寻人。 而后她便知晓了枝生为她做了什么,阴血阵又是什么东西。 她想方设法召唤斐孤,而她只等来清风送来的一道声音。 “你还求什么?” “放了他,我入阴血阵。”月迟红着眼,极尽克制自己的情绪。 “你杀孽太重,更算不上至纯至善之人,无法替代他入阴血阵。这是他和我的交易。” 杀孽太重。月迟惨笑起来:“那你要怎样才肯将他还给我?” “你的命和修为与我而言并无用处。我与他的交易已经结束,你根本没有任何筹码同我做交易。”斐孤也百感交集,想起那个傻子,又看着面前这个状若癫狂的女道士。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要他轮回转世得到解脱,你开个条件罢,我定会做到。” 她未必喜欢他,对他也未必是男女之情,但这世间有太多珍贵的感情。他为她而死,比她从前迷恋的那些浮华来得更真心实意,以至于她无法释怀。 她永远没法忘记有个人为了她不入轮回,生生世世困在阴血阵里,连身体也被做成兵器,只是为了让她活着,让她有重新修道的机会。 可是她的道毁了。 她杀孽过重,无法入道了。 沉默,良久的沉默。 斐孤看着月迟不死不休的架势,终归动了恻隐之心。 罢了,反正是第一个生魂,放了也就放了罢。 “你再替我寻一个至纯至善之人,我可以放了他。” 而后不过数月,月迟依言替他寻了人来,斐孤如约毁了阴血阵释放枝生的魂魄。 阴血阵一旦开始就没法释放生魂,除非阵毁否则生魂永远不能得到自由。 枝生是第一个生魂,这阴血阵毁便毁了,重造便是。但以后——以后的生魂却不再有那样好的运气。 月迟终于拿回了枝生的魂魄,入了阴血阵的魂魄没法还阳,她也没有其他期许,只小心翼翼地收起那用枝生身体做成的阴骨戟,用上好的楠木棺将他安置,乞求师父为他亲自超度,让他重入轮回转世。 春光如许,漫天飞花,那个傻乎乎的枝生终于可以安息了。 恍如隔世。月迟满面泪痕,看着枝生被埋入黄土之中。 九百九十九个生魂,每一次都是斩不尽的惨烈与哀愁,斐孤收集得不如人意,没有一次觉得畅快。 这比他与同类厮杀来得残忍,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兵不血刃。 他有时甚至有些摇摆,想放弃了,只是已经收集了那么多没道理半途而废,况且当下的状况也不由他停止了。 他开始有点理解司命为什么对情爱之事那样无动于衷。 昔年他为妖修之时,一心修道,从未好好观察过凡人,也从未将凡人放在眼里。 如今他不过在红尘里看了千年,见了区区九百九十九个凡人的爱恨情仇都已觉得疲惫不堪,百感交集,更何况已阅遍凡人生死命缘的司命。 执掌爱恨万年的她又怎么可能轻易再被触动? 仙人长生,容颜不老,他却疑心司命那副妙龄皮囊下是一颗已然苍老的心。 他忽然就有些明白,为何她每次看着自己就仿佛是在看一个无知莽撞的孩童。 她经历了多少岁月,又看过多少浓烈的爱恨,他通通不知道,竟妄想献献殷勤就轻易将她打动。 他那些拙劣蹩脚的手段实在是入不了她的眼。 他有时候又觉得自己能释然的,能够与她和解的。 可是凡人太苦了,被贬入轮回实是太严厉残忍的惩罚。 他又忍不住恨。 但这场梦来得太真实,他看着那个伏地痛哭的女道长,很想替枝生问她一句:你有没有喜欢过他? 可是月迟不会回答他。 枝生也不会这么问。 无论他们二人是什么感情这故事都已落幕,覆水难收。 斐孤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了。 他并不想与司命不死不休,也不想一死一伤。 他想,罢了,我还喜欢她又如何,反正人已在身边,他总有办法叫她喜欢上他。 空花幻境 斐孤从混乱沉重的梦境中醒来,清醒后便打定主意去寻司命。 他神色有些疲倦,穿过回廊去正殿一看,那人却是伏案而眠,上清珠光华流转,映照着她的容颜,出乎意料的温柔安静。 斐孤放轻了动作,目光有他不自知的眷恋。他好似从未见过司命阖过眼,眼下却正合他意。 斐孤想清楚了,若是清醒的司命没法喜欢他,那么他便为她织一场梦,在梦里她总能喜欢上他罢? 景灭符不足以困住司命,但空花幻境却足以乱人心智。 他要她入梦,要她彻彻底底爱他。 冥府忽然无限暗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云雾缭绕的仙山,白云青野,满山秀丽枫林,山中变幻出一处园林,江南情调,清雅幽静。 斐孤已换回从前那身云门锦袍,立于枫树下,松柏之姿,端得是君子如玉,温文尔雅。 “斐孤。”是她的声音,冷玉一般却又和以往不同,若有若无的亲近。 他微微转身,看苦楝依旧是一身白衣,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枫林,红如鲜血,但她的神色温柔,笑容清浅,再无往日的冷淡疏离。 在空花幻境里,苦楝不再是九重天的司命,而是他的道侣。 九重天上高高在上的司命从不曾唤他的名字,以往皆是客气生疏地称他为神君,堕仙之后他更不配在她那儿得到一个前缀称谓。 但他的道侣——苦楝却会温柔地唤他的名。 这样温柔的苦楝,叫他觉得又陌生又欣喜。 斐孤几乎有些心乱,他知道是自己织的梦,可又觉得这梦太好了些。 他们于不姜山上修炼,赏月观花,同榻而眠。 道侣双修乃是常事,偏偏他织就的空花幻境里却无半点旖旎的暧昧场景。 斐孤觉得有些奇怪,可看着温柔动人的道侣,转瞬又忘得一干二净。 他只是要苦楝爱他,其他如何也不甚紧要。 空花幻境中掌哀芝的痛苦被削弱,时间也由斐孤随意掌控,梦外一瞬也许梦中百年。 流水时光,这一年他每日看着苦楝,在那红似烈焰的枫林下,她微笑着依偎在他怀中,看淡云袅袅,看春鸟啄林。 或是执手漫步于山巅,他同她并肩俯瞰云雾之下的悬崖风景。 或是他奏古琴,苦楝在一旁专注地听那潺潺清音,高山流水,应为知音。 那双冰冷的手如今暖热,她会任由他牵着她的手,温顺地跟在他身边。 他替她绾发描眉,替她簪花妆饰,让她换上最繁复华丽的衣裙,苦楝都百依百顺。 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完全控制了她。 太不真实了,这样的日子,又怪异又美好,带着隐隐的不安。 斐孤像是走在一条满是铺满荷叶的深池上,看上去好似每一步都走得稳妥踏实,却全然不知那莲花深处是何等可怖,也许下一步就毫无防备地一脚踏空,坠入淤泥。 斐孤没法想,这种怪异感于他不过是蚂蚁噬咬的微弱触感。 他现下只能想起那场未成的婚礼,他仍旧想娶她,想完成那未成之礼。 在这幻境之中他是神,是可以与苦楝祭拜天地的。 于是这夜,他心念一动,满院便挂满了大红喜绸,喜烛红花摆了一路。 珠灯高照,他怡然地往前走,过了半月门,沉默的侍女卷起湘帘,斐孤便瞧见苦楝已身着嫁衣端坐于镜台前,见他来了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苦楝,我们去拜堂罢。” “好。” 斐孤牵着苦楝的手,目光停留在她火红的嫁衣上,有些难以自制地想起千年前她指尖滴落的血,那样粘稠那样浓烈。 他皱着眉摇摇头,定了定神温柔地看着她。 无论如何,她终于心甘情愿地嫁给他了。 那院子里的碧水池里映着天上冷清的月亮,寒气逼人,斐孤不经意瞥了一眼,忽然一阵晕眩。 “斐孤,斐孤?怎么了?”苦楝担忧地望着他。 斐孤回过神来,温声安抚道:“无事,我们拜堂罢?” “说什么胡话,方才不是已拜过堂了吗?”苦楝疑惑地看着他。 他定睛一瞧,他已身处在喜房内,喜烛高烧,他正拿着白玉盏,挽着苦楝的手欲同她饮合卺酒。 不对!这不对。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看那张温柔的面孔担忧地望着他。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他一僵,白玉盏脱手而坠。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空花幻境如凝结的冰面般被凿开一道缝隙,而整个冰面随着这道裂缝倾塌开来。 天摇地动,刹那梦碎。 洞房顷刻之间变为层林枫木,血腥又粘稠的红。 他缓缓回头,看到那身白衣,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司命依旧是往日冷淡的神情,语气冰冷:“你还没腻烦吗?” 斐孤如坠冰窖。 那喜床上端坐的那个人是谁? 那一身喜服的新娘子像是知晓他的疑惑,仍旧关切地笑望着他,而后在他眼前化作一根红线,轻飘飘地坠落在地。 “梦够了吗?” “这些假象我可以为你织千万个,如果你想要。” 他忽然想起来了,不姜山没有枫林,他原本想幻化的也是成片的楝树。 枫木是宋山上的,是当年禁锢仙神的桎梏,是被那些仙家的鲜血浇灌而长成的。 她如此傲慢地给了他提示,枫木林下掩藏的是必然的惩戒,是森冷的寒意。 空花幻境中和那日同样荒诞的红色是铁锈般的陈伤,她再度给了他一记重击。 从最开始空花幻境就被司命篡改了,他在自己设下的幻境之中被司命操控了。 他明明知道她不喜妆饰打扮,明明一开始也不想这样对她,然而到后来却也分不清是被司命操纵了,还是自己心底本来就想不顾她的意愿来控制她。 只不过他想控制司命心智,最后却被她随意捏造的一个傀儡给骗了。 她不会纡尊降贵地陪他演戏,只会用一个虚假的傀儡来打发他。 那不是司命,她怎么可能温柔地依偎在他怀里,又怎么可能任由他替她描眉画眼,穿上她不喜欢的衣裙,更不可能一口一声“斐孤”。 她是凛冽的神,不是可以任由他摆布的傀儡。 她从来不喜欢,不喜欢妆饰,不喜欢衣裙,也不喜欢他。 看罢,就比如现下,这没有前缀的话语。 “你爱慕的从来都不是我,不过是这副皮相罢了,若是喜欢这副皮相拿去便是。” “这空花幻境里的我是真正的我吗?你同假的我成亲便能平息你的妄念吗?” “你又是何必?” 司命的语气平淡,却十分不容情。 是啊,他是想以空花幻境乱她心智,把她变作假的她,又怎么能怪她用一个虚假的傀儡以牙还牙? 无论再怎么掩饰,他与司命做的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司命先他一步造就了一个完美的傀儡。 “住口!你住口!” 他再度惨败。 移花接木 眨眼之间,枫林退去,斐孤又回到冥府之内。 殿内毫无变化,灯火通明,满殿冷落无声。司命站在他不远不近之处沉默地看着他,如他所愿不再开口。 掌哀芝的痛楚在离开空花幻境的瞬间成倍反噬而来,斐孤一张脸惨白,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司命动了,似乎要转身离开。 斐孤一急,在她转身的瞬间两步追上,从身后骤然抱住她,茫然压抑道:“你要去哪儿?” 司命被他死死搂住也不挣扎,无动于衷道:“我认为你应该独自静一静。” “为何?”斐孤抱着她却也觉得空洞,只是从混沌的梦境中醒来,下意识地不想放开她。 他直觉自己又做了一件蠢事,她离他更远了。 不,从来就未曾近过,又谈什么更远呢。 司命却不答,想了想忽然道:“你之前说我替你解掌哀芝,你便放了他们。我有一个法子,可以一试。” 斐孤放开她,退后一步,脸上满是警惕之色:“你又要给我吃忘情丹?” “不是。”司命转过身来,走近他,“不过是移花接木之法。” 斐孤不懂她的意思,却见她瞬间变出一把匕首,抬手便在自己掌心割了一刀。 斐孤立刻紧张地上前一步,正准备抓住她的手,司命反手握住他的右手腕也在他掌心划了一刀。 斐孤有些愕然,看两人手心的血色蔓延。司命面不改色地握住了他流血的那只手,缓缓闭上眼。 二人掌心相贴,斐孤的血是冷的,司命的血是热的。 斐孤僵在原地,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被抽丝剥茧般往手心涌入,脱离了他的身体。 与此同时,掌哀芝的痛楚在消退,而他看着司命闭眼安静的神色,才明白什么是移花接木。 她试图将掌哀芝转移到她的体内,她无情无欲,那么掌哀芝自然消弥。 只是,为什么她这样干脆? 她相信解了掌哀芝,自己便会如约放人吗? 斐孤看着她纤长的眼睫,心里却反倒更加警惕起来。 他的痛楚在退却,司命面色如常,没有半分疼痛感。 他低头看两人相握的手,伤口相贴,忍不住有些酸涩。 空花幻境的百年,不过是一个傀儡,她毫无知觉,也决不会动情的。 什么样的人能让她动情呢? 没有人能使她感到痛苦的,是吗? 他还在漫无边际地想,司命已收回手,睁开眼问他:“如何?” 缠绕斐孤千年的痛楚真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着司命冷淡的面容,忽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掌哀芝抽离明明让他不再痛苦,他却觉得好似从此无法再和她有什么牵连了。 司命确实毫无保留地给他解开了掌哀芝,没有任何的异常。 但是他却没有放下心来。 “好,我会如约放了他们。”斐孤定定看着她,轻轻扯起嘴角,“不过你却不能走。” “嗯。”司命毫无异议,“我还有个条件,我要窥天镜来确认你确实放了他们。” “可以,今日我需得安排一下,明日你便可确认。” “好。” 斐孤不傻,干干脆脆地放了九重天的神仙,难不成是等着他们去西天搬救兵,立马来攻打冥府? 他可以放了他们,但也会做好万全之策。 而且他还得留下一个人,留下那位眼中钉——奚殷。 斐孤看着司命,面上笑得温柔,司命不理他,随意地走开,坐到一旁的藤椅之上。 二人各怀心思,倒又是一日相安无事。 出逃 司命感受了一下自己手中未淡去的血痕,仍旧不动声色。 她确实给斐孤解了掌哀芝,但同时她也再度得到了斐孤的血与鬼气。 她当然不会留在这里,她也当然知道斐孤不会轻易地放过她。 但她只是需要一个机会,需要一个出逃的机会。 她在等,在等斐孤离开之时。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便有一鹅蛋脸的黑裙侍女来引开她,恭谨地带她下去梳洗打扮。 斐孤在一旁看着她,点头示意她去。 她便知道斐孤是要去九重天处理阴血阵了。 司命自然跟着侍女离开了,她也敏锐地察觉到那侍女身上有幻生符,是用来监视她。 不过没关系,这也难不倒她,她记下了这位侍女的样貌。 她随着侍女进了内室,这里头倒是一改精致,与她司命殿的陈设相差无几,十分简洁,她坐在白贝镜台前,侍女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她梳发,并未更换她的衣袍。 她阖上眼任由侍女动作,心里却在回忆当时来这冥府的路线。 当时她被斐孤抱在怀中,眼睛却一刻不放松地记下了所有路线。 冥府之内每处都有鬼兵守卫,这门外也有两个鬼兵把守。 她细细地想,穿过那无尽长桥,越过右路重重垂花门,到那黄泉尽头便是迷雾出口。 其实这些喽啰她不放在眼里,但她若是动了手便会打草惊蛇。 于是过了约摸一个时辰,那黑裙侍女从容地退出内室。 鬼兵见她出来,身上皆是鬼气,只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那正是司命。 她一路稳稳当当地穿过重重关卡,很快便到了黄泉尽头。 之前的空花幻境她并非一无所获,她在那漫长的百年之中确认了斐孤几乎辨不出她的真伪。 一根红线一个傀儡,她有的是红线,这次也足够以假乱真。 斐孤不过是要个壳子,是她还是傀儡也没什么区别。 何况她还需要去确认斐孤是不是如约放了九重天的神官们。 她当然不会天真以为斐孤会毫无保留地放过他们,只是滞留在阴血阵越久,诸位仙家便会越虚弱。 她需要他们得到修养,才好给她足够的时间去西天搬救兵。 黄泉尽头的荼蘼妖冶非常,司命化成清风越过之时,偏偏没注意到那阵缥缈清风卷起一瓣花蕊,极细极轻,散落于风中。 与此同时,斐孤已处理好九重天上的事回到了冥府。 他将奚殷囚于冥府深处的地下牢狱,其余仙家则大度地释放了。 他太了解这些仙家了,不过一群废物,给他们胆子也不敢贸然来攻打。 至于西天,他们去不了。 他只不过将阴血阵挪到了九重天之外,若是不怕神魂俱灭,那就尽管去闯。 他知道这些仙家没几个会为司命做到这种地步。 而愿意为司命做到这种地步的,一个已经囚在冥府,而另一个则困于融地。 (终于要进入逃跑副本了!!) 坠落 斐孤回来之时,那人还是安安静静坐在内室梳妆台前,侍女已经退下了。 他走上前去,轻轻挥袖,那白贝镜台前赫然出现一面窥天镜:“你瞧,我答应你的。” 司命一看,那窥天镜中,九重天上一如既往,祥云灿霞,光华灿烂,只是诸位神官十分憔悴,表情恹恹,但终归不在阴血阵内,似乎将将获得自由。 她来回扫视了一圈,看到奚殷脸色苍白地站在天门旁,眉眼之间满是不愉。 “嗯。” 良久的静默。 斐孤便发觉他们两人之间似乎无话可说了。 他不知道说什么,当然更不能期盼司命对他说什么。 他抬手想要碰一碰她的发,忽然间手心一亮,一瓣妖冶的荼蘼花蕊落在手中。 他抬眼对上司命的眼眸,那双眼眸依旧平静如水。 斐孤忽然扣住她的肩膀,微微俯下身,和颜悦色道:“你不是答应我不走吗?” 司命不答,他的语调转而阴冷:“自己回来,或者我亲自去请?” 千里之外,长空之中,司命乘云而去,身影如风,直欲往西天而行。 透过红线傀儡,她听到斐孤阴冷的问话,却也不想再答。只是她竟未想到黄泉的荼蘼是用以追踪的,只要缠上便甩也甩不开。 斐孤失去了耐性,捧起那红线傀儡的脸:“不回答我吗?” 那傀儡沉默不语,转眼之间化为红线,轻飘飘消散开来。 斐孤冷冷笑起来,她竟是敷衍也懒得敷衍他了。 可她想逃却也没那么容易。 他抬手随意地掷出一物,追风索如利箭一般,以万里之势追随荼蘼而去。 转眼之间便已越过万重深云,直往司命身处而来。司命自然注意到了,召出恨水挟力而击,谁知那追风索却如云如雾,依旧破空而来。 司命皱起眉头,幻化出数个分身,红线一甩欲勾住追风索,追风索却韧如蛛丝,反而纠缠着红线而上直往真身而去,紧紧攀附而来,逼得司命不得不撤了红线,不再纠缠,化作清风而去。 可这追风索实在难缠,眼见着渺渺云层之中,一道红光被追风索紧紧缚住,生生拽下云端往北地而坠。 红光挣动不休,那追风索上也攀上无数红线,根根锋利如利刃,却也动不了追风索分毫,司命无奈,恢复人身,看着紧紧缚在身上的追风索,想了想召出恨水,御剑逆风而行。 她挣不开追风索却偏不如它意,硬生生往南而行。从万里长空急急下坠,电光火石之间,司命忽然从袖口甩出一堆滚珠,滚珠便如鹅毛一般轻飘飘依附于追风索。 那追风索似是被滚珠所迫,竟松动了两分,司命趁机化为红色灵鸟俯冲而下,直贴南地。 冷风转而变为炎炎热浪,追风索还待纠缠,忽如藤蔓疯长往司命身上扑去。 突然之间凌空而来两道冰蓝色的光柱,直直劫走那小小的红色灵鸟,剩余一道竟怒涨开来,在强烈刺目的光中化为一道坚硬的屏障,生生阻绝了追风索。 追风索如无头苍蝇般往冰蓝色的结界上撞,那结界却稳如泰山。 司命落地便化为人形,冰蓝色光柱刹那消散。她四处一看,大地皲裂,四处沟壑纵横,破碎不堪,火山遍布,炎热难当,此地无一处树木花草,更无一处水源。 此乃融地,司命心想。可那法术分明有赤凛的气息。 “殿下?”她唤道。 “在这里。”赤凛的声音传来,她这才循声寻到一处地洞。 司命几乎是愕然的,那简陋炎热的地洞之中,赤凛已是变回了一半原形,他浑身是汗,昔日灿若骄阳的一张脸现下苍白如纸,龙尾无力地盘在逼仄的地洞里,很是可怜。 司命一跃而下,这一抹红白在赤凛眼前极快地掠过,她已快步走到他身前,蹲下身来皱眉问道:“殿下,你怎会在此?” 龙族喜水,水域一般也在阴寒之地,赤凛现下却被困在这炽热的干旱之地,是全然不合理的。 “还不是那个孽障。”赤凛声音也很虚弱,对于此事不大愿意多言,反而提醒她:“你暂且在此处躲一躲,明日再速速离开此地,莫再被那个孽障寻到。” “殿下如此虚弱,方才是如何设下结界的?”司命认真地看着他。 果不其然赤凛眼神闪躲,强撑道:“随便设个结界还能难倒本殿下不成?” 司命打量他,自她走近,他冰蓝色的龙尾也好似没什么精神地垂下,虽然同司命保持了一定距离,仍旧虚虚圈住她。 司命忽然轻轻触了触他的尾巴,手摸上那冰冷坚硬的鳞片,正欲查探,赤凛一个激灵,尾巴甩得老高,差点甩上洞顶。他脸蓦地红了,恨不得离她叁尺远,炸毛道:“你干什么!” “治伤。殿下你都显一半原形了,还不让我替你瞧瞧?” “我好着呢!”赤凛嘴硬。 司命不理他,使了点力气,用力拽了拽他尾巴,赤凛疼得龇牙咧嘴,只好乖乖任由她动作。 司命查探了一会,就沉了脸盯着他,赤凛被看得不自在极了,微微别过脸:“你为何这么看我?” “你神魂怎么只剩一半?” “没什么。”赤凛就是不说。 司命忽然轻叹一声,轻抚他的尾巴,蔷薇色的红光冉冉升起,柔柔地包裹住他冰蓝色的龙尾,赤凛有些懵,却也感觉像是被无数冰凉的水流洗涤神魂,好似重归深海,脸色好了几分。 “多谢殿下相救。只是你这神魂受损,怕是要温养千年。”司命源源不断地替他输送灵力,力图修补他的神魂。 这语气算的上是柔软了,甚至有些许无奈。 赤凛有些愣愣地看着她。 这里太热了,她一张面容还是如冰似雪,这样好的颜色,这样冷淡一个人,此刻却待他如此温柔。 搁在叁千年前,他是决计不敢想能离司命如此近的。 那个时候的司命对他可没有半分好脸色。 抛下的花 赤凛曾倾慕司命是九重天人人皆知的。那时赤凛赴春朝会,见了不知多少貌美女仙,独独恋上了形容孤高的司命。 彼时赤凛一头热,成日里围着司命转,几乎要踏破司命殿的门槛。 龙族好珍宝,赤凛便将龙宫的宝物珍藏通通送去司命殿,司命客客气气地退还了。 赤凛又成日去各处仙山寻来最娇艳的花一捧捧地往司命的梦石案放,司命那日不在,赤凛自觉投其所好,等她回来瞧见了定然欣喜,于是十分得意地回了水枕殿。 水枕殿乃是赤凛暂居的神殿,向来供东海龙族上天述职所用。赤凛喜水,在主殿内的雕窗台下设了一方深深的渊灵池,灵水清寒沁骨,平日里无人来访,他索性无事便整个人泡在渊灵池里,悠哉悠哉,好不自在。 午后的日光透过大敞的窗户洒了下来,灵池中波光粼粼,泛着金色的光。赤凛被晒得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窗前轻扣两声。 他微微睁开眼,便见一支带露的芙蕖从窗口抛下,随着阳光的弧度坠入渊池中,摇摇晃晃地浮荡在水面上。 赤凛一愣,还没回过神来,紧接着无数花朵——山茶、芍药、桃花、栀子、琼花……所有今日赤凛送至司命殿的花纷至沓来,从远至近一朵朵跃入他的视线,砸在他脸上、身上,再缓缓掉入水中,一时之间,满池生花,饱满的花朵溅起无数水点,重重地砸进水面。被风吹碎的花瓣连缀成片,或浓或淡,清丽娇艳。 赤凛这下彻底清醒了,气得满脸通红,恨恨地从脸上拂去那些柔软的花,浑身湿漉漉地站起来,毫无形象地往殿外追去。 “殿下?” “殿下你这是?” 仙童们讶异地看着赤凛浑身狼狈,满脸气恼地往外走。 阳光绚丽,赤凛果然看见了那一抹逐渐远去的红白,已离得很远了。 他还欲追上前,没走两步,云山蓝的衣袍上忽地滚落下两叁朵红山茶。 赤凛低下头看,湿透的衣衫之上沾满数不清的散碎花瓣,衣襟上还别着一朵小小玉白茉莉。 他彻底恼了:“司命,你等着!” 那抹身影自然不会折返。 过了这日,赤凛便与司命发生了争执。 司命乃是要妖修出身的,与天生神格的龙族太子不同。 赤凛想要借此刺痛她,甚为傲慢:“你不过是妖修出身,本殿下纡尊降贵看上你,你居然视若无睹?” “殿下,既同为仙僚,各司其职,何来尊卑?九重天并无尊贵一说,难不成龙王已身陨,殿下要承袭王位?即便是龙王之位,也不过是一个虚名。殿下竟也当真,觉得真有尊卑。”司命神色淡淡,目光都没落在赤凛身上。 “何况是殿下倾慕于我,并非我倾慕殿下,为何不能无视?须知即便是神仙缔缘,也得你情我愿,我既不情愿,殿下当知情识趣,早日打消了心思才好。”司命语气平和,可句句尖锐,不给赤凛半分面子。 “你!你!”赤凛又给气得说不出话。 “好个伶牙俐齿。”想了半天也就干巴巴地憋出一句,见她毫无反应,只得拂袖而去。 赤凛怒不可遏,又拿司命没办法。后来只得故意去龙宫寻了两名女仙,叫她们变为与司命相似的容貌,携着她们在司命面前晃荡,想要气她。 可司命仍旧不为所动,甚至话都懒得同他说。 不过几日,他也厌了这种无趣的把戏。 还不如上次她斥我,同我说了一大段话,现下连话也不想跟我说了。赤凛烦躁地想。 他从前想一定要寻个温柔可人的太子妃,现下这两名女仙凑上前来,也是娇滴滴的模样。 赤凛皱着眉头直往后退:“退下,你们恢复原样罢。” 女仙有些气恼,只得领命退下。 与司命那张相似的面孔摆出这样娇滴滴的柔弱神情,他看了浑身不自在。 他又不由自主想了想司命若当真变得温柔可人,柔弱可欺。 赤凛猛地摇头,怎么说,有点可怕。 算了,还是冷冰冰的好。随她罢。 只是赤凛总会想起那日午后,薄薄日光下,从窗口投掷下的无数缤纷色彩。那些花朵的香气,落在水中的清脆声响,随花颤动的清凉池水,突然就无限生动起来。 那时他面颊滚烫,从满池花中起身去追她,像是作为佩饰别于衣襟的茉莉,一路蜿蜒落下的水迹,滚滚而落的红山茶都那样清晰。 他浑身湿透地站在阳光下,面色通红地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心跳得飞快,莫名悸动。 忽然画面割裂开来,一道剑气猛地攻来,赤凛抬眼,司命闭着眼,不知何时几乎要抵住他的额头,看上去十分亲密。他脸又红起来,手上却下意识推开司命,勉强化为人形立刻将司命护在身后。 地洞外,斐孤满面寒霜地盯着他,缓缓收回独还剑。 “跟我回去,我饶他不死。” 威胁 斐孤无法形容他的愤怒。方才他追来融地之时,就见司命手抚着赤凛的龙尾,额头相抵,似是要吻上去。 他克制不住自己爆发的杀意,几乎想将赤凛一剑封喉。 一个奚殷,一个赤凛,她都待他们这样好,唯独对他不屑一顾。 “你毁了他一半神魂?”司命却抓住赤凛的手将赤凛拉在身后,自己走上前直视斐孤问道。 斐孤嗤笑一声:“他自己是废物,神魂受损与我何关?” “你若不是靠这种下叁滥的手段,就凭你也能伤我?”赤凛怒目而视。 “伤没伤过你自己不是很清楚吗?”斐孤满是嘲弄,映射千年之前那场对决赤凛也没讨到几分好。 “你!”赤凛气不过就要冲过去,被司命轻轻一瞥又钉在原地。 “跟我回去。”这次斐孤是对司命开口的,语气缓了不少。 “若我不呢?” “那他就得死。”斐孤笑眯眯的,手上却用力地一剑甩去,独还直直往赤凛身处呼啸而去。 “他的命却也不是由你定的。”恨水不召而出,以破风之势格挡开来,在独还几欲冲过赤凛身前之时一剑劈来,两剑相击,铮然而鸣。 “司命,我可不想对你出手。” “那就回你的冥府。”恨水一转,叁尺长剑携着无限寒意冲斐孤一剑刺去,剑光凛冽,独还随斐孤心念而动,立刻去迎,恨水却势不可挡,生生压过一头,剑锋一闪将独还猛然击开,剑气悍然,直直将斐孤逼退开来。 地洞之外,斐孤身形一晃,退出叁尺,忽然收回剑,脸色更加阴沉:“司命倒是可以与我耗着,只是不知九重天的神官们是否也如司命一般英勇好战?” 是赤裸裸的威胁,斐孤的意思很明显,跟他回去,一切好说,如若不然,那其他人就都得死。 司命本也无意恋战,只是觉得斐孤可笑至极,动不动就拿别人的性命要挟她,幼稚得如同讨要不到糖果的叁岁孩童,只能虚张声势地威胁。 她的分身早已分别往南海、西天而去,此刻回冥府拖住斐孤也没什么。 只是……赤凛的神魂多少也是因她受损,看斐孤蛮不讲理直攻而来,她多少有些厌烦这种无赖做派。 “别跟他走!”赤凛忽然拉住她的衣袖,着急地看着她,“我自有办法送你离开。” “这倒也轮不到你来决定。”斐孤冷笑道,目光中寒意甚重,隐约带着些压抑不住的怒气。 司命抽开了衣袖,赤凛漂亮的眼睛眼睁睁看着那抹白脱离自己的手心。 “你放他回东海不再进扰,我跟你回冥府。” “司命!”赤凛喝道。 斐孤的目光在赤凛身上一扫,厌恶之意不言而喻,此刻看他因无能而愤怒,倒是有些愉悦:“好。” 赤凛还待反驳,忽然不受控地软倒下去,司命早有准备,抬手接住了他,可赤凛身形高大,他的头下意识就枕在司命肩头。 斐孤面无表情盯着司命:“让他滚。”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失控(慎) 司命还未说话,斐孤已将赤凛从司命身边强拽开来,甩出一符,赤凛便随阵法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答应了你,自然不会骗你。”斐孤似是怕她不信,匆匆补充了一句。 司命没说话,斐孤有些焦躁地上前揽住她,下一瞬,两人便又重回到冥府的主殿之中。 司命还在分神想,这些年斐孤怕是把所有精力都投注在研究阵法之上了,难怪这样快就追来了。 砰地一声响,司命回过神来已被按在那玉架之上,斐孤眼底是抑制不住的疯狂和戾气。 “你还在想他?” 司命缓缓回望他,神情冷漠。 “为了护住他的神魂,你把本命红线缠在他身上,那我呢?” 斐孤欺身逼近她,勉强维持着笑容,十分压抑地问她:“你抽我仙骨之时,又有没有想过要护住我的神魂?” “我为何要护住你的神魂?是你自作自受。”司命漫不经心,话中带刺。 “也是,反正是我活该。”斐孤讽刺一笑,低头猛地咬上那张唇,舌尖撬开她的齿列,恶狠狠地扫过她口中每一寸软肉,左手紧紧揽住她的腰,右手则不客气地一把扯下她的衣袍堆在腰间。 红纱轻飘飘地坠落在地,衣襟敞开了,被他扯下了,那双冰凉的手逐渐贴近了,她近乎一半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 司命依然无动于衷,斐孤知道她不会抗拒,因为他所做的一切在她眼中都可笑不已。 那又如何?他要占有她,只是身体也好,虚假的也好。 他疯了。 他就是疯子,他想不明白也离不开她。 他不想她对别人好,不想她将别人护在身后,他嫉妒,嫉妒得发疯。 他要她,只要她,不管她愿不愿意,他非她不可。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逐渐开始肆无忌惮地触碰她裸露的身体,从纤细的腰肢摸到胸前丰盈的玉山。 赤裸的肌肤莹润光滑,他的手是凉的,触及她饱满的酥胸,几乎被那温热软绵的触感灼伤。 他的手有些滞涩地停了停,本是闭着眼动情地吻她,此时微微睁眼,一双多情的漂亮眼眸满是占有欲,那眼神本已有几分迷乱却在触及她平淡眼神的瞬间被激怒。 斐孤发了狠含住她的舌尖重重一吮,双手也不再停顿,故意狠狠揉捏起来,感受那圆润绵软的双乳在他手下被揉乱。 他不再闭眼了,只睁着眼挑衅地看着她,似乎只要不回避就不会一败涂地。 司命随他去,像一座沉默的高山,风吹雨打都与她无关,她自顾自地默然沉寂。 她的唇那样软,舌头那样湿滑,他含着吻着,气急了恶狠狠地轻咬上一口,她也没什么反应,只有他一个人自乱阵脚,末了还舍不得地轻舔两下,确认她的唇没被他咬破。 他松了一只手绕到她身后,顺着腰间滑至那挺翘的双臀,忽然下流地揉捏两下,将身体挤进她的腿间,按着她的双臀往自己身上压。 司命感受到他挺立的炙热欲望,他隔着那欲落不落的衣裙一下一下地顶弄她的腿间,像威胁像发泄,依旧是虚张声势的软弱。 欲望在他眼底流淌,他的眼睛像野生的兽,狂热炙烈,毫不掩饰他对她的热情。 她无动于衷,她永远无动于衷。 “你碰他了吗?”斐孤松开她的唇,那嗓音沙哑,像被不甘与嫉妒一把火烧过似的。 “你碰他的时候也这样冷冰冰的吗?”他望着她,眼底的风暴在酝酿,低哑的嗓音明明十分动听,言语里却是浓烈的不甘与绝望。 “与你何干?”她冷冷淡淡回一句。 斐孤再度笑出声,苍白俊美的面孔上更加阴郁,语气却一反常态,轻松极了:“很好,你以后再也没机会碰他了。” “你只能碰我。” 斐孤低头一口含住她一只乳,大口大口地吮咬,刻意地在她胸上留下扎眼的痕迹,吞咽声暧昧不清,那张薄红的唇含着乳肉,红与白的鲜明对比,他甚至会故意伸出舌尖舔弄她那软红的乳尖,刻意地缠绵地舔,舔到挺立发硬,身下未曾停顿地顶撞她的腿间。 他挑着眼肆无忌惮地看她,因她一点反应而雀跃兴奋,情欲在眉目间流淌,十分惑人。 司命静静回望他,死水一般。 斐孤冷笑一声:“你分明有反应却做出这般无动于衷的模样,又是在唬谁?” “是你的欲望,我本无欲望。”司命的嗓音一如既往,冷清如钟罄相击,只叫人心头发凉。 “你胡说。”斐孤再重重吮了一口,得意地看那雪白的乳肉上遍布红痕,小小乳尖如红豆一般挺立。 他动手扯下了她最后的遮掩,那身飞霰垂髾服终于彻底委顿在地。 斐孤打量她,看她漂亮的身体抵在晶莹剔透的玉架之上,上清珠均匀地洒在她的身体上,肤白胜雪,细腻动人。 他垂下眼看她修长白皙的双腿,看那幽闭的腿间,再缓缓伸手触及她的腿间,往那秘处试探着碰。 他愣住了。 不是意料之中的潮湿,她的腿心仍旧是一片干燥,没有一点情动的痕迹。 他抬眼对上她平静的眼眸,狠狠闭了闭眼。 他不信! 他睁开眼对她笑了一下,司命只觉得这笑容有些古怪。 下一秒她便怔住了,眼睛微微睁大,有些不可思议。 斐孤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双手掰开她的腿,埋首进她的腿间。 她感觉到他湿热的舌头放肆地舔上她的私处。 伸手(慎) 明亮的大殿之中,斐孤就这么跪在她面前,丝绸般的墨发滑过她的腿间,那冰凉十指掰着她的大腿,热烫的薄唇贴着她的秘处一点点吻过去,再探出舌尖舔过那禁闭的花唇,试图让她情动。 司命觉得简直荒唐。 他这样的姿态实在是放得太低了。 何况他真不怕自己从背后偷袭,再度将他一剑穿心? 斐孤显然也很生涩,十分的小心与迟疑,毫无方向却又固执地不肯退开。他掰着她的腿,含住那软肉轻轻舔弄,猫儿舔水似的,轻飘飘的。 反复地不断舔舐后,舌尖忽又挑开那花唇,去碰到那颗藏得极深的小小花蒂。 他挑眼看她,眼眸深邃,似乎在宣告什么,有些胜券在握的雀跃。 那湿滑的舌尖开始触及那颗小小花蒂,小口小口地舔弄,是很软的一块小小凸起,他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朵含苞的花。 他轻轻地吮咬,鲜红的舌尖不断舔弄,可是她的腿心仍旧没有一丝丝春水,只有他费力弄上去的津液。 他有些焦躁了,殿内只有他的吞咽声,他没有听到她紊乱的呼吸声。 斐孤稍稍抬眼看她,司命眼神仍旧一片清明,呼吸都未曾乱一下。 她的眼睛太通透了,他看到她眼中的自己,唇是红的,脸色苍白,满眼的欲求与焦躁。 她看着他,眼底似乎是怜悯的。 她怜悯他,这样肮脏又卑微。 是啊,自己可笑至极。 他开始难过,绝望一丝丝地缠绕住他,欲望升腾,但心口却像被人一剑刺中空了一块,痛得难以呼吸。 他不甘心地再度埋首,舌尖顶入花缝,在花径口来来回回地舔,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似乎想看到她一瞬的松动。 司命在心底叹气。 她的真身是玄蟒,其实本是重欲的族类。不过因她早年得了机缘,从一开始便斩断了发情期,从此清心寡欲持剑修道。 她的身体宛如一把剑,剑只能折毁,不能软化弯曲。他再怎么做也不过是徒劳,她不会情动的。 纯粹的欲望是纯粹的发泄,情欲的欲却需要情来抚平。 他不是在纯粹地发泄,因而渴求她的回应。 她没有回应,因此他难以得到安抚。 情欲并不肮脏,只是妄图以情欲占有一个人却十分滑稽。 他占有不了她,所以心里空荡荡的。 斐孤太天真了,天真得近乎可怜。 从前她点拨他,他不听。后来她将他贬下凡间,他似乎也一无所获。 她真的不明白他之前是如何飞升的,飞升之后便是为了谈情说爱吗? 那又何必成神? 情障过重,所以他入了魔,又堕了鬼道。 腿间的濡湿感蔓延开来,是他哀伤又缠绵的吻。 他眼睛通红,那双眼像水洗过似的,朦朦胧胧的,眼睫纤长,似是挂露的枝桠一般。 司命真的有些无奈,明明是他在强迫她,他却做出一副绝望可怜的模样,活像她欺负了他似的。 她宁愿和他明刀明枪地殊死搏斗,也不想他跪在她面前,顾盼多情的桃花眼一片水红,委屈又难过地仰望着她,似是下一秒就要落泪。 他忽然敛目垂眸不再看她,只是固执地掰着她的腿卖力地舔弄她,他的脸颊贴在她的大腿两侧,腿心潮湿又怪异的触觉,令她甚至疑心他已经落了泪。 司命有些心烦,她不愿见人落泪,可以见血,但不愿见泪。 她是司命,知道男欢女爱之事,更知道斐孤此番摆明了是在取悦她。即便是在凡间,也甚少有男子愿意跪在女子面前以这样低的姿态取悦对方。 她的身体没有任何感觉,但是她却感受到了他的情绪,那样压抑的难受的情绪,令她产生一种欺凌弱者、糟蹋了他的错觉来。 她平生从不欺凌弱者,也不愿欺凌弱者。 她甚至没来由地想斥他一句“士可杀不可辱,你何必作践自己?” 司命看着那个低头的身影,微微蹙眉,终究没忍住微微抬起手想要拽他起来。 那只细白的手缓慢地向他伸出,有些迟疑。 司命摇摆不定,斐孤却不知已何时抬起头来,一把扣住她伸出的手往自己脸上拉。 他唇边一片水迹,红得冶艳,眼眸水润莹亮,恰好柔和了桀骜锋利的眉眼,显得楚楚可怜,宛如艳鬼一般,有一种身不由己的堕落感,带着若有若无的引诱。 “苦楝,你心疼我啊?”斐孤直起身来问她,语调沙哑暧昧,牢牢地扣着她的手触上自己的脸颊。 司命一时语塞,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她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很难看。” “我不管,你就是心疼我。”斐孤制住她想抽回手的动作,拉着她的手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摩挲,他蹭着她那只手,眉眼舒展开来,十分满足似的,像小动物一般依恋万分。 司命彻底无言,这个人真的是阴晴不定。 “苦楝,你摸摸我。”斐孤低喃道:“你摸过他的尾巴,我也有尾巴的,你摸摸我。” 司命怔忡片刻,感觉脚腕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松松垮垮地缠上了。 难受(慎) 那是斐孤的尾巴,白虎的尾巴。 司命垂眼一瞥,淡色的墨纹一圈圈晕开似的环绕在那雪白粗长的尾巴上。 那尾巴摇摇摆摆地试探着往她小腿上攀,像蒲公英温柔扫过的触感。斐孤拉着她的手仍旧可怜兮兮地看她,眼眸却已变成了透亮的淡蓝色,那是兽化的征兆。 司命淡淡瞥他一眼,腿往后退一步,没什么表情地用力抽回手:“我不喜欢。” 那遍布墨色环纹的雪白尾巴瞬间就耷拉下去,十分不舍地松开了她的腿,小心地藏在自己身后。那双淡蓝色的眼眸跟蓝宝石似的,水盈盈地望着她。 “那你摸了他的尾巴。”斐孤语气很是受伤:“我的尾巴不好看吗?” 司命没有回应,他还跪在她身前,她正想开口让他先起来,那人低了头,瓮声瓮气:“很难看吗?” 司命见不得他这样,明明自己赤身裸体,他衣衫完好,偏偏他的处境更让她觉得十分糟心,语气很差地丢下一句:“我只是给他治伤。” 她看不见,听了她这话的那人低着头,淡蓝色的眼眸却亮得惊人,蛮横的野性与兽性蠢蠢欲动。 他知道了,原来扮可怜她就会待他好些,还会破天荒地同他解释一句。 “你先起……”司命不耐烦地开口,话还没说完,斐孤忽然起身用力地抱住她,下巴搁她肩窝,语气委屈:“苦楝,我难受。” 那硬挺极有存在感地抵在她腿间,她只听到衣料坠落声,不知何时他已褪了下身衣袍。但他雅青长袍遮掩住,她什么也看不到,只感受到那性器毫无阻隔地抵着她的秘处,随着他话音落下便欲求不满地一下一下蹭了起来。 司命无话可说,斐孤紧紧抱着她,借着方才他舔湿的痕迹一下一下挺动身体,在她的腿心磨蹭,那灼热没了衣物阻隔,同她大腿内侧柔嫩的软肉摩擦,很是怪异。 他还没完,还在她脖颈处落下一个个湿漉漉的吻,喘息浓重又压抑,受不了似的吮吸起她薄薄的耳垂。 太近了,他在她耳边喘息着,那沙哑情色的声调,淫秽的吮吸声直往她耳朵里钻,她有点心烦,忍不住想抬手推开他。 但斐孤忽然发出一声好似收不住的委屈泣音,又佯装无事地压下去,埋首在她颈窝,她感受到什么湿漉漉的痕迹,一下子有点僵住。 他声音极低:“出不来,我好难受啊,苦楝。” 司命也不好在此刻推他,怕见到一张满是泪痕的脸。 她几乎忘了方才他们势同水火的僵硬局面,只被斐孤凄凄惨惨的样子牵着鼻子走。 斐孤一下一下用力撞着她的腿心,急躁又用力,每次都贴着她被他舔湿的花唇磨过,她下意识松了松腿想要躲开,岂料那人却抚着她的臀大力揉捏,按着她往自己身上压,似是十分无措地哄她:“苦楝,腿并拢一点,好不好?我难受,好难受。” 那语调委屈得要命,又沙哑得很,鼻音浓重。司命真的要烦死了,太荒唐了,他这一副可怜样是做给谁看? 但她还是顺着他不甘不愿地并拢了腿,她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想快点结束这尴尬又别扭的局面。 她看不见斐孤嘴角那愉悦得逞的笑容。也看不见那幽深的蓝眸里欲望比之前更为浓烈。 他在她耳边细细地喘,从前清亮温润的少年音现下早就哑得不像话,他下身反复激烈地在她腿间抽弄,明明没有进入他最想进入的地方,却仍旧压抑又满足。 司命被他紧紧抱着,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她赤裸的身体贴在他冰凉的长袍上,胸乳随他的顶弄颠簸不已。 她散漫地想,他不是堕了鬼道,怎么身体还是热的。 她试图想着什么去忽略此刻的荒唐局面,她不想听他的喘息声,也不想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 腿心被反复顶弄磨蹭,烧出一片灼热,她觉得像是一柄打造完好的剑再度被丢入铸剑炉淬烧,他的喘息声是那果木烧成灰烬后的些许火花,给这把火再添了一分力。 他的头发垂落在她的肩上,滑滑的,令人发痒。 斐孤贴着她圆润的肩头吻,急促地顺着她的脖颈吻,吻一下就气息不稳地唤她的名字。 “苦楝。” 他吻在了她的耳垂,细细地舔了舔,又用牙齿轻轻地咬,他吮吸着,吮得那软嫩的耳垂通红发亮,像是沾上了夕阳的光。 “苦楝。” 他顺着她的下巴湿漉漉地吻,连绵不断的水迹,他的舌尖滑过她的脖颈,试探着咬了咬她的颈肉,落下一个浅淡的红痕。 “苦楝。” 他垂着眸不敢看她,下身明明狂热地抽送着,那薄唇却小心翼翼地贴着她的脸颊,十分缓慢地落在她的唇角。 “苦楝。” 他抬起眼,水汪汪的蓝眸委屈巴巴地盯着她,那薄唇在她的唇边停留,鼓足了勇气似的,颤抖着印了上去,刚一贴上他便闭了眼探出舌尖去勾缠,去要她的回应。 别叫她的名字! 司命觉得耳朵都不像自己的了,被他的热吻烧得麻木,舌尖被他勾着吮着,腿心一片黏腻不适,他热胀的欲望还未消退,恬不知耻地加大力道将她身子顶得一颤一颤。 出不来(慎)二更 司命的身子被顶在玉架上,冰凉的玉架几乎被她的体温给暖热了,玉架随着斐孤放肆的动作摇摇晃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那唇辗转吻她,吻不够似的。 她不明白她还是木头一般没有任何反应,他方才还那么愤怒不甘,怎么突然之间又变了脸,缠着她吻个没完。 腿间的潮湿是他欲望渗出的粘液,她下意识并拢着腿,因此更方便他进出,她眼神仍旧十分清明,秘处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大腿倒是被他那热度逼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潮湿又黏腻,如同他带着水汽的喘息和那双沾满了情欲的透蓝眼眸。 他已经睁开眼看她,对上她那双清澈的眼眸,这次他也没有恼怒地退却。 他只是有些可怜地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似乎在乞求她的垂怜。 荒唐! 司命无数次地想,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难受,苦楝,好难受。”斐孤喘着气,似乎热得不得了,轻轻挣动两下,他身上的长袍便拉扯开来,轻飘飘坠地。 那雅青同她的红白纠缠在一起,无人顾及。 斐孤再度紧紧抱着她,漂亮结实的身体精干有力,她柔软的胸乳直直贴在他硬实的胸口,皮肉相贴,她似乎听到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小心地拉起她的手往自己脖颈放,眼巴巴地瞅着她,似乎她拒绝他就会落泪:“摸摸我,苦楝,摸摸我,好不好?” 司命想要闭眼了,这个人懂不懂什么叫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能不能有点骨气?怎么这么爱哭?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了就心烦。 司命看他一眼,终究是默认了,任由他把她的手放在他的脖颈上,如此一来她便宛如十分主动地搂着他。 这很不好。 因为她搂着他,他更放肆地掐着她的腰,揉着她的臀往身上按,男根没有一点疲软的迹象,疯狂地顶弄中好几次蹭过她那处软肉。 她贴着他,感受到他身体下隐忍勃发的欲望,腿间都被蹭得有了轻微的疼痛感,她还没说什么,那个人反倒鼻音浓重地倒苦水:“出不来,怎么出不来,苦楝……” 最后尾音落得极轻,欲说还休。 司命认命地夹紧腿,手顺着他的脖颈摸下去,不耐烦地斥他一句:“你快点。” 他的喘息声更重了。 司命敷衍地摸下去,葱白指尖摸到那蕴含力量的脊背上一道狭长的疤痕。 她顿了顿,是千年前她抽了他的仙骨所留下的疤,那疤痕无法痊愈的。 她有些进退不得,心情多少有些难以形容,讪讪地想要收回手。 斐孤却急了,就这么抬着她的腿一把将她抱起,司命还没来得及撤手,就被迫搂着他的脖颈,一双长腿夹在他的腰上。 成何体统! 司命心里不断叹气,身体被斐孤抱着放倒在那锦绒软榻上。 她不经意瞥到他怒涨的欲望,直挺挺地涨成紫红色,她再往上对上那张难耐的俊美面容,那蓄着水意满是情欲的眼眸,有点理解他的难受。 这看起来确实挺难受的,难怪他呼吸困难。 斐孤俯身下来,男根依旧迫不及待地刺入她紧闭的腿间,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胸口放。 自从摸到那道鲜明的疤痕,她神情便有些复杂。 他到底是为什么啊,她剜了他的心,抽了他的仙骨,他还喜欢她? 扪心自问,是自己的话早就将对方大卸八块,叫对方形神俱灭了。 她看过那么多凡间恩怨情仇,偏执到如他这般的也倒是头一个了。 她以为他们之间应该只有仇怨了,可斐孤好像不这么觉得,他居然还喜欢她,还想要她。 傻子。 尾巴(慎) 那个人还覆在她身上急躁地蹭着。 司命百无聊赖,有些乏了,将将阖上眼准备小睡一会儿等他结束。 闭上眼的一瞬间,豆大的温热液体砸在她眼睛上。 她瞬间下意识地睁开眼,对上那人水润的透蓝眼眸,斐孤伤心地看着她,泪珠子不要钱地往下掉,全落在她脸颊上。 司命愕然。 “你就这么不想看我?”那语调好不凄惨可怜。 司命下意识就立刻回道:“我、不是……” 谁来救救她? 现在拔剑同他打一架能不能脱离这个尴尬的局面? 还是说给他变两个能够迎合他的红线傀儡更好一些? 他还真哭啊? 司命很久没如此头疼了,看着那个人满脸泪痕地望着她,她快要烦死了。 她轻轻叹气,抬手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窝,生硬道:“别哭了。” 斐孤埋在她的肩窝,那双透蓝的眼眸哪儿有什么伤心委屈,燃烧的都是志在必得的强烈欲望。 司命觉着肩窝也湿漉漉的,那性器卡在她的腿间不动,他也不蹭她了,只好勉强放柔了语调问他一句:“还没好吗?” 那人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答:“还没,就是出不来,涨得难受。” 司命想不通,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局面的? 方才两人还对峙着,剑拔弩张,现下他便可怜兮兮地说难受。 “你不想看我吗?我很难看吗?” 又来了。 那个人没完没了地问,她只好从她肩窝抚正他的脑袋,麻木地捧起他的脸,烦躁地用指尖抹去他的眼泪,语气平平地说了一句:“没有。” “别哭了。”她再度强调。 对方委委屈屈看着她不说话。 这个人也太孩子气了,得不到就抢,抢不过就威胁,发觉威胁无用又开始哭闹,总之无所不用其极。 “可我难受,苦楝,你帮帮我好不好?” 司命不说话,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似乎是默认了。 斐孤有些雀跃地享受了她短暂的触摸,见她似乎又要抽回手,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漂亮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她,暧昧地吻过她的手腕。 他又开始用力抽送了,卧榻之上她夹紧双腿被他不断顶弄,曼妙的曲线水波一般摇摇晃晃,玉白的腿间纵容着那粗硕的性器进进出出,偏生她一张面孔还是那么凛如霜雪,没有一丝丝情欲与迷离,剧烈的反差让斐孤觉得自己之前简直是昏了头。 这样冷清又勾人的姿态,天底下也只有他看过了。 他何必非要她陷在情欲之中,哭泣或是呻吟根本就不适合她,她就这样也很好,只要她肯摸摸他,待他温柔些,肯夹紧腿让他贴近,他有什么不知足呢? “你……进来?”她想了想,随意道。 随便怎么样罢,赶紧结束。 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眼前那透蓝的眼眸几乎亮得惊人,那份蓝妖冶诡谲,情欲几乎喷薄而来。 她听见他深呼吸,嘴角上扬,低头吻在她唇上,然后轻轻退开凝望着她,声音低哑:“等你情愿给我的时候,我再要。” 她现在不过是想打发了他,仍旧无知无觉,满不在乎。 他想要的不是这样。 司命有点疑惑地瞥他一眼,斐孤吻上那颗漂亮的泪痣,身体激烈地挺动起来,几乎将她腿间撞得发麻,他含糊地求她:“摸摸我就好。” 司命不明白,他不是想要这副身体,怎么又突然不要了。 他隐忍克制的喘息声和他下身截然不同的力道形成鲜明对比。 这样的力道和嵌进她身体里几乎没什么分别。 她还想开口,小腿又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缠上了,它一节节往上扫,来回撩拨似地攀上她的大腿,几乎快要逼近腿根。 司命没忍住揪住那根作乱的粗长尾巴,蓬松的手感倒是挺好,就是也并不那么软,尾巴尖端硬硬的。 她下意识捏了两下那墨色尾巴,瞬间就感觉腿间那物什更加胀大,她抬起头,斐孤的眼眸里几乎有些压抑不住的痛苦之色,还是语气抱歉地低声对她道:“我……没忍住,它就蹦出来了。” “我尽力收一收。”那人好像还记着她说的那句不喜欢,停了动作有些紧张地想要收回去。 妖类动情时是有些控制不住会变回原形,他其实已经算控制得还不错了。 “无妨。”司命拽了拽他的尾巴,细白的手揉着那毛茸茸的尾巴上下滑动,语气正经得像在询问公事:“这样会快点出来吗?” 斐孤身体几乎抖了抖,尾巴兴奋得一个劲往她手里钻。 “会。”他的嗓音低沉,喘息声嘶哑暧昧,浓浓的情色意味。 司命开始随意地揉弄那根粗长的尾巴,而斐孤微微阖着眼挺动身体。 司命打量他,其实这个人长得是真的很好看,声音也很动听,床笫之间那种沉迷的神情禁欲又迷人,仰头之时喉结滚动,顺着下巴滴落下的汗,漂亮结实的身体,下身的粗长本钱,还有那双兽化的透亮蓝眸都非常动人。 若是他同其他女子欢好,定然是水乳交融十分美妙的,可惜了非和死板的她死磕,何苦来哉? 她一出神,手下的动作就慢了,那尾巴十分不满似得在软榻上拍了拍,接着便缠着她手腕绕了一圈,使劲往她手心撞。 司命这才回神用力捏住它,挑了挑眉,这尾巴和斐孤一样蛮横不讲理。 她上上下下地滑动,摸着那根墨色的尾巴,那尾巴热烫惊人,尖端越来越硬,斐孤的喘息声也越来越重,那性器越来越快,飞速往她秘处顶弄,她只觉得那处被他顶得发麻。 司命正想问他好了吗,那人低头一口咬住她的胸乳,发泄似地啃噬起来,而后微微抬眼欲求不满地紧盯着她。 那抬眼的风情让司命都愣了愣,胸口的濡湿疼痛微不足道,白皙的手却被那尾巴越发放肆地缠弄起来。 她目光落在那圆滚滚的尾巴尖端上,鬼使神差地在斐孤的眼神中拽着那尾巴低头舔了一口。 只那么轻飘飘的一口,那人闷哼一声,终于在她腿间泄出微凉浓稠的阳精。 风雨欲来二更 怪异。 除了怪异,司命没有别的感受。 那尾巴的触感也很怪,他泄在她腿间的粘稠也很怪。 但是她还是松了口气:“好了罢。” 她正欲施个净身诀起身离开,斐孤却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按在胸口,别别扭扭道:“好了,可是……” 可是什么? 那长长的尾巴再度缠着她的手腕摩挲,分明是在求欢。 司命一时哑然,这人不是修剑道吗?如此重欲,剑心不稳,迟早走火入魔! 她忘了,这人已经走火入魔了。 “适可而止罢。”她冷声道。 那墨纹尾巴不甘不愿地缓慢收走了,斐孤搂紧她声音闷闷的:“知道了。” 她正欲挣开他的怀抱,满殿珠灯霎时熄灭,斐孤施了净身诀清理了她腿间的痕迹,一层薄被覆在两人身上。 他轻声道:“睡一会罢。” 司命不语,二人紧紧地贴着挤在这一方卧榻上,看起来如同交颈鸳鸯似的。 殿内很静了,她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他搂着她不愿放开。 司命微微阖眼,神识开始探察那红线分身是否抵达西天、南海。 结果只探察到一片空茫。 怎么会? 她心一沉,她的分身即便到不了西天,没道理连南海也去不了。 可是她的分身现下确实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方才的荒唐情事彻底被司命抛在脑后了。 她身侧之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之前她竟恍神信了他不入流的小把戏。 她闭着眼好似在他怀中安然入眠,心里却已经再度计划着如何出逃。 斐孤左手横亘在她腰间,右手抚着她的发,亲密无间又十分欢喜的姿态,还自以为今日已摸清了她的脾气,日后可以多加卖乖,慢慢走近她的心。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没有以后了。 第二日他醒来之时,身侧已空无一人,司命坐在远处的软藤椅上,似乎在出神。 “在想什么?”斐孤走近问道,神色都是昨日缠绵后的温柔,语气也十分轻柔。 “没什么。”司命不冷不热地答道。 斐孤也不着恼,安安静静地坐在她一旁,支着下巴笑着盯着她瞧。 一晃过了半刻钟,两人寂寂无言,斐孤倒是悠然自得地盯着她瞧。 司命有些烦他含情脉脉的眼神,正欲开口,斐孤却忽然起身,他脸色如常,温声道:“苦楝,我有些东西给你瞧,等我一下。” 司命沉默点点头,盘算着他要离去多久,如何避开黄泉的荼蘼顺利离开。 而斐孤在转身的瞬间脸色就冷了下来,鬼兵传声禀告他,地牢之中所囚的那个人又在攻击结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他得去把那个人处理了,谁也别想来打扰他和苦楝。 (温馨提示:当前进度1%,前方有埋伏,进度即将归零且成为负数。) 杀心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满地黏腻沉闷的血腥气,暗影如鬼魅一般蜿蜒开来,而鬼兵们纷纷盯着一处严阵以待。 是奚殷——他几乎浑身是血,那身元京宽袍上看不出血色,但却凝结出一块一块铁锈似的斑驳痕迹。 他发丝散乱,玉冠歪歪扭扭地坠在一旁,脸色白得吓人,虚弱得宛如濒死之人,但仍旧执着地在攻击阴血阵,试图冲破阵法去寻司命。 每一次攻击都对阵法产生巨大的冲击,阴血阵爆发出刺目的光亮,而奚殷本身也会遭受剧烈的天罚,他的神魂已因天罚而四分五裂,几近溃散。 但他依旧快要破开那歹毒的阵法,就凭他是执明殿的主位,是千万年镇守九重天的神官。 “别白费力气了。”斐孤冷眼看着他,提醒道。 奚殷冷冷回望他,不置一词。 “她情愿待在我的身边,用不着你来救。”斐孤不紧不慢地说。 奚殷却好似听见什么笑话,忽然轻笑出声,清贵的面容上有着不加掩饰的嘲弄,眼神怜悯:“是吗?你以为我不了解她?” 斐孤的脸色不大好看,但依旧维持着那份从容:“她不过是太守天规罢了。” “她不是太守天规,她只是瞧不上你。”奚殷低低笑开,明明一身狼狈却十分傲然,看向斐孤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同情。 斐孤没什么表情,懒散地抬手加固阴血阵,使得奚殷脸色又白上一分。 “她又瞧得上你?”斐孤冷笑道。 奚殷的指尖又抖落出许多血迹,声音很轻,笑容却堪称恶意:“至少我是她的好友,你却什么都不是。” 斐孤彻底被他激怒,挥手便封闭了奚殷的五感,鬼兵们手中的阴骨戟随他的指令朝奚殷猛地击去。 奚殷本就体力不支,几近虚弱,五感封闭的瞬间他便有些晕眩,几乎站不住身体。 而阴骨戟破空而来,他几乎无力再去格挡,终究神志不清地倒在地上。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朝奚殷冲去。 “奚殷!”她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焦急担忧。 恨水硬生生格挡住直冲而来的两把阴骨戟,斐孤一惊,立刻收了阴血阵,然而无数阴骨戟却已收不回来。 司命挡在奚殷身前,恨水无力挡下四面八方的攻击,她背上生生受了阴骨戟几击却分毫不让,严严实实地护住奚殷,血色刹那之间便从那白衣上蔓延开来。 而司命从头到尾没有回头看斐孤一眼。 她扶起奚殷的身体,看这个向来镇定从容的人毫无反应地瘫倒在地,他的头发乱了,面容苍白,衣袍看不出什么痕迹,但她上手便摸到一手的黏腻,全是殷红的血色。 再低头,地牢之内满地的血色,他衣袍上也全是凝结的血块。 都是奚殷的血,这里全是奚殷的血。 奚殷的血远比斐孤的泪刺眼,扎得她生疼生疼。 她痛心得无以复加。 她几乎是抖着手去握住奚殷的手腕探查他的身体,神魂破碎得像是飘散的柳絮,那样轻而单薄。 她的愤怒刹那之间便如堆积的稻草般被点燃。 那是奚殷,是她万年的至交好友,是她步入九重天同她一起踏入司命殿的人。 司命殿永远为他留一席之地,她的身旁也永远为他留一席之地。 上万年,奚殷陪在她身侧,哪怕知道他南征北战注定会受伤,她也从未想过他会命在旦夕。 而此刻奚殷倒在这里,神魂破碎,虚弱得摇摇欲坠。 那是就连南海观音都觉棘手的阴血阵,足以弑神的阴血阵,斐孤骗了她,将奚殷囚在阴血阵中,他是要奚殷魂飞魄散。 都是因为她,是她连累了他。 那日他曾问过她不彻底斩草除根吗?她说不必了,他没有多言,因为他明白她。 但现在她对当时的自己感到无比愤怒。 她当时就该彻底地诛杀斐孤,剿灭那些妖魔。 自飞升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强烈的情绪了。 几乎无人知晓这位不近人情、冷漠疏离的司命是以悲悯入道,无论如何都从不伤人性命,从未动过杀心。 但此刻痛心与愤怒几乎让她濒临爆发,她为奚殷动了怒,起了杀心。 她的朋友寥寥无几,千万年的岁月缓缓淌过,那些静谧安然的时光里,她不知道奚殷有多重要,也从未去想他有多重要,而现在她知道了。 很重要,非常重要。 奚殷于她而言,就如同司命殿那棵万载不变的命缘树,哪怕司命身死道消,命缘树也不会随她一同枯死,它永远自在。 她与奚殷的羁绊早就很深很深了,越是结不了果的树越是枝桠茂盛,常青不败。 命缘树决不能毁,奚殷也决不能死。 她要杀了斐孤,一定要杀了斐孤。 司命握着奚殷的手源源不断地替他输送神力,本命红线骤现,温柔地落于他心口,数根红线汇成一个法阵将他护在阵中。 而后她干脆地转过身,开口唤道:“无寻。” 无寻利落地应召而出,现于她的手中。 斐孤看着她,她绷着脸,似乎在竭力维持平和,然而眼里是毫不遮掩的杀意与怒意。 即便从前他强娶她,她抽他仙骨之时也只是漫不经心、置身事外的模样。 而现在她看向他的目光中有显而易见的厌恶与愤怒。 斐孤怔在原地,她刚刚眼里对奚殷的关心与担忧有多重,现下看他的厌恶与愤怒便有多深。 她手中持着的是奚殷的神剑,她是要用奚殷的剑来杀了他,用奚殷的神剑为它的主人报仇。 那铺天盖地的杀意令他无措极了。 他想开口解释,他并非想杀了奚殷,然而确实是他骗了司命,将奚殷囚于地牢,困于阴血阵中。 即便奚殷的伤是因自己拼命冲击阵法而受的反噬,但也与斐孤脱不了干系。 一切的解释苍白无力。 他僵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当日确是我心慈手软才酿下祸患。你为一己私欲伤我同僚,害我挚友,你——应该死。” 她的目光冷得令斐孤心惊,像是看蝼蚁一般轻蔑。 “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司命开口无情地宣判了他们之间的结局。 就这么罢,她厌烦了,因她而起的风波就当由她来平息。 她从来不爱求人。 即便西天无人来助又如何,她自己照样也能了结了他! 没有哪位凭着自己脚踏实地飞升而来的神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与天生神格的神不同,她每一分神力都靠自己经年苦修而来。 她拥有绝对的实力与绝对的傲气。 斐孤听到这话,几乎是愕然地看她一眼,没来得及言语便被那汹涌的剑意逼退,不得不立即召出独还格挡开来。 一旁的鬼兵们几乎在这凌厉的攻势下退却,正欲重持着阴血戟朝司命攻去,斐孤却警告道:“退下!” “用不着你假惺惺。”司命语气冰冷,已持剑攻来。 她动作极快,招招狠绝不留余地,万千红线朝鬼兵扑去,鬼兵们不敢冒用阴骨戟,躲避不及竟在刹那之间化作灰飞。 斐孤这才知道从前她下手是有多轻慢懒散。 “你在做什么?”但他也察觉不对,千年前镇压妖魔她便失了一半神魂,如今又怎会有这样强悍的法力。 是,确实不对。 因为每一根红线都灌注了她的神魂,承载着她强大的神力,根根向他袭去,以势不可挡的决然穿透了他,锋利地刺入他的身体。 斐孤将身退开几步,看向自己胸口泛着冷光的红线。 他的错愕不假,司命几乎是以自毁的方式在燃烧神魂,倾其所有来杀他,摆明了是想与他同归于尽。 司命并不回他,像是厌恶同他多说一句话。 那边奚殷身旁围绕的红线泛着温柔的蔷薇色光芒,在源源不断地治愈他。 这边扎进斐孤身体的红线却是冷如利箭,夹杂着嗜血冰冷的杀意,根根要他的命。 这样极其残忍的对比,斐孤的心像是被人生生挖出来摔得粉碎。 原来奚殷才是她的逆鳞,他如何待她她都漫不经心,可如今只是伤了奚殷,她便要他的命。 奚殷与她的感情已经到临界点了吗?他是那个推波助澜的傻子吗? 斐孤已受了伤,不得不同她对抗,却还分神苦涩地想,幸好奚殷五感尽失,否则她今日为奚殷做的这一切,足以叫奚殷生出无谓的奢望。 冥府震响,珠灯随之爆裂开来,黄泉风沙突起,天崩地裂似的,叫冥府众人为之胆寒,几乎被这撼动乾坤的巨声震住,纷纷四处逃蹿开来,鬼兵倒是英勇上前,却也不过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司命持着无寻,当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斐孤雅青长袍上是被红线刺破的血迹,滴滴坠落并不比奚殷的伤轻半分。 他嘴角流下血,却又舍不得对她用阴骨戟,更别说再度施阴血阵,他不过重修千年道行,再怎么也比不过万年的神,因此节节败退,很快落了下风。 他望着司命,艰涩道:“苦楝,你听我说。” 而司命置若罔闻,只是神情冷漠地看着他,不断持剑攻击要害。 其实她的神力在溃散,脸色也苍白起来,泪痣下逐渐浮现出一片片漆黑透亮的蛇鳞,映在那张清寒的脸上显得十分冰冷妖异,是因为虚弱才会显露原形,但那双孤冷的眼眸仍旧很亮,燃烧着无边的战意与决心。 她持着无寻步步紧逼,每一剑挥出都是排山倒海的威严气势。 她决不会倒下。 除非斐孤死,她决不会倒下。 她今日一定要他死! 奚殷会安然无恙的,她会修补好他的神魂,送他回九重天。 这飞来横祸该由她结束了。 (终于揭晓了,之前司命没杀斐孤就是因为她以悲悯入道,从不杀生。哈哈哈哈强制爱就是要恨爱交加才好看,这里过了终于可以走入下一个情节。别怕宝们99%是he!) 不准走 两人缠斗已久,斐孤也被逼不得不收了独还,动用阴骨戟回击。 他太狼狈了,英挺的眉眼像是被人兜头泼了血,血迹四散着淋漓下落,红线随着司命驱使如骤雨般猛烈侵袭,他完全退无可退。 司命次次是杀招,见他用阴骨戟回击也丝毫没有退却。 血气透骨,冥府震荡,黄泉的荼蘼也被撼动,花瓣如万千雨点骤然飞散而来,鬼哭狼嚎不断,她步步紧逼,无寻横空飞来,直逼命脉。 阴骨戟一挡,斐孤抽身躲过,身形急转,忽然避至她身后,贴得极近,急道:“苦楝,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想……” 斐孤的话戛然而止,剑刺入胸口噗嗤一声,低头一看,司命甚至没有回头,见他贴近便将无寻果断刺入自己身体,间接穿透了他。 她像是懒得同他周旋,也无畏自己伤至何处,不放过任何一个足以诛杀他的机会,果断又狠绝。 斐孤说不出话了,浑身僵硬地望她。 司命干脆利落地从胸口抽出无寻,那剑沾透了两人的血,抽出之时,飞溅的烈色宛若火焰烧过。 斐孤闷哼一声,凄然倒地。 司命两颊几乎遍布妖冶的蛇鳞,唇色殷红似血,眉眼之中却满是寒意,那份生杀决断的气势尤为冰冷迫人。 一身白衣已彻底被鲜血染红了,胸口血色源源不断地涌出,比她手中挽着的红纱更凄艳,那身体纤细脆弱,好似能被风轻轻吹灭的红烛,但她肃立的姿态仍旧是不可冒犯的神。 无寻抽出之后便隐隐作响,似在哀鸣,司命挥袖拭去剑身血迹,微微轻触剑身似在安抚。 这也是她不用恨水的原因,恨水不可弑主。 她不留余地,斐孤必死无疑。 司命再也不看斐孤一眼,回身朝着奚殷走去。 别走。 斐孤浑身是血地跌在地上,筋骨俱损,肺腑皆伤,气若游丝,动弹不得,他的身体像是被人开了个洞,力量不断流失,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奚殷,小心地扶起奚殷。 地牢几乎被毁,冥府似在坍塌,碧瓦雕栏层层碎裂,是司命最后一剑横劈开来,势要毁了冥府。 风中尽是血腥气,千枝荼蘼飞舞,尘土混沌,斐孤倒在地上被无数瓦砾碎片掩盖,只露出那么一双满是血丝的眼。 而司命携着奚殷御剑而飞,从此要远离他。 轰隆的坍塌声震耳欲聋,荼蘼漫天乱洒,她的发丝飞扬,风中送来极遥远的楝花香气。 司命一身血色的背影却越来越模糊。 记忆之中好似有什么人也是这样一遍又一遍离他而去,而他只能意识不清地看那人缥缈的背影。 别走。 那份太过熟悉的惊悸隐痛竟叫他清醒了几分。 他好似厌极了看她的背影。 司命稳稳地扶住奚殷,两人已临近黄泉与外界的一线之隔,几乎隐入云端。 不准走。 不能让她走。 极度的不甘,极强的执念,魔灵因此被唤醒。 骤然之间,斐孤身上爆发出极巨炫目的光亮,狂风大作,一道雪亮的雷电直劈而下。 司命忽然动弹不得,被汹涌而来的威压牵制住。她来不及回头,手却不受控制地松开奚殷,身体以极快的速度从高空之中直直坠落。 她面上闪过讶异,拼尽全力驱使无寻冲出冥府。 手上挽着的红纱随风飞逝,似红叶蹁跹,盘旋于高空之中。 她鬓发被风吹乱,衣袂飞舞,身体却似陨落的流星一般以不可扭转的姿态跌落云端。 万丈高空,风声刺耳,万物模糊。 有人忽然接住她的身体,低低叹息道:“苦楝。” 那扑鼻的血腥气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但她知道她终究落在了他怀中。 她还欲召出恨水反击,忽然却意识模糊,无力地失去了知觉。 喧哗的风声停了,那被风卷起的渺渺红纱似花落水中,无声坠地。 万物寂然,他轻声开口。 “苦楝,别想离开我。”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喜欢 司命许久未曾安眠,这次却感觉好似睡了很久很久,没有什么光怪陆离的荒诞梦境。 只觉得整个人像是在很温暖的午后,懒散地晒着太阳,力竭的身体宛若枯涸垂落的旧枝受到细心的滋养,重新抽枝发芽。 沉睡之中,她的面目柔和,可待她缓缓睁眼,将那银丝垂幔撩开,一见那熟悉的正殿,雅致的摆设,亮却暖的上清珠却叫她刹那之间便冷下脸来。 是了,她想起来了,斐孤还没死。 她起身发觉身上的衣袍已经干干净净,鬓发也整整齐齐梳拢,神魂虽未补齐,但也比她之前好了许多。 司命没什么表情,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做的。 她下了榻,抬眼便看见那个人在她不远处的软榻上小睡。 斐孤安静地躺在软榻上,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苍白俊美,身上也好似看不出伤痕。 她渐渐走近他,手中恨水乍现。 那个人没有防备,司命已果断地再度对着他心口刺了进去。 血色当胸蔓延,斐孤这才睁眼看她,神色看不出恼怒,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司命心知失败,冷着脸要抽出剑,斐孤却微微起身,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那只极冰冷的手握着她的右手,带着她从自己胸口抽出那把沾满血色的剑。 长剑脱离身体应当是极痛的,但斐孤却语气散漫,不当回事:“这一剑还不如掌哀芝叫我痛。苦楝,你以为我还会轻敌吗?若没有绝对的把握,我为何不封了你的法力?” 司命面不改色,只是想,若掌哀芝足够叫他痛,那么补恨果更能叫他生不如死。 “还在生气吗?是我错了,我不应该骗你。”斐孤捏着她的手腕,司命只觉手腕一麻,恨水便啷当坠地。 他轻轻一扯将司命拽入怀中,搂着她的腰抵在她的肩头,极亲昵的姿态,语气柔软又委屈:“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我只是嫉妒他,嫉妒你待他那么好,但我真的没有想杀他。” 软榻之上,两人贴得极近,司命不发一语,抬手便用力按在他尚在流血的伤处,冷眼看他,终于开口:“你信不信,你不杀我,我总会杀了你。” “我信。可如今的我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死了的。”斐孤抬头便吻上她的唇,蜻蜓点水的一个吻,似有无限眷恋。 司命没什么反应:“卑鄙无耻。” “是,我卑鄙无耻,可是若不如此,再过千年万年你眼里也不会有我。”斐孤从善如流,任她按在自己胸口,温柔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司命收回手,冷冷道:“如今也没有。为一点凡情,你好好的神不当,非要堕魔,可笑至极。” “缘分天定,谁叫我偏偏爱慕你。”斐孤长叹一声,却捉住她的手施了个净身诀,拭去她手中血迹,掩去自身浓重的血腥味。 “孽缘罢了。” “孽缘也是缘,只要你别离开我,一切好说。” “我总会走的。”司命狠狠挣开他的怀抱。 斐孤却缠上来,从背后环抱住她令她动弹不得,语调暧昧又疯狂:“你最好别走,你走了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司命冷笑一声:“你要做什么,你能做什么?” “我什么都能做。”斐孤搂着她,高大的身形笼罩住她,微微低头再度在她侧脸落下一个吻。 司命忽然转过身,强行退后两步,盯着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意味不明地问他一句:“你就这么喜欢我?” “当然。”斐孤语气坚定。 “很好。”司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斐孤还没反应过来,司命已变出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魔刀,在他惊惧的目光里,对准自己的面孔极快地划了两刀。 她下手太快太狠,冷丽端秀的面容霎时毁得不能看,整张脸从眉骨到下巴都纵横两道深刻的血痕,那样狭长的伤痕,当真是不留余地。 魔刀所致,伤口会一直溃烂,在这张本是极美的面容上显出一种残忍的破坏感。 狰狞的伤口血色泛滥,那张面容像是上好的美玉被一刀断开,彻底沦为残岩碎石。 但她语气平和,甚至对他微微一笑:“你不是喜欢这张脸吗?我看你现在还喜不喜欢。” 斐孤的镇定从容刹那间烟消云散,他方才已抓住了她的手但始终晚了一步,只能握住毁了那把来源不明的魔刀仓皇地将它化作齑粉。 他眼睛一片血红,颤抖地捧着她的脸,声音抖得语不成调:“你一定要这么逼我吗?不痛吗?” “还喜欢吗?”司命大大方方地看着他,只是再问了一遍。 斐孤什么都听不进去了,眼里只有她面容上残酷的伤痕。 魔刀伤神,就如阴骨阵一般对仙家而言是不可扭转的伤痛。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神思混沌,情状惨切,仿佛伤着的是自己一般,倾其所有给她治伤,试图抚平她的伤痛。 而司命只是漫不在乎地一遍又一遍问他。 “还喜欢吗?” “还喜欢吗?” 他不知道自己回答没有,只觉所有话语被掐断在喉咙深处,盯着那伤源源不断地输送灵气。 但司命却在他无意识重复的一遍又一遍喜欢中沉了脸色。 “喜欢。” “喜欢。” “喜欢。” 无论她问多少遍,他白着一张脸,还是执拗地说喜欢。 亲吻 不知何时斐孤又再度将司命抱至榻上,自己立于一旁,俯身捧着她的脸。 司命厌他这般小心怜惜的模样:“你又何必白费力气。” 斐孤硬生生强行抹平了她的伤处,只余极淡的红印,他脸色十分不好看,妖纹已现,抬起头来几乎称得上可怜:“你要毁你可以来毁我的脸,你想要我怎样都可以,不要再拿自己来折磨我,好吗?” “我要你死。”司命极不客气。 斐孤苦涩地笑了笑:“除此之外。我死了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司命按住他的手,侧身躺过,并不理睬。 “还有一点伤痕,我给你……” “闭嘴。”司命打断他说话。 斐孤安静下来,司命阖上眼,不过片刻有人小心翼翼地躺在她身旁,轻轻贴过来搂住她的腰。 她忍了忍,忽然回身看他:“你说我想怎么折磨你都可以是吗?” 斐孤轻声回道:“是。” “你的尾巴呢?” 司命话音刚落,腰上便被那粗长的尾巴缠上了,力道很轻,不似那日蛮横霸道。 司命抬手变出一把匕首,逮着他的尾巴作势便要动手。 斐孤低眉顺眼,一声不吭,看上去乖乖的,任人宰割的模样,那墨纹尾巴顺从地落在她手中,也不晃动。 司命忽然就顿住了,皱着眉松了手。 自己这是怎么了,戾气这样重,尽想着折磨人的法子。 道心如石,上善若水,她不应当为着这样一个人折损道心的。 她定了定神,手中匕首刹那消散,侧身入眠,再不理会他了。 斐孤却突然高兴起来,尾巴一摇一晃地缠上她,整个人活过来似的八爪鱼一般紧紧缠住她。 司命本想入眠,被他这样紧紧缠着忍不住开口斥道:“松开。” “我不。苦楝,你舍不得我。”斐孤低声道,“你不生我气了吗?” 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司命不愿理他。 那人却变本加厉,强行将她转过身来搂在怀中。 “别生我气了,好不好?”那温柔清和的嗓音就在耳边,司命却不睁眼,任他说什么也再不搭理。 脸颊却忽然被什么柔软物什沾上,微凉的触感轻轻拂过她的伤处。 司命无法,只得睁开眼,那人闭着眼虔诚地吻过她尚残留红印的脸颊,低喃道:“这样伤你自己,叫我好生心疼。” 他脸上的妖纹并未退去,暗色的纹路在那张苍白的脸上若隐若现。 司命知道他为自己疗伤耗费了巨大的精力。她只是可惜,即便他这样,她也杀不了他,他仍是不死之身。 鬼修也并非毫无破绽,只是再添了个魔灵护佑魂魄,在她那日击杀中,这幅躯体反倒被淬炼得脱胎换骨,相当棘手。 司命冷冷看他,斐孤毫不在意,目光反倒落在那殷红的唇上,忍不住凑上前轻轻含住。 失去这个人的恐慌和眼睁睁看她自毁的痛心,都叫他恨不得立刻做些什么确认她的存在。 灵魂深处叫嚣着将这个人锁在床榻,一次次贯穿她,让她沾上自己的气味,从此只留在他的身边。 她应该看着自己,眼里只看着自己。 但是他不能,他不能再叫她生气了。 他极尽克制地去吻她的唇,司命从来不会给他什么回应,有种放任自流的随意散漫。 以往他会为这种不在乎的轻蔑而愤怒,如今却更为惧怕自己因她的不在乎而控制不住,去强行占有她。 譬如此刻,他只是想轻轻吻过她的唇。 回神之时却发现自己已将人按在身下,舌头长驱直入,迫使那人分开贝齿,承受他的亲吻。 黏腻激烈的亲吻声,舌尖一片发麻,斐孤几乎是想将她吞了似的,一步步逼她退后又强势地勾缠住。 像是整个人被迫沉入深海,有种溺水的窒息感,司命竟生生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 这个疯子。 司命一直睁着眼看着他,看他动情地吻她,手上力道大的惊人,叫她毫无还手之力。 斐孤不是没发觉自己越界了,心知自己应当放开她,可是那个人的气息,那唇舌的湿滑触感叫他又舍不得松开,只得装作失控一般继续纠缠她。 织梦 斐孤几乎是制住了她,有些入神地描摹她的轮廓。 “可以的话,如果你愿意的话,把我当成奚殷也可以。”斐孤望进那双眼眸,有些怅然又带着乞求,“我也想要你待他那样待我。” 司命缓缓看他,他继续黯然道:“我也可以变成他的样子。” “你疯了吗?”司命终于忍不住狠狠踢他下床,“胡言乱语!” 忍了又忍,还是见不得他这般模样:“他是他,你是你,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司命真的不能理解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又到底喜欢她什么。 哪怕她想杀了他,他都能摆出这样低的姿态去待她好。 太荒谬了。 斐孤摔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还想再补充两句。 “闭嘴,走开。”司命侧身躺过,不冷不热地丢下这句话,抬手施了个结界隔绝了他。 这结界当然挡不住斐孤,只是一种警告而已。 斐孤见好就收,又回了一旁的软榻,面朝司命安安静静望着她的背影。 其实也不是不欣喜的,起码她没有要他变作奚殷的模样。 他也不想让她把自己当成奚殷。 他只是没有办法而已。 如果被当成奚殷,能换得她待他好,那么他闭着眼沉沦下去也没有关系。 悠远绵长的楝花香味蔓延开来,殿内香灯已灭,珠帘微晃,不知从何而来的香气令斐孤昏昏欲睡,渐渐意识模糊,眉目舒展,似是陷入美梦。 司命这才起身,面容在珠灯之下朦胧一片,显得那样温柔,可那双眼依旧是冷漠的。 她隔着结界看他。 她杀不了他,那么就只好让他永生永世困在梦境之中。 她以心魂为他织重重梦境,每一个直指内心渴求,每一个都万无一失。 空花幻境算的了什么,司命织就的心梦才是最令人沉迷的。 她会给他一个最盛大的梦境,让他永远不要再醒来。 她会踏着他的梦,一步步走出黄泉。 是云是雾,流光景致,是九重天司命殿中经年不变的命缘树,依旧是透亮润泽的繁茂枝叶,无风自动的数枚命牌。 司命依旧伏于梦石案旁提笔批卷。 斐孤有些茫然,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踏入主殿。 司命仍旧待他不冷不热,松谣却在他进来之时端来一碟粉荔糕,领他坐于殿内的松木桌旁。 “神君久等了。”觅芝随后捧来一壶热茶。 斐孤有些受宠若惊地道谢,随后便端起那杯由千桃盏盛的茶。 像是桃花的芳香,又似茉莉的清甜。 这茶很好,是他未曾尝过的味道。 “如何?”司命冷不丁开口。 “好喝。”斐孤有些喜滋滋,眉眼间的少年气遮掩不去,似旭日东升一般朝气蓬勃。 司命点点头,也不再理他。 斐孤却如鱼得水,自在极了。 这样的司命,这样的态度,让他觉得很好,这样若有若无的好就足够叫他知足了。 隔世相问 白驹过隙,待在司命殿的日子眨眼已过千年。 斐孤甚至未曾亲近过她,只是就这么看着她,时不时同她闲谈几句,司命寡言少语,也不过偶尔应他两句。 其实应该是枯燥无趣的,斐孤目不转睛盯着司命眼下那颗漂亮的泪痣,又觉得这个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能待在司命殿可真是太好了。 只是这样漫长悠闲的岁月总令他觉得不真实,似乎他处的这个位置悬浮如云雾一般。 他总疑心有人会踏入这道殿门,将他的位置取代。 取代?为什么他会觉得有人会取代他? 司命殿的梦石案上摆了一大捧他今早带来的楝花,香气馥郁甘甜。 他非常期待地递给她,只记得上次送过她这花没有被拒。 所幸这次也没有被拒。 司命只是从容地收下了,摆在一旁的染镜瓶里。 她依旧低头执笔批卷,那捧紫花挨簇在一旁,斐孤隔花相望,只觉得那花像是点缀在她眉目间似的,清艳动人。 一切都如常,只是当其中一朵楝花花瓣轻轻落于桌案之时,他忽然眉心一跳。 他再定睛一看,那花瓣不过是落于桌案而已,自己为何大惊小怪? “神君,请用茶。”觅芝又再度捧来热茶,他笑着接过,低头正准备饮下,看那碧瓷茶盏中清甜的茶水,忽然一愣。 印象之中他好似在司命殿闻到过酒香。 自己也好酒,那为何觅芝不给自己倒酒,而是上茶? 他目光长久地凝滞在这杯茶盏之上,手轻轻摩挲杯沿,缓慢地思考。 殿外命牌哗啦啦地轻响,茶香花香萦绕不绝。 花香? 不对!司命不喜欢花。 他怎么忘了,他确实送过花,可最后也被司命命人撤下了。 他猛地抬头,看这司命殿的布局,看梦石案,看白玉架,没有一丝破绽,除了那捧极扎眼的紫花和这套松木桌椅。 司命殿没有额外的桌椅,只有…… 只有什么?是什么?他皱眉深思,脸上一片焦急茫然。 只有给奚殷备下的那一方软榻! 是了,他想起来了。 他为什么怕被别人替代,因为是他替代了奚殷的位置! 这是假的。斐孤豁然起身,往司命殿外冲。 “神君?” “神君,你去哪儿?” “神君,怎么了?” 司命的声音同觅芝松谣的声音不断传来。 斐孤却没有回头,那是假的,那不是她。 他不能回头。 可是他走出司命殿,也并未走出梦境。 就好像不断走进一个又一个漩涡,无止境的幻境,无止境的挣扎。 他总要耗费无数心神才能恍神发觉,原来那是假的她。 幻境太美了,司命不会对他冷冰冰的,也不会同他刀剑相向,没有那些令人厌烦的人物出来抢走司命注意,只有他,他是最特别的存在。 太令人沉迷了,无论是仙界还是冥府,那些梦织得太好,他几乎不愿意醒来了。 可是心里总会空落落的,总会在停滞的某一刻觉得惶恐,总会被一丁点的好弄得无所适从。 而后明白了,他心底原来是清楚的,她对他是怎样的态度。 不愿清醒,却也没有办法不清醒。 这一定是假的,她不会这样待你好。 她从来不会待你好。 如果在假的梦境里沉迷,那他又何必为她执着了千年? 于是带着留恋与不舍,决绝转身,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幻境。 这次是凡间,一处山林之外,暮色苍茫,鸟语清嚣。司命一改往常衣着,一身紫裙黑裳,发间一支楝花木簪,不施粉黛,十分冷艳。 她于青山之下回身,冷淡的脸上却有几分难得的笑意,问道:“舟疏,你这是做什么?” 金色的晚霞零碎地洒在她的脸上,是未曾见过的温柔,那双冷月似的眼眸里布满星星点点的笑意。 那个人看不清面容,好似十分慌乱,匆匆回头,将什么藏于袖中,心虚地回道:“苦楝,没什么。” 是谁?那个人是谁? 舟疏?她竟如此温柔地唤那人的名。 就是奚殷,他也只听她在情急之下唤过一次名。 斐孤不由大怒,又妒又酸,还待上前,眼前的景象刹那便扭曲消散开来。 是幻相? 怎么又是幻相? 对了,情急之下唤奚殷的名? 她为何情急? 斐孤忽然头痛欲裂。 无数记忆蜂拥而至,似狂风般猛烈地扑来,他蜷缩着蹲下身,痛苦得面容扭曲。 而此时的司命却在确认了他深陷心梦之后,正一步步走出黄泉。 黄泉之上,流水滔滔,秾丽的荼蘼长盛不衰,此花的香气却极淡,从前她以为大抵越是浓艳的花朵香气越淡。 后来便知,黄泉的荼蘼能不断生长,永不枯萎,承载了太多已逝之人的悲苦,它本身的花香用以安抚那些魂魄的悲苦,久而久之,香味便越来越淡,好似是一种非常温柔的花朵。 司命目光短暂地停留在荼蘼身上,又想到那日被荼蘼缠上,始终不得脱身,终是没什么温度地移开了目光。 温柔又极端的花,只适合生长于冥府。 她不喜欢花。 她召出恨水,一剑横扫荼蘼,荼蘼并未飞散开来,只是皆数安静地坠入黄泉之中。 她再也不想被荼蘼缠上了,如此再不犹豫,收剑乘风而去。 又是云端之上,祥云已现,她几乎窥至天光,只是在那一刹那,她心口一痛,体内神力滞涩,周身景象骤然大变,冥府光景退却,天光被刹那压下。 整个画面似是变为极地,千里冰封,雪色茫茫,坚若磐石,透若琉璃。 是心梦,是斐孤的心梦,心梦没有困住他,她因此受了反噬。 司命抚上心口,强行咽下一口血,警惕地看着那还十分遥远的身影。 她周身都陷入了斐孤的梦境,这边却是一片空无的雪白。 斐孤的梦当然不可能是雪白一片,这是她的心境。 司命看见那头他身边有无数个她,各种姿态,哭的笑的怒的,温柔的泼辣的妖艳的冷淡的,对他轻声细语,柔情万千。 彼端是红尘喧嚣,千种变化,万般情思,而她的身旁白雪茫茫。 极致的干净与极致的纷繁。 斐孤被无数个她围绕,每一个都试图拉住他,他却穿过所有假的她,朝真的她走来。 他踏梦而来,目中只有她。 “你说的对,我要的不是你的皮相,我喜欢的是你。” “这些假象骗不了我了,苦楝。” 斐孤一步一步走近,司命神情一凛,皱着眉强行召出恨水,准备殊死搏斗。 斐孤却忽然朝她温柔一笑,目光落在她干净的右手手腕,语气难过地问她:“你的镯子呢?我送你的白玉血镯,你答应过我会一直戴着。” “苦楝,你骗我。” 司命忽然浑身僵硬,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斐孤语气始终十分温柔,眉目间却有些不易察觉的寂寥,整个人看上去失魂落魄,目光却是复杂地停留司命的面容上。 他声音极轻:“还记得我吗?苦楝。” 司命的表情几乎空白。 恨水刹那间脱手而坠,消散于冰雪之中。 忆否忆否 “你……”司命微微后退一步。 斐孤反倒笑着走近了:“不记得我了吗?在凡间,在江南,在那个种着楝花的院子里。” “还记得那个名字吗?苦楝。” “是过了太久了罢。让我想想,过了将近两万年了罢。” 心梦揭开了斐孤最久远最深刻的执念,他才从一片混沌中想起来自己从何而来,也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对她这般执着。 那些纷繁的记忆里他对她的渴求根深蒂固,因为他本就是追寻她而来。 “是你?”司命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这张笑容上,终于和记忆里非常模糊的一张面孔重迭。 “是我。” “苦楝,你真狠心啊。我救过你,你如今却伤了我,整整两次,你都想要我死。” 司命脸色一白。 “你欠我,苦楝。” “前世已了,今时今日是因你逼迫与我,我才伤了你,我不欠你。”司命短暂的惊讶后。很快恢复镇定,有理有据地反驳他。 “我不过是要你爱我,又怎么算逼迫?”斐孤微微笑道。 “苦楝,我从来不是为了成神而来的,你明白吗?可你伤了我好多次。”斐孤又是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司命皱起眉头,她想说那都是你咎由自取,却又想到万年前那个同她饮茶抚琴的温润青年。 其实面目早已模糊了,只是她陪了他七十年,记得他从翩翩公子变为白发苍苍,记得他最后躺在病榻之上,颤抖着握着她的手,笑着说多谢。 一时之间,话到嘴边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俗世前缘已尽,你又是何必呢?” 顿了顿她似乎也十分茫然:“何况前世的你并不执着儿女情长,我守了你七十年,你也未曾要求什么。” 斐孤笑起来:“你怎知我并不执着,你又怎知我不想?” 斐孤一把搂过她,两人挨得极近,咫尺之间,他仍是那样温和的笑容,却在强词夺理:“你的意思是前世若我想,你便会成全我?” 司命不语,但那沉默的姿态无异于点头,斐孤更加愉悦,轻笑出声:“既如此,今生许了我又有何不可?” 司命挣开他:“前世的因我已偿了你七十年的果,你我之间再无瓜葛,没道理再要我许你什么。” 她终究还是恢复了往常的漠然冷淡:“你不是他。人死如灯灭,入了轮回前尘皆忘,你几经转世,早就该把从前忘个干净,重新开始了。如今又何苦为这一点凡情误了自身。” “放下罢,斐孤。以往种种我还可与你一笔勾销。” 她终于唤了他的名,是这般冷淡客气,言下之意是在网开一面。 换做往常,司命是断不会再劝诫他的,全然的放任自流,懒得管他。 可如今却算得上是苦口婆心,一字一句地劝他放下。 斐孤并不接话,只是慢条斯理地打量她,目光慢慢落在她身后一片空茫的雪白。 忽然道:“这是你的心境罢,这样的干净,这样的虚无,没有谁在你的心里留下过一点痕迹。” “我呢?这上万年,你有没有一刻曾想起过我?” 司命受反噬极重,身体极虚弱,之前答他却也是从容不迫,现下听他一言却好似十分疲惫,反问道:“我为何要想你?” “前世又如何?你我之间,本就清白如水,并无纠缠。那不过短短几十年,转瞬即逝,我为何要想你呢?” 这话是对斐孤而说,她对舟疏从未有过这样咄咄逼人的言辞。 她真的没有把他当作舟疏。 是了,她永远是清醒的,她不会因他的前世而对他另眼相待。 从前如此,现在如此,她从未变过。 是他变了。 (司命be like:拒绝道德绑架,从我做起。) 是妖 “你以前从不对我这样说话,苦楝。”斐孤叹道。 “你以前也不是这个样子。”司命不再看他,转身望着白雪尽头,似是惋惜:“你又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人却缠绵地从身后抱住她:“也许我一直都如此,只是你从未发觉。” “你……”司命觉得浑身都使不上劲,她费力地睁着眼,还是无法控制地沉睡下去。 而斐孤轻松地将她打横抱起,随手变幻出一方软榻,将她安置下来。 随后伸手轻触那雪白冰面,从容地走入了她的记忆。 那是一年深秋,阴雨绵绵,悬崖之上,有女子跪在悬崖边缘凄厉地崩溃大哭。 “父亲,兄长,女儿不孝,引狼入室才害得你们死于非命。” “女儿无能,女儿杀不了他,女儿这就以死谢罪!” 那女子一身锦绣华服,面容婉丽秀雅,哭得梨花带雨,说完便起身闭着眼一跃而下。 冷风摧刮,华服飘摇,莹琇一心赴死,全然未注意周遭变幻,腰上忽然缠上一条极柔软的紫色缎带,温柔地托着她。 她安稳地落于悬崖之下,毫发未伤。 莹琇泪眼模糊,盘坐于地上,正不明所以。 这悬崖之下乃是一处空旷深谷,阴暗潮湿,只有写突兀的怪石,衰败的草木。 莹琇茫然地看去,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里杳无人烟,是处弃地。 莹琇疑心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她揉了揉眼,忽见一名女子撑着把油纸伞向她缓缓走来。 那人一身抹胸紫裙,裙上零散落着几朵金线绣着的小小莲花,深紫丝绦勾勒出那盈盈一握的腰身,外罩黑纱对襟大袖,手挽着同样刺着莲花的深紫披帛,但身上却无甚妆饰,尤其是那雪白的脖颈间空落落的。行动之间,那裙摆拖地,却并未沾上一滴雨水尘土。 莹琇满眼是泪,几乎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疑心她是什么精魅鬼怪。 “姑娘,你别哭了。”那女子开口,极清寒动听的嗓音,她撑伞站在她身旁,替她遮去雨水,又伸手递给莹琇一方丝帕。 莹琇还有些怔愣,反应迟钝地没接。 那女子便蹲下身来,拿着帕子一点点地替她拭去眼泪。 是只极漂亮无暇的手,甚至不亚于常年养尊处优的她。 眼泪擦去,她也终于看清楚那女子的面容。 脑子里只出现四个字,清冷孤绝。 那女子长得是十分出众的,蹙眉也是冷淡端庄的模样,这样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语气温柔,说出的话却似平地一声惊雷:“姑娘别哭了,你杀不了他,我可以帮你,替你报灭门之仇。” 莹琇呆住了。 苦楝本在这山谷之下沉睡,快要入冬,她身体越来越疲乏,即将冬眠。 忽然从远处传来极悲怆的女子哭声,字字泣血。她见不得人哭的毛病又犯了,于是便强行起身走出洞府,救下了那女子。 “真、真的吗?”莹琇几乎不信,一双眼红通通的。 “自然。”苦楝语气轻松。 “你要怎么帮?”莹琇似乎又要哭了。 “当然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苦楝见她又要落泪,柔声劝道,“别哭,大仇得报再哭也不迟。” “可你也不过一个弱女子,又怎么斗得过他?”莹琇还是忍不住抽噎起来。 苦楝轻抚她的背:“我不是弱女子,我是妖,你瞧。” 她微微抬手,刹那间风停雨止,阴云散去,那些衰败的草木骤然焕发生机,竟开出朵朵漂亮的紫花。 “看见了吗?我是妖。”苦楝十分耐心地哄她,看莹琇满眼的惊讶,又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那你要我的命吗?”莹琇颤抖着问道。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苦楝似乎觉得好笑,微微扬起嘴角:“我只是见你实在难过,想帮你一把罢了。” 她谆谆善诱:“我方才救了你,你已经死了一回了。别人做错了事,为何要自己以死谢罪?我帮你报仇,你别再难过了,以后忘记这些,重新开始。” 太久了,父兄离世后,再无人待她如此温柔,真心地关怀她。莹琇忽然被人柔声细语地哄着,再也忍耐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怎么忘,我忘不了啊!我林府满门皆因许晤而死,我怎么忘?” 苦楝见她哭得更厉害,一时有些头疼,轻拍她背,耐心道:“他灭你满门,我也可叫他满门抄斩。我可以洗去你的记忆,帮你忘记这些痛苦。若你想亲眼见大仇得报后再忘,我也可令你暂时沉睡,事成之后待你心满意足,再帮你忘尽前尘。” 莹琇哭得止不住,死死揪住苦楝的衣袍。 “我这人也不喜欢拖拖拉拉,不出一月,我必叫他家破人亡,不得善终。” “天无绝人之路,你遇见我,这便是一种机缘。别哭了,你所受的苦,我定会帮你讨回来的。” 那女子一字一句劝她,莹琇在委屈痛哭之中,看着那人漂亮的面容,终于相信那一句天无绝人之路。 上苍垂怜,她遇见的不是一只妖,应当是来救她的神。 她眼睁睁看着那女子变幻成她的身量模样,明明是一样的面容,那女子却生生比她多出一份矜贵清绝。 她止住泪水以后,那人终于朝她淡淡一笑:“别再哭了,好好睡一觉,等我罢。” “对了,我叫苦楝。” (看一些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的司命) 算计 苦楝令莹琇在洞府沉睡,与她记忆同享,再慢悠悠走回那个易主的林府。 原来也不过是一个薄情书生欺骗女子,利用莹琇一步步从穷酸书生到翰林学士。 林氏一族世代簪缨,莹琇父亲官拜右相,兄长乃是乃是云麾将军,数年来征战沙场劳苦功高。 母亲早逝,莹琇则被父兄娇宠长大,天真烂漫,知书达理。像她这般的名门贵女本不是穷酸书生能得见的,许晤却是下足了心思,在她与闺中密友上香礼佛回府之时,在闹市之中策划了一出惊马,来了一场俗套的英雄救美。 许晤生得极好,俊眉修目,玉质容光,然气质冷清,似静夜栖枝梨花,惆怅冷落,令久在深闺的莹琇不由一呆。 何况他救了她后欲擒故纵,一副不求回报的清高模样,好似不敢看她,低垂着眼匆匆离去。 莹琇一颗心便七上八下,自此记住了那个于闹市中与她一面之缘的清高少年。 被爱护太好的莹琇又怎会知晓这些利欲熏心的恶心伎俩,父亲为她遮风挡雨,朝堂之上如何勾心斗角都不曾叫她知晓,兄长常年在外,次次归家见她自然是百般纵容,万般疼爱。 她只在许晤这里吃尽了苦头。 郁郁不得志的落魄少年轻而易举便令莹琇心生恻隐,在父亲面前为他讨要了不知多少机会,顺利让他进入仕途。 莹琇不知道,落魄书生这样多,只要他有真才实学,哪怕其中许多官场门道,科举之时他也可放手一搏。 可他却动了这样的歪心思,利用莹琇挤掉那么多比他优秀的人,顺利成了人人钦羡的探花郎。 而后莹琇顺利嫁与许晤,只不过林父却不肯叫女儿吃苦,要许晤做了上门女婿,始终低人一头。 对普通读书人也许是种羞辱,可对许晤却是正中下怀。 那时花月情浓,许晤对她百般迁就,同她恩爱缠绵,暗中却开始着手架空林府。 父亲渐渐身体不好,愈发病重,战场前线来报,探子回禀的情报有误,将军中了敌军埋伏,只带叁千兵马拼死一战,虽则惨胜,然兄长血溅沙场。 父亲收到消息后,郁积于心,病情加重,不久撒手人寰。 莹琇一夕之间,父兄皆亡,神智昏沉,整日以泪洗面,只得许晤在身边安慰。 可待她服孝百日过后,许晤迎来了他的青梅竹马,那位文静娇弱的苏小姐。 听闻苏小姐与许晤年少相识,许晤家境贫寒,苏小姐便暗中接济,供他读书,上京赶考,是莫大的恩德。 而后许晤对她道:“莹琇,梦书是我的恩人,如今她家道中落,我帮帮她,你应当不会介意罢?” 她还在为父兄难过,也同情这位苏小姐,傻乎乎地说不介意。 可是不久后,她撞见许晤同那位苏小姐于后山的楼阁之中白日宣淫。 她只是想念兄长了,儿时每次同她在后山放纸鸢,满树梨花好看极了,这日一晃神便又走了来。 她望着阴沉的天色,看那冷透的梨花,想兄长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深陷在悲痛之中时却突然听见女子带着哭腔的娇啼。 “许郎,轻、轻些……太快了……” 莹琇猛地回头。 她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等她手脚冰凉地站在那楼阁外时,才瞧见她那温柔俊美的夫君将那位身娇体怯的苏小姐压在竹榻之上,放肆地肏弄。 昔日哄她的熟悉嗓音也这般温柔地哄着别人张开腿:“阿书,放松些。” 那双抚摸过她身体的手如今掐着别人的腰:“舒服吗?阿书?” “舒服……啊……许郎弄得我好舒服……”下流直白的话语叫莹琇屈辱地落泪,她死死捂住嘴,恍神想起许晤在床榻之时总是嫌她古板害羞,语气无奈地求她出声,她总也不肯,遑论一些出格大胆的姿势。 她是官家小姐,性子总是有些害羞放不开。 那时候她以为许晤是不介意的,她已经尽量敞开身体承受他,一点小性子他应当是纵容的。可如今看这位文静娇弱的苏小姐在床榻上的风情,才明白许晤原来喜欢的一直是那样的女子。 莹琇流着泪看许晤将苏小姐摆成跪趴的姿态,欺身上前,放浪地进入她,而后不住地颠弄身体,粗硕的性器不停进出,一双漂亮的手用力地揉弄苏小姐的雪乳。而苏小姐跪趴着甘之如饴,摆臀迎合,含泪娇喘,似是出水芙蓉,一身淋漓痕迹。 “许郎……要……多些……快些……” “阿书,还要吗?” “要……许郎……”那百转千回的语调,回身索吻的情态都不是莹琇做得出来的。 莹琇开始厌弃自己,又恨自己懦弱,她居然不敢上前发作,她甚至怕许晤从此弃了她,同苏梦书双宿双飞。 她没了兄长,没了父亲,唯一有的只剩许晤了。 她是真的爱他。 她流着泪安静走开了,此后更是郁郁寡欢,从前明媚活泼的少女彻底黯淡了下去。 后来夜里许晤向她求欢:“莹琇,我们许久未曾……” 莹琇又恶心又难过,却更害怕失去他,于是违背自己的意志,强行去接纳他,甚至脑子里会回想起那日苏梦书的情态,开始笨拙地学着放开自己。 她不过是稍稍出了声,含泪看他叫他进来,这夜许晤却做得格外狠。 像是对她新的姿态喜欢的不得了,软语哄她打开身体,求她做些平日里没做过的姿势。 莹琇委委屈屈地应了,于是这夜她被许晤肆无忌惮地疯狂肏弄,被从未体会过的濒临极点的快感逼到尖叫哭泣。 疯狂的情事过后,她忍着泪问许晤:“夫君,你会一直喜欢我吗?” 许晤一愣,立刻笑起来,仍是她喜欢的样子:“当然会一直喜欢莹琇的。” 那就好。莹琇将脸深埋进蚕丝软枕,任眼泪肆意地落下。 她只有他了,她会努力变成他喜欢的样子,只盼着他不要离开她。 也糊涂地再过了一段甜蜜时光,只是那位苏小姐远比她手段高明。 今日风寒,明日惊梦,全府奴仆都围着她转,定要叫许晤留在她身边。 而莹琇什么也不会,明明在自己的府邸,见了苏梦书甚至会自卑地低头,躲闪开来。 不知什么时候莹琇成了自己厌恶的模样,她几乎是如同抓救命稻草一般期盼着许晤。 但许晤却一次次冷落她,去到苏小姐身边。 直到那日深夜她于许晤书房外,不慎听到他与一神秘人的对话,才知父兄的死都与他有关,是他暗中下毒,也是他以探子父母性命要挟后,重金买通了探子,害得兄长命丧沙场。 她浑浑噩噩地回房,惨白着脸坐到天明。 直到房门被推开,丫鬟来服侍她梳洗,她才久违地注意到——这些奴仆她早已一个都不认识。 府中所有人早就被发卖出去,她的贴身丫鬟也早就下落不明。 莹琇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引狼入室。 有多痛心呢?那是她的父兄,是她的血肉至亲。 她可以爱错了人,也可以卑微地容忍他爱上别人。 这一切的前提是痛苦的只是她而已。 而不是要她赔上满门族人,赔上她的血肉至亲。 许晤真会算计啊,算计了她的心动,算计了她的伤痛,从头到尾害她至此,她却还被蒙在鼓里可笑地百般迎合他。 她学苏梦书床榻之上的情态,学苏梦书的穿衣打扮,学苏梦书的娇弱文静,只为了他能多喜欢她,只求他别离开她。 太屈辱了,她为了一个杀她父兄的仇人如此作践自己。 这日清晨,她吐得昏天黑地,几乎呕血。 废物 莹琇不是没试图杀许晤,可她被看得太严,四下都是监视她的眼线,许晤又冷落她,几乎不再见她,她甚至连一杯下了毒的茶都没法送到许晤跟前。 走投无路之下,才有了今日之事。 苦楝轻叹一声,被骗得团团转的莹琇太过可怜。 踏入林府之时已近入夜,府内灯火通明,看守的门仆一见她立刻高声叫道:“夫人回来了!” 此言一出,立马有几个奴仆迎上前来,将苦楝团团围住,为首的那个妇人语气丝毫不客气:“夫人去了哪里,怎么也不知会奴婢一声,叫奴婢好找。” 苦楝看她一眼,语气疑惑:“怎么?我出去散散心也要禀报你一声?” “奴婢不敢。”那妇人被她问得一愣,四周奴仆面面相觑,似乎未曾料到她会发作。 “不敢还不下去,围着我做什么?”苦楝冷冷瞥她一眼,转头问道:“这么晚了,没人备饭?” “小厨房备好饭菜等夫人的,奴婢马上呈上。”那妇人立刻应了,使了眼色给其余仆从。 苦楝随意地应了一声:“送我房里。” “是。” 那几个仆从远去,只余一二跟在她身后。 “夫人怎么变了个模样?”远去的丫鬟还在嘀嘀咕咕。 “看上去也没怎么变,就是那双眼看着叫人害怕。” “快去通知大人罢,夫人回来了。”有人领命而去。 苦楝随意打量了这府邸,同莹琇记忆中也没什么变化,装潢还是书香门第的清雅幽静,许晤未曾更改。 “姐姐,你可算回来了。”一道微弱的嗓音叫住了她。 苦楝回身,见到了这位被弱柳扶风的苏小姐,果然娇怯美貌。 苦楝点头应了,没打算搭话,就要往房中走。 苏梦书却没完:“不知姐姐今日出府是不是因阿书昨日留了大人,姐姐心生恼怒?是阿书的不是,望姐姐恕罪。” 苦楝一听,忽然停住,定定看她许久。 苏梦书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莹琇从前从不敢这般散漫地直视她,从来都是胆怯回避的,她也一直不把莹琇当回事。 苦楝却忽然一笑:“苏小姐又何必呢?” 苏梦书不明所以,只觉她看自己的目光充满怜悯,令人不快。 “苏小姐何必为他做到如此地步呢?” 苏梦书还未接话,却听她继续道:“听闻苏小姐与许晤青梅竹马,他家境贫寒,苏小姐便不遗余力地接济他,是吗?” 苏梦书一听,便颇为自得:“是。” 眼前的女子继续笑道:“而后许晤承诺了苏小姐,他高中之日必当八抬大轿迎娶苏小姐,是不是?” 苏梦书脸色一白,仍旧鼓起勇气应道:“是又如何?” “可是他娶了我啊,苏小姐,许晤违背了他与你的约定。” “那是他不得已。”苏梦书似乎对此愤愤不平,看向她的目光有着些许嫉妒。 “他说不得已?为何?” “因为你喜欢他,你要他娶你!你是丞相之女,他迫不得已才娶了你!”苏梦书一口气说了出来,有些恶意地期望刺痛她。 “哦,原来丞相之女要逼着一穷酸书生迎娶自己,而不愿嫁那些门当户对的高门子弟,听上去真是委屈他了。”苦楝点点头,似乎非常赞同苏梦书所言。 “你!”苏梦书瞬间一噎。 苦楝忽然叹道:“不管苏小姐信不信,我从未逼迫他娶我,也从来不知苏小姐与他两情相悦,成亲之前,他从未提起过你。” “苏小姐,你也是可怜人。” 那女子在回廊之下看着她,灯火辉煌,她的面容明秀动人,眼睛却清凌凌的,身姿也是说不出的窈窕曼妙,苏梦书忽然感到些许无地自容。 “他从前家境寒微,于是借着苏小姐供读,一路上京,后来来京又攀上我,向我表白,凭相府之势一举高中,违背了与苏小姐的终生之约,成了相府的上门女婿。” 她语调那样平和清醒,苏梦书却浑身冰凉。 “苏小姐,林府书香世家,我也勉强算得上一个大家闺秀,并非落魄书生可以得见的,此中曲折,苏小姐是聪明人,一点便通。” “你说他是迫不得已。”苦楝若有所思,再度点点头:“因为自己家境寒酸,抬不起头,于是第一次便承了苏小姐情,赚满盘缠与多年用度,第二次便迎娶了我,借相府之势从此平步青云。多么迫不得已啊。” “联姻之事,古来有之,不失为一种解决困境的迅捷手段。然而,他次次都依靠情爱之事上位,凭借一副皮相哄骗女人,不也就是一个以色侍人的废物吗?” “苏小姐何必为了一个废物作践自己?” 她轻描淡写地说许晤是一个以色侍人的废物,苏梦书如遭雷劈,僵在原地,话都说不出口。 以色侍人?废物? 她居然这么形容许郎?这么形容一个男子? 苏梦书从前都以为莹琇爱惨了许晤,是她不断纠缠许晤,许晤才不得不委曲求全,与她逢场作戏。如今听她开口本已生了疑心,没成想她言辞犀利,不给许晤半分脸面,又见她神色冷淡,骄傲矜贵,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几欲晕厥。 “莹琇,你在说什么?”一道低沉的男声忽然传来,许晤一身官袍,急匆匆而来,身后跟着不少家丁。 他面色阴沉,应当是听到她刚刚最后一番话。 苦楝不当回事,作一脸疲惫的模样,淡淡道:“许晤,你来得正好。” “莹琇,你叫我什么?”那声音极寒,不悦之意分外明显。 “许晤,我们和离罢。”苦楝轻声道:“你从未告诉我你与苏小姐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生。” 许晤觉得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许晤,我们和离罢。我成全你,成全你和苏小姐。我都知道了,我累了,我不想再喜欢你了,和离书待会我就写好送与你,从此你我就此情断。”她看起来极其疲惫,好似伤透了心。 许晤咬牙:“你再说一遍!” “我们和离,你听不懂吗?许晤,我要合离!”她似乎终于忍无可忍,大声道。 “我不准!莹琇,你听谁胡说?我与梦书清清白白,定是你误会了。”许晤终于慌神,连忙上前。 苏梦书缓缓回头,听他一字一句否认了他们之间的情缘,看许晤惊慌失措地走向莹琇。 莹琇却不断后退,惨笑道:“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在后山在阁楼做的好事,我看到了。” 许晤一僵:“不是的,莹琇你听我解释。” 苏梦书一张脸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看向苦楝的神色刹那就变了。 “别说了,许晤,你骗了我,你与她两情相悦,你不过是利用我,你根本就不爱我。但是这些我都不在意了,我也不喜欢你了,我成全你。苏小姐是个好姑娘,她什么都给了你,你应当待她好,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罢。” 她语调平静却十分决绝,许晤看着她,她身上再也不见这些日子的惊慌脆弱,她好似变回了初见时那般骄傲恣意,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天之骄女。 “我要和离。” 许晤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暴怒逼近她道:“莹琇,你别想和我和离,这辈子都别想和我和离!” “将夫人禁足,都给我看好她,不准她出府,若是夫人不见了,你们的下场不用我多说。”许晤阴沉开口,吩咐众人看好她。 “是!” 苦楝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回房。 禁足正合她意,七日后还有场好戏呢。 (司命belike:演戏好累。) 妖女 而眼中含泪的苏梦书则被许晤带走。 “我不是说过,叫你不要去见她?”许晤坐在房内,再不复往日的温柔耐心:“你为什么还要去招惹她?” “她说你从未告诉过她我的存在,她说她从未逼你娶过她。”苏梦书还有什么不懂,泪水似珍珠断线一般滴滴落下:“原来她说的是真的。” “你骗我。”苏梦书伤心道:“我以为全是她逼迫于你,她问我信不信相府千金非要嫁一落魄书生,我不敢想,那许郎你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许晤见她伤心本有些不耐烦,一听此言立刻紧张问道:“你说什么?” “你骗了她,也骗了我,还要她来告诉我原来我也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人!”苏梦书柔弱漂亮的一张面孔上终于有了些许愤恨。 “阿书,你今日对她说了什么?她何出此言?”许晤立刻变了脸色,上前要哄她。 苏梦书却不听:“我对她说了什么?我什么也没说,倒是她说了太多。” “许郎,她只是腻烦你了,不喜欢你了,所以忽然就想清楚了太多事情。” 许晤脸色沉下来:“不可能。” “我现在忽然明白她了。许晤,原来你喜欢她,那我到底算什么呢?”苏梦书笑了起来,眼泪止不住。 “阿书,你听我说……” “算了,我今日不想再同你谈了。” 苏梦书摇头谢客,许晤站在原地,只得叹了叹气退出房门。 夜里风凉,许晤忽然觉得萧瑟,这是林府,是他费尽心机入主的丞相府,如今他什么都得到了,又觉得有些许失落了。 可能只是不习惯那个对他从来满眼爱慕的女子突然之间冷漠相待罢了,关她几日总会好的。 苦楝回房后,无聊地坐于妆台前,不经意对镜一瞧,端看那女子面容,一时有些怔然。 莹琇多水灵一姑娘,芙蓉面,柳叶眉,记忆中这样骄傲明丽的姑娘,在山谷一见之时只觉满目凄然,眉目之间那分挥之不去的秀雅文静分明是学苏梦书的。 可知情字害人,令莹琇面目全非。 苦楝悠悠叹气。 一连七日,许晤试图进入莹琇房中,回回吃了闭门羹,叁五次后终究拂袖而去。 七日后,文竹会开宴,许晤筹备许久,他这些年步步设局,为了笼络林父林兄留下的势力费尽心机,然而收效甚微,于是又把主意打到了承远王的身上。 承远王爷有一爱女,被陛下封为朝莘郡主,郡主天真娇纵,许晤青年才俊又有意接近,很快讨了朝莘欢心。 此次文竹会便是朝莘有意让许晤在承远王面前露脸。 苦楝也知道文竹会众位官员亲眷都将赴会,许晤是断然不会携自己夫人而去的。 这日苦楝特意变了一身素服,发簪白花,另变了个傀儡,同她一起出现在文竹会上。 这傀儡自然是苏梦书的模样。 苏小姐也是个决绝的女子,那日过后,第二日便留书一封,收拾包袱干脆地离开了林府。 信上寥寥几句,不过是道年华错付,此后恩断义绝。 苏小姐走了,苦楝却还得借她演场好戏。 文竹会来客众多,仆从们来去匆匆,无人注意这园子里凭空多出了两名女子。 苦楝挑了一处来客们必经之路,抬手施了个诀便操控了许晤匆匆赶来。 “许晤,我已经成全你和苏小姐了,没成想你竟是这种人。” 苦楝的声音不大,刚好吸引人纷纷侧目。 “苏小姐同你少时定下姻缘,你为何从未告诉我?你心悦她,又何苦骗我嫁与你?” 此事自然吸引了一众人来,许晤只觉自己被定住一般,开不了口。 承远王随之而来,朝莘郡主也陪在一旁,神情莫辨。 “我已经同你说过和离一事,你却不允,又强行留下苏小姐准备纳为侧室,将我们耍得团团转。” “昨日是我父兄祭日,你不准我祭拜,今日却逼迫我随你赴这盛会。我如今虽是一无依无靠的孤女,却也不由人如此欺凌!” 她一身素服,并无妆饰,发间一朵白花,眸中波光粼粼却不肯落下,十分倔强。 不一会儿便有文臣纷纷上前指责,痛斥许晤欺凌孤女,女眷则去安抚苦楝,低声劝慰。 “阿夕,这便是你要向我引见的许大人。”承远王冷哼一声。 朝莘郡主虽知许晤有妻室,只听他道感情淡薄,不以为意。 现下一见才发觉是林莹琇,昔年花朝节她也曾见过这位女子,彼时是丞相嫡女,明媚骄傲,就连她见了也不得不赞叹一句风姿艳若桃李。 如今听她一言不免心惊,这才想起许晤本不过是一落魄书生,能得丞相之女青睐当是莫大的抬举,如今却如此对待发妻,一时之间更是心冷,便沉默不语。 这场盛会便潦草收场。 苦楝在诸多怜惜的目光之中演足了戏。 她本被那些夫人劝着回府,当即脸色一白,强颜欢笑道:“只怕又是不见天日。” 语意含糊足以叫人深思,一位夫人当即愤慨地邀她随之回府暂住,苦楝推脱两下便同意了。 隔日参奏许晤的折子送到御前,数不胜数。言官痛斥许晤欺凌孤女,林府世代簪缨,满门忠烈,林丞相病逝,林将军战死,只余这一位孤女竟叫人欺辱至此。 甚至常年不服文臣的武将也一反常态附和道:“臣听闻许大人竟软禁林小姐七日,不准她祭拜父兄,林府几乎无人看顾林小姐。林将军常年与臣沙场血战,唯一记挂的不过就是他的这位亲妹。林将军早已为国捐躯,如今臣听闻林小姐备受欺凌,愤慨之余不免为林将军感到心寒。” 陛下震怒,当即下旨贬了许晤官位,亲自赐许晤一纸和离书,令他迁出林府,撤走所有奴仆,另行赐下仆人。 苦楝这才装作十分感激地回了林府。 这林府新来的奴仆乃是陛下亲赐,见了她恭敬行礼,十分小心。 现下再没有许晤的眼线,她慢悠悠地在院子里晃,坐在池塘边看里头的锦鲤游来游去。 这是第一步,但还不够,杀兄杀父之仇还未报,许晤不过暂时失势而已。 他这样的人,没彻底扳倒必定会不择手段东山再起。况且已过了那么些时日,许晤害人的证据早就毁得干干净净。 不过她是妖啊,没有就捏造出来,要多少有多少。 没过两日,一迭密信便送至大理寺卿沉大人书房内。 沉涧向来刚正不阿,这几日对许晤欺凌林府孤女一事也有所听闻,今日回府便收到一迭密信,疑惑之余,更是震惊于许晤密谋残害忠良一事,连夜通报进宫,呈往御前。 元祈十年夏,许晤因谋害右丞、假传军机、通敌卖国等罪名被陛下下令满门抄斩,诛九族,百官震惊。 地牢之内,许晤早不复以往的清冷俊美,一身囚服,蓬头垢面。 他想不明白,那日为何莹琇会出现在文竹会,为何他又像被控制了似的百口莫辩。 如今想来,怕是莹琇发现了他杀她父兄之事,这是她的报复。 她要他死。 他凭借她得到的名声、地位、权势,她通通要拿回去,让他沦为人人唾骂、声名狼藉的阶下囚。 他怎么也想不到向来天真烂漫的莹琇也会有将他耍得团团转的时候。 他以为她爱惨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他,哪怕他背叛她,冷落她。 行刑当日,烈日当空,他跪在刑场,看见人群里的她一身红衣,眉眼带笑,仿佛似在欣赏什么赏心悦目的剧目。 她真的要亲眼看他死。 “莹琇。”他低声道。 要怎么说呢?她今日很美,像初见那般,她在喜梧园荡秋千,侍女在她身旁推她,她开开心心地拥抱风,荡到高空,裙摆飞扬,红衣也是如今日一般鲜艳似火。 高树之下,一墙之隔,他便被那个无忧无虑、明艳动人的少女拿走了心。 而后的谋划不仅为权势,更深处不过是骨子里的自卑。 他是身份微贱的贫寒书生,而她是高高在上的名门贵女。 他总觉得低人一等,总疑心她随时都能随意丢弃他。 他便折了她所有羽翼,毁去她的骄傲,令她敏感自卑,眼中只有自己。 只是太久了,他沉迷权势,苏梦书的出现又叫他忘乎所以,早已忘了最初对莹琇的心思。 他要了苏梦书,又去讨好朝莘郡主,早就走得太远。 掺了水的爱不值一提,何况他与她隔着血海深仇。 她应当恨毒了他。 而现下她眼眸含笑,怡然自得地看着他死。 人头落地的刹那,许晤却也不知自己心中到底有没有悔意。 而躲于苦楝身后的——真正的莹琇却是泪流满脸。 “谢谢你,苦楝。”她泣不成声,“父亲,兄长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 “要忘记吗?我可以帮你忘记这一切。” “不必了,我想应当记得,也给自己一个教训,若再轻易叫人骗了去,可如何是好。” 莹琇声音里满是酸楚,苦楝不勉强。 二人在这闹市停了许久,看许晤尸首被人收走扔至乱葬岗。 苦楝同莹琇在乱葬岗停了许久,莹琇这才准备离去,苦楝正要转身,桃木剑当空而来,剑气逼人,险险刺破她的脸,苦楝皱着眉挥手立刻转移了莹琇。 “妖女!”一声轻喝,苦楝一看,眼前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尤带婴儿肥的脸颊嫩生生的,像面粉团子,眉眼干净清逸,一身雪白道袍,身板挺直,正气凌然地执剑对她。 哭鼻子二更 顶着莹琇的脸怕给莹琇惹麻烦,她回身刹那便变回了自己模样。 “妖女!竟敢蛊惑人心,害人性命!”文簇一剑劈来落了空,反倒被苦楝轻松扯了剑回身掷开,一下子气得满面通红,只能怒视她,大声指责她的所作所为。 苦楝看他气红了脸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实在可爱,没忍住轻轻笑了笑。 十六七岁的少年,在她眼里不过如孩童一般。 他一本正经地执剑对她,像是一心除魔卫道,可是稚嫩得很,叫人没法心生威胁。 文簇见她还笑了,全当是在嘲笑他,更是提了剑就要冲来同她一决生死。 苦楝无意伤他,不过你来我往给他喂了几招,正色道:“我何时害人性命?” 话音刚落便隔空取了他腰间的明心镜,文簇一惊,抬手一抓,明心镜却已稳稳当当地落在苦楝手中。 她抬手按在那镜上,明心镜顷刻之间便发出浅蓝色的漂亮光芒。 “瞧见了吗?我手上可从未沾血。”苦楝拿着明心镜朝他晃了晃,看那小道士黑亮似葡萄的眼眸倏然瞪大,在他的眼中将明心镜扔在已成无头尸身的许晤跟前,“不过你知不知道他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 她掐了个诀便令许晤已冷透的手按在明心镜上,红光炽盛逼人。 文簇一下子说不出话。 “小道士,你来匡扶正义,斩妖除魔,怎么不去救救这几百个被他杀了的百姓呢?” 苦楝语气平和:“我可是个行善积德的好妖,他才是满手血腥的坏人。” 文簇如遭雷劈,像是受了巨大的冲击,一下子结巴起来:“你、你、你强词夺理!” 文簇摇摇头,再度持剑冲来:“师父说妖魔最善骗人,定是你施的妖法!” 他身法如风,桃木剑迅疾劈来,苦楝不避不闪地直迎而上。 乱葬岗上,只见一紫一白身影纠缠不休,几个回合下来,苦楝失了耐性,抬手直接缴了他的桃木剑,回身还惩罚似的用桃木剑柄敲了敲他圆圆的脑袋。 “小道士真笨。”苦楝飞身而过,立于几步开外的梧桐树上批评道,文簇狠狠瞪她,更是气红了眼。 苦楝见他还要冲上来,干脆定住了他,慢悠悠走过去训道:“小道士,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的,我一个人可以打一百个?” “道法不精,还不回道门好好修炼,成天下山玩。”分明是调侃的字句,她语气却冷冰冰的,十分严肃。 苦楝一边训他,抬手轻飘飘地掐了掐他圆乎乎的脸蛋,冰凉的指尖贴在那软热的脸颊上,文簇屈辱地几乎落泪。 “怎么?打不赢就要哭鼻子啊?”苦楝不期然对上那双蓄着眼泪的眼眸,一惊之下立刻松了手,退后好几步。 文簇重重一哼,眼泪啪嗒啪嗒掉,硬气地不同她讲话。 “别哭了,再哭把你丢进妖怪窝里,让他们把你吃了。”苦楝是真的不会哄小孩,明明是逗弄孩童的话,那冷似玉石的嗓音说出来真像要立刻把他丢进妖怪窝一样。 于是毫无意外地看着小道士眼圈红红哭得更凶了,偏生人又咬着嘴巴默默流泪,像被她欺负惨了似的。 乱葬岗都是死尸,那小道士袍子干干净净的,被风吹乱,现下又被她定住又可怜巴巴地哭,估计吓得不轻。 苦楝心烦意乱,转身就走。 文簇不可置信,这个妖女居然要把自己丢在这里! 眼上却忽然被一块柔软的布料糊住,遮去了眼泪,怀中也似被扔了块小石头滚落在怀中。 文簇还在发愣,就觉身上一松,定神法失效了。 妖女的嗓音飘散开来。 “小道士别哭了,回道观罢。” 文簇抬手扯下那块布料,是一条长长的紫纱,他狠狠捏在手里。 这个妖女! 他又去摸怀里的石头,摸出来却是一颗被纸包住的洗心糖。 文簇有点不知作何表情,洗心糖白如玉,回味甘甜,小孩子确实都很喜欢吃。 他当即明白了,这个妖女把他当孩子哄呢! 他气恼不已,眼泪却已止住,左手捏紧那块紫纱,右手握着洗心糖。 不知过了多久,文簇还是小心地把那柔软的紫纱收进怀中,别扭地将糖吃了。 道门 没过几日,苦楝竟又遇见这个小道士。 那时她处理好莹琇的事,却也打算弃了洞府回梁渠山冬眠。 莹琇很好,但她不喜欢与凡人做朋友。 凡人太脆弱了,对于她这个妖来说,他们朝生暮死,几十年岁月不过昙花一现。 她不需要朋友的,她只一心修道,隔绝尘缘。 于是这日黄昏,她于山路之中闻见了浓重的血腥气,随之而来的是狼妖不加掩饰的妖气,定睛一看,深绿竹林内,叁只狼妖在围攻浑身是血的小道士。 像是缠斗已久,狼妖身上也负了伤,但寡不敌众,那小道士终究力竭,身体摇摇欲坠。 狼妖们便伸出爪牙,准备好好享用这送上门的猎物。 尖爪一亮,叁只狼妖猛地朝文簇扑去。 文簇紧攥着桃木剑,手却似千斤重,再也抬不起来,葡萄似黑亮的眼中有着隐约的狠意。 他心知不敌,最坏的打算便是自爆同狼妖同归于尽。 文簇闭了闭眼,默念心法,待狼妖扑来的瞬间便要动手。 一阵布料抖落的响声,尖利的狼爪没有割破他的脖颈,只被叁尺紫色长绫束缚起来,一个个扔了回去。 那妖女施施然落在他眼前,将他挡在身后。 “小道士,让你回去修炼不回去修炼,偏要出来晃。”她冷声斥他。 文簇昏昏沉沉,一见是她,一时有点心虚又有点莫名的委屈,眸子里那点子狠劲一下子无影无踪,跟个柔软无辜的小孩子似的。 狼妖们一见苦楝出现,相互对视一眼,眼中有试探有警惕,而后化作了对她修为的垂涎。 苦楝冷笑一声:“现在走,我还可饶你们一命。” 不等他们动手,恨水便凭空而来,光华流转,剑意凛然。 恨水一剑横扫而去,竹叶因剑风纷纷落下,狼妖们急退竟也被生生割破利爪,满手妖血。 苦楝甚至并未上前,恨水便似逗鸟一般将他们团团围住,进退不得。 狼妖心知惹上了不得了的角色,再不恋战,化作一阵云雾四散而去。 苦楝从容地收了剑,一转身,小道士竟已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她上前扶起他,抬手按于他胸口,妖力源源不断地修补他体内的伤处,然而小道士是人修,与她妖力相冲,饶是苦楝输送了不少灵力,也只勉强治了五分。 他伤势太重了。苦楝叹气,现下又不能将他扔在这儿,小道士细皮嫩肉的,指不定又遇到什么妖怪想把人吞了进补。 真麻烦。苦楝上下扫视他,身上除了一身血迹干干净净。 下山竟也不带些法宝。 她拿起他的桃木剑端详,终于在剑柄上发觉篆刻的叁个字——月行观。 无奈之下,苦楝只好送佛送到西,揪着小道士的衣领,像抓猫儿后颈一样将人拎着送回月行观。 月行观位于姑灌山上,姑灌山上冬夏有雪,更为寒冷。 炎炎夏日,一到姑灌山却是满目琼瑶,苦楝一落地便觉寒气逼人,身体十分疲乏。 她已修炼了两千年,还未脱离冬眠这一本能反应,一到冬日便格外虚弱。 茫茫白雪,荒山之山,苦楝拎着文簇走得尤为缓慢,不知过了多久才隐隐约约望见一道观。 苦楝正待上前,一柄桃木剑直冲她命门而来。 “妖孽,竟敢伤我师弟,犯我师门!” 苦楝紫绸一扬,回身躲过,不耐烦地把小道士扔过去。 “我是救他。” (注:本文所有山名及设定几乎出自山海经) 黄符阵 “一派胡言!” 来人一身与小道士一样的纯白道袍,相貌端正,显然并不相信她这个妖孽所言。 因此察觉她修为高深后,那人放下小道士,正色摇铃。 苦楝警觉地转身。 太迟了。 太极八卦阵法从天而降,黄符似一群火把串连,在皑皑白雪中升腾而起。 守山黄符阵。 苦楝脸色一白,偏偏在这个时候,偏偏在她最讨厌的雪地里。 天鼓忽响,声声威严,铃音四散,震慑四方。 “妖孽,还不束手就擒!”那道士喝道,一边割破食指,扯出一符,以血快速写之,口中念道:“八方威神,驱邪缚魅,千妖万魔,谁复敢藏,急急如律令,镇!” 他手中黄符红光一现,骤然变大,旋于八卦仪上方,刹那间所有黄符爆出金光,片片似被无数丝线串连盘旋而上,直将苦楝死死围住,极速收拢而来。 苦楝皱起眉头,几乎被逼得现形:“再说一遍,是我救了他。” “死不悔改!”那人不听她所言,双指并拢,驱动黄符誓要收了他。 苦楝眼眸骤然变作幽深的暗紫:“恨水,破!” 恨水回旋而出,划破身前黄符,黄符似游鱼般微微散开,无数黄符飞继而来,不断反扑。 苦楝甩出十尺紫色长绸护住身形,卷起无数黄符,试图借此抵挡黄符阵的威势,她足尖一点,飞旋往上,手上回摆开来,指尖紫光涌动:“浊不秽形,死不妨生,上善若水,应变无停,出!” 雷声震动,东流之水随她令下倾盆而下,黄符刹那被雨水冲刷。 铃音似禁咒般激烈回响,那道人脸色一白,口中呕出一口鲜血 恨水趁机直击八卦仪,只听清脆一声,苦楝破阵而出。 暴雨之中,黄符似零落的花瓣一般坠在雪地之中。 苦楝神色阴郁,眸是紫瞳,眼下蛇鳞似冰片一般密密麻麻生长出来,只勉强维持半个人身,已露出巨大漆黑的妖尾。 她冷着脸骤然逼近那道人,漆黑长尾一甩,卷起那人腰身将他重重扔在雪山岩壁之上。 雪石崩塌,那人闷哼一声,似断线纸鸢一般软软坠地。 “都说过了,是我救了他。你黑白不分,恩将仇报,我不过略施小惩。”苦楝冷冷望去,迤逦拖行至文簇身前,拿了他的传声镜,看着他肉肉的脸蛋道:“我救了你,好心送你回道观,你的师兄竟然想收我。我有些生气,收了你的桃木剑,下次给我赔罪后我再还你。” 说完便缴了他的桃木剑,化作一阵清风消失于姑灌山上,只余一地狼藉。 模糊的黄符,被践踏的白雪,蛇尾拖行后的长长痕迹下有些许艳色,是殷红的血迹。 苦楝也受了重伤。 (首-发:po18.space「po1⒏space」) 愿望 楝花花香飘散在姑灌山上,很快散去。 那边,苦楝却重重跌落于半路之中,她本是想回梁渠山的,黄符阵重创了她,又是深秋时节,她太虚弱了,终究体力不支倒在山林之中。 失去意识前只强行变回人身,维持人形。 荒凉冷僻的山林道上,几乎无人经过,夕阳没有一丝温度洒在她的身上。 鸟雀好奇地看着这个倒在路边的人,叽叽喳喳闹个不停,渐渐有人的脚步声走近,惊飞了一树雀儿。 待苦楝醒来之时已不知过了多久,她睡在一个小木屋里,身上盖了叁层特别厚的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床边还有一只药碗。 屋内倒十分温暖,她虽未大好,身体却也尚能活动,于是掀开被子正欲下床,门忽然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姑娘,你醒了。”那嗓音温润亲切,苦楝抬眸看他,是一个身着白衣的翩翩公子,丰姿俊雅,礼度幽闲,微微一笑便叫人如沐春风。 苦楝目光却落在他殷红的唇色上,有些惋惜:这人有心疾,阳寿也不过几年之余了。 “多谢公子相救。”苦楝起身客客气气行礼道谢。 “不必客气,姑娘身体虚弱还是多休息为好。”那白衣公子提着纸包上前,“姑娘身体寒凉,这是在下去药铺抓的药,姑娘按时服用,身体方可痊愈。” 苦楝一想自己身上盖着的叁层棉被,忽然明白了,这人好生温柔细心。 “多谢公子。” “姑娘太客气了。在下名为祝陵,字舟疏,姑娘唤我舟疏便可。”舟疏熟练地拿着药便要去煎,苦楝忽然上前拦住他:“舟疏。” 那莹白皓腕抓住他的手,舟疏有些无措地垂下眼:“姑娘?” “你叫我苦楝罢。其实我并非凡人,你明白吗?所以不必为我煎药了。”苦楝看着他道,尽可能地让自己语气温柔些,生怕吓着他。 舟疏面露讶色,但仍保持风度不再追问,转而道:“那姑娘不需汤药医治,又当如何医治?” 苦楝倒是觉得这人真十分良善,并未追问也并不惧怕,轻轻笑了笑:“我乃修道之人,自有我的解法。舟疏你救了我,作为报答,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金银财宝,功名利禄?我都可以帮你达成。” 舟疏这下子彻底愣了:“姑娘,在下并非施恩图报,姑娘不必为此费心。” “叫我苦楝。”苦楝纠正他:“可是你不需要报答,我却需要循因果,方可继续修行。” “苦、苦楝姑娘。”舟疏艰难地称呼她,颇有些为难之色:“可是在下实在不需要姑娘报答,在下并无所求。” “什么都不想要吗?”苦楝微微讶异,她还是第一次遇见一个无欲无求的凡人。 “实不相瞒,在下平生最大心愿便是做一个体恤百姓的父母官,如今已刚过乡试,此次赴京备考等待春闱开试,除此之外,别无所求。”舟疏侃侃而谈。 “你想考取功名,我可以帮你啊。”苦楝不解。 “多谢苦楝姑娘美意,在下想凭自己科考,不需姑娘相助的。”舟疏好脾气地笑笑,显然不把苦楝的话放在心上。 苦楝同他说了许久话,又有些疲乏,舟疏察觉到了,微微侧身意图回避:“天色不早了,苦楝姑娘先休息罢。” 苦楝实在困倦,又听到一再拒绝,勉为其难道:“好罢,你再想想,想清楚再同我说。” “不打扰苦楝姑娘休息了。”舟疏守礼地退出木屋,转身进了一旁的侧室。 冬眠 初冬已至,苦楝缩在这个小木屋里睡了很久很久。 她其实应该回梁渠山冬眠的,可是这个小屋子真的很暖和,棉被蓬松又软,四周很安静,她犯了懒,一动不想动,索性舒舒服服躺在这里,等过了这个冬天,她的伤势也就好的差不多。 起初舟疏总是会掐着时辰叫她起来吃饭,她犯了懒不肯吃,嗓音带着未醒的沙哑:“我不用吃饭,你吃罢。” 舟疏局促地端着木盘看她,她还未全醒,一边揉着眼一边勉强坐起身回答他,脸色还是苍白得很,他有些担忧,还是劝道:“苦楝姑娘,多少吃一点罢。” 苦楝摇摇头:“我早已辟谷,真的不用了。我睡久一些就好了。” 舟疏便不强求,只是傍晚之时会惯例给她摆上些许瓜果糖饼,次日发现也未曾动过,舟疏总要小心地唤醒她,确保她无恙。 几次后,他才终于相信她确实不必进食,这才歇了每日给她送吃食的心思。 舟疏日日在侧室苦读,他是来此等待明年春闱,暂住在这山上木屋里,盘缠不多,都等进京用,因此格外节俭。 他那日顺路救了苦楝,荒山上一个美貌女子晕倒在路边,怎么叫都叫不醒,令他十分担忧,生怕有歹人对她图谋不轨,只好将人带了回来,没想到一待就是叁月有余。 她也不需要吃喝,只是一直躺在屋内沉睡,为此舟疏又查了许多奇门典籍,于是明白了苦楝姑娘大概是在闭关修炼罢。 舟疏也不打扰,就在屋内守着她,日日安静读书。 姑灌山上,月行观。 观内也是一片白雪,内室摆设清雅大方,文簇静静躺在床上,有两名道人围在他身前为他医治。 那日苦楝同文簇师兄一场打斗后,月行观本欲派人追杀苦楝,醒来后的文簇这才知道师兄误解了,急忙解释了一番:“师兄,是我去围剿狼妖之时不敌,被狼妖重伤,那个姑娘是救了我,她从来没有杀人的。” “糊涂!师弟你怎么如此冒进,一人去围剿叁只狼妖,师父知道了定要罚你的。”文玮皱眉斥道,“即便她救了你,她也是妖。罢了,随她去罢。” “多谢师兄!”文簇扬起笑脸,文玮也只得无奈叹气:“好好修养罢,你伤得不轻,这几月别再下山了。” 文簇低头闷闷应了,于是这些日子便老实本分地待在房内疗伤。 直到师兄们都已离开,文簇这才又拿出传声镜,反复听那妖女留下的声音。 她因他受了伤,却只拿走了他的桃木剑。 下次如何赔罪呢?姑娘家都喜欢什么? 文簇苦恼地想,想了半天又不知自己何时才能下山,更不知道那妖女在何处。 他老是想起她,想了想莫名其妙情绪就低落下来。 不管了,反正他的剑总得拿回来!不然师父会怪罪他的,这个下山的理由很正当。 于是又在烦恼中很快好了起来,叁月一过,文簇又活蹦乱跳,整天打着鬼主意试图下山。 这日总算给他逮到了机会偷偷摸摸跑下了山。 桂花糖饼 深冬一过,苦楝便苏醒过来。 这日清晨,她推门而出,精神十分不错。 山林之间,雾气淡淡,树枝上还挂着些晶莹的露珠。 “苦楝姑娘,你醒了?”舟疏踏门而出便见她站在外头眺望远方。 “是,真不好意思,打扰你这么久了。”苦楝朝他点点头:“舟疏,你想好你想要什么了吗?” “这没什么。”舟疏笑容清澈:“在下实在没什么想要的。” 苦楝又被拒绝了,思考了一会儿:“如今你是要上京吗?” “是,在下已收拾好行礼,姑娘要同行吗?” “我送你一程罢。”苦楝示意他去收拾行李。 舟疏摸不着头脑,自己是怕她一人独行不安全,怎得她却说送自己一程? 舟疏有些疑惑,还是依言去收拾了包袱。 苦楝就在门外等他,待他出来问他:“收拾完了吗?” “嗯。” “那我们走罢。” 她走上前忽然攥住他的手腕,舟疏还没来得及讶异,人却忽然似被清风包围,有凛冽的风声,有扑鼻的云雾之感,但他什么也看不见,像是失去了双眼,嗓子干涸,只能感觉那只手紧紧攥着他。 “到了。”不过片刻,他便觉得一阵喧闹涌入耳中,他缓缓睁开眼,人来人往之中,他与苦楝站在人群中央,四周都是热闹的景象,摊贩门楼数不胜数。 京城的繁华之相扑面而来,舟疏惊讶地回头看苦楝,苦楝认真道:“那边就是会馆,进京赶考的书生好像都要去那儿罢。” 舟疏一眼望去,那招牌显眼所在果然是考生会馆。 进京之路艰难漫长,如今他却不到一刻踏进了京城,又吃惊又感激:“多谢苦楝姑娘,在下实在……” “无妨。”苦楝打断他的感谢,“这个玉佩给你,你现下还没想到要什么。但我必定要为你实现一个愿望的,若你想到了,握紧这个玉佩,我自会出现。” “万万不可,苦楝姑娘……”舟疏着急地推拒,苦楝反倒不耐烦,拉着他的手硬塞进他手中:“给你你就拿着。” “有事便握紧玉佩唤我。”舟疏满脸通红,苦楝已瞬间消失在他眼前。 舟疏摊开手心,那玉佩玉质上乘,色泽温和,他小心地收在怀中,这才慢慢进了会馆。 苦楝也不好离舟疏太远,并未立即离开京城,她只是觉得这个书生实在太守礼了,一板一眼地拒绝她。 她若是再跟在这个书生身旁,估计他天天都会惊慌失措,索性给他一块通玉,待他想好之时再帮他完成心愿。 春日的街头有许多花抽枝,河岸旁楝花开了,小朵小朵紫色的花簇拥在一起,苦楝很喜欢,因为她便是在春日出生的。苏醒之时也是楝花满山,这香气浓郁之中又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苦涩,她很喜欢这个味道,随后便给自己取名叫苦楝。 “妖女!”文簇忽然惊喜地出声。 苦楝皱着眉头转身,那小道士在楝花树下扬起笑容,花落了些在他干净的道袍上,他眼睛亮亮的,唇红齿白,似乎已经瘦了些,但那张脸看起来还是圆圆的跟猫儿似的,很好欺负的样子。 “你叫谁妖女?没礼貌。”苦楝不冷不热开口,转身就要走开。 文簇一急,连忙追上她,气道:“那你又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你也没问过我啊。”苦楝剜他一眼,“就算不知道名字,你也应该叫我姑娘。” “姑……”文簇张口又被这个称呼卡住,死活叫不出来,一张脸莫名其妙就红了,他小声嘀咕:“你算哪门子的姑娘,明明是妖……” “那这位道长,请问你来找我这个妖做什么?”苦楝冷冷刺道。 文簇立刻低下头来,小心地打量她神色:“你生气啦?对不起,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我叫你的名字可以吗?” 苦楝不理他,径直往前走,穿过一群卖吃食的小摊贩。 “哎、哎,你别走!我错了。”文簇可怜巴巴地追上去拉住她的衣袖,苦楝抬手就扯开:“做什么?” “我来赔罪的,姑、姑娘。”文簇憋着气还是叫出来了,“上次多谢你救我,我替我师兄赔不是,你伤好了吗?” 苦楝看着这个小道士红扑扑的脸蛋,清凌凌一双眼干净无暇,总算语气好些了:“知道错了吗?” “知错了!”文簇点头如蒜鼓,忽然从腰带旁解下百宝袋一个劲塞给她:“这些都是我给你带的,都是我们月行观独门的灵丹妙药!都给你!” 苦楝:“……” 文簇以为她怀疑自己,一下子急了,拿了一颗就往嘴里塞,囫囵着道:“没有毒!不骗你,可以吃的!” 苦楝被他逗笑:“好罢,那就勉强原谅你了。” 她收下了那百宝袋,变出那把桃木剑递给他,提醒道:“小道士,以后不要总觉得妖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还有就你这道行,少下山为好,免得被那些妖怪给吃了。” 文簇不服气:“我可是月行观天资最好的弟子!” 苦楝挑挑眉,虽然这孩子天资确实不错,可架不住年纪小。 她敷衍道:“哦,是吗?” “当然啦!过几年师父还要把掌门之位传给我呢!”文簇像是急于在她面前证明自己,把老底都揭了。 苦楝笑笑,不当回事,慢慢往前走,文簇跟在旁边,好奇地四处看,他甚少下山,对什么都十分感兴趣。 苦楝自然注意到了这小道士看着路边摊位嘴馋的模样:“想吃?” 文簇眼巴巴地看着桂花糖饼,闻言点点头。 “公子,姑娘,来一个尝尝吗?刚出炉的桂花糖饼可香了。”摊贩热情地招呼。 “老板,来两个。”苦楝从袖中摸铜板,还没给出去,文簇就已然付了钱接过用油纸包的糖饼,别扭地递给她一个:“喏,给你,我有钱。” “我不吃,是给你要的两个。”苦楝好笑地看着他,年纪不大,倒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文簇硬塞给她:“一人一个,吃!” 苦楝:“……” 小道士非是要她吃,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大有她不吃就把她糖饼盯化的架势,迫于无奈,苦楝便低头咬了一口,糖饼外皮松软,内里是软糯的桂花糖心,不会过分甜蜜,十分清甜。 “好吃。”苦楝在文簇期待的目光下开了口,小道士这才心满意足地笑起来,也大口咬上自己的糖饼。 苦楝很久没有吃过人间的食物了,她辟谷已久,早没什么口腹之欲,今日却被舟疏哄着吃了个桂花糖饼,意外地觉得还不差。 她慢悠悠咬着糖饼打量文簇。 文簇吃相很像小动物,一口一口慢条斯理的,腮帮子又鼓鼓的,苦楝看着就想戳一戳他的脸颊,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收获舟疏一个怨念的眼神:“你干嘛!” “看你有趣。”苦楝没忍住又拉扯起他的脸颊:“小道士,你多大啦?” “我不叫小道士,我叫文簇!”文簇任她捏着,吃着糖饼口齿不清地回她:“十七。” “文簇。”苦楝打趣道:“这名字太端秀了,真不像你。” “怎么不像?你瞧不起我!”文簇不满地瞪她:“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你们道门可以和我这种妖再相见吗?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又有什么用呢?”苦楝一本正经地问道。 文簇气急:“你!我、我不告诉师父不就行了?” “你不告诉师父?为何?”苦楝揶揄他,看他耳根也红了,低头嗫嚅道:“我想和你做朋友,不可以吗?” 苦楝一愣,没有应他。 “怎么?不可以吗?”文簇见她沉默,立马急了,一口吃完剩下的饼,拦在她身前:“你还生我气?我不是向你赔罪了吗?” 苦楝没说话,看着面前这个稚气的少年想:朋友,她不和凡人做朋友的。 楝花香味随风轻轻飘来,面前的少年目光赤诚又认真,嘴角还有糖饼残渣,看上去无辜又天真。 可是他不是凡人,他是道士,不会那么容易死,应该可以和他做朋友罢?她犹犹豫豫地想,终究说服了自己:“可以。我叫苦楝,我们做朋友罢。” 面前的小道士绽开大大的笑容:“那苦楝,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嗯。” 不准 此后文簇总是时不时来找她,莫名其妙就蹦出来,又恋恋不舍地被苦楝催着回道观。 “你天天下山,不会被罚吗?”苦楝非常疑惑:“你们道门里不需要修炼吗?” “我、我有好好修炼的!”文簇颇有些心虚,他是躲着师父下山的,谎称闭关钻研清行经,师父向来看中他,师兄们也十分纵容他,只当小师弟要刻苦修炼,因此谁也没发觉。 “别总是下山了,好好修炼罢。”苦楝不赞同,小孩子不好好打好根基,以后修炼要吃苦头的。 文簇焉耷耷的,小声埋怨道:“那我不下山,你又不会上山找我玩。” “你们道门不欢迎我啊,何况被发觉了你会被罚罢。”苦楝掐了掐他的脸,两只手指按在他的嘴角,给他拉出一个上扬的弧度,“好了,请你吃糖葫芦,吃完回山上罢。” “好罢。”文簇不甘不愿地答应了,转眼就见苦楝买了两根糖葫芦塞给他。 冰糖葫芦又大又甜,外面那层晶莹剔透,让人看了就馋,但文簇还是一如既往塞了一根在她手里:“一人一个,吃!” 苦楝没办法接下来,一口咬上糖葫芦,暗暗想,下次买一个罢,免得又被强行分食。 这一次文簇回了道门,过了一月都还未下山。 苦楝没放在心上,依旧在洞府修行,这日却忽然感觉通玉在召唤她,是舟疏在找她。 待她出现在舟疏面前时,却发现是几个书生在欺负他,舟疏被推在地上,形容狼狈,有个尖嘴猴腮的书生从他手里抢东西,舟疏握着那个玉佩死死不放手。 是那些人抢了他的银两后又瞧上了这块玉。 苦楝抬手一挥,那群人就被莫名而来的风掀翻在地,滚了好几圈,他们手上抢的包袱、银两也都落在苦楝手里。 苦楝皱着眉掂了掂,也就这么一点点银两,舟疏过得也太拮据了,她悄悄往里头放了些钱,这才转身去扶他。 舟疏再次看见她出现在眼前,一如既往冷淡漂亮,微微低头朝他伸手,舟疏顾忌男女有别,不敢搭上去,好脾气笑笑:“不用了,多谢……” 苦楝大概了解他的性子了,不等他说完索性过去扶起他的手臂,强行给人拉起来:“舟疏,你受伤了吗?” “未曾。”舟疏不自在地躲了躲,耳朵悄悄红了,苦楝自然地放开他,将包袱接过:“他们经常欺负你吗?” 那群人早就一哄而散了,她施了幻术,他们也瞧不真切。 “也没有,住在一起难免有摩擦。”舟疏低头结果包袱:“明日放榜了,以后不住这里就会好了。” 苦楝替他觉得憋屈,这人怎么这么好脾气,被欺负了也不说,以后还要当父母官,这样的性子如何为官? “那你今日就随我去外头住罢,我有一处宅子,空着也是空着,可以让你借住。”苦楝提议道:“你也不必忧虑,我不同你一起住。” “这怎么好呢?我已受姑娘多次恩惠,断没有再占姑娘家宅的道理。”舟疏急忙推拒。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你救了我。”苦楝不听,拉着他就往外头走。 “还有说很多遍了,叫我苦楝就好。” “姑娘,不,苦楝,真的不用了。”舟疏涨红了一张脸,看她漂亮的手巴在自己手臂上,隔着洗旧的儒衫,他有些无地自容。 “我说了算。”苦楝出乎意料地强势,拉着他就往城西的一处老宅去,那是之前她买下的一处宅子,她想着舟疏会在这里停留许久,为了掩饰身份买个宅子比较妥当。 沿途路过一家生意火热的荷叶鸡,苦楝不由想到每次都很馋嘴的文簇,这才想到身边的舟疏不知进食没有,于是问老板要了只荷叶鸡包起来。 直到到了宅子,苦楝这才把荷叶鸡递给他,又不想听人推拒:“给你买了你就吃,好好住着,不准回去,明白吗?” “你要是回去了才是辜负我一番好意。”苦楝拉着人将人推进宅子,舟疏被她一通抢白,实在接不上话,人已经消失在眼前了。 他捧着那油纸包的荷叶鸡,望了门口许久,这才进了门。 文簇隔了许久终于逮着机会下山了,这次回去被师兄发现他乱跑,斥他荒废修炼,他只好老老实实在山上修炼了许久,直到今日师兄外出,他这才跑下山来。 自从苦楝答应和他做朋友后,他就给苦楝送了一个方位仪,说方便自己下山寻她。 苦楝本来想拒绝,可这孩子眼巴巴的,她又没狠下心,于是同意了。 这日他如愿寻到她,却见她同一青年男子拉拉扯扯,那青年红着脸被她拽着,她还给那人买了荷叶鸡。 文簇就这么看着,漂亮无害的一张脸倏然阴沉下去,等她同那青年一分开,就极为不快地上前拦住她,劈头盖脸斥道:“苦楝,你知不知道人妖不能相恋,你怎能同凡人纠缠?” 苦楝没预料在巷道转角就遇见他,正要问他近况,小道士却怒气冲冲地指责她。 她一下敛了神色,反问道:“我何时与凡人相恋了?” “那刚才那个人是谁!”文簇见她冷了脸,一下子又委屈起来,“你还给他买荷叶鸡!你还为了他凶我!” 苦楝:“……” 这孩子怎么眼睛还红了,她就只说了一句,他都要气哭了。 “他就是一个救过我的人,我对他并无他意。”苦楝表情无奈,摸摸他的脑袋,好言好语哄道:“你想吃荷叶鸡,我也可以给你买。我没有凶你,是你先指责我的。” “我不要!我才不喜欢吃荷叶鸡。”文簇重重哼了一声,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她:“我不是故意想指责你。我就是怕你……误入歧途。”他想了想才丢下这四个字。 苦楝轻轻摇头,示意他放心:“我才不会误入歧途,于我而言,没有什么比修道更重要了。” 文簇听了,心里反倒更不是滋味。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苦楝见他还是不大高兴,柔声问道。 “你给我买了,还要给他买吗?”文簇委屈巴巴地盯着她,拉着她的手,撒娇道:“你不能给他买,你只能给我买吃的。” 苦楝心想,这孩子多少有些过于娇纵,一看就是被他师兄们纵宠坏了,买个吃的也能吃醋,这样可不好。 她有意磨磨他的性子:“这我可不能保证。” 谁知小道士立马就变了脸,气急败坏道:“不准!我就是不准!你不能给他买!” 答应二更 灰暗的巷子里几乎没有什么人,远处的食物香气还在飘散。 小道士一通发作,苦楝看得无奈极了,这孩子性格原来并不怎么好啊。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说不准!”文簇死死盯着她,手还拽着她衣袖不放。 少年人正在抽条长高,他本身就比苦楝高,现下离得近了更显得身形高大,苦楝还分神想,也没过多久啊,小道士又长高了。 文簇见她还在分神,更是气恼,心里恨不得把那个青年给丢出京城,让苦楝永远找不到他。 面上却委委屈屈的,索性一把抱住苦楝,将人揽在怀里,头耷拉在她脖颈间:“你听见没有,苦楝,不准你待别人好,好朋友只能有一个,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好朋友,你也只能有我,不能有别人。” 猝不及防被小道士抱了个满怀,苦楝有点惊讶,少年人身体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她不自在极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使了个巧劲轻松挣开了,拉开一定距离反问道:“朋友为何只能有一个?你的师兄们不是你的朋友吗?” 被她挣开,文簇的面上极快地掠过一丝受伤,抬起头来又是理直气壮:“那自然是不一样的,同门之谊岂有知音难觅?” 苦楝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心想怎么就成知音了呢?这半大孩子就这么把自己当知音了? 又不想他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于是敷衍道:“好罢,你说的对。” “那你答应我了?”文簇迫切地问。 “我答应你,只给你买吃的。”苦楝掐了掐他圆润的脸蛋,小小地玩了个文字游戏。 大不了以后给舟疏银钱不就行了。 文簇果然没听出来,瞬间眉开眼笑:“我就知道苦楝对我最好了。” “好了,想吃什么,我陪你吃。”苦楝无奈地想,果然是小孩子,一会儿就又开开心心了。 “都可以,走!”文簇又要伸手去拉她,被苦楝轻巧地避开了。 “多大的人了,你还要人牵着不成?”苦楝敲敲他的脑袋。 “哦。”没有牵到她的手,文簇失落地低下头。 夕阳西下,两人停在摊贩前,手上都是杂七杂八的吃食,绚烂的光辉洒在小道士身上,苦楝转头瞧他,文簇左手一个甜粽,右手一个鸡腿,吃的满嘴都是。 道士可以吃肉啊?苦楝后知后觉地想。 “你怎么不吃?”文簇盯着她,又发觉她手上都拿满的都是他的吃食。 “怎么都只买了一份?”文簇不开心地瞪她一眼,于是把手上的甜粽鸡腿凑在她唇边:“吃!可好吃了。” 要命。怎么只买了一份还是逃不过吃东西?苦楝叹了叹气,只好凑上去咬了一口甜粽,点评道:“不错。” 粽叶包的红豆糯米,甜又软糯,尚是热的。 “再吃一口鸡腿,啊——”文簇示意她张嘴,苦楝依言再咬了口鸡腿。 而后反应过来小道士这是把她当挑食的孩童,哄着进食? 苦楝拧眉看他,小道士眼眸干净,像是要把所有觉得好的玩意儿都分给她一样,得意洋洋问道:“好吃罢!” “好吃。”下意识顺着回他一句,文簇又开开心心就着她咬过的地方继续吃起来。 罢了,她跟小孩子计较什么,小孩子不就喜欢分东西吗? 不配 这日文簇回道门时,他的师父真宁道长回来了。 月行观内雪已消融,初春时节显露出勃然生机,芳池花木抽芽生长,弟子们皆于各个殿室忙碌,文簇正想溜回房间,一瞬便绝不对,转头一瞧:真宁道长手持拂尘,一身道袍立于松树下笑望他,白眉黑发,仙风道骨。 “师父。”文簇硬着头皮上前恭敬地行礼。 “你偷跑去哪儿玩了?修炼可有长进?”真宁道长眼睛一扫便知这个最贪玩的弟子近来又疏于修炼。 文簇眼珠一转,立刻卖乖:“师父,弟子未曾荒废修炼,每天都刻苦修炼。” “是吗?清行经你练到几层了?你大师兄在你这个年纪早已突破第五层了。”真宁仍旧笑眯眯的,语气也温柔关切,可文簇知道要遭。 “第二层。”文簇声音低下去。 “第二层?为师听闻你近日还闭关修炼,怎么还是滞留在第二层?”真宁探指于他眉间,文簇眉间发出微弱的光,真宁见了不悦地皱起眉头。 “弟子修炼遇到瓶颈,因此迟迟未曾突破。”文簇有些着急。 但无济于事,真宁很快恢复笑容,安慰他道:“无妨,从今日起你便开始闭关,为师替你设下结界,哪日突破了第五层,为师再来替你瞧瞧。” 文簇脸色大变,失声道:“师父!” “去罢。”真宁拂尘一扫,文簇便被再度关入终朝室,淡淡的白光以终朝室为轴心回散开来,是真宁施下的结界。 文簇心里着急却又无可奈何,心知真宁是动真格的。真宁道长虽然观之可亲,然而对于弟子修炼一事,从来严厉非常。 如今文簇若不能修炼到第五层,怕是出不了终朝室了。 终朝室乃是文簇平日里修炼之地,书案之上堆放数本经书符图,墙壁之上横一题字,上书“清静无为”,十分庄严肃静。 文簇心思急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修炼,大不了就修炼。 修炼到第五层,他便可以出去见苦楝了。 他盘坐起来,缓缓闭眼开始入定。 同年,舟疏春闱果然榜上有名,顺利进入殿试,成了人人钦羡的探花郎,颇受太子赏识。 这半年舟疏始终没有许下愿望,苦楝时时去探望他倒也没催促,反倒是舟疏古板地还了她银子,道日后俸禄皆会一一还与她。 舟疏知道那日她给他塞了多少银子,他就这么一点身家,凭空多出来的钱还能有谁呢?自然是她。 她送他上京,给他住宅,接济他银钱,他记得这份好,也要一一还与她。 苦楝倒是不大在意,金银俗物,于她而言要多少有多少。 她就是觉得有些无聊,许久没见小道士了。 没人在她面前傻兮兮地吃吃喝喝,怪无趣的。 她也许真的把文簇当作朋友,但她尚且并未平视他,她待他更贴近一个逗趣的玩意儿,或许这样说有些轻慢,但目前为止,确实如此。 凡人脆弱且短寿,是没有资格与她做朋友的。而文簇至少是个修炼的道士,好好修行也可长生不老,因此他才获得了成为苦楝朋友的资格。 那一日他干净的眼眸打动了她,她与之交谈,同他穿梭在热闹的街道上。 其实她独来独往惯了,甚少有人让她停下来,但她那一刻有些想停下来。 文簇在她眼里,漂亮无害又柔软,眼神天真,性子活泼,很适合让她消遣时间。 她挺喜欢这样的日子,好像融进人群,也能装作自己是个凡人。 她认为人间无趣,凡人勾心斗角,实在难看。一直以来她都有些高高在上地俯视凡人,她虽然会帮助他们,但心里却没有贴近过他们,对文簇也不例外。 她不会指点他道法,因为他自有师门指点,她更不会与他谈道论法,因为他尚且不配。 彼时的苦楝心高气盛,多少是有些傲慢的,她全然不把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放在眼里,以至于后来吃了大亏。 玉佩 舟疏顺利入了翰林院成为正七品的编修,日日与同僚掌修实录。 这日太子泽霖奉陛下旨意到访,与他们在翰林院同宴谈论许久,为南下一事挑些许随行官员,太子瞩意舟疏,舟疏无有不应。 随后太子满意离去,摆驾回长乐殿,宫人随行其后。 御花园乃是长乐殿必经之处,春日宫花怒放,满园芬芳,泽霖只觉阳光灿烂,心情也甚好,颇为懒散地看那花园,无意瞥到青石板路上静静躺着一块纯白的玉佩。 泽霖眼神示意,宫人立即去将那玉佩捡起来捧在手中。 泽霖拿起玉佩,红线挂着的一块圆形白玉,没什么花样图案,但是玉质上乘却不似宫中之物。 他捏着那红线仔细打量,不一会儿就到了长乐殿。 进入长乐殿之时,他还在想不知是哪位官员掉的,宫人们静默地打帘开路,领他过了前殿穿过层层游廊,径直去了书房。 泽霖的书房布置十分大气威严,紫檀雕花御案之上基本都是治国理政之册,摆两方仙鹤烛台、一方垂恩香筒,不少青铜古玩,无数珍稀笔墨,墙上则挂着不少彩画与名家书法。 沉香木窗外是荫荫柳树,虬干纵横,枝叶茂盛,泽霖坐在紫檀嵌玉宝椅上捏着这块玉反复把玩。 窗外风声忽动,阳光迤逦而下,流于枝叶之间。 “舟疏,寻我何事?”有女子声音忽响,冷清动人。 泽霖忽然抬头,窗外柳树之上,一紫裙黑裳的美貌女子隐于叶间朝他看来,风动叶摆,她秀发间只一支简单花簪,绿叶似乎成了妆饰,她墨发雪肤,神色冷淡,见他模样似乎微微蹙眉。 泽霖眼前忽然一酸,闭眼刹那,手上却蓦然一空,他再睁眼,玉佩已失,眼前哪里还有什么貌美女子。 泽霖看那天上明晃晃的太阳,青天白日,他却疑心自己见了什么花精鬼魅。 可是她方才唤他什么?舟疏? 是祝陵认识的人? 罢了,届时寻人一问便知,青天白日,宫闱禁地,竟有人如入无人之地,不得不令他心生疑虑。 而此刻本应出宫的舟疏却还沿着来时路在花丛之中着急地寻着那块玉佩。 他一路路在草丛里翻找,直至黄昏退去,夜色将至,宫门将关。 “舟疏,你在找什么?”苦楝忽然开口,舟疏猛地抬头,吓了一跳。 苦楝打量他灰头土脸的模样,漂亮的手上满是泥巴。 “在、在下……”舟疏结结巴巴,有些心虚。 苦楝先给他施了个清净诀,再问他:“是这个吗?” 她伸出手,那红线系着的玉好好地落在她手心。 “是……”舟疏低头把玉拿回去,低声歉意道,“在下不是有意弄丢的。” “我知道。”苦楝没放在心上,上前习以为常地拽住他手腕,“先走罢,宫门关了。” 眨眼之间两人便出了宫门,京城夜市也是十分热闹的,没人注意到他们俩。 舟疏同她走在街上,心里不知道她何时又要离开,想了想犹豫开口问道:“在下马上就要随太子南行,苦楝你要随我同去吗?” 苦楝微微转头,眼神清和,似乎有些疑惑。 “在下的意思是,若姑娘……不,苦楝你如果不介意,可、可否与在下同行?”他紧张地开口,手心开始冒汗。 苦楝没怎么犹豫地点点头,欣然同意:“可以啊。” 舟疏如释重负,微微抿起嘴角:“那到时不见不散。” “好。” 长大 陛下疼爱太子,此番有意让太子历练,次年开春,舟疏便随太子一行人南下扬州。 路途漫长又是官员同行,苦楝不便与他一起,舟疏只等到了扬州安置好才打算请她现身。 这日不少扬州官员早已备下筵席等太子亲临,舟疏随行其中。 画舫游船,酒绿灯红,筝弦悠扬。不少陪侍的婢女皆是模样出众。 美人在侧,众人乘舟赏玩,谈笑风生。舟疏初入仕途,实在不善交际也不喜这般局面,只是频频望向船外,看那水面风生,满河花灯悠悠转转,不由想起苦楝。 直至筵席已散,舟疏也未曾多说两句,也未曾饮一杯酒。 太子一行人众多,随侍早已备下几处宅院,供众人安置,舟疏也随侍从安排回了他那处院子。 玉漏沉沉,扬州夜里却十分热闹,舟疏所在的院子在闹市尽头,此处颇为清净,他几乎是一到院子门口就捏紧玉佩。 “舟疏。”那道动听的嗓音响起,他抬头看她,苦楝仍旧是平日里的样子,紫裙黑裳,不施脂粉,身后无数灯火亮似明星,她却是幽静的月,冷冷淡淡。 一路行了月余,他不过短短一月未曾见她却十分想念,这才失礼地深夜唤她出现,甚至逾矩地问她:“苦楝,在下可能要在此处待许久,若是不介意的话,能否邀你同住?” 失礼,真的太失礼,孤男寡女,他不应该开口的。 晚风拂面,她拨开脸颊旁吹乱的发丝,正要点头,那院子旁高大的琼花树忽然哗啦作响,她一转头看到一角白衣一晃而过。 苦楝轻轻笑了笑:“改日罢,今日我还有些事。” 舟疏本以为她会拒绝,未曾料到她会点头,于是展颜一笑:“好,苦楝你随时来。” “嗯,早些休息,我先走了。”苦楝心思都跟着那白衣而去,匆匆应付了舟疏便离开了。 “好,在下等着你。”那人已经走了,舟疏看着她消失在眼前,却还立在门前轻声说着。 他无端有些失落,感觉到她始终是游离的。 “小道士?”苦楝追着人去到一幽僻的巷子里,叶声簌簌而响,街市热闹,远处传来谈笑声,她却压根没见着人影,心想这孩子一年未见修为倒是有些长进。 “不出来那我走了。”但她依旧没什么耐性,见他不回应就果断转身打算离开。 有人瞬间挡在她面前,苦楝看着他忽然皱起眉头。 小道士长大了,脸颊上肉肉的婴儿肥没了,轮廓利落了许多,眼睛虽然还是清澈,但是不见那份天真烂漫了,身形越发高大挺拔,是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那份青涩,周身气质沉静如水,文簇沉默地看着她,倒真有点道士出尘的模样了。 没意思。苦楝暗叹,那圆乎乎的脸蛋没了。 她想着抬手就去掐小道士的脸,文簇径直偏头躲过了。 苦楝更觉无趣,收了手客气道:“好久不见。” 文簇沉声道:“许久不见,你竟还同那凡人纠缠不清。” 苦楝没想到他还揪着舟疏不放,正色道:“我与他并未纠缠,只为报恩。那日你师兄伤了我,是他救了我。”语罢淡淡看他一眼,果见他面色一凝。 “那你要如何报答他?”文簇转而问道。 “我许他一个愿望,等他开口。” “他还未开口?”文簇十分不悦,心中只觉那凡人别有所图。 “嗯,我等他开口。”苦楝不怎么在意,又想去捏他的脸,奇怪问道,“你这孩子长大了脾气倒更差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文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下去,偏头过去,模样倔强。 苦楝还欲开口便听有人脚步散乱地往这边来,轻微的暧昧声响传来。 “郎君……慢些……” “啊……” 文簇正要去看什么动静,苦楝脸色一变,立刻抬手蒙住他的眼睛,斥道:“非礼勿视,小孩子家不要乱看。” 文簇:“……” 他已经看到了。 一衣着大胆的女子被一青年按在墙上野合,性器在穴间进出,那青年沉迷的神色和那女子痛苦又欢愉的表情,他都看到了。 苦楝只蒙着他的眼睛,又没遮住他的耳朵,那些淫秽下流的声音直往他耳朵里钻。 “郎君……不要……” “水好多,舒服吗?啊?” 娇喘声,呻吟声,肉体撞击的拍打声。 文簇喉结滚动,他想开口说要不然先离开这里,但苦楝的手遮在他眼处,柔软的手指温柔地覆在他眼眸,她的手是冰凉的,他却觉得眼睛要烧起来了。 他不想开口了。 苦楝其实有点尴尬,她虽然已经见过许多这种场面了,但是文簇是个小孩子,这可怎么行? 她一尴尬就忘记了可以使法术瞬移,只得紧紧遮住文簇的眼。 “再深些……郎君……” 那呻吟百转千回,显然情动非常。 苦楝皱起眉头回头打量那边,心想有完没完? 挡在文簇眼处的手却忽然再度被扣住了,耳边一热,文簇声音低沉:“走了。” 她忽然被小道士搂住腰,两人一齐消失在风中。 不软 两人眨眼就移到别处,依然是琼花树下。 扬州琼花名满天下,夜里灯火明灭,树影婆娑。文簇不自然地别开目光,抬头看那树上圆滚滚的花朵,枝叶柔软,清馥缱绻。 心还跳得飞快,他不敢看她,有点出神地想,为何自己心神总是被她牵动,她莫不是施的魅术? “我又不是狐狸精,不修魅术。”她却忽然出声否认道,语气疑惑。 文簇一惊,急忙转头看她。 自己怎么就出声了,前半段她听到了吗? 苦楝脸上没什么打趣的神色,好像只是有点疑惑他何处此言。 “哦。”文簇干巴巴回了一句,飞快扫她一眼又别开。 苦楝看他微红的脸颊,没忍住再度伸手,这下终于捏到文簇的脸蛋了。 “瘦了。”苦楝面色如常,但却极快地松开手。 文簇本还想推拒两下,见她果断撒手,没忽略那目光中的一点嫌弃,登时一僵,没忍住火气蹭蹭:“我长大了,自然会瘦!” “还是之前的脸软。”苦楝面露惋惜。 “脸不软你就不喜欢我了吗?”文簇大声质问,之前见面时的沉稳不翼而飞。 苦楝被他突然拔高的音量惊到,周围还是零零散散有几个行人,纷纷闻声投来打量的目光,连忙拉着人安抚道:“倒也不是,我们是好朋友,谈不上什么喜不喜欢。” 文簇站在树下,树影几乎半洒在他的面孔,一片模糊,他静了静,而后没什么起伏道:“可是我的师父师兄们都很喜欢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苦楝一听,从善如流道:“那我也喜欢你。” 敷衍,是全然的敷衍。 文簇心气更不顺了,修行不易,他好不容易练到第五层,匆匆应付了师父就出来寻她,谁知道她又和那个凡人卿卿我我,还跑到这么个地方来。 他一年拼命修炼,结果她转头把他忘个干净,没有半分挂念的模样,还嫌弃他脸不软了。 文簇太生气了,恨不得狂吃一桌子菜,他天天修炼,当然没东西吃了。 不就是肉吗,他多吃点脸不就圆了吗?他死死盯着苦楝,恨恨地想。 “生气了?”苦楝打量他,拽着他的衣袖拉着他就走,“别生气了,我请你吃东西,这里也有许多好吃的,你肯定喜欢。” “好了,你现在也挺好看的。”苦楝见他不甘不愿的,停下摸摸他的脸,“别生气了,真的挺好看的,修为也有进步,很厉害。” 她耐着性子说了不少好话,文簇这才脸色稍霁,随她一同进了一家客栈。 (我今天出门了,没来得及多写点,字数不多,明天争取多写点) 不成体统 客栈之内,苦楝给他点了一桌子菜,软烂的水晶肘子,颜色鲜亮的翡翠虾仁,小火慢炖的软羊,加一道清香的槐花蒸麦饭。 店内客人不少,喝酒划拳的不在少数,热热闹闹的,他们寻了个安静的角落。 “慢些吃。”苦楝见他一个劲埋头苦吃,倒了杯茶推至他面前。 “我一年都没有吃东西了。”文簇闷闷道。 “修道之人本就应辟谷的。”苦楝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声,看他不开心的模样又补了一句,“不过你是小孩子,贪吃些也无妨。” “我一年都没来寻你,你也不想我。” “你又不是凡人,道人长生,不过短短一年,何愁往后不见?”苦楝自然回道,给他夹了一筷子羊肉。 文簇听了瞬间眉开眼笑:“那你有想我吗?” 苦楝想了想,放下筷子看着他认真回道:“有。” 喝酒划拳的吵嚷声渐渐远去,文簇只听到她那句轻声的“有”。 一时之间只呆呆傻傻地看着她,好像一年的想念都在这一刻爆发开来,他很想上前拥抱她,贴得近些。 “怎么了?”苦楝见他呆呆的,“不吃了?” “吃,我吃。”文簇回过神来又慌忙去碗里夹菜,囫囵往下咽,也不知是个什么味道,心里倒是甜滋滋的。 一顿饭吃得开开心心的,文簇气大半都消了。 他本不想回姑灌山,苦楝催促他好好修炼,也只得匆匆回了道观。 夜里翻来覆去却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多了,总觉心火炽盛。 等到朦朦胧胧睡去,半夜又惊醒过来,看着墙上“清静无为”四个大字,喘着气只觉下身一片黏腻。 他做了太不成体统的梦,梦里那个人看不清面目,被他强迫着脱得一丝不挂,死死按在身下。 他鲁莽地进入她的身体,往深处的柔软挤去,那窈窕胴体很凉,他却是十分热的。 她忍耐着不肯出声,他偏加重力道去逼她出声。 四周昏暗,道室鸦雀无声,香案之上花气蒙蒙,重重白纱随风吹动,纱上是泼墨而成的道符,太极八卦图刻于壁画之上,似乎成了法阵困住那人。 他将那人压在祭坛之上去吻她肩颈,她始终不肯开口,背对着他紧咬着唇,他只听到他的喘息声,心跳飞快。 他搂住她的腰,吻她雪白纤薄的漂亮脊背,抬起她的腰臀,把她压成微弯的花枝,她随之低头,鬓发微斜,有发簪摇摇欲坠。 他抬手去扯,那花簪随之坠地,青丝如瀑,她更加回避地蜷缩起来。 他不满地加重力道,手不规矩地往她柔软处摸,酥胸浑圆绵软,被他一碰就挺立起来的乳尖,他满意地笑着大力地揉捏,男根重重地顶弄进深处,深深浅浅,愈发磨人。 而后他终于听到她溃不成军的一声低唤:“小道士……” 有深紫薄纱飘来,柔柔地遮住他的眼,他身体陷进温柔乡,死死扣住那人冲刺,在最后的刹那他逼出她的哭腔。 “小道士……” 文簇骤然惊醒了。 除情去欲 文簇还不明白那个梦意味着什么,他年纪小,受真宁道长教诲应当是一心求道的。 他谨记“除情去欲,清净无为”,于是他不准苦楝同凡人纠缠,怕她与凡人相恋有违天道。 但他自己也不太明白对苦楝是什么感情,他不去想,只把苦楝归为朋友,强自撇开逐渐膨胀的情欲。 他是道士,是要传师父衣钵的弟子,怎会动情? 他选择忘记这个梦,佯作无事继续找苦楝玩。 眨眼叁个月过去,他时不时想方设法下山同苦楝一起,清行经也逐渐修炼至第七层。 文簇是有些惊讶的,破了第五层后,叁个月他就修至七层,简直是突飞猛进。 师父虽然说过他天资聪颖,但他还是感觉有些许不安。 很快这份不安便印证了。 这日他仍在终朝室打坐修炼,气走丹田却突生混沌,百脉鼎沸尤被炙烤,文簇满头大汗,周身麻痹,竟不得脱困。 守阵结界大动,真宁忽然而至,见文簇浑身僵硬,唇白气虚,真宁皱着眉两指点于文簇眉间,拂尘一甩,上下止了他周身七大关窍,文簇这才浑身瘫软地晕倒过去。 待文簇醒后,才发觉自己躺在木榻之上,真宁守在他身旁,面色严肃:“文簇,为师告诫过你修炼不可冒进,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容易走火入魔?” “师父,弟子并未冒进,只是不知为何忽然出了差错。”文簇开口辩解,声音虚弱。 “你心神恍惚?”真宁上下扫视他,“听闻你近日总是频繁下山,所为何事?” “弟子只是……”文簇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胡闹!”真宁满面寒霜,“修行之时怎可一心二用,为师如何教你的?现下你玩物丧志,差点就殃及性命!” 文簇垂着头不敢接话。 “不准再下山。” 文簇立马抬头准备反驳,真宁冷眼看他,甚为严厉,他便不敢说话,低头应是。 此次幸亏真宁来得及时,文簇并未伤及根本,不过十日很快恢复精神,又开始打起下山的主意。 他想见苦楝。 初夏时节,他趁着入夜偷偷摸摸跑下山。 银月蝉鸣,清风拂面,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 文簇按着方位仪追去,看见山谷草地上那一抹紫衣。 青青碧草,漫天星光,她正躺在那柔软的草地上静静安睡。 文簇轻轻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躺在她身旁,侧着身支着脑袋盯着她瞧。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睡着的模样,冷淡漂亮的面孔柔和下去,长睫覆下一片清浅的阴影,眼下的泪痣看上去艳色逼人,那张唇饱满柔软,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看着看着心就怦怦跳,渐渐凑近了,很小心很小心地吻在那颗泪痣上。 唇触及她面孔的刹那,心里无以复加的满足与喜悦令他慌忙地退开,他紧张地看着她,而后那人缓缓睁开眼,睡眼惺忪。 “小道士,你来了。” 文簇做贼似地把她身旁的青草拨来拨去,故作认真道:“嗯!我刚刚看你脸上有东西,我、我给你拨开了。” 苦楝并未察觉不对,又闭上眼嗯了一声。 她似是困极了,压根没在意刚才发生了什么。 文簇又是失望又是松了口气,小声问她:“你很困吗?” “嗯。”苦楝轻轻应了一声,陷在柔软的草地上,眼睛都不睁。 “那你睡罢。”文簇盯着她回道。 苦楝再没什么回应,呼吸平稳地睡过去,似是对他极放心。 月光散碎地洒在草地上,她的面容安静温柔,夏夜的风有气无力,吹不散那份燥热潮湿。 她紧闭的眼像是种无声的默许,文簇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长久地停留,又像被蜜蜂蛰了似地挪开。 他又想起那个暧昧撩人的的梦,想起她洁白无瑕的身体,她不肯叫出声的那份固执。 那张唇,那张最后泄出哭腔的唇近在眼前。 他忍不住回头看,无法忍耐地凑近。 只一下,只一下就好。 他这样说服自己,于是飞快地贴近了她的唇,落下一个忐忑隐蔽的吻。 他甚至不敢停留不敢回看,立马起身施法狼狈地逃开。 他往月行观飞,云雾之中,躁动的心也未曾平静。 他喜欢她,他在这一刻无法回避地明白他喜欢她。 胸中的情绪像是要喷薄而出,他抚上心口,只觉心跳得越来越快,几乎无法呼吸。 下一刻,他忽然呕出一口血,意识不清地从高空坠落,跌在月行观前。 动情者 小道士落荒而逃了,苦楝这才缓缓坐起身来。 他偷亲了她,两次。 苦楝忍不住抬手按在唇角,表情有点空白,更多的是茫然。 小道士对她竟是这样的心思吗? 在这燥热的夜风里,那唇上温热的触感好似还久久不散。 修道之人是不可动情的,尽管她并不厌恶他那蜻蜓点水的吻。 她要如何劝解小道士呢? 她想起他紧张的呼吸,干净的气息,又有些心烦了。 苦楝再度躺下,仰着头看那明亮的银月,头一次犯了难。 若是她话说重了,那孩子会哭罢。平日里稍有不顺,他便气红了眼,若是拒绝了他,那他必然又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哭得可怜巴巴的。 但若是不说,她又如何与他相处? 不知何时起,文簇在她心中的分量产生了些许变化。 若她还只当他是个消遣的玩意儿,她又何必为此苦恼。 苦楝烦躁不安,只觉这孩子就是来克她的,她又何曾这样百转千回地考虑过别人心情了? 罢了,装作不知道罢。 她还是不忍心叫这孩子难过。 姑灌山上。 文簇醒来之时已过七日,道室内灯火昏暗,真宁立在一侧看那太极八卦图,听到他的动静回身看他,神情凝重:“文簇,你告诉为师,你何时动了凡情?” 文簇将将转醒,听真宁一问脸色大变:“弟子……” 真宁深深叹气:“为师如何教导你的?”他慢慢走来,坐在文簇床边严肃道:“罢了,无论如何,你从此断了那份心思罢。” 文簇急了:“可是弟子喜欢她!求师父成全。” 真宁表情似乎有一瞬的扭曲,他看着文簇微微冷笑:“不是为师不成全,而是清行经不成全你。” “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文簇一僵。 “为师说过你是所有人中最有天赋的孩子,将来是要传师父衣钵的。清行经不破六层便罢,破了六层便无回头之势。” “还记得你的大师兄吗?”真宁的语气沉重。 文簇想起小时候在山里跑,路过的那一片静得可怕的竹林,那片棕绿色的竹林阴森透骨,无人靠近,只有一个盘坐的身影——那个像死人一般动弹不得的大师兄。 那个时候文簇还很小,又是好奇又是害怕地走近那个人。 他分明还有呼吸,也容颜不老,可双眼空洞地直视前方,像是座静止的雕像。 无论文簇怎么说话,他都没有回应,年幼的文簇才开始害怕地后退,那片诡异的竹林,天空也仿佛是阴郁的,面前的人像是个恐怖又呆滞的傀儡,文簇吓得跑开,而后再也不敢踏入那片竹林。 那位大师兄自文簇记事以来都一动不动地待在那片竹林里,早就是清行观内众所周知的活死人了。 没有人给他一个痛快,但也没有人管过他。 他还活着,却已经没有存在感了。 这件事月行观众人也从来讳莫如深。 真宁还在警告他:“若你不断了那份心思,你便会沦为和你大师兄一样的下场。” “无欲、清净乃是清行经的要义。你既已破六层,当了悟舍诸爱欲,脱落嚣尘的道义。如今却经脉混乱,真气相冲,又是何苦呢?” “这些年来,能习得清行经破第六层的也不过出了一个文晦,一个你而已。为师对你寄予厚望,你年纪尚轻,切莫入了歧途。” “为师不欲追究,你现下悬崖勒马,同她了断还可及时止损,否则为师也救不了你。” 真宁苦口婆心地劝道,文簇还愣愣的不敢相信,他会变成大师兄那个样子吗? “师父,你骗我是不是?”文簇犹疑地问他,那双眼睛在这几日越发瘦下去的脸颊上显得愈发黑白分明。 “我、我没法了断的,我做不到的,师父。”文簇几乎是在乞求,急切地看着真宁。 断情之法 真宁拍了拍文簇的肩膀:“好孩子,没什么做不到的。” 他语气温柔,目光却太冷:“做不到?那你就情愿变成一个活死人吗?” “弟子……”文簇低头沉思,想了想还是坚决道:“若是要与她分离,弟子宁愿变成活死人。” 真宁冷冷笑出声,笑声轻蔑又嘲弄:“傻孩子,你不知道会有多痛苦所以可以义无反顾。为师不逼你,不过可以让你提前感受一下。” “届时再来告诉为师,你做不做得到罢。” 文簇不明所以,真宁已点在他眉间,令他昏昏睡去。 迷不知止,必附魔道。 这些天真的孩子们,总觉得可以为情爱牺牲一切,可是真到了那一刻,他们不是退缩就是后悔。 罢了,谁叫他是这孩子的师父呢,他便好好给他上一课,叫他迷途知返。 断情之法,惟一惧字。 文簇不过十八岁的少年,又如何扛得住这样的恐惧呢? 幻梦一醒,文簇仍旧会是他最器重的弟子。 文簇再睁开眼时,已是夏夜月圆,山花烂漫之景,他牵着苦楝的手在那片柔软的草地奔跑。 要跑出姑灌山,离开月行观。 燥热的风,高悬的月,清淡的花,他转头看苦楝,那双眼里的情愫温柔敛约,他义无反顾地带着她走,好似从此自由,永远不会再回道门了。 夏夜私奔的浪漫却也延续不了多久。 渐渐的,文簇浑身如被百虫蛰食,血脉仿似溃烂涌动。 他停住了。 “小道士?”苦楝轻轻开口,他昏昏沉沉地抬头笑了一下,手遮住口鼻,指尖不间断地滴落血色。 他想开口安抚苦楝却说不出话。 苦楝的表情越来越惊讶,文簇撑不住,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小道士!”苦楝来拉他,他看到她眼中倒映的自己的模样,七窍流血,瞳孔无光。 他想笑一下都动不了,只有那只右手还同十指相扣,显得倔强又固执。 他还没有走出这座山,他要和她一起走出去的。 可是他却连动都动不了了,就这么麻木地摔在草地上。 意识也渐渐远去了,只有身体好似被切割开来,五脏六腑像是石化了一般,坚硬又疼痛。 他听见有人在哭,颤抖着碰了碰他的脸,抵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 是苦楝罢。 她的手好似松开了,是温柔又坚决的力道。 文簇有些慌张,他不想松开她的手,无法蜷曲的指节保持拢起的姿态,被她一根根掰开了。 他惶恐地竭力睁大眼睛想去看她。 眼前只有一片朦胧紫纱飘过。 月亮还是那么漂亮冷清,周围的花香、草香他闻不到了,他直挺挺地跪在草地上,眼睁睁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越走越远。 温柔的月光披在她的身上,被风吹得烈烈作响的紫纱披帛不见了,黑纱忽然吹来,遮住了他的眼,像漫漫而来的黑云,雷声随之姗姗来迟。 夏夜多雨,雷电雪亮,草木被风吹雨打,委顿在地。 他听见激烈的风雨声,吹得远处的树哗哗作响,似要倾塌。 无限放大的雨声,他独自一人在这个闷热定格的雨夜听见万物的嘲弄。 他被淋透了。 他可笑的坚持与爱意留不住她,只困住了自己,把自己僵化成一座石像,成为一个无声无息的活死人。 自以为是。师父教训他教训的对。 斗转星移,时移世易,他死不了却也活不得,他困在了姑灌山,成了第二个大师兄。 而那个人从未回头看他一眼。 一腔孤勇的爱意变作经年累月的怨恨。 要不是为了她,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但是她却断然抛下了他! 风沙掩埋,寒雪摧刮,不知名的鸟儿会来啄食他的脸颊,昼伏夜出的野兽会来撕扯他的血肉。 但他不会死,他的血肉会重新生长愈合,供那些野兽不断噬咬,反反复复的痛苦,死静漫长的永生,他像是一棵破败顽强的老树,死了生,生了死,不过是提供万物养分的哑巴,活该受践踏的。 可他本是月行观最有天资的弟子,若不是为了她,他又何至于沦落到被野兽欺凌的地步? 恐惧、痛苦、怨恨、愤怒摧毁了他所有的勇气与爱意。 枯死的树结不出果,正如活死人拥有不了爱。 他知错了,他怕了,他不应该不听师父的话。 他不敢了,他再也不敢了。 假如能重来,他决不会再忤逆师父了。 他只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道士而已,他受不了这些永不停息的苦。 那些无知无畏的勇气被无情地击碎,模糊的恐惧与不安具象化摆在眼前。 若爱是牺牲是无望,他不敢。 少年人冲动莽撞的爱意撑不过一个夏天便迅速凋零了。 真宁给了文簇叁个月的梦,叁个月足以摧毁一切了。 断情之法,惟一惧字。 真宁看着陷在梦中痛苦不堪的文簇,施施然离开了。 决裂 再收到文簇消息之时已是深秋,恰逢苦楝正在街市里挑选贺礼。 今日是舟疏的生辰,苦楝不知送他些什么,顾及他的性子,不好选太贵重的,只挑了枝别致的毛笔和一方松墨。 她刚踏出店门,一只灵动的纸鹤便凑上来,落在她指尖化作流丽的字迹。 “盼与汝别云山相见——文簇。” 苦楝有些奇怪,小道士每次不都是自己巴巴地跑来,何时要她去寻他了? 但转念一想,自从那夜一别已过半年,小道士恐怕自己钻牛角尖,不敢来见她。 罢了,去寻他一回又何妨? 她正欲施法,正听见那边小摊贩的吆喝声,定睛一瞧,那边卖着竹筒包的甜粽,还有各式各样的点心,不由自主想到小道士应当许久没下山,没尝过这些他喜欢的吃食了。 回过神来,苦楝已买了不少吃食拎在手里。她轻轻收进储物袋里,这才动身去别云山。 风景变幻,别云山上枫树万株,湖光景色蜿蜒成画,枫叶似绣娘们精心织就的华丽红绣,薄薄地覆在湖面,一眼望去火红绵亘。 她落地之时正在枫树林中,旁边就是那动人的湖景,还颇为悠闲地眺望湖面,只觉神情气爽,风景怡人。 “苦楝。” 她听见小道士轻轻呼唤她,刚扬起嘴角转身,没防备那只漂亮的手执着桃木剑断然穿心而过。 她的笑容还未扬起就僵住了。 她看着那个人,还是白色道袍,脚踏云覆,以月牙冠束发。但文簇瘦了太多,已看不出当初的柔软乖巧,轮廓越发锋利了,一双眼沉如深湖,辨不清情绪。 他周身气质都冷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苦楝抬手一掌便击开他,桃木剑脱手,惊人的紫气磅礴而出,文簇被打至几米开外,呛咳出血。 他面色不变,手却在轻微地抖,只紧紧盯着苦楝。 苦楝也没什么表情地从胸口抽出那把桃木剑,桃木剑乃是纯阳之物,斩妖除魔不在话下。 现下沾着她心头血的桃木剑剑气逼人,刺眼得很。 她按上剑身,咔嚓一声脆响,徒手干脆地折断了。 她看向文簇,目光没有丝毫温度,抬手一把将断成两截的桃木剑丢向文簇,文簇不避不闪,那桃木剑朝着他脸而去,砸在他额角,尖利的木刺划破他的脸颊,再重重落在地上。 两人都未说话,苦楝手点在心口,止住周身逆流经脉,缓缓向前一步,欲走向文簇。 叁清铃忽响,灵角一现,她抬头,青铜法印从天而降,横盖于这一片天,朱砂绘制的黄符从无数枫树上抖落开来,枫叶化作绛色绳连结符咒,飘飘荡荡,金光大作,随布幕制成的叁十二幡以八卦阴阳之态层层围住她。 桃木剑,叁清铃,青铜印,黄符阵。 文簇以别云山万株枫树作掩,开祭坛,立叁十二幡,布杀阵。 文簇是有备而来的。 苦楝望向那片清湖,再没有什么漂亮的红绣景象,密密麻麻的符咒,太极图膨胀开来,回旋在水面。文簇不过是以湖为镜,堵死空门,护住阵眼。 好算计。 四面八方是浓烈的楝花香气,苦楝召出恨水,执剑立于身前,剑身百宝色绽,她凝神开口念道:“ 无边明镜,水最朝宗。我速命汝,悉皆听从。雨来!” 狂风大起,阴云密布,那堵住空门的湖水从命而来,源源不断腾空而起,化作无边骤雨直扑黄符而下。 文簇捻左手目,低声念道:“水涸地竭,雨化霜雪,逆中随顺,急急如律令,破。” 那瓢泼大雨转瞬化作鹅毛大雪,那些黄符乘风而起,霜雪添势,更惹她厌了。 她最讨厌雪,最讨厌冷。 文簇原来很了解她,他知道当初她以雨破阵,因此他还备下了召雪令。 他知道怎样令她虚弱,怎样可以让她死。 苦楝看着那个在阵外的少年,她重新开始审视他了。 他修为长进得飞快,可是柔软?无害? 这些词早就同他没有关系了。 她皱起眉头,自己怎么这么蠢呢? 这一切都熟悉得很,不就是她见过无数遍的那些凡间的背叛戏码吗?只是这一次,局中人是她。 她在来的路上还想过,要是他现下非要表白,她怎么办呢? 她不知道。 不知道这个答案已经非常危险了。 这意味着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脱轨。 她应当斩钉截铁地铲除一切有碍她修行的东西。 一个拒绝并不艰难,但她犹豫了,她顾忌他。 为着那个柔软无害的少年。 可笑的是,她在犹豫如何劝解文簇之时,人家却已快刀斩乱麻做了决断——他要她死。 不必开口也不必问,再显然不过了。 无论是受他师父指点,还是他已断障,最终是文簇要杀她来证道心。 苦楝并不好过,桃木剑穿心,她比上次在月行观时还伤重,全因今日的她毫无防备才给了他可趁之机。 黄符阵加持,无一不是要她命。苦楝低叹,心想:他怎么不多加一味硫磺,以确保万无一失? 漫天白雪,黄符纷纷,这一切都太熟悉了。 她隔着阵法遥遥望去,那人依旧死死看着她,额角血流不止,嘴角也一片红。 黄符阵中,叁清铃音清脆回旋,叁十二幡鼓鼓作响,风雪冰凉彻骨,受阵法压制,她的法力在源源不断地流失,几乎现出原形。 而恨水蠢蠢欲动,挟裹着怒气试图破阵而出直取文簇性命。 苦楝按住了剑,她闭着眼静下来,摒弃一切繁杂思绪。 她会要他付出代价,但她却不会为他动杀心。 两千年修炼,她处处行善,从不杀生,如今也决不会为这个人偏纵惩凶,毁了自己苦修多年的道行。 文簇修道,她也修道。 文簇的道心需要杀她来巩固,断情之法竟是要伤钟情之人,可知他定力不坚,悲心不足。 大道无形,本于微着。 他还不明白他的道,却试图从别人身上证自己的道。 而苦楝明白她所行之道,上善若水,一念收敛,则万善来同。 苦楝的道心,从来都是自己,不在于他人。 万物任阴阳,惟微见道心。 她心平气和,全无动怒。 云雾拨开,天边虹霓绵绵而来,比深秋的枫叶更红更艳。 虹霓与白雪对峙,一抹烈色与一片死白交错。 她在严凝霜雪中破境,水火霜雪,执着杀意,她听之任之,全不在意。 太上忘情,无为真法。 夏夜那紧张少年捧来的一点不明情愫消逝在这凛凛风雪中,她还没有得出答案,此刻却轻松抛下了。 苦楝脸色苍白,眼神却十分平和清明,胸口的血迹已近干涸。 她再度迈步朝文簇走去,黄符随枫叶片片而四散飞开,雪还在纷纷落下,符篆却张张燃起,跳跃的火光在白雪中被按灭,变作焦黑的灰烬,弥漫在空中。 恨水冲天而起,依次击碎叁清铃、青铜印,哐当的坠地声,叁清铃碎裂,哑而无声,青铜印四分五裂,瞬间锈迹斑斑。 叁十二幡也随之点燃,湖面烈烈火光,符咒全消,几乎看不清那絮絮白雪。 文簇看着她一步步走来,苦楝身上黑纱对襟大袖吹拂开来,紫色披帛飘飘而起,她在漫天风雪与炎炎火光中朝他走来,是极遥远的惊心动魄的美。 她好像不一样了。 他在这一刻惶恐起来,为这接下来的未知不安。 恨水咻地朝他冲来,文簇下意识闭上眼,那楝花断纹的长剑却调转了头,以剑柄重重击中他心口,再狠狠劈向他手臂。 文簇闷哼出声,他的右手没了知觉,被恨水击中的胸口开始发热,似海浪一般击在海石上,汹涌激烈的疼痛遍布各大关窍,又渐渐流失于四肢百骸,体内一半法力随之像旱地雨水一般成倍蒸发而去。 恨水一收,他闻见极浓烈的楝花香味渐渐远去,惊慌地睁眼。 苦楝只淡淡瞥他一眼,似乎觉得无趣,他放在她身上的方位仪被她抽出来,随意地扔在他面前。 而后她目无波澜地劈头丢给他一个储物袋,毫不留恋地转身干脆离去。 那储物袋重重砸在文簇脸上又落在胸口,她从头到尾没有说一个字。 文簇狼狈地用左手打开那储物袋,左手颤抖,单手解了好几下才打开那储物袋绳结。 一个不稳,还是从掌心脱落倒在地上。 滚落的丹丸四散开来,是两年前他替师兄道歉送她的月行观丹药,她一颗不少如数奉还。 还有一节热气腾腾的竹筒甜粽掉在地上,竹筒裂开,米白的豆沙粽滚了一身泥巴,粘稠肮脏,数颗洗心糖并各种甜软花糕碎在地上,沾着泥巴和符篆落下的焦灰,全毁了。 一地狼藉,文簇愣在原地,恐慌地去看她远去的身影,他试图起身,可他四肢无力根本动不了。 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他领会了她的意思。 ——还给你。 ——你不配。 苦楝转身的瞬间痛苦地拧起眉头,她强撑着维持人形。 她闻见风中浓烈的楝花香气,妖类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们受伤之时不愿暴露血腥气,以香味遮掩。 她伤重之时,楝花香味才会四散。 两千年修炼,她受过很多伤,却第一次伤得如此重。 破境耗费的精力也给她残余枯败的法力雪上加霜,此次修为大损,她需得闭关疗伤。 苦楝想,她不会再闻见如此浓重的楝花香气了。 她挺直脊背,强撑着施法离开别云山了。 文簇就看着那道紫色身影消失在眼前,他开不了口,动弹不得。 他没有资格挽留她的。 失去她的痛苦让他彻底清醒了。 师父让他做了叁个月的取舍,在那叁个月中他经历了上千年的绝望痛苦,他醒来之时仍心有余悸。 师父不再提及之前的事,只命他好好修炼,他全然听从,又叁个月他修炼到第九层,愈发冷心冷情。 而后入秋之时,师父笑着叫他去做个了断,除了障他道之人,他僵硬着应了。 他太害怕了,他再也不想变作一个无声无息的活死人,他握紧桃木剑领命而来,一剑刺中她的心。 他看着她的笑容消失,看她眼里的温度冷下去。 他惶恐不安,为她的冷脸,为她胸口蔓延的血色。 一切都在失控,他的手在抖,在他召唤风雪后他反悔了。 他看见她审视的眼神,像是从来没有了解过他的眼神。 他真的不想她死,但他在犹豫,他害怕自己真的如那场梦一样变作活死人。 他不敢喜欢她了。 只是他也没有想过,这样肮脏廉价的喜欢,她根本也不想要。 很快,不用他犹豫,他输了,苦楝也没要他的命。 可他也不在她的眼里了,冰冷的大雪中,那个人离他越来越远。他后知后觉地醒悟,清行经并非要他以杀止情。 “不明正觉,以幻为真。 痴愚迷妄,止能害己。 六根染着,何来清静?” 是他自私自利,是他贪生怕死,将一切归罪与她。 他一厢情愿地喜欢她,却将重重迷障归咎于她。 若是因动心而误道,他应当挖出自己的心,为何却想去要她的命? 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她不过是将他当作一位好友。 举心动念,皆由身起,破不开心障,他永无得道之日。 他错了,师父也错了。 他喜欢她,从来都不是她的错。 可她被他重伤,决然离开了。 他们朋友也做不成了。 雪还未止,文簇瘫坐在地上,左手无助地捏着和着泥巴一塌糊涂的糕点往嘴里塞。 他一边徒劳地往嘴里塞,豆沙粽糊在嘴角,和着之前嘴角干涸的血迹,铁锈似的甜味在口中蔓延开来,文簇接二连叁地往嘴里塞吃食,黑黢黢的桂花糕残渣不住地掉。 额角还在不断流血,他右手动弹不得,眼神空洞,麻木地往嘴里塞着东西,像个沦落街头无家可归的疯子。 过了很久,他终于像受伤的小兽一般呜咽着哭出声。 他知道,她不会回来了,她不会再见他了。 那柄穿透她心、沾满她血的桃木断剑还在他身旁,文簇左手去够那把剑,手用力地握住那断柄,决然一剑横过,刺穿了双眼。 殷红的血色从皮肉模糊的眼眶汩汩而出,文簇抖着手从怀中摸出初见时苦楝留下的,被他藏起来的紫纱,用左手困难地遮在双眼,绑在脑后。 大雪之中,那名瞎眼的小道士渐渐倒在别云山上。 楝花香味彻底吹散开来,仿佛从未存在。 疗伤 万山横跃,无数青碧不断退后,天色将晚,苦楝要速回梁渠山闭关。 她虚弱地游走在风中,清风拂过,几缕发丝被吹乱,一抹白色跃入眼前。 那本漆黑的长发竟有大半变成干枯惨淡的白,苦楝骤然就停了下来,她去触那几缕发丝,十分的怔忡。 紫光一晃,她便停至一人迹罕至的溪流旁,那溪流潺潺而去,叮叮咚咚十分悦耳。 苦楝摸着自己的头发,凑近了看向清澈的水面,水面的人影摇摇晃晃,涟漪一圈圈荡开。 她看见那水中的紫裙女子仍是用楝木花簪挽着发,只是那往日润泽光滑的秀发全变作半白半黑,像是混杂的劣质棉线。 而她的面孔从眼角到下巴纵横密密麻麻的黯淡蛇鳞,几乎覆盖整张面容,恐怖骇人。 苦楝轻触自己的脸颊,久久凝视水面。 好好看看罢,看看你自己做了些什么,两千年的道行差点毁在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手上。 苦楝,你在做什么啊? 傲慢、自负、轻敌、懈怠。 如今连容颜都快维持不住,破境本是好事,可是黄符阵并桃木剑重创了她,流失的法力让她无力招架破境所需耗的精气,反倒迅速衰败,连头发都已半白。 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狼狈模样是狂妄自大的代价。 她牢牢地记住自己今日的模样。 她行之道,意在不生是非,不生憎爱,不生?慢,不生执着。 可她生了?慢之心,一直以来目中无人,自视甚高,才致今日被小道士轻而易举一剑穿心。 太顺遂了,苦楝。 这是一个教训。她冷静地想。 一声马蹄声嘶鸣,苦楝回头细听,刀剑厮杀的铮鸣,有凡人在大声呼救。 她叹了叹气,抬手变了个帷帽遮住面容飞身赶去。 林道之内,是埋伏好盗匪在劫持赶路的旅人,马车散了架,崎岖的道路上仆从死状惨烈,还有一名年轻公子应当是被众人回护着,勉强苟延残喘。 苦楝精神不济也懒得周旋,指尖一动,无数乱石向盗匪们击去,盗匪们躲避不及,被笨重的巨石围着砸在胸口,压在身上动弹不得。 而苦楝在一片混乱中走到那年轻公子面前,虚弱的一张俊朗面孔,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她抬手给人喂了颗凡间的丹药,顺手给他止住了伤势,塞了一些银两,施法将人移至最近的药堂。 她不能用法术擅自更改凡人寿辰,只能帮到这儿了。 郑钰朦朦胧胧中感觉四周的动乱平息了,有浓烈的不知名香味离得很近,一只手蹭过他的唇,给他喂了药,他想睁开眼看看,隐隐约约只瞥见朦胧的黑纱帷帽。 苦楝不能再停留了,她转身便回了梁渠山的洞府。 她未曾注意自己发间的楝木簪无意中掉了,随那年轻公子落在苏州药堂门前,被一只痩白的手捡了去。 梁渠山洞府内依旧是十分素净,并不花里胡哨堆了许多妆饰,只一方铺着柔软蚕被的暖玉床,还有一汪灵气十足的温泉。 苦楝的衣物脱在一旁,发髻随意地散开,她服了颗万凝丹,整个人赤身裸体泡在灵泉里,雾气蒸腾,她半白半黑的长发沾了水似乎恢复了些许光泽。 那张覆满蛇鳞的面容苍白疲倦,胸口的伤势焦黑一片,灵泉的水流覆盖在她整个身躯之上,源源不断为她平复胸口伤势。 她凝神打坐,忽而皱起眉头。 是舟疏在用通玉唤她,她本来答应了同舟疏过生辰,可如今她实在无力再去见舟疏了,指尖一点,施法写了寥寥几字并生辰礼送到舟疏眼前。 扬州下了雨,滴滴答答落了一地。院子里的芭蕉快枯萎了,深绿色的叶片转为焦黄。 舟疏一身白衣站在院子里期盼地等她,没等来人,只等来那封信和那对笔墨。 舟疏第一次唤她未见身影,有些着急地展开信。 “有事难归,抱歉,祝你生辰快乐,勿念。——苦楝。” 他捏紧了这封信,有些怅然地望着外头细细密密的雨雾,朦朦胧胧的细雨却阴冷刺骨。街上没什么人影,他自然也什么都望不到。 舟疏叹了叹气,小心地捧着笔墨与书信回了内室。 红木桌上,那碗长寿面冷了,面成坨一团。 他孤零零地坐在桌子前,沉默地开始吃面。 再见 时过半年,舟疏随太子一行人辗转至苏州。 听闻苏州有座供着神火的聆音观,是一位法力高深的仙者所留下的,在聆音观正殿之内,几十年来风吹不灭,长明不熄。 当地民众最爱来此参拜祈福,据说有求必应,十分灵验。 陛下寿辰将至,太子打算往聆音观小住几日,抄经清修,在聆花节时为陛下祈福,舟疏也只得随行。 半年来,舟疏叁次召唤苦楝,苦楝皆未现身,只来信告知有事,舟疏也不敢再打扰她。 聆花节将至,正逢春日,苏州将大肆庆贺,摆百谷、瓜果、春花,列轻舟百架,夜放河灯祈愿,舞乐丝竹随烟花响彻全城。 这夜太子在庆典前焚香沐浴于聆音观参拜。 道观之内那供奉的神台之上,神像面目模糊,微微含笑,左手捧一支脱瓣莲花,明明是道门供的神像,竟叫人分不清是否误入了佛寺来拜观音。 头顶石碑上刻“黄粱梦熟”四个大字倒是十分伤情。两侧垂联上书“入林始信无机事,出世方知有道情”。 香案之上由金花笼、白玉盘供设各色时兴蜜果,清香袭人,象头瓶里盛着一水的玉兰珊瑚,红白相间,格外好看。满殿之内装束华丽,神火由鲛盏供于神像一旁,只此一盏,其余皆是金盏供的龛灯。 昏黄的火光映照那神像容颜,那神像笑容倒有些百转千回的为难之意。 今夜明月当窗,薄薄纱窗上莲花纹路毕现。泽霖不由看了许久,恍惚间离那盏神火越来越近。 “走水了!” 一声惊叫打破聆音观的寂静,观内侍从道人大惊失色,就见主殿之内燃起熊熊烈火。 “太子殿下还在里头!”侍从惊慌失色,随行而来的舟疏正在观外,一听立刻道:“快,来井边打水救火,盯着要嘴巴紧的,正逢佳节,此事不宜声张!” “快去寻无执道长来!” “是!” 说罢舟疏率先先泼了自己一身水,又打了两桶水就往殿内奔。 那主殿之内人影模糊,泽霖瘫在地上身体动弹不得,看那神火吞并周遭红木架,贡果被烧出香甜的汁水,青纱幔被火点燃烧得正旺,直往他身前逼近,门口被烈火堵死,奇怪的是主殿被烈火焚烧,梁木置身烈火之中却分毫未损,神像也安然。 “殿下!”观内一众仆从不停打水来救火,那水却撼不动火势分毫,那火在月光下显得妖异非常。 众人踌躇不前,舟疏已决然迎着烈火冲进了主殿,火焰扑在身上,烧在他湿漉漉的衣袍上,他被浓烟呛到咳嗽不已,见火势往太子身边蔓延,提着水就往殿下身上兜头泼去。 “殿下,这边!” 太子浑身一个激灵,心神这才归位,被舟疏扶着就要往外头走。 火势太猛了,椤木门前团团烈火,两人双眼几乎被火焰逼出眼泪,舟疏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准备以身扑火令太子出。 “舟疏。” 一道久违的嗓音落在耳边。 舟疏猛然回头,便觉身体一轻被风席卷而出,回神之时他与太子已安然无恙地出了殿门,双双立在殿外那口井水旁。 “殿下,您没事罢?” “快,扶殿下去休息!” 侍从们鱼贯上前,太子惊疑不定,随舟疏往那主殿之中望去。 那炽盛的火光之中,一道窈窕身影立在其中,有剑光一闪,神像大动。 苦楝以剑挪动神像迎火而上,火势猛烈,神像单薄,但惊奇的是神像所在之处,火光随之收敛,逐渐变为灯芯状。 剑光晃动,月光皎洁,神像轰隆挪动,面目仍旧含笑,数次之后,满殿寂然,只剩下焦透的花果香气,除却纱帐软垫,其余皆无损伤。 “道长,这边请!”那边太子心腹也请来文簇——上月无执道长云游而去,临行前向真宁来信,真宁道长便派文簇往聆音观清修。 “苦楝!” 文簇听闻火势随之而来,他看不见,却听到有人叫这个沉寂已久的名字,声音急切。 他闻到风中极淡极淡的楝花香气,听到那人冷淡遥远的嗓音,轻声唤了一句:“舟疏。” 他手轻微一抖,脚步滞住。 三个人 “道长?”那侍从疑惑地停下。 “走罢。”文簇回过神来,低声道。 “苦楝,你没事罢?”见苦楝走了出来,舟疏撇下太子,急急上前问道。 “没事。”苦楝摇摇头。 太子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看着这张面孔终于想起是那日随意进出皇宫,消失在他眼皮子底下那名女子。 他正欲询问,侍从领着文簇恭敬上前。 “殿下,这位是文簇道长,代无执道长暂理观中事。” 泽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少年人身上,白袍加身,持玉拂尘,沉稳内敛的模样,相貌隐约看得出来十分出挑,只是他的一双眼却被一指宽的紫色绸纱严严实实遮了起来。 这道长是个眼盲之人。 “殿下可安好?”文簇执拂尘打个稽首,客客气气问道。 “无事。”泽霖的目光只扫了文簇一眼又落在苦楝身上,见舟疏立在她身旁,十分着紧。 “舟疏,这位是?”泽霖问道,“她方才救了孤,孤理应重赏才是。” “殿下,这是——苦楝道长,乃是臣结识已久的一位世外高人。”舟疏斟酌着同太子介绍苦楝。 “既是世外高人,舟疏你又如何与她相识?”泽霖目光紧盯这来路不明的女子,微微笑道。 “不瞒殿下,苦楝道长蒙一位熟识长辈之托送臣入京赶考,数次回护。此番大火能得苦楝道长相救,也是因苦楝道长遵长辈之命,重信重义。” 舟疏在说谎,苦楝目光落在他身上,看这个平常说话总是结巴的呆板书生侃侃而谈,他拱手朝太子行礼,面不改色,不卑不亢。 太子似乎终于信了,缓了脸色:“既如此,孤应重赏苦楝道长。” “多谢殿下,苦楝乃修道之人,不求赏赐,殿下安好即可。” 那女子神情冷淡,确实一派疏离出尘之意。 太子此番终于信了,笑道:“既如此,孤也不勉强。今夜聆花节,道长不妨随众人一同热闹热闹。” “多谢殿下。”苦楝轻应了一声。 侍从随即扶着太子下去更衣,文簇随之转身,低声询问太子此次火势由何而起。 苦楝看着那张脸,目光短暂地停留在他绑得严严实实的眼睛上——那是她的紫纱。 她记得她没有弄瞎他的眼睛,不过废了他半身修为,一只手而已。 那人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身影微微停顿,轻轻侧过脸。 苦楝收回目光——罢了,只要她手上没沾血,他如何瞎了眼都与她无关。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舟疏的手腕,拉着舟疏往观外去:“你手烫伤了。” 舟疏见她目光短暂落在那陌生道长身上,心里一阵失落。 他见过那个人——他曾在街市上撞见苦楝同那个人一起说说笑笑,十分熟稔亲近。 但今日很不同,他看见苦楝目无波澜地收回眼神,再无往日对那个人的纵容亲昵。 被她拉着到观外站着的时候还有些呆愣,她的手停留在他烫伤的手腕,他强忍着的火辣辣的刺痛被立即抚平。 庄严的道观外隐约可望见苏州城内热闹的夜景,河面已摆了许多轻舟,有各式各样的花灯悠悠漂过,一眼过去似天上银河璀璨动人。 苦楝收回手,遥遥看向远处,一阵风响,有落下的白玉兰掠过她的发间,她侧了侧脸,躲开那花。 苦楝的神情一如既往冷淡从容,身姿坚秀端庄,但舟疏总觉得她瘦了。 “苦楝——”舟疏开口唤道。 “怎么了?”苦楝转头望他,打趣道,“好久不见了,你倒是会说谎了。” 舟疏红了脸:“在下只是……” “我明白。”苦楝笑笑。 一时又静了,舟疏看她,总觉得她似乎更为寡言了,那笑容也转瞬即逝。 “苦楝你最近不太好吗?”舟疏小心翼翼地问。 “现在已经好了。”她语气淡淡,又似乎低叹一声,“冬日刚过,大抵还有些疲乏罢。” 是了,冬日她总是困倦,初春方至,她自然有些打不起精神。舟疏放下心来,“待会我们去看烟花,今日聆花节的烟花听说一年一度,十分动人。” “你想看吗?” “嗯。” “那便去看罢。” 文簇随太子回来之时,便听见那人语气温柔地询问那凡人。 自从他瞎了以后,他耳力反倒更佳。 她离得远了,闻不到她身上的味道,风中只有那簌簌玉兰的缱绻香气,但他一字不落地将二人的话听了去。 他知道她一定又陪在那个凡人身旁,今夜有月,她同那人在玉兰树下喁喁细语,她待那凡人这样好。 ——可她曾经待他也那样好,是他毁了一切。 “道长随孤同行罢。”泽霖方才同文簇说了好一会儿话,现下亦十分信任这位年轻的道长,大方邀他同行。 “是。”文簇应了,覆着紫纱的面容镇定从容,看不出表情。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瞎子与烟花 苏州城里果然十分热闹,人烟稠密,男女老少皆盛装打扮,满脸喜色,贩夫走卒亦卖力吆喝,卖花果蜜饯,时兴玩意儿。 聆音观的火势扑灭,没有泄露出去。太子换了常服低调出行,一行人紧紧跟着他护他周全,文簇亦在其中。 舟疏有意落后,刻意放慢了步伐同苦楝不远不近跟随其后。 春夜百花尽开,风随花动,百支轻舟乘着花香浩浩荡荡出行,船上才子佳人吟诗作曲,相伴而行。 一盏盏精巧的花灯被风催促,随着护城河冉冉流下。苦楝站在桥上慢慢前行,悠闲地看这春日里人间热闹景象。 “公子,给这位漂亮姐姐买支花罢,名花当配美人。”忽然有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捧着大把花挡在二人面前,那姑娘衣着朴素却干净,笑吟吟地看着舟疏。 苦楝看小姑娘捧着绯桃、紫荆、蔷薇等等花朵,那些花娇艳欲滴,犹带清露。 舟疏紧张地看她一眼摸银两,要拿银两出来,苦楝却先给了小姑娘一锭银子,轻轻拿走那一大束花,笑道:“我买了。” “谢谢漂亮姐姐。”那小姑娘喜滋滋地拿了银子,一个劲道谢。 小姑娘好奇地看那位被婉拒的公子,那公子立刻失落地止了动作。 但下一刻,小姑娘就见这位看上去有些冷淡的美人抱着这束花轻笑着递给那位白衣公子。 “舟疏,送你,名花配名士。”苦楝大大方方递给他。 舟疏一怔,手足无措地接下来这大捧香花,方才还有些失落的眼睛立刻带了笑意,耳根悄悄红了,磕磕巴巴道:“多谢。” 小姑娘看完就笑眯眯地跑走了,一路蹦蹦跳跳没防备撞在文簇身上。 “抱歉。”小姑娘撞见这样一个相貌出色的盲人,一时歉疚不已。 “无事。”文簇已扶起她,好脾气地温柔一笑。 他随太子走在前方,却时时刻刻注意着苦楝的动向,是他停了下来才令这小姑娘撞上他。 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四处吵吵嚷嚷,桥下流水被舟棹划动的哗啦声响裹着沿街叫卖声,他却准确地听见她带着笑意的温柔语气,听到那句“送你,名花配名士。” 他不应该听到的,但他却好像亲眼看见苦楝是如何轻轻笑着递给那凡人绚烂的春花。 “嘭嘭嘭”接连几声,聆花节的烟花点燃,盛放在最热闹的春夜里,同满月争辉。 路人们惊呼喝彩,嬉嬉笑笑,太子停了下来,文簇也随之停住脚步。 “苦楝,你看!”舟疏捧着花示意她看,“你看那烟花多美。” “是很美。”苦楝望那夜空中逐朵绽开的绚烂烟花,听到花鼓重响,箜篌轻动,歌者放声高歌,轻舟之上彩锻飘飘,舞姬持腰鼓翩翩起舞。 人群攒动,风车剧烈地转动,百姓们欢呼雀跃,笑声热烈动人。她在这样温暖的热闹中感受到春日的生机,不由微微一笑。 “你开心吗?”舟疏认真地问她。 “开心。”苦楝凝视夜空,轻轻点头。 “你喜欢就好。”舟疏轻声道。 桥上不少人脚步轻快地同文簇擦肩而过,文簇孤零零地站在桥上,听苦楝同舟疏从容谈笑。身旁的人簇拥着太子,没人在意他如何。 春夜佳景,花香月明,那眼盲的白袍道士神情失落地立在最热闹的人群中心,沉默着听烟花怒放,听欢声笑语。 人潮拥挤,独他无所归依。 那个人——那个他最喜欢又重伤的人在他不远不近处,同别人赏这春夜烟花。 她好起来了,真好。 只是他永远不会好了。 他的世界已经没有颜色了,失去最想见又最不敢见的那个人,烟花还是春花,他看不看得见都没意义了。 她不会送他花,更不会同他看烟花了。 是谁都可以,不会是他了。 只是这一刻,他还是很难过,他不为看不见烟花而难过,只为失去资格见她而难过。 哪怕他双目完好,难道他又有资格再去见她? 文簇右手缓缓摸上眼前的紫纱,那纱绸被夜风吹了许久,冰冰凉凉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 是他自找的。 不勉强 这一场烟花散尽,众人纷纷散去,苦楝随舟疏回了家,而文簇则同太子回了聆音观。 进了院子,苦楝由侍女领着进了她的房间,内室清净整洁,青釉瓶里摆着几支新鲜玉兰,可见主人细心,日日令人打理。 苦楝想,一晃两年而过,她始终还未听到舟疏开口。 今日看他脸色总觉他又虚弱了些,稍稍留意便能发觉他总暗暗抚心口,应是胸闷心悸,苦楝不由有些担忧。 舟疏活不了几年了,这是她初见他之时便一眼看出的。 他这样好的人却是这样残酷的命格。 苦楝轻轻推窗,院子里挂着几个昏黄的纸灯笼,她看庭院那棵芭蕉意态翩翩,生机盎然,有凉风习习,很是冷清。 正当灿烂春夜,热闹散尽,一想到舟疏的以后,她不免有些唏嘘。 明日罢,明日她再问他,她只能尽早兑现她的诺言。 次日,舟疏却再度要往聆音观陪侍太子身旁,此次太子还差人特意叮嘱令苦楝随行。 舟疏神色自若地应承下来,待侍从走后,他站在庭院里默了许久。 “舟疏。”苦楝唤他。 回过头来舟疏还是一张温柔笑脸:“苦楝。” “两年了,你想好要许的愿望了吗?”苦楝走近他,笑问道。 舟疏一慌,有些为难地看她:“在下还未想到。” “你——”苦楝斟酌着,终究不想逼迫他:“那你什么时候想好了一定要告诉我。” “好。”舟疏松了口气,轻轻笑起来:“苦楝,近日你还是别同在下一起了。” “为何?我方才明明听到太子要我同行,你要我走,太子怪罪于你你又如何是好?” 舟疏轻叹:“伴君如伴虎,实在身不由己。我不欲你勉强自己,虚与委蛇。” “无妨,走罢,舟疏。”苦楝轻轻摇头,拉着他一同出门,看他始终紧皱眉头,宽慰道,“你心事太多,实在不好。不必忧虑,这天底下并没有能勉强我的人。” 那语气寻常,舟疏转头看她神情依旧从容不迫。 他忽然松了口气。是了,她是那样自由随性的人,随时都可化作清风消失在眼前。 他不应忧虑的,只是他已厌极了朝堂之事,科考的初衷本想为民请命,可高中之后只是成了一个记录帝王君主言行的庸人。 随太子南下一行,金樽玉盏,觥筹交错之间,他不过见到了手握权势之人如何被官吏阿谀奉承。 权欲生于帝王之家,他为人臣下,本应习以为常,所奉所尊之君是谁都一样,他们金尊玉贵,天生高人一等,从出生就手握重权。 只是当舟疏从酒席之间看见船舫之外,那奉酒的下人因错被低声责骂,匍匐在地之时,他总恍惚——这难道就是他入仕途的本心吗?他难道是为了无力地看着这样割裂的世道才寒窗苦读吗? 他心中厌恶极了,因此实在不想苦楝同这些人有所交集。 她是清净道人,又何必沾染这些俗世权欲,只是令她看一眼这些权欲的肮脏,他都觉得不配。 苦楝不知他心中所愿,拉着他出了院门捏了个诀便往聆音观去。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缩在巷子外,面容损毁的女子惊讶地看着他们凭空消失在眼前。 她手中紧紧捏着的正是苦楝遗落的那支楝木花簪。 离他远些 两人到了聆音观之时,恰逢苏州刺史郑大人的公子来拜见太子,因而并未立刻见到太子。 于是舟疏领着苦楝去偏殿稍作休息,自己依旧在主殿外等候太子传唤。 偏殿里并未供奉神像,苦楝坐在长凳上看这四周冷冷清清,壁画之上全是一片晦涩难懂的潦草字迹,她依旧觉得这聆音观十分古怪。 那夜主殿之内燃烧的确实是神火,她以神像格挡,但不经意还是烧过她的左手手腕外侧,只有那么一点点,却留下了严重的灼痕,至今未愈,还有些浅淡的伤痕。 那神像也是个迷,虽则香火鼎盛,但苦楝从未在道观内见过如此模糊的神像,辨不清面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还在沉思,外头一声惊呼:“祝大人,小心!” 苦楝一惊,立刻起身——舟疏! 主殿外的庭院里,舟疏竟和文簇站在一处,主殿那陈旧的屋檐上,铁马因风吹发出清脆的响声,有大堆瓦片噼里啪啦坍塌,直往二人身上落。 苦楝几乎是瞬时出现在舟疏身前,她一见文簇立刻戒备地看他一眼,右手一把拉开舟疏,刹那便挪到几尺开外。 “道长!”有侍从急声唤道。 哗啦的清脆声落下,那瓦片哐啷砸在文簇头顶额角,头发也被刮乱,头顶一片灰蒙蒙的。他眼上覆着紫纱,那血迹蜿蜒滴下去,看上去极可怜,一身纯白道袍也立刻布满灰尘,十足的狼狈。 他呆立着没动,在方才那瞬间闻到风中的楝花香气,也感受到她十分防备的目光。 那个凡人被她带走了,他当然也可以躲开的,或是直接施法拂开。只是在这瞬间他几乎被那目光刺痛,僵在原地——他明明看不到的,却再清晰不过地察觉到她落在身上那强烈的敌视与戒备。 他不敢想要是他能看见,又如何面对她脸上不加掩饰的厌恶眼神。 从前她明明待他那样好,那样纵容温柔——只是他也知道那是从前,如今他却也不配。 很快有侍从急急忙忙上前搀扶他,替他清理衣物,也有侍从立刻去处理屋檐的碎片。 他只听见她低声询问那个凡人:“舟疏,没事罢?” “苦楝,在下没事。” 苦楝轻叹一声:“没事就好。”苦楝拉着舟疏走开,离文簇越来越远。 她语气十分严肃地叮嘱舟疏:“舟疏,你以后离他远些。” “为何?”舟疏很不解,苦楝与那个道长明明相识,如今却似乎水火不容。 “他不是什么好人。”苦楝皱着眉,十分厌烦那人似的。 苦楝此言一出,舟疏真的难掩讶异——这还是苦楝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示出对人强烈的不喜。 “好。” 文簇抬手挡开侍从,轻微摇摇头。 她厌极了他,这样叮嘱那凡人避开他,仿佛他穷凶极恶,无恶不作。 他毫不怀疑今日若是那凡人有半分损伤,她也会认定是他别有用心,有意为之。 可他方才不过只是随意同那凡人寒暄了几句,那屋檐上落下的碎片也死不了人。 文簇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心里扭曲妒忌的想法。 她这样关心那凡人,几乎是立刻出现护着他。 文簇额角上的血迹顺着下巴滴在雪白的道袍上,血红肮脏的泥泞一片,他从头发上拿下一块碎片,紧紧捏在手心里,表情木然。 他在侍从们惊讶不解的目光中静了许久,这才调转身缓步回了内室。 他想:不能再这样了,他还没有向她道歉,哪怕他没有资格,他也应该找个机会去的。 他受不了苦楝对他视若空气,更受不了她戒备敌对的目光。 最重要的是——明明她以前对他那样好,明明她以前最关心的人应该是他。 那粗糙不平的瓦砾碎片握在手里,文簇手心几乎满是血。 金钟轻响,暮色已至。郑钰曾为太子伴读,与太子乃是少时好友。这日太子与郑钰畅谈许久,直到天色将晚,苦楝与舟疏都没有见到太子,二人反倒浑不在意,轻松地离开了聆音观。 刚回院子门口,侍从就行色匆匆地跑过来,呈信禀告要事,舟疏歉意地看她一眼,就急急忙忙随着侍从进了院子。 苦楝慢悠悠地也要进去,忽然就被一只手拽住衣裙,她疑惑地转身,就见一面容损毁的女子不知何时跟在身后,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语气恳切地求她:“求姑娘帮帮我。”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楝木簪 苦楝立刻去扶她起来:“姑娘不妨直说,不必如此。” 夜色之中,那女子看她的眼神几乎又自卑又胆怯,似乎十分为难。 她的手腕也纤细得有些过分,苦楝顾及她一路遮遮掩掩,拉着那女子瞬间移至一客栈内,吩咐小二要了个雅间,耐心安抚她,要她慢慢说。 这位姑娘名唤晚渔,是穷苦人家的孤女,因家境贫寒,母亲怀孕期间并没有足够的食物供她养胎,只能时不时吃父亲江边打捞回来的白鱼。 本以为那白鱼是极为滋补的,谁知她出生时不足月,大半张脸上还带了可怖的崎岖疤痕,自小因容貌受尽欺凌嘲笑。 而那日苦楝救得公子是她一直恋慕的心上人,晚渔是无意发现他倒在药堂外的,也是无意捡到苦楝那支发簪的。 她带着帷帽守在郑钰身边,郑钰便认定她是救他之人,哪怕她再叁否认,仓皇逃走,郑钰也还是固执地认为她就是他的恩人——因那根楝木花簪,因当时残存的楝花香气。 在那日之前,晚渔从未奢望能与郑钰一起,后来她仓皇逃走,郑钰也仍旧待在药堂,安安静静等她回来。 她不该回去的——但她忍不住。 她走回了他的身边,看那世家公子神色温柔地对她笑:“姑娘,你来了。” 而后晚渔便隔叁差五地去见郑钰,他伤势未愈,本该回府的,但他怕父母担忧,仍留在那个朴素的药堂待伤势好全。 晚渔捏着那根楝木花簪,好几次想告诉他,其实救你的人是这簪子的主人。 但看着那张俊美温柔的面孔,她犹豫着终究没有开口。 可是她想瞒也是瞒不下去的,因这张脸——因这张连她自己都痛恨的脸。 郑钰曾非常小心地问她能不能让他见一见她的真容,她沉默不语。 她没法叫他看这样一张脸。 可郑钰修养近叁个月也伤势全好,他快要离开了,晚渔留不住也没法留。 可是他对她说:“姑娘,若你愿意可以随我回府上,我定以礼相待。” 他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只是想报答于她。 她带着黑色的帷帽,衣着朴素,身形瘦小,一看便家境窘迫,晚渔再清楚不过他是想接济她。 但她却不能受,不是因为她于心有愧,而是她害怕——郑府是大户人家,人多眼杂,她遮不住容颜,迟早会暴露在他眼前。 她不敢,于是她拒绝了。 但郑钰太好,总是辗转在药堂拖人给她备下许多东西,吃的穿的用的,再附上一封信。 可她没读过书,根本不识字,每次都要拿着信去请街边的写字先生替她读信。 那信上只是一些寻常的关心,但她在这样的温柔中愈发煎熬,她太喜欢郑钰了,喜欢到为他攒钱买了书,咬着牙苦学那些生僻又复杂的字。 她不够聪明,已过十八,学习起来十分吃力,但她都坚持下来了,只为能顺畅地读他的信——哪怕她其实并不喜欢识字。 直到聆花节那日,她在人群中一眼看见那个戴着楝木花簪的女子。 其实楝木花簪非常不起眼,寻常人都不会戴,名门贵女更不会看上这样简单的簪子。 但晚渔见到她的第一眼便知道一定是她。 在那高桥之上,那紫裙女子微微含笑看那夜色中的烟花,姿态从容,落落大方。 她这样动人,身上有晚渔无法形容的感觉,像是今夜吹过的脉脉晚风,又冷又柔。 几乎是瞬间,她便令晚渔自惭形秽。 晚渔冒领了人家的功劳,攥着人家的簪子不放,她明白这样是不对的,于是她悄悄跟着苦楝,记下了她的住所。 可是那日晚渔看着那女子拉着人凭空消失在风中之时,她忽然愣住了。 她的母亲笃信神佛,她却有怨,她不信的,如果真的有神仙,为何她在聆音观苦求多次给她一张平凡的脸,这样普通的心愿却无法达成? 但是这一夜她捏着那根簪子,几乎立刻产生了一个大胆又可怕的妄想——这位姑娘并非凡人,若她能帮她恢复容貌,她是不是就能去见郑钰,借此留在他身边? 如果这位姑娘并非凡人,从开始应该就不在意郑公子,那么她是不是可以继续留在郑钰身边? 她要赌,为这十几年惨淡破败的人生孤注一掷,她喜欢郑钰,她想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他眼前,于是便有了今日这一幕。 晚渔很坦诚,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苦楝听完并没有反感,她只是认真仔细打量那张面容。 “只要姑娘肯帮我,晚渔愿做牛做马报答姑娘。”晚渔说完又要跪下,苦楝再度拦住她。 苦楝是有些为难的,她其实是不能够依靠法力去更改凡人的命格。就像这张有瑕疵的面容,对苦楝来说只是一挥手的事,但那却是晚渔天定的命格。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她凭借法力直接给晚渔换一张脸,那么随之而来的后果不仅要苦楝承担,更要晚渔承担。 但苦楝也明白晚渔的迫切与无望,美丽的女子也许并不会得到很多好处,但一个相貌丑陋的女子却会吃尽各种苦头。 晚渔也不过是想堂堂正正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出现。 苦楝沉默地看着晚渔,她长久的沉默令晚渔更为忐忑不安,忍不住再度开口唤了一声:“姑娘?” “你叁日后再来此处,我帮你治脸。” 她应下了,晚渔几乎欣喜若狂,恨不得给她磕头:“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苦楝按住她,提醒道:“但是你可能需要吃一点苦头。” “晚渔不怕。”晚渔语气坚决,又犹豫地递上那支楝木花簪:“簪子还给姑娘。” 苦楝看她不舍的眼神,微微摇头,没有接下:“你喜欢就留下罢。” “姑娘不介意我……”晚渔小心地开口。 “不介意,我乃修道之人,救死扶伤不过寻常,不在意结果的。”苦楝温和地看着她:“你不必耿耿于怀,那也是你与他的缘分。” “多谢姑娘。”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人身蛇尾 苦楝当夜就离开了苏州,前往袅谷去谷中为晚渔取不寐芝。 不寐芝生长于涌出滚滚岩浆的地心深处,色泽透明,状如雨露,十分不起眼,它随岩浆而生,星星点点落在其中,几乎察觉不到,但十分顽强,岩浆不灭,不寐不绝。 因它对于妖神并无特别用处,几乎无人会去管这长于地心的绝地芝花,然而苦楝来了。 她记得她曾在一本古卷中瞥见过一件奇闻。 有名男妖曾恋慕一位凡人,那女子因一场大火毁容,他耗费妖力使了无数法子也无法去恢复她的脸。眼见恋人十分痛苦,越发回避他,他便想方设法去恢复她的面容,直到在袅谷寻到不寐芝。 书卷载,叁千不寐可令人容颜如初。苦楝当时有些疑惑,他是如何知道不寐可以治脸?一个凡人而已,妖为了她一张脸去闯袅谷地心深处摘叁千朵不寐芝,即便不死也得重伤,为了一张脸何必呢? 为何他的妖力无法去给那个凡人换一张脸?她当时想不通,但很快又转移到人妖不可相恋之上,因而也不知那妖最后的结果,就此不了了之。 而苦楝之所以对袅谷这么印象深刻,全因天性相冲,袅谷地形复杂,最深处的岩浆所致,谷内硫磺甚多,几乎满溢,整个袅谷的花香草木都遮不住那浓重的硫磺味,简直是蟒族最厌恶之地。 但苦楝还是为晚渔而来。厌恶忍忍便罢,她受不了晚渔跪下求她,她还没有飞升,也受不起别人如此大礼。 她有把握摘下不寐芝,并非了解,只是自然而然地觉得,既然古卷记载那男妖摘了叁千芝花,那她也一定可以。 只是苦楝没有注意到她的身后一直跟着人——是文簇。 一踏上袅谷,苦楝忍不住皱起眉头,太重的硫磺味扑面而来,她只觉呼吸不畅,脸上蛇鳞若隐若现。 她拧眉,凝神召雨而来。 狂风起,大雨倾盆而下淹透半个袅谷,奇花异草皆被洗净,干净清冽的雨水冲去浓重的硫磺味。 苦楝终于好受了些,这才快步往前走。 雨势不停,地心岩浆终年炽盛,硫磺味丝丝缕缕地顺流而上,雨水不过只能稍作遮掩。 袅谷太大了,苦楝寻了许久才在荆棘深处寻到地心入口。 她一路走,文簇不远不近地悄悄跟着她。 苦楝想速战速决,一剑破开入口处妖异尖锐的荆棘。 但这荆棘有异,在剑刃割破之时,纷纷坠地的荆棘不但没有枯死,反倒从剑刃断头处开出一朵朵深红色的荆棘花,苦楝再度劈去,那花反而生生不息,成倍生长而后膨胀开来。 一时之间,荆棘花接二连叁猛地炸开,花瓣和着花粉、花汁落了一地,随着雨水混成红色的暧昧浆液,汇成涓流细细地散开,流进地心深处,硫磺味顺时冲天! 苦楝连忙退后,她不敢再令雨落,无奈止了雨水。但那无所不在的花粉仍旧加重了硫磺气味,还有一股莫名的清苦之意。 苦楝头晕眼花,直犯恶心,身形一顿便维持不住人形,露出那极庞大的漆黑半尾。 刚下了一场雨,那漂亮光滑的漆黑尾巴落在湿漉漉的花瓣雨中,看上去有些虚弱的冷淡美人拖着长长的尾巴迤逦而行,画面古怪又绮丽,令人想到漂亮又恐怖的食人花,是柔软动人的假象包裹着锋利危险的攻击性。 反正袅谷之内并无人来,哪怕她是人身蛇尾的模样也并无妨碍。 苦楝心中烦躁,拖着尾巴就直往地心里钻,她仍旧紧紧握着恨水,却再也不敢轻易动这四周的一草一木。 (很好我服了我,今天也没写到!明天我必!明天写3k!!!!) 丢下他 入内苦楝才发觉荆棘深处果真别有天地,无数粗壮深绿的藤蔓环绕。方才同雨水混杂的荆棘花汁落入岩浆之中,地火炽盛,一眼望去岩浆火红滚烫,红色由浅至深缓缓铺开,像是街头货郎翻搅熬制的一锅糖,最后裹成一种黏着透亮的焦红。 崎岖不平的地面也烫得惊人,苦楝几乎一进此地便凌空而立。 扑面而来的热气吹起她的长发,紫色披帛剧烈飘动,黑纱袍袖翻飞,她皱着眉握紧恨水,那漂亮白皙的手背透出一片片欲挣扎而出的蛇鳞。 妖性本凶,硫磺味令苦楝压制已久的妖性暴涨,隐隐剖开冷淡外表里深藏的暴虐破坏欲。 苦楝左手腕外侧未愈的伤口在这炙热中更加难受。她脸色微白,神色极冷极克制,但那长尾微微摇摆,极为烦躁不安,几欲甩尾摧毁了这灼热逼人的地方。 “恨水,去!”苦楝一声令下,猛地掷开恨水,恨水听令没入岩浆,一剑挑起那火红岩浆中那透明细微的不寐芝。 苦楝趁机甩出叁尺紫绸,卷起恨水挑起的数朵不寐芝,可不寐芝上裹着岩浆,那岩浆一滴便烫化紫绸,滋滋烧灼的声音一冒出来,不寐芝又轻快地落回岩浆之中。 苦楝定了定神,又抛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玉刻瓶,依法再度收集不寐芝,嘭得一声玉刻瓶直接爆裂开来,不寐芝再度落回岩浆之中,玉刻瓶碎片也被岩浆吞噬干净。 居然取不了。苦楝心气越发烦躁。这岩浆蕴藏天地间自然而生的灵气,她自然是没法轻易毁去,何况年岁已久,自古而来,她都不敢轻易触及。 她仔细想那古卷记载,思来想去也不过寥寥数语道那男妖取不寐芝,并无更详细的记载了。 苦楝盘旋于岩浆之上,俯瞰这扑腾翻滚的岩浆,一时之间竟束手无策。 文簇站在荆棘花丛外,白袍湿透,轻轻伸手摸了摸那地上深红色的荆棘花。 他闻到她身上浅淡的楝花香气,察觉到她遮掩不住暴涨的妖气。 苦楝身上向来妖气极淡,那夜他追着妖气寻她而来,尾随至客栈外,本是想同她谈一谈。但他又近乡情怯,畏首畏尾不敢上前,只一墙之隔,他无意地听到她与那女子的对话。 他本以为她会用妖力替那凡人换脸,此乃修仙大忌,会妨碍她修道,但她好似另有打算。 她再度消失在风里,文簇亦紧紧跟随,同她来了一处陌生的山谷。 一到此地,文簇也忍不住皱眉,他因为双目失明,鼻子耳朵都更为灵敏。他闻到那铺天盖地的硫磺味,随之是苦楝身上隐隐加重的妖气,此地应是袅谷。 月行观中古籍众多,他不好学却爱看各种古怪趣文,曾在一本残破的古卷上看见过关于袅谷的记载。 “袅谷,旧为妖魔弃地,草木繁盛,金玉良多。地心涌热浆,硫磺回曲,其间生花,状如雨露,晶莹剔透,名为不寐,取叁千敷之,容貌如初。然不寐难取,须以血灌入荆棘,注于热浆以平其源,荆棘吐焰,献祭不止,待不寐取之,荆棘焰熄,血方可断。” 苦楝是想取不寐芝,而这淋过雨的荆棘花打落一地,并未吐出焰火。想来她不知如何取不寐芝。 文簇有些雀跃,他终于可以帮帮她。他毫不犹豫地变出一把匕首,很干脆地划破了左手腕,将滴着血的手腕置于荆棘上方,以血浇灌荆棘花。 地心深处,苦楝还在尝试不同的法器乘不寐芝,滚动的岩浆忽然平息下来。 这次苦楝持得是一只万陶壶,不寐芝竟柔顺地落入壶中,安安静静,并未再次毁掉这法器。 岩浆也停了,像熄火后凝滞的熟透糖浆,不寐芝则是轻轻撒在上面的细密白芝麻。 苦楝有些奇怪也不想探寻,她头疼得厉害,只想加快速度,接连持剑挥开去挑起不寐芝,源源不断地将不寐盛入壶中。 与此同时,文簇的左手隐隐颤抖,指尖血一滴滴落被荆棘吸食干净,荆棘花随之吐出朵朵赤焰滴在他干净的衣袍上,烫开白袍滚在他赤裸的手臂上。 文簇手臂内侧被赤焰烫手,肉眼可见冒出一颗颗肿大的水泡,但他也不能挪开半点。 他几乎是快意的,借这种自虐式的付出生出奢望,希望能凭此令苦楝对他多看一眼。 也许她看见他便会愿意听他说说话,也许呢? 自那日过后,他难得展颜,现下一边流着血,轻轻笑起来隐约有旧日里蓬勃的天真稚气。 叁千不寐,苦楝取了半个时辰,文簇则在荆棘深处放血,手臂被赤焰反复灼烧。皮肉烧焦的气味同那滋哇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他恍然觉得自己的左手像是在原始族群里被放在火架上炙烤的人肉串,异样又恐怖。 直到荆棘焰停止之时,他才虚弱地重重倒了下去,严重烧伤的手臂垂在混着荆棘花粉,满是雨水的地上,那痛楚翻倍而来。 他意识还清醒,但失血过多,身体瘫软地倒在湿漉漉的地上,几乎动弹不得。 苦楝出来之时便见到文簇狼狈地倒在外头,他衣服上像是深红的雨水,但手腕还在流血,整个左手手臂没一块好的,外头覆着薄薄一层焦黑的皮,内里是脆弱浅红的肉,被雨水一泡看起来肿胀不堪。 他头发乱了,一张脸惨白,身下是四散的荆棘花瓣,沾在他湿漉漉的道袍上。眼上的紫纱也渗了水,笨重地巴在眼睛上,他像是被折磨死的猎物,看起来凄惨极了。 周围依旧是妖艳饱满的荆棘花,苦楝看见那深红花朵上滴落的血迹,想到忽然平息的岩浆,一时还有什么不懂。 苦楝缓缓前行,尾巴拖在那由文簇血浸泡的雨水中,漆黑的长尾上遍布冰冷的蛇鳞,。 她停在他面前冷冷看他。 他的血味道和凡人没有什么差别,但苦楝此刻头痛欲裂,妖性暴涨,她几乎克制不住蠢蠢欲动的破坏欲,想要饮他的血,食他的肉,挖出他的心狠狠摔在地上。 他用血帮她平息了岩浆,那又如何? 他当初是怎么一剑刺穿她的身体,她仍记得。 她今日很危险,破境的平和仿佛被抛诸脑后,在极浓烈的硫磺刺激下,她好似突然又后知后觉地憎恶起他。 不甘不平。 他可怜兮兮的凄惨样子往日里会令她心软,今日却像火上浇油,令她更想折磨他。 苦楝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文簇迷迷糊糊清醒着,察觉到她的到来,几乎有些期待她的靠近。 他听见很轻微的窸窣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一下子打在他的脸上,软软的又带有坚硬的鳞片,令他微微吃疼。 下一秒,周围的妖气像被吹散似的,逐渐远去。 文簇刹那清醒,又愣住了——她走了。 她丢下他走了。 他以为她至少会停留。 她那样好,素来心软,从来不会见死不救。 但她果断地走了,没有丝毫心软地走了。 困住 苦楝没再看他,只想离开这里,空气里弥漫的硫磺味道使她愈发烦躁不安。 她闭目捏了个决便想出谷,然而身体挪至袅谷边界却根本没有踏出袅谷。 苦楝惊讶地看着无形无障的边界,抬手轻触开来,分明毫无阻隔,然而手却似陷在虚空。她再度迈步,回神一看却不过原地打转,是方才那棵梨花树下。 袅谷,难不成只进不出? 苦楝有些不耐烦了。 她真的很讨厌这里的味道,长长的蛇尾暴露在这袅谷之中,拖在茂盛的草地上,沾了些碎草和花瓣。 妖态之下,身体敏锐度成倍增长,因此她对硫磺的观感也越发清晰,苦楝只觉尾巴火辣辣一阵痛楚。 她精神不济,按捺不住躁动的心,又试图拔剑破开结界。但她在持剑动手之时,又恍神想起之前的荆棘花,被攻击后不过是加重了岩浆的奔腾,硫磺四溢。 她不能冒险。 她开始试图寻找出口。即便此处不可出,总有别处可以通往外界。 她在边界不断转移位置,试图走出袅谷,每一次却都被送回谷内,有时是花树下,有时是溪流边,有时是洞穴内。 时间一点点流逝,苦楝也越来越疲惫,脸颊上的鳞片挣扎而出,瞳孔转为深紫,尾巴暴躁地盘旋而去,遇到障碍便不开心地卷起石头就甩出老远,砸成无数细小的碎块。 两个时辰的原地打转,这一次她回到了荆棘花旁。 她忽然想起,古卷上并未记载袅谷不可出,难道是因为她取了不寐芝才不能出谷吗? 苦楝试图回地心深处再度查看,路口那个人还躺着一动不动,手臂也恶化了,脏兮兮的倒在那儿,干涸的血迹染在那身道袍上,是泥泞陈旧的红色。 苦楝烦躁地瞥他一眼。 真碍眼。 她想要拂开他,又想起他的血似乎缓和了岩浆的动势——再用他的血投入荆棘花,她是不是就能够出去了? 那个人就这么没声没息地躺在这里,要死不活的样子,苦楝漆黑的长尾甩来甩去,颇有些跃跃欲试,心里却又犹豫着觉得有些趁人之危。 算了,她先进去看看罢。 地心深处,岩浆果然又翻涌不停,热气滚滚而来令飞身而进的苦楝几乎一滞,她匆匆检查了四周,仍旧一无所获——封闭的地心里几乎没有出口。 她很快就出来,脸上覆了一层薄汗。 文簇仍躺在那里,苦楝轻飘飘地看他,散漫的,又带着一点恶意。 其实用他的血也未必能出去,但是她就是有点克制不住自己的恶念。 她的尾巴甩了甩,打在他的腿上,看他有没有动静。 这个人身体还是热的,还没死。苦楝难得有些可惜。 她低下身去碰他受伤的手臂,看那手腕的血痕几近溃烂,像蚂蚁啃食而过的痕迹。 她皱起眉头,断然松了手,立刻拉开距离。 她于铺天盖地的烦闷中陡然心中一凛。 知恶而止亦为修心,她也应知止。 她不可因私怨而动他念,想趁他危急之时割破他的手借此脱身,未尝不是小人之心。 她根本不想管他是死是活。 他可以活着,但最好死了。 这样的念头一出来就令她一惊。她很少生出这样的恶意,哪怕当日被他一剑穿心也是极冷静克制的。 苦楝太惯于权衡利弊,因此从来都很压抑。她压抑自己的妖性,压抑自己的本能,千年来一切看上去易如反掌,直到那日文簇伤了她。 她在去私之中破境,断绝自己想要以牙还牙的不平之心。 她以为修道本就是以静其心,旨在不生波澜。 她便在压抑之中愈发沉静,她试图更加平和更加悯人,只是心底深处始终有些介怀。 生杀之机,归于天道。她遵天道,因此即便她不想救他却也不能害他。 苦楝忍了忍,抬手一挥,文簇那伤势惨烈的手臂顿时光洁如初。 见死不救确实不是她的本性。她强迫自己如常看他,将他视作寻常人。 她冷静地想,正所谓天之至私,用之至公。他不是例外,他也不会成为她的例外。 一个陌生人而已,随手救便救了。 她不应介怀。 苦楝深深呼出一口气,看着那张脸,怎么也生不出仁慈之心。 她想相由心生果然是对的,从前她觉得他柔软无害,如今却令人生厌。 她想,她还需要修行,她做不到,她实在不想救他。 最后也止于治了文簇的手臂,勉强给他吊住了一口气。 她要继续去想法子出去,但她看了看文簇,始终觉得太碍眼了,施法变了一块等身长的白布,像盖尸体一样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他。 万一她又回到这里,也不用看到那张脸。 (回忆杀里就是文簇就是不讨喜的,也不存在给他洗白,苦楝也不会说回心转意,对她而言,这只是她修行里的小插曲而已。而且朋友们大概忘了这是一本狗血文,就是你捅我我捅你的drama剧情,是既定的情节,不会更改的。) 听一听 苦楝最后从那棵梨花树中发现了玄机,她无数次返回之时,梨花树出现的次数最多。 她看那梨花树上透白清香的花朵,树下却一片花瓣也未曾掉落,这一棵梨花树高大洁白,。她摸上那陈皱的树干,再度凝神施法,这一次她果然通过那梨花树出了袅谷。 不再受硫磺所制之时,她立刻在风里闻到清新干净的草木气息。 她抬头看头顶的天依旧开阔透亮。她想,有朝一日她也会似这天地一般。 两日后客栈内,苦楝如约给晚渔换脸。 不寐芝敷在晚渔脸上之时,她看见这个瘦弱的女孩面容几乎扭曲,痛得眼泪直流,但晚渔一声没吭。 苦楝犹豫着还是令她暂时陷入昏迷,避过这一阵苦楚。 但是没什么用,即便她昏迷状况下显然也十分不好受。 半个时辰后,晚渔脸上的不寐芝带着那些陈年的胎记彻底消失干净,留下一张完好的面容。 晚渔醒了过来,一把抓过镜子,看着镜中的样貌,她再度落下泪来。 镜中的女子依旧很不起眼,五官也并不精致漂亮,这只是一张再平凡不过的面容。 但她却喜极而泣,这就是她要的——她只是要一张不会受到冷嘲的面容而已。 她也只是想要普通地站在郑钰身旁,淹没在人群之中,不成为那个受人指点的异端,平凡地过一生而已。 她从不奢望美丽,因为美丽才令丑陋成为一种罪过。 她其实是痛恨美的,但她爱上的那个人依旧是十分美的。 她在泪眼之中望向苦楝,紧紧握住苦楝的手,感激之意溢于言表。 苦楝看向那双抓紧她的手,温热又粗糙的一双手,十指间俱是薄茧,但她却从中感受到了顽强的生命力。 凡人艰苦,晚渔顽强地生长,头一次想要为自己争一争,她这样有勇气,这样鲜活。 苦楝轻轻回握住晚渔的手,祝贺她:“今后你便不必为此困扰了。” “多谢姑娘,姑娘大恩,来日必当相报。”晚渔抽泣着。 “不必了。叫我苦楝罢。”苦楝递给她一方锦帕,微微笑道:“别哭了,去罢,去见他罢。” 晚渔记下了,感激地点点头,匆匆离去了。 苦楝静静坐在那儿饮了一杯茶这才起身离开。 她要回舟疏的院子。 她走出了客栈,外头是热闹的街市,她缓慢地穿过纷繁的人群,悠闲地欣赏他们的表情,看小贩们卖力吆喝,看孩童哭闹要新奇玩意儿,看暧昧的恋人依偎着,眼角眉梢俱是情意。 人间永远是喧闹的,四处都是充满活力的烟火气,她慢悠悠地走,仔细看这人间众生相。 直到苦楝渐渐走到一处荒废的园子,那匾额陈旧破败,门外头倒是有两棵年岁已久开得正盛的梨花树。 她没停留继续往前走,身后的梨花树忽然哗啦作响,她瞬间皱起眉头。 “苦楝,我有话想对你说,你能否听一听?” 她转过身去,那眼盲的道士立于梨花树上,花瓣落了一身,此情此景,一如当初他于扬州追她而来。 覆水难收 那个人从高树上轻松地一跃而下,缓缓往她身边走。春日梨花袅娜,少年人玉树生姿,扑簌簌落在他身上应当是极好看的。 苦楝却轻轻退开两步,不耐烦地问:“你要说什么?” “我……”文簇停下脚步,小心地开口:“我来向你道歉。” 苦楝轻轻皱起眉头,极力耐着性子听他继续说。 “当日我伤了你,是我不对,我很后悔。我知道你大抵也是不愿原谅我的。”文簇语气极轻,像是怕惹恼她。 “但我还是想问,若我还你当日之痛,我们有没有可能重新开始呢?” 苦楝没什么反应,只是反问他:“你打算如何还?” 文簇扬起笑容,很轻松地变出一把长剑——不是道门专用的桃木剑,而是一把陈旧的魔剑。 他抬手很果断地对着心口一剑刺了进去,魔气瞬间暴涨——没开封的魔剑见了血源源不断地吸食新鲜的血液。 “可以吗?”文簇的嘴角也流下血,带着期盼地问她。 他想以死来还她,要她与他重新开始。 苦楝想笑,她想,她当初怎么会和他成为朋友。 果然是小孩子,太不明白这世间的道理。 她真想问他,难道你的师父没有教过你,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样浅显的道理吗? 对于修道之人更不可能有回头之意。若她是他,当日既孤注一掷下了决心,就不应再有悔意。若对自己所行之道生出悔意,他的道心已毁,注定难成大道。 不过算了,他的师父想来也并不怎么样,不然怎会教出这样蠢笨无能的弟子? 荒废的园子外头,那名眼盲的道士神色虚弱,胸口血流不止,他的手仍握着那把魔剑,在等身前紫裙女子的回答。 苦楝想,她确实不应与这样不懂事的小孩子计较。 他是生是死都与她无关,他想自绝于她身前,她也并不会觉得快意。 她只是觉得好笑。 不应再介怀了,她应该轻描淡写地道一句都过去了。 但她看着文簇胸前的血色,想起那日布满杀意的黄符阵,和今日梨花一般纷飞的大雪,以及那水面倒映的她半白的长发,始终说不出口,只生硬地留下一句:“覆水难收。” 覆水难收。文簇脸一白。 她的意思是,即便他死了,她都不会再与他重新开始了。 覆水难收,在他当日动手之时,她就不会回头了。 苦楝没再看他,在纷飞的梨花中悠悠离去。 文簇惨然地跪了下来,他看不见她,但他也知道她再度走了。 他是下了必死的决心来见她的。 袅谷之时,她终究回到他的身边治好了他的手上。 他醒来之时欣喜若狂,却发现她已不在身侧。 他想,没关系,她治了他的伤,也许……也许她还不那么讨厌他。 他总是天真地觉得一切仍有转机,像儿时打闹的孩童隔日就能和好。 虽然他也知道生死之事与孩童打闹天差地别。 文簇身上仍受清行经制约,他在那日以后很快迈入第九层关窍。半年来,五脏六腑俱已石化,是真宁费尽心思替他止住石化之势。 他参破了清行经的关窍,却仍旧做不到割爱抛缘。 他注定会重蹈大师兄的覆辙,但他已经不再畏惧了。 那日的刻骨之痛并不比他陷在梦里几千年轻松。 他想人为什么总要失去什么才能明白一些事情。 他来见她,若没有回转余地,死在这里,僵化成一座石像,或是被师父带回困住大师兄的那片竹林,对他来说都一样了。 他看不见,不知道她会不会因为他死去儿开心一些。 他向她道歉,还她当日之痛,即便不能重头来过,但他也盼望她能开心些罢。 文簇极力稳着手抽出那柄魔剑,心脏像是石块般被切割开来,痛意是坚硬缓慢的,血液是红到发黑的混合色泽。 他僵硬着不能动弹,任由血液肆无忌惮地覆满白袍。 苦楝不会回头的,他知道了。 (我来了!但是我我真不行,我还是写不到4k,这章免费吧sorry) 姑娘 一月后,勉燕山之上,太子出游,舟疏、郑钰亦陪驾在侧。 暮春时节,快至初夏,玉树成林,山花不谢,仍是青葱好颜色,偶有山兔、野鹿快速蹿过。 太子十分有兴致,一路同众人说说笑笑。 舟疏在太子身侧越久,似乎愈发厌烦官场之事,偶尔静下来之时,脸上总有淡淡的忧虑之色,此刻伴驾也不过是强打起的精神。 过了午时,众人皆于老树下避暑纳凉,侍从们打开一提提红漆食盒,忙着张罗着吃食。与太子同座,一顿饭吃得亦十分拘谨,舟疏也只粗略地吃了一两口而已。 直至傍晚,此地却突生变故。春雨向来缠绵悱恻,但此刻雷声震动,一场雨下得又快又急,雨雾弥漫,几乎叫人看不清,忽有山石坍塌,惊动几辆车驾,马匹嘶鸣一声疾奔而去,侍从们立刻急急护着太子。 “殿下先去避避雨!尘栖去追马。” “尘栖,你且小心。”太子点点头。 “是。” 马儿拖着车驾四散奔去,郑钰制住一匹马,利落翻身上马去追。 这一追便两个时辰不见踪影,勉燕山中冷似秋日,尘土雨水纷纷扬扬,更有巨石崩塌,泥流滚滚,来时路已被堵得七七八八。雨势逐渐变大,众人困在山中岩洞之内暂避,只剩一坐车驾由侍从在外费力牵着,而暗卫已领命去探出路。 太子见人还未归来,又派了侍从前去寻找郑钰。 而此刻的郑钰却已陷在山中一处捕猎货物的深坑之中,倒在一旁的是摔断腿的马,暴雨之中,他一身绯袍绣衫浸了雨水,冰冷地贴在身上,只勉强扯下了下摆的衣料给马儿绑住了腿。 苦楝就是这时候来的,舟疏离开之时,她问他何时归来,舟疏说傍晚便归来。 可是已近入夜都久不见人,苦楝想起他近日忧心忡忡的模样,到底放不下心,这便循着舟疏身上的通玉追来。 只是踏入这山之时就闻到了血气,她顺着血气去寻,在深坑之中发现了郑钰。 是晚渔喜欢的那个人。 她上前就准备救他,突然又想起自己头上的楝木簪,她顿了顿将头上的簪子变作一水的竹节簪,这才探身去准备拉他上来。 “公子,这里。” 忽然有略微熟悉的女声出现,郑钰抬头一看,雨雾之中,只见一女子撑着伞站在外头深坑边缘朝他伸手。 “姑娘?”他犹疑地开口,看向那只纤细的手,“多谢姑娘,可是在下恐怕会将姑娘拽进来。” 雨水顺着流进眼睛里,他实在看不清这姑娘的面容,却也觉得她身形清瘦,应当是拉不动一个成年男子的。 苦楝本想施法的,又顾忌他与晚渔之事,只能稍作遮掩,听他语气委婉也明白他的顾忌。 这便用力一甩,扔下长长的紫绸,示意道:“无妨,公子拽住这长绸,我力气大。” 郑钰很是疑惑,将信将疑地拉住紫绸,他甚至还未拽稳,只觉身体一轻,人已轻飘飘地落在外头。 郑钰:“?” 他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了她,目光落在那紫色裙摆的金莲上,看那身姿一下便记了起来——原来是那日长街遇见的女子,再细看她,翠眉鸦鬓,容貌殊丽,气质端庄冷凝,极为出挑。 原是那日他与好友恰巧在梦悬阁外的酒楼上吃饭,遇一书生被一年老儒生大声斥责:“追名逐利,枉读圣贤书!书不卖你,出去!” 此言一出引众人侧目纷纷,那书生涨红了脸,喏喏不敢言。 人们爱看热闹,纷纷围堵而去,书生进不得也出不得,左右为难,尴尬极了。 “先生何出此言?”但有一女声疑惑问道。 那老儒生见是一女子,冷哼一声:“这些人追名逐利才拼命苦读,我自是为先圣而教训教训他。” “原是如此,可是先生可是受孔孟圣贤转世相托?先生必定听过“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罢?” 那儒生面色一僵,吹胡子瞪眼,几乎对她怒目而视。 “你!” “先生好似没什么仁爱之心,即便他人追名逐利,也轮不到你来替书店老板赶人。” “这些书我都买了供需要的人来取,不过要单独留一本《增广贤文》专门送这位老先生罢。” 那女子十分伶牙俐齿,阔气地扔了一袋金子落在柜台上,微微点头对那书生示意,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离去,留下那老儒生气得话都说不出,小二递上那本《增广贤文》,他想发作又碍于人前,铁青着脸走了。 郑钰那日就觉十分好奇,那姑娘姿态大方磊落,谈吐文雅又句句带刺,实在是有意思,但隔得远只看得见她穿黑裳紫裙,裙摆上似乎用金线绣着什么花,阳光一照极为耀眼。 他的记忆里就留下了那抹飘着金色的紫裙。 舟疏的愿望 郑钰还在愣神,苦楝已不动声色地将马也挪到坑外来,再假意甩了一下绸缎去牵马。 “姑娘,我来罢。”郑钰真的惊讶极了,这姑娘力气是真大,马儿也轻松就绑着拽上来了? 大雨里,郑钰极狼狈地牵着马跟她一起走着,雨势不止,她也不好与郑钰共撑一伞,偷偷掐了个诀令雨慢慢止住。 “敢问姑娘为何来此处?”雨势渐收,郑钰再度抹了抹眼睛,见阴云慢慢拨开。 “我来此处寻友人,也就是殿下身旁的祝大人。” “原是如此。”郑钰想起殿下身旁常伴的那位祝大人,确实是一位青年俊才,与眼前的姑娘是极为相衬的。 山林之间方下过一场雨,路上全是泥点,坑坑洼洼极不好走,苦楝十分从容地走着,几乎没有看郑钰。 郑钰也不好再胡乱打量人家,踯躅着问:“敢问姑娘……” “尘栖。”忽然有人声一出打断了他,“苦楝道长怎么也在此处?”眼前不远处却是太子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了过来,文簇亦在其列。 “见过殿下。”苦楝点头行了个礼,目光却是落在舟疏身上。 “苦楝道长又是为舟疏而来?”太子挑眉问道,身旁的文簇闻言动了动。 “是。”苦楝也不避讳:“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殿下,方才臣不慎掉入捕猎的陷阱,幸得这位……道长所救,只是臣无能,车驾并未追回。”郑钰规规矩矩行了礼,替苦楝解释了一番。 “无妨,人没事就好。文簇道长领了车驾前来,这便离山罢。”太子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苦楝身上,舟疏察觉之时又是心下一凛。 “是。”众人领命,护着太子先行,郑钰也跟在太子身后,苦楝只目不斜视地越过文簇,轻轻走到舟疏身旁,看他浑身湿透不由皱起眉头。 舟疏不欲再跟,叮嘱侍从两句,道自己身体不适,稍后再回。 侍从领命走了,山里已渐渐被夜色笼罩,他们的身影离那些人越来越远,郑钰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两人站得很近,看上去是很亲密的。 苦楝见人都走了,抬手施了个清净诀恢复舟疏一身清爽,又走到他身后变出一件月白披风,亲手给他披在肩头。 舟疏回头,见她蹙着眉给他加衣裳,心中更是确定了些。 “舟疏,你累了吗?”苦楝见他望向她,轻声问道。 “不累。”舟疏笑笑,自己将披风的带子系在一起:“苦楝,我们去那边坐一坐罢。” “好。” 是要坐在一处树下的石头上,下过雨那石头上湿漉漉的。苦楝抬了抬眼,那石头又变作干燥的一块。 又是春夜,被雨洗过的天现下已是彻底没了乌云,漫天繁星似银,风中皆是青草香气,雨后湿润的干净味道很是动人。 舟疏与苦楝同坐一处,安安静静地看着天。 苦楝不知道舟疏在想什么,只是看着天上的银星想起方才瞥到的文簇。 他还没死,看上去身体无恙,仍系着她的紫纱,沉默地站在太子身侧。 她也说不上可惜还是轻松,只是觉得那紫纱如此刺眼,总让她想到那时初见——她与他打斗之时她仍是游刃有余,心情轻松的,如今两人交错而过,看上去风平浪静,她心里却始终在意。 她记这一件事记太久了。苦楝看着那天上星星,微小又明亮的光芒,是很美的。 从前受的伤早已忘得七七八八,她实在不应抓着这次的伤紧紧不放了。 她坐在石头上想,她要忘记这件事了,这次的伤也没必要记得了。 斗转星移,星星会走的,她也要走的。 舟疏就是这个时候开口的,头顶的树叶轻轻地被吹动,星光缓慢流转,极微弱地洒在树叶缝隙,落在她安静的面孔上,她望着天有些出神,眼眸里只倒映那天上的星光。 舟疏终于开口,声音极柔极轻,带着期盼:“苦楝,那时你问的愿望,在下现在还可以许吗?” 苦楝闻声转头,微微笑着看向他:“当然。” 舟疏被这笑容晃了眼,一时又紧张起来,怕开口惊飞她的笑容,扰了这夜动人的景色。 “在下……我、想要苦楝你陪我一生。”他忍不住闭上眼,磕磕绊绊地开了口,话说出的瞬间觉得四周一下子静了,又不抱希望地补一句,“可以吗?” “可以啊,我答应你。”是带着笑意的嗓音,她语气有点无奈:“舟疏你怕什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无论你要什么,我自然无有不应。” 舟疏心怦怦跳,睁开眼看她,她笑看他,没有丝毫不悦,继续道:“你最近很不开心是吗?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原来她都察觉到了,舟疏也慢慢笑起来,心安定下来,有些向往地看着这夜空道:“明日我便要辞去官职,想离开这里去一座小镇,种种地,教教书都可以。从前的抱负怕是没法实现了,我实在是没志气,只想要过一些简单的生活。” 更要紧的是,他并不想苦楝为了他出现在那些人面前。太子对她打量的、防备的目光都绝非好事,无论是对一个女子的打量,还是对一个未知的防备,次次都令舟疏心惊。 “那也好。”苦楝点点头,又轻松地看向星星,好似没什么为难的,“明日我们便离开这里。” 风吹动她的紫裙,在夜色里晃出不明显的阴影,那裙摆吹至他的白衣衣摆,他知道是怎样浓重的紫,直直搅乱了他的心。 她应得这样干脆,舟疏反倒在这样的喜悦之中有些惆怅。 他的愿望是卑鄙的,要把她困在他的身边,让她陪他去一个不起眼的小镇里生活,她都全盘接受。 他忍不住开口:“其实我……” “嗯?” “没什么。”算了,他不欲再说了,这样温和的夜色不适合提这样的事情。 他们两人都没有注意,在不远处的老树后,也有一抹沉入夜色的紫被风吹动,那人僵化成一座雕像,听完了他们所有谈话。 不必再见 当夜四更之时,苦楝便出现在聆音观内,道观内众人都已熟睡,她如入无人之地,再度去了主殿看了看那神像。 殿内因那神火始终亮堂堂的,面目模糊的神像也端然而立。苦楝抬了抬手,看手侧被神火灼烧后将将愈合的伤。 末了她又看那已几近褪色的“黄粱梦熟”四个大字,想是年岁已久,匾额上全是陈旧痕迹,使得字迹模糊,反倒愈发应景。 她就这么站在那儿看了许久,看神像看题字,而后才迈步离开。 她在道观里走,一间间地去寻文簇,直到在偏殿里最里间的一间屋子才发觉了他。 屋里没有点灯,他的面容半淹没在这夜的寂静中,似乎睡熟了。 苦楝走到他床边打量他,看他眼上始终绑着她的紫纱。 她指尖一点便施法令文簇失去知觉,却迟疑着亲手取下他眼上的纱。 她看到那双眼,紧闭的眼上是丑陋狰狞的疤痕,在那张明秀的面容上格格不入,像是精美绸缎面上突兀出现的粗糙拙劣的针脚。 她猜得不错,这伤应当是文簇自己弄的,他的师父何等修为,怎么可能区区眼伤也不替他得意弟子治?除非是他不愿。 文簇在用这伤警示他自己,可这何尝不是对苦楝的一种提醒。 罢了,她不想再与他有什么牵连了。 夜色静默,他的屋子狭小简单,只有那么一方床榻。 苦楝平静地看他的眼伤,微微抬起手,隔空抚过他的双眼,紫光流转,霎时抹去他的眼伤,恢复那张已有些陌生的面容。 刹那过后,屋内只剩文簇一人。 她没有停留,却带走那节初见时她替他遮眼泪的紫纱。 星星都已经不见了,庭院冷落,玉兰都已近开败,风中送来的都是颓败沉闷的腐香。 她走出偏殿之时抬手轻轻一扬,手中握着的紫纱荡在空中,在半空中轻飘飘地翻飞,像是无所依附的落叶,一点点在浓重的夜色中化作飞灰。 苦楝心里出奇的平静,往日不虞与介怀此刻通通一扫而空。 急促胡乱的脚步声却响起,那个人衣衫不整地追来,有些哀切地叫她:“苦楝。” 文簇许久未曾睁开过眼,这时睁开眼的不适与陌生,令他眼泪不自觉地滚滚而来。 他感受到她,挣脱术法的瞬间发觉自己眼上空落落的,登时一慌。 她站在庭院里没有回头,两人隔着几米远,文簇不敢上前,极力睁眼看她,目光下意识看她手中——她手上却什么都没有。 “苦楝。”文簇茫然地唤她,心里的惶恐难以形容。 他明明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那节他偷偷留下的紫纱盛满了他所有的珍贵记忆。 她今夜却来带走他仅剩的微薄念想。 她是一点记忆也不想留给他了。 “此后不必再见,你我之间一笔勾销。”她开了口也不听他再多说什么,上前一步瞬间化为清风而去。 文簇将将恢复双眼,见到的便是她从他眼前消失的背影——那道他梦见了无数次的身影,每一次都是如此决然的背影。 她不停留也不回头,而他每一次都没有挽留的理由。 他惶然地站在庭院里,脑海里是她那句淡淡的不必再见。 她真的不会再见他了。 她要跟那个凡人离开了。 挖藕与衣裙 正值初夏,村民们正在荷田里挖藕,长满莲藕的水里盛着金色太阳,在晃晃荡荡的水波上缓缓流淌,在层层迭迭的荷花摇曳生姿,水珠一颗颗滚在翠绿的莲叶上,看上去好不清凉。 “舟疏,你慢些,小心摔着。”苦楝看他笨拙地在荷田里掰荷叶根,摸索着费劲地挖藕,忍不住出声提醒他。 “没事,苦楝,你看,我挖到了。”舟疏笑着回了话,莲叶亭亭,几乎都比人高,舟疏束了发,换了身干练的窄袖青袍站在荷田里,水没至小腿,白皙的手上全是泥巴,拿着刚刚费劲挖出来的莲藕给苦楝瞧。 那莲藕极长,初夏刚挖出来正嫩生生的,长得也白白胖胖,只是沾满了淤泥。 “给我罢。”苦楝站在岸上,面前放着一个竹条编制的背篓,遥遥看他欢欢喜喜地和村民们一起挖藕,忍不住也笑起来。 舟疏便慢吞吞地从淤泥里走过来,亲手放进她旁边的背篓里。 苦楝本是让他扔过来,但舟疏却已极艰难地走了过来。她望了望这几亩荷田,想着他这样慢腾腾的速度,挖到天黑也不知道才挖几根。 但这附近村民太多,时不时朝他们投来友善的目光,苦楝也不好大施法术,干脆也盘起发,毫不拘泥地踏进荷田准备帮他。 “苦楝,你别下来,我自己可以。”舟疏惊讶地阻止她,她摇头说没事,随意地捞了捞袖子。 苦楝一身宽袍大袖,披帛在身,就这么无所顾忌地迈入荷田,湿漉漉挂了一身,沉沉坠着浮在水面上,实在有些不伦不类。村民们却也只是好心提醒道:“哎,苦楝姑娘,我家有衣裳,不嫌弃可以换一身,你看你裙子就这么弄脏了,多可惜!” “多谢婶婶,没事。”苦楝笑着应了一句,一步步迈过去,径直掰了一根比她高的荷叶,弯腰准确地扯出叁节长藕,在水里就地洗了洗,抽出来咖嚓一声对折,抬手准确轻松地投入了岸边的背篓。 “哎,苦楝姑娘真利落!”远处的村民们赞了一句,眼瞧着这姑娘斯斯文文,干起农活来十分干净利落。 苦楝笑了笑,走到舟疏身边轻松给他扯下大片荷叶根茎,让他慢慢摸索。 “你看你把这边的泥踩松些,轻轻一扯就出来了。”苦楝看舟疏,总觉得他风吹就倒,是弱不禁风的单薄书生,见他下田干农活,总是担心他没挖出藕,反倒自己狠狠摔一跤。 舟疏就虚心地听她指导,顺着她说的重新挖莲藕,目光却是温柔地落在她身上。 挖出藕时淤泥浑浊一片,水面却很快就恢复成金色的,今日的阳光好极了,不晒却十分暖。 自上次舟疏向太子辞别,已过一月有余,当时他执意辞官,太子却不允,再叁留他,最后退一步命他去延陵的喜荷县上做一个闲散的官职,日后太子要重用他时再召见。舟疏只得领命,如今来了喜荷县做县丞却也乐得清闲。 下午到傍晚,舟疏果然没挖出来多少莲藕,倒是苦楝面不改色地折下了荷塘大片荷叶,数不尽的莲藕被她轻松扔在岸上,堆得老高,被摘下的荷叶软塌塌地坠在水面上。 她还从容地往前走,村民们都十分疲惫了,说可以歇着明日再来了,苦楝转头看了看舟疏,舟疏满头大汗,她便点头应了,扶着舟疏上岸。 上岸后,苦楝只留了几根藕就让舟疏去招呼村民们来带走。喜荷县的百姓们淳朴又善良,一到丰收的季节,各家都会来帮忙,这荷田是很久以前大户人家留下的,几代以后就变成大家一起看顾的。 村民们凑上来有秩序地拿,苦楝一边帮着放进他们的推车与背篓里,一边应付热情的姑姑婶婶们的招呼。 “苦楝姑娘今年多大啦?可曾婚配?” “苦楝姑娘你看你浑身都脏了,跟婶婶去换身干净衣裳?” 苦楝不善应对这样热情的场面,就只能干巴巴地笑,直到舟疏出声:“刘婶,多谢你,我已经给苦楝备下衣裳了。” 这下子就没人再追问了,你看我我看你,挤眉弄眼地笑,乐呵呵拿莲藕去了。 “苦楝我放了衣裳在那边的屋子里,你去换罢。”舟疏轻轻朝她笑了笑。 其实苦楝施个净身诀就可以的,但是人来人往,她想了想也就应了。 舟疏就在荷塘上招呼村民们慢慢领莲藕,不一会儿莲藕所剩无几,苦楝也换好衣裳出来了。 她穿的浅紫圆领衫,外罩天水碧的薄纱褶衣,下着紫白相间的十二破裙,腰上系着青丝绦,挽着云山蓝的披帛,走起路来裙摆随风吹拂,清浅的色彩落在她身上,令她比平时看上去温柔许多。 苦楝倒是觉得这一身有点别扭,抚了抚胸口系着紫色纱带,看褶衣袖口滚边的紫花叶纹,精致的裙摆跟盛开的紫藤花一般水灵灵的,让她很不习惯。 她不是爱打扮的人,这一身应当是妙龄少女爱穿的。 她心想按照凡人的年龄来算,她都可以当舟疏的外祖母了,打扮成这样还是有点不合适,但是她也没开口,因为舟疏有些婉转地问她:“喜欢吗?我那日无意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 苦楝昧着良心答道:“喜欢。” 于是舟疏笑起来,准备背着剩下的莲藕同她回家。 傍晚的阳光温柔和缓,莲叶被风吹动,一水满是夏天气息的碧色,苦楝跟在舟疏身旁,在田野上慢慢地往回走。 远处却有目光晦涩地落在苦楝的背影上,看她穿着素日里不会穿的漂亮衣裙,温柔地跟在那个凡人身旁。 (嘿嘿人间唯一一套漂亮裙子穿给舟疏看) 舟疏病重二更 夏日的街上货郎卖着各色解暑的甜汤,苦楝见了便会给舟疏带两碗解暑的冰镇荔枝酸梅汤。 舟疏同苦楝住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院子里有两棵漂亮的琵琶树,结出来的果子又大又甜,苦楝施个法,胖滚滚的金黄琵琶就乖乖地落在背篓里,她一半留下来给舟疏吃,一半送给邻居。 傍晚舟疏会开始准备晚饭,苦楝辟谷不思饮食,但是每次看舟疏做出来的饭菜,总觉得看上去也不是能入口的样子。从前舟疏跟随太子之时,院子里都有侍从厨子,以前初遇舟疏时,他给她端的瓜果糖饼也都是街上买的,他分明不擅下厨。 苦楝便想让舟疏还是请一位厨子,舟疏就有些无奈地说:“我这卖相虽然不太好,但味道还是不错的,你要不然尝一尝?” 苦楝摇头拒绝了,也不勉强他,只是提醒他记得喝药。 入了秋,苦楝也会跟舟疏一起去捕鱼,活蹦乱跳的草鱼鲫鱼被巨大的网捞起来,村民们互相帮扶着,逮着鱼就往鱼篓里塞。 当天晚上便是要熬鱼汤来喝的,苦楝说什么也不让舟疏处理,怕他熬出一锅难以下咽的汤来,自己一个人艰难地吃两天,于是提了鱼带上些礼品去隔壁寻刘婶,问她可不可以帮忙熬汤。 刘婶当然很乐意的,嗔怪地叫她下次不要再送东西了,直接上门就好,最后苦楝就端回去一锅奶白浓香的鲫鱼豆腐汤。 两人坐在琵琶树下的石桌上吃饭,苦楝看着他吃饭,舟疏温和地看着她笑,慢条斯理地把汤喝下去。 白日里舟疏偶尔处理公务,有为村民们解决孩子学堂问题,想法子帮衬清贫的人家,夜深了点着灯在书房,苦楝会轻扣木窗提醒他该歇息了,他这时便听话地回房。 闲暇的时候,舟疏会在院子里抚琴,都是一些轻快悠然的曲子,琴音潺潺如流水,可知乐者心神安然,苦楝便在一侧静静地听。 这样悠闲平稳的日子过了一年,舟疏便毫无征兆地在夏日的深夜忽然晕倒。 直到他被苦楝抱着安置在卧榻时,苦楝在昏黄的烛光之中看他白到发青的脸忽然一惊。 舟疏活不过今晚了。 她心中一时涌上无数思绪。 她答应要陪舟疏一生的,而这一生原来只剩一年。 虽则她明知舟疏没有几年时间,但这却也来得太快,快到没有一点回转余地。 她有些焦虑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墙壁上她的影子被拉长,显得模糊而浑浊。 她要救他吗?苦楝这样问自己。 要冒险用两千年道行换一个凡人短短几十年寿辰吗? 你愿意吗?值得吗? 她蹙着眉看舟疏的脸,心里无声地回答:不愿意,不值得。 她想她还是自私的,修道之路艰难困苦,她一路修行根本就不愿为任何人舍弃自己的修为。 固魂之术本为逆天之法,她全无把握,很有可能落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 况且其实她也救了他许多次,也能算扯平了罢,正所谓因果……她脸色沉重,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 可这时舟疏慢慢睁开眼,微微抬起手,启唇唤道:“苦楝……” 苦楝立刻俯身握住他的手,那只手冰凉彻骨,全然无力。 他缓慢地笑了笑,很困难地开口说话:“苦楝,我可能不大好……” “你别说话了,你好好休息,没事的,歇息歇息明日就好了。”苦楝打断他,握住他的手放进被子里,试图令他暖和起来。 舟疏看她面色凝重,还想说话,但他喉头漫上血腥气,他忍着咽下去怕吓到她。 他其实想说,那夜我之所以要你陪我一生,是因为大夫告诉我只剩一年半载了。 可那样安静的夜色,那样温柔的晚风,他想太不适合伤春悲秋,也太不适合同一个将死之人赏星。 于是他没有开口。 他现在想说,你自由了,苦楝,往后不必困在我身旁了。 认识她的这四年好似幻梦一场,他父母早逝,命本微薄,她为他出头许多次,照顾他许久,其实他本来也没什么资格向她提出要求。 他运气有些好,能遇到她,运气也有点差,剩的时间根本不多了。 只是她是他心仪之人,尽管他不敢表白却又难免有些贪心。因此他无礼地许下愿望,想留住她一年或者半载,只要留在他的身边陪他走完最后的路。 这一年最后的时间里,她对他很好。他发觉那日他送她的衣裙她并不喜欢,因为此后她从未再穿过,但那日她仍穿给他看了,她这样好。 他甚至不敢称赞一句很美,其实他心里说了很多次,很美。 他知道她并非凡人,也知道她志在远方,他很抱歉他怀着私心断断续续截住了她四年的时光。 他开始呛咳,还是坚持要说:“苦楝,咳咳,你、你……” 许多鲜血涌了上来,落在他干净的白衣上,刺目得很。 苦楝忍不住施法止住他的咳嗽,安抚他:“没事,舟疏你别急,明日就好了,有什么我们明日再说。” 舟疏虚弱地朝她笑笑,眼神始终十分温柔,似乎示意她离开这里,他没关系。 她不忍心了,她答应陪他一生的,他的一生却只能停在二十二岁这一年。 他那夜笑着说他要在小镇上教教书种种地,但他喜欢的生活仅仅过了一年。 她心里一边冷静地提醒自己不值得不要冒险,这是他的命运,是天道所定,转世以后他会得到他想要的生活。 可是她一边又觉得实在不忍,她明白他死了以后他想要的一切都无法得到了。 他要的也不过分,只是要平凡地生活而已,可是这一切都不能如愿。 舟疏是这样善良的人,她与他相处的日子已经慢慢把他当作好友。 这是她第一次要看着她的朋友死在她面前。 凡人如此脆弱,比一棵树存活的时间还要短。 舟疏无力地闭上眼睛,苦楝深深地叹了口气,终于站定祭出恨水,冒险施展固魂之术。 罢了,凡人一生几十年而已,她答应了陪他一生,她就要做到。 不论成败,她但求问心无愧。 (我终于加更了,不错搞快点咱们出回忆杀) 生杀之机 苦楝一手持剑横于身前,两指并拢极快地抹于剑锋,滴滴血迹布于长剑,苦楝持剑对天,凝神念道:“天光下临,洞中玄虚,叁魂俱安,魄无丧倾,定!” 恨水剑身骤然爆开巨大明亮的紫光,千丝万缕的缥缈白烟从四面八方聚拢往舟疏身上飘去。 与此同时,雷电一闪,直劈而下,苦楝闭眼布起结界,护住自身,在一道又一道猛烈的雷电下艰难地站定,咬牙稳住持剑的手。 此乃天罚,她要留舟疏的命就得与天斗。 外头狂风大作,文簇从不远处的树上看那雪亮的雷电冲着那小小的院子不断劈下。 他几乎有些气急败坏。 那个凡人注定要死的,她逆天而行,多年苦修不也就功亏一篑?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文簇已经许久没生出这样的怨气了。她有多执着于修道他是知道的,他万万想不到有一天她会放弃自己千年修为来救一个凡人。 苦楝就那么喜欢那个凡人吗?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看那雷电接二连叁地劈下。 天罚的雷电与飞升的雷劫不同,次次都是要人命,是不留情面的惩戒。 她是妖,又如何撑得住?即便她撑得住,她也是没什么可能留住那个凡人的。 文簇在这夏夜的燥热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焦躁,雷电再度击下的瞬间,他再没犹豫执起拂尘,右手抚上心口。 他的心脉一直是由真宁道长费心用久玉护住的。 只要他的心不石化,他仍能苟延残喘,真宁对这个弟子寄予厚望,向来爱护有加,尽管再怎么疾言厉色呵斥文簇,到底是再也看不得他如前人一般要死不活地存留于世。 上次他自伤之时便是久玉护住的他。 久玉难得,乃是一块红白相间的血玉,可谓月行观历代掌门代代相传的秘宝,受多代掌门精心供养,足以起死回生,挽救万一。 文簇还未接任,真宁却已从秘阁封印之中取了出来,融进了文簇的心头血,施了禁术封在他心口,足见真宁对他的爱护之心。 但文簇此刻却强行将久玉逼出心脉,那血玉被他拢于掌心,拂尘一扫,他闭目开口念道:“桃花夹竹,生杀之机,天施仁恩,枯木逢春,急急如律令,镇!” 久玉红光四散,以江河回还之势拢住被天雷劈散的魂魄,再度往舟疏身体里聚集。 月行观历代掌门之修为拢得住一个凡人的叁魂七魄,但也无可避免地引来天雷。 雷声不停,苦楝已是十分虚弱,苦苦支撑,她意识昏沉,只觉雷电之势并未再劈下,看舟疏毫无血色的脸,源源不断拢住的魂魄,又觉尚有希望,当即继续催动法术力求将舟疏的魂魄镇于体内。 文簇即便施了结界,光凭他自己也根本抵挡不住这样的天罚,只能生受了滚滚而来的雷电之力,灼灼的雷电毫不留情地劈在他身上,他七窍流血,只是沉默地持着久玉施法。 久玉受他指令去回护舟疏的魂魄,无法再来护住他。 他的五脏六腑几乎都石化已久,只余一颗心顽强跳动,此次祭出久玉必死无疑。 他也不是有多善良,他只是想帮帮苦楝,他想如果救下那个凡人她就会开心罢。 她要寻大道,位列仙班,就势必不能耗尽修为。 但是他无心修道了,更无谓生死,他只想她好,只是可惜了师父的心血白白又砸在不成器的他身上。 夏夜的雨来得总是匆匆,这夜无雨声降落,雷电大作,逼得家家户户半夜起来封紧门窗,躲在床上不敢往外瞧。 文簇在那树下苦撑,纯白的道袍焦黑一片,指尖颤抖,拂尘的玉柄从内里一丝丝地迸裂开来,久玉的血色越发艳如荼靡,纯白的那一片却黯淡下去。 远处那小小的院子里,如丝线般细微的魂魄几乎都已散去,久玉红光像是燃尽的火焰一般熄灭。 一个时辰已过,天罚渐渐消退,文簇心下一凉——那个凡人的魂魄离开身体太久了,叁魂已失,七魄已离,是已入冥府,无可回转了。 夏雨这时才痛痛快快地落下,苦楝昏昏沉沉,不明所以,只见舟疏身上还有淡淡的红光残留,这便收了剑想走近去瞧一瞧。 她将将要握住舟疏的手,雷声忽然再度降下,苦楝一惊,立刻退开再度施法抵挡,怕引雷至舟疏身上。 雨水落在文簇头顶的那棵树上,重重砸在他身上,清凉的却令他疼痛的触感。 他在那瞬间想了许多,苦楝要是发觉那个凡人活不成了会如何?会不会随他而去? 他的五官都是血,血水被雨水冲刷,落在泥泞的地上更显肮脏。 他看着手中紧握的沉寂的久玉,历代掌门的修为与心血都救不回一个凡人,苦楝救不了是很正常的事,但他怕她根本想不明白,他知道她有多固执有多决绝。 于是他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将自己的魂魄离体,借由久玉强行去融进舟疏的身体。 他害怕苦楝死,更怕她难过,他想左右不过一个躯壳,他也可以装成那个凡人的样子。 风疾雨催,雷声如鸣,那玉拂尘脱手坠在泥地里,久玉一半亮若明星,一半暗如岩浆,舟疏的身上柔光聚拢,开始源源不断地接收文簇的魂魄。 而苦楝只见舟疏的脸色越来越红润,心下一松,只等他魂魄归位,才松了恨水,力竭地倒了下去。 (终于写到这里!!!) 我不是他 无数残存的记忆涌入文簇脑海中,他好似做了一场令人厌烦的冗长的梦。 他是那个被静止的人,被定住一般看着舟疏记忆里苦楝是如何对他笑,如何轻声细语,如何百般耐心。 记忆翻滚如沸水,那些被舟疏深深眷恋的回忆卷着文簇往里坠。 这一年他在暗处看了太久苦楝如何陪在舟疏身边。春夏秋冬,苦楝始终守着这个凡人,陪他待在这样偏僻的小镇上。 他明明了解的,但真的这样毫无阻隔地透过舟疏视角,直面他们二人之间相处的点滴之时,文簇还是感到喘不过气。 这一夜过得太长,直到室内渐渐亮起来,文簇才渐渐醒转,迷迷糊糊地试图起身。 有双手立刻扶住了他的肩膀,语气疲倦却又温柔:“你醒了。” 文簇一愣,微微转头便看见苦楝的脸,他还没来得及展颜,欣喜便被剩下的两个字一刀截断。 “舟疏。”她这样称呼他。 “觉得好些了吗?”她语气里是全然的关切,认真地凝视他,小心地扶他起身靠在床头。 文簇僵在那里,不知所措地垂下眼,勉强笑了笑:“我没事了。” 那与他不同温和低柔的嗓音一出,他又顿了顿。 “那便好。”苦楝不疑有他,起身出去,很快端来一碗清粥并一碟清爽的小菜。 “刘婶送的,你吃一点再休息休息。”她放在床头的小桌上,见他愣愣的,以为他身体疲倦还没回过神来,干脆端起粥碗,轻轻坐在他床边递给他,语气还是温柔得很:“怎么了?不想吃吗?” 文簇顺着那双手看向眼前那碗白粥,半晌他还是没说话,苦楝把碗收了回来,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有点疑惑地皱起眉:叁魂七魄俱在,应当没什么问题?怎么舟疏反应这样迟缓? 文簇一见她皱眉,心下紧张,立刻打起精神端起碗,示意:“没有,我吃,我就是……有些晕。” 苦楝了然,微微松了口气。想必是昨夜施法令他神思昏沉,过两日应当就好了。 文簇开始一口一口吃饭,按照记忆里舟疏模样,慢条斯理地动作。 苦楝一直就这么坐在床边安静地看他吃饭,文簇忍不住回望她,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眸他心里止不住地悸动,目不转睛地盯着苦楝,没注意嘴角沾了粒米。 “舟疏。”她再度开口了,含笑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示意他。 文簇愣愣地抬起手指蹭掉嘴角的饭粒。 舟疏……她叫他舟疏。 可他不是舟疏。 心里那点雀跃又被死死按了回去,嘴里的白粥寡淡无味,文簇别开眼,无精打采地放下碗。 苦楝无知无觉,收了碗筷就退出了他的房间,徒留文簇一人留在房间内心中千回百转。 舟疏,舟疏。她这么亲昵地唤那个凡人的名字,她都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名字,只叫他小道士。 好像相识一场,他从未从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而以后他更听不到了。 他是“舟疏”,也只能是舟疏了。 又妒又痛 苦楝很快就回房间打坐疗伤,昨夜她还以为千年道行都会在天罚之下荡然无存。她使用这样的禁法本就不是正道,天罚劈下之时她也只得咬牙忍着,昨夜那锥心刺骨的疼痛令她错觉会被生生打回原形,所幸最煎熬之刻天雷骤停,她才得以喘息。 今日查探体内也不过稍微受了些伤,并未伤及根基,修为也尚在。苦楝想及此处不由微微一笑。 还好她尝试了,如今舟疏安然无恙,她也并未受多大损失。 窗外枇杷树上的果子被昨夜的暴雨打落,软塌塌地跌在地上,更远处的泥地里掩埋的玉拂尘也早已看不出模样,而文簇的身体被他施法传送回月行观,封于地室里。 文簇起身试图施法,这俱身体却似枯涸的荒漠聚不起一丝灵力。 是了,他需要付出代价,他的根骨天资从昨夜换魂之时就被一一碾碎,散了个干净,现在他的叁魂七魄已和凡人无异。 再加上他鸠占鹊巢,强行换魂,受天罚惩戒更是修为尽毁,只余清行经意外地勉强保住他原身不腐。 他的身体现在便是一个活死人,但舟疏的身体却是正常的,即便他不能再修道长生,却能在这副身体里正常老去。 只是可惜了师父给他的久玉,历代掌门几乎都是天资极佳,几乎容颜不老,百年后顺利飞升成仙,留下的这块久玉有极强的法力,师父用在他身上便想保他几百年不死,再慢慢疏导他重归正途,现在一切又被他搞砸了。 他心中有愧,下意识摸出怀里那块久玉紧紧捏着。 他不后悔,只要苦楝高兴他都愿意,何况他还能借此留在苦楝身边。 这应当是很好的,只是每当他看着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他总是难免失落。 后来一个月他更是明白了成为舟疏是有多痛苦。 舟疏是县丞,即便十分清闲也有不少公文需要批阅,他便需要模仿舟疏的字迹。 从前他是天资聪颖的月行观弟子,模仿字迹不过是一个法术的事,现下却需要他日夜不停地背着苦楝偷偷练习,更不要提精通什么四书五经,读书治国之道。他修道时便最是厌烦读书,根本不会看这些治国理政之书,他是全然不通为官之道,治民之术的,如今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读下去。 晚间苦楝照例会来敲他的窗提醒他早些休息,他看着窗外那清瘦的身影,心里又是一阵泛酸,轻声应了匆匆熄了灯,待苦楝走后一个时辰再半夜点一盏小小的煤油灯,翻开那些晦涩无趣的书本。 从小到大他都是师门最受宠爱的弟子,向来无忧无虑,懒懒散散不愿读书,师父师兄们也从来不勉强,如今二十岁了却又不得不重新开始刻苦读书。 熬了许多晚上,他白天几乎都无精打采,有时候村民们一口一个祝大人,他都没有反应过来是在叫他,惹来众人疑惑的目光,他才抱歉地笑笑道有些困倦,并未听清。 舟疏,祝陵,他根本就还未习惯这个身份。 除却读书,舟疏闲暇时候还喜欢抚琴,可文簇将近一月几乎都未曾碰琴。直到这夜晚饭后他同苦楝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月亮,苦楝无意问他:“舟疏,最近怎么不见你抚琴了?” 他当即僵在原地——这些日子他忙的晕头转向,全然忘记抚琴这件事。一月以来他晚上不是练字就是读书,白日里还得准备饭菜,生怕被苦楝发觉。 幸好舟疏也不大会做饭,他也根本不会下厨,将厨房弄得一地狼藉才端出来两盘黑乎乎的菜,自己硬着头皮吃下去。 苦楝还打趣他:“舟疏你的厨艺真是愈发差了。” 他根本不会弹琴。文簇真的已经疲惫不堪,扮演舟疏的困难超出他的想象。 “最近有些疲惫,没什么心情。”文簇干巴巴地道。 苦楝也没追问,只是关切道:“近日是看你脸色不大好,还是要注意休息。”想了想她又笑道:“明日给你买荷叶鸡吃,补补身体,你也别下厨了。” 夜风习习,她坐在他身旁,笑容温柔包容,眼里有些许揶揄,是笑他的厨艺糟糕透顶。 文簇十分恼火,心中更是又妒又痛——他根本不喜欢吃荷叶鸡,他最讨厌吃荷叶鸡。 都是舟疏!都是他! 他想撕了房间里那些艰涩难懂的经书,也想狠狠摔了那支他不想再执起的笔,更想毁了那把已近生灰的古琴。 他讨厌舟疏的一切,他最讨厌的是苦楝一字一句都是舟疏。 再回苏州 如此忍耐地熬了一年,文簇将舟疏的字迹模仿了个八九成,乐理也只是粗通,奏琴对他而言仍是有些勉强,但他只把那首舟疏常奏的曲子反反复复练熟了,如此扬长避短也够糊弄苦楝了。 而最有长进的还得属厨艺,文簇自己也受不了天天吃那些黑不溜秋的菜,于是真的是下了功夫,时不时去隔壁刘婶那儿偷师,终于能做出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 这日晚饭时,他拉着苦楝坐下,院子里的石桌上摆了叁四道菜,自己先尝了一筷子清蒸鲈鱼,确定味道不错就夹了一筷子放进苦楝的碗里。 “苦楝,你尝一尝,我的厨艺真的有长进。”文簇期待地看着她。 瓷白的碗里放着一筷子蘸了酱的鲜嫩鱼肉,苦楝还是摇了摇头,把鱼肉夹了回去放进文簇的碗里,笑道:“看出来了,我不吃,你吃罢。” “为何?真的不错,你尝一尝,就尝一口。”文簇点急了,一个劲劝她吃,再度把鱼肉夹回她碗里,这鱼肉夹来夹去都有些碎了。 苦楝这才疑惑地看向他,有些无奈:“舟疏,你是不是忘了我辟谷不吃东西的,你从前也不劝我啊。” 文簇一下子顿住,他以为苦楝不吃只是因为他做的难吃,这一年来确实也没见苦楝吃一口食物,只是坐着看着他吃。 可是从前他劝两下,苦楝也是会陪他一起吃东西的。 文簇掩下失落,把她的碗拿回来,自己低头把那鱼肉吃下去,低声道:“我这不是厨艺渐长想让你尝尝吗?” “看上去就已经很好吃了,多谢你,我心领了。”苦楝觉得舟疏今日有些古怪,有些微错位的不适感,会让她想起有些人。 她看着舟疏得体地朝她轻轻一笑,斯斯文文地开始吃饭,又觉自己未免有些大惊小怪。 今夜月色正好,远处都是各家的饭菜香,有孩童的嬉笑,文簇思绪又有些飘远了,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石桌上那道色泽清爽的翡翠虾环上。 做得再好吃她也不会吃一口了,苦楝是真的再不愿沾一点凡尘俗物,那她为什么又非要留在这个凡人身边? 真的有那么喜欢舟疏吗? 苏州的月色也十分好,一轮圆月明亮幽静,还残留着夏末的一点活力,叫人不觉过分冷清。 “祝大人?” “祝大人为何盯着这盘翡翠虾环?是有什么不对吗?”郑钰的疑问将文簇的意识拉回,他看着眼前红木雕花的圆桌,这才定了定神,夹了一筷子镂花玉盘盛的翡翠虾环,赞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道翡翠虾环十分美味。” 太子闻言也是一笑:“看来舟疏你非常喜欢尘栖的家厨,若不然要尘栖割爱送人到你府上?” “殿下说笑了,君子不夺人所爱。”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文簇却始终挂念着苦楝。 上月太子刚到苏州,又念及舟疏便下令要舟疏赴苏州同行,文簇只得收拾行李同苦楝再度来到苏州。 他是同这两位打过交道的,因此并不露怯,今夜郑钰做东设宴,他来赴宴也不好带苦楝,他下意识地也不想苦楝出现在这两人面前,现下苦楝不在身边,他便有些魂不守舍。 直到两人恭送太子离去后,文簇才转身同郑钰告辞,却见那位苦楝帮过的女子快步走到郑钰身旁,捧着一件披风,低声道:“公子,夜里风凉,加件衣裳罢。” 方才在席间他未曾注意,看她衣着早已不是从前窘迫的模样,也并非寻常下人的打扮,料想她应已得偿所愿。 “不必了,晚渔你先歇着罢。”郑钰只是语气温和地婉拒了。 文簇一愣,那姑娘却是低眉顺眼地点点头下去了。 “郑大人,我就先行告辞了。”文簇客气地朝郑钰拱手行礼。 “祝大人慢走,这夜里容易下雨,我这边差人送送祝大人罢。”郑钰看了看月亮已被遮住的夜空,提议道。 “不必了,多谢祝大人美意。” “那祝大人路上小心。” 文簇笑着颔首,这便由仆人领着出了郑府,刚出府这雨便细细地落了下来,郑府的下人是个机灵的,连忙就要差人去驾马车。 “舟疏。” 苦楝却从郑府外的槐树下走了出来,执一把碧伞,青葱如嫩竹的翠色在这夜色中格外显眼。 她慢慢走过来,文簇这才同旁边郑府的下人道:“不必麻烦了。” 话说完便忍不住想跑向她,想了想又顾及舟疏的性子,勉强稳住一步步走了过去。 “苦楝,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嗯,你拿着。”苦楝示意他接过伞,那莹白的手指无意挨过他的手侧,文簇听话地接过伞,苦楝便从身后拿出一件墨色披风仔细地覆在他肩头替他系好衣带。 “天气冷,多穿些,我们回去罢。”苦楝神色如常地再从他手中拿回伞,微微抬高手替他遮雨。 文簇默默跟着她,看眼前渐渐朦胧一片的雨雾渐渐裹住他的心。 她又在这府外等了多久? 身上的披风厚重又温暖,她低头给他系衣带时神色专注又自然,可她照顾的人是舟疏,不是他文簇。 她对舟疏怎么就这么好?好到让他觉得痛苦。 真的就这么喜欢舟疏吗?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不容 他们走时,郑钰将将听侍从回禀赶来,只见二人在雨幕中并肩离去的背影。 是那位苦楝道长,竟还陪在祝陵身侧。 这夜滴滴答答的雨声有如玉磬,清亮又缓慢,轻轻地滴在他心上。 侍从持着伞替他遮雨,郑钰无言地看了许久。 “公子,雨下大了。”只听侍从小心提醒道,他这才回神点点头转身回府。 这夜风起,秋雨凄清,莫名令他有几分淡淡的失落。 不久文簇领命同郑钰监工祈喜楼,祈喜楼便是这次太子再下苏州的目的。 当今皇后抱恙,已过半年仍不见好,陛下与皇后乃少年夫妻,恩爱非常,一时之间忧虑不止。太子便自请为皇后抄经百日,又有钦天监监正上禀,苏州乃东南巽位,属文昌位,五行属木,若是能为皇后在苏州建一座小小的祈福楼,那便能使凤体安康。 陛下若为皇后劳民伤财,下令大兴土木显然会令群臣不满,百姓怨怼,因此太子便微服到此处,打着扩建聆音观的幌子,从私库里支钱出来修造祈喜楼。 祈喜楼便建在聆音观主殿旁,一来借神像庇佑,二来令百姓供香之时也不会冷落此楼。 祈喜楼眼看着就修建将近叁月已近收尾,文簇每日前来监工,心下也十分不耐烦,远不如他与苦楝待在喜荷县清闲得多,现下苦楝却不能出现在他身边,不知又躲在哪棵树上安静地等他,他如今没了法力,是看不见她的。 将近秋末,文簇的目光总是会落在观内那淡紫色的玉兰花树上,这里的一切都太令人熟悉,熟悉得让他心惊。 几近傍晚,天色也是昏暗的,秋末总有种风雨欲来的阴沉感,观内烛火已点了起来,供奉神火的主殿里最是明亮。 “祝大人,看来过不了几日便能顺利完工了。”郑钰同文簇站在楼下,看了看已近完工的祈喜楼,红漆木栏,古雅朴素。 “的确,这阵子郑大人也辛苦了。”文簇笑着应道。 但有烟尘乍起,楼内忽然爆发出一阵巨响,火势突起。 “走水了!” 人们爆发出一阵惊呼,匆匆逃奔散去,文簇同郑钰惊讶回头,匾额也诡异地烧了起来,木头烧焦的清苦味一下子散开,正在挂匾额的工匠惊慌之下手一松,燃烧的匾额便冲着二人扑来。 二人匆匆躲开,但这楼阁却似倾塌的铜镜一般连带着层层碎落,四分五裂地倒下。 “舟疏。” 轻风拂过,郑钰只觉眼前一抹紫色跃过,他的腰被束住,紫绸一甩,他安全地落到一侧,而那位祝大人却被那人搂着扯到一侧。 长剑出鞘,她挡在祝大人身前,将他严密地护在身后,清凌凌寒光一闪,那猛然砸下来的匾额被一剑劈碎,逃散工匠们通通都被长绸束着安置于空地。 昏暗的傍晚,这将将建成的祈喜楼在熊熊烈火中毁于一旦,火势极烈,似乎不把这楼阁烧个干净不罢休。 苦楝皱着眉松开文簇,飞身去主殿内再度持剑架起神像置于楼中,火势瞬间变弱。 果然……苦楝神情凝重地看这几近焦黑的楼阁,那神像却一如既往,水火不侵。 太子来时恰巧见到这副景象,又是这样烈火烧过的夜,那紫衣黑裳的女子再度出现在他视线内。她的面孔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像是被这席卷而来的烈色所浸过,容颜微微有了暖意,平添几分艳丽,眼神却是冷的,随热气翻飞的黑色大袖衬得那空落落的雪白颈间扎眼得很,披帛半坠不坠,她也不在意,只手持着剑,镇定自若的模样,泽霖没有留意那份会被割伤的锋利剑意,只被那葱白指尖的细腻莹润所吸引。 她无疑是很美的,美得不似清修的道人,那份冷淡端庄今日也被泽霖忽略,只觉她妖异非常。 被挪动的神像,被烧毁的楼阁,道观内莫名出现的神秘女子,这一切都令泽霖心中警钟长鸣,他两年未曾见过她了,但一见到她还是觉得十分惊心。 待火势渐渐灭时,苦楝再将那神像物归原位,郑钰已同文簇站在一处低声说着什么。 泽霖在远处没动,看着苦楝走向二人,她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舟疏,看来这里只能供奉一座神像,任何供奉他人的楼台都不能被容下。” 郑钰微讶,文簇却后知后觉想起来无执道长曾看着这座无名神像轻轻摇头:“火出木尽,以幻为真,荒唐,荒唐。” 当时他不明白,无执道长只捻须笑道:“天底下大约也只有一座这样佛不佛,道不道的神殿了。” 邀约 “好,我会向殿下言明的。”文簇抬手替她理了理坠下的披帛,“等很久了罢。” 苦楝摇摇头:“你没事就好。” 文簇看着手中滑过的披帛,想两年前也是在这座道观,屋檐倒塌之时,她越过他去救舟疏,而向他投来的视线戒备敌对,当时他浑身是血,狼狈地看着她护着别人离去,如今竟也被她果断地护在身后。 只是不变的是她护着的始终是舟疏。 万般酸楚涌上心头,他在一片嘈杂中习惯性地朝苦楝抿唇微笑。 郑钰已命人疏散工匠,立刻收拾残局,明日务必不能见此荒楼。 稍后他便有些踌躇地朝文簇开口:“祝大人,这又是何意?” 苦楝目光转向郑钰,两年未见,这位公子还是俊雅内敛的模样,只是眼神之中已很有几分浸淫官场的深沉,不知那位姑娘同他如何了。 她微微朝郑钰颔首,率先退开了:“你们聊。” 苦楝从来不愿参与官场之事,更不欲惹风波令他为难,文簇便默契地同郑钰移步论事了。 她站在玉兰花树下静静地抬头看花,风中是玉兰花的清香,身后是被火烧过的荒楼,太子却只注意她裙摆吹拂开的弧度,也似花一般盛开。 侍从们静默地跟着太子身后,泽霖并不作声,驻足看了她好几眼才离去。 祈喜楼被烧乃是大事,文簇同郑钰商榷许久才打算差人回禀太子,只是待文簇离开时,郑钰心腹才出现低声回禀几句。 “殿下来过?” “回大人,是。” “殿下是否动怒?” 那暗卫的目光微微转向那棵玉兰树:“回大人,方才殿下似乎并未动怒,但他好似对祝大人身侧的那位女子有几分在意。” 郑钰随他目光一瞥便沉默了,那玉兰树开得正好,从容地点缀在这样慌乱的夜色里,花荫之下,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的身影。 郑钰想起她宽袍大袖也掩不住的利落身法,明明是袅娜如风的身段,持剑之姿却英气十足。他见惯美人,无论情愿与否,出身门第都令那些女子不得不傅粉施朱,盛装打扮。 而她却并不被束缚,玉容之下除却发间几支朴素的竹节木簪毫无妆饰,好似潦草写意的字画中漫不经心生长的古树,不顺时序,不视风月,只在深山之内,隔绝尘世。 她确实是一位清修道人,郑钰不免轻叹一声。 “走罢,回府。” 这一场风波很快被按下,太子另指了郊外一处空地新建祈喜楼,完工之日另邀文簇与众人庆贺。 苦楝本在园外一隐蔽的亭子内等候,却有一低眉顺眼的侍从上前行礼:“道长,殿下有请。” 苦楝不解,太子的人盯着她作甚么? 她转头看了看舟疏所在的园子,晚宴仍旧热热闹闹,隐约听见丝竹之声。 而这侍从低着头,语气却不容拒绝:“道长请罢。”苦楝回头,这才点点头起身。 一路无言,她随那侍从穿过狭长的回廊,回廊外的假山上有青藤缠绕,大片大片的枯干枝条同那深绿纠缠,风过之时,一片轻盈。 太子所在之处也不过是一幽静的雅间,门外有两名护卫把手,那侍从回禀门内:“禀殿下,人到了。” (回忆杀最后几章不收费了,因为我削了很多细节,有点潦草,感觉大家不想看,我也好像没啥耐性写回忆杀了,就速速结束回忆杀,以后看心情回来修罢,大家将就一下) 朽丹 侍从只低头作了请的动作并不再跟着进去,苦楝自然地进了内室,门轻轻关上了。 雅室之内,只一护卫沉默地守在凤尾竹屏风侧,四处都点着金纱栀子灯,案台上摆两只扒花粉釉瓷器,已近秋末,里头却放着反季的白芍药,花瓣繁复,既美且雅。 太子立于窗前,听她进门缓缓回身。 他今日穿了一身寻常的瑞草螭虎的暗纹绛色常服,衣料却是不简单,腰上配云纹折枝玉革带,一反常态只高束长发,倒是少了几分压迫感,很有几分英气。 “殿下有何见教?”苦楝开口问道。 太子便向她走来,在离她只有叁步之遥停下,苦楝也不退让,只是坦然地站在原地大大方方地回望他。 这是一个有些越界的距离,进一步两人便贴得极近,太子的目光很是深邃,有些无礼地打量她,似是要将她看穿。 这样的目光令苦楝很是不悦,但太子已经笑起来,语气轻慢:“孤那日在宫里见的便是你罢,道长竟不将宫闱禁地放在眼里。” 那语调很是温和,他姿态也很从容,天潢贵胄的华贵气度一览无遗,而后微微俯身低头看她,虽则仍旧保持一定距离,但苦楝已皱起眉头:“殿下说笑了,苦楝从未踏入宫闱,想必是殿下错看了哪位贵人。” 太子轻笑:“道长不认也罢,只是孤却是不懂,道长方外之人却是叁番五次出现于孤眼前,这又是何意?” 苦楝惊讶地望向他,还没出声,太子继续道:“其实孤觉得你的脖颈间缺一条颈饰。” 他的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雪白脖颈间,略一偏头,一旁沉默不语的暗卫便立刻呈上一银雕宝匣轻轻打开,是一条红珊瑚串成的琥珀璎珞,色泽艳丽,光华夺目,一看便价值不菲,名贵非凡。 “孤愿为你戴上。” 这暗示之意令苦楝无言,她抬手合上了那匣子,摇头拒道:“承蒙殿下错爱,苦楝实乃方外之人,身心已归道法,并不钟情金银玉饰。” 太子也不恼,室内的目光掠那点漆双眸,看她眼下那颗妩媚泪痣:“哦?既是方外之人,那道长为何又留在舟疏身旁,莫不是对他有意,因此才不能承孤之恩?” “孤记得道家并非人人都不可娶妻生子,道长又是如此装束,真是方外之人?” 言辞之间对她多有揣度,苦楝微微一笑。 “殿下是觉得苦楝并未着道袍,因此并非决意出家?” 太子挑眉笑道:“你若是穿宫装定是极美的。” 话音刚落,护卫按在手下的剑便被苦楝召去,剑出剑鞘,那暗卫大惊,立刻护在太子身前。 寒光一闪,她发间竹节簪啷当坠地,木质清脆单薄的碎裂声,苦楝已一剑挑开自己的长发,至及肩处一剑削断。 青丝缕缕落地,她的头发成了不伦不类的齐肩短发,甚至不如寻常男子,可谓骇人。 但她仍旧从容不迫地微微笑道:“那苦楝便给殿下看一看我的决心。” “殿下恩泽自是无人不应,只是苦楝已是修道之人,无论是谁,苦楝都不会为他戴璎珞,着华服。” “殿下方才说的对,苦楝受教了,寻常服饰想来是不如道袍稳妥的。但今日以后,苦楝必不会出现在殿下眼前惹殿下心烦,也就不劳殿下为苦楝的衣着挂心了。” 太子的笑意收敛,很有几分怔忡。 断发表意,实是决然。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当今天下即便皇室之内对待头发亦慎之又慎,尤其道门之中并不讲究断发出家,除了佛家了断叁千烦恼丝,再无寻常人敢随意削发。 泽霖脸色微白,苦楝已将剑随意抛回护卫的剑鞘中,剑入鞘之声十分利落,护卫脸色亦是微微一变。 “苦楝告退。” 她转身就推门而出,门外守卫目不斜视,并不敢看她。 “殿下?”侍从跪地询问:“是否……” “不必了。”太子揉了揉眉心,“下去罢。” 郑钰方才在席间便收到消息听闻太子传召苦楝,因此寻了借口便匆匆追来,方到回廊之下,便见苦楝一头断发,神色如常地走来。 他失声道:“道长?你这是?” 夜色流寒,绯绿廊庑之下,朱漆已深,数盏红锦灯点亮,一片朦胧恍惚,风过青藤,枝叶盈香,她的身影挺拔坚秀,慢步停在郑钰身前,略颔首行礼:“郑大人。” “道长的头发是?”他眼里的担忧不假,苦楝便轻轻一笑:“郑大人不必担忧,是我自己削断了头发。” 郑钰讶异非常,他记得她的长发流丽似锦缎,如今却似被截断的花枝,突兀地附在这张花容之上。 他环顾四周小心地开口:“道长又是何苦?若是殿下为难也可多加周旋,何必自伤?” 苦楝闻言一笑,神情却有几分倨傲:“凡夫俗子而已,我何必同他周旋?何况若不断自己的发,难道要取他的命?” 此言既出,郑钰一惊。 “蝼蚁罢了,命比纸薄,不必同他计较。”她的姿态潇洒,神色亦有几分难得的骄矜,仿佛天家威严在她眼里不过是寻常笑话。 郑钰这才惊觉,深山之中生长的未必是毫无棱角的沉静古树,也有可能是满是尖刺的食人花。 她只是不显露而已,她在祝陵面前太过温和,掩藏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凛冽,他甚至忘了开口提醒她慎言,只是看着这张冷艳傲然的面孔怔怔失语。 “若不是为了……”苦楝想了想,“算了,大人自便。”她已施施然同他擦肩而过,慢步地出了园囿。 郑钰目光追她而去,在长廊下看那紫色身影飘然远去,散碎的断发也挡不住她身上那份清凌凌的孤寒之意。 她的未尽之意不难猜出,若不是为了那位祝大人…… 郑钰幽幽叹了口气,他望着那朦胧的红锦灯出神,直到一身凉意才慢慢折返。 殿下现下是不必见了。 苦楝确实不计较,她也不着恼,只是觉得可笑而已,也得亏是如今的她,不似年少时心高气傲,否则太子少不了被她卸了四肢,封了五感丢入深山。 当年她方两百岁,为寻朽丹的最后一味灵花而踏入人间,时值踏春宴,青年男女俱是盛装打扮。她为了融入人群便也学寻常女子傅粉施朱,簪花戴钗,挑了一件云白襦裙,胸口处绣着一朵深红芍药,腰间缚珍珠束带,裙摆上是银线绣制的一朵芍药,纯白花瓣舒展,只花心为深红,外罩墨色大袖衫,袖口处依旧漫开一朵怒放的红芍药,再挽了长长的同色云白披帛。 她学别的女子一样簪了白芍药,梳高髻,斜插百合珍珠花簪,并两只蝶恋花金步摇,描月棱眉,贴花钿,脖颈间挂一嵌珠坠子,耳上戴着小小的珍珠耳坠。 走起路来也是环佩叮当,她那时候不懂步摇玉饰皆为禁步之用,只觉一身叮叮当当清脆动听,旁人听了这首饰微响之声,见这女子容色动人也并不在意她失仪之举。 如此盛装之下,她在人群之中反倒更为扎眼,因此总有不长眼的见她貌美跟她至西湖,于无人处上前调戏她,摘了她发间的芍药揉捏,扯了她手中的披帛,十分下流地覆在面上嗅。 苦楝登时一恼,摇身变回寻常打扮,恨水随之一出便敲断了两人的腿,折了二人的手臂,折磨得二人哭天抢地。 她嫌烦立刻封了二人的口,尤不收手,恨水在他们身上不断敲打,剑锋一转便要朝他们二人脖颈间冲。 只是尤未触及二人脖颈,只见金光一闪,恨水却被一金色禅杖轻松挡回。 “阿弥陀佛,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声线磁性动听却是不容拒绝。 苦楝收了剑定睛一看,是一身着纯白袈裟的僧人,那袈裟上绣着许多她看不懂的字,他脖颈间挂着玉色珠串,手持禅杖,单掌立于身前。 这和尚长得倒是俊美,俊眉深目,似碧水丹山浓淡相宜,宝相庄严只叫人一心不乱,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孤高之姿,更重要的是她看不清他的修为,只觉他身上气息清净温和,法力深不可测,不似凡僧。 她初入人间便遇着世外高人,心中难免生怯,但念及那二人作为到底不服:“是他们先冒犯我的,扯我的花,夺我的衣裳。” “是他们的不是,但施主也不可为了一时之气毁了自己修行。” 缘空轻轻抬眼看她,落在她深紫的裙摆上,抬手便变出一紫绫,挥手便令紫绫覆于她的肩膀:“我替他们向施主赔不是,这条紫绫便赔施主方才的白绫。” 苦楝一愣,下意识地去摸肩上的紫绫,这紫绫冰凉坚韧不似凡品,是可作武器的宝物。 她还未反应过来,那僧人朝她走近一步,持一朵深红莲花递给她。 “此花作赔,抵施主方才的那朵芍药。”缘空平和地看着她,苦楝的目光落在那莲花上,再移到那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上,迟疑地错手接了下来。 她刚一触到那花便是一惊——是西天的佛莲!不是寻常的莲花。 她惊讶地看过去,缘空收回手朝她轻轻点头:“剑刃锋利,不可滥出,紫绫亦可作法器回护自身,盼施主善用。” “此花应能作最后一味为施主入丹药修身。” 他竟能看出自己在寻灵花作朽丹? 所谓朽丹,取其花朽之意,乃是由九九八十一种奇草灵花所制,熬七七四十九日,至每朵花瓣凋零剩最后一瓣花叶之时方能成事,因其花叶所制,怕其落叶归根,因此不可染尘,即便炼制成功,若是不慎落地,顷刻化无,实在棘手。 而朽丹乃是压制发情期,从此断欲的丹药。这些年来几乎无人能成,皆因其中所需花草十分罕见,基本乃是万年所出一朵。她运气好,误打误撞零零散散地收集成了,只差最后一味——凡间的蕉茉花或是西天佛台前的佛莲。 西天的佛莲她怎敢奢望,她一介小妖若敢奔西天而去,怕不是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因此只能寄望于万年也未必见一朵的蕉茉花。蕉茉花生长于凡间湖水最深处,喜极清极净之水,她便来了西湖。 眼下蕉茉花未得,竟平白得了西天的佛莲,她心下大喜,也猜出眼前之人的身份,立刻恭敬道谢:“苦楝多谢尊者。” “施主年轻气盛,切莫再因此等小事坏了自己心性。修炼之途枯燥乏味,盼施主静心。”缘空开口点拨她,言语温和,看她认真干净的双眼,下意识松了口气。 “苦楝谨记在心,再不会冲动行事了。” (加速加速,缘空我称之为全书第二悲情男配,可能也不是悲情,怅然吧也许) 我不懂 那时的缘空赠她佛莲,助她炼成朽丹从此断欲,他并没有后悔过,见她多年于人世游历,但盼她早日飞升,只是他却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竟会为她动了情念。 秋末时节,总是难免惆怅冷落,文簇这边晚宴也将将收场,他出园之时谢绝了侍从领路,想去寻苦楝,却无意撞见有同僚与婢女调笑厮混,二人在假山后正要宽衣解带。 他还未避开,有人从身后抬袖遮住他的视线,声线冷清:“非礼勿视,舟疏。” 她一边用右手衣袖遮住他的眼睛,抬手便拉他同她一起消失在风中,眨眼便到了家。 这话原来很熟悉,从前她也曾在扬州的暗巷里用手蒙住他的眼,斥他非礼勿视。 他在刹那之间心绪起伏,暗叹:其实她对谁都一样罢。 但等他转身之时,却见她秀丽长发截断,只散垂至肩,当即变了脸色,冷声怒道:“是谁动了你的头发?” 苦楝从未见他动过怒,眸光泠泠,周身气质都大变,立刻安抚道:“没事,是我自己嫌麻烦给剪了。” 文簇压根不相信:“我不信,无缘无故你怎会剪发。”想了想今日未出席的太子,忆及舟疏回忆里太子那些目光,当即道:“是不是太子?” 苦楝拉着他在院子里坐下:“好了,头发而已,我想让它长便能长,想要它短便能短,不是什么大事。” 说完她便捏了个诀,秀发顿时恢复如常,青丝如瀑倾泻及腰,文簇一呆,不由想起那时不成体统的梦,也是这样的长发散下,湿漉漉贴于圆润肩头,她浑身赤裸被他按在身下。 但眨眼之间她又恢复成短发,转眼笑道:“其实短发也挺好的,省去许多麻烦。” 文簇脸色几变,微微叹了气:“我知道了。” 夜色之中文簇的表情冷得很,他道:“苦楝,你再等我两日,待辞了官我们另寻个小镇待着罢。” 苦楝轻轻一笑:“好,只要你想都可以。” 舟疏不喜欢这里,那她就同他离开这里。 文簇转头看她,眼神极复杂,似重重雾霭中的寒潭,叫人看不清。 “舟疏?”苦楝疑惑出声。 文簇抬手触了触她的发尾,低声道:“都是我的不是,害你受此折辱。” “哪里的话,都说了是我自己嫌麻烦,若是我不想动,又有谁动得了?”苦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你想太多了,没事的,更深露重,快去沐浴休息罢。” “好。”他哑声答道。 他明白定是太子做了什么才令她如此,否则她也不必保持短发,皇城之下,耳目众多,她是在为他考虑,或者说是为舟疏考虑。 她对舟疏还是不一样的。文簇酸涩地想。 次日文簇便去请辞,苦楝本想跟着,文簇到底不同意,要她留在家里等他,她拗不过他只得应了。 这日午后文簇还未归来,她却等来一位客人。 “叨扰道长了。”帷帽揭下,是一张熟悉面孔。 “晚渔?”苦楝开门请她入内,“请。” 晚渔的目光落在她发间,苦楝拗不过文簇,看他目光落在她头发就是满眼歉疚,还是变回了寻常模样,发间也戴的楝木簪。 晚渔的发间也戴了那支她赠给她的楝木簪。 “我今日来是想提醒道长,太子对道长别有企图,恐生是非。”晚渔有些不安地坐在木椅上,看苦楝给她倒了杯热茶,轻声开口道。 晚渔前两日日无意在书房听见暗卫对郑钰回禀之时便是一惊。 苦楝是她的恩人,她自然是要帮她的。 “我知道了,多谢你。”苦楝点点头,太子的事已经解决了,她并不在意。 “其实还有一件事。”晚渔像是下了决心,有点惭愧地道:“我想求道长莫在出现在郑公子面前。” 苦楝对上她的眼睛,审视地看着她,晚渔心虚地别开眼:“我知道这样很无礼,但是他对道长似乎有了些不明情愫。” 其实这两年她与郑钰根本没有什么进展,郑钰书香世家,父母健在,多次给他说婚事,送来的名门贵女画像数不胜数,个个都是大家闺秀,背景不凡。 但她也未曾慌张过,因为郑钰对此兴趣缺缺,一心扑在仕途上。 她想她只要守在郑钰身侧就好,郑钰即便再忙再累也会顾及她,温柔待她,阖府上下都对她十分恭敬,颇为照顾。 直到前几日她在书房发觉他公文下藏着的一副未完成的美人图,画上的女子姿态端庄,但只画了半张脸,她却一眼认出那颗眼下泪痣是她的恩人,是那位真正救了郑钰的苦楝道长。 她心乱如麻,也不敢动那副画,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平静地退出书房。 但昨日她又发现郑钰望着那副画发呆,几次提笔将落未落,犹豫苦恼之意甚重,她便明白他的心意。 于是她厚着脸皮登门了,一是真的提醒她太子之事,二则是为了郑钰。 苦楝微叹:“晚渔,我并没有招惹他。” “我知道!”晚渔急道:“我知道道长对他无意,更没有要埋怨道长的意思!” “我只是怕……” 苦楝打断她:“你既然知道,就应该明白感情取决于他的心,而不是我。即便我离开了,若他不喜欢你,又何必强求呢?” “两年了罢,晚渔,当时你告诉我只是想要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他面前,而如今呢?” 晚渔默了默,捏紧手中的茶杯,倔强道:“可是我就是喜欢他,想要他也喜欢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当然可以,可是若他不喜欢你,又何必痴缠呢?”苦楝不赞同地皱起眉,认真道:“你会受伤的。晚渔,何不离开他,四处游历,自由地活?” 晚渔听了却忽然讽刺一笑,笑声有些苍凉:“道长觉得什么是自由呢?” “道长有没有站在过烈日的码头上,暴晒着浑身腥臭地吆喝来往的客人?” “最痛苦的不是去打渔的过程,最痛苦的是卖鱼的过程。我从小陪着父母在码头上卖鱼,因为脸上的疤,我就躲在父母身后不敢见人,但是会被父亲硬生生推出来招待客人,数不清的取笑接踵而来,我也不能哭。后来父亲死了,母亲病重,我独自卖鱼,又因为脸上的疤客人都不爱来我的摊位上,我不得不戴上黑色帷帽,只为了让人不被我的相貌恶心到能多买些鱼。” “满是河腥味的鱼我闻着都想吐,我最讨厌吃鱼,但是母亲病重所有钱都拿去买药,卖不出去的鱼就成了我们母女二人的唯一食粮,我到处去借钱,想办法攒药费,即便受人嘲笑我也赔着笑,勉力维持起我母亲的药费,但是母亲还是病逝了。” “然后我就一个人吃剩下卖不出去的鱼,你知道那种吃到想吐的感觉吗?你又知道那种人来人往,站到麻木,汗水粘透衣裳,黑色帷帽不透气挡在面孔上的感觉?” “那个时候我想什么时候能自由呢?我再也不想站在那个码头卖鱼了,再也不想戴着黑色的帷帽,再也不想吃鱼了。” “但是我没有办法,我家徒四壁,字都不认识几个,根本什么都没有,这是我唯一的生存技能了。” “你说我可以离开郑钰,自由地活。对我而言,我的自由就是不再回到从前,可以不再卖鱼,不再受人嘲笑。” 苦楝看着晚渔抬头笑着望着她,这是她进门以来最磊落的一次注视,而苦楝僵硬着同她对视,听她剖白。 “道长,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他吗?”她温柔一笑,神色有些怀念。 “十六岁的时候,母亲去世的那一日,我为母亲抬棺,下了好大的雨,我呆呆地为母亲下葬,然后呢,村子里的孩子们来取笑我,说丑八怪克死她父母,然后说我不吉,丢石头砸我,把我推倒在泥地里。我太虚弱了那个时候,连日奔波又照顾母亲,大夏天瘦得不成人样,只能面无表情地倒在泥地里。” “痛失亲人的时候旁人都在嘻嘻哈哈,笑声骂声都在耳边萦绕,那个时候我看着这场雨只觉出离愤怒,我真的很恨,我恨所有人,你懂那种感觉吗?当时我下定决心,我要拿母亲留给我唯一的镯子当了去买砒霜,去井里投毒,把村子里的人全部毒死,我要这些从小到大嘲笑我、欺凌我的人全部下地狱,我要他们都给我死。” 她的语气甚至有种平静的兴奋,仿佛回到当天,尖锐的恨意都要破土而出。 “但是他出现了,他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侍从斥退那些人,他穿着很干净很贵的衣料来抱我起身,拿干净的帕子细细擦干净我满是泥巴的脸,温柔地问我没事罢。” “好像所有的愤怒与恨意在消退,我只剩下了委屈与悲伤,在他怀里嚎啕大哭,旁边的侍从惊慌失措,他也没有推开我,只是抱起我到马车里,抚着我的背安慰我。” “在他擦到那半张脸的疤痕时,我拼命躲不想让他看见我的疤痕,他也就停下来,低声安慰我没事的,又让人买了衣裙送我,待我平复后才送我下马车。那条裙子我现在都藏在房间里舍不得穿。” “我每次很愤怒很痛恨这一切的时候,我就去看那条衣裙,想他的模样。” “其实他应该不记得我了,他就是这样的好人,但是他对我来说就很重要,我差点真的变成他们口中的怪物时,他拉住了我。” “所以我喜欢他,很喜欢他。他是除了父母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我喜欢他,我想要他喜欢我,不行吗?” “我什么都没有,但是现在却脱离了那样的日子能留在他身边,生出期望想要他喜欢我,很过分吗?” “我本来没有自由的啊,道长。其实我是借你得到的这份自由的,我夺了你的功劳,求你给我医好了脸,留在了他的身边。其实这也都是泡沫不是吗?在泡沫里生不出爱来,我也不是他会喜欢的那种女子,我知道啊,但是我就是想。” 她说着说着眼里落下泪来,仍旧笑看着苦楝:“其实我就是很卑鄙的人,我没有办法让他喜欢我,只想让他不要喜欢你,所以我又来求道长你不要再出现他面前。” 苦楝有些慌张地递帕子给她:“对不起,我不是……” “我知道。”晚渔没有接,自己随手擦去眼角的泪:“我知道道长只是怕我受伤。” 苦楝很难理解这种感情,但是也被这番话震到,怜惜晚渔的遭遇,她犹豫再叁还是小心开口:“其实我也可以给你银两,让你自由一些的,情爱之事实在复杂,他固然很好,但你也未必遇不到比他更好的人。” 晚渔听了反倒噗嗤一笑,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柔声道:“道长说笑了,难不成天下的可怜人道长个个都给银两?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看了看苦楝,眼里有羡慕之色,但更多是善意:“其实道长一心修道,自然不懂男女之情的复杂。我这样说罢,就像道长执意修道断不会半途而废,我执着于他,也是决不会放手的。” 苦楝听了下意识觉得不对,微微蹙眉,晚渔却又笑道:“道长肯定觉得情爱之事怎可与你修行之路相提并论?” 苦楝矢口否认:“我也不是……”但她心里其实隐隐是这样觉得的,于是话到一半又尴尬地停了下来。 “我是个俗人,只觉万事万物都是一个道理。修道之人多如牛毛,但得道之人却是凤毛麟角。情爱亦是,得偿所愿之人也不过寥寥。但修道之人并不会因为得道的希望缥缈而放弃,我求爱也不会因为他很难爱上我而放弃。不过都是各人所求罢了。” 苦楝这次听懂了,虽然她还是觉得不能理解,但却不得不承认晚渔说的有道理,妖类得道确实是万里挑一,她从未放弃,又为何要别人放弃人家的选择。 只是她还是觉得不一样。 她看多了你若无情我便休的决绝女子,头一次见晚渔这般固执痴缠的女子就觉得十分困惑。 晚渔明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胜算,但还是要飞蛾扑火,太奇怪了。 即便他救过她,难道被救了以后就要爱上救自己的人吗?爱是这样的吗? 她满脸困惑,不由问出口。 “自然不是。就好比我假扮了你,成为了救他的那个人,但他也没有爱上我。”晚渔苦笑,扯下发间的楝木簪还给她:“他还是隐约地喜欢上了你。” “爱这种事情,谁也搞不清楚,我也不清楚。” 苦楝看她手中的簪子,轻叹一声:“送你的东西就没有要还的道理。” 她把簪子重新戴在晚渔头上,看那张犹带泪痕的面孔,忽然上前拥抱住晚渔,认真道:“对不起,很多东西我不懂,所以可能说了冒犯你的话。我明日就要离开这里了,你不必放在心上,我离开不是因为你,我本来就要同友人离开这里的。盼你能得偿所愿,晚渔。” 晚渔怔怔落下泪来,她很久没被拥抱过了,眼前的人身体温度不高,柔软气息却令人安心,让她觉得酸楚不已,她回抱住苦楝:“对不起,道长。” “没事的,你说的对,人各有所求,不后悔就好了。” (还有一章就结束回忆杀,我真的努力了,很久没有日更4k以上了哈哈哈哈再等我一章) 斐孤的计划(回忆杀结束) 两日后,苦楝与文簇在丹阳的一个小镇上落脚。 文簇这次是彻底辞了官,买了一处宅子着手布置,他在院子里亲手重下两棵楝树幼苗,待四五年后长成开花。 苦楝应当是很喜欢楝花的,何况他与她当年再见之时便是在京城春日的楝树下,云雾般的淡紫落在衣袍,清苦浅淡的香气在记忆里从未远去。 他想要重新布置一个属于他和苦楝的家,假的也好,至少是他亲手造出的假象。 文簇在着手布置宅子的时候,苦楝借口买菜去了码头。 晚渔曾问她知不知道烈日下站在码头的感觉,她不知道,所以她来了。 秋末没什么太阳,码头人来人往,扑鼻的鱼腥味冲来,她仔细打量每个人的表情,没有客人时疲倦麻木的,有客人投来目光时抖擞精神,立刻扬起笑脸迎人。 他们就站着,身前一筐筐摆着活蹦乱跳的鱼,期盼地看向每一个有可能驻足的客人。 她看到有一家摊贩前除了一个农妇,还守着一个小女孩,衣着破旧,十分宽大,显然很不合身的,小心翼翼地在吆喝卖鱼。 她停在了这个摊位前,看着这个小女孩。 “姐姐,买鱼吗?” “这些鱼我都要了。”苦楝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拿出银两递给她。 小女孩开心的不得了,连忙拉着母亲装鱼,又后知后觉地问她:“姐姐,要杀鱼吗?” “不用了,就这样罢。” 苦楝看着这两人高兴地打包那一大堆鱼,看小女孩的母亲疲惫的面容上有着笑意,趁着装鱼的时间开口又问了一句。 原来都是这样,很多人家丈夫死了,就只剩女人带着孩子吃力地维持生活,在码头一天下来也挣不了几个钱,能供养孩子衣食都已是勉强,没办法让孩子去私塾的,更不要说学什么了。 秋末多少寒凉,小女孩的衣服虽然很不合身但还算厚重,可见母亲已经竭尽所能不让她冻着。 苦楝有些懂了,她其实很少踏入这种底层百姓的生活里,根本就不懂有很多普通人其实过得很苦。 她明白晚渔说的自由了,她想她应该也能做什么。 同年,她建了一所收容所,雇佣了人来收养一些弃婴,也帮没办法养育孩子的人家照看孩子,教他们读书识字,生活技能,以及一些防身技巧,取名为不诤院。 苦楝请了许多先生来教书,都是品性极佳有真才实学之人,有女子也有男子,文簇也在其中。 只要百姓们送来孩子,她都会收,可以归家的孩子就下学后回家,无家可归的便在不诤院住下。 长此以往,她与文簇声名远播,许多外地村镇的人也会将孩子送来。 苦楝不擅长和小孩子相处,她不擅长的事情,她就交给其他擅长的人解决。 她想以后这些孩子总能拥有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罢。 次年到了舟疏生辰之时,又是秋天,院子里的楝树长高了些,但还不够高大。 院子里的瓦墙上爬满的白蔷薇还正盛,秋风吹缀,蔷薇森茂,清馥静雅。 他们二人在楝树下的石桌上落座,苦楝一如既往为舟疏备下贺礼。 文簇收下她的礼物,还未打开就笑着开口道:“苦楝,我的生辰可以许愿吗?” 苦楝不明所以:“当然了。” “你伸出手来。” 苦楝依言伸出右手,文簇就拉着她的右手,拿出一只镯子飞快地给她戴了上去。 “我许愿,你要一直戴着这只镯子。”文簇朝她一笑。 苦楝低头看她手上那只镯子,似羊脂玉一般透亮的纯白底色,上头却似另用红玉刻了八个字,像是符咒又像纂文,她竟看不出来到底刻得是什么。 “我去庙里求的,大师说开了光,能保佑你。”文簇一本正经地唬她,看她雪白皓腕上戴着那只白玉血镯,透白中的那些红色字纹并不耀眼,反而十分沉静,像夏日晚间栖在花上的红蜻蜓,被捕捉封存在琥珀上。 这是文簇用久玉亲手刻下的,历代掌门的心血,他唯一保命的法宝,现下被他刻成一只镯子送给她。 他会老,会死,和她所剩的时间也不过短短几十年,她要成大道的,他却成了凡人,今生是不能再追随她的。 但是这个用禁术封着他心头血的镯子,凝结了历代掌门的法力,只要她戴着,哪怕他轮回转世也总能寻到她的。 他还想再见她。 其实离分别之时还有很久,只是要早做打算不是吗? 他那日辞官之时便下了决心,从此以后他就是舟疏。 其实只要能留在她身边,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失去自己也没有关系。 毕竟若是她知晓他是谁,她恐怕只会让他滚罢。 他会压住自己的性子成为舟疏,文簇这个名字从此丢掉就好了。 苦楝沉思了片刻,尽管并不习惯手上那份温和的分量,仍旧答应了他:“好罢,多谢你。” “舟疏,祝你生辰快乐。” “多谢。” 傍晚的风柔柔的,楝树的青枝只轻微颤动,苦楝抬头望去:“过不了两年,它就会开花了罢。” 文簇也望那树:“是啊。” 果然不过两年,楝树开了花,不诤院的孩子们也逐渐长大。 岁月如流水缓缓而过,院里人来人往,舟疏也慢慢地老去,只有她容颜不改。 镇上的人们也从不对她的相貌妄言,也从不对外人道她不老之事,只是愈发恭敬地唤她道长。 这年楝花落尽之时,舟疏去世,终年八十八岁。 她将舟疏安葬在不悲山上,合上棺木之时,看了那张苍老的面容许久,才将舟疏赠她的那只玉镯从右手摘下,轻轻地放在棺木中随他一起安葬。 她在舟疏的墓前站了许久,直到天色暗下才转身离开。 不诤院仍旧在收养孩子,她却不再停留此地,只请人看管,自己继续在人间四处游历。 多年后她在大理闹市之时,忽然有苍老的女声叫住她:“姐姐。” 她回头,是一年老的妇人,衣着朴素却气质典雅,看向她的目光里情绪复杂,眼中含泪。 她认出来了,是不诤院的孩子,总是撒娇叫她姐姐,不肯叫她道长。 苦楝微微朝那妇人一笑:“好久不见,如锦。” 那妇人激动着还要说什么,她却消失在了人群中。 缘起缘灭,自有定数,她早已不似从前。 雪白的冰面顽固不化,斐孤看遍了她的记忆。 他死后她也未曾有什么伤心之意,原来那个镯子那么轻易就摘下来了。 她完成了她的诺言,于是毫不留恋地摘下了彼此之间的羁绊,潇洒地离开了。 他在尘世辗转许久,无数次的轮回也寻不到心之归处,皆是因她放下了那个镯子,所以他无处可寻。 她已经成了九重天的司命,更加决绝更加冷冽,凡情俗事不能叫她有丝毫动容。 斐孤轻触那雪白冰面,司命确实是高不可攀,哪怕他怎么努力,她都不会动容。 可是他也没有变,他还是如从前一般喜欢她。 斐孤看遍了她的记忆,心里生出了一个大胆又疯狂的计划。 若是已成神的司命无法动情,那么未曾出世的苦楝呢? 不是神的她是不是能够被打动呢? 她为他织了很多场梦,这一次换他来给她织梦。 他要以心魂糅合她的记忆,造一个绝无仅有的梦。 他要她爱他,他一定要试一试。 若是她还是没有办法爱他……斐孤扬起笑容,那他就把奚殷杀了,把他的身体抢过来,扮作奚殷留在她身边好了。 反正他已经当过舟疏,再当一遍奚殷又何妨? (回忆杀结束!!就先这样吧,还有一些东西后面会交代。另:苦楝的镯子是参考去年看到的清代的白套红玻璃寿字手镯,有张摄影图,那个光影洒下就是尘封千年的故事感,很凄婉动人,于是就给苦楝安排上了,感兴趣可以搜一下,我表述不出它的美貌哈哈。) 讨厌毛茸茸 梁渠山。 苦楝醒来的时候就觉腰上被什么软软的东西缠着,她还未全醒,迷迷糊糊去扯腰上的东西,触手一片毛茸茸的松软,当即惊得撤了手,一下子清醒了。 微微转头就看见那少年蜷缩在她身侧,眉眼漂亮精致,唇红得似凌霄花一般,明明是英挺邪气的一张面孔,沉睡的模样看上去却无辜可怜,那墨纹的粗长尾巴自他身后绕过缠在她腰间,紧巴巴地不肯放。 啊,是那只蒲公英。苦楝有些无奈地微叹一声,一动也不敢动。 所谓蒲公英是她半月前在即翼山救下来的一只刚化形的白虎,才刚满百岁,连术法都不会用。 即翼山从属柢地,柢地之上只有四座山,分别是梁渠山、亶爰山、句馀山、即翼山,其余叁座各由大妖所占,梁渠山是她的领地,亶爰山由孔雀妩盼掌管,句馀山则是狮子潇雘的地界。唯余即翼山这一交界中心供群妖聚集,向来鱼龙混杂,很不太平。 她向来不怎么踏入即翼山,但那日梁渠山外实在吵闹,她忍不住起身去查看,就见一只法力低微的虎妖被几个妖怪欺负,旁边许多妖怪在起哄喝彩,取笑地看着这只虎妖被揍。 他看上去就很笨的样子,被打倒在地上站不起来,漂亮的桃花眼里只有慌张,脸上挂了彩,好几道血痕,身上更是到处都是伤,尾巴和耳朵都没遮掩地露出来,想是根基不稳,未完全稳住人形,半圆的耳朵软趴趴地耷着,长长的墨纹尾巴也无精打采地拖在地上,弄得脏兮兮的。 苦楝向来是见不得这样以多欺少的,没两下就收拾了那群妖怪,将他们轰走。 她皱着眉给这只虎妖施了清净诀,略点头就要回山。 那只虎妖小心地扯住她的衣袖,瓮声瓮气地给她道谢:“谢谢姐姐。” 声音倒是也很动听,看上去很是乖巧。 苦楝心一软,又塞了颗自己炼制的丹药给他吃,治好了他身上的伤,提醒道:“你小心些罢,多避着他们。” 那虎妖听话地点头,苦楝也就收了手离开了。 谁料这只虎妖竟跟她进了梁渠山,东躲西藏地逗留在她的地界。 她发现了,但是看这虎妖毫无攻击力,又安安静静的,也就索性由他去了。 事情就是这么一发不可收拾的,这只虎妖多少是有些缺心眼,又不敢在她面前出现,又要摘她梁渠山的果子,捉她梁渠山的鱼送到她洞府门口。而且他摘个果子还能摔个四仰八叉,浑身是泥。下河捉鱼罢,也不知是鱼捉他,还是他捉鱼,那么高高大大的一只妖,在河里扑腾,耳朵尾巴也全部打湿了,手上好不容易抓的鱼是河里最小的一只。 送到她洞府门口哒哒地跑来,然后偷跑的时候同手同脚,生怕被逮到,躲在石头后露出两只水汪汪的桃花眼偷看她的反应,但是尾巴却藏不住,兴奋地摇来晃去,从石头后露出一大截。 苦楝真的觉得这孩子脑子不大好使,想戳穿他又怕伤了人家的自尊心,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了他送来的东西。 她没有想过要收留他,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一只虎妖,她不喜欢那种毛茸茸的妖,看到他的尾巴和耳朵,总让她想起她最讨厌的蒲公英。 她还未化形时在一片山谷修炼,那里有许多灰白的蒲公英,风一吹满天飞,她避不开,总是大把大把贴在她身上,让她非常不舒服。她以前就期盼下雨,下雨把那些蒲公英冲散,然而后来下了雨,她才发觉水也没办法让那些蒲公英散开,蒲公英根本不惧水。 因此她更讨厌蒲公英了,把它视为最讨厌的花,从此以后看见任何毛茸茸的东西都下意识退避叁舍。 (绿茶斐孤上线了,开始玩火哈哈哈翻车的时候有他哭的,但是总算可以开启全书最甜蜜的一段时光了) 势在必得 一连几天,斐孤都装作刚化形的妖怪笨拙地去捉鱼摘果,苦楝并没有对他有任何表示,但是他知道她在看。 这是还未出世的苦楝,才六百岁,斐孤匆匆查看她的记忆,发觉她是要修炼至千年才会去人间历练的,一如既往地谨慎。 这个时候的苦楝依旧是冷淡的外表,眉眼间却有几分青涩,不同九重天早就无甚悲喜的司命。 他看遍她的记忆,发觉她身体对他毫无反应的关键是那枚朽丹,那枚她两百岁时费尽心思炼成的朽丹。 他在她的记忆中看到一位比奚殷还碍眼的人——那位奉命镇守雷峰塔的西天尊者。 斐孤每到关于那位西天尊者的记忆时盯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几乎是嫉恨地看着。过往的苦楝在尘世辗转,每每历经一件不解之事便来到那位尊者身边,同他一起打坐听他诵经,那个人也平和地为她解惑。 她竟在那个人身边看过了四时景色,安静待了不知多少年。每有所悟时,她或会离开很久,但归来之时却又在那个人身边闭眼打坐,转眼又过百年。 像是要弃道入佛般,她会待在那位尊者身旁,不动声色地为那人布下结界遮雨,共听一夜残荷细雨。那人镇守此地千年,她便会关心他苦守在这里情不情愿。 她最厌寒冷,冬雪霜寒,她昏昏欲睡之时,那位色空俱泯的尊者会为她悄悄停下风雪,施法令她的紫绫覆在她的肩头,严严实实将她裹住,待她醒时却又欲盖弥彰地先一步撤走。 他们最贴近的一次斐孤竟看不清,应是寻常对话,可是在那人说了最后一句时,苦楝一反常态地拉住那人手腕。 仅仅只是拉了一下手腕,这一拉,二人皆是一惊。 妖是不能触碰西天的佛的,苦楝手便在刹那间受了重伤。她好似愣住,不得不松开。左手似霜冻一般,手心层层皲裂,几乎是皮开肉绽。那人也下意识地退后,见她伤了又想上前,又不能靠近,滞在原地,只能隔空施法抚平她的手伤。 后来二人再说什么便模糊了,苦楝当夜离开了。像是对她不再重要,这点记忆便模糊成水雾,快要想不起了。 斐孤咬紧牙看这一切,忽然觉得奚殷其实也没这么碍眼。什么五蕴皆空,他不信那人不喜欢苦楝。 两个人像是同类一般惺惺相惜,斐孤觉得二人之间好似无关风月,又隐隐感觉到那风平浪静之下的暗流涌动,总之令他极为不安。 直到看到苦楝千年后来同那人告别,洒脱地去历天劫之时,他才松了口气,还好,至少苦楝不喜欢那人不是吗? 那位尊者明明喜欢她,却助她断了情欲,替她指点迷津,又眼睁睁看她顺利飞升,再不能同处,上万年来两人也不过只见了两面。 真是好心性。斐孤自叹不如。 斐孤很介意那颗朽丹,本欲回到最开始之时去阻止苦楝见那位尊者的。 可是伪境之内到底不能扭转一切,他造的伪境只有一半可由他掌控,实际上是依靠苦楝的记忆而定的,他可以重现她的历程却不能更改变她的根本决定。 她得自己心甘情愿才可以,所以这一次他要设计使她心甘情愿地舍弃朽丹,选择他。 他不是西天的佛,不懂放下,他爱的人他一定要留在身边。 装可怜 第十日,苦楝下午没在洞府门前收到那虎妖送来的果子与鱼,心下有些疑惑,料想那孩子应当是又在草地里打滚,玩过头了。 梁渠山景色最好,绿波秀山,幽敞动人,遍地奇花异草,草木柔软芳香,百花竞放,姿态奇艳,处处都是蹁跹的彩蝶,夜里更是萤火纷飞,似凡间香灯烟火璀璨夺目。 上次她便看见那只蒲公英变回原形追着蝴蝶满山跑,幼稚得很。结果蝴蝶没追到,整只虎四仰八叉地扑倒在草地上,压弯了那些柔软的草叶,惊得树上百灵也飞走。 他自己笨重地爬了半天才爬起来,尾巴尖也都是散碎草屑,粉粉的鼻子上也落了些苦绳花瓣,五瓣内里带粉的花落在白虎的鼻子上,看上去还是怪可爱的,只是遮不住的傻气。 怎么这只蒲公英这么笨? 苦楝有些怜惜她梁渠山的蝴蝶了,被这只蒲公英追来追去简直是无妄之灾。 结果下午那蒲公英就轻手轻脚地在她洞府前放了好几只蝴蝶,那蝴蝶被放在一个用草叶编制成的粗糙篓子里,扑腾扑腾飞不出来。 苦楝看了看那草篓,又看了看被关起来的蝴蝶,很想告诉他别再追蝴蝶了。 目光一移,看那孩子躲在石头后眼巴巴地盯着她,墨白的尾巴翘得老高,像是等她夸奖一般,她又怎么也狠不下心斥责他,只好捡起草篓收了进去。 晚上的时候又察觉那蒲公英没走,她有点好奇,出去一瞧,这孩子又变回了原形躲在那石头那儿,可怜兮兮地舔自己毛茸茸的爪子,似乎有好几道伤口。 苦楝想了想那个粗糙的草篓,按这蒲公英笨笨的脑袋,估计是编草蒌的时候割伤的。 怎么这么笨?她思来想去,就是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妖,真想告诉他老老实实消停一会儿,好好修炼。 但是她又说不出口,她还是不大习惯批评这种又笨又大只的妖怪,他也没什么坏心眼,她总不好将人家的好意糟蹋了罢。 于是等到那白虎呼噜呼噜地睡着时,她还是好心地给他治好了爪子的伤。 她一点也不愿意挨着他毛茸茸的爪子,是有点嫌弃地离叁步远,用紫绫凭空轻轻绑住他的爪子给他施了法。 苦楝是真的很讨厌蒲公英,看着毛茸茸的玩意儿就犯怵。 过了几日,她也就渐渐习惯了蒲公英的呆笨,毕竟她不能要求所有妖怪都十分聪明,笨也就笨点罢,至少还是挺单纯一只妖。 结果今日下午没见着那蒲公英,待到夜色已深外头还是没动静。苦楝便有些坐不住了,那孩子不会在哪儿又摔着了罢? 她灵识在梁渠山一扫,草地里、树上、河边都没有那孩子的踪迹,竟像是消失在梁渠山一样。 苦楝皱起眉头,决不可能,蒲公英根本就没妖力,不会平白无故走出梁渠山。 难道又是那群妖来欺负他?苦楝脸色一变,但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擅自踏入她的地界。 苦楝觉得那只蒲公英实在是太脆弱了,圆滚滚的一只虎,笨得可怜,犹豫了片刻还是亲自去寻他了。 夜里萤火漫天飞,流苏树上的红果发着光,像一颗颗人间的小灯笼。 苦楝寻了许久都没寻到他,一筹莫展之时看见百蛰崖边林木蔽亏,有扎眼的白毛,像是从那孩子身上掉下来的,还带着血迹。 怪不得找不到他。苦楝扶了扶额,飞身而下,果见百尺高崖下蜷缩着一受伤的白虎,浑身又是脏兮兮的,后腿直挺挺支着,像是摔伤了。 “变回来。”苦楝走到他身边,没好气地开口道。 四周黑黢黢的,只有那一身雪白扎眼得紧。那蒲公英耳朵抖了抖,粉粉的鼻子也抽了抽,像是浑身使劲在变回人形,但半晌也没成功。 苦楝好没耐性,见他半天没变回来,叹了叹气就施法将他变回人形。 人又蜷缩在地上勉力支撑起来,苦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瞅着她。 “姐姐……”那蒲公英小声叫她,像是怕她嫌弃他笨,认真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不小心摔下来的。”而后低着头,像是在等她训斥。 看出来了。苦楝心想,总不可能是你自己想跳罢。一边想着,吝啬地只伸出一根手指抬起他的下巴,左手迅速给他嘴里塞了颗丹药,有点不满地看着他的耳朵和尾巴。 真碍眼。为什么她施法还是收不回他的尾巴和耳朵?这人法力未免也太低了。 她转身就要走,那蒲公英有些着急,哒哒地追上来扯住她的衣袖,像怕她把他丢下:“姐姐,我上不去,腿疼。” “吃了药还疼?”苦楝有些疑惑,就见他很艰难地捞起裤脚,膝盖被藤蔓尖刺扎进去了,都已经发紫了。 “嗯,很疼。”那蒲公英低着头,长发用草叶编织的发带绑起来,现下已有些散了,有些毛躁地贴在他脸颊上,他怕痒地拨开,身上简单的月白长袍也灰扑扑的不能看。 苦楝实在没了脾气,指尖紫光一闪,他的膝盖就恢复如初,那孩子方才绽开笑容,苦楝已经干脆利落地用紫绫绑着人甩上去了。 她其实可以拉着他的,但是她不想。 二人已经出了崖,这外头不似崖底黑暗阴森,萤火在他们身边飞啊飞,那孩子目光又被吸引了,像是忍不住就要伸手捉的样子。 “我本来看见那有朵很漂亮的花,想送给姐姐,但是……”那蒲公英开始喋喋不休,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你能不能不要做这些无聊的事?”苦楝有些烦,声音稍稍提高,蒲公英立刻就安静下来了。 “对不起。”他失落地道歉。 苦楝也不是故意要凶他,见人耷眉耷眼的也有些不自在,顿了顿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好好修炼,不要天天玩乐。” 什么捉蝴蝶摘花捉鱼真的没必要。苦楝心里补一句,到底没有说出口。 “可是我不会修炼,没人教我,我就是这样长大的。” “没人喜欢我,我也没有朋友。” “我只有自己一个人玩。” 蒲公英越说好像越委屈,眼睛扑闪扑闪地眨,好似要哭出来。 不是罢?这就要哭? 苦楝呼吸都不畅了。 “不准哭!”苦楝开口喝道,那孩子被她吓了一跳,葡萄般黑亮的眼睛幽幽地看着她,闷闷地应了一声:“哦。” 两人走在回她洞府的路上,脚下有轻微的草叶声。 那蒲公英忍了忍,想了想又好像更委屈了,尾巴没精神地垂着,耳朵也不动了,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他又着急地擦眼泪,此地无银叁百两补充道:“姐姐,我没哭。” 苦楝:“……” “别哭了,我教你行了罢。”苦楝见不得他一个劲抹眼泪的样子,她不过只是凶了他一下,至于哭成这个样子吗? 她洞府就在前方,蒲公英高兴起来,破涕为笑道:“真的吗?” “嗯。” “那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那孩子眼神天真地看着她。 “什么?”苦楝疑心自己听岔了。 “你要教我修炼,那我不可以和你住在一起吗?不住在一起又怎么修炼呢?而且外头好多虫子咬我,天气好热,姐姐,我想和你一起睡。” 蒲公英这个时候脑袋就好像很聪明了,虽然苦楝也没想明白,一起修炼为什么要住在一起,但是听他说被虫子咬又觉得把这只蒲公英丢在外面确实挺不人道。 万一他又摔在哪儿又怎么办,还得来找他,真麻烦。 苦楝久久不回答他,那孩子又委委屈屈地开口,眼见着又要掉金豆子:“你不愿意吗?” 苦楝没忍住拍了拍他的头:“不准哭,听到没!” “可以,但是你要听话。” “我可听话了!”蒲公英尾巴又翘得老高,一个劲点头,拍胸口向她保证道。 (努力了,但是没成功到5k) 抱着睡 进了洞府以后,这蒲公英倒是安安分分的。 她的洞府统共只有一张暖玉床,一处温泉,没有这孩子的睡处,总不能让蒲公英和她一起睡罢,于是她又变了一张床榻给蒲公英,两人隔着十尺之遥。 洞内千影灯明晃晃的,蒲公英倒是没说什么,安安静静躺上去,乖巧地打了声招呼:“姐姐好梦。” “嗯。” 苦楝闭上眼,洞府内万影灯随之熄灭。 只是夜半时分,雷声滚滚,苦楝被身旁忽然贴近的热物惊动,一睁眼身侧蜷缩着一只毛茸茸的白虎,浑身都在发抖。 没有丝毫的犹豫,苦楝不客气地将那只虎踢下了床。 “你作甚么?”黑暗之中,只有雷电雪亮,苦楝逼他变回了人形,只见那蒲公英满脸惊慌得捂着耳朵,卷着尾巴,透蓝的眼睛水汪汪的,瓮声瓮气道:“姐姐,我害怕。” “你没听过打雷吗?”苦楝无奈地问,看雷声一响他整只妖耳朵一抖,尾巴炸毛似的拼命往后藏。 “我害怕,姐姐。”那蒲公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在问什么,哆哆嗦嗦往她身边躲,一只手拉住她的裙摆,力气奇大无比,生生将她拽得一倒,背后倚靠着床脚才不至于倒下,整只妖极快地死死抱住她的腰,将头埋进她的怀里,毛茸茸的耳朵一边抖一边使劲在她怀里蹭。 苦楝身体一僵,低头就看着那蒲公英尾巴紧紧蜷在她身侧,她忍不住使劲推他:“打雷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那蒲公英抱得死紧,她蛮力掰扯竟然没扯开,那软软热热的触感在她怀里蹭来蹭去,苦楝背后发麻,忍无可忍施法将人甩了出去。 砰的一声,蒲公英被甩得老远,脸上痛苦之色一闪而过,很快又低下头委委屈屈要过来抱她:“姐姐,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苦楝飞身避开,皱着眉斥道:“胡言乱语。” 她不愿让他近身,又见他十分慌乱,笨拙地往她身边追,当即封了他的耳朵,将人用紫绫严严实实地绑起来甩在他的床上,用口型示意他:“现在听不见了,不用怕了。” 苦楝好整以暇地看着像块木头一样直挺挺躺在那儿的他,外头电闪雷鸣,蒲公英漂亮的蓝眼睛呆呆地看着她,也不挣扎,吸了吸鼻子就开始无声地流泪。 “你哭什么?”苦楝被惊住,这只蒲公英怎么动不动就哭? 蒲公英不理她,像是不满她的问话,忍不住发出些声音呜呜地哭,泪水糊了满脸,软趴趴的耳朵也因为他哭随之一抖一抖。 “你别哭啊。”苦楝连忙给他松了绑,又想起他听不见,立即解了术法,勉强坐在床边哄他,“别哭了。” 他倔强地别开了脸,还是呜呜地哭。 “你哭什么?你怕打雷,我封了你耳朵你听不见不就不怕了,为什么还要哭呢?”苦楝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解决方法有什么问题。 “你既然讨厌我,为什么要同意让我和你一起住?你明明就是讨厌我,你嫌弃我。”他抽抽搭搭地控诉,别过脸就是不肯看她。 苦楝有点心虚,还是解释道:“我不是讨厌你,我就是不习惯。” “我知道我长得也不好看,法力也低微,姐姐你嫌我笨,长得丑,还有收不起来的尾巴和耳朵,我明白的,我不会故意惹人嫌的,我这就走。” 那蒲公英倒是个倔脾气,一言不合就要走,人还在不停擦眼泪,雷声不断,他被吓得尾巴都还在炸毛,就倔强起身要离开她的洞府。 苦楝被他一说心里很有几分过意不去,她又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小题大做了,自己的嫌弃表现的太明显了,伤了这只妖的自尊心。 “我没有嫌你笨,没有嫌你丑。”那只妖已经伤心欲绝地要走出门了,苦楝还是过去拉住了他。 她确实有点嫌弃他的耳朵和尾巴,所以她没有办法说谎骗他。 谁知蒲公英这个时候也很敏锐:“那你就是嫌弃我的耳朵和尾巴,你一点也不愿意挨着我。” “我……我没有,我愿意挨着你的。”苦楝到底还是昧着良心说谎了。 “我不信。姐姐,你讨厌我就讨厌我,没关系,本来就没有人喜欢我。我走了。”像是非常失望,蒲公英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了,哭红的眼睛已经不看她了,垂头丧气地要走。 苦楝真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了,欺负一个百来岁的小妖怪,惹得人家伤心欲绝,雨夜要出走。 她拉着蒲公英不放,很勉强地摸了摸他的头,手心微微拂过他软趴趴的耳朵:“我真的没有讨厌你,我愿意挨着你。” 苦楝把他身体掰过来,哄道:“你不是怕打雷吗?现在出去外头也还在打雷。是我不好,不该绑着你,今夜我陪你睡好罢?” 那蒲公英不大相信地看着她:“你不用勉强的。” 苦楝心里很勉强,但还是强撑着说:“不勉强,你看我摸了你的耳朵,我真的没有嫌弃你的。” 蒲公英还不大愿意动,苦楝拉着人走向自己的床榻,好声好气地哄道:“好了,听话,过去歇息罢。”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有讨厌他,苦楝硬生生把人按在床榻上,自己也睡在他身侧。 她闭上眼开始酝酿睡意,惊雷一响,那只蒲公英又胆怯地开始试图环住她的腰,苦楝忍着没动,那手臂的温热渐渐环绕,他慢慢地凑近了,身上大股草叶清香直往她鼻间钻。 苦楝一动不动,任由他慢慢地将她搂过去抱在怀里。 其实蒲公英还是很高大一只妖,苦楝身形纤细,被他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像是抱着一只漂亮轻巧的木偶。 他的尾巴也开始缠在她的腿上,像是从她身上汲取养分似的,整个人紧紧抱住她。 苦楝忍着,心想到底忍过今夜,克服自己的厌恶也是一种修炼。 那毛茸茸的尾巴在她大腿间圈着,热热的软软的,来回晃动的。 苦楝头皮发麻,可那只妖好似已经极安心地睡着了,很快呼吸变得清浅绵长。 日复一日 苦楝整整一夜没睡着,那只妖睡得好不安分,不知怎得脸颊往她侧脸挨蹭,尾巴慢腾腾地绕着,好似轻微地扫过她腿间。 她心里不舒服,身体也十分不自在,蒲公英身上暖乎乎的体温几乎要把她暖热了。 她虽畏寒却也实在不喜这样的热度,更何况她几百年来从未同人这样紧密地缠着抱着睡在一处,一时半会儿无法适应。 等到天色明朗,蒲公英才悠悠醒转,见她安然地缩在他怀里,好似心情又好了些,因为他的尾巴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晃来晃去。 苦楝便借机随之睁眼,不动声色地从他怀中起身。 “姐姐,你醒了。”那只妖睡得脸红扑扑,开心地看着她:“我去给你摘果子吃。” “不用了。”苦楝制住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姐姐想叫我什么就叫什么。”那蒲公英朝她扬起笑容,“我还不知道姐姐叫什么名字。” “我叫苦楝。”苦楝看着他,心想我若是叫你蒲公英恐怕你知道为什么又要哭鼻子了,看了看那妖的尾巴和耳朵,想了想:“我叫你阿茸好不好?” “阿茸?”那蒲公英天真地看着她,“好啊,姐姐取的名字我都喜欢。” 苦楝勉强嗯了一声,解释道:“你如今不识字,我只能随意取个称呼,待你识文断字以后,你可以取一个你喜欢的名字。” 阿茸乖乖地看着她,似懂非懂地点头。 “阿茸,你跟我来。” 苦楝走在他身前,阿茸应声跟上,便见她抬手一挥,一道紫色结界骤然出现,苦楝先行走了进去,身后却无人跟来,一回头阿茸犹豫地看着结界,一副不敢进来的样子。 苦楝忘了这只蒲公英胆子小,没见过的东西自然是害怕的,她走到结界处对他伸出右手:“别害怕,你把手给我,过来。” 阿茸看了看她的手,极为胆怯地伸出手,要放不放地试图搭上来,苦楝很耐心地看着他,语气也很轻柔:“别怕。” 她话音落下,阿茸就紧紧牵住了她的手。苦楝没有觉得有丝毫异常,反而松了口气,像牵孩童一般牵着他踏入结界,进入她的藏书室。 她的藏书室皆是经年累月细心收集的,有数不尽的典藏秘籍,也有许多人间的诗书戏文。 纵横遍布的沉木架上暗刻楝花纹路,满满当当的藏书堆迭,书桌之上笔墨纸砚应有尽有,还有些褪色的笔墨,字迹洒脱清逸。白墙之上也悬挂着不少字画,大多是道家心要,上其中“清浊本一,动静不二”正挂于书桌之上,十分醒目。 “你坐罢。今日你先看这几本,有不懂的便来问我。”苦楝一番挑拣后便丢了几本书在书桌之上,随手拢去之前的书册,变出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俨然一副监学的做派。 阿茸老老实实拿起书,开始皱着眉头看。 “你书拿反了。”苦楝叹了叹气,看蒲公英慌张地把书翻过来。 她以为妖都是十分有悟性的,她只要给他看书他便能明白个几分,现下看来她莫不是得亲自一字一句地教他才是? 苦楝没奈何,起身坐到他身册,拿过那本千字文,开始一字一句地教他。 蒲公英生得笨,她教一个字便执笔写一遍,但蒲公英连笔都拿不稳,像稚童一般捏拳握着笔,一个不留神笔就掉在他衣袍上,雪白的袍子立刻印上大块墨迹。 阿茸害怕地看着她,像怕被她训斥一样急忙去捡,手心又立刻染黑了。 苦楝施了个清净诀,平静地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没关系,这样拿。你别怕,慢慢来。” 斐孤看着她安静温柔的侧脸,心里打起算盘来。 她对阿茸几乎表现出他意料之中的耐心,他想:这就是没有成神的苦楝,待弱者这样好这样有耐性,这很好,他会慢慢地让她适应他,不得不接纳他。 苦楝回头的瞬间,他又扬起无辜的笑容,她开始握着他的手慢慢教他写了一遍,梨花纸上一个漂亮的天字便落了下来。 她让他将这个字写个二十遍,阿茸听话地握着笔,笨拙地照着写。 苦楝看着他的字迹,歪歪捏捏毫无风骨,忽大忽小,像是一些胡乱揉成的面团。 她心中叹道,没关系,至少他写出来了。 一连五日,她都手把手教他写字,阿茸对她言听计从,很是认真地读书识字。 只是一到了夜里,事情就不由她控制了。 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这孩子日日都要同她一起睡,理直气壮到了一种让她疑心自己哪里做错了的地步。 “是姐姐说的愿意挨着我,昨夜还主动陪我睡,怎么今日就不愿意挨着我了吗?难道姐姐又讨厌我了吗?”阿茸是带着七分疑惑叁分委屈问她,眼睛像是马上就能蓄起泪来。 苦楝看人又要哭了,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没有,当然没有,睡罢,睡。” 毫不意外地又被人抱了满怀,她像是那孩子心爱的玩偶一样被他抱着不放,手放在她腰间,尾巴也要缠着,柔软的脸颊很快就会贴着她的侧脸,每一夜都是如此。 尤云殢雨 其实蒲公英也不是没有一点优点,他还是挺勤学好问。 这两月来他每日上午便在苦楝的藏书室里学习图书,下午苦楝便教他一些基础的术法与心法。 他学得很慢,但是态度很好,甚至拿了本菜谱每日固定变着法子给她做菜。 她清修的洞府根本不会有凡人的厨房,但架不住这孩子一天到晚磨她,她还是变了个厨房给他。 第一日他就把厨房弄得鸡飞狗跳,最后灰头土脸地端上来一道五味杏酪鹅,一道紫苏虾和一道桃花羹。 苦楝想收走他手中拿的那本菜谱,这些菜怎么看也太有难度。这蒲公英抓蝴蝶都费劲,还不知去哪儿抓鹅捕虾,最后也不知怎么鼓捣出的这些菜,虽则品相看起来还不错,可她也不对他抱什么期望。 “姐姐,尝一下嘛。”蒲公英总是爱撒娇,水灵灵的眼睛,灰扑扑的脸蛋,那么大只妖弯着腰抱着她的手臂,拉着她坐在石桌前。 苦楝也说不出个拒绝来,意思意思各夹了一筷子尝尝,意外的竟然还很不错。 “怎么样?怎么样?姐姐,好吃吗?”蒲公英一个劲问她,尾巴又摇来摇去,很兴奋地摆着。 “好吃,做的不错。”苦楝还是夸奖了他,得到那蒲公英绽开的笑容。 “那我以后天天都做给姐姐吃!”蒲公英可开心了,好像得以施展才华一般,嘀嘀咕咕又要去捡他的菜谱看。 苦楝拉住他,秀气的手指按在他的手腕,蒲公英的眼神落在她的指尖。 苦楝看他低头,又放柔了语气,耐心地劝他:“阿茸,你不必日日做菜。修道之人最重要的便是道法上的精进,你还是把心思专注于修炼之上,比如可以先稳定一下你的人形。” 蒲公英那尾巴立马就耷拉下来了。 不好。苦楝心道,果然就见蒲公英开始委委屈屈地看着她,有点自卑地揪住耳朵开始使劲往下按。 “姐姐是又嫌弃我笨,法力低微维持不住人形吗?姐姐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我做的菜罢。” “我没有,你不要误会。”苦楝立刻去拉开他的手,蒲公英墨白的耳朵被揪红了,她手无意擦过,只觉一片热烫,忍不住开始皱起眉头。 蒲公英手被扯开,又往下开始开始期期艾艾地揪了揪自己尾巴,用了劲要扯掉似的。苦楝忍着摸了摸他的尾巴,覆着他漂亮的手安抚似地按了按,再拉着他的手松开他的尾巴。 那毛茸茸的尾巴扫过手心的感觉怪异又柔软,真的像极了蒲公英,她心里很有几分抗拒,但又怕他继续自伤,极力无视心中的别扭去看他的表情。 阿茸的眼睛颜色却也深了许多,苦楝弯着腰,他是微微俯视她的姿态,清楚地看她白皙的手指抚过他的尾巴,恍然间很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深蓝的眼眸显得他的面容很有几分邪冶,又是无辜脆弱的神情,混杂在一张脸上很有迷惑性。 她没在意,只以为阿茸稳不住人形兽化程度又深了些,专心地看着他的眼睛哄道:“阿茸,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动不动就自伤。我没有嫌弃你笨,我……你维持不住人形也没关系,我只是觉得你以后要出去历练,根基打牢比较重要。其实修炼好了,我们是可以辟谷,不必在意口腹之欲的。但是你若是实在喜欢做菜也没有关系,我会吃的,你别难过。” 苦楝难得跟他说这么多话,像是在哄家中顽皮的孩童,耐心又宠溺。 阿茸一把抱住她,蹭在她颈窝,毛茸茸的耳朵扫过她的耳朵,苦楝又是一僵,听他闷声闷气道:“我知道了,姐姐,我就是太怕姐姐讨厌我。” “不会的,没有讨厌过你。”这孩子动不动就要抱,苦楝也知道这蒲公英心思敏感,无奈地摸了摸他的长发。 她很耐心地教他,待他也好,总觉他柔软可欺,怕他以后出去游历被人欺负,只盼着他早日道法精进,方可独当一面。 她也不是有意纵容他,百来岁的小妖怪贪玩贪吃些到底无妨,其实也没必要逼得太紧。 过不了多久那孩子又高兴起来,晚上也钻进她的藏书室,坐在书桌前说新学的词,要“挑灯夜读”。 苦楝都随他去,也就默念心法在他对面闭眼打坐。 不过半个时辰就发觉那蒲公英磨磨蹭蹭走到她身前。 “怎么了?”她没有睁眼。 “姐姐,尤云殢雨是什么意思啊?”那蒲公英用疑惑的语气问她。 苦楝霎时睁开了眼,见他正拿着一本书困惑地看着。 “你在看什么?”她示意蒲公英把书给她。 “读诗词。”蒲公英不好意思地笑笑。 苦楝把书拿过来一看,是一本唐宋诗词,蒲公英看到的是首《剔银灯》。 “月下风前,偷期窃会,共把衷肠分付。尤云殢雨正缱绻,朝朝暮暮。” 苦楝欲言又止,这孩子是哪翻了本风月词? “就是凡人欢好的意思。”苦楝干巴巴地丢下一句。 “什么是欢好?”蒲公英追问。 “就是缠绵之事。”苦楝有点为难地开口。 “什么是缠绵?”那孩子还是不懂,困惑地看着她问个不停。 苦楝有心解释,到底也不知如何与他形容:“我也不知道怎么同你解释,你长大了就懂了。” “我已经长大了,姐姐,到底是什么意思?”蒲公英皱了皱眉,不赞同道。 苦楝失笑,没有把书还给他:“算了你也不必懂,修道不必在意这些意思,你去看心法罢。” “哦。”蒲公英点了点头,乖乖转身回去了。 苦楝匆匆翻了翻这本诗词,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何时有过这么一本书。 恨水 梁渠山的日子过得飞快,十年一过,蒲公英总算是稳住了人形,苦楝再也没瞧见过他扎眼的尾巴和耳朵。 她不免松了口气,只是这孩子性子还是那样,半点也不沉稳。平日里蒲公英每天变着法子做菜,端着要她同他一起吃,夜里也硬要同她一起睡,若她委婉拒绝,动辄就要哭:“姐姐就是讨厌我!我变成人形了姐姐就更不愿意挨着我了!” 她头痛得很,少不了又是折腾大半夜哄他,看那孩子脸上挂着泪抱着她不撒手,心里叹了不知多少次气。 娇气!她心里批评道,被人抱着也不敢再动,多少是有些习惯到麻木了。 十年,她的洞府不知何时被蒲公英布置成极有烟火气的模样,到处都是那孩子的痕迹。 身下这方暖玉床上有他亲手缝的梅花枕,他摘的棉花,晒干的梅花塞在一起,缝得不说多好,到底能看。 她教他炼丹,他举一反叁又跑去烧瓷刻玉,梁渠山上玉石有许多,他每日在山里跑,小厨房里渐渐就多出许多他拿烧出来的漂亮精致的瓷器。 某日他还兴奋地跑来送她亲手雕刻出来的玉簪,是难得的紫玉,楝花的样式,雕刻得栩栩如生,剔透又清雅。蒲公英会不由分说拉她坐在镜台前,要给她梳新学的发式,撤走她发间的楝木簪,戴上他做的玉簪。 她看镜子里笨拙的蒲公英,修长漂亮的手指在她发间穿梭,极认真地在给她绾发。 其实这些东西对她而言都是不重要的,她心里无所谓喜欢不喜欢,但是看他期待的样子也就由他去了。 她有时会反省自己是否太过纵宠他,会不会将这孩子教养得越发娇气。 她无数次想要告诫他不要在意身外之物,不要贪图口腹之欲,但看那孩子兴致勃勃的样子,又不想惹得人家掉眼泪。 毕竟最后大抵又是蒲公英哭哭啼啼说姐姐讨厌我了吗? 唉。苦楝总是忍不住想叹气,也未曾注意十年来竟也习惯了他,被他抱着入睡再没有半点别扭之感。 梁渠山的景象对她而言永远是寂静的,四十年弹指刹那。 她教蒲公英剑法,时值暮春,少年持着树枝在楝树下舞剑,身法如风,潇洒利落。 他收剑后永远笑意盈盈朝她奔来讨夸奖,少年人衣袂纷飞,明亮似春日盛放的花,楝树云雾般的紫在他身后,他高束的马尾似流动的绸缎,从她那儿要去的紫色发带亦随之而动,苦楝一直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 “姐姐,怎么样?” “不错。”她总是如此回答他。 蒲公英总是很容易满足,他低头笑了笑,又神秘兮兮地让她闭眼:“姐姐,闭眼,我有东西送给你。” 苦楝依言闭眼,不知这孩子又做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她的手被他摊开又合上,手上沉甸甸的分量是一把长剑。 “好了!” 苦楝睁开了眼,是一把轻巧的长剑,剑身刻满了繁复精致的楝花,剑柄嵌了颗血石,剑刃锋利似弦月,寒气逼人,冷而艳丽。 “我从百蛰崖发现的一块青铁,索性铸成一把剑送与姐姐。”蒲公英期盼地看着她,依旧在等她的夸奖。 她却垂眸拉起他的手将剑还给了他,一边召出自她持起那把剑就蠢蠢欲动的恨水,摇头道:“我已有配剑,不能收的。” 她亮出恨水向他解释道:“阿茸,若是修剑道便只能自己选择剑。你也要自己去寻一把真正契合你的剑。即便你不修剑道,其他本命法器也是同理。” 苦楝看他失落地摸着剑的模样,解释道:“只是剑不是讨人欢心的玩意,你还太小,你不明白。” 她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开心,可是我只会选我的剑,你送我剑,恨水该不快了。” 蒲公英到底孩子气,立刻就丢掉手上漂亮的长剑,有些好奇又有些不甘地来看她的恨水。 其实除了开始救他之时,她从未在他面前亮过剑,指点他剑法之时也是随意折了树枝作剑。 他正要顺着她的手摸上剑柄,恨水便不受控地脱离苦楝之手,剑柄狠狠敲在阿茸手腕,长剑一转冲他命门而去,直欲将他击杀。 苦楝一惊,蒲公英已受惊地重重跌在地上,长剑毫无收束地刺破他的脖颈,已然见了血。 “恨水!”苦楝喝道,意欲召回,恨水却头一次不听召唤,决意要杀了蒲公英似的,他修长的脖颈已然鲜血淋漓。 苦楝立刻飞身去握住恨水剑刃,挡在蒲公英脖颈之前,她手心顷刻被剑刃划破,恨水一顿,剑身哀鸣一刻,这才安静了下来,她皱起眉安抚似地触了触剑身,才从容将恨水收起,蹲下身去摸蒲公英的脖颈,柔和紫光缓缓流出,抚平他的伤口。 她轻声哄道:“没事了,没事了。” 蒲公英吓得一动不动,很有几分委屈:“姐姐,你的剑讨厌我。” 苦楝有些尴尬,很委婉地开口:“可能是因为你碰了它罢,命剑都是认主的,不能给别人碰的,你碰了它,它便不服。” 斐孤却酸溜溜地想:是吗?那么奚殷能碰你的剑吗?你都曾持他的剑。为什么不告诉我,其实是因为你心里并不认可我,所以我根本就不能碰你的剑呢? 他失神地想:四十年,他仍旧没办法碰她的命剑,在苦楝心里,他仍旧不过是一个逗趣的玩意儿罢。 “再加上你送了其他剑来,恨水有些不悦也是正常的,它不是有意要伤你的。” 苦楝的话里话外都没有一丝一毫质疑恨水的意思。 斐孤心里很失落,面上却开始装乖:“我毕竟不如姐姐的剑陪在姐姐身边久,被它伤了也是我的错。” 苦楝神情立刻有些不自在,蒲公英这话听起来倒是很奇怪,像是在和她的剑争宠似的。 到底是她的剑伤了蒲公英,苦楝扶他起来,又捡起他扔下的长剑递给他:“是我的不是,没留意叫它伤了你。” “姐姐不要,这把剑对我而言也没什么用了,我本来就是想把它送给姐姐的。” (恨水belike:我要杀了他,这什么玩意儿,主人他骗你,主人快跑!) 名字 苦楝低头看那把剑,还是拉起他的手放回他手中,语气如常:“我心领了,还是要物归原主。” 是半分不肯收,一副任他处理的样子,总归不能丢给她。 斐孤提剑径直走回楝树下,就这么轻松抛下,面上淡了:“我总会找到姐姐喜欢的东西。” 阳光正好,风一吹过,楝花轻轻落于他肩头,迷梦一般的紫,苦楝抬眼望去,只觉光阴一刹,楝树越发茁壮,阿茸站在树下也是高大挺拔,她才恍神这孩子已经长大了。 “阿茸。”苦楝叫他。 他回身看她,隔着几步之遥,他再度走向她,依旧是澄澈无暇的一双眼:“怎么了,姐姐?” “你如今也大了。”苦楝轻声道。 斐孤登时心中一凉,不会要赶他走了罢? “我之前随意给你取的称呼不能再用了,你自取一个真正属于你的名字罢。” 斐孤这才松了口气,笑道:“阿茸就很好,我喜欢姐姐取的名字。” 苦楝却摇头:“不,你的名字要你自己决定,那是你的期许。” 斐孤便凑近了问她:“那姐姐的名字也是姐姐对自己的期许吗?” 苦楝点点头:“自然。” “我想知道有什么寓意吗?” “我在春日出生,楝花满山,随即就取了名。但后来发觉楝树乃是五鬼树之一,凡人觉得不吉,不宜入宅,我就更喜欢了。它开在外头,开在佛寺里,我在静果寺再度见花开之时,晚钟一响,我一眼望去,人来人往,它静默自在,暮春初夏之时依旧开得很美。我想我也要像它一样待在我喜欢的地方。” “那我知道我要取什么名字了。”他笑了笑,笑容清冽纯粹,目光十分温柔地落在她身上。 “什么?” “叫斐孤。我想只要能留在姐姐身边,我就永远不会是孤身一人。” 苦楝被他这样看着本就有些莫名,但听此言,当即心下一跳,立刻拧眉正色道:“不可胡闹。这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你要去你所寻之处,怎可一直困在他人身旁?” 他却面上困惑,十分不依,又来执她的手:“我所寻之处便是姐姐身旁,姐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一辈子都不要离开姐姐。” 苦楝大惊,心道果然将孩子宠坏了,如今是一点也不肯独自面对风霜了。 她被牵着手,那手指交缠的触感令她莫名生了退却的心,只得轻轻拨开他的手,再度训道:“千万不可,阿茸,我不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也不能一直依赖他人而活。” “为什么?我不会依赖姐姐的,我会努力保护姐姐的,但是为什么姐姐不能陪着我?姐姐要去哪儿?为什么要离开我?”他急忙问道,笑意也没了,一张脸唰得惨白,似乎马上就要被抛弃了。 “姐姐不要我了。”他开始落泪,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苦楝一见人又哭了,此刻终于发现这个问题很严重。 她有些慌张却又不想再度被糊弄过去,硬着心肠没去哄他,别过脸道:“你不能这样,阿茸,谁都会走的。我不是不要你,你本来就属于你自己,没有人能丢掉你,你……这名字不妥。” 很安静,只有风声。 她不去看他也知那张漂亮的面孔现下有多么伤心,一时之间又在反思这短短几十年竟将孩子养成这样,她果然不适合与他人相处。 她养他教他,是想要他以后独当一面,这孩子却只想留在她身边。 她不能再纵宠他了,他的名字哪怕是寄予勇敢或者无忧的含义都好,结果这孩子连取的名字都只有对她的依赖,全然不是她预想的那样,这可怎么是好? 她硬着心肠撂下一句就走:“你好好想想罢。” 她没有回头,那孩子也没有追上来,直到走了很远,她忍不住回头看,那挺拔的少年还傻傻站在树下,看不清表情,只是很落寞的样子。 她心中一酸又极力按下。 她是决不可能把那孩子养成一棵菟丝花的,她该狠狠心了。 当夜苦楝没有回洞府之内,怕他又缠着她同她睡,于是独自在云花湖畔打坐。 云花湖的湖水清凉温柔,今夜无月亦无星,黑压压的一片天地,只有流苏树上的红果一直发着光,苦楝于湖畔凝神打坐。 她始终有些心神难安,总是挂怀那孩子,不知他现下如何了,是不是一直哭个不停。 她心烦意乱,豁然起身,干脆走入云花湖,任清凉的水流没过她的身体,试图静下心来。 紫裙一点点湿透,红果灯笼似的光暧昧地照下来,她曼妙的曲线朦朦胧胧,渐渐没入水中。湖水没过她肩膀之时,有熟悉的哭腔传入她耳中,扑通一声有人掉下来。 “姐姐,我错了,你别不要我。” 苦楝猛然回头,挣扎在湖水里的是那红着眼的少年。 他很笨拙地游到她身边,猛地抱住她不放:“我错了,姐姐你别不要我。” 他语无伦次地抱着她说话:“我不要名字了,姐姐要我怎样就怎样,姐姐你别走。” 苦楝被他抱着腰,听着他闷闷的声音,心里酸成一团,他伏在她肩头,苦楝只觉肩上一片热意,忍不住去推他,想止住他的眼泪,一开口语调竟也有几分涩意:“阿茸,你先别哭。” 她推他,他反倒抱得更紧,继续发誓道:“只要姐姐不走,我、我什么都可以改的,姐姐,你别走。” 苦楝听了,心里更加烦闷:“你没做错什么,阿茸,我没有要走,你别哭了好吗?” “我知道我放开姐姐了,姐姐就要走了。我在洞府等姐姐,姐姐一直不回来,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姐姐,姐姐是想出了山不要我了是不是?我听话,我不会再胡闹了,姐姐你别走。” 他根本听不进话,苦楝看他整个人都在发抖,一想到是因为自己不回去,害这孩子漫山遍野地找,心下又是一软。 “是我不好,吓到你了。我……我只是……”她想不出个说辞来搪塞,又沉默了片刻,拍着他的肩道:“我不走,阿茸,我们回家好吗?你别哭。” 苦楝脑子也一团乱,很想再跟他强调你没有做错什么,却又想到他的名字,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真的吗?”阿茸终于抬起头来,手却还紧紧箍在她腰间,两人湿透的身体贴在一起,很不成体统。 但苦楝没留意,看他哭得乱七八糟的一张脸,眼睛还水汪汪的,鼻头也红红的,发丝黏在脸颊上,风一吹,阿茸都在发抖,狼狈得很。 她无端就叹了口气,抬手给他拨开了几乎要遮住眼睛的发丝:“真的,别哭了,走罢。” 她牵起了阿茸的手,领着他往湖外走。 水声在这夜色里很清晰,浅淡的红光撒下来,斐孤被苦楝牵着手,在她身后专注地看她的背影。他们往外走,湖水往后退,他们渐渐露出大半个身体。苦楝深紫的裙摆重重拖在水面,她迈步之时微微荡开,腰臀漂亮的曲线反而更为动人。纤细的脖颈也湿漉漉的,水滴一点点没入后领,浸润在衣料之上。 斐孤心道可惜,那些水珠合该被他吻个干净。 苦楝牵着他走,神思却一片混沌,脚下的水波清凉合缓,她走得很慢,像是极为艰难一般。 她心里也清楚,现下牵着他走了回去,然后呢?必然又是同榻而眠。 她直觉不能再与阿茸这样相处,可是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忽然顿了顿,回头一看,阿茸抬起还泛着泪光的眸子紧张地看她:“姐姐?” 她盯着他,看那张漂亮无辜的面孔,墨发蓝瞳,脸色也白了许多,再哭下去怕是要哭出原形来。 苦楝没言语又转过头,脚下却忽然撒气一般踢了踢水面,水面清脆一响,暗纹又慢悠悠荡了回去。 她低头看泛着红光的水面,自己面无表情,眼神很冷,手下却握紧了阿茸的手。 罢了,再等十年罢,十年后她必然让他独自历练。 斐孤却在她身后无声地笑了起来。 苦楝在为他退让,这一点认知令他很愉悦。 他也紧紧扣住苦楝的手,乖乖跟着她走,耳边听到她似有若无的叹息,心下有丝丝缕缕的甜蜜。 她能为他感到苦恼,也算动了一点凡情。 斐孤笑着,苦楝却在想,再等等罢,多加引导,这孩子一定能想明白的。 只是她没想到,她没等到那孩子想明白,却先等到了成年虎妖的发情期。 发情期 恰好在苦楝定下的十年后的春夜,事情变得越发棘手。 那时隆冬将将过去,她还躺在暖玉床上犯懒,阿茸在她身侧搂着同她一起睡,但这夜床榻咚得一声巨响,那孩子就这么滚了下去。 苦楝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声,立刻就起身去看他,冬眠过后的身体还有些酸软,她叁步并作两步走到那孩子身前,看他痛苦地蜷缩在地抱着头。 “阿茸,怎么了?”苦楝蹲下身去掰他抱着头的手,手下的温度滚烫惊人,那孩子却不肯松,反倒躲远了。 “姐姐……”他喘着气叫她,声音哑得不像话,字句之间的呼吸都带着某种躁动。 苦楝皱起眉头,猜想这孩子不是吃错东西了,于是手下更为使力,一边哄道:“阿茸,没事,让我看看,你哪里不舒服?” “姐姐,我好难受……”像是终于被说服,苦楝一把拉下了他遮挡的手,许久未见的兽耳再度出现,他透蓝的眼眸妖异惊人,身后竖起的墨白尾巴急躁地晃来晃去,被阿茸强行按下。 阿茸很羞愧地看着她,一直遮遮掩掩,脸颊红得不正常,眼里水雾弥漫,语带哭腔:“耳朵、尾巴又、又冒出来了……” 他磕磕巴巴道:“我不想的……” 苦楝久违的排斥感再度漫上心头,看他痛苦的神情又十分担心,忍耐着扣住他的脉门查探,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阿茸,你发情了。”她语调平板地下了结论。 那人眼神懵懂,又有点难受,蜷着身体在躲她,下意识道歉:“姐姐,对不起……” 苦楝反倒平静了,干脆道:“没事,我帮你。” 斐孤没料到苦楝这么干脆地应了,心下惊疑不定,表情也空白了一瞬。 这么简单就答应他了吗? 只见苦楝起身退步,斐孤有些疑惑,却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料想她是怕羞,要回身去褪下衣物。 结果他还缩在原地,兜头却有冷水泼下,极寒极冷。紫绫忽出,他被捆得严严实实,苦楝驱使紫绫将他绑着丢进了她的温泉之内。 水花四溅,苦楝离得远,身上并未溅到,她依旧表情镇定,温柔道:“阿茸,没事,你待在灵泉里忍一忍,过几天就好了。” 斐孤彻底愣住了,被紫绫捆得跟粽子似的,浑身湿透地浸在灵泉里。 好冷。他几乎没有踏入过这潭泉,也甚少见苦楝踏入。 不过他明明记得这洞府内是温泉,怎么此刻却是寒泉,冰凉彻骨,无数冷气往他身体里涌,在与他体内热流斗争,抽丝剥茧般地带走那体内汹涌的热气。 啊,他想起来了。苦楝一百五十岁发情之时,好似也是泡在灵泉内度过,这泉水用处看来挺多的。 斐孤面上不显露,继续装作痛苦的样子,苦楝在离他不远处看着他,是为了护卫他的安全。 但寒泉凝出无数冷汽,阿茸红润的脸颊与殷红的唇艳丽逼人,苦楝的目光开始落在他的躯体,将透未透的白衣像是暧昧的轻纱覆在年轻健壮的身体上,她的紫绫紧紧绑在他身体上,深紫嵌在那纯然的少年身上,衣袍被束紧又无意拉扯开,勒出一些暧昧痕迹。 那副躯体结实有力,线条流畅,劲瘦的腰身弧度十分吸睛,浸在泉中的漂亮少年面容上显露出痛苦之色,他依旧全心全意地看着她,十分信任将他牢牢束缚的人,乖乖听她的话泡在泉里。而那份在情欲中挣扎的无辜茫然,像是罂粟花一般蕴含美丽又堕落的致命吸引力。 苦楝松了松紫绫,不想看他身上被勒出来的浅浅红痕。 她不自在地拧起眉头,为自己这份意味不明的审视,轻轻别开眼又觉这躲闪的意味十分恼人,硬生生将目光放回他的兽耳上,强迫自己开始抵触这只蒲公英。 蒲公英,记住了,他是只蒲公英,最讨厌的蒲公英。 她盯着他湿漉漉的耳朵,受冻的耳朵软趴趴耷拉着,软得像一滩棉花似的,在墨发间尤为扎眼。 苦楝感受到心中熟悉的抵触,反而松了口气。 可阿茸也好像察觉了她的目光,开始挣扎起来,一边低低呜咽:“姐姐,不要看……不要看……” 即使紫绫松了些,阿茸依旧被绑得动弹不得,但似是她的目光刺痛了他,他挣动不休,闭着眼低着头拼命想把耳朵藏起来。 “姐姐不要讨厌我。”他哭出声来,可怜兮兮地试图弓着身子藏起来。 “阿茸,你别动,我没有讨厌你。”苦楝忍不住起身哄道,但始终没有向他走近。 阿茸只是伤心地摇摇头,哽咽着重复道:“姐姐,我好难受,姐姐不要讨厌我,耳朵、耳朵不是我想露出来的。” 他挣扎得更厉害了,像是恨不得立刻伸手将耳朵扯下来一样:“我知道姐姐讨厌我的耳朵……” 他睁开眼胆怯地看向苦楝,委屈又难过,见她没有走上前,干脆向前重重一倒,整个人没入泉水里,连头也不露出来。 “阿茸!”苦楝跳入泉中,去掰他的身体,扶着他的肩强迫他直起身来。 被寒泉浸透的一张脸露出来,水珠不断从他的下巴落下,眼睫颤抖,漂亮的眼睛彻底湿透了,像是轻触就会碎开的蓝宝石。漆黑的长发散乱地贴在两颊,凌乱又潦草的美锋利又直接,但那份脆弱易碎又柔和了他身上惊人的妖异之感。 苦楝也瞧得呆了一呆,紫绫随即一圈圈散开,坠入深泉之中,只是他身体上紫绫缚过的痕迹鲜艳得无法忽视。 “阿茸,不可以这样。”苦楝斥道,抬手就摸了摸他的耳朵,手心里的毛茸茸却像是怕羞一般弯了下去,躲来躲去,她违心安抚道:“我不讨厌你的耳朵,你别往水里躲,乖一些,五日后便好了。” 她也泡在寒泉里,阿茸没了束缚,突然就凑近了回抱住她,水下有毛茸茸的东西忽然缠上她的腿。 寒泉太冷,她心中知道那是什么,身体下意识一抖,却又不敢拒他,怕他伤了心。 阿茸失神地唤她:“姐姐……” 两人贴得太紧,阿茸似是意识不清,唇落在她的脖颈间蹭着。 苦楝一僵,感受到有炙热的硬物抵在她的腿间。 她猛然抬手,一掌推开了他。 送人 仍是深夜,洞府之内,千影灯暧昧地亮着,寒泉之内,那水声极刺耳,割破了二人之间短暂的平静。 阿茸趔趄着再度跌在寒泉里,他无措地抬起头看她,苦楝下意识伸手想拉他,又缓缓垂下手。 紫绫从水中升起,延着阿茸的身体爬上,再度将阿茸严严实实绑住。 苦楝转身,离去的背影是许久未见的疏离,她声音冷淡:“阿茸,安静待着。” 斐孤一时恍神,只觉眼前的不是万年前青涩心软的苦楝,而是九重天冷漠凛然的司命。 他看那湿透的身影一步步离去,按捺住心中怅惘之意。 不要紧,若是司命根本不会推拒于他,只会冷冷瞥他一眼,对他无动于衷。那双眼睛从来不会为他生波澜,但方才苦楝推拒他时,那份讶异之下的慌乱,他却明明白白地捕捉到了。 苦楝出了寒泉,仍旧坐于远处,只是再不睁眼看他。 阿茸没再吭声,但苦楝也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深深呼吸,摈弃脑海中方才尴尬的局面。 蒲公英也不想的,他懂什么呢?她不该和那孩子计较的。 那孩子似乎憋着气不肯出声,洞内极静,只听见一滴滴水落入泉中的细微声音。 她忍不住睁眼去看,正撞进阿茸炙热又专注的眼眸里。 他浑身狼狈,又被绑得死死的,面孔仍带着薄红,唇也红得耀眼却死死咬着,一声不吭,沿着他发丝不断滴落的泉水,偶尔落在那凸起的喉结上,缓慢地没入他衣襟之内。 两次被绑着身体上渐渐浮起的红痕在那身湿透的白衣下若隐若现,他被束缚着动弹不得的姿态,眼神倔强,紧盯着她,像是受尽蹂躏一般在无声地反抗。 苦楝蹙着眉,他听她的话待在寒泉里,不再挣扎,就这么安静凝视着她,她反倒觉得更奇怪了。 那孩子眼里隐秘的情绪令苦楝下意识觉得惶然。于是再不敢看他,只硬邦邦重复道:“再过五日就好了,阿茸,忍一忍。” “好。”他声音哑着,吐息之间的痛苦与暧昧让苦楝不由想起方才蹭在脖颈热烫的唇,令她无法忍受的温热与柔软。 苦楝无端紧张起来,她不是很想逼迫他人的,只是这也没有其他解决之法。 可是绑着阿茸强迫他忍耐,到底是对与不对? 她茫然之时便开始默背《清净经》。 “有道之士,常以道制欲,不以欲制道。以道制欲,神所以清,心所以静。” 以道制欲乃是道家心要,苦楝向来深信不疑。此刻知道阿茸的痛苦忍耐,只说服自己蒲公英会明白的,只要他忍过了便离精进更进一步。 她是为他好,当年她发情期也是这样忍过来的,也并不觉得有多难捱,只是觉得麻烦,索性寻了奇花灵草炼成朽丹,永断其欲。 只是阿茸的发情期来势汹汹,她如今也炼不成第二颗予他。 五日,她在心里期盼五日之后一切恢复平静。 但第五日,苦楝终于有了些笑容,开始走近阿茸。 他还满头大汗,瞳孔涣散,失神地看着她,苦楝轻声唤他:“阿茸,你好些了吗?” 他想开口又似乎发不出声音来,忽然瘫软着倒在寒泉里,泉水之中有浅淡的红荡开,是极重的血腥气。 苦楝愕然,她急急忙忙从水中将人捞起来,撤了紫绫,明明处在寒泉之中,那孩子依旧浑身滚烫,热得不正常,唇上全是血迹。 苦楝握住他的手腕探查,体内经脉逆转,气血正旺,心火炙盛,以致内滞阻塞,脉息虚浮,若是再不疏通,他便危在旦夕。 “阿茸,阿茸?”她连唤几声,仍无应答。 蒲公英的脸色早已不再绯红,她以为是情潮退却,没想到却是髓竭骨枯之兆。 寒泉之中的血红很快杳然不见,已是白日,平日里活蹦乱跳的蒲公英软倒在她怀里,奄奄一息。 苦楝抱着他想了又想,低头看阿茸毫无血色的面孔,心下也是挣扎不已。 她轻触了触他的脸颊,仍是滚烫,再不敢犹豫,当即松了手将人放在一旁,闭眼抚上心口,紫光忽从心口起,她皱着眉运功逼出体内的朽丹。 只见一颗淡色的丹丸从她口中跃出,苦楝紧张地握住,丝毫不敢大意。 她轻轻摊开手,看着这枚毫不起眼的朽丹。 为了这样一个莫名收留的蒲公英,要把这样的灵丹妙药送出手,她心里多少有些难以言喻的可惜之意。 她只有这一颗,炼制的材料也实在难得,不知费了她多少功夫才集齐的,恐怕以后也难得了。 但此刻阿茸须即刻疏通体内经脉,否则性命不保。 苦楝想了想,还是微微叹了口气。 谁叫她收留了这孩子。 她将将把朽丹递于阿茸唇边时却又心思一转,忽然劈开朽丹分成两半,一半再度咽下,一半亲手喂给了阿茸。 她存了私心,料想朽丹如此难得,一半即便不能断欲,怎么也能抚平蒲公英的内热之症,解这燃眉之急罢? 苦楝一边观察阿茸脸色,再度握住阿茸脉门,体内汹涌的热流平缓许多,但是朽丹却几乎探查不到,像是瞬间融进他血脉一般。 她心里七上八下,再度唤他:“阿茸,还难受吗?” 那孩子喘着气醒过来,一见是她就没骨头似得抱了上来,口中胡乱道:“姐姐,姐姐我好难受啊,越来越难受了……” 他的手紧紧抱在她的腰间,透蓝的眼睛着迷一般地盯着她的唇,不断靠近。 苦楝如临大敌,正要推他,他却像是受不了一般忽然将头抵在她肩头,喏喏道:“不能看,不能看……” 他们泡在寒泉里,苦楝的身体冰冷不已,只有阿茸是热源,他呼出的热气落在她肩颈,令她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姐姐身上好凉,我好热,想贴近一点,可以吗?”他还在气息不稳地说话,手紧紧地搂着她腰,已经抱得很紧了,却还像在拼命忍耐什么。 “不可以。”她断然拒绝道,仍旧握住他的手腕还待查探,那孩子却反手扣住她的手,同她十指相扣,很是缠绵的姿态。 苦楝强硬地制住他的手,继续把脉,人却不安分地在她耳边喘息:“姐姐,我难受……” 苦楝偏头躲了躲,哄道:“忍一忍。”一边仍旧正色把脉。 这蒲公英体内脉门相冲,脏腑空虚,反倒更为血热。 她头痛不已,有些懊悔,自己私心过重,不够大方,给了一半朽丹果然不成,害这孩子仍旧难受不已。 没办法了,只得把剩下一半也予他了。 只是她方逼出朽丹,那孩子躁动不安,她左手还按着他,接住朽丹的右手却忽然被他一把抓过。 苦楝大吃一惊,这时偏偏又脱不开手,那半颗朽丹就要掉入泉中。 情急之下她施法去接,紫绫一出还未触到朽丹,那朽丹却好似落叶归根,疾速下落,在苦楝惊惧的目光中于泉水中化作乌有。 为时已晚,紫绫随之空荡荡地飘在水中。 完了。 彻底完了。 苦楝愠怒不已,她一转头看向始作俑者。 但蒲公英迷迷糊糊只知道撒娇,像只树袋熊似地抱着她,还死死扣着她的手,低声唤她:“姐姐……” 苦楝气不打一处来,恼怒地试图抽出手却死活扯不出来。 她看着蒲公英神志不清的样子也没处撒气。 她的朽丹就这么没了。 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把它一分为二,早知道一把塞给蒲公英吃了不就完了。 现在可好,白白给糟蹋了。 苦楝的心情不可谓不糟糕,但更糟糕的是这孩子现下怎么办? 没药给他吃了,蒲公英的状况堪忧,恐怕真的必须与人交合才能度过发情期。 她又开始思索解决的法子。 蒲公英抱着她,暖乎乎的,在她冰凉的身体上不断蹭着,手指也在她的指间不断摩挲,她没好气地盯着蒲公英漂亮的面孔,忽然就灵光一现。 对了,妩盼最喜欢漂亮男妖怪了,若她带着蒲公英去寻妩盼,说不定妩盼看上蒲公英,就帮他度过发情期了。 她缓了脸色,半搂半抱起人,渐渐出了寒泉,好声好气道:“阿茸,我带你去寻人,是个美人,你乖一点,听她的话,发情期也就过了。” 斐孤闻言,心下一冷。 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苦楝会把他转手与人。 苦楝的心真硬啊,她从开始让他忍耐到渡朽丹与他,他见招拆招,如今朽丹没了她还能想出将他送予人解决的法子。 她为他考虑了,心思缜密,只是并不把自己作为他的解法。 他酝酿着,眼眶就适时地红了。 苦楝忽然被大力推开了,那个孩子跌在地上,警惕又失望地看着她,眼眶通红:“你要把我送人?” 苦楝没反应过来,还怔怔看着他。 “为什么要把我送人?”阿茸眼泪滚滚落下,垂下眼扯自己的尾巴,又去狠狠揪自己耳朵:“是尾巴让你恶心,还是耳朵更让你恶心,所以你要把我送人?” “阿茸,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开始明白他会错意了,躬身下去按住他的手,阿茸却冷漠地一把拍开她的手。 “别碰我,反正你也觉得恶心。” 他自己跌跌撞撞站起来,要往外头走。 气氛古怪又冰冷,苦楝头一次见蒲公英冷脸,一时语塞,在原地恍神了好一会儿,待他快要走出洞府时,她才反应过来,上去拦住他快速解释道:“不是,我没有要把你送人。只是你发情期需要与人交合,再不找人你性命堪忧。我只是想带你去朋友那儿,她长得美也喜欢你这样的漂亮妖怪,等你发情期过完你可以回来的。” “她喜欢我这样的漂亮妖怪?”阿茸重复了一遍,微微冷笑道:“那你呢?姐姐,你喜欢我这样的吗?” 他语出惊人,苦楝当即面色凝滞,哑口无言。 “你不喜欢对不对,所以要把我送给别人解决。” “你凭什么觉得把我送出去了,我还会回来。” 他呼吸急促,又强撑着极力忍耐下来,自顾自地笑起来,恨恨地盯着她,眼泪却大颗大颗砸下来:“姐姐,你也知道要你朋友喜欢我才能和我交合,那你有没有问过我,我喜欢谁呢?” 苦楝不知所措,阿茸骤然凑近,飞快地在她唇畔落下一吻,笑容堪称恶意:“对不起,姐姐,我喜欢你。” 苦楝石化一般,愣愣看着他,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唇。 (sorry这个进度我努力了,但是还是没写到,还有一章我努努力,明天一定有肉我发誓) 情孽 他吻完就退开了,面上仍旧挂着笑容,言语直白道:“我只同自己喜欢的人交合。” 苦楝仍旧毫无反应,阿茸低低笑开,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敞亮:“现下就不劳姐姐费心将我送人了,是生是死都不需姐姐挂怀,我走了。” 他深深看她一眼,踉跄着走出了她的洞府。 苦楝呆呆立在原地,并未上前去追。 外头天光大亮,风摇绿树,白云浮玉,洞府门前都是那孩子移栽的花草,长势正好,草叶上粼粼暖光,细碎动人,但蒲公英却不见踪影。 苦楝慢慢坐回暖玉床上,也是六神无主。 阿茸说喜欢她?怎么会喜欢她? 可是她想起他离去之时凄惘痛苦的神情,又觉再明摆不过了。 她不知为这孩子叹了多少气,现下又是焦心又是烦闷。 这孩子心思敏感又性格倔强,她不去追,大抵真的要曝尸荒野了。 可是她去追了然后呢? 他说……他说只跟喜欢的人交合。 苦楝闭上眼,她是决然不会搭上自己的,荒唐,简直荒唐。 她豁然起身,来回踱步,望着外头的日光,索性挥袖布下结界,一把封印了洞府。 她不会去找他的,她决不可能与他有什么的。 那一边,斐孤踏出了梁渠山,神情紧绷。 斐孤逼出那半颗朽丹,面无表情地扔在地上,看它刹那烟消云散。 苦楝愿意把朽丹给他,他却不愿意收下。 都是骗她的,自然不会真的吃下去。 他在赌,赌苦楝会不会追他而来,若是她不来…… 他望向天上那刺眼的金乌,目光阴郁。 他就输了,他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步步为营,真的已经尽力了。 苦楝的心他从来都猜不准,无论怎么样都打动不了她。 无论是年少的她,还是成神的她,他真的再没有一点办法了。 已是穷途末路,他还能怎么办呢? 只能去杀了奚殷,借别人的壳子待在她身旁了。 他放缓了脚步在即翼山漫无目的地打转,仍旧维持一副虚弱痛苦的模样。 万树苍碧,风摇叶落,有紫裙轻轻掠过。 苦楝终究是来了。 她下了决心放任阿茸,不管他是死是活。但时间一长,她便坐立难安,脑海中一会是蒲公英曝尸荒野的模样,一会是他难过离去的带笑面孔。 等到她急急忙忙踏出洞府之时,已到了下午。 苦楝一边唾弃自己心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出来,一边马不停蹄地往即翼山跑。 那孩子赌气走了还能去哪儿,也只有一个即翼山了。 她一边焦急地寻他,一边不停后悔——她不应该出来的,她不应该来找他的,本来就该任由他自生自灭的。 足尖一点,紫裙被风吹动,蹁跹似蝶,她已寻遍大半个即翼山,还没找到那孩子,心下愈发慌乱。 直到她听见铃铛脆响,叮叮当当,终于在亶爰山与即翼山的交界之处看见一熟悉身影。 那女子一身鸢尾蓝的束腰交领襦裙,银线堆花,华美精致。通身配着银饰,手戴银镯,脚系银链,银带飘飖,银锁项圈垂挂胸前,衬着大片裸露的细腻肌肤愈发惹眼。再细看她,堆鸦云髻,粉容娇面,妖娆动人,手上却持着一把长鞭,对着面前的人妩媚一笑。 是妩盼。 最要紧的是妩盼身旁,那被藤蔓捆住丢在树下的正是蒲公英。 苦楝一看她这个样子便知道妩盼又是动了怒,果不其然,妩盼仍旧柔柔笑着,抬手却不留情地挥动长鞭就要朝阿茸劈去。 “妩盼!”她开口叫道,闪身挡在阿茸身前,眼疾手快地抓住那挥下的鞭子。 苦楝望向她,和气道:“手下留情。” “苦楝,稀客啊。”妩盼一见是她,当即收了鞭子,亲热地上前撒娇道:“好久没见你了,你怎么又拦着我呀。” 她凤眼一挑,看向被绑着痛苦不堪的阿茸,眸光冰冷,语调却软:“你呀就是心肠太好。你瞧瞧,我纡尊降贵看上这只发情的虎妖,他竟敢拒我,好大的脾气。” “他驳了我的面子,苦楝,我好生气啊。” 苦楝面色尴尬,拉住妩盼的手,低声道:“抱歉,妩盼,他……是我的人,这孩子性子倔强,多有得罪之处,我代他向你道歉。” 妩盼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惊声道:“你的人?你总算开窍啦?” 谁料阿茸盯着苦楝冷笑一声,打断道:“你还来做什么?” 妩盼当即变了脸色,一挥手藤蔓严严实实将他嘴也堵住,她面色不虞:“苦楝,这虎妖好生讨厌,对你这般语气,你也不恼?我帮你收拾收拾再送回去罢,保证给你调教得乖顺听话。” 末了她凑上前朝苦楝一笑,亲亲热热地挽着苦楝的手,娇滴滴道:“你放心,你的人我决不碰。” “不用了,他平常挺乖的,就是我惹恼他了,闹别扭呢。没事,妩盼,你松开他罢。”苦楝一见阿茸被绑得更死,胡乱解释道。 妩盼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不赞同道:“不行,你得立个规矩,这种小妖要多少有多少,竟敢给你使脸色,这还得了?扔了罢,我再送几个漂亮干净的给你。” 苦楝下意识看向阿茸,阿茸冷汗涔涔却负气转头,看也不看她一眼了。 苦楝没办法,只得拉着妩盼避开阿茸,艰难道:“我……我就喜欢他,他使点小性子也无妨,我不要其他人了,你放了他罢。” 这下可好,妩盼花容失色,瞪大眼睛,失声道:“你喜欢他?真的吗?” 那音量不低,阿茸一听就立马回头,死死盯着苦楝。 造孽啊。苦楝心里叹息,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谎:“嗯,真的。现下他发情了,状况很不好,我需要带他回去。” 妩盼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游走,不可置信地惊叹道:“天啊,原来你喜欢这样的,怪不得潇雘得不到你的青睐。” 苦楝勉强笑了笑:“是啊。”顺手摸出一支雕花蓝玉蝴蝶簪戴在妩盼发间:“我身上也没带什么,这只簪子当替他赔罪,你想要什么尽管找我来要,好吗?别恼了。” 妩盼摸了摸发间的玉簪,笑道:“苦楝,我嘛也不缺簪子,但是你送的我还是很喜欢。” “不过……”她眼神一转,“苦楝你既然有喜欢的人了,潇雘倒是要伤心了,他可是一直心悦你。” 苦楝无奈道:“那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从来也不喜欢他。” 妩盼听了反倒兴高采烈:“那正好!苦楝,我想借你的皮相一用。” 苦楝疑惑地看向她,妩盼继续道:“我还没尝过潇雘的滋味呢,能不能变成你的样子同他春风一度?” “这不太好罢?”苦楝皱起眉头为难道,稍一思索便觉此事后患无穷。 “好罢,我不为难你,人你带走罢。”妩盼可惜道,手一扬松了阿茸身上的藤蔓。 苦楝便着急地上去扶起阿茸,看他身上到处被勒出红痕,又脸色煞白地喘着气,一时更为担忧。 阿茸只是幽怨地看着她,闷声不语。 苦楝也不知说什么,扶着人就要走。 妩盼把两人的反应收入眼中,饶有兴味地看苦楝担忧紧张的样子。 待苦楝正要离开之时,妩盼忽然拍了拍脑袋,叮铃铃一片响,她大声提醒道:“对了,苦楝,发情期的虎妖十分粗暴,你当心身子!” 苦楝闻言头皮发麻,不期然抬头对上阿茸的目光,那孩子一时面皮红了,咬唇低下头。 苦楝回头冷静地看向妩盼,尽量从容地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怎么回梁渠山的苦楝已记不清了,她扶着阿茸,脑海里不断重复方才的画面,心里十分后悔。 她简直疯了罢,为什么不趁机顺水推舟把蒲公英交给妩盼啊?妩盼为人强势,肯定会把蒲公英收拾服帖,那样不就解决了他的内热之苦吗?她刚好也不用为难了。送上门的机会啊,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现下可好,不仅把人带回来了,还被蒲公英听到她随口胡说的喜欢,她要怎么解释啊? 苦楝不知不觉便一脸愁容,可是洞府却已近在眼前。 已经到了,再熟悉不过的环境,苦楝却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想逃,下意识欲松开手,蒲公英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盯着她呼吸急促,一边开始兴师问罪:“你带我回来是什么意思?她就是你的朋友?为什么没把我送走?你刚刚说喜欢我是真的吗?” 一连串的问题砸得她头晕,苦楝简直不敢看蒲公英。 “我——我不带你回来,总不能让你在外头等死罢,我说了我没有要把你送人,是你误会了。”苦楝干巴巴撂下话,就要推他。 “那你还说了喜欢我。”蒲公英不放,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我胡说的,只是为了脱身罢了。”苦楝立刻义正辞严回道。 那扣住她的手就松了,蒲公英深深叹了一口气,脸色苍白,只是看着她自嘲一笑道:“这样啊。那你又何必带我回来?你忘了吗?我说了我只和我喜欢的人交合,你又不喜欢我。” 他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苦楝头痛不已,看人又要离开,慌不择路地一把拦住他,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惊人之语:“我……我带你回来自然是要同你……帮你度过发情期。” 之前一口一句交合说的那么顺口,现下却是难以启齿。 她故作镇定地看着蒲公英,蒲公英呆呆的好像没反应过来,她心下反而少了些许紧张,继续铿锵有力地命令道:“你不准走,过去躺着。” 主动权捏在自己手里,蒲公英就还是那个好拿捏的蒲公英。 “真的吗?”他讷然问了一句。 “当然。”苦楝闭了闭眼,决然答道。 下一秒她的身体腾空,蒲公英将她一把抱起放在暖玉床上。 苦楝惊讶地睁开眼,蒲公英却已经以一个暧昧的姿势覆在她的身体上。 “你说的,姐姐可别后悔。”蒲公英的吐息落在她的脖颈之间,目光幽幽地落在她身上,好心提醒道,像是在说她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苦楝心中挣扎,一听这话很不服气,觉得被挑衅了,逞强道:“没什么好后悔的,帮你过一场发情期而已。” 她教养这孩子已久,总不能叫人看扁。 蒲公英便不说话了,他开始去解她的衣衫。 那十指修长漂亮,只是微微发抖,从她腰间的丝绦开始轻轻拉扯,慢条斯理地解下来。他双膝跪在她身体两侧,低头之时呼吸吹拂在她身体上,热得令她心惊。阿茸的指尖也若有若无地贴着她的肌肤,有些难以忍受的暧昧。 苦楝不知往哪里看好,这是白日,甚至不如夜里漆黑无光好令她躲藏,一切都在亮堂堂的环境下无所遁形,她一点躲避的余地都没有,抬头便是他近在眼前的漂亮面孔。蒲公英的面容没什么表情之时显得格外邪气又妖异,专注又锋利的眉眼攻击性很强。 但此刻她也不期望他显露出什么无害可怜的表情来,那恐怕更令她难以招架。 蒲公英慢条斯理的动作像是一种漫长的折磨,似乎是好让她亲眼看着自己怎么被解下所有衣衫,不着寸缕地出现在他眼前。 这无疑是令她难以接受的。 尽管她知道她应该镇定从容一点,但蒲公英的目光如有实质地盯着她,不放过一丝一毫她的反应一般,实在令她不自在。 蒲公英毛茸茸的耳朵已经兴奋地立了起来,尾巴也一摇一摆、躁动不已的模样。 他的呼吸灼热,喘息声也令她耳热,那带着热度的手指现下已松了她的裙带,正试图拉下她的襦裙,她无可避免地开始有点紧张了。 苦楝忽然按住了他的手,别开脸,语气平板道:“我来罢,你太慢了。” “好。”他语气柔和地应了,听话地松开手。 他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出奇地有耐性。 苦楝的想法也很简单——速战速决,不要拖拖拉拉,古怪得让人不安。 苦楝不去看他,指尖一动,很快就拉扯开衣裳,褪下最后一件衬裙。 斐孤看着她,看眼前的人紧闭着眼自行褪下衣衫,深紫的襦裙从那半掩粉胸上剥落,那葱白玉指极力平稳地扯开衣裙丢在一旁,雪白无瑕的身体霎时没了遮挡,她仍是平躺的姿态却试图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身,雪白纤长的双腿紧紧并着,膝盖微弯悄悄蜷起身体。 苦楝试图保持自然大方的姿态,斐孤却一眼看穿她的窘迫无措。 司命不会这样,司命的游刃有余在于她的冷漠与随意。 不在意那一副躯壳自然就没有那份不自在的羞窘,司命哪怕赤身裸体也是坦然自若的姿态,太无动于衷了,无动于衷得令斐孤绝望。 可是年少的苦楝太青涩了,看得斐孤眼热。 他想不到真的峰回路转,她来寻他,甚至说喜欢他。 哪怕是假的借口,她依旧为他而来,带他回家。 现下甚至在他眼前主动解下衣衫要帮他度过发情期。 她真的来了,他真的打动了她,哪怕只是一点。 “好了。”她拽回他的思绪,偏头示意他,声线平稳。 斐孤也微微起身,紧盯着她,开始安静地脱去袍衫。 苦楝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纠结了半晌才勉强地把目光放回他脸上,试图去忽略他一丝不挂的修长身体。 但苦楝一抬头,他那火热的目光反倒令她更为紧张。 两人赤裸相对,苦楝手不安地放在腰间紧紧交握。 他却掀唇轻笑,轻轻凑近了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安抚道:“姐姐,别怕。” (还有一更,我发誓说了今天有肉就有) 舔弄(H)二更 苦楝被那一吻弄得更不自然,却也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故作老练道:“我没怕,你快些罢。” 斐孤听了笑意更深:“好啊。” 他扶着她的腰,沿着她的唇从脖颈慢慢地吻了下去,从心口到腰间。 那吻细碎又灼热,她的身体却是微凉,苦楝没来由地微微发颤,手握紧了。 她还是觉得太不成体统了,被自己教养出来的少年压在床上吻遍身体,像是自己无故引诱了人一般,让她心里很不好受。 她忍不住闭上了眼,不敢看那双凌霄花般殷红的唇贴着她赤裸的肌肤。 况且这孩子还说喜欢她。 他小小年纪,怎么懂什么是喜欢,不过是依赖罢—— “啊……”她突然惊叫出声,随即将这失控的呻吟咽下去,慌乱地睁开眼。 因她的双腿忽然被强制打开,那不成体统的蒲公英无理地舔上了她的私处。 苦楝抖着嗓子,伸手去拉他起来:“你、你做什么?你、你起来!” 她没有拉他起来,反倒被蒲公英扣着手抚上他竖立的墨纹耳朵。 蒲公英的唇舌软得像化了的糖糕,一吮一吸,间或轻轻咬上那凸起的圆粒,热气喷在她的腿间,那份躁动的热意逼得她不断想并起双腿,寻求一个安全的姿态。 苦楝根本不知道他在碰哪里,只恐慌地发觉身体的力气像是突然被抽干,从手腕开始酸软一片,手指发麻,下身也酸软一片,很快便有黏腻的液体溢出,随即被那人舔个干净。 她无力地拉拽他,双腿不断踢蹬,耻得面色发烫,硬生生咽下莫名上涌的暧昧字句,语不成调地斥道:“阿茸,你、你别这样……不对!” 蒲公英却全然无视她的训斥,出乎意料强硬地抄起她的膝盖,干脆对腰折起,大大掰开,更肆无忌惮地加重力道舔咬她的秘处。 被人摆弄身体的无措与惶然令苦楝试图挣扎,却被轻而易举地制住,她的身体从未像此刻一般不受她的控制,源源不断的秘液流出,他的唇是热的,舌头软滑潮湿,舔弄过的地方也随之一起发热。 她快要分不清是自己的东西沾湿了他的唇,还是他的唇渗透了她。 她只觉从腿心开始热起来,整个身体开始发热发烫,头脑开始混沌,她从他的唇间被迫接受了一股难以言明的快感,手不知不觉放进他的发间,无力地拽住他散下的长发。 “不对,不对,你起来。”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闭着眼轻声重复道,仍旧在斥他,手软绵绵地使不上一点力气。 斐孤一言不发,只专注地伺弄她的秘处,舌尖快速灵活地舔弄起那逐渐肿胀起来的花蒂。 而他的尾巴已见缝插针地开始攀上她的小腿,松松垮垮地往上蹭。 毛茸茸的触感扫过苦楝的腿间,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抗拒令她发起抖来。 她此刻出奇的脆弱,一切在失控,一丁点细微的变化都令苦楝慌乱不堪,身体由此反而更为敏感,她喘息着,试图去抓那尾巴将它扯下来。 但摸到那毛茸茸的尾巴之时,她只是用力地捏了捏,埋在她腿间的人就轻微一抖,终于抬起头来,鲜艳的唇上粘着暧昧的清液,他冰蓝的眸子里目光幽幽,深深地看她一眼。 欺负(H) “姐姐讨厌我的尾巴吗?”阿茸的语调沙哑,她不可抑制地望向那张唇,蒲公英的唇红得让她心乱。 “没有。”腿间骤然一空,苦楝松了口气又觉空落落的,一边稳住呼吸,矢口否认。 “那姐姐就是怕我的尾巴了?”他的语调上扬,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般有些惊讶。 “怎么可能?胡说!”苦楝一惊,立刻松开了蒲公英的尾巴,当即摇头否认,她还在挣扎,试图并起腿,收起这门户大开的羞耻姿势。 阿茸的力气极大,手也很不规矩,按着她的膝盖顺着她的腿暧昧地来回摩挲起来,直往最细嫩的腿心摸。 “哦,是吗?”那语调慵懒,好似不置可否。 苦楝总觉得蒲公英变了个人似的,不好糊弄了。于是她紧紧盯着蒲公英,试图转移话题,气息不稳道:“当然!你…方才那样是不对的,你做错了,交、交合不是那样的。” 蒲公英低低一笑,苦楝总觉得那笑声愉悦得让她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蒲公英的表情还是那般无辜认真,在她惊慌的目光里低头轻啄了啄她的腿心,再好奇问道:“姐姐,你是不是不懂如何交合啊?” 苦楝被他小看,忍着喘息,蹙着眉极力正色道:“我当然知道。” 斐孤的尾巴摇摇晃晃,甚是蠢蠢欲动,但他看着苦楝逞强的样子又觉心软得一塌糊涂,到底按捺住了,只是伸手去摸那花心,指尖挑逗似地轻拨那微吐清露的的花唇,一本正经道:“那姐姐怎么不知《素女经》《玄女经》上的要诀呢?” 那指尖拨动之时,苦楝便试图躬身回避,甚至慌乱地去捉他的手,搭在他的手腕上试图拉开他的手:“你别动。” “可是姐姐,书上说要使玉门开翕,方可吸精引气,姐姐不让我动,那我要怎么办才好?”他又凑近了,冰蓝色的眸子里情欲炙盛,他微微轻喘了一口,俯身含住了她的耳垂,重重一吮。 “唔……” 苦楝的手骤然扣紧他的左手臂,腿难耐地挣动两下,斐孤暗暗挑眉,大度地放开了她的双腿,下一刻苦楝便紧紧拢上了双腿,反倒把他的右手夹紧了。 她一心清修,怎么可能去研究什么旁门左道的房中术!但此刻若她说不知更显得她不通世事,竟不如蒲公英这样一只呆笨的小妖怪。 苦楝困难地思索,不知如何回应。她胸口不断起伏,蒲公英含着她的耳垂在细细地咬,唇齿热烫的温度令她的耳朵快烧起来了,那牙齿咬上的触感带给她尖利细微的痛意与酥麻。 而那只被她夹紧的手也开始不听话地作乱,两指捏着那花蒂重重一揉,又狠狠一按。 苦楝当即腰下发软,骨软筋麻,腿间清液横流,黏腻又潮湿,叫她难以招架的古怪快感让她忍不住想叫,但她却死死咬唇不肯出声,有气无力地瞪他一眼。 斐孤一瞧,往日里素来冷淡端庄的人如今软绵绵地躺在他的身下,他送的紫玉钗歪歪扭扭地别在发间,从来一丝不苟的发髻如今蓬松散乱,她额角沁汗,滴滴似露,如云秀发纠缠在香肩之上,又是娥眉微蹙,水眸盈盈,当真如幽夜昙花动人心弦,那一点泪痣在这双迷蒙忍耐的眼瞳下更显得冶艳非凡。 苦楝不肯出声,唇上早已有了淡淡齿痕,那袅袅腰肢随着他揉捏花蒂的动作不受控地轻摆,丰盈雪脯微微发颤,一点艳红挺立似春芽抽枝,娇娇怯怯。 他忍不住一口咬上她的乳,有意伸出舌尖在苦楝的目光里去舔去勾那鲜红豆蔻,滑腻绵软的触感令他更为情动,斐孤喘着气祈求道:“姐姐,我难受,想……” 蒲公英唇舌贴在她的胸上,那手上放肆又下流的动作,盛满情欲的眼眸,沙哑的喘息都令苦楝好生着恼。 苦楝嗔怒地乜他一眼,随即认命一般别开眼,微微打开腿,极力敞开身体,平日里冷清的嗓音似坠入水中的玉石,低而和缓,她尽量镇定道:“你快些。” 她说完便再不肯开口,斐孤反倒心头直跳,愈发不加收敛,狡猾地探入一指开始浅浅抽动,苦楝忍耐地皱着眉,紧张地揪住被褥,朱唇都快咬破。 斐孤一直未曾挪开目光,不放过她的一丝表情变化,一见她有些许不适就干脆地撤出手指。 “难受吗?姐姐?”他轻声问道,“还是方才那样舒服吗?” “才没有,少啰嗦。”苦楝深吸气,佯装不耐烦地反驳道,“你快些,平了内热即可。” 进入(H慎内有兽耳蛇鳞) 蒲公英就不说话了,他再度低头贴近了苦楝的腿心,苦楝紧张地扯他的头发,怕他再度吻上她羞处:“我说了直接进来就好,你别慢吞吞的。” 她右手扯住他散下的长发,手中冰冰凉凉的发丝柔韧漂亮,她怕真的扯痛这只素来娇气的蒲公英,施得力气不大,因此蒲公英反倒有恃无恐,压根不把她这点推拒放在眼里。 他柔软的唇这次没有落在那隐秘之处,反倒是落在左腿腿心那柔嫩的肌肤上。 苦楝又稍稍平复了片刻,尽量恢复自然的吐息,她揪住他头发的手微微松开,异想天开地开始背心法,试图稳住心绪,不被身体异样知觉所扰乱。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叁毒消灭。” 她闭上了眼,去想梁渠山清寂的花,想梁渠山永远湛蓝静和的天。 但那腿心被蒲公英偏头反复含吮,细细舔咬的感觉如此鲜明,她的大腿微微颤抖,脑海里不自然浮现出蒲公英那双泛着水意的薄唇。 她不敢再想,极力扭转心神去默念清净经。 “有道之士,常以道制欲,不以欲制道。以道制欲,神所以……” “唔——你、你耳朵、耳朵别蹭!” 全都乱了,她根本没法去静下心。 蒲公英太过分了。 她猝然睁眼,那人偏头顺着她的大腿吻她的腿心嫩肉,那墨纹耳朵不知不觉就蹭到了她的花唇,右耳毛茸茸的尖端状似无意地碾过她的花蒂,顷刻间那绒毛便被她腿间春水打湿,更过分地往里头蹭起来,柔柔地扫过她的花唇,毫无章法地抵在那最要命处。 蒲公英大口大口地含吮她的大腿内侧,长臂一伸,重重抚上她的双乳,爱不释手地开始玩弄起来,大力地揉捏撩拨,双指摸上她硬挺的乳珠,细细地揉搓,又恶意地轻轻拉扯,一对雪白胸脯霎时便被他揉成淫靡的浅红,当中那豆蔻红得最为恼人。 苦楝咬着唇去拨他的手,试图推开,那手纹丝不动,蒲公英反倒反手扣住她的手,带着她去抚弄自己的胸脯。 “姐姐要我快些的,我忍不住了,姐姐,再湿一些,我想进来。”他含含糊糊地道,布满白色绒毛的耳朵尖越发肆无忌惮地蹭起她那湿透的花蒂,尖锐又恐怖的快感,心中恐惧又排斥毛茸茸的本能,以及被人按着手下流地抚弄自己双乳的羞耻,都逼得苦楝想立刻逃开。 她已经记不起自己第一次发情期是什么样子,但决不似此刻这般难耐又古怪,好似哪里都不能碰,碰一下便让她恐惧又快意。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会似现下这般,被人强势掌控着,还偏偏能从这样无处可退的玩弄之中升起令人瘫软的快感。 苦楝被带着摸到自己挺立发硬的乳珠,蒲公英的双手包住她的十指,不容拒绝地在她的指间摩挲,又目标明确地迫她一起抓揉自己的乳肉。 那力道很重,她的胸口又痛又酥,她惶恐地看着指间涌动的雪白皮肉,饱满似蜜桃一般,在蒲公英和她的手下揉成暧昧不堪的形状,留下深深浅浅的鲜红指痕。 “你放开。”她颤抖着,软绵绵的双手根本挣不脱他,自己也未发觉自己声音轻得听不清。 她的字句抖得不成样子,明明是命令的语气说出来却有些低声下气的软弱:“别蹭,阿茸,耳朵、耳朵收起来。” 腿间花心不停开翕,她的双腿抖着合拢,反倒将他的头夹紧,深深埋进了腿间,蒲公英的右耳骤然蹭得更深,碾得花蒂酸软,左耳又被她夹在腿间,他稍稍一动,那绒毛扫过腿间,唇间热气一吹,苦楝汗毛直立,软得腰都直不起,立刻又松开腿,左右扭动着想要逃开。 那毛茸茸的耳朵尖热烫得很,反复戳弄扫过她的花蒂,逐渐湿透变硬的绒毛激得她越来越怕,苦楝的腿也越来越抖,蒲公英不断揉着她的胸,似乎在笑,声音低哑。蛊惑道:“姐姐,就像方才那样夹紧我罢。” “不。你、你放开。”她轻喘着,腿无助地踢蹬起来:“不要、耳朵、耳朵收起来……唔嗯……” 苦楝极力咬唇,突如其来的快意令她来不及忍耐,仍旧泄露出一些没来得及咽下去的尾音。 斐孤全然不听,松了手一把捞住她的腿心,将她的腿弯折过去大大打开,耳朵尖一碾便感受到苦楝轻微痉挛着泄了身,有粘稠的情液源源不断地落在他右耳之上。 斐孤轻轻退开,目光灼灼地盯着苦楝,看她胸口起伏,眼眸中羞耻之意甚重,她无力地看着他,还在试图并拢腿。 斐孤低头又吻了吻她的唇,缠绵地舔过她咬伤的唇瓣,反复地含吮那浅淡的齿痕,并没有激烈地进攻,只是柔和又亲昵地安抚她,而后才微微起身。 他松开了她的右腿,仍旧制住她的左腿,右手摸了摸自己耳尖,一手的湿意,他看自己指间的黏腻,伸出舌尖细细地舔干净了,目光暧昧地落在苦楝身上。 那赤红的舌尖享受一般地将他手上的东西一根根舔干净,缓慢又认真,他的目光紧盯着她,似是蛊惑又似是邀功。待他舔净之后,便发觉苦楝面上羞愤不已,又想斥他又说不出话的样子。 “姐姐你摸一摸,我的耳朵上都是姐姐的东西,我好喜欢。” 他还在说下流话,苦楝方才被吻得心软,此刻又是恨恨地瞪他一眼。 斐孤柔声哄道:“姐姐别恼,我不用耳朵蹭好了,我给姐姐舔干净好不好?” “你!……唔……别!不准……”苦楝话都来不及说完,斐孤已掰开她的腿,毫无遮掩地舔上她的羞处,啧啧有声地舔净她方才泄出的秘液。 苦楝气红了眼,恼怒不已,听着他暧昧的舔舐声,唇舌划过她柔嫩腿心的热意令她止不住地着颤栗,蒲公英是不肯再放过她的,牙齿轻轻地咬那愈发肿大敏感的花蒂,舌尖又快速地舔,舔得她抖着身体只能死死闭口不言。 那双修长漂亮的手再度拢上她的双乳,苦楝闭了闭眼,放弃去推他,不想再被他拉着手羞耻地抚弄自己,双手只紧紧揪住了被褥,双足踏在透亮的暖玉床上,玉趾蜷起,微微泛粉。 再不记得什么清静经,也不记得念了上万次的以道制欲,身体已经失守,被人肆意摆弄着,在亵玩中生出卑劣的快感。 那十指紧紧揪住被褥,几乎泛白,她闭着眼咬着唇,那双热烫的手揉着她的胸,柔软的唇侵犯着她的秘处。 她竟然期盼再用力一些,将自己揉碎揉到失去知觉,这样也就不用在清醒中看着自己逐渐失守。 越来越快的舔弄与啃咬,她微微抬起身去迎合他的唇,蒲公英更为卖力,啧啧的水声,小儿吸乳一般的吮吸声,她闭着眼再度泄了身,腰肢颤动,脖颈高仰,腿间四溢的汁水如愿被他咽个干净。 空虚。 身体却很空虚,似乎这样的亵玩还不够,还隐隐期待着什么。 她别过脸,想将头埋进被褥,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但蒲公英唇舌却适时放过她被玩弄得肿痛酸软的花蒂,稍稍地舔到下方那隐秘花径,试探着伸出舌尖探入甬道之内。 苦楝骤然揪紧了被褥,想推开他,将人拽起来,却又怕看到他带着情欲的漂亮面孔,那双沾满她情液、湿透的唇,怕那份妖异的美丽,令她退却,令她心惊。 那灵巧的舌头在内壁四处舔弄,模仿交合一般快速抽插,她湿透的身体不似方才那般紧张拘谨,敞开了任由他放肆侵犯。 斐孤的下身早就涨痛不已,性器高高挺起,一直遮掩着不叫苦楝见到,粗壮的紫红性器如一头蓄势待发的兽一般。 暧昧又快速的舔弄,舌尖几乎舔遍了穴内,那毛茸茸的耳朵蹭在腿心,苦楝又开始颤抖。 蒲公英一直蛰伏的墨纹尾巴按捺不住开始攀上她的小腿,一直往大腿根部爬。 “别舔了,别……!”苦楝害怕极了,那灵巧湿滑的舌头,蹭在腿心的湿漉漉耳朵,以及不断缠上她右腿的粗长尾巴,她心中惧怕又委屈,声音微弱,一开口就是压抑不住的喘息。 蒲公英这次却很听话,立马松开了她,乖巧地退了出来。 苦楝的身体却像被人抛上云端的刹那突然甩开,她难耐地睁眼,蒲公英却轻喘一口气:“姐姐,看着我。”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突然之间那墨纹尾巴死死缠住她右腿,强行将她腿掰得更开。 斐孤狰狞的性器终于毫无遮掩地显露在她眼前,苦楝一惊,被尾巴缠绕着又慌又惧,腿忍不住挣动起来。 他额上全是汗,早已忍耐多时,表情隐忍,语气强硬地重复道:“姐姐,看着我,不准躲。” 苦楝根本不敢直视他那双透蓝的眼眸,里头盛满了情意与爱欲,她心生退却又从杂乱的思绪中理出一缕——眼下并不是什么由得她反悔的缠绵之事,而是为了解决蒲公英发情期的要紧事。 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苦楝豁出去点头道:“好。” 下一刻那墨纹尾巴一收,她腿更加敞开,她就眼睁睁看着那狰狞性器一点点贯穿了她的身体。 斐孤看着她的表情从迷蒙难耐变为隐忍又慌张,他却没有停下来,一寸一寸地进攻,势在必得地顶进了最深处。 “哈……”他轻轻喘气,快意道:“姐姐,你接纳我了,都吃进去了。” 苦楝无助地揪紧被褥,花穴被那不合尺寸的狰狞物一寸寸入侵,里头拼命挤压着想把那男根挤出去。 她快要不能呼吸,好似心也被人紧紧攫住,拼命吸气试图平复那怪异又充实的感觉,而蒲公英还在胡言乱语讲下流话刺激她。 “你里头好热,姐姐。” “姐姐,你咬得好紧。” “姐姐,叫出来,别忍着。” 一进入她的身体,蒲公英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方才的温柔耐心像是瞬间抛诸脑后。他掐着她的腰,将她的身体悬空抬起,苦楝的足尖快要离开暖玉床,慌乱地尽力踩实。而和主人一般蛮横无礼的墨纹尾巴此刻缠紧了她的右腿,掰着苦楝的大腿方便它的主人肏弄,缠得太紧,甚至在她雪白的大腿根勒出浅淡的红痕,在尾巴暧昧挪动之时若隐若现,像是某种标记。 斐孤握着她的腰开始抽插,浅浅地拔出一些,又重重地顶了进去。 “唔……”苦楝慌乱地摇头,忍不住用手捂住自己嘴巴。 斐孤抬高了她的身体,她躺在床上,抬眼就能看见那粗壮的性器如何一寸寸撑开她狭窄的甬道,进入那道幽闭的窄门,缓慢又深长地侵犯她。 她尽力踩实在床上,膝盖弯着,丝毫不敢抬腿,怕一抬腿整个人就失去对自己身体最后一点掌控。 一寸寸爬升的快感,柔嫩内壁被快速磨蹭的饱胀与充实,他还在变换着角度顶弄,似乎在寻找什么。 苦楝难受得紧,身体被他撞得一抖一抖,揪着被褥的左手越发用力,右手捂住唇,死死不肯松手。 直到蒲公英终于找到他所寻之处,看着苦楝像一尾涸辙的鱼般颤动起来。她开始试图起身,用力地挣扎之时,颤抖着吐露字句:“别碰,别!” 没用的。 斐孤按着她的腰开始直往那处疯狂顶弄,穴口收缩,内壁抖得厉害,死死绞紧了他。 他浅浅地抽出,又狠狠肏进去,戳着那一柔软处反复碾磨。 苦楝刹那间溃不成军:“唔嗯……” 唇边泄出的一丁点呻吟险些从五指间溢出,她当机立断咬住自己两只手指,眸子里尽是无助与脆弱。 斐孤看着她,作恶欲反倒高涨。 跟梦里一样不肯叫出声的苦楝,赤裸着躺在他身下,朱唇咬着那葱白玉指,眼眸里全是他一个人的身影。 那点他始终在意的漂亮泪痣没有被泪水浸透。 但他知道她最后总归也会被他逼出哭腔,和梦里一样。 苦楝很害怕这样的感觉,以为已经到了极限之时,蒲公英总还能逼迫她到另一个顶端。 她腿快要软下来,左腿歪倒在一侧,右腿被尾巴掰着倒是一直没法动弹。 肉体快速拍打的声音,她惶恐地去看他,那张英俊的面容此刻专注又沉郁,动作却是下流又淫乱。 一见她看过来,他反倒故意凑近了,把唇落在她胸乳上,唇含着一只乳拉扯舔舐,一只手拨弄那挺立胀大的乳珠,下身在那敏感处不住挞伐。 苦楝崩溃得想尖叫,却又不想在蒲公英面前失了脸面。 有什么快要破土而出,像是顽石开花一样不可思议,她难堪地听见蒲公英惊讶的声音:“姐姐,你的腿……” “好漂亮的鳞片。” 一圈漆黑透亮的蛇鳞绕上她雪白的大腿,像是宝石一般镶嵌在她大腿叁寸之处。 蒲公英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的胸乳,转而去按住了她的双腿,那尾巴终于也不再缠绕着她,反而率先扫过她的蛇鳞,像是先替主人品尝一口似的。 毛茸茸的炙热尾巴扫过冰凉坚硬的鳞片,那柔软尾巴兴奋不已,反倒是苦楝的腿抖得不行。 斐孤敏锐地察觉尾巴扫过鳞片之时,她的秘处绞得更紧,春水四溢,湿得厉害。 他放缓了攻势,只缓缓抽动性器,抬手去摸那鳞片,冰凉又坚硬,在那雪白的皮肉上扎眼得很。 苦楝闭着眼回避似地不肯看他,身体却发颤,唇咬住那手指,死死制止自己出声。 但斐孤的唇却贴上了那圈漂亮鳞片,无所顾忌地一片片舔过,他含着吻着,试图将那鳞片舔热舔软。 尾巴也随主人心意一起缠住另一只腿的鳞片,撩拨般地扫来扫去。 “姐姐,好美,你瞧瞧。” 苦楝不断摇着头,一只手去推他,就是不肯睁眼。 斐孤心下了然,最坚硬的鳞片竟经不起一点触碰。 “姐姐,为什么不睁眼?”他疑惑地问道,“姐姐,你的鳞片好美,是尾巴上的鳞片吗?” “我好像还没见过你的尾巴。”他开始狠命抽送,手反反复复地按压着那冰凉鳞片,天真请求道:“姐姐,让我看一看你的尾巴好不好?” (将近5k我努力了,评论多一点我明天继续,少一点我就歇一天再更行不行哈哈哈) 高潮(H慎内含尾巴拍打) 苦楝没有回话,只是挣扎着推拒他,试图蜷起身体。 她的腿抖得厉害,下头被用力顶撞,有汁液溅出的声音。 斐孤一手按着那些冰凉漂亮的鳞片,一手掐着她的腰激烈抽送。 “姐姐怎么不看我?” “看着我,姐姐。”他一记深顶,苦楝推他的手便软了下去,腿抖着颤着,穴肉痉挛着叫嚣着有多快乐,但她不肯叫,双手都去捂自己嘴巴。 青天白日,鬓发散乱的美人赤裸躺在床榻之上紧闭着眼,冰肌玉骨,清汗淋漓,纤长的双腿打开,腿间宝石一般漆黑精致的鳞片被他的尾巴裹着缠着,脚趾蜷曲,而那水淋淋的穴含着他狰狞粗壮的欲根,一边吞吐一边抵抗,那纤长浓密的漂亮眼睫随着他顶弄的速度不停颤动,一副不堪承受的模样。 端庄冷淡都不复存在了,被他搅乱,揉成一卷暧昧含情的风月图。 他心跳得厉害,忍不住就想将人欺负哭,肏得人哭叫着唤他的名字,哀求他慢一点。 他现下还算克制,但已逐渐觉得那份克制忍耐随体内汹涌的情潮越来越淡。 为保逼真,他是真的使了手段让自己陷入发情期,眼下那肖想已久的人打开身体接纳了他,羞耻地含着他的东西吞吐,更叫他心弦绷到极限。 斐孤深深看她,妖异的蓝眸愈发暗沉,他看着苦楝死死捂住嘴巴的手,那两根咬在嘴里的手指齿痕极深,斐孤见不得她这样伤自己,但也不去拽她的手,反而猛地掐着她的腰,将人一把抱坐起来,骑在自己身上。 欲根霎时间顶得更深,斐孤似乎听到一声她隐忍的闷哼。苦楝的手一抖,反而更加收紧了,斐孤好整以暇地再度摸上她大腿的鳞片,尾巴也一圈圈缠着她。 他在等苦楝嗔他一眼,但苦楝仍旧闭着眼不肯看他,手仍旧不松,并不撑着床榻也不肯抱着他。 他心下便开始不安,漂亮的眉目间染上一些压抑的戾气。 发情期的白虎在性事上本喜粗暴直接,将伴侣肏弄得毫无反抗之力,任由他为所欲为。 而斐孤却按捺着性子做了漫长的前戏,只怕苦楝接受不了,心下更为抗拒。 但眼下她回避的姿态仍旧挑动了他最为敏感的神经,他——其实对苦楝一点把握也没有。 情欲高涨,内心深处却是卑怯的惶恐——他们之间有太多不能细想、不可深思的问题。 “姐姐,为什么不看我?” “讨厌我?后悔了?” 他的语调开始阴沉下去,再没有什么耐性,一把拉下她的双手,单手钳制住,继续道:“堵什么?姐姐不肯出声也不肯看我,那又何必留下我?” 他话虽如此却挺动着腰开始疯狂进攻,并不耍什么花样,每一下戳刺都直往要害狠命碾。 苦楝被顶得腰都快直不起,被他抓着手也没法堵住自己唇,她坐在他身上,花穴被入得极深,腿还被迫被捞在他腰上缠着,蒲公英一只手还恶意地按着她脆弱的鳞片,那粗长的墨纹尾巴也像是感受到主人的心情,开始有些凶地拍在大腿内侧的蛇鳞上。 毛茸茸的热物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她的腿根,那些冰凉的鳞片似乎巍然不动,只有周边大腿皮肉被拍出浅浅的红,但她的穴肉反而兴奋得更厉害,她快要被逼得崩溃,想阻拦他碰她鳞片的手,扯掉那可怕磨人的尾巴。 但听他语气不对,又被这样激烈肏弄,苦楝有些莫名难受,又不想叫他看出来,忍着喘息正色道:“没有后悔。” “没有讨厌过你。” “尾巴、尾巴收起来,好不好?”她语不成调地同他商量,仍旧不肯睁眼。 斐孤听了仍不满意,他恶狠狠地吻了上去,不再似之前那样温柔和缓、小心翼翼地诱哄,而是激烈得像是要把她吞了似的,舌头放肆地伸进她的口中,勾着她的舌尖重重地吮,吻得她舌根发麻。 吞咽声恼人得紧,苦楝没有同谁这般缠吻过,以为只似之前那般蜻蜓点水,柔似春风的贴近便是亲吻了。 眼下被吻得手脚发麻,节节败退,连呼吸都要被夺走,她才知道亲吻是怎么回事。 “唔……唔……”她忍不住挣动起来,手被紧紧握住,根本没办法反抗。 蒲公英发疯一般地疯狂抽插着,粗硬的欲根又深又重地快速往她软肉顶。 随着她的挣扎,那毛茸茸的尾巴也识趣地放过了她的蛇鳞,她还未松口气,不想却是另一种暧昧折磨。 “唔嗯……唔……”她忍不住惊叫一声,霎时睁开了眼。 因那热烫的尾巴狡猾地挤进了她的腿心,肆无忌惮地扫过她的花唇,开始对着她的花蒂快速拍打,硬硬的尾巴尖毫不留情地戳弄她的花蒂,恶劣地来回晃动,像根惩戒的藤条一般,骤然拍上那肿胀敏感的花蒂。 而斐孤也总算发觉她不肯睁眼的原因——那双惶然睁开的眼眸如今是漂亮的深紫色,情欲荡漾,潋滟波光。 他志得意满地松开她的唇,却没有停下暴虐的欲望,反倒因她的眼眸更为兴奋。 “原来姐姐动情了,所以不肯睁眼。”他语调暧昧又得意,更为用力侵犯她,那蛮横的尾巴尖也随主人心意愈发狠命地拍打起那不堪承受的花蒂。 妖类兽化只有两种时刻,战斗之时或是动情之时。 他竟然也能在床榻之上看见那双素来清明冷淡的眼化作幽深暧昧的紫。 “不——别!阿茸、阿茸……尾巴收起来,别、别碰!”她已经无暇去遮自己的眼睛,乞求地看着蒲公英。 “抱着我,姐姐你抱我一下,我就收起来。”他循循善诱,苦楝竟信了他,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将身体贴近了他。 绵软滑腻的胸乳贴在他的胸膛之上,斐孤心神荡漾,搂紧了她的腰,却没有如约撤走在她花蒂作乱的尾巴,而是握着人的腰狠狠颠弄起来。 全身的重量都落在蒲公英身上,穴内被满满当当地堵住,那欲根狠命顶弄又抽出,蒲公英非但没有收起那毛茸茸的尾巴,反而愈发急切地晃动尾巴,快速地拍打那酸胀发麻的花蒂。 “不……唔……”苦楝搂着他,脊背都在颤抖,断断续续地控诉他:“尾巴、尾巴走开、走开……唔嗯……!” “姐姐,我不是有意的,你瞧你的鳞片也收不起来,我试过了,我的尾巴就是收不起来。”他好似诚恳又为难地解释道,抱着人吻她的脖颈,在那后颈处反复啃噬。 苦楝一听就觉被骗了,恼恨地一口咬上他的肩膀,斥道:“骗、骗子……你出去、出去!” “出哪儿去?”他语调危险,一把将人抱起来,直直站了起来,交合处仍旧缠得死紧,他恶意地拔出许多,到穴口之时那欲根却卡住胀大,他又狠顶了回去,顶得苦楝瘫软着搂紧了他,双腿下意识夹紧了他的腰,与此同时那尾巴蹭得更起劲了,花蒂快被拍打得失去知觉,她只觉得热涨,有什么东西快要涌动出来,惧怕得搂紧了斐孤,神情慌张。 斐孤无辜道:“姐姐,发情期没过我拔不出去的。” “嗯?还是说姐姐想让我抱着姐姐出去?” 他作势就要抱着苦楝下床走到外头去,苦楝吓得魂都要飞了,一个劲拦着:“不、不要!别、别!” 惊吓之下,穴肉也受惊一般绞着欲根,斐孤的尾巴再度甩上花蒂之时,她一口咬住他的肩膀,身体紧绷,脚尖绷直,死死夹紧他的腰,挣扎着想跑又无助地抱紧身下的人,慌乱得六神无主,穴口收紧,春水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斐孤听到她隐忍的闷哼,只觉她咬他肩膀那点力道更让他情欲勃发,他加快抽送,挑逗似地咬了咬她的耳朵,轻笑着问:“姐姐,舒服了?流了好多水。” 苦楝闭着眼,耻得将头埋得更深。 (斐孤发疯进行时哈哈哈太欺负人啦) 献吻(H) “姐姐,可是我还很难受。”他抱着人一边顶一边往床头走去,行动之间身上的人颤得厉害,埋在他的脖颈死死咬着他的肩,穴肉蠕动着吸得他忍不住也皱了皱眉。 他猛地将人按在墙上,掐着苦楝的腰强迫她直起身来,轻喘一口气,求道:“姐姐亲我一下好不好?我好难受。” 话是这样说他却半点没有停下猛烈的攻势,苦楝被他推在墙上,难得逃避似地死死抱着人不松,根本不想抬头。 斐孤就在她耳边喘:“姐姐舒服了却不管我,这是什么道理?嗯?” “亲我一下好不好?”他快速顶弄着,右手彻底扯下那歪斜的紫玉簪扔在床头,慢条斯理地去抚她秀丽的长发,又低头温柔地吻在她的肩头,低声撒娇道。 方才见她高潮稍微放过她的尾巴又开始缠绵地戳弄起她酸软的花蒂,颇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姐姐,好不好?” 苦楝受不了他这样的语气,也惧怕那蛮横霸道的尾巴,终究勉强地松了口,抬头去看他。 那人一张漂亮面孔此刻满是情欲,往日里无辜澄澈的眼眸里此刻铺满暧昧情愫,令她看一眼都心惊,毛茸茸的半圆兽耳兴奋地挺立,因过分情动,额角渗着细细密密的汗,顺着流畅的轮廓滴落在赤裸精壮的胸膛。 那张温暖柔软的唇喘息着,低声下气地向她索取一个吻,狰狞性器却是与之相反地强势侵犯着她,顶开她幽闭的花穴,迫她容纳他绞紧他。 她看着他深情地望进她的眼睛,只觉心惊肉跳——眼前这人哪是什么柔软怯懦的笨蛋蒲公英,分明是只吸人精气的妖魅鬼怪。 刹那之间,苦楝只疑心自己落入什么蛊惑人心的美丽陷阱,着了那些花妖月怪的道。 太动人的美丽锋利又充满堕落感,以致她忘了是一场发情期逼得两人厮混至此,有些困惑地想到底是她引诱了蒲公英,还是蒲公英引诱了她,她快要分不清。 然而那人已不满地缠着她,狠命一顶,尾巴又不留情地甩上秘处,威胁道:“姐姐在想什么?现下也能走神?” 苦楝咬着唇忍下呻吟,无奈又恼怒地瞪他一眼,斥道:“还不是你!” 她松了搂着他脖颈的手,颤颤巍巍地捧住他的脸,认命闭上眼,自顾自道:“只亲一下,知道吗?” 蒲公英没有回话,只是放缓了节奏,不急不缓地浅浅抽插起来。 因体内进出的欲根令她难耐不已,她蹙着眉低下头,主动献上她生平第一个吻——青涩的、笨拙的吻。 只是单纯嘴唇贴嘴唇,她闭着眼根本看不到蒲公英的神情,竭力镇定地完成这一吻,心下却觉得忐忑不安。 原来一个吻也能让人觉得这样古怪又恼人。 蒲公英的那双唇柔软又温暖,被吻的时候她觉得热切迫人,如今她去吻他却又觉得是另一番滋味,叫人意乱神迷,面皮发烫。 她不敢再停留,敛住心神就要撤走,蒲公英却发疯一般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一吻。 混账(H慎微sp) 他等这一吻等太久了。 他想缓一缓,温柔一些的,但她真的主动吻上来了,那样轻柔小心地吻上来。 她抚上他面孔的手、微颤的眼睫都仿佛是一种暧昧的宣告——我喜欢你。 这样足以令人恍神的含义顷刻就令他失控。他抱着人不断地深吻,勾住她的舌,含住她的唇,逼她回应又强势进攻。 唇齿之间那急切的呼吸叫苦楝喘不过气,斐孤不肯错过地凝视她,看她微微泛起薄红的脸颊,胯下挺动开始按着人狠肏,那胸前雪直往他身体贴,晃荡又柔软的触感,他的眼眸欲色浓重,方才收敛的尾巴也无所顾忌地去反复戳她的敏感点,欲根直往里顶,往最深处顶。 苦楝几乎受不住这样激烈的吻以及他片刻不停的顶弄,那毛茸茸的尾巴丝毫不肯放过才被蹂躏过的花蒂,变本加厉地玩弄着,她身体又酥又麻,在微弱的痛意之中,那交合的快感反而更鲜明,花穴被人肏开,反复抽插,顶弄之时像是自然地融为一体,而每次抽出之时又是一种霸道地宣告——你正在被人占有。 她搂着他的脖子,又想去推他的肩膀,身体抵在冰凉的墙面上,被蒲公英自下而上地肏弄着。 停下……! 她蹙着眉呜呜地发出声响,再次被尾巴纠缠亵玩的崩溃令她想要开口求饶,唇舌却发不出声音,想要抵开蒲公英那湿滑的舌头反被他纠缠住,加深缠绵的吻。 直到她力竭地抖着身体又没出息地泄了身,斐孤才稍稍松开她的唇,苦楝朦胧看去,舌头勾缠之间牵扯出几缕暧昧的银丝,又被他凑近了一一舔尽。 被最讨厌的尾巴再度玩弄着泄身的事实让她恼恨又畏惧,她看向蒲公英,还未发话反被他先发制人,暧昧笑道:“姐姐好敏感,这才多久又泄了身。” 她霎时又忘了要质问他什么,又羞又气:“你……你!” 他又无辜地看向苦楝:“我怎么了,姐姐?” 下身又恶意地顶了顶,苦楝当即变了脸色,喘息着道:“你不要……” “姐姐亲我这么紧张是什么意思?”他凑上前抵住苦楝的额头,目光炙热:“姐姐喜欢我吗?” “绝无此事。”苦楝别开眼回他一句。 斐孤没恼,揉捏着她雪白的臀肉徐徐抽动,看她蹙眉忍耐喘息的情态,慢条斯理地问:“不喜欢我,身子又为何让我碰?” “妩盼碰了那么多男妖,也没见她喜欢谁。”她很快回敬道,见他挑眉又觉话不够有说服力,再添一把火:“我只是救你罢了,以后若有相同之事,我让别人碰我,也未必见得有什么暧昧含义……啊!” 啪地一声,她忍不住惊叫出声,蒲公英抬手就朝她的屁股扇了一下,力道不重惩戒意味却很强。 苦楝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蒲公英眼眸里好似有一团冰冷的火焰在烧,又冷又烈,他紧盯着苦楝,冷嗤一声道:“姐姐想让谁碰你?啊?” “姐姐身子里含着我的东西就想着叫别人碰你?” 蒲公英开始一下一下地扇她的屁股,欲根也重重捣进去,看她惊怒地挣扎起来,搂着他脖子的双手松开推上他的胸膛,被他轻松单手制住越过头顶高高举起。而打她羞处的那只手换成她最惧怕的毛茸茸尾巴,扇在雪白的臀肉上又痛又痒。 好似被羞辱的耻意令苦楝愠怒地瞪他,冰冷的神情还未维持一刻,就被人肏得一抖,那份冰冷顷刻散在眼眸中变作不痛不痒的嗔意,苦楝咬牙斥他:“混账……放、放肆!” 蒲公英毫不在意,看她含怒的面容反问道:“姐姐不知道身子只能给喜欢的人碰吗?” “我没有让姐姐舒服吗?还不够吗?姐姐还想要碰谁?我把那人杀了,看姐姐还碰不碰。”他语调阴冷,不似平常柔软无辜,那份轻描淡写的杀意几乎叫苦楝一惊。 “哦不对,我应该好好让姐姐舒服,姐姐满意了自然也不会想叫别人碰了对不对?”他弯唇一笑,苦楝却没有感到一点轻松,反而生出一丝不详之意。 花穴塞着蒲公英的东西,臀肉又被他打得一颤一颤,粗长的尾巴像是代替主人狠狠教训她一般,故意换着地方时轻时重地打下来,她被人制住,悬着一颗心下意识等那痛意落下来,那恶劣的尾巴偏又出其不意地扇在臀尖,叫她心生委屈,干脆闭眼不看他,负气扭头咬紧牙不吭声。 斐孤将苦楝的抗拒收入眼中,心中怒气更盛,语气却十分惋惜,自顾自道:“姐姐博学多识,竟然不知玄女经上的阴阳之术,我今日就教姐姐好不好?” “我们一个一个学。”他一字一句道,漂亮眉眼难掩邪气。 斐孤单手抱着她顺着就跪坐在玉床之上,擒住她的手再度将她双手放回自己脖颈之间,轻声道:“姐姐大可推拒我,反正姐姐走了,我也就没命了。” “你!”苦楝睁开双眼,狠狠瞪他,本想推拒的手刹那就滞住,见他无所谓地望过来,恬不知耻道:“抱着我,姐姐,抱着我。” 麻烦(H) 苦楝没说话,还是不情不愿地伸手抱住他,警告道:“你别胡来,你快些出来,听到没?” “尾巴也撤走,听到没?”她忍着喘息强调道。 斐孤自然是不听的,尾巴仍旧变着法扇在她臀肉之上,红成一片,这下顿了顿,他抚上苦楝的臀肉,十指陷入那被打红的臀肉,慢条斯理地摇晃起来,欲根刺得更深,他揉捏臀肉的动作下流放肆,看苦楝瞬间弓着背往他身前倾,蹙着眉咬唇瞪他,斐孤笑吟吟道:“姐姐,这样叫做鹤交颈。” “你、你!” 苦楝被他这样轻薄地摆弄着,忍不住动了气,威胁道:“阿茸,你再这般放肆,待你发情期结束,我便将你扔了!” “那姐姐何不现在就扔掉我,何必等发期结束?”斐孤挑眉笑道,甩手就一掌扇在她臀肉上,苦楝惊怒更甚,动了气抽回手就要推开他。 “我知道姐姐舍不得让我死。”他轻轻松松就拉住苦楝的手腕,顺势将人推在床上,双手握住她的大腿,刻意按在布满一圈蛇鳞的敏感之处,由此将她的双腿抬高至肩颈处,架在自己脖子两侧,尾巴灵巧地抚过她的双臀,先是柔柔地扫过,而斐孤欲根猛地往前顶的刹那,尾巴立刻原形毕露地朝着她泛红的臀肉扇了上去。 “唔……” 苦楝闷叫一声,立即无助地抓紧身下的被褥,她慌乱地蹬腿,抬眼看去自己双腿被高高举起的姿态实在不成体统。 因情动显出蛇鳞的大腿被蒲公英肆意揉捏着,她只要一挣扎就被人拽着拖近了狠狠顶进去,他每次一往她体内撞,她都能看见自己胸乳如何颤抖,腰肢如何晃荡,还有那架在他脖颈两侧的双腿,脚背绷紧得像是主动要夹紧他似的。 蒲公英还嫌不够激她似的,偏头就吻在她小腿侧,吮出一个暧昧的印子,自然道:“姐姐,这叫猿搏,喜欢吗?” 苦楝想斥他,奈何脑海一片混沌,被人不断肏弄着,思绪崩塌如烟,不知用何等言辞斥他,反而越想越气,干脆闭上眼再不想理他。 可苦楝闭眼不理斐孤,斐孤心头火反而越烧越烈,着意要将人弄出些声响来。 他折起苦楝的双腿,拉着她的双足蹬在自己腰腹,欲根缓缓抽送,他见人眼睫颤抖,俯身吻在她紧闭的眼眸:“姐姐,这叫做龟腾,这才到第叁种,姐姐就闭眼不看我,接下来如何是好?” 他顺着大腿摸到她的脚腕细细摩挲:“姐姐恼我,现下怎么又不踢蹬了?” 苦楝一言未发,就是不应他,斐孤便挺胯故意往她软肉蹭,细细地碾,就是不给个痛快。 苦楝呼吸急促,忍无可忍狠狠剜他一眼,抬腿不轻不重地踩在他漂亮结实的腹肌上,问道:“满意了吗?” 她一股脑地发脾气:“你这样法力低微的小妖怪,平日里就娇气,我真伤了你,指不定又怎样哭鼻子!” 说罢又觉得自己这话倒显得多心疼他似的,冷哼一声找补道:“麻烦。” 法镜(H慎!镜子play) 斐孤听了倒是快意地攥着人脚腕往后一拉,欲根猛地一冲刺,结结实实撞在苦楝敏感处,他喘着气低声道:“姐姐果然心疼我。” 苦楝一抖,又紧紧咬唇,呼吸重了,被他深定的快感自穴心处升腾起来逐渐蔓延开来,她双手紧攥着被褥忍耐,腿脚使不上力气,双足踩在斐孤的腰腹上不过徒增一些情趣。 她的身体将蒲公英的东西含得那样深,吞吐之间像是习惯了这样磨人又快意的入侵,蒲公英喘息的声音暧昧情色,她听得心里发慌,蒲公英的尾巴还没放过她,没完没了地蹂躏着她的双臀,毛茸茸的折磨,扇在屁股上的清脆声响,身体的快感与心中的恐惧都令她无措。 蒲公英一下一下地进入她,打开她的身体,适时低头凑上来呢喃着,语带热气,多情的桃花眼里情意缱绻:“姐姐……” 他就要吻下来,苦楝没由来地有些慌神,下意识别开了脸,故作镇定道:“没、没有心疼你,换成别人也一样,你、你别误会……唔!” 那被她躲开的吻落了空,蒲公英滞了滞,漂亮的眉眼再度染上戾气,身下便毫不收敛力道地忽然加快动作,又深又重地顶了进去。 “姐姐又说谎,我一点也不喜欢听。”他语气不怎么好但还算温和:“我们还有好几样没学,姐姐这样说话还不如留些嗓子待会叫。” 苦楝忍耐着,心里有些怕但到底不想失了面子,强调道:“我没有说谎,就是换了别人也一样,我没心疼你。” 斐孤握着苦楝脚腕的手都紧了紧,强自压下,自顾自道:“姐姐接下来我们学什么好呢?” “虎步和蝉附都不大好,要姐姐背过身去,我看不到姐姐的脸,那么还是寻常的龙翻?”他耐心地同苦楝分析,好似体贴地询问。 苦楝却只听到背过身去,看不到她的脸,她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道:“就要前面的,我……”她不好意思说要看不到她脸的,她害怕被蒲公英盯着,也不想面对蒲公英那蛊惑人心的神情,于是又变作硬邦邦的:“我不想看见你的脸。” 此言一出,蒲公英愣住了,苦楝看到他呆滞的表情又有点后悔,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你快些泄出来就好。” 蒲公英没反应,体内的性器也堵在那儿不动了,苦楝去看蒲公英的表情,他好像还没回过神来,呆呆的,苦楝一下又有点心虚却又不知道怎么找补。 她犹犹豫豫地试图抽回腿,他的手却牢牢握住她的脚腕。蒲公英终于缓缓看向她,冲她笑了笑,语气平静:“好啊。” 而后她就被蒲公英粗暴地扯过身体,面朝下翻了过去,性器一转,仍旧抵在她体内,她被这一连串动作弄得晕头转向,而蒲公英甚至没有让她歇一口气,提着她的腰就开始狠狠抽送。 她伏在玉床上,只腰被人扶着,膝盖无力地跪在床上,双手摸索着抓紧被褥,这姿势入得极深,他不过狠狠抽送几下,苦楝穴肉痉挛着绞紧了便再度泄了身,蒲公英却没有给她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继续放肆地进攻,欲根一顶她便一颤。 见她泄了身,他单手搂着人的腰,抬手就两掌扇在她臀肉,尾巴尖气冲冲地从苦楝两腿之间绕过去,施了些力气甩在她肿胀的花蒂上,一时间春水四溅,洒在被褥上更是一塌糊涂。 “姐姐不是想我早些泄身,怎么姐姐又泄了?有这么舒服吗?姐姐?”他俯身咬了咬她耳垂,牙齿细细地碾,重重地吮,吮得耳垂通红才松开,哑声问道。 苦楝下意识咬住了被角,身子抖得不行,几欲瘫软,竟连斥他的力气也没有了。 “既然姐姐这么舒服,又怎么一口一个别人也一样?别人能像我一样让姐姐这么舒服吗?” “姐姐不想看我的脸,又想让我早些泄身,我倒有个好法子,只是不知道姐姐身子受不受得了?”他语带怜惜,又轻轻吻在她漂亮的肩背上:“我本来怕姐姐难受不想如此的,但既然姐姐想要我早些泄身,那我也只好如此了。” 苦楝埋着头咬着被角,此刻却忽然微微睁大眼,惊惧地发觉体内的欲根更加胀大,柱身光滑的玉茎上开始有了一些凸起,像是藤蔓上的细刺,但又不如那刺尖锐,没有令她痛苦,只在蒲公英抽送之时不断摩擦她柔嫩的内壁,带来令人颤栗的快感。 什、什么东西? 她忍不住想躲,秘处酸胀得要命,那只蒲公英还柔声细语地问:“难受吗?姐姐?虎妖就是如此,劳姐姐受累了。” 他那粗长的尾巴从苦楝私处撤走,转而缠上她纤细的腰肢,紧紧束缚着她,不叫她瘫软下去。 而斐孤腾出手来,顺着她的背粗暴地揉上了她胸前的浑圆,看她紧张地弓起身子,躲又躲不开。 他再没有遮掩本性,开始展现一个虎妖发情期最粗暴原始的欲望。 斐孤是真的气狠了,把什么温柔克制忘个一干二净,现下只想狠狠肏弄她,叫苦楝哭出声来认错求饶。 见人鸵鸟似地埋着头一声不吭,心中怒气不减反增,低头就咬上苦楝脖颈,缠绵地吮又恶意地咬,故意在她耳边喘道:“姐姐,你再夹紧些,也许我泄得快些。” 苦楝十指抓紧被褥,下身被撞得一晃一晃,那带着倒刺的粗硕欲根将她占满了,她的花穴不受控地不断收缩,两人下身贴合得一丝缝隙也没了,蒲公英居然还说混账话叫她夹紧些! 她羞愤不已也开不了口,怕一张嘴就是难耐的呜咽。 她跪得双膝发麻,蒲公英的尾巴缠着她的腰,紧紧勒着,又狡猾地细细摩挲,像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她的腰,奇怪极了。 苦楝趴在床上,胸乳被蒲公英抓揉着,左胸尖端被他指尖轻挑地按揉勾缠,右胸便被他五指重重地揉,像是要揉碎捏出汁一样,胸口一边酥麻一边酸痛,花穴又被人粗暴地飞快进出,好几次顶撞得她的腰都塌下去,又被尾巴吊着狠狠勾起来。 半个时辰他都这样吊着她,大开大合地肏弄,将她胸乳揉得不能看,全是青青紫紫,欲根反反复复地磨着内壁,每一次进出都叫苦楝快意又惧怕,断断续续又泄了两次身。 但她闭着眼咬着被角,信了蒲公英说的这样他容易泄身,不断安慰自己忍一忍待蒲公英泄出来就好了,于是任蒲公英说什么荤话、怎样折腾她,她愣是一声不吭。 “姐姐这就叫虎步,可以不用看到我的脸。”他语调温柔,在她又要泄身的时刻松开她的乳,欲根退到穴口卡着,尾巴也不动了。 “看来姐姐是真的很不想看到我的脸,很喜欢这样是不是?”他看人伏着身细细颤抖起来,羞处没有一丝一毫挽留他的架势,他停了进攻,她的身体也只是停在那儿,并不抬臀去迎。 半个时辰都看不见她的面容,这愈发令斐孤烦躁,他想吻她,看着她的神情,可苦楝就死死埋着头缩着回避他,哑巴一样不吭声。 斐孤气急了,欲根猛地顶进去,不由分说就强硬地将人脸扳过来对着他,一言不发地重重吻上去,又气又急地吻了许久,他含着人的唇一咬,苦楝吃痛地轻嘶了一声,他才松开人,盯着苦楝的眼睛不冷不热道:“姐姐痛了?看着我,姐姐。” 苦楝只想将头埋下去,还要低头躲,斐孤的左手抚着她的面容丝毫不允许她动,他不怒反笑:“姐姐不喜欢看我的脸,可是我很喜欢看姐姐的脸,怎么办?” “看不见姐姐的脸,我泄不出来。” “你……你!”苦楝被他的混账话惊得说不出话,只觉自己受骗了,她被吊着,在高潮的刹那被人扯了回来,心里本就急躁不安,听他此言胸口剧烈起伏,气急败坏道:“你、你泄不出来,你就去找别人!你、你出去!” 她作势挣扎着就要起身,竟是不想管他了。 斐孤冷下脸,将人制住,欲根又猛地顶了回去,看人刹那瘫软了身子。 他的食指按上苦楝的唇,轻轻地按,叹息道:“姐姐总说这种话是要吃苦头的。” 苦楝怒目而视,张口就要咬他的手指,斐孤不避不闪,任由她咬,苦楝却也没有真咬下去,水红的唇碰上那修长食指,又偃旗息鼓地挪开,只恨恨地转头不看他。 “姐姐真心软。”他低叹一句,再没有去扳她的脸。 只是下一刻,苦楝身下的被褥消失不见,青碧的玉床忽然光可鉴人,清晰地映照出两人纠缠的模样。 她下意识避开眼,一抬眼身前竟也忽然立了一面等身高的映月法镜。 “姐姐教我的术法,我是丝毫不敢大意,十分用心学的。”蒲公英无辜地笑起来。 是她教他的变幻术法! “你、你!”苦楝再度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他竟然将法术用在此等荒唐情事上! 她就要抬手施法破了他的术法,谁料却被他按住双手急急顶撞起来。 她身子一抖,又想埋首去咬住被褥,光亮如镜的玉床上却只映照出她绯红难耐的一张脸。 她钗裙尽褪,发丝黏在光裸的肩头,身子青青紫紫,红痕遍布,大腿上漆黑的蛇鳞扎眼得紧,下头幽闭的花门被他肏开,含着那可怖的欲根,双臀高高抬起,那欲根上果真是兽类令人惧怕的倒刺,在她腿间不断进出,竟也似浸了水一般湿漉漉的,再瞧那玉茎上的清液,抽送间带出的暧昧黏腻,可不就是她情动的春水?她身体一上一下地抖着晃着,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半分端正清明,倒似牡丹滴露欲拒还迎。 苦楝的目光渐渐落在玉床中紧缠她的尾巴,腰间的尾巴此刻仿佛开了灵智一般,软软地扫过玉床中她倒映的面容,又甩了甩尾巴迅速缠回她的腰上。 苦楝一惊后又羞又怒,甚至下意识想摸摸自己的脸,确认那尾巴是不是真抚过她的面容。 这、这实在太荒唐了…… “姐姐,姐姐……”蒲公英的目光晦涩深沉落在玉床倒映的她的面容之上,“这下我就可以好好瞧你了。” 平日里柔软乖巧的一只妖不知在床榻之上怎么如此多心思,蒲公英的音色很动听,喘息声也十分催情,她又想闭眼了,不想去看那张让人恍神的面孔,这次听他的声音,甚至更想捂住耳朵。 “姐姐,我喜欢你……” 他的表白似羽毛一般轻轻落在她耳边,同她十指相扣,欲根在她腿间不停插弄着,她再度被逼上高潮,在他重复的喜欢中泄了身。 “很喜欢姐姐……姐姐……” “唔……!” 不能看—— 不能看—— 她不想看的,可在那濒死的快感中,她难以抑制高高扬起脖颈时恰好对上映月法镜中自己迷蒙的眼。 “心属火,妄想情欲,皆属后天,炽灼奔驰,难以遏灭。” 清明法镜中她颤抖的身体,泄出的情液,与那少年爱慕的神情忽然令她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一段经文,刹那之间她似立于危巅,心下大骇。 “不……”她开始挣扎,一个劲往前爬,试图起身离开,她不断摇头道:“不,你走,你出去!” 斐孤见她目光凝在那法镜上片刻便颤抖着挣扎推拒,一时更加恼怒,尾巴将人腰一拖,就再度落于他怀间,秘处再度被性器满满当当地肏入,他压抑着怒气问道:“为何要我走?姐姐到底想要谁?” 苦楝不答,只惧怕地摇头说不,斐孤忽然将人搂着腰抱起来,逼着苦楝站在法镜之前,他看着镜中人冷声道:“姐姐看清楚些,姐姐这模样都是因为我,怎么还要我出去?别人能让姐姐这么快意吗?” “难道是我做得不好?”他疑惑地问,手便伸在她腿间,对着法镜两指扒开苦楝花穴,强迫她去看:“姐姐你吃得这样深,流了这么多水,哪里不舒服?” “还是这里的水不够多?”他抬起苦楝的下巴,逼迫她看向镜中,狠狠按上她的花蒂,将他沾满清液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盯着她的眼神是又冷又怒,更多的是欲求不满的焦躁。 苦楝心神大乱,被他按在法镜前,欲根飞速插弄,他的左手按在她腿间花蒂揉搓碾弄,右手摸在她大腿的蛇鳞上反复摩挲。 “姐姐你看看你的眼睛,都是因为我。”他愈发急躁,抽送之时恨不得将囊袋都塞进她体内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唔……”她咬着唇试图闭眼。 “不准咬唇不准闭眼,你咬一次唇,我们就多做一次,你闭一次眼,我们就多做两次。”他冷声威胁道。 苦楝也是不听的,自顾自闭上眼。 斐孤轻笑了笑:“姐姐,我说了你这样是要吃苦头的。” 他掰过她的脸,再度吻了上去,带着汹涌的怒气与不甘的欲念,身下欲根猛烈地在她腿间进出,手指灵巧地挑逗蹭弄她的花蒂,她哆嗦不止,身体软得不成样子。 一次又一次,濒死的快感折磨她,失道的警钟敲响,她在两者之间徘徊不定,被他吻得快要无法呼吸。 她受不了地睁眼,在别扭的姿势下看到那少年人虔诚闭上的双眼,热吻中满含爱恋与痴缠。 她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在无法呼吸中感觉心跳得越来越快。 那人恋恋不舍松开她,轻轻啄吻她的唇角:“姐姐,不要找别人,我喜欢你。” 她更为慌乱,断然拒道:“不可以,不可以。” 斐孤擒住她一只手,猛地将人按在法镜上,冷声反问道:“为什么?” “姐姐要了我的身子,就不能再要别人,姐姐难道不懂?” “哪有这样的道理?”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是想说不要喜欢她,可现下也忘了自己初衷,下意识反驳道。 苦楝的胸乳贴在冷冰冰的法镜上,身后顶弄愈发急切,她咬了咬唇,仍旧有条理地反驳道:“不是我要的,是没办法才……” “我不管!姐姐要做那薄情人始乱终弃,我可不肯。” “我会好好伺候姐姐的,不要找别人,不要丢掉我。”他蛊惑般地低语,低头又吻在她肩头。 “不……唔……”身后的饱胀快感叫她忍不住想躲,手指又在拨弄她敏感的花蒂,她受不了,身体想蜷缩成一团。 “叫出来,姐姐,叫出来就好了。”他热切地盯着她泛红的脸,看她漂亮的紫色眼眸难耐又哀切,可怜得叫人更想欺负。 她死死摇头,不肯妥协。 斐孤发了狠,着意要她叫出声,尾巴松开了她的腰,她瞬间瘫软着再度跪了下去。 苦楝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松了口气又鸵鸟似地想埋头躲起来,那尾巴却晃晃悠悠地在穴口打转,试探着想要挤进去。 “不要——”她惊恐地回头颤声道,膝行两步往前爬。 “姐姐,姐姐让我进去,这样我能快些泄身。”他又在用拙劣的借口骗她。 “不行的,不要,不要!”苦楝躲着,眼神里的恐惧没有作假。 斐孤适时抛出鱼饵,装作为难道:“那么姐姐叫出声,我就不进去了。” 他又开始装乖:“我好难受啊姐姐,我还没泄身,我想听一听姐姐的声音,兴许就能早些泄身。” 苦楝隐忍地看了看他,无可奈何地弃车保帅,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好,你把尾巴撤走。” “姐姐真好。”斐孤痛快地收走了尾巴,贴在她脸颊亲了亲,苦楝闭了闭眼,手心一片汗。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人逼着让步,此刻在床榻之上竟也没有半点办法,任由那只作怪的蒲公英为所欲为。 (真不是故意卡,我真的写不动了SOS,5k+了,下一章吧下一章叫(哭叫 失禁play),我们后天见,溜了 哭叫(H慎失禁play) 漫长的情事,苦楝悬着一颗心就等蒲公英泄身,可是这只妖将她折腾了个遍,就是不泄身,一而再再而叁地挑战她的忍耐力。 她已经乏了,身体像是在温泉里泡久了似的又酸又软,但还在受着那只蒲公英不知足地侵犯。 她不能再咬唇了,她腰身再度被尾巴勾着高高抬起,手肘勉强撑在床上,目光涣散地落在玉床上自己陌生的神情,她不敢乱看,视线都不敢下移,蒲公英在她身后却难以忽略,目光热辣地盯着她,墨白的半圆兽耳动了动,精神抖擞地竖起,期盼着听到她的声音。 她觉得很难堪,但随着他手指顺着苦楝腰间蠢蠢欲动的尾巴暧昧地游移至她的腿间,花蒂再度被揪住揉捏的瞬间,欲根配合着再度一顶,她闷闷地低叫出声:“啊……” 那只蒲公英不满意,毛茸茸的兽耳晃了晃,凑到她脖颈边用兽耳蹭她的脸颊,再送上一个轻柔的吻:“姐姐叫得太小声了,我听不见。” 苦楝呼吸急促,难受地偏头躲了躲,避开他柔软热烫的兽耳,也不回话,就只是微微嗔他一眼。 她还记得这只妖怎么用兽耳弄她的,墨白的兽耳上沾着那些羞人的东西,叫她看一眼都慌神。 她真的怕了这些毛茸茸的玩意。 她暗暗发誓等蒲公英泄身她立刻就将他丢下床! 她再也不想看见他令人讨厌的耳朵和尾巴。 蒲公英真的很讨厌,这种黏上身就怎么也弄不掉的东西真的很讨厌。她在不断被冲撞的间隙,分神恼火地想。 “姐姐答应了我的,我就要听。”他又开始撒娇卖乖了。 苦楝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忍着喘息声回道:“我尽量。” “姐姐只要不压抑自己,我自然而然就听见了。” “没什么的,姐姐别怕羞。”他蹭了个空,见苦楝微微别开脸,便低头又吻在苦楝的脖颈侧,柔软的唇暧昧地舔,指尖稍稍用力,又不断拨弄她的花蒂。 苦楝已经不想再反驳了,有种自暴自弃的绝望,身体被人摆弄着,被迫同他一起感受汹涌的情潮。 反正今日过后应该就结束了,她再也不会陷入这般狼狈的境地。 她闭上眼,喘息声低柔暧昧,仍旧十分克制忍耐。 蒲公英就覆在她身上,两人身体相连,他是几乎笼罩她的姿态,眼热地看她蹙着眉克制地低叫,那样放不开又不得不做的姿态,他没忍住又开始狠肏,无意义地唤她:“姐姐,姐姐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我想听,好不好?” 他左手再度揉上她的胸乳,别过脸吻上她的唇,在两人呼吸交缠中重重地抽送,穴肉被他肏熟肏软,倒刺不断在甬道内剐蹭敏感点。 她本微凉的身体快迷失在这份热意之中,在情色的荒诞暧昧之中她茫然地睁开眼,看他们之间亲密无间的距离,少年热切地吻着她,企盼一个称呼,求她唤他的名。 “阿茸……唔嗯……”她在被他松开唇的刹那恍惚地开口,他就兴奋地失了力道,又握住满手的温热春水。 他骄傲地笑了笑,将右手抬起,在她失神的目光里再度将她的东西舔个干净。 苦楝心跳得飞快,她太敏感了,这副身体为什么这样不争气,接二连叁地被他送上高潮。 “姐姐,还有呢?我的名字还叫什么?” 他趁她恍神逼问,右手再度放回去揉捏她的花蒂,看她惊惧地弓起身子,哆嗦着向他投来乞求的目光又飞快地低下头,左手却转移目标,放肆地抚上她的臀肉。 苦楝断断续续道:“没、没有了……啊……!” 清脆的一声,他扬了扬眉,再度扇在她臀肉上。 她低着头,清晰地看见玉床里那少年模样的妖是怎样用漂亮的手扇在她已红痕斑驳的臀肉上。 她身子还在颤抖,不断迸发的快感中她已经不敢再斥他,只恼恨自己因这样恶劣对待还滴下情液的软弱身体。 “没有吗?姐姐,你再好好想想。” 斐孤故技重施,一边不轻不重地扇在她臀肉,一边深深浅浅地抽送,看她等待手掌落下的瞬间,穴肉哆嗦着绞紧了他。 他有点喜欢这样的姿势了,只要有法镜在前,玉床在下,他可以一览无遗地看清苦楝的每一分反应,她蹙着眉忍耐的模样,额角的薄汗,身子受不了地颤抖,那微红的小巧耳垂,她漂亮光滑的肩背上他肆意流下的痕迹,那纤细的腰肢颤动,还有那花穴如何吞吐收缩,以及她臀肉上自己恶劣印下的指痕。 最重要的是她低头轻喘的神情,那副强撑着的倔强姿态,他真的很喜欢。 “想不起来吗?姐姐?”他柔声问,皮肉相贴的清脆响声不断刺激着苦楝,她的喘息声逐渐变重,动人的紫色眼眸里迷雾重重,她的意识在混乱中寻觅一个名字,难以交出答案,于是艰难地答道:“没、没有……” 她的答案得到的是他不留情地激烈抽插,她的穴口绷成淫乱的深粉色,承受那妖的粗壮性器。 “慢、慢一点……唔……” 或许更喜欢看她难以支撑的姿态。斐孤想。 斐孤又抬手轻扇了两下,只是愈发快速地抽送。 “那就做到姐姐想起为止。”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好听,落在苦楝耳边却如惊雷一般。 体内的性器没有疲软的架势,花蒂肿胀充血,腰被死死勾着,情液还在顺着大腿滴滴答答地落下,有些甚至流在她大腿漆黑的部分蛇鳞上,她却像是口快要枯涸的井,不能再予取予求了。 她没有经历过这样激烈的情事,只觉比她与人斗法比试更为疲惫。 苦楝脑子里一团浆糊,下意识却又觉得十分危险,只是她茫然无措,像是被丢进一个甜蜜无害的诡异花海,花枝柔软,清香袭人,她却怎么又走不出去。 她立在其中不断转身,紧张地握着长剑,却没办法防备也没办法进攻,只能任由那些看上去漂亮无辜的花缠遍她的身子,爬过她的手腕,不动声色地抽走恨水。 以花制剑,她就这样茫然地失去护身武器,衣衫尽褪,昏沉地被花迷惑,与之暧昧交缠。 而蒲公英就是那些花。 她受不了地开口,将自己心里偷偷叫他的称呼交代干净:“蒲公英……唔……蒲公英……” 斐孤抬起的手顿了顿,惊讶道:“什么?蒲公英?” “嗯……你、你……蒲公英……”她的身体还在晃荡,思绪像春日飘在空中的柳絮般散碎,只能混乱地答。 “哦,原来姐姐偷偷给我取别称,为什么这样叫我?”那一掌还是再度落了下来,苦楝一哆嗦,臀肉火辣辣,她难堪地求道:“别、别打……痛……” “可是姐姐下面咬得更紧了,水也流了好多,真的痛吗?”他恶意地问,抽空挑起暧昧的银丝勾在她眼前,“姐姐瞧。” 指尖的那份水光令苦楝飞快地别过脸,轻声道:“别……我、我不想……好不好?” “好啊,只要姐姐告诉我为什么叫我蒲公英,姐姐喜欢蒲公英?”斐孤干脆地应了,也提出了他的问题。 苦楝回答不了。 她要怎么说她最讨厌蒲公英,而你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最像蒲公英。 她闷声不吭的样子令斐孤琢磨出不对,指尖一碾,汁水再度四溢,语气危险地问:“姐姐怎么不答?” “姐姐讨厌蒲公英是不是?” “原来姐姐讨厌我。”他又笑了笑,苦楝惶然地抬起头,看向法镜里那少年高深莫测的笑容,危险又邪气。 他猛地将人再度捞起正对着法镜,迫她站直,手臂紧紧箍在她腰间,眼神有些惋惜:“姐姐骗我,说从来没有讨厌过我,姐姐说谎。” 他暧昧地凑到她脖颈间,温柔道:“说谎的人是要受到惩罚的,姐姐你说对不对?” “我、我没有骗——啊……”她苍白无力的辩驳被撞散了,化成斐孤渴望听见的呻吟。 她最害怕的尾巴替代了他的手,再度戳上她已经不能再碰的花蒂,像回到自己领地的衔蝉,又开始暴露恶劣本性。 “不——别碰……!”她开始弓着身子想躲,双手没有依凭,她并不想去碰法镜,只惊慌地往身后摸,想推他,身后的欲根入得很深,她整个人都被迫贴在少年高大挺拔的身躯上,她此刻那点力气不能叫他挪动分毫,反被人制住,迫她按在法镜之上。 法镜之中媾和的赤裸男女,一个想要逃离,一个却在禁锢。 她逃不开,只能被按着腰在抽送中一次一次贴上他的胯骨。 她的耳朵烧得慌,腿也软得不像样,法镜当前,只用来映照这样荒唐的床笫之事,她屈辱地只想逃,却忍不住低声下气地求道:“尾巴、尾巴收走好不好?” “阿茸……唔嗯……阿茸……别、别碰……” “我……我难受……别……!”求到最后尾音一句比一句低,清冷的嗓音尽量压抑那份情欲,反而显得更为柔媚色气。 “叫我的名字,苦楝。”斐孤只是沉声回道。 苦楝还是第一次听他这样直呼其名,心里诧异又有点委屈。 他果然恼了,竟然这样不守礼地唤她的名字。 “阿茸……”她闷闷地叫他的名字。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他猛地将她身子转过来恶狠狠地吻上她的唇,尾巴啪地打上她的腿间,花唇一颤,她几欲瘫软,察觉有什么不对,身体涌动的热意令她开始惊慌。 忽地想起那夜云花湖畔两人湿透的身体,为那个她刻意忘记的名字。 “斐、斐孤……唔嗯……”她在唇齿交缠间低唤,刹那便被松开。 “苦楝,再叫一遍。”他的神情出奇的古怪,语气平静得近乎压抑。 “斐孤……放、放开我……”她低叫道,挣扎的力度忽然变大。 “不放,苦楝,我不会放的。”他这句话说得奇怪,又郑重又蛮横。 那毛茸茸的粗长尾巴兴奋到开始不知节制地奋力拍打花蒂,斐孤搂着她的腰激烈地肏弄,苦楝开始挣扎了,声音不稳:“不要……别……轻、轻些……” “不舒服吗?苦楝?”他又开始恶意地问,看她忽然开始整张红透的面孔,疑惑道:“舒不舒服?” “舒服了我就轻些。” “舒服……”苦楝咬了咬唇,又羞耻地闭上眼回道。 “你、你轻些……尾巴……不要、不要尾巴……”苦楝仍旧在挣扎,到最后她几乎快哽咽。 但斐孤没有撤走尾巴,也没有放轻力道,仍旧肆无忌惮地往深处肏,往她敏感处碾。 苦楝挣动不休,法镜晃荡却不会倒下,她开始口不择言地斥他:“混账……!唔嗯……混账……骗子……!啊……!” “放开我……放开……” 那热烫柔软的尾巴甚至坏心眼地拐着弯撑开花唇,毛茸茸的尾巴顺着欲根进出的节奏一下一下地在花唇上进出,上方的花唇容纳不下这样粗长的尾巴,深红的嫩肉里便只有无数墨白的绒毛蹭着扫着,而硬直的尾巴尖端又会故意蹭在花蒂上,那样怪异恐怖的快感逼得苦楝终于崩溃,哭叫道:“放开我……!” 那一瞬间她被斐孤从法镜上拉开,紧紧缚在怀中,她绷直了身子,已到极限的身体哆嗦不已,尿液淅淅沥沥落下,有些甚至溅在那透亮明净的法镜上。 她面色通红,呼吸急促,斐孤终于看见那晶莹剔透的眼泪顺着他最喜欢的泪痣滚滚而落。 “混账……呜……欺负人……!你走开……!”苦楝泣不成声道,哽咽的语调叫斐孤又更硬了几分,但还是搂着人轻声哄道:“苦楝,没事的,没事,是我的不是,你别难受。” 苦楝只是闭着眼摇头哭个不停:“混账……孽障……你走……我再、再也不要理你了……” 她刚刚瞧见了,那些溅在法镜上的脏东西。 几百年来她从来没被人逼到这般狼狈境地,此番她彻底没脸了,丢人丢成这样。 她心里屈辱得恨不得立即死去,却委屈地缩在那人怀里,抽抽噎噎地骂道:“走开,你走!” 斐孤立刻就施了清净诀,抹去眼前一地狼藉,除了她身上方才痕迹,将人顺势抱坐在怀里,性器仍是在体内一转,硬挺得很,他装作正经地哄:“好好好,苦楝别气,都怪我,是我不好。” 苦楝身子还在下意识地抖,他一下一下地抚她的背,深蓝的眼眸却是一瞬不瞬地将苦楝的模样刻在眼里,看人眼睫沾湿,眼眶含泪的模样,那鼻头通红,惹人生怜,被泪水浸满的眼眸柔软又漂亮,再没有一丝冷淡之意了。 她还在哽咽地斥他:“都、都叫你放开我,都、都说不要了……呜……” 她不想再哭了,但是所有的自尊心好像此刻都被方才丢脸的模样给打碎了。 她受不了,索性自暴自弃哭个痛快。 斐孤哪里还在听?见人哭得那样可怜兮兮,此刻却只想吻上去。 于是他也真的这样做了,苦楝还在哭着,他就顺着那眼泪一滴一滴吻干净,吻上她的眼眸,四目相对,苦楝愣愣地没有反应。 他微低头,又落在她唇上。 “混账……唔……”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交尾 再次被人压着动作起来是毫无疑问的事,苦楝还在哭,眼泪止不住,那只妖正面抱着她一个劲地吻,下身又开始剧烈地抽送。 她断断续续地斥他,唇齿间模糊的字句被他吞下:“混账……不要……走开……呜……!” 光裸的双腿忍不住要并拢,那只妖却抽出手去将她腿捞起勾在自己腰上,更方便动作,他微微松开她的唇,去吻她的眼泪,很抱歉的模样:“苦楝,对不起,我控制不住,我太难受了。” “骗子……呜……你还不泄身……你故意的……!”苦楝此刻压根不相信他了,湿软的内壁被那粗大的欲根磨得难受得紧,那恶劣的尾巴竟还敢往她腿间扫,她怕极了,忍了又忍,还是受不了地哭叫道:“啊……尾巴拿开……拿开!” “呜……我要把你的尾巴剁了……呜……混账!” 斐孤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声调,按着人肏弄得更狠了,简直是欲望高涨,面上却还委委屈屈的:“我不是故意的,苦楝,尾巴不听我使唤。” 苦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漂亮的面容,泣道:“你、你!欺负人……呜……我要把你的尾巴剁了……剁了……!” 身下连绵不绝的快感和无止境的攻势让她害怕,她怕像方才一样丢脸,不停地开始挣扎,斐孤哄道:“苦楝忍一忍好不好?我很快就泄身了,很快的。” “苦楝你这样丢下我,我会死的。”他又开始可怜兮兮地看着苦楝,稍稍放缓攻势,按着她的腰求道:“我轻一些好不好?” 苦楝抽泣着,缓慢地思考,自己到这般田地不就是为了让他度过发情期,眼下人没有泄身,她若是跑了,倒似赔了夫人又折兵。 只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他难受的表情又让她觉得现下推开人确实是得不偿失,于是她极力正色警告道:“那、那你快些泄身,轻、轻一些、慢一点。” “好,我保证轻一些,苦楝最好了。”他就知道苦楝心软,眉眼弯弯地凑上去又吻住她的唇,挺胯缓慢地动作,这次力道是轻了些,可是缓慢温吞的抽插反而让交合的过程无限放大,粗硕的顶端一点点碾磨过她的甬道,带着倒刺的柱身微微剐蹭内壁,饱胀又迟钝的快感丝丝缕缕地涌起,身上那只妖辗转吻着她,又开始不断揉捏她的胸乳,尾巴轻轻地扫过花唇,小心翼翼地触碰她的花蒂。 “唔……”好像更奇怪了。苦楝忍不住搂住斐孤的脖颈,想要一个依凭来转移自己的注意。 她主动的搂抱让斐孤很受用,松了唇柔声笑问道:“怎么了?还难受吗?” 她把头埋在他的脖颈不吭声,只催促道:“你快些、快些泄身。” 伤口(H慎) 斐孤听了轻声应好,还是慢条斯理地往她穴内抽送,这样细水长流的温吞快感让苦楝极为难耐。 那双修长的腿渐渐攀在他的腰背,随着他的颠弄微微摇晃。 他的呼吸落在耳边,在细细地吻她的后颈,苦楝蹙着眉埋在他脖颈间发出低低的泣音,双手紧紧搂住他,像是主动将自己送上去贴近一般,声音极低催促道:“斐孤,你快些……” “什么?”他低头问。 “快些……唔嗯……”她摇头,只哽咽着重复这两个字。 那变得温柔的尾巴轻触她的花蒂,隔靴搔痒的力道,她极为不自在,躲又躲不开。 “苦楝,喜欢我吗?”那只妖又开始发问,喘息声极为隐忍。 “不……”她还是坚持道,换来得只是欲根猛地顶入,尾巴狠狠戳了下来。 “啊……!”她惊慌地搂住他,身体发抖,花蒂发酸,身体反应激烈地绞紧了他。 “苦楝,喜欢我吗?”他声音低哑,很固执地问,抚着她的腿根又开始逞凶,欲根快速又深重地往里头入,苦楝怕极了,只觉身体再这样又要被弄得轻易泄了身。 “不……”她实在受不了了,哽咽着哭道:“你说了轻一些……唔啊……慢一点……太深了……” “可是我迟迟泄不了身,这可如何是好?”斐孤爱极了听她带着哭腔的嗓音,倒是乐此不彼地看人被欺负哭。 “也许你说喜欢我,我就泄身了。”他诱哄道。 “不……”苦楝心知那只妖就是故意唬她,腿无力地踢蹬两下,在他肩膀有气无力地咬了一口。 “喜欢我吗?”斐孤耐着性子重复问,在她大腿的蛇鳞处故意抚弄,挺胯快速地往她敏感点顶。 “不……” 二人缠绵的声音暧昧恼人,苦楝惶恐地搂紧了他,手指无力地在他背上抓出细微的指痕。 她胡乱地摸,摸到他脊骨上狭长不平的疤痕,昏沉间十分惊疑,一下子抬起头来想要问他何时伤的。 但她抬眼只对上那只妖满含情愫的深蓝眼眸,他一瞧她,就再期盼地问了句:“喜欢我吗?苦楝。” 她一怔,思绪被他身下的力道撞散,人又看得呆了,紧接着那妖殷红的唇又凑了上来,温柔又亲昵地含着她唇吻了又吻。 “唔嗯……” “喜不喜欢?”他松开了唇又继续问。 她难受地抱紧了他,在反复的顶弄下溃不成军,哭吟道:“我不知道……啊……!别……” “不知道就是喜欢了。”他笑起来,眼睛明亮,兽耳一抖一抖,得意得仿佛得了天大的奖赏,强调道:“苦楝,你喜欢我。” 他紧紧抱住她,深深看向她:“你喜欢我,苦楝。” “唔嗯……你别……别……” “说你喜欢我,苦楝。”他的尾巴越发肆无忌惮了,性器也顶得越来越深,像是恨不得整个人都与她融为一体似的,囊袋打在她臀肉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幽闭的穴被他肏开肏软,只知纠缠着迎合欲根蛮横的侵犯,汁液四溅。 苦楝的身体早就已到极限,是被劈开取水的玉芙蓉,被人吸光最后一口甘甜。 她哭喘着求饶:“慢、慢一点……斐孤……” “说你喜欢我,我就慢一点。” “呜……喜欢……”剧烈的摇晃之中,她闭上眼妥协道。 “看着我,叫我的名字说喜欢。” “你、你……欺人太甚……!” “我想听,苦楝,说给我听好不好?”他语气又变得温柔可怜,低头轻轻吻在她眼上。 “睁开眼看着我好不好?” 别睁眼—— 别开口—— 仅剩的机智如此告诫她,但汹涌的快感冲击着她,两人赤裸的身体毫无阻隔地亲密相贴,像是卸下所有防备。 她在混乱中攀附着那只妖,被他温柔语调蛊惑,还是不由自主地睁开眼对上那张漂亮面容。 “斐、斐孤……喜欢……”她别扭地开口,对着那双亮得惊人的桃花眼,下意识想要别开眼。 “我也喜欢你,苦楝。”那妖叹息着,语气却是千回百转,好似等了许久才等到似的,怅惘与珍惜之意甚重。 她不由为之一颤。 (还有一更,蛇尾play必须今天写完了我的天) 蛇尾(H慎!) “再说一遍,好不好?”他还想听,粗长的尾巴抽走了,兴奋起来翘得老高,又飞快地从她白皙的大腿爬上,灵巧地缠上她纤细的腰肢。 苦楝垂下眼,因他尾巴从花蒂撤走而轻舒一口气,立刻又被顶得一抖,无助地揪住了他散下的长发,咬牙道:“事不过叁,你别得寸进尺。” 斐孤哪肯,按着人失控地侵犯,动作愈发强硬蛮横:“苦楝你都承认喜欢我了,再说一遍又何妨?” 她恨恨地看他一眼,眼睫还挂着晶莹的泪珠:“违心的话不能一而再再而叁地讲……啊……!轻一点……呜……混账……” 她无力地轻锤他的肩,身上那只妖笑眯眯地盯着她,她泪眼朦胧地搂着人,只觉自己在下流的媾和中变得畏葸而弱小。 她讨厌这种事,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快感,讨厌这只蒲公英,更讨厌自己惶恐而混乱的心。 那年轻的躯体蕴含无穷的力量,他不知节制缠着她要个没完,欲根深埋在她体内,叫她快麻木地觉着两人本就一体之时,又被狠狠逼上高潮,折磨得颤栗不止。 “你慢一点……”她又哭出声,哭声压抑又崩溃:“我真的受不了……”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苦楝已经不知道自己被折腾了多久,洞府内熟悉的环境早就变得暧昧古怪,她低泣着,不知道何时能结束这漫长的折磨。 “再说一遍喜欢我,我就停下。”他又抛出鱼饵。 “不、不准骗我。”苦楝要他保证:“你发誓。” “我发誓绝不骗你。”斐孤面上认真,又吻去她的眼泪:“但你得说清楚,要看着我说。” “好……”她轻轻吸气,顿了顿便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我喜欢斐孤。” 什么喜欢,都是假的,她决不可能喜欢他的。 权宜之计,她这样违心。 四目相对,她几乎没什么底气地看着他,也不敢退却,只感觉腰上一紧,那妖半圆的兽耳动了动,他专注的目光变得晦涩难懂,低头便又吻了上来,他拽着她的双腿再度剧烈地抽送起来,腰被尾巴缠着,她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他能清晰地感知她胸口的绵软如何在他胸膛上蹭。 令她喘不过气的热吻过后,他便盯着她绯红的脸,看她失神茫然的眼睛一声一声地唤她:“苦楝。” “苦楝。” “我喜欢你。” 一遍一遍地重复,一遍一遍地肏弄,听她呜咽,看她哭吟。 “骗子……!你说了会停下的……唔……!” “骗子……不准叫我!” “住口……你住口……!” 数年来的沉寂冷清的洞府内头一次回荡着主人脆弱压抑的哭声,男女喘息声萦绕不绝,令人耳热。 斐孤按着人又狠狠吻上去,动作越来越快,欲根欲发粗硬胀大,苦楝惊惧地睁大眼,又是害怕又不知所措。 “唔嗯……”她没有推拒的力气了,像渐渐化去的雪一般沉没在情欲之中。 “苦楝。” “苦楝。” 越来越快速地顶弄之中,他不断唤着她的名。 即将攀上高峰之时,他皱着眉凝视着她轻轻喘息,看她不复冷淡的面容上罕见的脆弱神情。 ““多喜欢我一点罢,我真的很喜欢你。” 虚幻的交缠里,他以绝对占有的姿态向她虔诚地祈愿。 最后一次深顶后,他粗硕的欲根胀大卡住她紧窄的穴口,收敛的倒刺缓慢伸出触及细嫩的内壁,浓精源源不断地泄出,灌满她整个甬道。 “不要……” 苦楝哭叫不止,踢蹬的双腿被他牢牢制住。 太怪异了,下头被塞满了,有粘稠微凉的东西不断注入温热的甬道里,他性器上让她难以忍受的倒刺不断刺激她的内壁,只是贴在那儿就足以让她崩溃。 他的东西堵在穴口就是不撤,尾巴也缠着她叫她动弹不得,她颤抖着,整个身体都排斥这样怪异的行为。 “混账……出去……”她哽咽不止。 “苦楝,再一下就好了。” 他又在骗她,她不会再相信他了。 她的双腿还被他制住不停地抖着,腰肢发颤,只觉那浓精不停灌入体内,以致她肚子都微微鼓起。 “涨……!不要……” 成年虎妖为了让伴侣孕育后代,交合之时便会成结,以防阳精外流,不好受孕。 苦楝自然不懂这种怪事,玄蟒一族天性自由凉薄,向来我行我素,不会孕育后代,因此无法受孕。 但斐孤瞧着却是兴奋极了,他想要一个孩子,苦楝和他的孩子,期盼能多一个留住她的筹码。 待他完全泄身,性器缓缓抽出之时,苦楝早已瘫软,她已经松了手,发丝黏在两侧,不知是被眼泪还是汗水打湿,整个人还下意识抽泣着,香肩微耸,浑身上下青青紫紫没一处好的,锁不住的白浊流在腿间,那被肏红的秘处看上去被弄得一塌糊涂,斐孤瞧着又硬了,忍不住又想上前将外流的阳精堵回去。 苦楝却是反应迅速地合拢了腿,颤声道:“你、你出去,你已经泄身了,出去!” 斐孤抿了抿唇,又装出可怜的样子来抱她,恬不知耻道:“苦楝,我还想……” 他已经缓缓摸上她的腿,尾巴偷偷摸摸晃到她腿间。 苦楝惊怒交加,奋力挣扎起来,惶然无措之中竟摇身变回一半原形,纤细光滑的双腿刹那间变成漆黑巨大的蛇尾。 斐孤一愣,苦楝定了定神,撑着玉床艰难地微微坐起,甩了甩尾巴,故作镇定道:“不可以。” 斐孤已然看呆了,玉床之上,半身赤裸的美人冰肌玉肤,身上还全是方才情爱后的暧昧痕迹,自腰间以下却全然变作由漆黑鳞片覆盖的长长尾巴,极致的对比,像凡人话本中柔软又诡丽的美人图。 他忍不住摸上去,手下漂亮又冰凉的蛇尾叫他着迷地赞叹出声:“苦楝,你的尾巴真美。” 这根本不对! 苦楝看他的表情便更为不安,恶狠狠地拍开他的手,怒道:“你别碰!你出去!” 斐孤却低下头,再度摸着她的尾巴,低头送上唇,贴在冰凉光滑的蛇尾上,沿着她的尾巴一点点吻上去。 苦楝哪里见过这种无赖的妖怪,被他的不要脸所震惊,气急败坏斥道:“你、你荒唐!” 她长尾一甩,尾巴尖端勾上他精壮的腰身就要将他甩开,斐孤却轻而易举就抱住她的尾巴,低头又无耻地亲了亲。 他浑身赤裸地被巨大冰冷的蛇尾缠住,面上没有一点惊恐害怕,还是含情脉脉地瞧着她,结实有力的双臂稳稳地抱住蛇尾,见缝插针地吻上去。 反倒是缠着他的苦楝刹那就如被踩了尾巴似的,立刻收回了尾巴松开了人,恨不得退避叁舍。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纠缠(H慎蛇尾play) 那只妖已经恬不知耻地跟上来了,蓬松的墨纹尾巴勾着她冰凉的蛇尾一节节攀上。 那份温热和松软立刻叫苦楝抖了抖,她害怕蒲公英的尾巴,蛇尾甩来甩去也没将人甩下床,反倒被他缠得更紧。 她眼见着自己尾巴上的鳞片被蒲公英的绒毛拂过,那磨人的触感让她汗毛倒竖,色厉内荏地开口喝止他:“你尾巴收起来!收起来听到没?” 她一边往后退,长长的尾巴在玉床上拖行,根本没有什么退后余地,只得泄愤似地上手去拽他的尾巴尖,想将他尾巴拽开,重复道:“你走开!” 斐孤无辜地看她,她细白的手指颤抖地拽着他的尾巴扯着,软绵绵的力道。 他心一动,圆滚滚的尾巴尖就在她手里灵巧地滑了滑,眼见人立刻脸色大变地将他尾巴丢开,警惕地后退。 苦楝的手都在抖,她撑不住了,她真的怕极了,那在她手里故意拂过的尾巴尖,缠在她尾巴上亲昵蹭着的墨纹白尾,都叫她难受不已。 她又气又恼,心中更多的是被倒打一耙的委屈。 蒲公英太过分了,她好心帮他,他却不知节制,没完没了。 苦楝极力将尾巴蜷成一团,缩在床头,那只妖紧跟着覆上来,尾巴同她一起缠着,偏不如她愿让她躲藏,一面吻在她的蛇身,挺翘的性器在她漆黑的鳞片上轻轻地蹭,开口求道:“苦楝,我难受……” “再一次好不好?就一次,我保证。” “不行,难受你就去睡觉!”她恨恨地开口,瞪他一眼:“别来缠着我。” 她才不信,再来一次又不知道得被他折腾多久。 “可是我觉得我的发情期好像还没有结束,我真的难受,苦楝……” “苦楝你摸摸,我真的难受。” 他将她压着,去拽着他的手摸上自己的心口,苦楝不情不愿地摸上那只妖汗津津的胸膛,摸到他心脉汹涌不平的脉息,很快脸又是一白。 蒲公英已经讨好地亲了亲她的脸颊,可怜道:“我真的没骗你,苦楝,你就可怜可怜我罢。” 他就覆在她身上欲求不满地蹭,蹭得她冰冷坚硬的鳞片都似要热化了,那硬挺的性器上淫液微微溢出来,在她尾巴鳞片上覆上一层透亮轻薄的水光,淫靡极了。 怎么会有蒲公英这样的妖,不知羞耻地缠着她的尾巴做这种事! 苦楝瞧着那赤裸少年严严实实地压着她的尾巴,瞥见她漆黑长尾上那暧昧的水光,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斐孤倒是十分放肆地盯着人瞧,看她哭过以后越发莹润动人的眼眸,攥着人的手腕反手同她十指相扣,顺势吻了吻她的手指,又挺胯肆无忌惮地摩挲起来。他喜欢苦楝的尾巴,美人的长尾冰凉柔软,很适合让他缠着做一些美妙的事。 苦楝挣不开他,又顾忌他的身体,叹了再叹,认命道:“最后一次。” “好,最后一次。”斐孤雀跃起来,看苦楝打算变回人形,抱住她的尾巴不让她动。 “你作甚么?”苦楝疑惑道。 “苦楝,我想就这样做。”他充满暗示地再度挺了挺胯,眼见着苦楝呆了一呆,面色凝滞地缓缓看向他。 “苦楝,为我开鳞好不好?”他撒娇道。 苦楝真的长见识了,脑海中不断搜索斥骂人的字句,一无所获后憋着斥道:“厚颜无耻!” “不行!” “我不会叫你难受的,苦楝。”他甚至比她更熟悉她的尾巴似的,手已经摸了下去,摸到她尾巴下最软的一处,双指轻抚了抚,按了又按。 苦楝瞬间惊惧地挣动起来,尾巴高高扬起,大力之下甚至挣开了那妖纠缠已久的毛茸茸尾巴。 斐孤一笑:“苦楝,你这就答应我了。” “什么——”她的话被他的唇堵上了,她不知道自己抬尾之时正合他意,她保护甬道的鳞片缓缓展开,敏感柔软的那处在他眼前暴露,那只妖已趁机挺身将自己艰难地送入她体内。 “唔……唔……”苦楝眼泪再度落了下来,那下头比人身的时候还敏感脆弱,那混账竟还是用带着倒刺的性器结结实实捅了进去,被占满的快感刹那间成倍地炸裂开来。 他急切地吻她,看她满眼是泪地瞪他,语调掩盖不住那份愉悦快意,十分无辜地解释道:“是苦楝你自己答应我的呀,你答应我了,我自然忍不住。” “苦楝你不知道扬起尾巴就是同意的意思吗?” “何况你已经开鳞了。” “你果然喜欢我,苦楝。” 这什么规矩?她哪里会知道! 她泪眼朦胧地瞪他一眼,他一挺胯抽送她尾巴就被激得一甩,在玉床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但很快他蓬松柔软的尾巴就缠上来,像是安抚又似是掌控,一圈圈棉花似的将她尾巴裹住,叫她挣动之时被蒲公英的尾巴蹭着,反倒更难受了。 她慌张地抱住他,想不明白现下自己这样庞大的蛇身,竟然会被他这样弱小的妖怪压住,还会被他那样纤细的尾巴缠着。 今日之事实在破廉耻,她都没眼去看,眼下在猛烈地顶弄中再度受不了地咬上那人肩膀,搂着人的背求道:“轻一点……难受……” 耳边沙哑又冷清的语调,肩膀上似有若无的刺痛感都叫斐孤又硬了几分。 他连忙去看,苦楝眉头紧皱,缩着身体抱着他低喘,见他看来就埋头闷声道:“不许折腾我……” 斐孤心软成一团,一本正经地应好,但洞府内的声响却愈发激烈。 “不、不要了……” “放开我……” “你走开……” “不行了……呜……我受不住……” “求你了……不要了……” 女子崩溃的哭叫声愈来愈重,玉床上纠缠的身影没一刻分开,直到第五日天色微亮,才瞧见那始作俑者将被欺负惨了的人抱在怀里沉沉睡去。 苦楝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醒的,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似被碾过一般,以往她与人决斗以一敌十也未曾觉得身体如此疲惫,定睛一看,自己被人结结实实搂在怀里,似交颈鸳鸯一般亲密无间。 而眼前蒲公英放大的漂亮眉眼叫她登时一惊,几乎要跌下床去。再一瞧,自己漆黑的长尾被蒲公英的尾巴霸道地缠着,明明白白地昭示存在感。 脑海一时混乱无比,无数片段闪现——蒲公英不要脸地哄骗,被他按着激烈侵犯的场景,最后她受不了哭叫求饶的模样,一时之间全部浮现在她眼前。 苦楝铁青着脸,看着搂着她睡得正香甜的妖,毫不犹豫地将人连着衣物一股脑扔出了洞府。 嘭得一声,斐孤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就被扔了出去,他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摸着怀中的衣物,懒洋洋地施法更了衣,再往里头瞧,人没见着,眼前的洞府一层紫光乍现,他试着伸手,手一触立刻被弹了回去。 苦楝竟是设了禁制,不准他踏入洞府一步了。 他刹那便清醒了,开口唤道:“姐姐?怎么了?” “你好自为之。”洞府里只传来她一句冷冷淡淡的警告。 斐孤变了脸,立马跪了起来,佯装可怜道:“姐姐我知错了,是我不对,是我发情期脑子糊涂,才……” 苦楝艰难地恢复人身,一听他在洞外又要提起这几日的荒唐事,索性加强了禁制隔绝了他的声音。 她缓慢地站了起来,腿软得不像话,她咬了咬牙走到灵泉处泡了进去,目光一抬便瞥到那张年岁已久的玉床。 她一看见那张床就要想起在那上头蒲公英干得那些好事,瞬间气不打一处来,但毁了又舍不得这多年的玉床,干脆抬手一挥暂时收入百宝袋让她眼不见为净。 (终于走剧情了谢天谢地) 没怀 斐孤在外头跪了整整十五日,苦楝也未曾出来瞧他一眼。 任他好话说尽,洞府内毫无回应,若不是他知晓苦楝仍被困在伪境,他都要以为她是发觉什么,就此离去了。 春日日头一点也不毒辣,薄如纸的阳光一缕缕洒下,又有树荫乘凉,斐孤全无负担地跪在外头,老老实实地扮可怜,装作有气无力地不停唤人,毫无悔过之心地想自己或许是做得有些过分了。 可是苦楝也气太久了,都十五日了还不理他。 他想,下次要同她亲近看来有些难了。 苦楝是十分恼他的,她第一日泡在温泉里,腿间的东西虽已清理了,她总觉得别扭不适,好似还有什么东西抵在那儿,里头好似还含着什么,让她忍不住并拢腿。 那个混账不知弄了多少精水灌进去,任她怎么求他都不肯抽出去,非堵在里头,那物什软了没多久又硬起来,没一会儿那只不知节制的妖又会按着她整日整夜纠缠在一起。 情事虽已结束,但她现下一站起来就觉着腿间似乎会有东西流下去,每念及此就恨不得将蒲公英给扔出梁渠山。 因此她虽知晓蒲公英在外头跪着却是一点也不肯搭理他,她一点也不愿听他说话。 她算是明白了,这种惯会唬人、得寸进尺的妖是万万不能纵容的,从前她就是太容易被他那张脸给骗了,以后决计不能再上当。 她晾着人,在温泉里泡了几日又起身踏入藏书室。 她要将蒲公英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扔个干净,一个百来岁的小妖怪竟仗着比她多看了几本歪门邪道的书,就在床榻之上欺负她,她是断不能忍的。 可是她翻了许久,藏书室里书册堆积如山,却没有找到他说的那几本。 而后苦楝便明白了,那只狡猾的蒲公英定是背着她偷藏书了。 本来她的气已消得七七八八,想着过几日敲打敲打他,此事便就此揭过。 现下可好,她更不愿轻易饶过他了,索性将人抛在脑后,待在藏书室里静心修炼起来。 直到半月后,她伏在满桌经书中醒来,才想起那只妖已被她冷落许久。 外头那只妖老老实实跪着,低着头有气无力地一遍遍重复道:“姐姐,我知错了。” 一抹紫色跃入视线,有人终于停在斐孤面前。 斐孤抬头,苦楝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冷冷笑道:“现在知道叫姐姐了,之前一口一个名字叫的不是很顺口吗?” 那只蒲公英眼睛亮起来,一听她这话又抿了抿唇,小心道:“姐姐,是我糊涂了,可是……可是发情期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不是故意的。” 苦楝不说话盯着他看了会儿,从容道:“无妨,你今日就离开梁渠山,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苦楝说罢就转身,那只妖立刻冲上来从身后抱住她,手摸上她的腹部,慌张道:“不行,姐姐你肚子里都有我们的孩子了,我不会走的。” 苦楝闻言,从容的表情一寸寸裂开似的,她挣开蒲公英,回过身看着他咬牙道:“谁告诉你有孩子的?” 蒲公英扭扭捏捏地偷瞄她:“就……就那五日我每次都在姐姐里头泄出来,还、还堵着,姐姐必然怀了孩子了。” 他看苦楝脸上表情变来变去,又慌张摆手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发情期下意识就会这样……让、让人怀孩子。” 苦楝眉心狠狠一跳,咬牙切齿道:“住口。” 蒲公英立马规规矩矩跪下去了,拉着她的裙摆扯了扯:“姐姐你别生气,对孩子不好,我以后、以后尽量不弄在里头了……唔!” “住口!” 苦楝狠狠瞪他一眼,不知何时手中变出一朵硕大蓬松的蒲公英,硬生生给他塞进嘴里堵住,他腮帮子圆滚滚地鼓起来,满眼慌张地看着苦楝。 “没有孩子。”她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火气:“我怀不了孩子,你可以走了。” 离开 “为什么?”他急得将口中的蒲公英扯出来,皱着脸一边吐花,一边含糊地问。 “没有为什么,我怀没怀孩子自己还不知道吗?”苦楝嫌弃地退后。 “那我也不走,姐姐已经接纳我了,我们从此便要永远在一起的。”那只妖抹了抹脸,站起来走近了,试探着要拉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道:“姐姐你说了喜欢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苦楝立刻错开了手,不耐烦道:“我何曾——?”话说到一半想到那些日夜被这混账逼着说喜欢的狼狈模样,又硬生生咽下去,神态极转,反而带了几分怒气:“那种时候不算。” 她恼怒地瞥他一眼,看那张漂亮面孔又是一派单纯无辜,倒是更来气了:“何况是你逼我说的,不过儿戏罢了。” 春光大好,她看过去,那少年模样的妖站在她身前,和煦的阳光撒在他身上,看着就暖洋洋的,他脸颊处还有没有抹干净的蒲公英淡色花瓣,看上去呆笨得很,不再妖化的眼瞳是浓墨一般的黑,这时便似沁了水,眼见着下一秒就要落泪。 “可是我是真的喜欢姐姐。”他很委屈:“姐姐自己要同我睡的,同我睡了就是喜欢我,现下又恼了不认账,姐姐你怎能如此?” “我不管,我是姐姐的人了,我不走。” “姐姐你就是喜欢我,你不承认罢了,我明白。” 苦楝现下是有理也说不清,那只妖就又死乞白赖过来抱着她,搂着她在她耳边撒娇:“姐姐别恼了,你怎么罚我都好,我是不会走的。” ——那当时闹脾气要走的人是谁? 苦楝心里烦躁得很,他使了些力气,紧紧抱上来,暖乎乎的温度贴在她身上,她霎时又不自在起来,再度推开他,冷声道:“我说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你不要总是如此做派,你已经长大了,别再如此孩子气了。你要留在此处也随你,我要离开梁渠山了。” 斐孤看她冷淡疏离的神色便知不假,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自有我的去处。” “那我要跟着姐姐。”他神色还是十分认真,只无端加重苦楝心里烦闷焦躁之感,她面上却愈发冷下去。 “我好像没有教过你一件很重要的事。”她淡淡瞥他一眼:“有很多事情努力就可以做到,比如修行一事,但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勉强的。若我不愿,你没办法跟着我,也没办法让我喜欢你。” “多花些心思在修行上罢,好好照顾你自己。” 她最后提点道,刹那间便消失在他眼前。 斐孤愣在原地,手渐渐握紧——他以为两人那么亲密过了,她会有所软化。 明明那个时候她如此紧张他的性命,现下却是比两人最初相处时更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离开梁渠山要去哪里? 其实不难猜测,她恐怕又是要去寻炼制朽丹的材料。 她应当也是百年历一次发情期,现下看来她是断不会再让此事发生的。 她不愿再贴近他了。 那人短暂停留的气息极淡,很快烟消云散。 苦楝从来都不会动摇吗?那日她不是为他而来了吗?还是都只是他的错觉? 跪了十五日,斐孤未曾有一刻觉得难受,反倒欣喜雀跃,眼下倒是再没有一点欢喜之意,看着空荡荡的洞府脸上满是阴霾之色。 夹竹桃 苦楝果真离开了梁渠山。 不过数月,她发觉甩开那只妖,她便恢复旧日的平和从容,不会莫名其妙生出烦闷焦躁之感,修道讲究归根说静,她理应如此。 只是最开始的时候,她还是放不下心。那时扔下人走后,没几日便有些觉得自己话说重了,担心起那只法力低微的软弱蒲公英来。 彼时夏雨初至,方凌山雨雾蒙蒙,雷声轰隆,她立于山巅,正寻那株藏于深处,百年一生的千首花,她取法器小心采摘那朵花时忽然想到蒲公英要是见了,定又是不管不顾地摘了往她发间戴,不由摇头失笑。 苦楝持花收入百宝袋中,很是轻快地眺望山景,山灵秀泽,云雾淡远,她轻轻吸了几口气,雨后冷清的木香盈盈,叫人心旷神怡。 她眼尖,瞥见一旁有白兔狼狈地在草丛中躲藏,身上都是草屑泥巴,雪白的皮毛早已变得脏兮兮的。 她瞧着瞧着就想起那只呆笨的蒲公英,哪儿有兔子在山巅生存的?她好心施法将那只兔子移回了山下平地。 也不知蒲公英如何了,那山下有许多果树,长得正好,他向来很喜欢一些香甜的果子。 清风一吹,寂静无边,她一个激灵,想起与那只妖共处的时光,不由惊出一身冷汗,生出几分悬崖勒马的后怕来。 她敛了神色。 何必总牵挂他?其实他是死是活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待他也算仁至义尽了,没道理再去看顾了。 苦楝按下纷乱的思绪,很快下了山。 她的身后多的是纯白的夹竹桃花,随风抖落一树雨滴,纷纷乱乱,蝴蝶一般。 转眼两月她四处奔波,也不过只得了叁朵灵花异草。 苦楝心知急不得,之前的花草她寻了几十年,断不是叁下两下就能集齐的。 只是她很快发现自己身后跟着一个笨拙的小尾巴,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她停留之处外头总会出现一捧捧水灵的花,有时是白色夹竹桃,有时候是纯白山百合。 她假装不知道,全然不理他。 直到那日晨曦,她照旧要离开去别处,她宿的石洞外头却放了一株罕见的浮鸩草,幽蓝的色泽,雪白的茎杆,被琉璃法器盛着,安静地放在那儿。 苦楝顿了顿,没什么表情地揪出了那个跟了她许久的人。 许久没有看见过他,依旧是那张漂亮得叫人恍神的面容,身上也还是那身雪白的袍衫。 她低头看他,他不敢对上她的眼睛,唇动了动也不敢说话。 苦楝耐心告罄,淡声道:“我说了别跟着我。” 那只妖低着头抓着衣角,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她瞥到他纤瘦手指上深浅不一的淤青,冷声道:“我要的东西,我自己会去找。” “我、我只是以为姐姐会喜欢。”他终于开口,眼眸刹那又见水光,着急地解释道:“我不会打扰姐姐的,我就是想见见你。” “我会离得远远的。” 苦楝又开始觉得烦躁了,看这个人哪哪儿不顺眼,动辄要落泪的眼睛令她烦躁,满是淤青的手指也十分刺眼,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更是招人烦。 苦楝不想看他,也不耐同他说话,手一扬朝他怀中轻飘飘扔了瓶丹药,一言不发地走了。 斐孤很利落地接住那瓶药,他打开一瞧,是上好的疗伤灵药。 但那株浮鸩草还放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握紧了白瓷瓶,很快又跟了上去。 (斐孤:变成一树夹竹桃) 蹂躏(慎!) 辗转几月,那只妖还在跟着她,也坚持断断续续给她送一些她需要的珍奇花草。 她没有收,只是觉得很奇怪。 他明明是这样法力低微的妖,为什么她还没有找到的东西,他却能先找到? 但每每瞥到那躲藏起来的人,伤至现了一半原形,尾巴急急忙忙一掩,她也瞧得见那血迹斑斑,又彻底打消了疑虑。 这蒲公英本来就冒冒失失,笨得可怜,想也是为了给她献宝,才不管不顾去找,反倒弄出一身伤。 她仍旧不理他,但入冬时节却回了梁渠山冬眠。 这一次她没有设下结界。 梁渠山的冬日,冰天雪地,古树犹青,处处结冰花,唯黄梅冰萼横斜,冷香清绝。斐孤就守在苦楝的洞府外,只待在小木屋里,不敢轻易再踏进一步。 洞中人早已沉沉睡去,只待冰雪洗净,春风熙然之时苏醒。 自收留蒲公英开始,年年蒲公英都是抱着她同她一起冬眠。 她没有开口,但不设结界已是一种婉转的默许。 但直到清冰消融,春花满半山,她在燥热不适中醒来之时,身侧依旧空无一人。 已至落日,外头参天果树绿油油的,结满了金灿灿的果子,有晚风吹开云窗,洞府便被太阳晒后暖融融的橙香盈满。 果子熟了。 在暧昧昏黄的洞府之内,苦楝没由来地便是感到一阵愤怒,因那个碍眼的存在居然真的不在眼前而愤怒。 她许久未曾觉得如此烦躁,百脉千络热浪纵横,她方醒来,冷着脸却是戾气横生的模样,眸中似有冰凌凝结,但瞳孔依旧不可逆转地一点点化作深紫。 苦楝闭了闭眼——是发情期。 她漠然起身,挥手便设了禁制封了洞府,很快赤足踏入了灵泉之中,泉水微荡,很快凝出氤氲的寒气。 这灵泉乃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冷热皆因人而定,需疗伤修炼时乃是春日溪流,温柔舒缓,而要压制情欲、杀性之时则似入秋之水,梅雨丝丝入骨。 苦楝是衣着完整地泡进去的,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发情期的不适了。 水流没至胸前,浸湿了那深紫的襦裙,裙摆在水流深处像是开出一朵深紫的水花,由修长的双腿至纤细的腰肢,再到饱满的胸脯都规规矩矩束在衣衫里,更添了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暧昧,但苦楝的表情极冷,她闭着眼也遮不住此时那份危险的妖性。 身体已似僵硬的沉石坠入深潭之中,苦楝极力镇定,无意识地默背经书。 “未纯之心,多妄想,多游思;妄想生于贪欲,游思起于不觉悟。当屏去尘情,除去妄想。除七情之患,去五贼之害,妄念降伏……湛然不动,昏昏默默,无丝毫念想……” 苦楝逐渐燥热难安,忽冷忽热,她经文心法背得乱七八糟,颠叁倒四,将几本混淆在一起也全然未觉。 她极力去想那些枯燥乏味的经文,密密麻麻的经文要义却全化作那只蒲公英湿漉漉的桃花眼,殷红的唇,以及赤裸漂亮的身体。 他痛苦的时候那急切难耐的喘息,可怜又期盼的眼神,还有他伏在她腿间亲吻时那份灼热柔软。 苦楝想起来的只有这些。 冰冷的泉水下,她盘坐的双腿是打开的姿态,于是她莫名跪坐起来,顺势合拢了双腿。 水面微微晃荡很快恢复平静,她的裙摆湿漉漉地贴在腿间,因堆迭而凹凸不平的衣裙收拢在腿间,冰冷柔软的触感,她并拢的腿一抖,很快夹紧了。 只是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衣料褶皱,那么轻微磨蹭到的粗糙黏腻的触感,却使她四肢百骸轰地烧起来。 身体越发难耐,苦楝的神情也越发冷漠克制。 “一切淫事、淫色、淫声、淫念等,正与修道者相反、相害……” “不见可欲,使心不乱……” 纷乱的暧昧画面似花底风来,渐次上涌,有暗香浮动。 她皱起眉,心中烦躁之意愈盛,干脆强迫自己咽了颗安神丸,盼着沉沉睡去。 意识逐渐昏沉下去,她心底的燥意却不减分毫。 清辉满山,花气浓重,只泉水仍如冰如雾,半梦半醒之间她听到水声轻响,有双暖热的手掰开了她的腿,她的里裙被褪下,有柔软的物什凑近了小口小口地舔弄起私处。 身体处于冰冷与燥热之中,那柔软温热的触感几乎令她立刻酥了半边身子。 她恍惚地去看,她深紫的长裙下看不分明,好似有人钻进她裙底伏在她腿间用心伺弄。 苦楝忍不住并拢腿夹紧了那人,那双手抚上她的双腿,轻轻抽出了她跪坐已久的双腿,有像是莲叶一般的柔软东西托起了她,她像坐在水中叶上,身体仍浸在冰泉里头,跪得麻木的膝盖却被那人温柔地揉了揉。 她心念微动,腿仍旧夹紧那人,享受起那人炙热的唇舌。 她不会喘息,也不会呻吟,一张素白端凝的面孔仍旧冷淡如故,好似仍旧一本正经在入定,冰冷的泉水下涌动的暧昧水花只是一场错觉。 极冷之中,那份被压制的情欲激烈又炙热,他的唇贴在那处含吮,温柔又缱绻,不过多时,她便交代在他口中。 冰冷又燥热的身体在步入巅峰的刹那,她重重地吸了口气,眼眸倏忽睁开,准确无误地揪出了那人。 “姐姐……”他无措地看过来,冷泉之中,他冻得红扑扑的脸蛋似红雪一般,十分的好颜色,湿漉漉的眼眸仍是无辜天真,那双刚刚贴近过的滟滟唇色十分冶艳,湿透的衣袍紧紧贴在年轻的身体上,和上次一模一样。 她冷冷看他,没有方才的半点旖旎之态。 “你做什么?”她声线比往常更为冷淡疏远。 蒲公英低了头,嗫嚅道:“我只是想帮姐姐,看姐姐很难受……” 苦楝随他的目光一同望向水面,水面之中两人的身影暧昧不清,看不分明。 她身体处熟悉的难耐又开始叫嚣,心中却浮出无数折辱他的念头。 这个人总是这么令人厌烦地送上门来,柔软可怜又无辜的模样。 苦楝忽然凑上前将他一推,指尖一动,他身上衣物便尽数处下,她忽然按住他的双手,反剪压下,那条他身上将将坠落的纯白腰带忽然缠上他的手腕,将他双手紧紧缚住。 蒲公英好似十分茫然,任由她这样绑住了他。 苦楝却很冷漠地将他一推没入泉中,她身下的莲叶被她变为等身大小,紫光微动,便驱使着去托住他。 她一言不发,看他没入泉水中有些难受地呼吸,漠然地想:方才他不也这样待在泉中吗? 苦楝起身了,裙摆一落仍是衣着得体,居高临下地俯视被迫没在泉水中的他,脚步微动,斐孤甚至以为她要立刻离开了,却未曾想她走近了,定睛瞧了瞧他便微微掀开裙摆,神情冷漠地坐在他的脸上。 “好,你帮我。” 耳边传来透过水流她遥远又清冷的嗓音,她腿间贴近的软肉压着他的口鼻动作起来。 她像是把他当作一个泄欲的物件一般,自顾自地磨蹭起来,那软肉蹭过他的唇舌,他便自觉张开了口去含去吮。 她的动作是极生涩的,却又带着往常没有的粗暴与放肆,好几次蹭过他高挺的鼻梁,她便顿了顿,无所顾忌地碾了碾。 透不过气的冰冷水流清音浮沉,斐孤并不畏寒惧水,只是对这样主动强势的苦楝分外茫然,浑浑噩噩地被她压制着,意念都有些模糊,只想着她舒服些了吗? 很快他便得到了答案,她再度泄在他口中,他一一咽下,还要张口之时,她起身离开,扯着他的长发将他拎出水面。 “咳咳咳……”他下意识地开始咳嗽,手软软地垂在身前,苦楝依旧面无表情地看他虚弱的模样。 斐孤朦胧地望向她,甚至有些担忧地想——这是苦楝吗?这样冷漠的神情更像司命才是。 包括她对待他的手段,冰冷无情的姿态也十分像司命。 他被发现了吗?斐孤已经开始心虚,很快低头,不敢正视她的眼神。 苦楝却看着他微微红肿的唇角,挺直的鼻梁,在想他方才的情态,被她绑着摁在水里,欺压到头上,他还这样包容地伺弄她,咽下她的东西,毫无反抗之意,听话得可怜。 这个人好似被她怎么蹂躏都甘之如饴。 水面晃荡,施虐欲却是成倍地翻涨,她又凑上前问他:“还愿意吗?” 他抬头,眼眸微微睁大,好似有些惊讶,又自然无比地答道:“愿意。” 她忽然伸手摸下去,有柔软的藤蔓刹那间缠上了他硬挺的欲根,严严实实地将马眼堵住缚紧,他登时难耐地喘了口气,有些难受又可怜巴巴地看向苦楝,却没有挣扎。 “我不会喜欢你。”她忽然冷冷淡淡道。 那只蒲公英眼眸一闪,有点伤心又想遮掩,故作轻松道:“没关系。” 声音却是又低又沮丧。 苦楝没有再说话,抬手一推,他又向后倒去,这次却没沉入泉中,叶底托至水面接住了他。 苦楝沉默地将他被绑住的双手按在头顶,随意地跨坐在他身上,双手撑在他的肩膀,坐在他漂亮结实的腹肌上开始胡乱动作。 斐孤想抱她,但双手被缚住没法动作,他的欲根被束紧,显然她不打算用他那根东西,也并不打算令他舒服。 她依旧好好穿着衣裳,宽大的裙摆遮住他的腰腹,他看不见那深红的嫩肉如何在他腰腹磨蹭,只听到叶底水声暧昧的晃动。 欲根怒涨,硬得发疼,身上的人却依旧神情冷淡地看着他,没有一丝一毫怜惜之意。 凌虐(慎h) 他的腰腹被黏腻湿滑的情液浸润,苦楝俯视着他,看他难耐地仰望她,艰难地试图起身。 她按着人不让动,身体却慢慢地蹭至他的腰胯,软肉在他被藤蔓束缚的性器上慢条斯理地磨。 苦楝没什么表情,软而粗糙的藤蔓勒得他欲根生疼,她在他身上发泄的模样又叫他情动。 他想扯掉那些碍事的藤蔓,让她最柔软甜蜜的私处毫无阻隔地贴上他的性器,而不是现下那般隔着一圈一圈的淡绿藤蔓若有若无地触及他。 那只蒲公英本因呛水而苍白的脸逐渐红起来,像带着清露的甘甜果实,很想叫人咬上一口。 她在他的那处蹭着,藤蔓的触感很不好,不似他的皮肤柔软,但是她喜欢看他难受渴求的模样,藤蔓纠缠下他得不到释放的性器翘得老高,伞头像快要从藤蔓中挣扎破开似的顶着她,她故意蹭过,看他呼吸变重,微微睁眼便令藤蔓攀得更紧,将他的欲望生生拖下去。 “姐姐……”他叫得可怜极了,眼巴巴地盯着她。 苦楝赤裸的足背贴在叶片上,水珠却在下沉,因她扭腰之时足尖微点,冰冷的水珠便倾洒在叶子上,往斐孤身下汇集,他的身体微微发颤。 “怎么?”她开口了。 “抱一下可以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想抱抱你。” 苦楝不置可否,那只妖便小心翼翼地抬腰,试图借力起身,她感受到他腰腹紧绷的力道,那被腰带绑住的手艰难地举着试图靠近她。 他想圈住她的,但苦楝淡淡瞥过去,他便沮丧地垂眼将双手落在身前。 “那可以亲一下吗?”他低声问。 “一下就好。” 苦楝依旧不发一言,她便看见那只蒲公英试探地凑近了,眼睫扑闪扑闪,忐忑不安似下一刻会被惊飞的蝶。 也许他就是只会停在蔷薇花上的笨蝴蝶。 她用蔷薇的藤蔓缠住了他的欲望,他还傻傻地往上凑,向她讨一个温柔的吻。 苦楝没有避开,那张有些冰凉的唇就轻轻地贴在她的唇上,触感像被淋透的松软云朵。 她狠狠蹭了蹭他的欲根,不知有意无意便令藤蔓更加收紧,他痛苦地皱起眉,唇齿间溢出一声轻微的闷哼。 苦楝睁着眼,将他痛苦又虔诚的神色一眼看尽,她抬了手,忽然捧起他的脸,张口用力咬上了他的唇。 顷刻之间,血腥味蔓延在她口中,钝重又甘甜的滋味,似酒前风味,带着引诱,挑动她心底蠢蠢欲动的欲望。 他很乖顺地被她咬住,她含着他的唇瓣狠狠地咬,一口一口咬得那柔软的唇瓣满是齿痕,溢出的血却被她如数咽下。 唇瓣的痛意与欲根越发收紧的压迫对斐孤而言无足轻重,他只喜欢苦楝这样占有的姿态。 苦楝眼眸中的暗紫已似浓重紫烟,深不见底。 她冰凉的指尖捧着他的脸,始终睁着眼含着他的唇瓣咬,腰肢也浅浅晃着。 他感受的到她冰冷的欲望,压抑又疏离的欲望。 她咬着他,却不与他的舌尖勾缠,直到她咬够了,忽然推开他。 斐孤那双唇伤痕累累,她好似突然醒过来,大发慈悲地收走了他下身那恼人的藤蔓,那些藤蔓恋恋不舍地撤走,卷须还幽幽地蹭过那紫红的柱身。 “你走罢。”她的声音哑了些,让他离开自己却未起身。 斐孤一时不明所以,愣愣地望着她。 “现在还可以走,否则会受伤。”她提醒道,仍旧是冷静的。 她再推了推他,指尖触上他双手的腰带,就要给他松绑。 他往后躲,摇头道:“我不走。” 他极认真地凝望她,有点难为情,更多的是雀跃:“我愿意。” 苦楝听他一言,戾气便又油然而生,冷笑道:“你懂什么?现在离开这里。” “我不懂,我只知道姐姐难受。”这只妖是极不知羞耻的,方才期期艾艾,现下却又大着胆子凑上来,用被绑着的双手轻轻圈住她,搂住她的脖颈。 他再度吻上来,呢喃道:“试着使用我罢,苦楝。” 他轻轻地挺胯,在她腿间缓缓抽动。 苦楝垂眸看他,忽然笑了:“好。” 她抚住他的肩膀,微微起身含着他的柱身一点点坐下,行动之间她听见那妖压抑的喘息,只唤起她心底最激烈的欲望。 她轻轻扭腰,幽穴将欲根一寸寸吃下,那只妖却有点不受控制地挺胯顶弄起来,动作那样莽撞那样深。 掩藏在衣裙下的暧昧春色无人瞧见,她腿间的蛇鳞密密麻麻地爬上,极诡丽可怕,像是下一刻就要化作原形。 她仍旧在打量他,任由他胡乱地吻她,都不给一点回应。 水叶凌乱地晃荡,她好似能听到两人暧昧碰撞的声音。 苦楝冷淡地看着他面上意乱情迷的神色,看他漂亮修长的脖颈,在他蛮横地顶弄中,享受着激烈又灼热的快感。 她远不如她表面这般自持,她已经极克制,克制自己的欲望——以及汹涌的杀意。 他像是被精挑细选送上门来的美丽祭品,太适合被她用来泄欲之后残忍地毁灭。 那只妖被束缚的手已缓缓搂至她的腰间,按着她激烈地抽送,苦楝忽然别开脸躲开他的吻,看他茫然地睁眼,她再度按着他的肩膀,又似推开又似禁锢,漠然贴上他的脖颈,唇一张便干脆地咬了下去,很浅的力道,却已见了血。 滴滴答答的轻微水声,他没有抗拒,依旧是逆来顺受的模样。 她果断地松口,看着他重复道:“现在离开。” 他摇了摇头,眼神很温柔,轻声道:“无妨。” 毫无条件的温驯柔顺,几乎立刻立她心头的杀欲暴涨。 冰冷的寒泉之中,她足尖的水迹几乎要退去,快要到巅峰的快感,献祭一般的交媾,以及那妖温驯包容的模样。 她没忍住再度张口,抵着那洁白的脖颈狠狠咬了下去,像狩猎的兽擒住猎物,施的是要置他于死地的力道。 斐孤的血液不断涌出,从肩颈处寸寸滴落,从她锋利的齿间涌下,啪嗒坠在深绿的叶片上,再细细落入泉中,一点轻薄的红很快被寒泉吞没,消失不见。 斐孤没有抗拒,只是环住她,仍旧疯狂地抽送,捅进她最深处。 他想,若是两人缠绵至死,倒是成全了他。 从此她只有他。 情欲与杀欲交锋,他既予了她身体的无上快感,也顺从地任由她将他杀死吞没。 苦楝闭着眼,被他血肉甘甜的滋味拖着下坠,心中只有阴暗诡异的声音,一字一句在催促她杀了他,吞下他。 她顺着那指令咬得极深,已有要将他干净脖颈生生咬穿之势,那只妖脖颈血流不止,多数都被她贪婪地吮下。 “苦楝,我喜欢你……”他满足地叹息道,最后几十下冲刺,似要同她一起攀上高峰。 她却似被当头棒喝一般,浑身一震,猛然睁眼,看见那人闭眼依恋地靠在她颈侧,向她敞开脆弱之处。 她从未在发情期同人缠绵,她只知玄蟒一族十分重欲,却不知重欲之下掩藏的是无情的杀欲。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所以古册上不会记载,玄蟒一族会在极乐之时,咬上对方的脖颈,毫不留情地杀死同渡发情期之人,每次发情期有无数美人葬送在她们的床榻之上。 她们的天性从来重欲且嗜血,苦楝素来压抑克制,本已是例外,如今却差点被他引诱着堕落下去。 二人身体还在亲密无间地交缠,她的面容痛苦地扭曲起来,舍不下口中合意的祭品,却心知不能继续下去。 ——杀了他,杀了他便不会痛苦了。 欲望驱使她咬下去,但苦守已久的杀戒一旦打破,她从此便再无法入道了。 还有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这只妖会死,从此消失。 她想起他那句叹息般的喜欢,握住他肩膀的手克制不住地用力,在他肩膀上留下鲜红的清晰指痕。 他还在挺动身体,轻轻喘息,苦楝痛苦地收紧十指,紫眸闪烁,在高潮即将濒临之际,她颤抖着强迫自己松口,猛地推开他,起身坠入寒泉之中。 二人的高潮被硬生生地截断,那只妖极难耐,性器挺翘发硬,懵懂地盯着坠入水中的她,呼吸之间都是暧昧,渴求地唤道:“苦楝……” 她脸色极差,闻声便猛地一拍水面,他被丢开的衣物凭空飞来,如数扔在他身上,遮住他的眼,冰冷湿透的衣料贴在他温热的身体上,遮住他正在流血的伤口,他打了个冷颤,拿开眼前遮蔽之时,苦楝已不见踪影。 寒泉一片平静,好似方才的荒唐不过是他春梦一场。 漆黑的云花湖中却有窈窕的身影,她躺在湖底,任由冰凉的湖水没入口鼻,咽下微苦的湖水,洗去口中令她躁动的血气。 树上灯笼似的红果暗暗发光,湖中是浑浊的红光与浓重的深紫。 她闭着眼想,她不想他死。 (嘿嘿没错苦楝是这种人设,当时设定的时候看的哪本百科书忘了就是讲雌蛇会在雄性高潮的时候咬住颈部,咬穿咬死为止,我当时看就觉得这也太苦楝了哈哈哈哈 很适合 ) 和好 云花湖的湖水清凉透骨,苦楝在水下沉眠一夜,睁眼之时才发现身边有人严严实实地抱住她,那张熟悉的漂亮面孔在水下显得脆弱安静,发丝如水一般荡开,一如往常将她牢牢搂在怀中,身体紧紧贴着她。 她猛地挣开他,一时水花四溅,苦楝从湖水中起身,退到岸上,如临大敌地盯着水面。 那人轻嘶了一声,狼狈地起身,慢吞吞地走出来,面色苍白地看着她,小声叫她:“姐姐。” 苦楝拧起眉,看他一身衣袍尽数湿透,衣领微敞,脖颈处被她咬过的伤口深可见骨,被湖水泡得发白溃烂,还有僵化的红淌在他的脖颈,十分狰狞瘆人。 “姐姐,你好些了吗?”他小心地问道。 “你——到这里做什么?”她有些不知如何应答,见了他的伤所有想开口的诘难都显得刻薄无礼。 “我就是担心姐姐,所以就跟来了。”他垂头丧气的,好似自知理亏,眼巴巴瞅她一眼。又补充道,“不是故意来烦你的。” 苦楝看着他乖顺的表情和那脖颈上显眼可怖的伤口,再度烦躁起来,没两步走上去,左手又塞了颗丹药喂在他口中,右手一抬轻柔地按在他脖颈处,紫光缓缓流淌,那妖喜滋滋地笑起来,开心地望着她,苦楝别过眼,一声不吭。 不一会儿,他脖颈处的伤口便愈合,苦楝这才撤手要走。 那只妖眼疾手快地抓住她右手,恳求道:“姐姐,你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 “我再也不会那样了,姐姐。” 苦楝被他冰凉的手抓着,低头不语。 蒲公英却继续道:“我也是有用处的,姐姐,下次你还可以咬我的,我——唔……” 苦楝一听他说这话眉头便狠狠一跳,回身一把捂住他的嘴:“昨夜之事休得再提。” 蒲公英讶异地睁大眼睛,默默点了点头。 苦楝这才松开他,低声道:“昨夜伤了你,我很抱歉,不会有下次的。” “我没事的,姐姐,我知道姐姐只是发情期控制不了。”他有点腼腆地笑起来。 她是真心实意道歉的,她并不知自己的凶性如此难压制,差点置人于死地。 她看着眼前人单纯呆笨的模样,回想他那时发情期其实并没有令她吃什么苦头,不过是羞耻了些,其实也非他所愿罢。 她昨夜待他远比他那时过分多了。 她默了默转身就走,那只蒲公英小心地揪着她的衣袖跟着她,仍旧在问:“那我们可以和好吗?姐姐,我以后会听话的,不会惹你生气的。” “我会好好修道,独当一面。” “姐姐我们和好,好不好?” 他亦步亦趋跟着她,身影像树影一般笼罩住她,孩子气地一一列举要如何改过自新。 她叹了叹,想自己仗着人好脾气,一边说不喜欢他,一边这样伤了他,他轻飘飘就一笔揭过,依旧没心没肺待她好,她又有什么道理一直耿耿于怀。 今日她睁眼之时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心跳得飞快,推开他不是厌烦,更似畏惧。 其实她不再介怀那时的荒唐,更在意的是他令她感到脱轨。 步调一步步被打乱,她觉得他好像只带给她一切不安与烦躁。 可这毫无道理,她又不喜欢他,怎能仍旧把所有问题归咎于他。 她只是见他在眼前便混乱又茫然,又不知不觉对他一再心软退让,长此纠缠之下更如乱麻一堆理不清楚。 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待他,怎样都觉得别扭烦躁。 但那只妖就在身旁语气真挚地求她,她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道:“好。” 春光漫漫,云花湖的湖面微荡涟漪,眼前人开心地笑起来,眉眼弯弯,冒冒失失地一把抱住她,开心道:“我好开心,姐姐终于不生我气了。” “我真的会好好听话,姐姐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保证。” 苦楝没奈何地叹息,拍了拍他的背轻声应好。 给剑 此后二人果然又心照不宣地恢复成旧日的相处之道,只是苦楝不肯叫蒲公英缠着一起睡,他竟果然听话,乖乖睡回自己榻上,再不来烦扰于她。 发情期百年一历,她还有百年时间去寻朽丹的材料,而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打发了他。 她那些繁杂的思绪总要理清的,没道理搁置下去。 而这些日子蒲公英当真老老实实勤奋修炼,苦楝看着他一日比一日精进,想到自己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本想让蒲公英独自去历练的。 她险些忘了早已过了十年。 于是这日晚饭之时,蒲公英正在好好摆碗筷,她思索着便开了口:“阿茸,你还没有一样称手的法器,明日你去仑者山上寻你的机缘罢。” 蒲公英的手便是一顿,那瓷碗落在石桌之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苦楝以为他又要发作了,但这次那只妖却很温顺地应了,点点头道:“好,我明日就去。” 苦楝听了便若无其事地拿起木筷,夹了一筷子菜放入他碗里:“多加小心。” 那只妖看不出什么不高兴的样子,因她主动夹菜而弯了弯唇。 苦楝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仑者山在极东之地,山中虽宝物甚多,但多有凶兽出没,蒲公英赤手空拳,并无法宝傍身,此去凶险异常,但她再多一句叮嘱都说不出口了。 之后二人自然又是默默无言。 夜里洞府里的千影灯已灭,那只妖睡在自己床上呼吸安稳绵长,她却辗转难眠,想到往日他摘个花草都要受伤,到底心绪难平。 天微亮的时候,苦楝就听到那只妖轻手轻脚地起身,她装睡一动不动,察觉到他小心地走到她床榻前安静地站了会儿,她猜想他要如何,但那只妖什么也没做,只是安安静静地出了洞府。 她不想跟上去,只死死闭着眼强迫自己入睡。 这时的梁渠山是浑浊的青灰色的,整座山都还未苏醒,静谧的仍似夜色,风吹得极轻,树影婆娑,滴滴晨露却扑在花蕊草叶之上,又凉又香的清新气息一下便令困倦的人醒了大半。 斐孤沉默地往山外走,他没什么打算,也心知苦楝是为了支开他,只想着去仑者山走一趟随意取把剑交差。 于是在被苦楝叫住的时候,他是有些愕然的。 “阿茸。”那人在满山朦胧的青灰色中走出来,是一抹浓重的紫。 “姐姐?”斐孤立刻变了脸色,装作疑惑乖巧的模样。 那人微叹,一步步走上前来,脚下草叶细碎的声响无端叫人紧张起来,她的语气近似埋怨:“天还没亮你就走了,我还没来得及同你多说两句。” “姐姐,怎么了?”他问道。 “仑者山凶兽众多,你修为尚浅,要多加小心,切勿莽撞行事。”她细细叮嘱道。 斐孤听闻心下便明亮几分,扬起了笑容应道:“我知道了。” 苦楝看着他没心没肺的笑容,心中更是叹了再叹,一时二人之间又是僵硬的沉默了。 “那我走了,姐姐等我回来。”蒲公英犹豫开口。 “慢着。”她垂下眼,那把楝花断纹的长剑忽然出现在她手中,她抬起手也不看他,极力装作自然的模样道:“你……也没个法器傍身,我的剑借你。” 苦楝本想说若有危急之事,此剑可保你性命无虞。但又觉这话说出来实在别扭,显得她多么放心不下似的,于是作罢。 斐孤这下眼神是彻底变了,看着那只纤细的手握着长剑横于他身前,不确定道:“借给我?” “嗯。”她还是不看他。 “可是我记得姐姐的剑不能给别人碰的。” “只是暂借的话无妨。”她面不改色地说谎,分明无法自圆其说。 斐孤就不再开口了,目光紧紧盯着那把曾经叁番五次重创过他的神剑,伸手很轻地握住了苦楝微凉的手。 苦楝的手随之从剑柄上松开,他真真切切地握住了恨水。 恨水没有响动,在一片云烟似的模糊中,锋利的剑刃也好似柔和了,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握着。 “去罢。” 斐孤抬头之时已只能瞧见那人的背影,她好似一刻也不能多待,很快消失在他视线中。 他握着这把剑,看了再看,碰了再碰,反反复复地抚过,恍惚好似梦中。 是真的吗? 是她那把曾经一寸寸抽去他仙骨,又几次刺入他胸膛的剑吗? 巨大的喜悦之中,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惊疑。 休想 旎檀寺。 苦楝也没有待在梁渠山等他回来,她实在烦闷便来了旎檀寺去寻清静。 旎檀寺位于西湖雷峰塔下,满眼红墙灰瓦,寺中不少参天古木,紫花满院,皆是楝花,佛殿内供奉数尊金佛玉像,弘丽威严。 已是暮春,楝花开得正盛,她惯爱睡在那棵长得最高的楝树上,听风吹碧叶的飒飒之声。 正是午时,她微阖着眼,目光遥遥望向那座高塔,这雷锋塔去地百丈,地势极高,塔尖有一宝镜,周遭皆悬金铎木铃,铃音从来不响,像是封印一般镇压着什么。 苦楝记得那是桃木制的铃铛,桃乃仙木,可以压制百鬼群妖。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目光始终落在塔上——她总觉得那里应该有什么人。 是谁呢? 阳光耀眼得有些刺眼了,她躺在树上,一直瞧着那塔眼睛都有些水意,没奈何便闭上了眼。 她略略翻身,只此一瞬,她身上的紫绫倏地随微风一下吹在树上,像祈福带一般缠在树枝上长坠下去。 午后的阳光令人困倦,开满紫花的楝树上紫绫呼呼吹动,她的裙摆坠在半空,眉目微微蹙起。 “你别尝,那是哑巴果,很苦的。” 她在提醒谁? “你说练实吗?凤凰非练实不食,何以苦涩?”那人倒是极不经世事。 “苦楝树自然是结苦果。它有毒,凡人怕孩童贪吃便唬他们吃了会变成哑巴,于是便叫哑巴果了,这树因此也叫哑巴果树,其实还挺有意思的。”她娓娓道来,细细讲与他听。 “听起来却不是很好,其实练实也有金铃子之称。” “金铃子?这样听起来倒似佛门之物。” 昏昏沉沉的梦境,她在同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是旎檀还是苦楝?”那人问。 “当然是苦楝。” 什么旎檀什么苦楝? 她在说什么? 好似又是冬日,琼霜满目,梦中的她也在沉睡,身侧有人低喃,似是寻常诵经一般轻轻开口:“汝莫忧怖。” 梦中的她虽已沉睡,却也好似对此言有些不以为意,沉眠的她也倦极,睁不开眼却犹分出心神听他的声音,心中却散漫地回道:“何须担忧?我本无情,自然无忧亦无怖。” 可那人自然是听不见的,他静了静,她身上便忽然一暖,有什么柔软之物轻覆于她肩头。 他又慢慢开口,声音淡远缥缈似孤山,是极动听又冷淡的,言辞却珍重似许诺:“吾当施汝一切无畏。” 那嗓音低而从容,似沉水之珠,她的心便猛然一顿。 楝树上的紫绫呼啦作响,像是被吹动的风幡一般激烈地舞动,又似野草般疯长,忽而遮天蔽日般遮去外头所有光亮,将苦楝笼在一片阴影之中。 苦楝皱着眉,挣不脱这古怪的梦境,又被推着陷得更深,她什么也看不清,却觉四季变化,她零零散散地说话,有些逾越地打趣道:“原是如此,怪不得从未见你笑过。” 你是谁? 我为何想见你笑? “你悲惜过吗?”那人忽然问。 “我是妖,怎么会感受凡人的悲痛?明知会悲痛,还偏要栽进去,岂不是愚不可及?” “可若你不拿起又谈何放下?” 她极洒脱地笑道:“错了,道家讲无为而治,佛家讲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自然是不取亦不放,方为正道。” “不取亦不放……”那人怔忡道,“你悟了。” 她何曾说过这样的话?她在同谁论道? 她头好疼,在一阵天旋地转般的剧痛之中感受到一片炎热,她再度听到梦中的她好似拽住了谁的手,失态道:“不要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手被极强的法力重伤。 那人抱歉又惶然,一字也说不出。 梦外的苦楝很愤怒,极力想睁眼看清楚是谁。 梦中的她却好似突然清醒了,疏离又客气道:“是我逾越了。” 她何曾逾越?是谁? 到底是谁? 梦中的她垂眸不语,苦楝却非要将迷雾拨开,她强行起身,转头一步步逼近,一定要将那人看个分明。 树上的风却越来越大了,紫色席卷,楝花顿落,那灼人的太阳一点点被吞没了,明净的蓝天也像爬上一丝裂缝的明镜,快要彻底碎开了。 仑者山上的斐孤猛然抬头,看天上那不寻常的异变。 “不好。”他立刻探寻到苦楝所在之地。 是西湖,是那塔下,也是那个人。 他立刻闪身而去,看西湖之上密云席卷,疯长的紫绫绑在树上,是极碍眼的。 苦楝仍紧紧闭目,斐孤神识一探便见她在梦境之中一步步要走近那人。 休想。 他握紧拳头,立刻搅乱了她的梦境。 阿楝 她往前走,极力睁眼,咫尺之遥,那人巍然不动。 “你……” “你是谁?”她极艰难地开口,抬手去触。 苦楝还没触及眼前的人,便见一团迷雾之中走出一人,那人满身是伤,紧巴巴地握着她的恨水,有些垂头丧气地叫道:“姐姐。” 她一惊,半退了一步。 “姐姐不是答应等我吗?”那人不甘心地开口问道。 她看清的那张面孔眉目如画,眼里似掬着一篙春水,脉脉风流,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但她的心却空了一瞬,十分失落——这不是她要找的答案。 但那人朝她走来,没走两步就跌在地上,持剑的手上鲜血蜿蜒而下,他失落地唤道:“姐姐。” 苦楝叹了叹,仍旧对他没奈何,迈步上前将人扶起:“你……” “你总是如此。” 她触及他那袍衫的冰凉,淡淡血痕抹在衣袍上头,那人总是狼狈不堪的模样,倒显得更惹人生怜。 她想,他惯会如此,她偏吃这套。 “姐姐,我们回家罢。”他开口道。 她茫然地转头看向四周,什么也没有。 她只能点头,轻轻扶着他要往前走。 她看清了眼下,百丈高塔,千丈青云,一片光风气和,可她却怀着满腔无奈与烦闷低头迈步。 只一刹那,她听见那镇塔的木铃微动,清音一响,闷闷的,身后有人轻轻开口唤道:“阿楝。” 她猝然回头,松开了扶他的手。 是谁?这声音如此熟悉,这称呼却如此陌生。 谁会如此唤她? 阿楝? 她明明从未听谁如此唤她,却又觉得定是一位极重要的故人,她应当认得的,也应该记得的。 为什么忘了? 眼下的泪痣微微发烫,眼前的一切又变作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她只觉眼前全是泡影,却决心要追,阿茸立刻拽住她的手腕,那力道之重,像是死死拽住欲飞纸鸢的绳索,他强调道:“姐姐,我们该走了。” 她想也不想地一把甩开他的手,竟是下意识施法生生将斐孤震开,恨水哐当坠地,斐孤险些跌落高塔,他愕然抬头。 苦楝不管不顾地大步回头跑,在高塔之上执着追问:“你是谁?” 一片空无,有梵音唱和,金钟敲响,激烈的风开始不停地吹,她的衣袍裙摆被风吹动,紫绫飞舞,那熟悉的声音却被风吹散。 “回答我!”她焦躁道。 她已经跑到尽头,再往前一步便要坠下高塔。 她看见塔下满寺的楝花,比人高的水缸里莲花怒放,僧人静坐礼拜,树下隐隐约约可见人影,她想也不想便一跃而下。 像是要挣脱束缚一般的坠落,她觉得轻快又放肆,她要找到她的答案。 头上的紫玉簪坠落碎成两节,她的发间别回那两支素净的冷玉簪,身上的紫裙化作素白的飞霰垂髾服,银红丝绦长坠,似无数红线凝结而成,紫绫吹落在苦楝树上,她的腕间再度被红纱披帛缠绕。 她闭着眼听见风声里那人的声音,千言万语纷纷乱乱,自嘲的,珍惜的,遗憾的,祝福的,都是让她熟悉而陌生的,似是千年一瞬,太多未尽之意皆散落于风中。 “阿楝,是我输了。” “阿楝,我不要你的剑。” “阿楝,我也该醒了。” “阿楝,我要成亲了。” “阿楝,飞升之时别忘了我。” “阿楝。” 她微微启唇,就要唤出那人名字之时却被生生打断。 “姐姐!” 苦楝被迫睁开眼,却是身在太华山,蒲公英着急地看着她:“姐姐,做噩梦了?” 她茫然不已,脑海中最紧要的东西烟消云散,她愣愣道:“并未。” 弃剑 蒲公英就在眼前向她伸出手,苦楝茫然四顾,自己身在太华山的花丛中,她将手递给他,被他轻轻拉起,起身之时蹭起不少花瓣,幽香盈盈,她更觉恍然。 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她在山中做的一场梦。 她记不太清,又觉荒谬,定了定神瞧眼前人:“你取到趁手法器了吗?” “取到了。”蒲公英拿出一把长剑,长刃削薄,剑身锋利,却有数不清的细小纹路,像是拼凑缝合而成的,隐隐可见浅淡的红光,似染了层女子褪红的冰冷胭霜,却是鬼气森森,戾气极重,仿佛万古长恨皆在此中。 苦楝一瞧就蹙起眉,那人却失落地问:“姐姐为何没在梁渠山等我?” “你取的这把剑……”苦楝欲言又止,听他一问转而道:“我只是有些事要办。” 蒲公英老大不高兴应了声哦。 “你这剑叫什么名字?”她的目光离不开这把剑,依旧问道。 “独还。” “你取的名?”苦楝微讶。 “不是,是这剑柄处刻着的。”蒲公英摇摇头,将剑身一转示意她看。 那剑柄并不起眼,古朴刻板的样式,上头却潦草模糊地刻着“独还”二字,那字迹一瞧可知剑主人随性桀骜,并不是蒲公英的字迹。 苦楝肃然道:“这应是一柄断剑,主人既死,命剑亦断,再不能有从前一点剑气。可这剑却似是被哪位仙家神佛强行复原再造,硬生生拼回的,这剑便恢复了主人既死时的那份愤懑不甘,极难压制,并不适合你。” “你另择一把罢。”她劝道。 斐孤却是轻轻一瞥手中剑。 他的命剑孤鸿被她强迫着亲手毁了,这把剑是他作为一缕幽魂在凡间深山东躲西藏之时无意得到的。 一柄尘封了万年的断剑在袅谷深处,那个苦楝曾去取不寐芝的地方。 他一眼就看中了它,怨气和不甘那样重,袅谷如此寂静,他却仿佛听到那剑的嘶吼,像是下一刻便要咆哮着决然毁去自身,偏有神力笼络,苦苦维持着这一把早该毁去的断剑,剑被困住只得挣扎不休。 一个想毁,一个要留,拼凑出一把残缺的古剑,正适合他这个失剑之人。 他没有剑了,这剑也没有主人了,正好,正好。 也是因这把剑,他才寻到了阴血阵的古籍,那样厚而沉重的一本古籍,通篇字迹潦草模糊,行阵古怪,却是整页整页记载下那研制者尝试了无数次,杀了无数人得出的法阵。 斐孤草草看过,那人所杀之人竟有整整两国,举国之人成为那人的剑下亡魂不过是为了他的一个法阵,由他慢慢试炼,有用的魂魄他留下投入阵中,无用之魂他便弃之冥府,随意扰乱生死,颠倒阴阳,以致冥府震荡,拥堵不堪,如此随意残忍。 斐孤捧着那本古籍,当时也是骇然。 可挡神佛的杀阵当真是在尸山血海中修炼成的。 如此狠辣的手段和誓不罢休的毅力,以及挑战神佛的决心,那人定是妖魔无疑。 彼时的他反复摩挲着那本陈旧的古籍,很快也发觉那字迹同他的剑柄处字迹一样,这二者出自同一人。 这剑恐怕是一把魔剑,这剑主人也定然是位毁天灭地的人物。 可那时斐孤都不想管,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便是天来助他,他要利用这阵重回九重天报复苦楝。 而如今——这剑也不过是他防身的法器,他只是并不确定他还会不会与清醒的苦楝一战。 斐孤慢慢望向苦楝。 他不可能弃剑。 “好,那我不要了。”斐孤面上却依言扔掉手中剑,往身后一掷,剑便坠入高崖之下,在半空中烟消云散。 他凑近了苦楝,拿出恨水笑眯眯道:“姐姐给我的剑我没用,你瞧剑好好的,没沾血。” 苦楝神色一松,收了剑犹豫问道:“你没受伤罢?” 哪知蒲公英见缝插针抱怨道:“我受伤了,可疼,好不容易取的剑,高高兴兴回来找姐姐,可姐姐却不在。” 他撂起袖子给她瞧,眼瞅着手臂上四处是泛黑的陈伤。 苦楝有些紧张,忍了忍还是拉过他的手瞧,问道:“你身上也受伤了吗?” 蒲公英点头,继续扮可怜:“我受了些伤不要紧,毕竟我还是取到了剑,只是姐姐说那剑不好,免不了还得再去一趟了。” 苦楝顺手又给他口中塞了好几颗丹药,想了想道:“不必了,等你好些再说罢。” “那姐姐,我们回梁渠山罢。” 苦楝却迟疑道:“你先回去罢,我还有其他事。” (阴血阵和独还的主人就是副cp啦,十恶不赦,比斐孤狠毒疯批一百倍一男的哈哈哈哈又是我爱的那种阴间副cp。) 万缘 斐孤也知道她是要去做什么,但方才她的梦境一生,这伪境竟摇摇欲坠。 他好不容易才握住苦楝的剑,是决计不能让苦楝此刻清醒过来的,现下更是十分不愿让苦楝离开他的视线。 他还是极力维持笑容:“那我在梁渠山等姐姐回来。” 苦楝却又忽然改了口,道:“阿茸,你……你去人间历练罢,不必回梁渠山了。” 斐孤面色一滞。 苦楝方醒本就神思混沌,见他受了伤竟说出了不必取剑之言,听他一说“我们”,这才堪堪惊醒,惊觉自己失言。 我们回梁渠山罢? 回去又如何,她要寻大道,总不能和他拖拖拉拉纠缠不清。 这孩子根本没有藏起他的心思,她也没法装不知情。 高山之上,蝉鸣四起,晚霞晃荡,池边荷花绰约,荷风起,清苦之味隐隐飘来压过这花丛的芬芳。 苦楝却并未注意方才还是暮春怎么转眼便是夏至。 她是太过心烦意乱,忽略了这周遭的不寻常。 她拿出了长辈的态度,语气却放得极柔,商量似的:“阿茸,你长大了,其实本就应独自去历练了,你明白……” 可苦楝还没把绞尽脑汁想出的托辞说尽,蒲公英已经打断了她,笑笑道:“我明白了。” 他是出奇地柔顺听话,不似从前胡搅蛮缠。 倒是苦楝愣了一瞬,又自然道:“人间也有好去处,也有不少机缘,你定能再寻个适合你的法器。” “好。”少年神情已变得平和安然,方才还同她撒娇卖乖,现下却沉稳地再问道:“我还能回来见你吗?” 苦楝压下心中烦闷,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有缘自会再见。” 这便是不能了。 他困惑地低了头,像是不明白这场突如其来的分别,又飞快抬头望向她,十分珍惜这眼下一分一秒似的,语气却恹恹:“知道了。” 苦楝见他这模样,又是不忍,张了张口还是按下怜惜之意,轻声道:“保重。” 她先一步捏诀离开了,逃开那少年灼灼的目光。 霞光万丈,火烧云一层层绵延开来,苦楝踏风而行,眼下却是一片白茫茫。 她记不起那场梦了,但总觉心神不宁,像是隐隐在提醒她什么。 “不取……” 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但却模模糊糊想不起来。 只是她清醒后本能性地想避开他。 但这场仓促又利落的告别还是让她心生怅惘,仍如梦寐。 也是,那孩子多少次被她呵斥拒绝,其实也该做个了断的。 他不能一直待在她身边由她庇护,无论如何,他也应当去天地之间闯一闯。 至于他那些可有可无的少年之情,待他另见一番天地之后应当早已记不起了。 反正她也不喜欢他。 苦楝捏诀一停,俯身而下,默默停在隐石山下。 危巅之上,清净异常,她来此处寻却情花。 即便知道花材难得,但她下了决心,她亦坚信朽丹她必定能再炼成的。 至于其他,不必管了,她本就应当独来独往。 一年又过,苦楝果真没再见到那莽撞少年。 她在深山辗转,于丘壑中搜寻,零零散散得了几样珍草,身后再也没跟着一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不过短短一年而已,于妖来说不过弹指,可苦楝却开始觉得漫长,她时不时想起那只傻乎乎的蒲公英。 真是奇怪,在梁渠山闭关之时也未曾想起他,从前他偷偷跟在身侧之时她也总嫌烦,可是他真的顺从地消失在她眼前的时候,她又觉得有点儿空落落的。 好像她从来没担心过他真的会走,知道他会在身边,所以十分无谓。 可是…… 没有可是。 那只总是打乱她步调,浪费了她苦心炼制的朽丹,还僭越地欺负过她的笨妖消失了最好。 苦楝在树上翻了个身,闭目试图入睡。 她这夜睡在孤山的一颗桂花树上,秋末了,桂花早就开过了,这树没有一丁点桂花的甜香,只有朴素的苦叶味道。 没有月亮,入目一片漆黑,此处相当荒僻,怪石嶙峋,毫无鸟兽,鲜有人至。 她是为了似虚草才来的,只是扑了空,似虚草五百年一成,如今不过幼苗,尚未长成。 她睡不着,总想起那张漂亮面孔,在漆黑的夜里烦躁地睁开眼睛。 她不会承认她好像有点儿想他。 热闹又活泼,还乖巧听话,除了笨一点,修为低一点,那毛茸茸的尾巴和耳朵讨厌一点,其实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但是那又如何。 她狠狠拧眉,翻身坐起,索性变了本经书出来翻阅。 “声色不绝,精炁不全,万缘不绝,神不安宁。” 她看着看了就有些失落,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幽幽叹了口气,眼一瞥却恍惚见那人忽然出现,小心地拿着什么一步步向她走近。 见心 夜色之中,许久不见的人捧着一朵幽蓝的花小心翼翼地朝她这儿来,那花五瓣舒展,片片薄如蝉翼,似南海鲛绡珍美秀丽。 是万年难见的蕉茉花。苦楝一瞬便有了精神,手中书册刹那消失,她从桂花树上一跃而下,静静停在桂枝下。 那人见她立在树下又加快了步子走近,欣喜地唤道:“姐姐。” 苦楝目力极佳,一分不差地描摹出那张漂亮面孔上熟悉的真切笑容。 视线交错,她开口却是充满责怪与敌意的:“你又来做什么?” 这样明显的事,她却非要有此一问。 他停下了脚步,笑容也淡了几分,捧起手上的花示意道:“我找到它了,来送给姐姐。” 二人隔着几步之遥,不远不近的距离。 苦楝冷淡地望过去,那人被她一问就有些不自在地僵硬起来,似是进退两难,有点犹豫地把花往前递了:“我马上就走。” 斐孤按捺了许久,伪境中她所有踪迹皆在掌握之中,他便看着她翻山越岭四处寻花。 那些万年生长的花草岂能再寻到,他一念生伪境内便又生出她所求的灵花。 可这都是假的。 假的花,假的景,只有她是真实的。 他忍不住再来见她,可此番一见心下又更为惶惑。 伪境之内一年又过,苦楝待他是更冷淡厌烦了。 那么那把剑算什么? 他又失落又疲惫,他在这儿同苦楝耗着,时时刻刻如履薄冰,生怕美梦破碎,可是这梦真的美吗?还是他在骗自己? 她有一点在意他,可是又有几分呢?比她的挚友如何,比她的道法如何? 答案不外如是。 日月如飞,他不过是空自蹉跎。 他望向那张稍显青涩的冷淡面容,又感到了久违的熟悉疼痛感。 那曾带给他苦痛折磨的掌哀芝轻易在她身上消解,他想,这样无心无情的人真的会爱他吗? 斐孤垂眸怔怔凝视他手中的蕉茉花,漂亮又纯净,虚幻如梦。 朽丹只是抑制身体情欲之物,并不克制心绪。 他一直不愿细想:成神后的司命真的还需要朽丹吗?到她这般境界,早已摆脱妖性,不被情欲所困。 即便眼下的她愿意与他欢好,可是也未见她一丝一毫的情意。司命的心境他也见过,本如极寒之地,一片白雪茫茫,他又要如何撼动一片极地? 他好像真的有些心灰意冷了。 “别再做这些事了。”而苦楝正好开口,语气平平地再度宣告:“我不会喜欢你。” 斐孤不遮掩地叹了叹气,笑容苦涩:“知道了,我……我以后再也不会来烦你了。” “不喜欢我也没关系,这花便做个离别赠礼罢。” “今夜过后,一切都要做个了断。” 他的眼神黯淡下去了,兀自喃喃道:“是了,镜花水月,强求不得。” 他不再伸手了,渐渐收回手,轻轻弯腰将蕉茉花放在地上,那幽蓝的花便靠一点微弱的光照亮这周遭荒芜的草地。 “就这样罢,苦楝。”他像是如释重负一般笑了笑:“我认输了。” 他说完便极干脆地转身,浓墨似的夜色之中,少年人的身影有些颓丧但更多的是洒脱。 苦楝极少见他离去的背影,上次他要取剑是他听从她,而这却是头次他自己宣告结束,转身就走。 “你这是何意?”苦楝见他放下手中花转身离去,心头便是一怒,还有些说不清的慌张,叁步并作两步追上人,猛地扯住他的手臂将人拽回:“我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斐孤再叹,苦笑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他凝神要施法解除这伪境,令她神魂归位,可方一抬手要挣开苦楝便被她极强势地按了回去,她眼睛极亮,像是稍带薄怒,又像是不满他打哑谜,紧紧盯着他的眼眸,语气冷淡地问道:“你不喜欢我了?” 苦楝的手紧扣着他的手臂,力气很大恍若施压。 他道:“喜欢,但我对你却实在是束手无策。” 苦楝冷冷一笑:“我早就说过我不会喜欢你。” 斐孤闭了闭眼,他知道,这句话他已经听了许多遍,听得不想再听。 “我知道,所以我……”他平和地开口,却被她莽撞的一个吻堵了回去。 斐孤抬眸震惊地望向她,惊讶地张了张口,他唇上便是一疼。 苦楝这时极霸道地伸手按住他脖颈将他拉低,强硬地吻了下去,故意要他吃痛似的,对着他的唇咬了又咬。 斐孤当真是不知作何反应了,他被迫低着头被她按着亲吻,他头一次见苦楝出于自己意识主动吻他,她闭着眼像是十分专注的模样,长睫颤动又好似十分愤怒。 但他不明白这个吻的含义,更不敢妄想苦楝是突然开窍对他有意。 于是他抬了抬手想要推她,他的双手手有些为难地放在苦楝肩头,舍不得用力却又不得不按了下去。 苦楝却抬手一推,将他整个人推倒在草地上。 她压在他身上,裙摆拖曳,她覆在他身上凶狠地咬了咬他才退开,面无表情道:“不必去取剑了。” 斐孤没听懂,手往后试探着撑起身却再度被苦楝按了下去。 “可以回梁渠山。”她有些烦躁道,“明白吗?” 斐孤不大明白,但还是试探着问:“我和你吗?” 苦楝没说话,扣着他的手腕低头吻住了他。 夜色凄凄,这里一点也不浪漫,这个人也笨得可怜,听不懂她的话。 她今夜很不正常,但是她不想再想。 她不能允许这个人真的要离开。 她逼他走的时候她从不担忧,好像知道他总会回到她身边。 但这个人真的开口要走,决意要做了断的模样令她出离愤怒。 她不想听他说了断,也不想见他心灰意冷的模样。天知道她问话之时,如果他真的说不喜欢了她会做什么。 她从前总想要他自尊自立,独当一面,今夜却恼怒地想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只呆笨的虎妖,她留下了又怎样? 他不必取什么法器了,留在她身边,她会护着他的,没道理她连一只小妖都护不了。 苦楝想那些人间话本上都是骗人的,要风花雪月之景,甜言蜜语在耳才叫人心动。 这夜却平平无奇,冷冷清清,可她方才见那人出现就足够欣喜。 她说了好多遍我不会喜欢你,一遍又一遍生硬地提醒自己也提醒他。 可是她还是喜欢上他了,想让他留在她身边。 (给颗枣先,巴掌就快来了哈哈哈哈) 交缠(h) 其实苦楝没想做什么,她就是不知道怎么让他明白,下意识就亲上去了。但眼下停下好似又有些尴尬,她冰凉的手指就这么轻轻触上他的脸颊,轻柔又怜惜,和她平板无波的语气截然不同:“嗯,明白了吗?” 她对上那双不可置信的眼眸,蒲公英傻傻的没有反应,嘴唇被亲得发红,她便觉得他又可爱又迟钝。 她顺势摸了摸他散落的头发,摘了摘他沾上的细碎草屑,就要起身拉他起来,还没直起腰却被他按了下去,结结实实亲了回去。 唇上的热度暧昧热切,斐孤搂住了她的腰闭眼专注地吻了下去,苦楝只愣了一瞬便加深了这一吻。 也不知是谁先伸手的,两人搂抱着贴近,渐渐抱坐起来,苦楝的衣衫被他半剥下去,领口大开,洁白丰盈的乳肉被他含住,她微微仰头轻喘,里裙早被蛮横地扯下,只余深紫的外裙半遮半掩,隐隐可见泛着水光的蚌肉被粗壮的欲根放肆地蹭弄,赤裸的大腿上很快浮起漂亮的漆黑蛇鳞。 斐孤是一丝不挂,衣袍尽数褪下铺在苦楝腿下。他一手扣着身上人纤细的腰肢,一手在她裙下抚弄那红肿的花蒂,换来她气息不稳的一声低吟。 粗长的墨纹尾巴再度从他身后冒了出来,冒冒失失地往她腰间缠,被苦楝轻轻一瞥就瑟缩着退开,斐孤松开口中酥乳,如在冥府那时一样低声道歉:“我收起来。” 苦楝却伸手拽住了他退后的尾巴,她的手仍有些轻微的抖,她揉了揉那尾巴,抖着手在他的目光里低头亲了亲那圆滚滚的尾巴尖。 她说:“无妨。” 此情此景,斐孤当真恍如隔世。 “耳朵也没关系。”她松开了他的尾巴,又摸了摸他的头,“不必抱歉。” 她的神情不算温柔,眼睛也似满月一般清明,但动作和语气却满含怜惜与包容。 不知为何,斐孤甚至有些想要落泪。 那时在冥府,司命满不在乎地被迫碰触他,她对他没有厌也没有喜,不过将他视若蝼蚁。 如今却不同。 只此一刻,她出于她的本心触碰他,忍住厌恶,这便足够了。 他太清楚苦楝的性子,却不太懂眼下的她,不过都无需深究。对于斐孤而言,这已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之势。 他发间果然冒出那半圆的兽耳,软软地蹭在她的指尖,苦楝轻轻摸了摸,仍旧闭眼凑近了,低头温柔地亲了亲他的兽耳。 她睁眼之时眼眸又是一片幽暗绚烂的紫。 斐孤没忍住扣住了他的腰,尾巴狡猾地圈住了她的大腿根部,将她的腿微微掰开,将欲根猛地送进她的深处。 “啊……”她轻叫了一声,斐孤已缓缓动了起来,这次没有过多的爱抚,她的身体便全然接纳了他,里头又湿又软,像是缓流的溪水,情液滴滴答答落个不停。 ”苦楝……”他轻喘着唤她的名,看她搂着他的脖颈,身体被顶弄得一上一下,胸前绵软仓皇地颤,一点朦胧的柔媚便轻易抹上她的眼眸,她摇摇晃晃地睁眼回望他,听他问:“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斐孤。”她轻声叫他,回应她的是有力的撞击,肉体碰撞的声音在这荒山之上如此细微又清晰,她迎上他的唇,低低呢喃,“啊……轻些……” 这一夜暗影铺天盖地,那朵幽蓝的花早已消失不见,此刻不见明月,一双赤裸男女却在荒地毫无顾忌地交缠,秋夜的凄清被他们升腾的欲望压制,只听见风中欢愉的呜咽。 爱欲(H) 堆在腰间的裙子也很快便被扯了下来,外裳坠了一地,苦楝彻底没了遮掩地同他贴在一起,凉风抚过肌肤,身体却温度升高,那尾巴挤在她的腿间,斐孤的性器每深入一分,那尾巴便往那湿透的花蒂戳弄一下,苦楝难受又欢愉却也不抗拒,只紧紧搂住他去吻他的唇。 黏腻甜蜜的吻像烧得正旺的火,苦楝的舌头被他吮得发麻,他大力地揉捏着她的臀肉,一次次把她往那硬挺的欲根按。 初次缠绵之时,她从不主动,第二次交合之时,她又只是泄欲。 但这次不同,她一面回应着斐孤的吻,在他双手揉捏按压之下轻轻摆臀去含住那欲根,腰肢微微一扭便令斐孤变了神色。 斐孤很熟悉她的身体,也不放过她极细微的动作,他知道往哪儿顶最令她受不了,可却没想到她会主动把敏感处往他欲根上送。 他轻易就顶到了那儿,敏锐地感受到苦楝受不了地轻颤起来,他微微松开了手,去扣她的腰,手下的肌肤滑腻如软玉,她不大放得开的动作却似莫大的鼓励。 他忍不住睁眼去看,她的发间仍戴着他亲手刻的紫玉簪,发髻却散乱,闭目的神色专注沉迷,脸颊却覆了层薄红,整个人像一朵未醒的花轰然绽放,刹那便有了艳色。 她像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忽然掀眼看他,那半梦半醒似的眼神与他的目光对上,斐孤下意识就要松开她的唇退后,哪知她却追着他的唇再亲了亲,一开口嗓音里带了几分埋怨,搂着他的脖颈低头瞧他:“你轻些……唇都被你咬破了……” 她仍旧在扭腰迎合,说完报复似地咬了咬他柔软的唇瓣,身体却忽然一抖,她尖叫出声,腰被掐着,身体骤然他重重抛起,欲根抽出又猛地肏进去,抵进可怕的深度。 “苦楝,苦楝。”他肉麻地叫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她浑身都如过电一般,大腿颤个不停,花液四溅,再次弄湿在腿间肆虐的粗长尾巴。 苦楝蹙着眉紧抱着他,他的唇很快从下巴一路移下,落在他爱不释手的那双乳,她看着他被她咬伤的唇落在她的胸脯,那英俊的眉眼挑染出欲望的浓烈,顾盼之间,爱欲挣扎。他的唇像棉花那样软,温柔地凑在她挺立的豆蔻侧,他一张口,嫩红的乳尖很快被他的津液沾湿,接而便是令她颤动的酥麻快感。 情欲鼓噪,她高高仰头,眩晕似的目光却径直落在他的面孔。醉生梦死,她享受他的温柔与暴烈,穴肉收缩吞吃得更深,受不了地弓起腰,却很快挺胸把柔软往他唇边送。 颠弄之中,她去摸他汗津津的脊背,又再度摸到那狰狞不愈的狭长伤口,上次她便注意到了,这次她终于开口:“哈啊……你……你背上何时受的伤?为何现下还未愈合?” 她以为那疤痕早就该消失了,她之前虽问问询,给他喂丹药时却悄悄塞了好几颗治疗疤痕的丹药,竟未想到还未痊愈。 她的语气关切又紧张,斐孤并未立即答话,含着她的乳吮了又吮,才笑道:“我做错了些事,被罚的,那疤是好不了的。” 苦楝明明还被人肏弄得脸颊泛红,却仍旧有些强硬地问:“谁罚你?” 是一副要帮他出气的架势。 斐孤却是不当一回事,转而去舔咬她另一只乳,含糊回答:“我活该的,我不怪她。” 苦楝听了心里却不是滋味,有些莫名的着恼,想蒲公英这样软和乖巧的脾性,又不知是被怎样的女子欺负了,他还傻乎乎地不怪人家。 开口却是酸溜溜的:“你喜欢她?” 苦楝本以为斐孤当然会矢口否认,谁知他舔舐的动作却微微一顿,她的心里立刻就冷了一瞬,身体也好似骤然冷下,从这样激烈的缠绵中微微抽离。 斐孤还未开口,她便抱着人咬了一口,下头故意一夹,见他低喘一声,她再好似没什么波澜地开口:“不准。” 斐孤立刻笑了起来,捧着苦楝的脸追吻上去,认真道:“苦楝,我一直都只喜欢你。” “一直如此。” 苦楝定定看了他两秒,便攀着他的肩尽力坐直了,她低头望他的脊背,那伤疤纵贯脊骨,她垂眸凑上去,轻轻吻上他脊背的伤疤。 这一吻有些艰难,她不过勉强吻到了肩膀那伤疤顶端,她还要顺势起身吻下去,花穴的欲根便微微脱离。苦楝只专注固执地吻下去,那吻极轻极柔,充满爱怜,她轻声道:“我护着你,你以后不会再受伤了。” 话音刚落,腰被猛地一拽,她被迫猛地坐会那欲根上,一时轻吟出声,有些恍惚地看向斐孤。 斐孤的神色难辨,好似被深深触动,却隐隐有些哀矜之色,但更多的却是极力掩饰的痛苦。 苦楝不明白却也觉得心中一堵,手抬起要触他的面孔,他却忽然撤出体内性器,掐着她的腰抱着她翻转过去。 欲根再次侵入,苦楝忽然就看不见他的面孔,她急着回头瞧他,斐孤跪坐在她的身后,尾巴缠着她的腰,双手肆意揉捏着她的胸,指尖揉搓那乳尖,性器却是一下一下大力地楔进她的脆弱处。方才他难言的神情好似错觉,耳边他的语气十分轻松:“此刻便好,此刻能再长久些就好。” 苦楝这下明白了,有些气他不相信自己,身体被顶弄得前后摇晃,她一开口就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但仍旧强行扭头去看他,固执道:“哈啊……我说了以后就是以后,只要……” “只要你乖乖待在我身边就好。”她难得有些羞意,更不想叫他看穿,抖着手去掰他的脑袋,闭着眼磕磕绊绊吻上他的唇。 定情 斐孤顺从地回吻过去,唇齿相依片刻,他道:“我更怕你离开我。” 苦楝还要说些什么,又被他堵了回去,他抱着人飞快地挺动腰身,次次往深处肏,苦楝的意识便被撞散,变作闷闷的呜咽。 斐孤不是不想问她是不是喜欢他,但更怕此刻话一出口期待却又落空,只能尽数咽下。 这一夜二人缠绵许久,苦楝在极乐之中听了无数遍他的喜欢,还有微弱的祈求。 她最后被正面压在草地上,腿乖乖地盘在他的腰上,身上那人一次比一次贴近,她早就觉得自己也似化了一般,融进他的身体里,昏昏沉沉之间,她无意识地低叫,手却还来回抚摸他脊背的伤疤。 “不会的。”最后一个深吻之后,在入眠之前,她抱住他的脖颈,埋在他脖颈间轻声应道。 “不会离开你。” 再醒来之时已是在梁渠山的玉床之上,枕边是那沉眠的少年,眉眼精致,二人赤裸的身体依旧紧紧依偎在一起。 她心里全然不似从前尴尬气恼,反倒有些轻快安心。 反正他笨,其实留在她身边是最好不过的事。 “醒了吗?苦楝。”她一动他很快就苏醒,将她搂得更紧。 “嗯,该起身了,。”她抬了抬手,就要去拉他横在腰间的手臂,却发觉自己手上戴着一只红白相间的血玉镯。 而后想起是昨夜厮混之时,他固执地给她戴上的,说是定情之物。 苦楝有些不自然地拉了拉他手臂,平和道:“该起身修炼了。”说罢便起身穿好衣裳,“修炼一事不可荒废。” “那双修好不好?”他懒洋洋地回了一声,又赤裸着身体从身后半抱着她。 “……不好。”苦楝一僵,轻拍了拍他的手,捏了个诀他便霎时衣衫完整,发也束好,她提醒道,“修正道,少看你那些杂书。” “不是杂书,我以为它讲的很有道理。孤阴不生,独阳不化。所谓男女相成,本就是天地交接之道,阴阳之术,又如何不是正道?” 苦楝瞥他一眼:“这论起杂书你倒是记得一字不差,讲起来头头是道。” 他抱着人撒娇:“再睡一会儿,苦楝你别修炼了,我给你当鼎炉,你采补我罢。” 苦楝皱起眉头,又觉好笑又觉无奈,但却是毫不留情地扯开他的双手,回身拍了拍他的脑袋:“不许胡闹,你这点修为如何够采补?尽说胡话,好好修炼才是正途。” 斐孤不置可否,但仍旧依言起身:“我去备吃食,待会儿再修炼。” 苦楝又要开口回绝。 他道:“昨夜那般,你定然饿了,等我片刻。” 这下苦楝就不说话了,默默转身去木桌前坐下。 这样的好日子是过了许久,虽则苦楝从未说过一句喜欢,平日里除了盯着他修炼以外也好似并无变化,但二人之间已比以往亲近太多,包括床事上。 斐孤早已发觉她始终十分寡欲,在男女情事上兴趣缺缺,那夜过后从未主动同他欢好,但这些斐孤都不在意,因为只要他向她求欢,她总会默默纵容,很多无理过分的要求都照单全收。 他吃个尽兴便也觉不是什么大事。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缠绵(H) 有时候是在洞府外的楝树下,苦楝会持树枝,而斐孤则握着恨水,流畅的几十招后,他的肩头、腰间、背上都被她手上那截细长的树枝打中。 苦楝便收回树枝,同他讲讲他的问题所在。 斐孤却只觉得她给他喂招时,那流畅的身法、冷淡的眉眼叫人十分心痒,很快便不要脸地缠上去,半托半抱地将人压在树下,眸色一变,漂亮的蓝色眼眸紧紧盯着她,低头就同她缠吻起来,而偷偷跑出来的尾巴勾着她的裙摆狡猾地钻进去。 苦楝是脸色变了又变,还要着挣扎训斥他:“你……成何体统!” 斐孤就索性委委屈屈地将人抱在怀里,让她纤薄的肩背实实在在贴紧他的胸膛,手一边探入裙底,一边诉苦:“可是苦楝你打得我好疼啊,还不能补偿补偿我吗?” 那蓬松柔软的尾巴在腿间一扫,她敏感的身体便抖了抖,下头不争气地涌出蜜液。 她回头嗔他一眼,斐孤又追着吻上来,她也没怎么推拒他的吻,只是无奈道:“你怎么这么娇气?这就打疼你了?啊……” 她话音刚落,他的手指就干脆地送入她的甬道。 “可疼了。”斐孤叁两下就将人衣衫剥了下来,左手揉着她的胸乳,右手在她裙底肆虐。 光天化日,太阳还没下山,苦楝便在外头被剥了衣裳亵玩,她只闭着眼,极力忽视周遭的一切声响。 他的拇指在花蒂按压,食指中指又探入嫩肉里精准地按在那柔软敏感处,一连串地戳弄之下,就见怀中人潮红着脸,腿抖得不行,双腿夹紧了他。 他很喜欢这样看苦楝失态的模样,她因为情欲而颤抖隐忍的样子让他心跳得飞快。 “苦楝,生个孩子好不好?像你一样漂亮的女孩。”他按住她颤抖着要逃离的身体,手指戳弄得更快,“好不好?” 苦楝断断续续答:“哈啊……嗯……都……说了、说了生不了。” “怎么会呢?”斐孤根本不信,低头咬住她通红的耳朵,重重一吸,怀中人抖得更厉害:“是不是肏得太少,所以没怀上?” “你……!”她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这孩子说出这样的字眼。 “我们多试试,一定能怀上。”他含着她耳垂细细地吮,捏着她的乳尖道,“以后生了孩子,这里便会出奶水,会不会很甜?” “一派胡言!”苦楝恼怒地挣扎起来,“你……你若喜欢孩子,你便去寻……啊!” “寻什么?”斐孤危险地问道,“姐姐说过不会离开我。” 他又开始一本正经地叫她姐姐,苦楝恼恨地回头咬他一口:“别、别弄了……我说你若喜欢,随便寻个果子变个孩子就是了,你又不是不会变幻之术。” “我不要,我就要姐姐的孩子。”斐孤听话地抽出手指,看她有些空虚地望向他,继续撒娇道,“姐姐不想要一个和我的孩子吗?” “都说了生、不、了。”她咬牙切齿地答,忍着体内空虚,开始伸手试图去抓衣裳。 斐孤眼疾手快地将人拽住,将她翻过身来,哄道:“姐姐别恼。” 苦楝没好气地揪住他的脸颊掐了掐:“好好说话。” 斐孤笑着凑上去讨吻,柔软的唇一贴上,她的气又消了许多,而这人舔吻够了便顺势掰开苦楝的腿,俯身下去张口含住了那软肉。 苦楝的腰身猛地一颤,弓着腰又高高抬起,她伸手去抓他的头发,要将人拽起来,斐孤只是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头顶,微微抬眼去看她。 她便瞧见那双红透的唇上暧昧的情液,而那双邪气又漂亮的透蓝眼眸望向她,像是在为自己的表现讨一个称赞。 多少次了,她还是有些受不了他这样去含弄她那处。 在她发情期的时候她曾经肆无忌惮地蹂躏过他,蹂躏那双柔软温暖的唇,毫无顾忌地用私处压在他英俊的面孔之上,让他干净漂亮的脸沾透了她的淫液。 践踏他的时候觉得满足了自己无限膨胀的暴虐情欲,清醒之时便有着十分的懊恼与惭愧。 她一直记得,所以不大再愿意看他俯低的姿态,也是真的怜惜他。 “斐孤……”她摸了摸他的头发,涣散的眼眸带了些祈求,“起来罢……不必……呃啊……” 他含够了丰美的蚌肉,将那处吮得啧啧作响,灵巧的舌头骤然探进了甬道,去勾去顶那温热的内壁,而他的尾巴缠着她的大腿暧昧地摩挲,让她整个人都抖得不成样子,很快放在他头顶的手便控制不住地揪住他漆黑光滑的长发,她准备说出口的字句利落地断成他最爱听的呻吟。 他总爱抬眼看她的表情,看她闭目时因他动情的模样,最喜欢的是看她睁眼之时那深紫的瞳孔。 “斐孤……” “斐孤……” 她无意识地低叫总会让他格外兴奋,很快她便尖叫着在他口中泄了出来,情液大量地涌出,他吞咽的声音如此明显,等苦楝急喘着睁开眼,便见人心满意足地舔尽唇边水迹,眉眼弯弯地要凑上来吻她。 苦楝都准备好迎接他的吻,他又犹豫地停了下来,似是顾忌什么只亲了亲她的眼睛。 苦楝怎会不懂,将人扣住深深吻了下去,一吻过后,斐孤是难耐极了,苦楝抱住他难为情地低声道:“你还没有……你……” “不必了。”他这样说,又亲了亲她额头,倒惹得苦楝有些讶异的目光,他笑着给她重新穿上衣裳,神神秘秘道,“夜里我准备了好酒,不如陪我饮个尽兴。” 这暗示得明明白白,苦楝却是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垂眸道:“依你。” 饮酒 很快苦楝就为自己冒失的应承付出了代价。 这夜洞府之内,灯火流丽,处处摆着玉树珊瑚,莹润晶亮,同千影灯微微交错,辉映如昼。 石桌上摆着粉青釉花觚,里头插着几枝怒放的芍药与牡丹,尽态极妍,华艳繁丽。一旁放着一只鸳鸯转香壶并两只酒器,一只白釉环山的蓬莱盏,一只青绿乱丝纹的自暖杯。 他手一伸,执起鸳鸯转香壶替她斟酒,将自暖杯笑吟吟往她身前一推,明明白白告诉了她:“苦楝,这鸳鸯转香壶可以倒出两种酒,一种是专门为你准备的,稍微有些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这酒香袭人,清冽辛辣,苦楝看着杯中微微沸腾的清酒硬着头皮问。 斐孤揶揄地眨了眨眼睛:“苦楝,你怕了?”他十分善解人意地作势要收,“不喝也没关系。” 苦楝果然按住他的手,握住自暖杯反驳道:“我没有。” 他坐在身前,支着下巴笑着道:“这个啊,是怀孩子的药,会让你的身体有些变化。” 苦楝一听倒是松了口气,拿起酒杯干脆地一饮而尽,这酒入口微温,齿颊回甘,只被她仓促饮下:“我都同你说了,我怀不了,是天性如此,这副身体就是做不到。你为何一定要我生个孩子?”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酒壶给自己不停倒酒,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再多也没用的。” 暖意从胃里上涌,四肢都有些发软,她头也有些晕了,整个人有些飘飘然。 斐孤却拉住她不断倒酒的手,面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语气很怅然:“我只是想有一个留住你的筹码。” “想用孩子绑住你。” 这话倒是毫不掩饰那份卑鄙的私心。 但苦楝没有责怪他,只是好声好气地劝道:“我答应了你不会离开就不会离开。” “我只是怕,怕你有朝一日厌憎我,离开我。” 苦楝握住他的手,耐心劝道:“你怕什么,若我真想离开,厌憎你了,又怎会被那个孩子牵绊?便是随意杀了也未可知。我们族人最是亲情淡薄。” 苦楝只是想借此打消他的不安,没曾想斐孤却是神色惊惶悲戚,叫她心口一痛。 “不是,我只是随口说说,我不会厌憎你的。”她又自觉失言,昧着良心安抚道,“若是这药有用,你真想要个孩子也可以。” 他只是颓丧地摇摇头:“罢了,勉强不来。” 苦楝最听不得的就是他这样伤心的丧气话,有些着急道:“我都说了我保证不会离开。” “孩子都留不住你,我又怎么留住,这又要如何保证呢?” “那你待如何?”苦楝问道。 斐孤心中早有计划,但仍装作伤心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自己斟了一杯,静静饮了,也不说话就凑上去在苦楝嘴角轻啄一口,漂亮的眼睛里失望显而易见,但还是乖乖看着她。 苦楝有些受不了他这样,径直拿起鸳鸯转香壶对着壶嘴一口气将酒通通喝了下去,她灌得太猛,酒液顺着下巴落至细白纤长的脖颈,浸湿了深紫的纱衣。 斐孤没动,便见苦楝皱着眉头把鸳鸯转香壶丢开,站起来慢吞吞往他身边走,很快走到他身前。 她再往前一步就一个踉跄跌在他怀间,斐孤伸手及时搂住了她,苦楝顺势坐在了他腿上,伸手掐住了他的脸,还十分清明的一双眼不满地看着他,抱怨道:“你怎么这么烦啊?” 她浑身都是清冽的酒香,微凉的手胡乱地掐着他的脸颊,玩闹似地拉扯起来,手腕上那只血玉镯在斐孤眼前晃啊晃,苦楝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地训斥道:“小小年纪,整天东想西想。你好好修炼,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知道没?” 斐孤任由她拉扯着脸颊,搂着她的腰将人抱在怀里,顺从道:“知道了。” 苦楝还不满意,右手挑起他的下巴示意道:“我喝完了。” 斐孤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歪倒的酒壶,试探着问:“所以你醉了吗?” “我没醉。”她另一只手不耐烦地拍了拍他的脑袋,看傻子似的叹道,“蒲公英,你怎么这么笨?” 斐孤要开口继续问,她右手顺势松开转而揪着斐孤的领口一把将他拽近了,张口咬上那张唇,含糊道:“你给的酒也喝了,不试试吗?” 她跟咬果子似的,一口一口将他咬伤,继续模糊不清地说:“你不是说肏得太少,所以没怀上吗?那就试试,今夜随你尽兴。” 斐孤疑心自己听岔了,苦楝是断然不会说出这种话的,何况她语气平板,正经得很。 “你说什么?”他躲开她的唇,问道。 苦楝不满地按住他后颈,又咬上去,见他还躲,头一偏咬上了他的脸颊。斐孤的轮廓是十分流畅的,并不似少年文簇那般脸颊全是圆鼓鼓的软肉,但苦楝还是按着人故意咬,咬得那块脸颊一片通红。 她才大发慈悲地放开:“你太笨了,生的孩子也定然同你一样笨。” “不过罢了,像你一样笨比较讨人喜欢。” “我说,要是你能让我生孩子,生一个也无妨。” “所以要试试吗?” (那当然是生不了啊哈哈哈哈哈小情侣还有一章比较变态的甜车(伪产乳+尾巴进入),下章介意慎入!然后我们就开始暴风雨哈哈哈) 产乳(很变态慎入!h!) 红榉椅上很快发出了一些暧昧声音,是二人又激烈地拥吻在一起,唇碾着唇,舌头你退我进不断勾缠。 斐孤仍旧坐在遍布宝塔纹的红榉椅上,而苦楝被粗暴地剥去里裙,独独光着两只细白的长腿坐在他的腿上。 他像是有意磨她,身上衣衫还一丝不苟地穿着,却摁着她往腿间硬挺处蹭。他那衣袍面料极软,她隔着衣料摩挲倒另有一番新奇滋味。 她醉了,身上醉人的酒香叫斐孤也有些醉了。那酒后劲大,她脑子昏昏沉沉的,似有哪里不适,眉头紧蹙又一直追着他唇吻,动作倒是意外地坦诚。 斐孤的手一直制着她的腰,没有腾出手来抚摸她的身子。苦楝渐渐有些不满,松开了他的唇催促道:“摸摸我,摸这儿,难受。” 斐孤挑挑眉,这还是苦楝第一次直白地对他提出要求。以往她总是很沉默地承受他,无论他把她欺负成什么样,她除了受不了求饶之时,从不对他提任何要求。 斐孤顺势低头,看那紫绮束胸上浸湿一片酒液,暗色的衫裙衬得那紧紧包裹住的润白酥乳呼之欲出,亮堂堂的光影洒在那张清艳的面孔上,神情似嗔还怨。他的尾巴便接替他的双手,轻快地攀上了她的纤腰,而斐孤名正言顺地伸手,隔着衣物大力揉上了那双玉乳。 甫一触上那冰凉的衣料,他便觉得今夜她的胸乳格外鼓涨,他没忍住伸出一只手揉捏,食指并拇指准确地捏住那藏在紫裙下娇挺的乳珠,另一边隔着衣料张口含住了她的左胸。 苦楝轻声呼痛,抓着他的头发叫他轻一些,可声音里那股子罕见的难耐与娇媚之意并未令他停下。 斐孤像是要将她胸前不慎落下的酒液吸个干净,他只将衣料舔得更湿,全是他口中热气,她的右乳鼓涨难耐,被他右手肆意揉弄,又痛又涨,左侧却只想他含深些,吮重些,最好不要隔着衣料。 他漂亮的手指开始扣弄苦楝可怜的乳尖,撩拨得那乳珠涨得发硬。 “疼……疼……”她细声细气地呼痛,胸却还在往他脸上压,她几乎是按着他头令他动作,她坐在人家腿上,双腿悬空,尾巴紧紧巴着她的腰,她怕痒控制不住地扭来扭去,斐孤手下便是一紧,青筋直跳。 他抬不起头来,很难从这样的温软甜香之中分神去警告她不要撩拨自己,他方才不小心使劲了些,她便又扯住他的头发,身体崩得紧紧的。 斐孤只当她是快活,更加卖力,她却突然开始挣扎推拒:“不要了,不要了……” 她慌张地松开了他的脑袋,下意识觉得身体起了古怪的变化,把他往外头推,腿间还不要命地乱蹭,似乎是要从他身上离开。 斐孤十分不悦,惩罚性地狠狠一抓那只饱满的乳,口中使力重重一吮,而尾巴顺着她细瘦的腰一转,勾开他的下裳并箍着她的腰直直捅进了她的身子里。 “啊……!”这一刹那,有什么香甜的汁液溢了出来,斐孤的右手摸到一些黏腻温热的汁液,而口中被温热的奶香盈满。 他瞳孔微缩,舔了舔唇,不置信地看向苦楝,而那人脸色潮红,惊慌失措地试图掩饰,双臂抱胸扭着身子要下去。 她这一动,斐孤便是闷哼一声,她的身子热极了,里头又湿又软,她紧张之下那水穴更是死死绞紧,都要生生逼出他收束的那份凶性,想将她死死按着,整根撤出又肏到她最深处,将人肏开又灌满,叫她再不敢这样胡来。 “苦楝,你藏什么不给我瞧?”他慢条斯理地问,一手擒住她的双腕,粗鲁地撕开了她的胸衣,那柔软衣料瞬间破碎成片,坠在地上,“都叫我吃进嘴里了,还藏什么?” 苦楝挣动不得,惊惶地往向他,看他审视地望向她的胸口,那胸前干净得很,连一滴清液也见不着,好似并无异常,实则被她方才抱胸掩饰时,装作不经意地用衣袖拭了个干净。 斐孤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苦楝有些紧张道:“你别……” 他一低头,苦楝便眼睁睁瞧着他殷红的唇含住左胸那艳红的乳珠,他往上一挺身,欲根往水穴一顶,故意掀眼看她,透蓝的眼眸里是疯长的情欲与有恃无恐的得意。 苦楝咬了咬唇,甚至来不及嗔他一眼,便绷紧了身子,低叫着瘫软下去,双手也无力地垂下,再不能挣扎,奶水便从嫩红的乳尖喷涌而出,尽数落在斐孤的口中,而右胸在他手中挤压揉捏,可怜地吐出几滴乳汁。 他仔细地吮吸,大口大口地吞咽,乳尖酥麻酸痛,右胸被他没轻重地又拧又揉,颤颤巍巍地往外吐汁,顺着腰线落进两腿之间。 苦楝不想瞧这荒唐模样,又自我安慰是醉了,是梦里。 而此时斐孤轻轻松口,他伸手去摸她湿淋淋的右胸,手上全是乳白的奶水,他声音也哑得很,笑得很温柔:“苦楝,还没生孩子你就有奶水了,你还骗我说你生不了孩子。” “都有奶水怎么会生不了了呢?” “你闻闻到处都是奶味,你是不是已经怀了我的孩子?” 斐孤温柔地笑着,动作却很残忍,掰过她别开的脸去看他手上那腻白的乳汁,她倔强地闭着眼,他便去吻她的眼睛,尾巴箍着她剧烈地颠弄起来。 她被激得一抖,歪歪扭扭地要倒,斐孤最爱看的便是她蹙着眉闭眼仰头的模样,那修长脖颈绷紧的线条,微颤的香肩,不同往日里的冷淡沉静,有种剥开禁忌的香艳之态。 他的性器在苦楝身子里横冲直撞,弄得她流出更多淫水,身体止不住痉挛,才颤抖着仓皇地睁开双眸。 “不是,是你的酒,我没有……”她像是难以启齿,试图埋进他颈窝,却被斐孤握着肩强迫她抬起头来,他问道:“没有什么?” “没有奶水……”她耻得别开眼,方才坦荡蛮横的模样消失不见,因畏惧这可怕羞耻的身体变化,整个人都想缩成一团。 “那这是什么?” “啊!……”她崩溃地尖叫一声,斐孤再次凑上去含,舌头一卷,轻易抿出温热的乳汁,他像品尝美味佳肴似的,细细地舔,甚至挑衅地握住她一只乳,五指一抓一捏,便见红肿的乳尖奶白似浪一般涌动,以往那白是她绵软的乳肉,而这次是被他咽入喉中的奶水。 他恶意地用食指剐蹭那红透了的乳孔,指尖挑起一点乳汁便低头一吮,瞧见苦楝羞愤的目光,他还意犹未尽地再度抓住那只乳故意用舌尖去描摹那滴着奶水的乳尖。 他故意的! 他故意这样做给她看。 苦楝就坐在他身上,瘫软着以俯视的姿态看那漂亮得近乎邪气的少年,用那张比胭脂更红润的唇去吃她的乳吸她的奶水,而她湿淋淋的穴还在乖顺地吞吐他那狰狞的性器。 奶水被他吸出的快感极为陌生,酥麻又像某种释放,而她被冷落的另一只乳涨得叫她想开口求他含一含。 但她还是有自尊心的。 “是不是奶水?苦楝,你说呀。”他又像是在撒娇,实则性器猛地一顶,逼迫她开口。 她几乎要哭出来,受不了上下同时的刺激,心跳得飞快,惧怕得闭上眼。 见她不肯答,那人逼问不成便悠哉悠哉地再度去吸她的奶,甜腻的奶香四溢,甚至掩过了她身上的酒香。 斐孤含了一口没咽,像苦楝平常做的那样按住她的脖颈,将口中香甜的乳汁渡给了她,苦楝呜呜挣扎,他强硬地按着她,舌头一搅,逼迫她咽了下去。 “你尝尝,很甜。苦楝你说,是不是奶水?”他还在问。 苦楝一睁眼,眼泪就砸了下来。下头还被顶着,胸口一边涨痛难忍,他还逼她将自己身体弄出来的古怪东西咽了下去,酒意上头,一时之间她委屈极了,带着哭腔开口:“你……你下流,我……你……你别碰我,你放开我!” 斐孤一见人被欺负哭了,反倒更硬了几分,面上却是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苦楝怎么了,怎么哭了?”他还很无辜的样子,又开始一口一个姐姐叫她,“是姐姐说今夜随我尽兴的,姐姐怎可出尔反尔?” 苦楝扭过脸不看他,根本不想听他说话,胸口涨痛,她甚至忍不住想上手将那些东西挤出来。 但那人还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她实在拉不下脸面在他面前揉弄自己的胸乳。 “怎么不理我,姐姐?”他暂时不碰她的胸口了,下身开始疯狂地顶弄,是故意要她好看,那欲根次次往要命点撞,她感觉那性器像是要破开她身子一般,顶得好深。 她害怕得顾不上其他,紧紧搂住他,终于崩溃地哭叫出声:“涨……!” “呃啊……不要……太深了……” “哪里涨?”他温声问道。 她哭着摇头,手却抱着他的头往她左胸压。 斐孤了然,整张面孔都埋在甜软的胸口,却还在坏心眼地问她:“苦楝,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要怎么做呢?” “胸口涨,你、你吸出来……”她破罐子破摔一般哭着道。 “姐姐不是说不要我碰吗?”他又开始装乖,好像很为难的样子,从苦楝的胸前抬起头来,“姐姐自己揉一揉也就出来了。” 他拉着她软绵绵的双手按在她的胸前,教她怎么揉弄自己,细白的手指被他的双手按着在胸口又揉又抓。 她一直在掉眼泪,哽咽道:“疼……疼……不行……” 他一松开双手,她便没了力气,没办法再揉弄自己的双乳,雪白的乳肉上有些斑驳的指痕,红了一大片。 “那怎么办呢?”他微微一笑,“姐姐自己吸出来。” 苦楝即便酒意再甚,此刻也被他这话吓得清醒了几分,抖着唇问:“你、你说什么?” 他直接抬手掂了掂她的乳,将双乳往上挤,很认真道:“姐姐可以如此握着,就可以低头吸出来。” “变态……呜……”她羞愤地斥骂他,换来他更快更深的抽插,她断断续续道,“决、决不可能……” “那就没法了,姐姐方才都不要我碰,我好伤心。”他委屈道,“不如姐姐求我,我便帮姐姐。” 她方才不是求了吗?苦楝疑惑地看向他。 “那也叫求吗?姐姐不应该说些好听的吗?” 苦楝胸口涨痛得要命,他还游刃有余地同她谈条件,这摆明有陷阱,她更不想理他了。 见她不开口,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他依旧慢条斯理道:“姐姐,选一个。” 她死死摇头,斐孤也不催促,只加快攻势索性按着她的肩将她往性器上按。 “不要……!”她哭惨了,“我、我做……” 斐孤这才放缓了攻势,慢慢停了下来,看她泪眼朦胧地望向他,白皙的手颤抖着握住左边那只涨痛的乳,饱满丰盈的乳肉被她挤压着向上,她在斐孤火辣辣的目光里屈辱地低头,伸出舌头试图去含自己红艳的乳尖。 斐孤就这么静静看着她,雪白纤长的脖颈低下,她满面泪痕,睫毛一抖便有一滴晶莹落下,可怜又为难地启唇去尽量够到那红嫩的乳尖。 太屈辱了。她眼泪不停地砸下去,又不敢闭眼怕含不住。 那舌尖只微微蹭到她的乳尖一点,她便知难而退,哭着抬头求道:“我、我够不到……求你……” 纵容(也变态慎!h!尾巴双进入) 泪珠顺着那点灼人的泪痣落下,斐孤深深望着她,终于大方地将人搂着,唇一低便准确无误地咬上了她鼓涨的左胸。 舌头一吸,他轻咬一口,苦楝便哭吟出声,温热的乳汁喷涌而出,她抖着身子,脚背绷紧,哆嗦着泄了身子。那水穴绞得太紧,惹得斐孤又按着人猛地冲刺了几番,欲根亦涨大成结,倒刺在此刻占满了她的穴道,微微剐蹭的感觉令她汗毛倒竖,浓稠的阳精便趁机悉数射进了她的身子里。 苦楝摇着头,下头被堵住灌满的感觉又涨又酸,她永远不能适应,像是要死过去一般。 “涨……!出去……出去……”她哭叫道,忍不住开始推他的肩膀。 而斐孤灌满了她,偏不拔出去,只扶着她的腰专注地吃她的奶水,她这一推,斐孤喉结滚动,来不及咽下的奶水便从他的唇角滑落。 斐孤轻咬一口红肿的乳尖,看她惊吓似地弓起身子,抬起头舔了舔唇角的奶水问道:“又叫我出去,苦楝,你这儿也涨,那儿也涨,我出去了谁帮你?” 他毫不客气地抓住她的左乳,很没轻重地又掐又捏,看奶水不断从水光透亮的乳孔喷出,他眼皮一掀,语气极为轻佻:“苦楝,你怎么这么多奶水,吃也吃不完。” 苦楝屈辱地闭眼,下头只把他绞得更紧。 “咬太紧了。”他沉下脸,尾巴一甩又扇在她雪白的臀肉上,她一瑟缩,斐孤右手便摸了下去,揉捏起她的花蒂,不过随意摸了几下,便是一手的情液,抬起来给她瞧,“怎么这么多水啊,苦楝,你难道不舒服吗?总叫我出去。” “姐姐不是教我一诺千金,姐姐说随我尽兴,怎就要反悔?我要让姐姐怀上孩子才能尽兴。”他语气天真又无辜,还带着几分埋怨,“姐姐总是这样,舒服了就不管我了,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 苦楝眼泪还凝在眼睫,他不去含她乳,滴滴答答落下的奶水就流了她满身,她挺着腰雪白的酮体上遍布红痕,乳白的奶水顺着腰线流进了两人连结之处,而斐孤尾巴一甩,她臀肉一颤,乳汁又不争气地从泛红的乳尖溅落。 她被肏得昏昏沉沉,闻着到处都是恼人的奶香,下头塞满了他的东西,他还不抽出去,现下听他这样控诉,立刻咬咬牙反驳道:“我、我没有……我、说话算话……你想如何就如何……” “那姐姐喜欢我吗?”他立刻追问,很失落地垂眼,“苦楝你从来都没主动说过喜欢我。” 苦楝恼恨地瞪他:“都说了要给你生孩子了,你还要怎样?” “那给我生孩子就是喜欢我吗?” 苦楝负气地扭头:“那便不是罢。” 谁知这孩子说哭就哭,眼泪比她掉得还快,声音闷闷的,水汪汪的桃花眼委屈地瞧着她:“你果然还是不喜欢我。” 苦楝大惊,自己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就手忙脚乱地去给他擦眼泪,语气早软了:“你、你哭什么?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哭鼻子?” “你不喜欢我。”他孩子气地控诉道,眼泪跟不要钱一样掉,方才还嚣张的尾巴立刻也耷拉下去,垂头丧气地往回收,牢牢占满她的性器也果断地往外头抽。 苦楝闷哼一声,下意识夹腿,不想叫那些东西流出去。她恨恨地擦去他的眼泪,手指捂住他的眼睛,呵斥道:“不许哭!” “你不喜欢我。”他掰开她的手,含着泪看向她,那双透蓝眼眸一沾了泪就漂亮得叫人心颤,被这双眼睛一瞧纵使没错也足以叫人坐立难安了。 他默默地要抱她下去,苦楝急道:“没有不喜欢。” “那你说喜欢我。”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期待地看向她。 “我……我……”她脸热起来,说不出口。 他又失望地低头:“上次姐姐说过喜欢,却也是被我逼迫的。如今看来,姐姐就是不喜欢我,才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苦楝百口莫辩,反而在这样的控诉中变得愤怒,她气得眼眶又红了:“身子被你弄成这样,还答应给你生孩子,我活了几百年都没有掉过一滴泪,被你在床榻欺负成这样,你还说……算了,那便是不喜欢罢。” 苦楝想若是别人将她的身体弄成现下这副古怪模样,她定然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可蒲公英做了,害她变成这样,她只是轻松揭过,还抱着他同他欢好。 这蒲公英笨死了,占了天大的便宜还倒打一耙。 她生气了,也不用他抱,自己扭着腰就要起身走掉。 斐孤听她这话本已喜不自胜,一见人真恼了,连忙将人拽住,牢牢将人抱住,可怜兮兮道:“别走,我怕姐姐只是可怜我。” 他像是拼命忍住眼泪,软乎乎地凑上来亲她的眼睛:“不要走,哪怕姐姐不喜欢我也不要走。” 苦楝心想:真是什么话都叫他说完了,她还能说什么呢?但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睛,她那点气又瞬间烟消云散。 “你真的很烦。”她捏了捏他的脸颊,“我不会因为可怜谁搭上自己,明白了吗?” “所以苦楝你是喜欢我的,对吗?”他破涕为笑道,透蓝的眼眸恍然间光彩夺目,色如初曙。 苦楝回抱住他,胸又开始涨痛,她忍不住在他身上蹭啊蹭,似有若无地应了声嗯。 “真的吗?” “嗯。” 斐孤立刻笑起来,亲了亲她散乱的秀发:“我真的好喜欢你,苦楝。” 苦楝脸皮发烫,埋在他的脖颈。 “我可以进去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苦楝抱着他不说话,微微抬臀,便是默许了。 斐孤没有动作,反倒继续问:“尾巴可以进去吗?我想……”他不大好意思地亲了亲她的耳朵,半圆的兽耳也冒出来了,在她脖颈一蹭,软软的,“好不好?” 苦楝难为情地躲了躲,“不行。我……我……” “不会弄疼你的,会很舒服的。”他诱哄道,一下一下地抚着她光裸的背脊,在她肩膀落下一个个柔软的吻。 “胸口还难受吗?要我吸一吸吗?”他温柔地问。 “要……”她低声开口,撑着他的肩膀拉开一点距离,把饱满的双乳往他唇边送。 斐孤便捧着她的柔软,一边揉捏,一边大力地吮吸起来。 苦楝仰着头细细地喘息起来,他的兽耳一抖一抖,令她忍不住去摸他毛茸茸的兽耳,她只是想安抚他,但那半圆的兽耳软趴趴地在她手心蹭来蹭去,她想收回手也是不能了。 她在他身上喘息着,也将他的情态也尽收眼里。 她很少在这种时候称赞他,所以斐孤也不知道苦楝很喜欢看他埋在她胸口,挑着眼瞧她的模样。少年带有攻击性的邪气眉眼里是专注与情欲,英挺的鼻子有意无意地蹭过她的胸乳,薄唇切切实实地贴在她的双乳上,他的十指修长,根根如玉,揉捏她胸乳之时指节微弯,点点泛红,叫她觉得漂亮又诱惑。 她想她并不是以貌取人之辈,可每一次同他缠绵,看他赤裸着进入她,她总想这个人怎么处处合她心意,无论是相貌还是性子。她明知他呆里藏乖,又笨又爱哭,可她偏偏觉得可爱得紧。 修道讲究无私无欲,不求缘缠,她也并不是沉迷情欲之人,可他在身侧恣情纵欲,恨不得同她夜夜缠绵,她竟也默许。 经文上常讲人心常生,道心常死,欲生道心,必先死人心。可如今她只剩茫然,她不能细想,只能搁置,无限延后。 她日日督促他修炼,她却不敢再问心问道,做一个取舍。 也许这取舍早已做了。 苦楝望向那人,他殷红的唇、翻卷的舌同她浑圆的白缠在一起,是乳尖被嘬吻拉扯,他总会边吮边瞧她的反应,像是讨好又像是揣度。 苦楝早就发觉了,他总是这样在试探着她的喜好,想取悦她令她舒服,这份欲望下的小心翼翼又会让她更为心颤。 她的身体会很快在他的爱抚与亲吻之下为他打开,奶水不断地涌出,酸涨与刺激的快感并发,她说不出话,就只剩急促的喘息。 他令她领略了情欲的可怕之处,她素来无知无觉的身体到处都不能碰,胸口、腰间,大腿,或是双肩,他碰哪儿,哪儿便无力地软下去,微凉的身体变得温暖起来。 他比她还了解她的身子,会轻松地带她攀上高峰,又给她不能承受的欢愉,以致于带了些疼痛。轻微的痛楚,极致的欢愉,令她也有些食髓知味,以致现下他随意抚摸几下,她的身体就会为他打开。 她偶尔也会清醒地想,不是因为他,是因为她失去了朽丹。 可是她喜欢被他触碰,那个人的身体温暖有力,眉眼之间又全是深情,便是缠绵之时放纵了些,她也不觉得讨厌。 她喜欢他,只是羞于启齿。 “让我进去好不好?”他含着她的乳低喃。 于是她便想不到其他了,只有无限的纵容与后知后觉的堕落。 苦楝不应,斐孤再次哑声求道:“好不好?苦楝,就一次。”斐孤试探着抓她的手腕去摸自己的尾巴,语气极轻,“别怕。” 她昏昏沉沉地被他拽着去摸那根毛茸茸的长尾巴。 她抖着手捏在手里,下意识收紧了,斐孤便在她耳边轻喘,蛊惑道:“苦楝,放进去好不好?” 他握着她的腰将她抱起来了些,双腿大大分开,而他催促着叫她抓着墨纹尾巴,将他的尾巴尖亲自放进她的身子里。 “我……我……”她摇头,很难堪地求饶,“我做不到……” “苦楝可怜可怜我好不好?”他凑上来啄吻她的唇,没完没了地撒娇,“苦楝,就主动一次好不好?你答应了让我尽兴的,不要骗我好不好?” 他自言自语道:“你对我从来都不主动。” 苦楝便有些理亏又有些心软,嘴上却道:“我、我哪儿有不主动?” 那只妖幽怨道:“姐姐连扭腰都很勉强,我好想看姐姐在我身上扭。” 她脸红了,没什么底气地驳斥他:“我明明有……我、我只是不会……” “那姐姐待会儿扭给我看。”他顺杆往上爬,成功又叫苦楝有苦说不出。 她还抓着他蓬松的尾巴进退两难,听他这话心一横,闭着眼就拽着墨纹尾巴尖往甬道一送,一举顶到了最深处。 “啊啊啊……”她连声尖叫起来,胸乳竟在没有碰触的情况下再度飚出甘甜的奶水,湿淋淋地落了满身。 那尾巴尖很硬,又被无数柔软的绒毛包裹,她狠心一举送到底,是怕自己慢吞吞的,会受不了半途而废,可方才那一下子,数不胜数的绒毛瞬间扫过她细嫩的内壁,尾巴尖一扭就顶在她最敏感的软肉上,她一瞬间就哆嗦泄了身,之前他射满的浓稠被挤了出来,飞溅在光裸的大腿上,苦楝捏着尾巴的手立时软了下去。 她有多怕蒲公英毛茸茸的尾巴和耳朵,蒲公英大抵永远不会知道。 她从前是真的很讨厌那些毛茸茸的东西,但因为是他,所以她渐渐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是可以忍受的。她尽量去摸他的耳朵。摸他的尾巴,去习惯他,总有一天她觉得她会喜欢那些柔软的玩意儿,但方才被斐孤一激,自己亲手将他的尾巴送进身体,那一瞬间的恐惧令她颤栗不止,却迅速地将她抛上情欲巅峰。 “斐孤……呜……难受……!”她抽泣道。 斐孤却是看红了眼。 他怎么敢想,真的有这样一天,那位素来淡漠冷清的司命对他百般纵容,万般迁就,毫无保留地为他打开身体。 他声音哑得不像话:“那怎么办?” “姐姐动一下好不好?动一下就不难受了。” 他伸手将她身上的奶水抹开,赤裸的半身涂满了奶水,斐孤一点点地去舔,将她的身上一一舔净了,才又含着她胸前的艳红催促道:“姐姐答应我要扭给我看的。” 苦楝受不了他的催促,扶着他的肩极僵硬地扭了一扭。 “啊……不行……不行……!”她哭吟出声,单手抱着他,趴在他的肩上啜泣,“好奇怪……不行……” 而另一只手狠狠心拽着那截温热的尾巴猛地一拔,又有些许阳精随之从她的花穴溢出,被那些淫液沾湿的绒毛变得根根分明,比之方才的柔软另多了一份尖锐的刺激。 斐孤和苦楝同时变了脸色。 苦楝受不了这样剧烈的刺激,尾巴扯到一半,她便痉挛着再次泄了身。苦楝涨红了脸一口咬在他汗津津的肩膀,制止自己失控的尖叫。 而斐孤则是心念一动,毫不客气地驱使尾巴再度捅了进去。 “唔嗯……!”苦楝崩溃地摇头,颤抖着开口:“不要……!” 斐孤掰直她的身子,叫她直视自己,从善如流道:“苦楝,多动一动就不难受了,我帮你。” “骗子……”她有气无力地斥责他,“你骗我。” 他吻上她的唇,尾巴肆无忌惮地在水穴里顶弄,那湿软处极其排斥这样古怪的异物,拼命地夹,似乎要将他逼退。 斐孤也有些气息不稳,没忍住抬手一巴掌扇在她软绵的臀肉上,绵长一吻结束后,他眼巴巴地瞅着她,语气却很委屈:“苦楝,别咬那么紧,尾巴好疼。” “那你、你就出来……”苦楝没好气地答道,喘息不止,身体的颤抖也还未平息。 他的尾巴比那欲根还可怖,柔软又蛮横,一下一下肏开那红润的小口,在灌满阳精的幽深里剧烈抽插。 她怕极了,颤抖着求饶:“不要了……放过我……嗯啊……” 斐孤只啃噬着她胸前莹白,啧啧有声地吃着奶水。 那柔软无害的尾巴迫使她软了骨头,眼泪流个不停,胸前湿哒哒,下头也水淋淋,心怦怦直跳,眼前有艳鬼诱骗她,她入了局便再无脱身之法,而现下汹涌而至的粗砺快感叫她觉得再没有比今夜更难捱的了。 “快一点……求你……”她晕头转向,反倒将希望寄托在他早些泄精上了。 斐孤一听又笑起来:“姐姐待我真好,那么性器也放进去就能快些。” 苦楝汗毛倒竖,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甜蜜地亲了亲她的唇角,认真道:“姐姐,我要多泄些在你身子里才能让你有孕啊。” “所以,让我进去。” 她全然无力的身子再度被抱着高抬起,那硬挺的欲根好似等待已久,抵着深红的穴口挨着那长尾慢慢地挤了进去。 苦楝身子绷紧了,动也不敢动,哭喘着斥他:“骗子……混账……不许……!呜……” 她想,这一定是梦,快叫她醒来。她身体已绷到极限,里头满满当当占着两根东西,这是何等荒淫。 “别动……!慢点……”她呼吸困难,那只妖还慢条斯理地开始动作起来。 斐孤亲昵地吻她的额头,低喘着唤她:“苦楝……苦楝……” 又来。她绝望地想,他每次都这样唤她,让她心软得一塌糊涂,耳朵被他的嗓音蛊惑,再也说不出一个拒绝。 双修(慎h!) 她还无力地坐在他身上,斐孤就一只手扶着她的腰缓慢地挺动起来,另一只手去抚弄她被溅湿的花蒂,一挑一拨,再用两指细细地蹭。 苦楝是叫也叫不出来了,一直大口呼吸,像是脱水的鱼一般,极力呼吸想要得到喘息,而胸前的雪汁不受控地往外溅,落在他的腰腹,又没入两人腿间。 粗硕的性器压在尾巴上面霸道地侵占她的秘处,深红的穴肉翕合,不知足地吸附着两根硬物。斐孤缓缓拔出,退至穴口,任由那紫红的茎身被她雪白的奶水沾湿,再猛地一下顶了进去,而他的手指趁机对着她红肿的花蒂重重一揉。 “嗯啊……”她破碎的吟叫低低泄出,秘处被他猛地一入,穴口撑到最大,欲根混着她黏腻的奶水往她紧窄里挤,他一动就肏出乳白的汁液,而尾巴被那性器一压,细软的绒毛更紧更深地贴在脆弱的内壁,往最深处顶,而承受不住的软肉只不知死活地更加吮紧了体内异物。 “怎么办,苦楝,我觉得你这里头也全是奶水了。”他低头一瞥,叫苦楝顺着他的视线随之瞧见这荒淫一幕,只笑着含着她的耳垂一吮,在她耳边无辜地低叹。 “变态……呜……痒……”她啜泣着斥他,哭喘声只叫他心如火烧,“塞不下了……你出来……” “哪里塞不下?全都吃进去了。”他吻去她的眼泪,十分委屈道,“哪里痒?我尾巴都还没动。” 苦楝不应,轻颤着去拉他落在腿间的手,腕间玲珑剔透的血玉镯坠在他手臂上,她低低求道:“你别动……” 她怕他再揉那脆弱肉珠,更怕体内肆虐的异物,她甚至不能躺下蜷缩起来,只能被迫承受这样鲜明强势的占有。她不得不清晰地感知到他尾巴的绒毛拂过她体内软肉,还有他茎身似叶根一般延展的脉络。 太满了。像是一朵被撑开到极致、被迫舒展的花,再进一步便要碎裂开来。 她颤抖着拽住他的手不放,哀求道:“真的不要了……” 他一动,体内饱满的摩擦对她而言便是一种煎熬与折磨。 “可以的,苦楝。”他哄她,“你答应我的,我马上就好了。” 说罢他便缓慢深长地抽送起来,两根硬物同时动作,绒毛剐蹭,性器顶弄,低头又含住她胸前粉艳雪腴,穴内媚肉颤抖着死死咬紧他。他目光放肆地落在那张姣丽的面容上,含情带泪的一双紫眸,被他肏弄得近乎失神。他一寸一寸抚过的身子柔若无骨,她胸前暧昧的殷红,迸溅的乳汁又反复被他吮吻个遍。 苦楝情事里秀媚惊人的姿态叫他心神荡漾。他想,所谓花艳之肤,莹白之体大抵不过如此。渐渐的,他的动作便有些不受控制,开始变得激烈起来。 “骗子……呜……”苦楝哀鸣一声,抱着他的脑袋猛地一颤,悬在空中的玉白双腿无力地蹬了蹬,就这么痉挛着泄了身。泪水源源不断地顺着那颗小小的泪痣滑落,她绞紧的穴肉迫使他加大力道再抽弄起来,手指又在那圆圆的肉珠上一揉,她便崩溃地仰头哭叫起来,长发一甩,黏在满是清汗的脊背:“不要……!” 那截细白的腰抖得厉害,淅淅沥沥的淫液不受控地溅在他腰腹,口中嫩红的茱萸也再度喷出的香甜奶水,徐徐将他盈满。 “苦楝,苦楝。”他喘着气去吻她的唇,甜腻的奶水在二人口中弥漫,苦楝被迫咽下去,委屈地同他亲吻起来。 他抱着人狠狠再顶弄几下,大发慈悲地释放了出来,已被塞满的紧窄穴内还要再度承受他欲根涨大成结,苦楝不堪重负,尖叫却被那只妖用唇堵住。 她死死抱着他,秀气的手指在他伤疤纵横的脊背扣抓出数道血痕。 漫长的射精结束后,性器和尾巴还堵在里头不拔出来,苦楝抽泣着歪倒在他颈侧,连一句呵斥也说不出来,而斐孤亲昵地吻着她的眼角,反复表白道:“苦楝,好喜欢你,生生世世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她埋在他的脖颈,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那我们结为道侣好不好?”他亲吻她的耳朵。 “我们结契好不好?”他连绵不断地吻她,“我总怕你不要我了。” 怀中人艰难地动了动,抬起头来,捧着他的脸,哑着嗓子斥他一句:“笨死了。” 但很快苦楝却印着他的唇吻了下去,低叹道:“好。” 一吻毕,斐孤便同她食指相扣,开口念道:“阴阳施化,万物滋生,天覆地载,日月同归。” 苦楝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已低头来印她的额心。 她没有躲避,闭眼同他贴近,绯红的法印便在二人之间徐徐流转,再缓缓楔入眉心,而两人心口红光微亮,已然契成。 她轻轻睁眼,看那双漂亮的蓝眸终于有了几分安心与确定。 她是没想到他竟然去研习了魂契。 罢了,反正她也不会离开他的,若是能令他安心,定下魂契也无妨。 ————————————————————————— 【不收费彩蛋—是之前回答读者说好似司命生孩子的样子,生是不可能生的,就可以想一下如果有孩子是啥样的。—感谢艺艺子小秘书的保存】 司命和斐孤的崽,肯定就是个长相随司命的冷清小姑娘,看上去高贵冷艳,其实性子随斐孤霸道蛮横,听斐孤的话喜欢的东西都死不放手,逮着中意的小仙君就欺负人家,让人家必须喜欢她! 真身的话随司命有长长的蛇尾巴,脑袋上有毛茸茸的白虎耳朵。 司命会教育她要端正平和、无欲无求,斐孤教她爱怎样怎样,只要在娘亲面前阳奉阴违,撒娇卖乖就行。 然后她就长成个外表冷淡漂亮、法力高强的白切黑小姑娘,随司命桃花一堆,但中意的全都要,还瞒着司命,斐孤则会给女儿打掩护藏着她喜欢的人。 感觉那孩子会是np文女主哈哈哈 勾引(慎!h椅子play) 已然结契,苦楝当然觉得这场情事结束了,她抱着人又亲了亲,无力的手摸了摸他的耳朵,垂眸道:“好了,该歇息了。拔出来……堵着难受。” 谁知那只妖瞪圆了眼睛,耳朵一下子耷拉下来,颓丧着一张脸道:“苦楝,你怎么这样啊?又骗我。” 他掰着手指小声数:“你答应我要让我尽兴没做到,说要扭给我看没做到,还有……” 苦楝一把按住他的手,忍无可忍道:“你、你……一定要算那么清楚吗?” “那你、你方才这样折腾我还不尽兴吗?” “我不是扭了一下吗?” 苦楝恼了,揪住他毛茸茸的兽耳,语带威胁。 “可是话是你先说的,你好不容易答应我。”斐孤耳朵都被她揪得微红,但仍眼巴巴地瞅着她,“这才过一个时辰……” 苦楝气恼地瞪他,斐孤哀怨地瞅她一眼:“好罢……”便垂头丧气地将尾巴和性器慢慢拔出。 混着淫水的黏腻阳精大股大股地流出,苦楝紧咬着唇不吭声,斐孤将她横抱过来,坐在腿上,分开她的双腿,试图伸手去捂住。 啪地一声,他的手就被苦楝打开:“你做什么?” 斐孤收回手,盯着她私处可惜道:“流出来了怎么怀孩子?要堵着才对。” “都流出去了,什么时候才能怀孩子?今夜才做了两次。” 他语气别提有多委屈了,手背被苦楝打红,又不敢乱动了。 他嘀嘀咕咕:“白日里还说都依我,尽会唬人。” “那你也骗我说只一次,你从来没做到过!”苦楝气急败坏道,开始掐他的脸,把那张漂亮脸蛋弄得一团糟,“你不服吗?” “我怎么敢。”他脸被苦楝拉扯着,像任人揉搓的面团,泪水很快又蓄在眼眶,含含糊糊道,“姐姐肯和我结为道侣我就已经受宠若惊了,怎么还敢提其他要求。” 他若有所思道:“一直以来都是我缠着姐姐求欢,其实姐姐不喜欢和我做这种事罢,我知道了,我再也不胡闹了。” “不生孩子也没关系的,不用勉强。” 他说完眼泪就从漂亮的蓝眸里砸了下来,“原来姐姐一直都在勉强自己迁就我,是我太过分了,还不知足。” “我没有!”她大声否认道,立刻呵斥他,手却松了,又去擦他的眼泪,“爱哭鬼,不准哭!” 他慌张地去遮自己眼睛,“我不哭,我不难过。” 苦楝:“……” 理智告诉她,这只蒲公英定是在装乖扮可怜给她设圈套,博她的怜惜,从而达到目的。 明明方才这人还那么霸道强势地欺负她,现下就哭得眼睛红红,雨过桃花似的。 但她又能怎么办?谁叫她就是见不得他哭,偏就吃他这一套。 “别哭了,我应了你就是了。”她叹气道,去抓他挡脸的手。 谁知那人躲了躲,狠狠擦了擦眼泪,摇头道:“不用了,我不想了,早些歇息罢,姐姐。” 不想了是什么意思? 以往还死缠烂打要整夜整夜地弄她,现下她不过就斥了他几句,都给他台阶下了,他竟然说不想了。 苦楝竟比方才他抱怨还生气,拽住他的手腕,生硬道:“不许耍性子生闷气。” “我没有耍性子,就是不想了。”他飞快地瞥她一眼,不着痕迹地抽回手,一副颇为善解人意的模样,“姐姐不过一时兴起哄哄我,是我太傻还当真了,其实姐姐本来厌极这种事,都是我不好。” “强扭的瓜不甜,还是不勉强的好。姐姐说的对,就要清心寡欲好好修炼才是,我再也不勉强姐姐同我行云雨之事了。” 苦楝大怒:“你还说你没有生闷气?” “真的没有。”他迎着她的目光回道,“我勉强姐姐同我欢好本就是我不对,我……” “闭嘴!”她生气地打断他。 那只蒲公英就低头安静下来,试图抱她去床榻休息,苦楝恶狠狠地推开他的手,也不说话。 被推开一次,他还要抱她起身,苦楝再度试图将他的手推开,这次那只妖的手紧了紧,一把将她抱起。 苦楝要开口斥他,谁知他只是将她放回了红榉椅上,手中变出一条织花毯轻柔地裹在她身上,低声道:“姐姐别生气,我去外头跪着就是了。” “你敢!”苦楝气得手抖,看那只妖就要穿好衣裳离开的背影,“不准走!” 那只妖的脚步顿住,回头不解地看向她。 苦楝哑着嗓子威胁道:“你敢走试试看?” “过来。”她咬咬牙。 蒲公英乖乖回来了,便见那织花毯被一把丢开,红榉椅上雪肤黑发的赤裸美人颤着腿朝他打开身体,她靠着椅背,胸前一寸雪微晃,那抹红艳格外惹眼,修长的玉腿大大分开,半悬在空中微微晃荡,露出那还湿哒哒的水穴。 她的面色是极冷静镇定的,身体却是浪荡的挑逗姿态。苦楝胸口起伏,忍着羞耻艰难道:“进来。” 斐孤喉结滚动,手握紧了,强忍着将人搂入怀中的冲动,摇头道:“不用了,我真的不想勉强姐姐。” 苦楝没料想他还能拒绝,又是气恼又是羞耻,更有几分惧怕他从此真的不再缠着她了。 她只是冷淡了些,没有讨厌他贴近。 她不甚主动,但其实很喜欢他每日来朝她撒娇卖乖,习惯了夜里激烈的情事结束后被拥入温暖的怀抱。 之前有一夜他没来抱她,自顾自睡在他的那张床榻,她极不自在,想问他为什么又拉不下脸,直到半夜也没入眠。 最后还是那人气乎乎地爬上她的床,将她抱得很紧,一边抱怨她不主动,一边将性器侵入她的体内。 现下她想开口解释,但这样面对着他的放荡姿态又叫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她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还会这样试图低声下气去哄人,更不会想到自己会将身体摆弄成这样去引诱他。 她闭了闭眼,想起他那些杂书上的交缠人影。 为了他,她连那种书都看过了,这笨蛋有一点不如他意就东想西想。 苦楝颤着腿侧过身,双膝跪在椅子上,双足轻扣在椅身上,脚背绷直,莹白十指握着那高高的椅背,细瘦的双肩下沉,把脊背压出一道漂亮柔软的弧度,大腿处那圈浮现的漆黑蛇鳞妖冶动人,还残留几道鲜红指痕的雪臀高高抬起,湿红的穴口翕合,没清理的白浊缓慢地往下淌。 她不敢回头,只低声道:“进来。” 身后人没有动静,她闭着眼轻声解释道:“是我不对,不该出尔反尔。你别难过,我从未觉得勉强,你不准再东想西想。” 身后人还是没用动静,她有些急了,色厉内荏地威胁道:“你要是敢走,今后我就……嗯啊……!” 吱呀一声,红榉椅微晃,怒涨的性器从身后猛地贯穿了她,她手指收紧,紧巴巴地抓着椅背,人都要被他鲁莽的动作撞散了,但心却一下子定下来。 “苦楝,你从哪儿学的这样勾引人?”他沉声问道,双手掐着她的腰,动作一下比一下猛。 苦楝不答,难堪地咬着唇努力迎合,跪得身子都要软下去,还极力维持着臀部高高抬起的姿态。 斐孤眼睛都看红了,见人低着头鸵鸟一般,尾巴一甩,热辣辣地扇在她如水波般晃荡的臀肉上,她便低叫一声,惊惶地仰起头,下头将他咬紧了。 “苦楝,你在哄我啊?但你瞧瞧,你这样勾引我,若我失控了,到时候该如何是好?” 法镜再度浮在她的眼前,将她如此羞耻放荡的姿态原原本本地展现在她眼前,她只草草看了两眼镜子里难耐又妩媚的那张脸、低下去的腰肢、高抬的臀部,就耻得再不敢抬头。 “我不大喜欢这个姿势,因为看不见你的脸,取面镜子是最好的。” 太激烈了。她被肏弄得目光涣散,只飘飘然觉得自己和这把椅子都要散掉,又惧怕被撞得摔下去,于是死死抓着椅背,竭力维持平衡。 而斐孤一边说着不喜欢这个姿势,动作却狠得像恨不得将子孙袋都塞进她身体里。 他们缠绵确实甚少用这样的姿势,苦楝听他这样说,又傻傻地默默记下。 “呜……知、知道了。”她断断续续道,身体被撞得一摇一晃,红榉椅嘎吱嘎吱地响:“我……你……失控就失控罢……” 斐孤轻笑一声,好意问道:“苦楝,你真的不勉强吗?” 她果断回道:“不勉强。” “你喜欢同我欢好吗?” 她没吭声,只微微点头,斐孤便是发了狠一顶。 “啊……!”胸口又开始发涨,她的呻吟被逼出,察觉到他的不满,羞窘地答了一句:“嗯。” “那你愿意夜夜同我缠绵吗?”他再问,又好似不在意地补充一句,“不愿意也没关系。” 这有些欺人太甚,明摆着趁火打劫提条件。 但苦楝照单全收,闭着眼丢下一句:“你不要太过纵欲便可。” 斐孤目光炙热地看向镜中人,她低头极力遮掩的绯红脸颊,通红的耳根,还有胸前肿胀的饱满,摇晃的纤细身体,紧握到泛白的指节。 年少的苦楝怎生这样天真,被他唬骗得什么都做了。 她还声音颤抖地问:“不、不难过了罢?” 斐孤欲望勃发,闻言弯了唇角,俯身去吻她颤抖的脊背,手顺着腰线去摸上她圆润的酥乳,撒娇道:“只要苦楝你喜欢我,我就不难过。” “以后……也不会让你难过的。”她被他的动作逼出一声惊喘,还尽量稳住声线别扭地回道。 斐孤便压低了身子去细细地吻她的脖颈,哄她:“苦楝,抬头看看我好不好?” 他用力一揉便觉掌心被香甜的乳汁沾湿。 苦楝依言抬头,恍恍惚惚地看向镜中那只赤裸的妖,他俯在她脖颈处亲吻,见她抬头便展颜在她颊边落下一吻,半圆的兽耳蹭过她的脖颈,又软又痒。 少年人结实的手臂穿过她细窄的腰,笼罩住她绵软的乳,汁液溅在他干净的掌心,又被他轻佻地抹在她的身体上。 她跪趴的姿态像是献祭一般,那只妖牢牢地钳制住她,咬住她脆弱的脖颈。交合处不堪入目,尾巴的甩动,性器的入侵,不断迎合的肉穴,混成一幅淫靡下流的风月画。 而那张漂亮的面孔现下一扫阴霾,情意绵绵地望着她。 罢了。她红着脸转头亲了亲他的脸颊,低声唤道:“斐孤……斐孤……” 她知道他最喜欢听她这时候叫他的名字。 那只妖果然更为兴奋,忽然整根抽出性器,将毛茸茸的尾巴再度捅进了湿处。 苦楝颤抖起来,眼泪夺眶而出,哽咽求道:“能不能……不要都放进去?” 她不似之前强硬,依旧是哄着他的语气。 斐孤吻去她的眼泪:“好,你别怕。” 他果然没有两根同时放进去,但苦楝一点也没有觉得好过些。 他在细细舔舐她的肩背,身体被他冲撞得不住发抖,尾巴尖在难言处反复顶弄,骤然拔出的空隙,硬挺的欲根便又趁机整根没入,一抽一插,交替着侵犯她紧致的秘处。 苦楝颤栗不止,一身雪白肌肤都覆满一层细密的汗珠,胸前乳汁汩汩淌下,她被灭顶的销魂快感淹没,她难以自持,只含着哭腔不停地唤他的名字。 “斐孤……斐孤……” 斐孤凑上去覆住她的唇,吮吸舔吻,腾出手来又去撩拨她敏感的小小肉珠,不过几下,又见人崩溃地哭吟出声:“不要……” 她竟是又被肏弄得泄出大股淫水,法镜当前,她看见自己的淫水大股溅在红榉椅上,那只妖还在大力肏弄她,尾巴从那湿处拔出的时候,瞧上去也湿软得不像话。 不知她到底流了多少水。 她羞惭不已,头深深低埋,任斐孤如何诱哄,她是再不肯抬头了。 等到这场情事结束之时,苦楝身上早已遍布红痕,直到她悠悠醒转之时动一下都觉别扭,才发觉她下头被性器堵着,胸乳还被人含着,竟是大清早又在发情。 往后几日,她更是没能下得了床,那酒害得她日日胸口涨痛,那只妖便善解人意地要帮她吸出来,待他吃够奶水后理所当然又要强行服侍她,她便昏昏沉沉地被他掰着腿舔穴,舔到她受不住地泄身之后,那等待已久的性器便又顶了进来。 如此反复,简直荒淫至极,但她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只要反驳便会被斐孤冠冕堂皇地用受孕堵了回去。 直到第七日她身子恢复正常,再没有多余的奶水,她才赶忙将人推开,借口要去人间游玩,不想再任他纵欲。 铃铛 凡间的日子过得也很愉快,苦楝同他在人间不过待了短短一月,整日里都是游山玩水,赏灯看花。 她同他牵着手穿过热闹的人群之时满心欢喜,连素来冷淡的眉眼瞧上去也温柔了许多。 但她时不时总会莫名听见有铃铎之声,她四处看,闹市之中处处皆是酒楼饭馆,孩童嬉闹,情人低语,小贩叫卖,却遍寻不得佛寺道观,再不闻那泠泠清音,心就会莫名地空一空,无端慌张起来。 她还牵着斐孤的手,有孩童举着彩色风车呼啦啦跑过不甚摔倒,她欲去扶,孩童手中的风车脱手往前一扔,蓝天之下剧烈飞转的风车,叫她莫名想起了一幅幅随风摇击的彩色经幡,那样浓烈又沉静的色彩。 她便松开了斐孤的手,忽然越过了那摔倒在地的孩童,去接住那个小小风车。 阳光下她腕上那只血玉手镯流光溢彩,她的目光却只落在那只简陋的彩色风车上。 那孩童爬起来,抓着她的裙摆跳起来吵闹:“还给我!” 她迟怔着把手中风车递还给那孩童,那孩子一把夺过就跑走了。 “苦楝?”斐孤追上来,疑惑地问道,“你想要风车?” “不是。”她有些头痛起来,勉强笑道,“我们走罢。” 斐孤立刻敏锐地察觉不对:“那我们回梁渠山罢。” 苦楝有些讶异:“不是要看今晚的烟花吗?” “我还是觉得梁渠山好,烟花我可以放给你看。”他笑笑,重新执起她的手:“好吗?” “好,不过你不是想吃那醉寻楼的枣箍荷叶饼吗?你去买来我们带回去吃。” 斐孤旁若无人地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笑着应了。 苦楝就站在原地等他,忽闻一声铃响,她一惊,转头见路边蹿出一只通体雪白的衔蝉,圆溜溜的冰蓝眼眸,脖颈处挂着一只漂亮精致的蓝铃铛,走起路来尾巴一甩一甩,铃铛轻响,十分可爱。 她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笑了笑。它脖颈处那只蓝铃铛还在轻响,她正欲走上前,很快就有一道蓝色身影奔来,那只衔蝉便被冒冒失失跑来的小姑娘抱了回去,那姑娘还在嘀嘀咕咕:“珍珠你又乱跑!被我逮住了罢,我方才就听见声儿了,看你往哪儿躲。” 那衔蝉喵喵叫,被抱着走远了。 “苦楝,你在看什么?”斐孤已买好了东西走了出来。 “没什么。”她摇摇头:“回去罢。” 斐孤望了望那拥挤的人群,眼眸一闪,笑着上前牵住了她。 不多时他们便回了梁渠山,夜里斐孤果然放了烟花,他们在夜幕下看烟花,满山缤纷灿烂,璀璨动人。 只是待二人回洞府后,斐孤忽然就不见人影。 苦楝心中疑惑,平日里这人黏乎得厉害,恨不得同她寸步不离,这已入夜了又不知去了哪里。 她在洞府外头的楝树下坐了坐,想着等他回来,一望那明月皎皎,又想起方才放过的烟花不由有了几分笑意。 叮铃一声,她又听见了那让她心慌的声响,从洞府内传来,她立刻往里头走。 洞府内千影灯俱灭,她欲挥袖点灯,忽然铃声再响,她猝然回头就被一庞然大物扑倒在玉床之上。 一瞬间洞府的灯重新点亮,她整个人被那只兽压住,对上那双发亮的蓝眸,无奈地抱着那么大一只圆滚滚的白虎叹气:“你又胡闹。” 他粗长的尾巴晃来晃去,故意给她看那尾巴上用紫锻绑了只精巧的紫铃铛,压着她的爪子一松,高抬起脖颈傻里傻气地晃啊晃,叮铃铃的声音不断响,她便瞧见他雪白的脖颈也挂着一只同样的紫铃铛,漂亮得像一朵新鲜铃兰。 她看了看没说话,身上就忽然一松,那白虎转眼化作浑身赤裸的俊美少年,宽肩细腰,肌理分明,只脖颈处坠着那只精巧的紫铃铛,尾巴欲盖弥彰地顺着她小腿往上攀,铃铛不停地响。 他抬头,兽耳一抖一抖,无辜道:“苦楝,你不喜欢吗?我以为你喜欢。” “今日你不是看了那只猫身上的铃铛许久?” 苦楝愕然,别开眼有些结巴道:“我、我没有这种古怪的爱好。” 他不满地皱起眉头:“你不喜欢?难道我还不如那只猫好看吗?” “哪有人脖子上戴铃铛的,那猫戴铃铛是因为主人怕找不到它,正好听声辩位,你戴这个做什么?傻不傻?” “那不正好?你以后一听铃铛响就知道我在哪儿了。”他凑上来讨好地亲亲她的脸颊:“主人,你还可以绑着我,系根绳索呢。” 苦楝面带薄红,忍不住去捂他的嘴,窘迫道:“不许乱叫,你成日里都在乱想些什么?” “想让你开心。”他轻轻地舔舐她的手心。 “不用这样。”她收回手,转而要去取他的铃铛,温柔地笑了笑,“我一直很开心。” 那细白的手指一触上那只紫铃铛,她便目光一滞,无可避免地见到那雕花的铃铛内里还深深刻了苦楝二字。 花是楝花,字是苦楝。 “别摘。”他偏了偏头,专注地凝望她,“我喜欢这个标记。” “戴着这只铃铛,我便是你豢养的宠物,不能随意丢弃的。” 苦楝的手便停下,捧着他的面孔,认真道:“不是宠物,我从未把你当作宠物。” 她低头吻下去,同那双润泽柔软的唇缠绵许久,良久分开后,她才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是夫君……” 苦楝像是有些不大好意思,抬手挥灭了千影灯,试图遮住那绯红的脸颊,可月色如水,室内反而更有种若隐若现的暧昧。 “你叫我什么?”斐孤热切地问,“再叫一遍。” 苦楝不肯,只摸着他脖颈间的铃铛试图摘下来。 斐孤擒着她的手腕,势必要她再叫一声。 “别闹了,把铃铛摘下来。”她微微轻喘,别开眼道,绑着铃铛的尾巴已经逼近她的私处来回扫弄,让她软了身子。 清脆的铃铛声中,斐孤只坚持道:“你先再叫一声,我还想听。” 她没办法,又低声叫了一遍夫君,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 斐孤见好就收,炙热的性器却不由分说地挺进湿软处,却反悔道:“铃铛就不摘了,你方才见我时脸红了,我觉着你分明喜欢我这模样。” “你……!”她的反驳在他挺动中化作急喘的呻吟,渐渐被暧昧的铃铛声淹没。 这厢春色撩人,而沉寂已久的冥府外却已被七万天兵团团围住,风中传来女子决然的嗓音。 “今日势必要踏平冥府,杀!” “是!” (斐孤的好日子真的结束了哈哈哈即将接受身体精神双重攻击。 另外猫咪好像不适合戴铃铛的请勿模仿,我没养猫完全不严谨的。) 营救 黄泉之外,击鼓鸣锣,腥风骤起,瘴雾重重,两军对峙,危机四伏,鬼兵持阴骨戟开阴血阵,列阵在前。 梨画神君持玉通令,掌七万天兵,袍袖一抖,掷出一沉金牌,霎时金光灼目,烈焰横生,真火逆风而起,直冲天际,似弱水一般源源不断,威势惊人,血一般浓烈的深红直将冥府吞没。 天兵乘机冲杀,喊杀声立时震天,生生惊动了斐孤。 斐孤方才还在伪境同苦楝缠绵,苦楝已然倦极而眠,他抱着她入眠正是浓情蜜意。 而他分身在冥府主殿暗室内,鬼兵一来禀报,便叫伪境内的他心头一惊,不得不施法变了个分身陪在苦楝身侧,果断抽身去黄泉外瞧。 按理说阴血阵是万无一失的,为何还有天兵敢杀上门来。 两军厮杀开来,竟打得不分上下,若有天兵死去,便立时有更多人扑涌而上。而那领头的是一身着碧裙的俏丽女子,杏眼桃腮,玉质柔肌,是斐孤在苦楝记忆中草草掠过的一张熟悉面孔。 “梨画神君,这是何意?”他摆出一副笑脸,已然握住独还。 梨画挥袖一摆,真火如山般骤压而下,她冷嗤一声:“何意?自是来取你的命,迎回司命。” 斐孤闪身而避,持剑一挥,冰雪缠卷而上,被真火转眼溶泄,他亦不慌不忙,往前一步,血迹宛然的阵法在他身前一尺显现,他挑眉笑道:“我还以为九重天都是一群窝囊废,怎么奚殷不来,叫你一个执掌四时的神官前来领兵?” 梨画讥笑道:“对付你这样没用的魔物,有我足矣。” “你现下交出司命,我可以留你全尸。” 斐孤不恼,阴血阵迸发,阴冷刺骨的血气弥漫开来,他慢条斯理道:“好大的口气,九重天无人,凭你也想带走司命?” “神君还是不要自不量力为好,念在你与司命交好,我可以网开一面。” 梨画拔下腰间一枚玉坠,轻轻一抛,化作一朵晶莹剔透的玉莲,旋转而上,变为遮天蔽日的巨大模样,而玉莲中一巨烛高照,滴泪一般顺着瓣瓣舒展的枝叶落下。 只一刹,白浪遽发! 万枝水箭冲斐孤命门而去,而那朵巨莲忽然爆发出耀眼的紫芒,直压阴血阵而来! 斐孤持剑迎击,吃力地挑断万枝水剑,阴血阵咆哮着同那玉莲争斗,竟还未将那玉莲绞碎。 “无能鼠辈,不过倚仗那魔物留下的阴血阵苟延残喘,没了阴血阵,凭你微不足道的法力也配和九重天斗法?”梨画傲慢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这样手段卑劣的宵小之辈,司命又如何瞧得上你?” “你以为有阴血阵就没人奈何得了你吗?这可是我从西天求来的法宝,别忘了阴血阵上一任主人下场凄惨,你也会和他一样!” “别痴心妄想,受死罢!”梨画冷喝一声,抬手一挥,玉莲再度膨胀,顶压而下。 斐孤听闻司命,面色逐渐沉了下来,果然被她激怒。 他本不想伤了梨画,怕司命同他置气,但眼下她不断讥讽他,他便有些沉不住气,凝神抽回在伪境内的分身,眼眸染上戾气:“那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独还一出,他欺身上前,朝着梨画迎头一击,梨画祭出法器,一枚纤长冰冷的玉斧格挡开来。 两人缠斗之时,一抹黑衣已悄然潜入冥府直奔司命而去,而黄泉之下,一道纤柔的身影像傀儡师一般,在沙盘上操纵着无数兵将,那是极婉丽娇柔的一张面孔,现下却是十分苍白,芊芊玉指俱被韧丝所绑,神情凝重地勉力维持着幻阵,为梨画拖延时间。 【偷家了哈哈哈哈哈】 带走 泓虚并不认得冥府布局,冥府应当守卫森严,但眼下大批鬼兵调离去往黄泉对战,那么便司命所在之处守卫最重。 他化作寻常鬼兵的模样,很快便越过青石板桥,穿过荼靡花下,步入正殿。 正殿有数名黑衣守卫,见了他正要上前盘问:“你是何人?” “我奉冥君之命来取一物。”他话音刚落便一掌击出,随之掷出一鬼消符,血光一闪,数名鬼兵灰飞烟灭,只余阴骨戟啷当坠地。 这动静惊动了里头守卫,鬼兵很快聚集持着阴骨戟攻来,另有眼线取出信物要通风报信。 泓虚根本不给他们机会,往后急退,袖袍一翻,数枚泛着金光的枯玉棋子忽然掷出,正中鬼兵心口,黑影刹那消弭。 他眼眸一转,目光一凛,那名正要报信的鬼兵手持的灵镜忽然被真火点燃,那鬼兵不受控制地一把扔开灵镜,慌忙之下,来不及反应便被泓虚用枯玉棋子刺透了心。 水晶帘箔微晃,腐朽之气皆数如烟散去,泓虚谨慎地往前,确认再无散兵,便施法将散落一地的阴骨戟拢入袖中。 上清珠光华流转,皎洁如月,泓虚视若无睹,只将目光投向玛瑙玉架旁的花镜台。 他迈步上前,以手抚镜,掌心徐徐生光,镜面忽似水波晃动,只听似滴珠微响,结界一时破开,显出镜中秘室模样,不过几副画,一方软榻。 而那软榻之上沉睡之人正是司命。 泓虚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闯了进去,奔向软榻之上那人。 “司命。”他担忧地开口唤道。 司命的模样分毫未改,白裙绛纱,只是紧闭的双眼遮去素日冷淡的目光,令她看上去格外安静温柔。 泓虚见唤不醒人,伸手轻点她眉间,司命眉心微亮却是极为浅淡的白光,他一惊,扣住她手腕翻手一探便察觉她神力大损、心神一片混沌。 泓虚立即取出一枚乱哗铃,轻轻一摇。 “司命,司命。” 叮铃铃的声响清脆地响,伪境之中的苦楝霎时睁眼。 她还在梁渠山洞府之内,她下意识去看枕边人,可身侧空无一人,铃铛却响得更急了。 又是这种让她心慌的声音。 她忍不住迈出洞府去追,大步跑起来,裙摆飞扬,卷起乱草花瓣,她只是毫无头绪地往前奔,而铃音如飞絮一般,无章法地从四面八方吹来。 “司命,司命。” 铃音不断,她听到陌生的声音担忧地呼唤谁。 “你是谁?”她大声喊,周遭的一切快速退后,熟悉的山熟悉的湖,漂亮得让她觉得陌生。 天旋地转,她头痛起来,踉跄着在云花湖边停下,未察觉这头顶碧蓝的天空剧烈地晃动,像一块即将撕裂的绸布。 黄泉之畔,惨雾之中,梨画正同斐孤纠缠,打得不相上下,却见斐孤脸色一变,眼眸透出丝丝寒气,剑光一闪,直劈面门而来,冷声道:“好一个声东击西。” 他不恋战,径直调头离去。 梨画怎肯轻易让他走,玉斧急转直往他脊背劈下,又再掷出一枚钗,化作无数碧绿高树,成群扎根聚拢,坚硬如铁,将斐孤团团围困。 斐孤一直顾忌苦楝,对梨画处处忍让,不敢伤她性命,眼下察觉伪境有异,再无顾忌,独还猛地一抛,急速回旋将眼前巨树连根斩下。 剑尖一扫,刹那间地动山摇,尘屑飞扬,碧树尽成齑粉,天兵亦被累及,化作飞烟。 斐孤回身睨她一眼,看四周不断复生的天兵,冷笑道:“原来如此,竟是幻阵。” 说罢抬手随意划破掌心,催动身前阵法,阴血阵霎时血气飞涨,梨画本欲再追,立时被那爆发的阴寒之气刺伤,通体一震,猛地呛咳一声,呕出大口血来,再无力往前一步。 斐孤也不管她,只焦心地掉头赶回冥府。 而泓虚左右唤不醒司命,再不敢耽搁,索性将人打横抱起,抱着人逃离冥府。 他抱着司命腾云而去,越过迷雾尽头时纷飞的荼靡纠缠而来,被泓虚以无数枯玉棋子镇下。 乱哗铃挂在腰间,随风一吹不停地响。 不巧的是,迷雾拨开之时,一柄长剑破空而来,泓虚闪身避过,同样召出拂局剑迎击。 炫目剑影之下,那人冷声喝道:“把她放下。” 泓虚抱紧了人,对上了一张温柔带笑的面孔,盯着他的眼神却阴狠毒辣。 “否则我砍下你的双手。” (差点把泓虚名字都忘了,往前翻出来了哈哈哈哈) 厌恨 泓虚并不畏惧,将司命紧紧拢入怀中,只朗笑道:“你痴缠至此,也真可怜。” “司命断不是你这样的卑劣之徒可以染指的。” 数枚枯玉棋子直冲斐孤面门而去,金光大作,光射万千。 “是吗?她已经心悦于我。”斐孤偏了偏头,一剑横扫而去,棋子如散落碎石直坠而下。 泓虚面不改色,依旧往前直冲,拂局一剑迎击,杀气扰攘,互不相让,他漫不经心扫斐孤一眼,很有几分嘲弄:“若真心悦于你,你又何必如此不择手段。” “何况你不过是一个被她剜心抽骨的堕仙,我竟不知司命心悦于你便是将你剜心抽骨,阁下未免太过自作多情了。” “若剜心抽骨是心悦,那么她耐着性子同我对弈岂不是爱慕于我?”泓虚扬起笑容,眨了眨眼:“这样看来我真是不甚荣幸,更不能将人放下了。” 他话音刚落,斐孤的剑便擦过面门,直将泓虚的侧脸划破,连带一缕发丝轻飘飘落下。 斐孤闪身挡在他身前,轻笑一声:“激怒我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枯玉棋子却趁机从斐孤身后猛然射来,斐孤一回头,光滑圆润的棋子却似尖利飞刃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面袭来,灿然金光将将割破他脖颈,他挥袖一挡,枯玉棋子犹如跗骨之蛆一般,无论他如何斩却,都分毫未损,纠缠不休,生生拖住了他。 虚空之上,密布天光,泓虚已跃至百丈之外,抱着司命从容笑道:“何必如此气急败坏?我先行一步了。” 铃音不断,恼人得很,何况听了泓虚一番嘲弄,斐孤心中本就难掩几分嫉恨,眼见那人抱着苦楝就要逃遁,更是怒火中烧,捻诀催动阴血阵。 阴血阵撕裂虚空,血气急冲而出,在泓虚身前爆发开来,险些冲撞二人。泓虚急转,拂局一出,勉强格挡那汹涌血气,他低头一望司命,生怕她再受波及,立即抱着司命调头。 斐孤似鬼魅一般出现在他身后,一道寒光闪过,独还一剑诛下,泓虚急避,拂局来不及调转,独还剑刃一偏反将泓虚左臂斩下,叁尺血色飞溅,泓虚咬牙,司命便要脱手。 “我说了把她放下!”斐孤逼近就要夺人,拂局飞来,再次与独还交击,铃铛被剑气一冲,惨然碎裂。 泓虚冷汗涔涔,断臂已坠,他迅速念咒,袍袖之中抖出一符,祥云一笼托举起司命,枯玉棋子似万千光球摇荡而来,形成一道严实的屏障,完完整整遮掩住两人。 斐孤连挥数剑也劈不开那严严实实的屏障,却闻一阵焚烧之气,铺天盖地的迷雾奔来,漫过他视线,叫他看不清眼前。 直到重见天光,眼前早已没了两人踪影。 铃音戛然而止,苦楝举目四顾,正是迷茫之时。 “蠢货。”有熟悉的声音从湖中传来,“你还要被骗多久?” 苦楝猛地回头,抚着额摇摇晃晃地走向云花湖侧。 水面倒映着一袭轻纤的白衣,那女子有着和她一样的容貌,连眼下的泪痣都分毫不差,却似古殿清冰,格外孤高,眉目一纵似含着薄怒,冷冷望向她。 苦楝大骇,惊讶道:“你是谁,为何变作我的模样?” 那女子面无表情,略一抬手,苦楝立刻防备,唤道:“恨水!” 恨水应声而出,却是出现在水中人手中,苦楝僵硬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迟缓地望向水面。 水光拖练,那白衣女子手持恨水,微微摇头,竟是从水中走出,提剑朝她迎面刺来。 情急之下她本欲闪避,才发觉自己压根动弹不得。 她试图催动紫绫也无法召出,只得急声唤道:“紫绫!” 毫无回应。 只得到的是那白衣女子的冷笑:“不记得了吗?在你飞升之前,不是亲手将它留在旎檀寺了吗?” 苦楝脑中忽然闪过旎檀寺紫雾一般的楝花,有人站在树下静默许久。 她心口一滞,一时怔然。 剑芒已然逼近,锋利刺眼,她只能眼睁睁见那女子持着恨水一剑刺中她心口。 痛意袭来,她木然地低头看向胸口,恨水剑身却似萤光点点消失不见。 脑中记忆混如乱麻,她手足无措,欲抬头询问,那白衣女子却不由分说抬手扇了她一耳光,空灵淡远的声线十分压抑,似极力克制愤怒:“你还要给他当多久禁脔?” 苦楝被她打得偏过头去,脸颊一片火辣辣,转头呆滞地对上那双清深的眼眸。 那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眸里有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说不出的厌恨。 厌恨?和她有着一样容貌的人看向她的目光竟然充满厌恨? 她骤然为之心颤。 但最令她惊愕的是,她毫发无损,那白衣女子胸口却被丝丝缕缕的血色浸透,紧抿的唇角溢出血来。 苦楝哑然,心也像是被那片血色刺痛,尘封已久的记忆似深雪冻蕊纷纷融溢开来。 旎檀寺中,雷峰塔下,静河水底,九重天上,冥府之内。 电光石火之间,她所有的记忆纷至沓来。铃音骤响,春风依旧温暖沁人,苦楝脸却惨白,一时狼狈地跌坐在地。 眼前人缓步走近,俯下身来抬手再次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苦楝察觉不到痛楚了,死水一般望向她,那白衣女子唇角不断溢出血来,却是面无表情地抬起左手随意抹去,唇边血迹被她抹开,在那张雪白的面孔上反似一道道鲜红狰狞的指痕。 那人冷斥道:“还不够失态吗?站起来。” 苦楝对上那双充满厌恨的冰冷眼眸,闭了闭眼,依言站了起来,强撑着挺直脊背。 “是了,我早已飞升了。”她终于明白,低声喃喃道。 是她啊。 是那个无论多么狼狈也不肯失态的她。 是那个吃了亏便会狠狠惩戒自身的她。 拜他所赐啊。 同他缠绵的荒淫画面不断浮现在她脑中,她所有的迁就纵容都是对自己的折辱。 她张了张口,只觉喉间腥甜蔓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苦楝强忍着一把扯下头上那支紫玉簪断然捏碎,玲珑玉质皆成齑粉,而腕上那只暖热的血玉镯被她扬手一把抛入湖中。 镯子咚地一声沉入水底,眼前人却似再也承受不住似的,闷咳一声,难以抑制地呕出几口鲜血。 苦楝一步步走向那个人,看她满脸血迹仍旧极力保持冷静。 骄傲如斯啊,数万年来,无论沦落至何等狼狈境地,哪怕九死一生都不肯落下泪来的她,却困于这伪境之内在床榻之上被他摆弄得落下泪来。 那些快活的眼泪是多么下贱。 那还没说出口的话又是多么屈辱。 她竟然真的入了局被骗至此。 再没有什么比此刻更叫她难堪,只要一念及此都要令她呕出血来。 苦楝抬手抹去那人脸颊连片的血迹,一点一点狠狠抹干净,只擦得似白玉无瑕方才罢手。 她任由苦楝动作,只冷眼看着,语气平淡:“吃一堑长一智,好自为之。” 苦楝沉默地点头,捧着她的脸贴上她的额心。天空火烧一般沸腾开来,滴红似血,眼前之人终于化作无数蹁跹的楝花,骤然倾落而下,融进她的身体里。 苦楝彻底失去意识,晕倒在云花湖边。 斐孤虽知黄泉之内任他如何神通广大,阴血阵守卫边界,泓虚也插翅难飞。 但眼下正被迷障所扰,无处寻泓虚踪迹难免心焦,忽觉伪境有异,山摇地动,尘埃滚滚。 他心急如焚,只得立时分神直入伪境,在云花湖畔寻到昏迷的苦楝。 斐孤急步上前,将人抱在怀中,轻唤道:“苦楝,你醒醒。” 怀中人眼睫轻颤,悠悠醒转,斐孤还来不及欣喜,一记耳光猛地扇了过来,打得他心头一慌。 苦楝还在他怀中,望向他的目光却极为厌恶,愠怒道:“你怎么敢?” 她毫不留情将他一把推开,起身站了起来,胸口急剧起伏,盯着他嫌恶道:“恶心至极。” 斐孤手中一空,登时心头发凉,僵硬地看向她,被她厌恶的目光刺痛,手握成拳,下意识维持笑容,佯装镇定道:“苦楝,你动怒了?” “你我两情相悦,你又为何要如此愤怒?”谎言被拆穿,慌乱之下,他口不择言道。 司命方才清醒,混乱之中本是怒不可遏,听他一言,心神大震,手微微一颤,急忙敛去神情,极力平静下来,冷冰冰道:“动怒?凭你也配让我动怒?” 她像是看死物一般,毫不留情道:“两情相悦?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见她面无表情,言辞冰冷,又似在九重天时一般,斐孤彻底慌神,失去了勉强维持的笑容,脸色惨白,只执拗道:“你动情了,所以才如此愤怒。” “你已经是我的道侣,是你心甘情愿与我双修的,你我自然是两心相许。”他不断说着,像是安抚自己。 司命睨他一眼,似乎觉得他自欺欺人的模样可笑:“心甘情愿?我又何曾对你说过喜欢?是你一厢情愿。” 斐孤猝然抬头。 她无情地敲碎他的希望,一字一句道:“我不过是怜悯一个废物罢了,玩玩而已。” “你好算计,趁我虚弱设局,以牙还牙。”她满不在乎道,“也是,兵不厌诈,是我大意了。” “若你觉得我会在乎这幻境之事,那便太可笑了。”她嘲弄道:“不过,你倒是可以永远留在这里。” 她每说一句,斐孤脸色便白上一分,上前欲伸手抓住她,被司命错身躲过。 他头脑一片空白,心虚又惶恐地看向眼前人,强硬地再度上前,擒住她手腕,发觉她腕上已空,秀发间亦无紫玉簪,只偏执道:“不会的,你分明喜欢我的。” 司命挣开他,抬手便扇了过去,冷冷提醒他道:“疯言疯语。你倒是可以做无数个傀儡在这里陪着你,她们自然会喜欢你。” “我没空跟你耗,滚开。”她一掌击向他胸口,将他打得连退几步。 四目相对,一人厌恶,一人惶恐,而伪境极速崩塌开来,连绵烧红的天似上好锦缎被一刀横过,无情裂开。 鸟兽惊飞,湖水倾倒,树摇花散,漫山而来。 伪境乱作一团,司命身上的紫裙顷刻间化作既往古板的飞霰垂髾服,她像是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他眼前。 斐孤留在原地,看着这不断坍塌的伪境茫然不已。 泓虚这边却是倒退着仓皇躲在荼靡深处,妖冶的红花被他施法以枯玉棋子镇压,呆滞不动,不能通信。 他艰难地单手抱着司命,正忧心乱哗铃已失,怀中那抹绛纱却微动,他一喜,叫道:“司命,你醒了?” 司命缓缓睁眼,入目是一张极朗润清华的面孔,又是神采飞扬,望向她的目光极磊落明亮,非霜水霁月不能及也,只是侧脸一道血痕,显得有些狼狈。 司命却是闻见他一身血气,眉心一跳,瞧见他黑衣之上空荡荡的袖口,瞳孔一缩,立即翻身坐起,手足无措地去碰他的左肩,失声道:“神君,你的手臂?” 泓虚摸摸鼻子,侧了侧身,洒脱笑道:“是我技不如人,又掉以轻心才吃了这亏。” 司命望向四周荼靡,心知定是泓虚携她逃亡才被斐孤所伤。她接二连叁受到冲击,本就愤怒非常,只是强行讶异,不叫斐孤看出,如今又见泓虚受此重伤,正是愧疚难当,戾气横生,怒气便有了宣泄的正当理由。 她尽量克制住语气,垂眸道:“神君又何必只身前来救我,如今累你受此重伤,我……” 泓虚见她神色不对,赶忙道:“无妨,无妨,小伤罢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何况我亦不是孤身前来,梨画神君、梦窈神君同我一起,她们先设下幻阵拖延斐孤,我便趁机来救你。” 司命皱起眉头:“寻常幻阵又如何抵得过阴血阵?她们是否有恙?” “我亦不知现下如何了。”泓虚叹道。 司命思索道:“神君是否去过西天求救?若不成兴许能去西天求助。” 一提及此,泓虚便有些局促道:“我们已经去过西天了,可……” 司命了然,这便是西天不救了。 她打断道:“无论如何都多谢神君此番相救,是我连累你们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神君的伤。”她关切道,忽然凑得极近,喂他一颗丹丸。 冰凉的手指飞快地擦过泓虚的唇,她转而捧起泓虚的脸,额心相贴。 泓虚连忙地去拽她的手腕:“司命不必,你尚未痊愈,我没事,眼下还是……” 司命不听,只闭眼专注施法,微弱的蔷薇色光已源源不断地涌入他额间,泓虚侧脸的伤立时愈合。 泓虚迟怔着望向那张近在咫尺的冷清面容,虚弱又苍白,神色却极端凝。 他只觉心脉间似春枝生长,柔和抚过周身,左肩暖热非常,不可计数的红线一根根从血脉中生长而出,重新凝成一只完好无损的手臂。 泓虚惊讶至极,他本以为司命只是替他止住断臂之痛,未曾想到竟是如此。 他素来只知司命掌万物生死,却不想她竟还能再生神仙血肉。他知晓奚殷重伤乃是由司命大半神力支撑,何况她已被困多时,眼下虚弱至此,竟还能替他恢复手臂,又是何等惊人的实力。 她已缓慢地收回手,冰凉的手握住他新生的左手,询问道:“如何?可有不适?” 他摇头道:“并未。” “那便好。”她收回手,泓虚手指微蜷,下意识虚拢成一个握住的姿态,又望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孔,关切道:“司命,你如今……” 司命摇摇头,起身站直,忽然召出恨水,笃定地凝望住他,承诺道:“神君,你今日被斩一臂,我亦要他悉数奉还。” 泓虚一惊,只觉她眉目间戾气纵横,周身凛冽,杀伐之气极重。 她一字一句道:“或许千刀万剐有些太残忍了,对于阴神鬼仙,骨肉重聚再寻常不过,他阴魂不散,那我便要他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你等我。”她决然转头,仗剑而去,泓虚立即追上人,按住她持剑的手,劝诫道:“司命,万不可轻举妄动,如今你神力大损,切勿冲动,我们从长……” 司命轻轻拨开他的手,忽然设下结界笼罩住他,她微微一笑:“神君不必忧心,即便我神力大损,杀他也绰绰有余了。” “等我的好消息。”她神情自若道:“我一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司命!”泓虚慌忙喝道,司命已然转身,化作清风而去。 【我可怜的司命气吐血了我有罪,下一章大杀特杀了】 诛心(慎!!) 泓虚看那身影远去,想起她眉目间不加掩饰的戾气,一时思绪万千。 数万年前,他曾在棋局里见了她的心。 那时他私下凡间去凡间寻李苻对弈,回九重天之时未曾注意不慎捎带了一位凡人。 那凡人是他今日对弈之人的妹妹,他与她兄长棋局之后畅饮许久,已有些许醉意,未曾注意来扶他的是凡人,只当是他的仙童,一起回了九重天。 直到他回殿之后才骤然察觉积珠殿里凡人气息,一时慌张正要将人送回凡间。 仙童却来禀报,司命已登门来访。 泓虚自知司命奉天帝之命执掌天规,定是为那凡人而来。泓虚眼见人冉冉而来,先行一礼,司命亦回一礼,目光却瞥向了云萝后那纤细身影。 她神色端然,不卑不亢:“神君,今日我来是为……” “司命,我知此事。是我之过,不慎将凡人带上了九重天,正要将人送回,却不想司命来得如此之快。”他开诚布公,倒是没有遮掩。 司命被他一通抢白,话哽在喉中,默了默便道:“如此便好,我是怕神君……” “触犯天规?仙凡不可相恋,我心知肚明,此番确实是无意之失,我确对凡人并无暧昧情愫。”他诚挚道。 “那我就打不扰了。”她观他神色确实磊落,于是便要告辞。 泓虚却将人拦下,笑道:“司命且慢,恕我冒昧,能否与我手谈一局?” 他相貌是一顶一的好,又是温文尔雅,语气温柔。司命本想今日登门必要纠缠多时,没曾想是一场误会,倒是松了一口气,因此听他此言并未着恼。 九重天上无人不知泓虚好棋如命,眼下他邀约对局,司命也知他并无他意,于是道:“我可以同神君下一局,只是天上一天,地上十年,耽误不得,神君不妨先将她送回凡间,再与我对弈。” 泓虚自然应了,一挥袖便将人送回凡间,二人便落座对局。 这一局棋便下至深夜方才收尾。 “我输了。”他落下最后一字,并无气馁,反倒是痛快极了。 “承让。”司命只略颔首。 他看了这局棋许久,又望向司命。 棋局本就象地而生,白黑相半,以法阴阳。从一开始,这一局棋就被她牢牢掌控,其中幽微,令他叹然。 他本以为如她这般淡泊之人,并不在意胜负,落子必是和缓守礼,可她布局却是踈密得中,锐意侵绰,取舍之下,寸步不让,并不拘于诡诈之术、清明之法。 在漂亮厮杀之后,他的黑棋被她团团围困,只剩一气,皆成死棋。 “没成想司命是这般路数。”他笑叹道,很有几分惊讶。 司命淡然道:“古人云:不害则败,不诈则亡,不争则失,不伪则乱,是奕之必然也。我不过是从书中粗学了些,与神君相比,我对棋奕自是一窍不通,只是粗懂兵法,稍解人心罢了。” “司命过谦了,我……”他还想再邀一局,司命已然起身告辞。 “叨扰神君许久,司命殿内文册累累,我先走一步。” “请便。”他只得送她离开。 司命素来深居简出,之后他便与她再无交集了。 再入凡世与李苻对弈时又遇到他的妹妹。他当时太心急,忘了抹去她的记忆,回廊下一见,李家小姐却踟蹰问道:“神君可是心悦司命?” 他呆了呆,摇头笑道:“我并未心悦于她,不过是很有几分欣赏罢了。” 李家小姐勉强笑了笑,她爱慕泓虚,不想那日意外叫她发现他原来是神仙。积珠殿中,那位司命前来,她躲在云萝后瞧见她,白裙绛纱,云鬟绿髻,当真是冰雪之姿,凛不可犯,和泓虚站在一起再登对不过。 她听闻此言除了失落,更加惋惜,九重天上的神殿格外清美却十分孤寂,他不断来找兄长对弈,眼见次次胜局却无喜意。 她一介凡人,心悦一位神君却是痴心妄想。可她时常偷看他,他那样好看那样温柔,只是太过寂寞了。 少女赤诚的爱恋,总是希望他能有人陪伴,不至于那么孤寂。她记着那位司命,叹惋泓虚难得棋逢对手,却原来也是不能有结果的。 泓虚行礼离去,回到积珠殿内又望着那局棋发怔。 司命的这局棋他记得太深,她的棋里乾坤倾覆,诡谲多变,收势却是干净利落,只恍然觉得天地之间,万状变化终归一片皑皑白雪,胜败取舍拂然而消。 他在方寸之间,迟缓地了悟她的道。 造有造无,至虚至无,精妙非凡。 泓虚恍然回神,看向自己的左手,困在结界之中更加忧虑。 她是空相,是不应有如此戾气的,如今又是神力大损,去与那魔族相拼,如何使得? 但司命并不知泓虚心中所想,已然一剑劈开迷障,剑尖直逼斐孤。 霞光万道,剑气惊人。 斐孤猛然回头,见人提剑杀来,只得飞身闪避,持剑格挡。他还欲开口,红线一闪直奔脖颈,他侧脸躲过,脸颊便从鼻侧直至左耳被割出一道残酷深长的伤痕,血肉翻开,惨不忍睹。 司命漠然道:“这是一。” 他还怔愣在地,不可置信地捂着脸颊上的伤,看那一手黏腻的血红。司命已再度逼近,红线一甩,猛地缠上独还,一圈一圈缠茧一般,而后轻松一拽,似沼泽一般拖着长剑动弹不得。 独还脱手,斐孤伸手去接,司命眼神一凛,趁机一剑砍下他的左臂。 血溅叁尺,就如当时泓虚被他斩下一臂那般,染红了他大半衣衫。 “这是二。”司命毫不掩饰眼中杀意。 断臂之痛骤然袭来,斐孤僵硬地对上她冰冷的眼睛。 她又一剑横来,直冲他脖颈,恨水锋利无匹,他还未反应过来,利刃已削破他脖颈。她此番使剑的姿态当真如抡刀一般,仿佛他不过是案板上一头待宰的牲畜。 血色奔涌,他的喉管被她一剑割破,雅青衣袍上血迹斑斑,几乎看不出来本来颜色。斐孤终于回神,独还猝然挣脱红线,将它们根根斩断,一剑挑开恨水。 剑鸣声尖锐刺耳,斐孤只觉耳鸣阵阵,迟滞地抚上自己鲜血淋漓的脖颈,那伤这样深,脖颈好似被随意伐下的树身,险些一分为二。 她竟是想生生砍下他项上人头。 斐孤遍体生寒,早已不知如何去看她。 他若是凡人早死了。 彼时她与他喂招,他撒娇喊疼,她都一边斥他一边温柔安抚,眼神之中有着十分怜惜。 眼下她却是真的想置他于死地,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苦楝,你明明给过我这把剑……”他那样张惶,艰涩地开口,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恨水在半空中回旋一转,司命眼神一闪,勃然大怒,皮笑肉不笑道:“那又如何?这把剑我给过许多人,你又算的了什么?” 她扬起手,剑尖一晃,剑气似惊涛万丈急遽而变,斐孤再度被逼得连连退后,不得已抬剑虚挡几下,颓然问道:“为何?” 司命嗤然,恨水回转而下,红光凛冽,斐孤纵身一跃,划然一声,衣袂亦被割破,独还与恨水纠缠,红线乘机便从他耳后袭来。 斐孤头一偏,伸手去硬生生拽那红线,掌心血出如缕,几乎割断指节,他也不在乎,只偏执地盯着她眼睛,等她的回答。 她冷淡道:“少废话,我只要你死。” 斐孤手颓然一松,红线直冲命门,独还飞啸而来,勉强挡开数根红线,但斐孤心灰意冷,行动迟缓,勉强完好右脸依旧被红线飞快割烂,留下一道狰狞的伤。 独还立刻斩下了那根红线,红线飘然下堕,斐孤却并不想看。 他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痛的,却不及心中酸涩难忍。 那把她亲手交付于他的剑再度残忍地重伤了他,那些温柔甜蜜的承诺还言犹在耳,她却神情冷漠地将他的心割得血淋淋。 “你也没个法器傍身,我的剑借你。” ——“这把剑我给过许多人,你又算的了什么?” “你别难过,我从未觉得勉强。” ——“我又何曾对你说过喜欢?是你一厢情愿。” “不会离开你,以后也不会让你难过的” ——“我不过是怜悯一个废物罢了,玩玩而已。” “不是宠物,我从未把你当作宠物,是夫君。” ——“两情相悦?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原来那把剑不代表她的心。 他总是在她面前装哭卖乖,但真的痛心至极之时,眼眶的涩意却是被他强行逼了回去。 为什么呢? 在伪境之时,他明明想要放过她了,是她把他留下说不会离开的。 她给了他希望,又亲手斩尽杀绝。 所有人都讥讽他痴心妄想,他都可以不去在意,但是,他问问自己:她若是真有一丝一毫喜欢他,真的能如此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吗? 哪怕一点点。 剜心之痛,剔骨之伤,断臂之苦,毁容之耻,砍头之辱。 他到底要怎么骗自己她是喜欢他的。 是错的,都是错的,他在伪境之中惴惴小心,如临深谷,可是再怎么勉强维持都无用。 好梦由来最易醒啊。 斐孤脸色惨白,神疲气微,血迹斑驳的衣袍失了一只袖,竟还源源不断地滴下血,而一张英俊面孔剑伤纵横,奇丑可厌。 他抬眼四顾,一片彷徨之态,似披枷带锁,狼狈不堪,只怆然一笑,笑声悲凉至极。 “你就这么恨我?” 司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却微颤,并不说恨,只咬牙道:“你死了最好。” 斐孤笑着看她,只觉痛不欲生。 “我护着你,你以后不会再受伤了。” ——“我只要你死。” “只要你乖乖待在我身边就好。” ——“你死了最好。” 他笑得弯下了腰,似渐不可支,身后片片云霞蜃楼一般,如梦似幻,可他满脸是血的笑容却可怖至极,状若癫狂:“这就是答案啊。” 司命绷着脸,收紧了手。 在人间之时,恨水没有剑鞘,是尊者赠的紫绫作为剑鞘收束于它。 她亦没有鞘,性子锋利决绝,只有尊者是她最初的鞘。 紫绫被留在了旎檀寺,她以为她飞升之后再也无需用剑,早已心如止水,万类皆空,可原来不是。斐孤确实好本领,还能逼得她动怒,逼得她生出戾气与刻骨恨意。 如今尊者不在,现下再无人能拦住她。 她便是要破这杀戒! 可笑,她为妖修之时,无论如何都未曾动过杀心,破过杀戒。 如今成神之后,反倒满手鲜血。 可明明是他活该。 是他活该啊! 她持剑凌空矗立,眼睛莫名有了涩意,像是憎嫌那张丑陋面容,别开眼望向他身后漫天云霞。 今日黄泉的景色真美啊,彩雾缭绕,浩渺无际,荼靡纷飞,淡香扑鼻,若不是这一场杀伐,合该是一场美梦。 她又想起那时雷峰塔下也是这般美景,手抖着将剑握得更紧。 彼时因曳月之事,她纵曳月去寻那负心凡人,缘空劝诫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她反呛道:“后头不是还有一句“劫劫相缠岂偶然”,若今生怨今生了,不是就断个了干净?佛家不是讲因果吗?那凡人纠缠在先,这便是果!” 缘空摇头叹道:“由来一念最难平,离诸嗔恚罢。” 她只是为曳月不平,其实并非有多嗔忿,眼下又有些困倦,听他这话心中虽也赞同,但仍旧刁钻问道:“若有人欺辱我,将我逼至绝境,尊者觉得我也应忍气吞声,任人鱼肉?” 那人一怔,只道:“不会的。” 她打个呵欠,看西湖里倒映着鲜艳的云彩,懒洋洋道:“这世上的事哪有绝对,我又不是天下第一,保不齐哪日又无缘无故被什么得道高人害了,镇压个几十年。” 她轻描淡写,倒是无心,缘空却是被针扎似的,忽然再不言语。清风送凉,声声幽咽,直至她已闭目许久,快要睡着之时,她才听到他捻着佛珠,轻声道:“总有例外,那便杀之。” 晚钟一敲,梵音骤响,飞鸟惊起,芦花飘飞,似雪似霜。他的语气郑重决然,不似往日温和劝导,她大为震动,迟迟不敢睁眼。 俗世幽暗,人心诡谲,她踏入过太多陷阱,一一咽下苦果,再浑不在意地同他谈笑风生,尊者也总会劝她得饶人处且饶人,就此揭过。 杀即是恶,离杀名善,他是断不能教唆一只妖起杀心的。 可他还是说出口了。 这是他唯一一次叫她拿起屠刀。 她记得太深。 那便杀之。 没有例外。 司命压抑住心中不忍,只死死握紧了剑,指节泛白。 她早已是神了,除魔卫道,天经地义。 司命举目远瞻,扬手挥去,天地苍茫,一声剑啸直破云霄,红光掀天,血雾滚滚。 【斐孤真的受伤了,别骂我。耶又一重头戏还有一部分要写完了,这样离完结终于近了一点点了】 对决 “君上!” 数把阴骨戟凌空飞来,与恨水交击,轻而易举地将恨水压下,凄厉的剑鸣轰然而响,苦楝被震退叁尺,虎口隐隐作痛,眼下蛇鳞忽现。 苦楝定睛一看,数名鬼兵逼来,将斐孤护在其中,而人群之中最扎眼的是被挟持着的梦窈与梨画。她们二人被缴了法器,俱是面无血色,脖颈上横着几把血光凛冽的阴骨戟。 司命更为愤恨,一双眼死死盯着那掩藏其中的人。 “司命,抱歉。”梨画神君虚弱道。 司命只朝她摇摇头,干脆咬破食指,凌空写下一道血符,持符镇于恨水剑身,口中念道:“冥途诸鬼,入笼入槛!” 红光大作,来势汹汹,司命持着剑,神情凝重,脸色苍白如纸,漆黑的蛇鳞密密麻麻爬上眉心、双颊,只唇上残留的一点殷红令人心惊。 鬼兵持阴骨戟合力反击,剑戟之力一时有如水火,威势震天。 苦楝血脉疼痛似溃烂,仍面不改色强撑着往前。 斐孤被鬼兵扶起护在身后,瞧不见她,只闻得那惊人的楝花香气,一时头痛欲裂,嘶声道:“住手!” 因喉管割破,血流不止,他声音已嘶哑至极,竟也无几人听清这泣血般的一声叫喊。 双方早已杀红了眼,司命本已是强弩之末,还不管不顾地力抗阴骨戟,连握剑的手背都浮现出一片片暗沉的蛇鳞。 “我叫你们住手!”独还猛地刺破云霄,一剑荡开两方相冲的血气。鬼兵立时收手,沉默退后。 司命并不领情,再度摆出进攻的姿态,冷笑道:“现在又装什么光明磊落?” “我……”斐孤头痛欲裂,又是心灰意冷,还未说完,爆裂之声忽响,却见一人从云霞之中浮空而至,瞬息之间挡在司命身前,他便愣住了。 司命也愣住了。 “神君?”她讶异道。 那人回头,长眉入鬓,丰采若月,虽面有倦色,仍似病中,依旧清贵端肃,又手持无寻,可不正是奚殷。 “你怎么来了?”司命神色一松。 奚殷目光扫过她面容上冰冷的蛇鳞,垂眸看她握剑的手亦是如此,一时难掩心疼,叹道:“我怎能不来,留你一人腹背受敌?” 司命周身戾气似潮水一般退却,她望向奚殷,又觉九重天的一切恍如隔世,恍惚道:“你尚未痊愈,我可……” 奚殷却盯着她的眼眸道:“司命,不要再挡在我的身前。” “我乃执明殿主神,在其位,司其职,诛妖伏魔理所应当。” “司命,我不会败。” 他字字铿锵,眼神笃定,司命张口欲言,再被打断:“你信我。” 须臾之间,司命轻轻点头,轻声提醒道:“小心。” 奚殷笑了笑,持剑转身。 梨画神君一行人计划来救司命之时本就顾忌奚殷身体,不欲邀他同行,但奚殷何等聪明,依旧猜透他们计划。 他虽元气大伤,但在九重天无能为力的痛苦反倒更折磨他。 那是司命啊,他不能不来,他一定要带她回去。 她不愿意令他受伤,他又怎会愿意见她单打独斗,受制于人? 他握着无寻,早已下了决心。 这一战即便是死,他也一定要彻底诛杀斐孤。 斐孤目睹两人之态,心中百感交集。 奚殷啊,又是奚殷。斐孤讽刺地扯了扯嘴角,她信赖的是不是永远只有奚殷? 不,也许还有许多。 不过都不重要了。 反正那个人也不会是他。 斐孤沉声喝道:“都退下!” 他断了一只手臂,满面伤痕,早已无往日意气风发,此时竟是一反常态,要持剑与奚殷单独对决。 魂契 斐孤一挥袖,鬼兵骤然全消,梨画和梦窈脖颈一松,两两对视,惊疑不定。 斐孤疾趋向前,凌虚御空,率先一剑劈向奚殷,奚殷捏诀迎击,无寻一出,剑刃熠然,双剑相击,剑气磅礴惊人,却是狂风骤起,风云变幻。 二人在云霄中殊死斗法,司命并不去看,只闪身来到梨画和梦窈身侧,询问两人伤势如何。 梨画、梦窈皆是强笑了笑,示意司命无事,担忧道:“只怕奚殷神君无力抗衡。” 司命神色一敛,语气坚决:“即便他无力抗衡,我们也不会再败了。” 司命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心中亦知斐孤屏退左右,又未开杀阵,其实是有所顾忌。但她不愿去想,始作俑者造下的业,没道理叫她感激他退让之恩。 不过都是假惺惺罢了。 这冥府之外是愈发热闹了,斐孤同奚殷缠斗不休,剑气激荡,云层之中爆发出一道道刺眼的金光。 斐孤长发被风吹的四散,满脸血污,脸色极为难看,只单手持剑施法,倒是奚殷一身干干净净,居高临下,好似游刃有余。 两人剑气凝成的结界摇摇欲坠,只听一声细微的冰裂之声,刹那之间,结界猛地碎开,二人双双退后一步。 斐孤收回剑,纵步向前,化作原形朝奚殷扑了过去,奚殷亦是摇身一变,化作玄武同那一身血迹的白虎厮杀。 梦窈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去拉司命的手。 司命回头看她,有些疑惑,她悄声道:“司命,要不要帮帮奚殷神君,太子殿下给了我镇仙印。” “那不是述明老君的宝贝,他哪儿来的?”司命任梦窈拉着手,只是随口问了问。 “他偷的。”梦窈小声说,“他被关着出不来,传信给我,说藏在仙霞山,我便去拿了。” “难为他了,述明老君的宝贝也敢偷。”司命想起赤凛,忍不住轻轻笑了笑,远远望向云霞之中两道身影,淡淡道:“不急,再等等。” 梦窈点头,仍旧紧张地拽着司命。 玄武来势汹汹,张口便是往白虎脖颈处撕咬,白虎一摆头,钩爪直冲玄武面目,抓出几道渗人的血印,才猛地将玄武甩开,痛快地长啸出声,一时间虎啸震天,玄武霎时被甩至百丈之外,几乎震塌云霞。 那双冰蓝的眼眸有着不死不休的狠劲,昂首骄傲地睨了玄武一眼。 可瞬息之间,白虎周身亮起金光,道道锋利似刃,他徘徊瞻眺却是冲不出符阵,道道符印似铜墙铁壁一般将他困在其中,白虎怒目长啸,仍旧不得出。 “是转灵阵!”梦窈失声道,抓紧了司命的手,忧心道:“可奚殷神君如此,不怕魂飞魄散吗?” 司命神情凝重,一语不发。 所谓转灵阵,便是用仙家神魂入阵以囚魔物妖孽将其诛杀,一旦入阵,便会化作原形,不久灰飞烟灭。 那白虎急躁地徘徊,曳尾摆头,干净漂亮的皮毛上早是一团泥泞血色,只余一双黯然的蓝眼睛直直往向司命,很有几分可怜。 “我怎么觉得它好像很委屈。”梦窈小声道:“司命,它看起来有点可怜。” 司命别开眼,还未说话,梨画便对着梦窈正色道:“那等子妖孽自然是惯会做戏,神君素来心软,千万莫可怜他。” 梦窈深以为然,再不说话了,专心地观战。 奚殷已恢复人身,满是血痕的脸上有了些许笑意,他掷出一符,一手割破掌心按在符上,那符倏忽之间涨大,以遮天蔽日之势笼罩于白虎上空。 金光大作,奚殷冷喝道:“现下你便去见真正的冥君罢!” 白虎并不理会他,目光仍执着地往向司命。 梦窈只觉右手忽然一痛,被司命捏紧了,她悄悄侧目瞥去,只见司命神色自若,抬眸回望那白虎,看不出一丝怜悯之意。 白虎定定望了司命许久,终于垂下眼不再看她。 梦窈只觉手上力道一松,耳边一声巨响,似天崩地裂一般,她猝然回头,眼见奚殷一剑压下法阵,白虎随那阵法直堕黄泉,在漫天荼靡中,那白虎安安静静地困在阵法之中,金光灿若朝阳,极为壮丽,那道蜷曲的身影似被火点燃一般,一点点暗淡下去。 “好!”梨画一声喝彩。 “太好了。”梦窈也附和道,牵着司命的手开心晃了晃,“司命,我们终于杀了他!” 司命久久不语,半晌才平淡道:“是啊,太好了。” 斐孤徐徐走来,司命这才回神去迎他,两人不过几步距离之时,奚殷站定朝她道:“司命,你看,我没有输。” “我们终于可以回九重天了。” 司命目光轻轻掠过他背后疾速坠落的阵法,刚勉强扬起笑容,奚殷便歪倒下来。她登时一惊,收回目光,连忙上前接住了人。 奚殷倒在她怀中,仍强撑着想起身,司命小心地扶他起来,一边道:“是,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去了,回去后神君好生修养。” 奚殷望向她沉静的侧脸,敛去眼中情愫:“好。” 一阵清风掠过,泓虚随之而来,见司命扶着奚殷好不狼狈,转头着急地问梨画:“如何了?斐孤死了吗?” 梨画努努嘴,示意他看那烧得正盛的法阵:“解决了,马上就灰飞烟灭了,他一死,自然再无人能用阴血阵要挟九重天。” 泓虚这才放下心来。 眼见司命已扶着奚殷腾云而起,遥遥示意他们,梦窈赶忙道:“走罢,司命在等我们。” 于是叁人乘风踏雾,与司命、奚殷并驱而行。 风这样大,烈火焚烧的气息那样浓重。 斐孤闭着眼,想起她抱着奚殷着急的模样逐渐不能呼吸,只觉连真火炙烤的痛楚也轻了许多。 他深深下坠,意识渐渐模糊。 “不要死!”有一阴冷的男声忽然喝道。 斐孤不予回应。 “你甘心就这么孤零零地死吗?” “即便要死,也应当拉这些神官一起陪葬才是。阴血阵一开,便是大罗金仙也得魂飞魄散,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 “你根本不会输,但是你偏偏败了!” 那人一字一句,愤怒非常。 是了,斐孤想赢的话,不择手段也能赢。 只是想让他输的人是苦楝。 他永远会输给苦楝。 斐孤终于发问:“你是谁?” “我?不就是你手中那把剑吗?” 斐孤又不言语了。 “你不恨她吗?她骗了你,杀了她,拉她一起陪葬!”那人着急道。 斐孤疲惫地应了一句:“我累了。” “难道你真的不恨她吗?杀了她或者不要死!”那人执着地反复追问,试图唤起他的回应。 “你是剑灵罢。”斐孤慢慢道,像燃烧殆尽的蜡烛一般十分倦怠,“我恨她。” “可是我舍不得。” 他自嘲道:“即便拉她陪葬,她心里也不会有我,又有什么意思呢?” 剑灵似乎被他气得不轻,恨铁不成钢道:“那就一定要死吗?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死便会成为那些仙家口口相传的笑话!” “若不是你一心求死,即便是西天也奈何不了你,你又为何一定要死?” “不要死。”剑灵语气低落下来,“你知不知道你死了,连一缕魂魄都不会留下了,你会彻彻底底消失在这天地间,再无回转的余地。” “我真的累了。”斐孤闭眼道,“我想结束这一切了。” 法阵的真火烧得越来越旺,斐孤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剑灵沉默半晌,忽然开口道:“若我说她喜欢你,你还甘心就这么死去吗?” 斐孤猝然睁眼,又颓然道:“怎么可能?” 剑灵认真道:“还记得你与她定下的魂契吗?” 斐孤怔然:“记得。” “那魂契必须要两人彼此钟情才能借契。” “不可能。”斐孤不信,“那不就是寻常合籍的魂契吗?” 剑灵冷哼一声:“你是在那本古籍上学的咒法不是吗?我主人研制的魂契又岂是寻常魂契可以比拟的?” “此名牵魂契,无论仙凡妖魔,只要两心相许便可结契,一旦结契,只要一方施法念咒,无论对方身在何处都可以带她回来,步入一个只有你与她才能去的地方。” “那个地方,凡人把它叫做天涯海角,我的主人命名为宿心地。” “你骗我罢?”斐孤压根不信,“你又如何得知这魂契一定是相爱之人才能定下。” 剑灵振奋的语气一下又低下去,似乎又带了几分怨恨:“我的主人便无法与他钟情之人结契,皆因她对我主人毫无情意。” 他语带讽刺:“为她研制的牵魂契,我的主人想要无论何时都能立即出现保护她,带她避世隐居,结果却没法与她结契,还要骗自己是自己做错了。” 剑灵愤怒起来:“区区魂契,我的主人如此神通广大,怎么可能会做错?” 斐孤压根没有听到他后面说的一大堆了,巨大的喜悦让他有了求生之意,旋即又失落下去:“算了,她话已至此,只想让我死,又怎么可能喜欢我?” 剑灵快要被他气死:“怎么不可能?姑娘家一时生气,看不清自己的心也有可能,她不喜欢你怎么可能和你结契?你好不容易让她喜欢你了,都不问清楚怎么行?你就是要死也要死个明白罢!” “何况她亦是明刀明枪,很明显就是嘴硬心软。”剑灵冷哼一声,又意有所指地在贬低谁:“比一些花言巧语,温柔相待,结果连牵魂契都定不下的人好多了。” “试试吧,你念咒试试看。” “你这样不择手段的人忽然没了斗志像什么样子,你又不是没有被她打伤过,这又算得了什么?” “不要死,真的不要死。” 剑灵不断开解他,斐孤冷静下来,遥想这一路不择手段就是为了让苦楝喜欢他。眼下有了证据,他应当同她要个真正的答案。 万一呢,万一她真的喜欢他呢? “咒法是什么?”斐孤开口问道。 剑灵终于满意道:“弗离。” 斐孤忍着真火焚烧,正耐心等他下文,结果半晌无话,他才诧异道:“没了?” “没了啊。”剑灵莫名其妙,“谁说咒法一定要一长串?你唤一声便可。” 斐孤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可试图施法之时才觉此身意滞神虚,法力难以运转,这下是真挣脱不开这转灵阵了。 斐孤有些尴尬,剑灵无奈:“小子,算你走运,我便帮你一把,切勿再轻生了!” 话音刚落,独还骤然化作一把巨剑,锋芒耀眼,剑身生生一寸寸撑破转灵阵,。 只听天地之间一声爆裂巨响,奚殷忽然呕出一口鲜血,摇摇欲坠,司命大惊,连忙扶着人扣着他手腕,施法稳住他神魂。其余叁人也是一惊,回头望那魔气冲天的黄泉,一一召出法器戒备,一边焦急地施法加速飞离此地。 斐孤却已轻松脱困,独还飞旋而下,稳稳接住斐孤。 斐孤并不追击,只凝神唤道:“弗离!” 刹那之间,斐孤消失在黄泉之上。 司命本紧紧扣住奚殷手腕先行施法,忽然便颓然松手,身体一歪,失去意识地坠下云间。 万丈高空,她再度飞速坠落,黄泉之上,一朵石榴花似的漂亮法阵撕开虚空,出现在眼前。 她坠落之势便是冲着那阵法去的。 奚殷眼疾手快,早已死死抓住司命手腕,随她一同跌下云雾。 他神魂大损,心脉震荡,但仍硬生生拽着人不放,眼见着离那榴花法阵越来越近,在最外层阴血阵忽然张开利爪,奚殷每近一步便受血气冲击。 泓虚叁人亦纷纷赶来,试图抓住他们二人,只是他们坠落之势太急,梨画一行人甚至抓不住他们衣角,便被汹涌的血气震得退后。 榴花 唯有奚殷抓着司命不肯放手。 漂亮的榴花阵法外是张开血盆大口的杀阵,他不肯放,双眼漫上血丝,只执着地喊:“司命!司命!” 无寻出鞘试图抵挡那坠落之势,却根本接不住司命,反倒险些被血阵吞没。 “独还,若是她不愿意应召呢?若是她抗拒呢?”斐孤闭着眼担忧地想。 “这……我的主人没有考虑过对方不愿意这个问题,只把一切阻挡她回到他身边的因素视为外力阻挠,一旦有人阻拦,法阵便会随之加强,不计代价地将人带回来,而血阵会随之开启,阻拦者会死在血阵下。你放心,宿心地只有结契者能踏入,任何硬闯者都得死。” “这么霸道?” “那当然了,我的主人便是如此强势。”独还语气十分骄傲。 确实如此,司命不断下坠,血阵并未伤她,可是奚殷却是狼狈极了。 眼见着离榴花阵法越来越近,无寻也不敌,被血气冲击,惨然坠于半空中。 奚殷还声嘶力竭地呼唤她:“司命!” 一声声地喊,那人却毫无反应。 梨画一行人压根没法再进一步,似浪涌一般四溢的血气迫使他们施法抵抗,却是脸色越来越白,眼见奚殷状况越来越遭,眼睛、耳朵不断淌下血来,已有七窍流血之势,指节泛白的手还死死抓着司命。 泓虚一剑荡去,试图拦住他,忍不住喝道:“奚殷,回来!再上前你会魂飞魄散的!” “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你先回来!” 拂局不过勉强撑了片刻,便被法阵击落。而奚殷充耳不闻,倔强地拽着司命,盯着她紧闭的眉目仍不放手。 不能放了,他决不会再让她陷入险境。 “司命!” 司命的意识早已模糊,像是落入一个温暖的湖泊,闻着风中甘甜的花香,整个人困意重重,晕乎乎的。 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忽然听到有人凄厉急切地呼唤她。 一声又一声,那样撕心裂肺。 她陷在湖泊里,心中警钟大作,似乎有无数绳索牵制住她,她竟是一步也迈不开。那湖水那样清甜温暖,却似弱水一般让她不断下陷。 “司命!” 她腾出意识,凝神去辨:风声,嘶吼声,血气,魔气扑面而来,还有杀阵! 但有人紧紧拽住她,拽得她生疼。 是奚殷! 榴花阵对她而言温暖如春,她的心似倦鸟归林一般安定平和,意识却在挣扎,知道那对于奚殷便是尸骨无还的深渊。 他不能再向前了! 梨画眼见奚殷不肯放手,回身给梦窈、泓虚使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立刻合力施法试图用捆仙绳将二人拽回来。 疾空之中,划然一声,那绳索似藤蔓一般灵巧地缠上奚殷,却在触到司命的瞬间被极强的气息震了回去。 叁人脸色一变,却也顾不得这么多,继续施法试图拖回奚殷。 “奚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放手!” “神君,先放手罢!” 叁人高声叫喊,奚殷仍不管不顾,捆仙绳收紧,死死勒在他身上,他被强大的法力往回拉,他便借力死死拉着司命。 可血阵已不过咫尺,他散乱的发丝一触及那血气便似纸灰燃尽一般,化作飞烟。 他固执地不肯放手:“司命!” 司命正在下坠,也察觉到那人手的颤抖,有熟悉的气息法力正在被飞快地削弱,她更听到梨画一行人的叫喊。 她知道是奚殷在强撑,更知道奚殷是不会松手的。 再进一步他必死无疑。 榴花阵愈发明亮,朵朵花瓣鲜艳似火,血气也愈发浓重,奚殷衣袍被割破,脸颊亦被无数血气冲击,再不能看,那只拽住司命的手凝出团团淤血,似将死之人一般可怖。而梦窈叁人还苦苦支撑,顶力施法,但道道金光仍无可挽回地愈发黯淡。 血阵就在眼前了,奚殷已是气若游丝,梨画一行人亦是精疲力竭。 不能死,不能再叫他们任何一人因她牺牲了。 无数丧生的天兵,不断重伤的神官,不再平静的九重天,一件件一桩桩触目惊心。 这纷乱坍塌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喜欢她造成的,换而言之,他们都是因为她才遭此一劫。 她不想再见任何一人白白为她受伤了。 她想,若她此身无法挣开阵法,不若将神魂转移于恨水剑身。 恨水! 司命心中大喊,凝神去唤,试图将所有神力都贯注于恨水之上,她召出红线同那些看不见的枷锁斗争,心魂都震颤得疼痛起来,她仍铆足了劲去挣脱,试图将神魂寄托于恨水剑身,拼命召唤它。 恨水! 恨水! 轰然一声,血阵之中忽然爆发出一道不可逼视的强大红光,恨水猛地从司命心口横出,一剑击开奚殷,奚殷错愕不已,徒劳地试图再去抓住司命的手,但终究没抓住,司命飞速跌落。 他模糊的眼看着司命眉间绯红的法印明明灭灭,心口红光炽盛,唇角却淌下血来,只一瞬,她便消失在榴花阵中。 “司命!”奚殷无力地叫她,但人已被恨水打出数里,泓虚立刻收势趁机去拦住奚殷。 恨水在空中疾速飞转,似乎想要追随他们几人而来,奚殷眼睁睁瞧着,回身一掌击开泓虚,飞身而去,试图握住恨水。 榴花阵那些鲜艳的花瓣却忽然疯长而出,柔软纤长的花瓣一拥而上,似绸缎一般死死缠上恨水剑身,试图拖它回法阵,恨水像乱摆的鱼尾一般不甘地挣动。那楝花断纹的长剑被鲜红的花瓣裹得严严实实,更多花瓣挟着强大的气息前仆后继,纠缠而来,剑上的红光妖异刺眼,恨水愈发挣不开。 而奚殷的手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握住剑柄。 咫尺之遥,奚殷只听恨水哀鸣一声,砉然下坠,疯长的花瓣志得意满地将它拖入榴花法阵,随即湮没在绯红的光亮之中。 阵法已消,奚殷的手再次落了空。 “神君!” “奚殷!” 泓虚叁人立即赶来,看他面如死灰,更加不知所措。 “我没抓住她,什么也没抓住。”奚殷神色平静,像是即将沸腾的火山一般,平静得可怕。 梦窈也不知如何安慰,想起司命也是十分难过,丧气地问道:“那是什么阵法,如此奇怪。” 梨画摇头,看向奚殷:“我也不知,不过眼见着应当是没有性命之忧,神君不必忧虑,待我们回去从长计议,一定能救出司命。” 奚殷一语不发,只低头看着自己青紫的手。 泓虚默然良久,想起方才鲜艳的榴花印记,犹豫道:“我知道,那好像是牵魂契的法阵。” 奚殷猛地抬头,梨画、梦窈也是一惊。 “魂契?那不是道侣才能结下的契约吗?”梦窈迟疑道,“司命怎么可能和别人结契?” 泓虚摇头:“我也是多年前听说的,这牵魂契不过是个传闻,但与寻常魂契不同,结契之后二人便有一避世之所,只要一方施法,两人便可应召躲于那法阵之中,无人能扰。”他顿了顿,看了看众人,踌躇道:“最重要的是……定要两情相悦之人才可结下牵魂契。” “不可能!”叁道声音异口同声道。 梨画第一个不信:“神君你是不是记错了,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的。”梦窈也摇头附和,“会不会是那妖孽使了什么手段?” “可是那榴花印记……”泓虚还要解释。 奚殷一把打断了他,斩钉截铁道:“只是传说罢了。” 泓虚便再不言语,其实他也不信,在场没人会信,只是那榴花印记如此鲜明,方才司命眉间红印亦是同传闻如出一辙。 可那是司命啊,再也没人比他们在场的几位更清楚——司命的心中容不下任何人,遑论一个卑劣的堕仙。 旧事 梦窈下意识摸上自己发间那支精致的茉莉簪,纯白的花瓣边缘是一抹浅淡的紫晕。 那是两万年前在蔓渠仙山上,司命亲手赠她的。 彼时梦窈在蔓渠仙山同玉绥神君私会,说是私会不如说是被玉绥使唤、折磨。 玉绥神君向来风流浪荡,招惹了不少女仙,而梦窈性子天真,便陷在其中无法自拔,但时间一长,玉绥便玩腻了,又下界寻了不少美艳娇媚的女妖陪侍身旁,对梦窈动辄打骂,甚至在她面前同女妖厮混。 梦窈是万山之神,顺从沉默,怕玉绥不喜,与他相恋之事从来也不敢声张。 蔓渠仙山也是她的辖地,但在自己的辖地被人拽着头发掌掴还是叫人不可置信,她像平常一样顺从地忍耐,任由玉绥训斥:“呆板、无趣,为何今日又来得这么晚?” 对她打骂的同时,那双手开始拉扯她的衣裳,她便知道今日又不会好过,她低眉顺眼地忍,颤抖着任由那双手扯下她的外裳,可一把长剑却破空而来,毫不客气地刺伤了玉绥的双手,那把剑漂亮又锋利,势如流星,玉绥避闪不及,剑刃一转便割破他的脖颈。 梦窈杏黄的外裳轻飘飘坠地,玉绥十指也滴下血来,脖颈侧那一抹鲜艳叫梦窈惶然无措。 玉绥捂住了脖颈,愤怒地抬头看来人,却是一身着殷红大袖纱罗衫的美人,华服浓艳,丰姿窈窕。 剑尖缓缓滴下血来,她只从容地收回长剑,指尖一动,梦窈的身上便重新覆上那杏黄的外裳,发髻也恢复原样。 “好烈性的美人。”玉绥转怒为喜,笑眯眯地问她:“哪里来的女仙,何不报上名来?” 她对玉绥视而不见,只神色冷淡地问梦窈一句:“要走吗?” 玉绥的目光再也没有落在梦窈身上,像是有恃无恐,也知梦窈天性软弱,离不开她,只热烈地盯着那陌生女仙。 梦窈胆怯地摇头:“我不走。” 像是害怕那人怒其不争的神色,梦窈只敢偷偷地打量她的表情。 但那人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只是点点头,随意地从头上拔下一支色泽温柔的茉莉簪,亲手戴在她的发间:“那送你。” 她也不理玉绥的目光,只对他撂下一句:“神君好自为之。”便消失在两人眼前。 那抹红像一阵迅疾的风,刺伤了玉绥,却叫梦窈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 这日玉绥没有折磨她,反倒去打听那红衫女仙是何人,只是终究遍寻不得。 不久梦窈回了青由殿,神殿里空落落的,不过两个同她一样沉默胆怯的仙童。梦窈自顾自坐在她的镜台前,茫然地看镜中的自己,双眼暗淡无神,陌生得很,只发间那枚小巧玲珑的茉莉簪生机满满。 她已经快要想不起自己为何会恋上玉绥,也想不起又忍耐了多久。 万山主神,任人打骂欺辱,有时候她都自厌得很,又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一直顺从下去。但今日那位陌生女仙轻易地刺伤了玉绥,她大为震动。 她从来没见过玉绥受伤,见过许多女仙女妖缠在他身侧,无一不是吹捧讨好,他也肆意妄为,从无畏惧之态。 但原来他也会受伤,他不像她想象的那样不可战胜。 梦窈轻轻触了触发间的茉莉簪,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轻快。 不久后,玉绥愈发变本加厉,一日竟去凡界寻了两位凡人女子带上九重天,要梦窈跪在他床前看他们叁人行云雨之事。 殿内点着兰膏,玉绥喝了许多琼浆,也大方地给那两名凡人灌了许多下去,华侈的古玉床上,叁具赤裸的身体同罗帐纠缠在一起。 而梦窈老老实实跪在床下,听凡人女子高亢的呻吟声,玉绥起兴的淫语,不知该作呕还是麻木,玉绥喝起兴来,将玉青壶中的琼浆倒在他身下人雪白的身体上,一甩手便将那酒壶砸在梦窈头上:“狗东西,过来服侍我。” 玉青壶砸在梦窈头上,令她发间的钗环追了一地,包括那支漂亮的茉莉簪。 梦窈发髻散乱,满头酒液,怔怔看了那支茉莉簪许久,缓缓抬眼,看向玉绥醉醺醺的眼眸,她头发散乱得像个疯子,依言起身,一把抓起了那支茉莉簪,快步走向了玉绥。 那支茉莉簪被她捏得很紧,捏得手都快发痛。 “还不快滚过来?”玉绥开始叫嚷。 “是。”梦窈一步步走近,掀开垂落的罗帐,辛辣的酒气扑鼻而来,玉绥的眼神涣散,俊秀的面孔上是放纵的情欲,凡人女子的喘息声那样刺耳,梦窈整个人也像是醉了,眼睛却亮得惊人。 “啊!”一声声尖叫响起,那两个凡人连滚带爬地逃下床去,玉绥大口吐血,脸色极快地灰白下来,整个人抽搐不止,双目震惊地望向梦窈。 梦窈的手上拿着的茉莉簪忽而就化作了一把寒光凛凛的短剑,猛地插入了玉绥的心脏,飞快地吸走他的仙气。他渐渐无力,十指无力地在玉床上抓出许多血痕,而梦窈面无表情地抽出短剑,不断地反复捅进他的心口,玉绥一声也叫不出来,渐渐气绝。 “救命啊!杀人了!”天雷骤响,凡人还在尖叫着奔逃,梦窈眼疾手快地拦住了那两名女子,手一挥抹去了她们的记忆,将人丢回了凡间,这才颤抖着呼出一口气,跌坐在地。 玉绥已死,她握着的那把短剑不见血光,又施施然恢复成簪子模样。 她又害怕又觉得畅快,像是在黑夜走了太久,终于得见天光。 她自由了,那张青白的脸丑陋无比,她审视地盯了许久,始终想不起自己为何喜欢他。 梦窈将那簪子戴回发间,不顾满殿混乱,预备去向天帝请罪。 私杀神官可是重罪,她逃不过的。 但她还没来得及走进紫微宫,却在路上听见不少仙家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玉绥神君触犯天规,与两名凡人相恋,被天帝赐罚,贬下诛仙台,已由司命执刑了!” “什么?他好大的胆子,还与两名凡人相恋,这下可不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我是说方才听见天雷响了,就已经执刑完毕了?我没凑上这个热闹,想见见神仙被贬下诛仙台是何模样呢。” “你不会想见到的,那可不是一般的可怕。” “谁发觉的啊?莫不是……” 那神官压低了声音:“那自然是司命了,她就是管这个的,你若是动了什么心思,千万别被她逮到。” “胡说什么!我才不会和凡人相恋!”一些神官心有戚戚,摆手摇头。 梦窈拉住一名神官问道:“玉绥神君被天帝贬下诛仙台了?” “是啊,方才天帝玉旨已然赐下了。” 梦窈魂不守舍地松开那神官,脚步轻飘飘地往诛仙台走。 诛仙台前云雾缥缈,飞烟浩浩,梦窈抬眼望去,有人立在台前,红纱飘扬。 她走近了,那人回身望她,微颔首道:“神君。” 是那张清艳的面孔,只是她今日穿了一身白衣,不似那日张扬。 “你……是司命?”梦窈开口问道。 “正是。” “玉绥他……”梦窈不知如何开口,指了指那敞开的高台。 “是,被丢下诛仙台了。” “可是……是我杀……” 司命打断了她,理所当然道:“神君谨记,是玉绥神君触犯天规,天帝赐罚,我来执刑,亲手将他扔下诛仙台的。” 梦窈莫名有点鼻酸:“你给我的簪子我用了。” “我知道,神君一定会用的。”司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那是诛仙剑,天帝赐下的,若有神官违反天规,忤逆不顺,便可用诛仙剑就地正法。” 司命望向她发间歪歪扭扭的茉莉簪,抬手替她戴正,自然道:“他应得的,不必在意。” “司命,你不讨厌当时的我吗?那样软弱可欺。”梦窈小声问。 司命摇头道:“有情痴者,必无傲骨。神君当日深陷爱恋之中,失去自我本就无可厚非。所幸迷途知返,也为时不晚。” “有情痴者,必无傲骨。”梦窈喃喃道,“原来如此。” “神君不谙世事,其实这样的事再正常不过了。”司命道,“只要神君以后……” “我再也不会喜欢谁了!我保证!”梦窈忽然对天起誓,“若我再动凡心,必叫我……” 司命按下她的手,忽然笑了:“神君毋须如此,遭此一劫已然足够了。” 梦窈气馁道:“其实我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为何喜欢他,不过司命,当日你为何没有迫我选择?你又怎知我一定会动手?” 司命怔然,像是想起了一些旧事,只道:“那是你的事情,总需要你自己抉择,我无权干涉。” “至于动手是因为我知神君的爱恋总会消耗殆尽,总会在某一刻忽然发觉原来一切不过如此,这便是除情障了。” “司命你喜欢过谁吗?”梦窈好奇问,“你怎知呢?” “从未。”司命先行走下诛仙台,“凡俗之情总是如此,神君若是好奇,我可以送几百命册叫神君看看,看得多了,也便懂了。” 幻灭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后来她便再也没有与司命有什么交集,只有那支簪子仍旧被她好好留着。 再之后便是在缘生神君酒醉之后,听闻他讲一桩秘闻——司命将云炽神君与清瑶神君罚下凡界轮回百世。 那是月和宴上,只剩他们一桌迟迟未散,当时她与梨画神君俱在,她生怕缘生再说些什么对司命不好的话,连忙捂住了缘生神君的嘴,尴尬地瞥向梨画神君。谁知梨画神君听了之后却是心事重重,梦窈敏锐地觉得有些不对,但也不好深究。 由于玉绥一事,司命已然落了个不近人情的名头,梦窈并不想再听到关于司命不好的话了。她相信司命不会平白无故将云炽神君与清瑶神君罚下凡界,她做的事自然有她的道理,但此事仍旧不宜声张,梦窈便连拖带拽将缘生送回了天机宫。 她不知道的是——次日梨画便踏进了司命殿。 这是梨画第一次踏入司命殿,入殿便见庭院那棵高大的命缘树十分耀眼,无数红线串成的命牌垂挂在枝桠之上,淌着微光的枝叶覆盖着每枚命牌,似烟雨蒙蒙,看不真切,但每一块命牌都微微颤抖,似被风吹拂,发出清越的声音。 梨画看了那些命牌许久,更加下了决心。 “神君切勿去寻司命,仙凡相恋乃是重罪,你怎可异想天开,去问司命要那凡人命册?只怕同玉绥一个下场!”梨画今日先去寻缘生询问过了,他既知晓司命秘闻,说不定也知晓她的命脉所在,可梨画什么也没问出来,只得来缘生痛心疾首的劝告。 “司命的弱点?这九重天最无弱点的便是司命了,否则天帝也不会将天规交由她来暂理。神君太过天真了,你想寻由要挟她,当心被她反将一军!” 梨画不说话,显然没听进去。 缘生叹气道:“神君,你可知云炽神君与清瑶神君本是两情相悦,要向天帝请旨赐婚的,可被司命罚下界后,如今还在凡界受苦,更别提请旨赐婚了。” 梨画不服:“天规已然更改,神仙可以相恋,她又凭什么将清瑶两人罚下凡界,毁人姻缘?” “你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管别人做什么?”缘生无奈地看她一眼,不欲与她多说,只提点道:“总之司命的心计手段远比你想的厉害,神君切勿冒险,今日之事我全作不知,神君请回罢。” 梨画听了只默然不语,她当然知道那是重罪,可她性子倔强,实在喜欢那凡人,于是离了天机宫,索性直奔司命殿,彻底豁出去了。 那是她前日下界遇见的人,她掌管人间四时变化,可不知为何,彩遇国已然入秋却是颗粒无收。 凡人春季播种,秋日收成,若是没有粮食,不仅无法度过冬天,更是要闹饥荒的。此乃人间大事,若是因她之失致使凡间饿殍遍野,司命定然头一个发觉,搞不好还要闹到天帝那儿被重参一本玩忽职守。 梨画便赶紧亲自下界查看,施法布雨,恢复彩遇国举国田地粮食收成,但布雨本不是她的本职,此番布雨便耗去了她大半心神,不知不觉便睡倒在麦田里。 “姑娘,姑娘醒醒?”她是被一道温柔嗓音唤醒的,但她实在太过疲倦,不愿应他,那人似乎很无奈,抬手将她拦腰抱起。 他的怀抱很温暖,身上有铃兰的香气,她睡得昏昏沉沉,恍恍惚惚睁开眼,便见一望无际的麦田里,金灿灿的麦穗饱满可喜,她的视野不停变换,是有人抱着她在往麦田外走。 “姑娘,你醒了?”头顶传来温和的问话,她抬眼一看,那少年气质沉雅,风度翩翩,尤其一双眼眸柔情似水,在一片橘色的麦田里温柔得刚刚好。 她闻到铃兰的香气,麦子的甘甜,被他轻松地抱在怀里,一颗心便莫名陷在那少年人温柔的笑容里。 他带她回了他的家,宅子不大,仆从却多,一晃两年仍旧百般关怀,她便愈发沉溺其中。 但她知道天上一天,地上十年,他很快会老会死,她却想与他长相厮守,骤然间便生出许多妄想,于是在凡界化了分身陪在他左右,心急如焚地回九重天筹谋。 “神君登门所为何事?”梨画已不知不觉走进主殿,盯着两侧林立的白玉架发呆,直到司命一声询问才将她的思绪拉回。 梨画回过神来,便见司命仍在梦石案朱批命册,并未抬头看她,长案之上红黑二墨尤为显眼,司命提笔一写,那命册上的字符便徐徐生光,梨画的目光落在命册上便再也挪不开。 “我……我想求司命一事。”梨画开口道,“请司命将凡人凌珝的命册予我一阅。” 司命停下笔来,将朱笔搁在瓷托上,冷清的主殿内只闻一声脆响,梨画的心便由此一颤,见司命抬头静静望向她。 “如何?”她大着胆子继续问。 司命站了起来,一双星眸清明得很,摇头点破道:“天规森严,仙凡有别,神君又何必为了一时情动而种下苦果呢?” 梨画被她拆穿,只倔强地看着她道:“可我喜欢他。” 司命抬手一挥,一道卷册便在梨画眼前展开,那些金光闪闪的字符是密密麻麻的天规,司命继续道:“神君可知为何天规已不禁神仙相恋却依旧不允仙凡之恋?” “为何?”梨画别开眼问道,“你是不是就是不想给我看他的命册。” 司命收回卷册,耐心道:“凡人短短一生不过百年,对于凡人而言,你是高高在上的神,他们不过是蝼蚁罢了,你有绝对的力量,轻而易举就可以将他们的一生搅得天翻地覆。” 梨画一时怔住。 “命缘牵系皆乃天定。我并非不想给神君看他的命册,而是这命册上也许有神君并不愿意看到的东西,若是神君看了这命册又想如何,逆天改命?” “须知天理循环,牵一发而动全身。神君一时爱恨,凡人是承受不了的。爱恋之时神君可以为他驱灾避祸,那怨恨之时呢?叫他家破人亡,身首异处,还是气运皆失?他的人生是福是祸,全在神君一念之间而已。若真由神君随心所欲定人生死,如此儿戏,天道何在,秩序何在?” 司命像是看透了她:“神君还是请回罢,若是神君为了一己私情想要许他长生,与他厮守,即便神君亲手改了他的命册,他也只会加倍折寿,而神君则会遭到天罚。” 梨画抿紧了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司命还额外提醒道:“天罚也许是罚在神君自身,也许是神君所爱之人身上,或许他生生世世都要尝尽苦果也说不定。” 司命最后一字落下,梨画已是脊背发凉,遍体生寒。 “你威胁我?”梨画愤慨道,“你不过是想叫我知难而退。” “我只是说实话罢了,神君若不想听,不若下凡多陪陪那凡人,毕竟人间已不知过了多少年。”司命重新坐下,提笔批卷,淡声道,“神君不如珍惜当下,反正这场爱恋于神君而言不过天上几日,一晃而过罢了。” “你!”梨画气愤不已,方才司命说的话全当耳旁风,冲出了主殿却还听见司命不疾不徐的警告。 “神君勿再施法为那凡人避难了,否则他的气运还会更差,而我也得参神君一本。” “你要参便参!”她抬头看庭院漂亮的命缘树,恼怒地踢了一脚,命缘树巍然不动,她愤而拂袖离去。 梨画走出了司命殿,厌恶地想:司命果真不近人情,刻毒得很。 她头也不回地下了凡间,没成想迎接她的却是面目全非的一切。 她最近无暇管顾分身,竟不知她已入宫成了贵人,而她的夫君则是当今天子。 梨画站在华美弘丽的宫殿前,一时茫然无措,她的分身穿着累赘的宫装待在殿内郁郁寡欢,见了她这才打起精神行了一礼,迫不及待地消散在眼前。 外头回廊里有宫女窃窃私语:“陛下今夜又去皇后娘娘那儿了,咱们贵人可真可怜。” 小太监撇撇嘴道:“谁叫皇后娘娘是丞相嫡女,和陛下青梅竹马,情深义重,陛下为二皇子时便早已请旨非她不娶,咱们贵人却毫无背景,身份微贱,只是一个被陛下藏在外头两年的外室。” 梨画的脸一下就白了:“你说什么?” 小太监和宫女被她吓了一跳,立马跪了下去:“奴才该死,奴才什么也没说,求贵人恕罪!” “你方才说他和皇后情深义重,我是外室?”梨画不紧不慢地重复道,提高了嗓音,“什么是外室?” 小太监吓得面白如纸,匍匐在地,哪敢说话。 “我问你什么是外室!”梨画喝道。 小太监几乎要哭出来,哭丧着脸道:“回贵人,就是被男子背着妻子安置在外的女子,比妾还上不了台面的身份,奴才罪该万死!求贵人饶命!” 梨画一呆,不如妻妾,身份微贱。她都不知该作何表情,而后便迟钝地明白了,为何他已有心上人却还能天天同她一起,那是丞相之女,大家闺秀,不能与人私会。 她闭眼凝神,从分身那儿调出了他封后那日的场景。 彩遇国那两日举国红火,箜篌琴瑟之音响彻天明,宫殿民间处处装点囍字,红绸遍地,金花金瓶,锣鼓喧天,那叁千宫灯亮如明星,宫人们忙的不可开交,却是遮掩不住的喜意。 原来他要娶心爱的人,要那样繁琐隆重的准备,要钦天监纳吉,文武百官朝贺,举国同庆,要随亲贵亲迎凤舆,举行那样盛大的典礼,才正式册封她为皇后。 她看着自己的分身沉默躲在人群中,看两人执手对拜,缱绻对望,百官朝贺,泼天的热闹喜庆。 那她呢?那些甜言蜜语言犹在耳机,梨画却想起那年在麦田里仓促的成婚,两人穿了喜服在天地间对拜便成了,可怜她还满心欢喜。 她是四时主神,被一个凡人如此轻贱地戏弄了,竟浑然不觉。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吵闹的求饶声还不绝于耳,她摆手叫他们通通退下,自己回了主殿。 宫人们面面相觑,不敢说话,这才退下。 天色暗了,她静悄悄地施法去了裕宁宫。 裕宁宫内正是柔情蜜意,她看见皇后依偎在凌珝肩头,柔声细语:“陛下国事繁忙,定要注意龙体。” 皇后很漂亮,温柔端庄的模样,如脉脉春风,叫人心生亲近。 “朕见了蔷音便再也不累了。”凌珝抚着皇后的秀发,“后宫妃嫔可有为难你?蔷音性子太和顺,若有后妃不敬,定要告知朕,朕替你出气。” 皇后展颜一笑:“怎会,她们都很好。”她握住凌珝的手,“臣妾不在意,只要陛下的心在臣妾这儿,臣妾吃再多苦也不介意。” 凌珝含情看她:“朕的心自始至终都只有你。” 梨画面无表情地听着,心痛如绞。 “不过陛下还是多去瞧瞧姈贵人,她愈发寡言了,瞧着身子也不大好。” 凌珝不甚在意:“她性子如此不必在意,蔷音你把朕推向别人,又是何居心?” “臣妾……” 够了,她不想听了。梨画转身就走,她便是那性子沉默的姈贵人,凌珝早忘了他们在麦田如何嬉笑打闹,忘了她又是何等爱笑。 难怪她的分身郁郁寡欢,难怪她的分身迫不及待消失。 她坐在宫墙上呆呆望天,不敢再翻阅分身的记忆,更是不知自己何去何从,可没成想竟还能听到凌珝的暗卫躲在宫檐上窃窃私语。 “都说天子薄情,果真如此,那姈贵人如此身手,神通广大,如今被困在宫墙内倍受冷落,可真凄惨。” “你不要脑袋了,还敢胡说。” “无妨,这么高谁能听到?” 另一暗卫叹道:“也是,当年彩遇国大旱,先帝频颁罪己诏也无济于事,还是时为二皇子的陛下自告奋勇,道一定能解决干旱之事。没成想果真祈雨成功,举国上下田地之间一夜丰收,继而民心所向,先帝便废太子,改立陛下为太子。” 护卫撇嘴:“可谁能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姈贵人呢?陛下也是看中姈贵人这一点才带在身边罢,何况这姈贵人还能替陛下挡下诸多刺杀,辨别毒物,这抵了多少暗卫、医官?有她在,陛下高枕无忧。” “确实,彼时陛下没少责罚我们,斥骂我们是一群废物。你说这姈贵人到底何方神圣?是龙女还是妖孽啊?” “也许是巫女罢,我听传闻道巫女能祈雨赐福,医治百病。若是龙女或者妖孽,陛下心中只有皇后,如此冷待她,惹她动怒,恐怕陛下早已身首异处了罢,她却还老老实实待在宫内当妃子。” “也是,龙女如何看得上凡人,即便天潢贵胄在神灵面前也入不得眼罢。”暗卫点头应道。 梨画微微颤抖起来,她想起那时她日日为他挡下间短不绝的刺客,为他抹去吃食里各种棘手的毒药,忽然就明白了。 原来如此,都是居心叵测的利用。 麦田里的温柔少年不是无意出现的,而是眼见她施法降雨才走向她的。 她以为的命中注定是蓄意接近,她以为的处处维护不过是对护身符的看重。 她竟还想违反天规,为凌珝改命册,求长生。 这全是为他人作嫁衣,梨画痛心又愤怒,眼里渐渐漫上杀意,恨不得立即将人诛杀。 “我并非不想给神君看他的命册,而是这命册上也许有神君并不愿意看到的东西,若是神君看了这命册又想如何?” 司命的话忽然在脑海中响起。 “神君一时爱恨,凡人是承受不了的。” “爱恋之时神君可以为他驱灾避祸,那怨恨之时呢?叫他家破人亡,身首异处,还是气运皆失?” 原来司命说的是真的,一时爱恨,她险些抑制不住杀心。 她失魂落魄地起身,忽然凭空出现在那两名暗卫身前:“我不是巫女,更不是妖孽,不过多谢你们。” 她也说不出自己神灵的身份,太过折辱自身了。 暗卫被她吓得险些跌落宫墙,结结巴巴道:“姈贵人……” 她施法托住他们,安全地放回了宫墙之上,暗卫们目瞪口呆,她却举步凌空,化作清风,杳然不见。 暗卫们瞠目结舌:“她、她……” “到、到底是什么啊?” 梨画一声不吭地消失了,回了九重天再度踏入了司命殿。 司命殿里仍旧冷冷清清,司命还在批卷,她眼见着还是方才那本,司命甚至还未批阅完,她就已尝到了背叛之苦。 “神君不如珍惜当下,反正这场爱恋于神君而言不过天上几日,一晃而过罢了。” 果然一语成谶。 司命眼见人默不作声地出现在她殿内,疑惑地抬头,却见梨画红了眼圈,泫然欲泣的模样。 司命笔一顿,倏然起身:“神君这是?” 梨画叁步并作两步,上前忽然抱住司命,哭道:“我……我被骗了。” 梨画没人能哭诉的,这等丢脸之事只有司命知晓,她便不管不顾地来了。 “我真的很难过。”她嚎啕大哭,殿内一时回响起她清晰的哭声,惊动了觅芝、松谣,两人没见过司命殿出现这场面,一时都好奇地扒在殿门伸出脑袋偷看。 司命警告地盯她们一眼,口型示意她们退下,两人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开。 主殿大门悄无声息地关上。 梨画继续委屈哭道:“负心汉,骗子……我太可笑了……呜……” 司命当真无措极了,也很不习惯被人抱着,梨画的眼泪浸湿了她的白袍,司命也不知作何反应,有些尴尬地安慰道:“罢了,神君别与凡人计较。别哭了,我拿他的命册给神君一阅。” 那哭声一顿,她抱得司命更紧了,继而哽咽道:“算了,有什么好看的,我怕看了更忍不住杀他了。我若不是想起你说的话,早已叫他重新投胎了。” “情爱怎么是这样的?凡间不都道情爱动人……至死不渝?白头偕老?” 司命叹道:“那都是骗人的,世上情爱十有八九都是惨淡收场,真心不是难得,而是太难维持了。” “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司命夸奖道,“你做得很好,没有杀他已是很好了。” 梨画哭声闷闷的:“我可不想为他受天罚,杀了他换一时畅快,而后便自食其果,又是何必?” “不错,神君很聪明。”司命真心实意道,“快别哭了,为他伤心岂非不值?” “可是我真的很心痛。”梨画哭得抽抽噎噎,“为什么都是假的?” 司命拍拍她的背,轻声道:“也许并非全是假的,只是不知究竟有几分真。世情如此,人心复杂,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爱恨分明的。” “那又有什么意思呢?”梨画轻嗤道,“好没意思。” 司命莞尔道:“本就如此,神君参透了也好,别哭了。” 梨画这才止住了泪,有些不好意思地胡乱擦了擦眼泪。 司命拉着她坐在月椅上,开解道:“神君一时情伤,焉知非福?况且神君一颗真心又哪里可笑了?神君果敢敞亮,世上难得。” 司命这样夸她,倒惹得梨画不好意思了,她小声道:“抱歉,我……我还偷偷骂你刻毒。” 司命不怎么惊讶,大度道:“本就如此。” 梨画有些羞愧:“不是的,你很好。”司命神色平静,十分温和,梨画忽然福至心灵,“其实清瑶二人是玩忽职守才被你罚下界罢?” 司命没曾想她话题转的如此快,跟不上她跳跃的思绪,不知她哪里得来的消息,有些迷惘,只默然不语。 梨画见她不语便知不假,清瑶乃是雨神,而云炽则是风神,她想起彩遇国莫名的大旱,清瑶二人接连被罚下界,还有什么不明白? “须知天理循环,牵一发而动全身。” 果真如此,若是彩遇国未曾大旱,她不会下凡,若不下凡则不会恋上凌珝,原是一环扣一环。 梨画苦笑道:“我还替他们二人打抱不平,说你毁人姻缘。” 司命不甚在意,坦然道:“你没的说错,我确实毁人姻缘。” 梨画不解:“怎么会,那是他们有错。” 司命道:“我确实是想叫他们收心,而百世轮回之后,他们重回九重天,情缘必然已断。” “可如若他们相爱又怎会轻易分开?” 司命忽然道:“神君,恕我冒犯,拿你做个不恰当的比喻。” “什么?” “神君之前问我要命册不就是想为他求长生?” “是……”梨画低头道。 “你瞧,哪怕神君当时如此冲动,也未曾想过要自己剔除仙根,变为凡人同他厮守。神君并不愿为他牺牲自己的身份,拥有的一切,神君想的是不付出任何代价,便能同他无忧无虑地生活。” 梨画张了张口,话都说不出来。 “我没有斥责神君的意思。”司命解释道:“若神君真愿意为他剔除仙骨贬下凡去,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所以神君做得很好。” 梨画暗自心惊,回想起来当真是心有余悸。 司命继续道:“若是神君真的失去了仙根,一无所有,在凡间便是举步为艰,十分困苦。” “凡世是极苦的,人心也是极自私的,而清瑶神君与云炽神君要变作凡人百世,没有任何法力,没有任何特权,或是乞丐奴仆,或是王公贵族,都看天意。他们也并不会带着那副出挑的面孔与身体轮回,他们的相貌是极为随意的,或丑陋或美丽,而后一生挣扎生存,尝尽苦楚,直至辗转百世才能重回九重天。” “每一世,他们会遇见许多人,或许也会爱上许多人,但是不是对方都未可知,那么最后他们回归九重天,回想这百世爱恨,爱过的人多如牛毛,还会一心执着对方吗?神君你觉得,若是你,你还会吗?” 梨画后怕不已,想起凌珝是因为她会施法降雨才属意于她,不敢想若她真是手无缚鸡之力、身份低微的凡人,又该被如何丢弃,如何困死在宫墙之内。皇帝叁宫六院,凡人叁妻四妾,那么清瑶二人更不知要遭受多少背叛。 她连连摇头:“不会。” “这便是了,所以神君说我毁人姻缘并未有错,我的确是毁人姻缘。”司命随意道。 梨画不知如何作答,一时语塞。 “神君现下可好些了?如若还十分难受,我这儿有忘情丹可以赠予神君。”司命忽然拿出一枚丹丸递给她。 梨画瞪大眼睛:“忘情丹?” “是啊,我成为司命的第一件事便是要炼制出一炉忘情丹,若是失败了便神职不保。”司命拿着忘情丹在她眼前晃了晃,“要尝尝吗?” “不用了,我好了!多谢!”梨画使劲摆手。 司命甚为惋惜:“我炼的一炉忘情丹如今还没一个人吃,真可惜。” 这万年来司命只给出过一枚忘情丹,那唯一一枚也还没发挥它的用处。司命疑惑极了,这样好的东西,神仙用不着,凡人想用却又用不了。 “多谢你,司命,幸好没给我命册,否则……” “其实这命册并非不能看,但你刻意要看我自然不能给。”司命低声道,“其实我也并非全无保留,我亦没有告诉神君那凡人早有情缘,害神君白白伤心一场。” “其实你提点我了不是吗?”梨画理解道,“这本就是你的职责,我身在局中,你自然不能泄露天机。” “现在还有一次机会,真的不看他的命册了吗?” “真的不看了,与我无关了。”梨画认真道。 “那便恭喜神君果真看开了。” “我想我其实也没有多么喜欢他,你说的不错,若真要我剔除仙根,我真的甘愿吗?也许并不,我亦自私。” “本就不应为别人割舍自己,动辄为情爱牺牲,日后势必悔恨不已,神君做得没错。” 梨画笑笑:“多谢你,我……我先走了,殿中亦有要务,不能耽搁。” “神君慢走。” 梨画踏出了司命殿,痛哭一场,心中已不似方才沉重悲痛。 她回望那冷清的神殿,心中亦是慨叹不已,她两次踏入司命殿,不过司命批阅一本命册的时间,心境竟大有不同,情爱一夕之间,真如梦幻泡影。 她不知道,她悄无声息地消失,彩遇国皇宫内已是掀起轩然大波。 “是你们昨日同贵人说她是外室?”宫人们跪了一地,不敢抬头,凌珝站在清和宫,目光阴冷地在宫人们身上扫过,神色极为可怕。 “她人呢?”凌珝冷笑道:“把这些狗奴才拖出去全斩了!” “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贵人一直待在殿内未出,奴婢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宫人们哭得涕泗横流,被禁军毫不留情地拖了下去。 “给朕继续找!” “是!” 众人领命而去,暗卫已在举国搜寻了许久,他们两人不敢说他们亲眼见姈贵人消失在夜空中,只能装作不知,徒劳地找。 凌珝坐在空荡荡的清和殿,烦扰不已,这殿内瓷瓶内摆了许多金黄的麦穗,现在已然枯萎。 他从未见这些麦穗枯萎过,这令他心慌。 梨画自进宫以来对他便不冷不热,很少与他亲近了。他还记得封后大殿上她站在人群中,穿了最初的一身青裙,失望地看向他,他便觉得要失去什么了。 他是喜欢她的,虽然从一开始是利用。 她出现的那天,彩遇国降雨,金黄的麦田里她一身青裙,生机勃勃,俏丽轻盈。他在暗处看着她施法结印,雨水哗啦啦落下,不约而同地避开她,她在天地间微笑,圣洁又自由,麦香纷郁而来,他浑身被雨淋湿却怦然心动。 那时他冷静地想:不管她是妖还是龙女,他都要留下她,以后一定有用处,还可帮他笼络人心。 他算计得明明白白,之后便是一帆风顺,他登太子之位,入主东宫,将她藏在外宅,同她一起,她也替他挡了诸多刺客,紧张他的身体,她无微不至,他的心便一点点陷下去。 只是蔷音才是他所爱之人,他早就许了她终身,年少的真心那样珍贵,他许诺无论是王爷还是太子,她都毫无疑问是他的妻子。 他一直瞒着梨画,瞒到封后大典那日,以为两年了她定然离不开他,可是那日她失望的神色还是让他慌了神。 自此以后,她便冷待他了,哪怕有刺客,她也不似往常一样凭空挡在他身前了,他故意在碗里下毒,作势要喝,她也不会忽然出现紧张地按住他的碗了。 他百般讨好,珍奇古玩送个不停,麦穗香花不断,她也视若无睹,只冷冷道:“陛下请回罢,皇后才是你的妻子,不必再来了。” 他大发雷霆,但她也毫无惧色。 她好像不在乎他了,只是沉默抵抗。 但另一边是温柔体贴的皇后,他心烦意乱了便躲在皇后宫中,总安慰自己她没有离开就没有关系。 可是她走了,她忽然走了,像那天凭空出现一样,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隐隐知道自己再也寻不到她了,但他还是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没有用,他日日挂心于她,没见到皇后欲言又止的神色。 “陛下,你的心中只有姈贵人吗?” “你很喜欢她吗?” 凌珝无力道:“朕……” 皇后跪在他身前,含泪道:“她已经走了,陛下又何必强求,不如怜取眼前人。” 凌珝暴怒:“你住口!她会回来的,她一定会回来的。” 他拂袖而去,皇后跪在裕宁宫痛哭失声。 她早就知道了,封后大典上他心不在焉,频频回望,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人群之中那名女子冷淡失望的神色。 他于心有愧,对她百般宠爱,可她知道他不爱她了。 她去过清和宫,姈贵人神色恹恹,见了她才勉强打起精神,她还未开口,对方就先抢白道:“你不必担心,我会离开的,我在等人,等到她了便会离开的。” 她听得云里雾里,姈贵人怅然道:“平生不作皱眉事,我亦不想久留。他是你的夫君,不是我的情郎。” 她听得也甚为心痛,所有的嫉妒愤恨化作感同身受的悲切。她也是女子,自然察觉姈贵人已对陛下死了心。 后来姈贵人许是等到了人,果然干脆离开了,可是陛下的心也始终回不来了,山盟海誓终成乌有,她也死心了。 次日皇后不顾礼制,祝发出家,朝野轰动。 凌珝听闻之时,怒急攻心呕出一口血来,登时昏厥过去。 太医诊脉之后,跪了一地,畏惧道:“陛下时日无多了。” 梨画为他挡了太多灾患,司命所言非虚,神灵插手凡人命格,他得了太多不该有的气运,只会加倍折寿。 秋日,彩遇国举行国丧,麦田金黄,凌珝下葬,这一切梨画全然不知。 惨伤 梨画与梦窈便是因此认识司命的,经此一事之后必然不信目空一切的司命会与他人结契,至于奚殷也更不会。 那日司命一身红裳去独苏山赴会归来,语气莫名道:“九重天上竟真有懵懂仙人。” 奚殷不明所以:“司命何来这样的感慨?” 司命摇身变回寻常装束,面无表情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天规不再禁止神仙相恋,九重天竟还有爱恨纠缠,又与凡界有何差别?” 奚殷的心咯噔一声,小心打量她,解释道:“其实是因为月嫦仙子大闹一场,天帝才破例更改天规的。” “哦?她为何大闹?” 奚殷问道:“司命可曾听过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听过,那不是人间诗词吗?”司命莫名其妙。 “那嫦娥便是月嫦仙子。”奚殷叹道,“传闻后羿乃是半人半神之身,英勇无畏,于昆仑山顶射下九只金乌,救众生于水火,于是得西王母赐下两枚仙丹。彼时后羿痴恋月嫦,对她百依百顺,宠爱非常,但不知发生了什么,月嫦私自偷走了两枚仙丹飞升成仙,居月宫之中,自此二人分别。” “那她更没理由大闹了啊。”司命不解。 奚殷摇头道:“可事情还没结束,后羿箭无虚发,动辄能射下九只金乌,又怎会奈何不了区区一个月亮?” “那么他……” “没错,后羿本打算射下月亮,与月嫦相聚,但不知为何他伫立昆仑良久,看了月亮几夜,终究放下了弓箭。” 司命挑挑眉,若有所思。 奚殷继续道:“你可知道桃木为何能驱邪镇妖?” 司命忽然一顿:“不知。” “传闻桃木乃是上古夸父的手杖,后羿亦是被他徒弟斩于桃木剑下,虽则后羿拼死杀了逢蒙,仍旧化作飞烟散去。此后,桃木便成了仙木。” “后羿与月嫦的关系着实奇怪,外人实在看不明白。后羿的死讯一传至月宫,月嫦当即神思大乱,有如疯魔。明明是她先离开后羿的,可真的失去他,她又十分痛苦。”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叁千年后,后羿转世为人,苦修多年终于飞升成神,成为宗布神君,踏入九重天与月嫦照面之时,便又生出许多是非。” “可是后羿已死,转世的他不再是他了。”司命皱眉道。 “是这个道理。可是月嫦坚持他就是后羿,一直痴缠,宗布对她却是避之不及,拿天规为借口搪塞于她,于是月嫦便大闹九重天,要天帝更改天规。” 司命吃惊极了:“就因为这样?” “当时月嫦打伤了诸多神官,几乎横扫九重天,俨然有逼宫之势,天帝才不得已妥协。”奚殷似乎有些羞惭,“便是我与她打斗一场也落了下风,可知月嫦法力实乃深不可测,并不如传闻那般柔弱。” 司命默然片刻:“那宗布最后应承了她吗?” 奚殷叹气:“宗布仍旧未应承她,于是被月嫦私囚于月宫,逼迫他承认自己是后羿,宗布宁死不屈,竟要自爆金身以求自由。月嫦这才罢休,绝望地放过他,自己则幽居月宫,闭门不出,此后二人再无相见。” “她是知道宗布确实不是后羿,而后羿真的回不来了,这才死心了罢。”司命下了结论。 “也许罢。只是我不明白宗布神君为何宁死不肯应承她,其实若是应承了,也是一段佳话。”奚殷可惜道。 司命摇头道:“或许天生神格的神官们永远不懂,人修、妖修要如何艰难地摈弃七情六欲,历经多少世情磨难才能飞升成仙。宗布乃是人修,早已参破情爱,他一眼便能看出月嫦只是在他身上找寻后羿的影子。可他不是后羿,旧事茫茫,他是苦修成神的宗布,自然不会因为一人痴缠而妄动道心。” 奚殷的心便沉了下去,司命继续道:“月嫦法力高深却甘居后羿身后,其实她若想成仙亦能凭借自身成仙。后羿对她百依百顺,她偷仙丹也许只是在后羿身上寻安全感的又一次试探,她以为后羿一定会来寻她,没成想对方竟然真的放弃她了。” “那几夜后羿看了月亮许久,放下弓箭之时便是放下她了。” “其实她被放弃了两次,一次是后羿,一次是宗布。” 司命叹道:“既然如此,姻缘未成,何不恢复天规?” 奚殷听了她一番话,勉强挤出笑容:“天帝也许只是怕再生是非罢。” 司命不置可否。 后来不出一月,奚殷便亲见天帝玉旨,听闻司命将玉绥扔下诛仙台之事更是闷闷不乐。 但最令他哑然之事,乃是清瑶与云炽被司命罚下凡间轮回百世。 彼时清瑶与云炽私会,竟误了起风布雨之时,致彩遇国大旱,民间向龙王祈雨之请堆迭如山,被龙王参上天来,天帝大怒,令司命处理此事。 司命便给了清瑶、云炽两条路:一是两人吃下忘情丹,二是下凡轮回百世。 两人四目相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下凡轮回百世。司命便将二人罚下凡界,由龙王与奚殷暂代风雨之职。 百世轮回之后,清瑶与云炽重回九重天,再掌神职,奚殷同龙王离去之时,同他们行礼后离去,只隐隐觉得清瑶二人相处之时生疏礼貌,不复往日情分。 奚殷一时莫名,去问司命二人为何如此。 司命仍在司命殿伏案批卷,头也不抬道:“本该如此。” “为何?”奚殷不能理解。 司命耐着性子回他:“他们二人下凡界历练百世,洪灾、干旱、雪崩、饥荒都历了个遍,这便是警醒他们一次失职,要致人间多少苦难。” 奚殷一惊:“那又为何会影响二人情分?” “为何不呢?凡间讲患难见真情,他们二人百世相遇,只得几世仓促相爱,而这几世里他们不停交换身份,眼见对方爱上自己又抛弃自己,或是嫌贫爱富,或是好色风流、贪生怕死,有过危难之时抛下对方去救别人,也有过仓皇丢下对方,踏着对方尸体自己逃生之时,更有过抛妻弃女,毒杀丈夫之事。” 司命终于抬头看他一眼,语气再自然不过:“而他们未曾相爱的几十世里,则纠缠在身侧眼睁睁看对方爱别人,使尽手段,爱了一个又一个,还要乐死不疲地痛哭流涕,苦苦痴缠。神君觉得这样还能剩什么情分?” “司命?”奚殷骇然,“为何给他们写如此惨痛的命格。” 司命皱起眉头:“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自己要下凡轮回百世,尘世本就如此,与我何干?” “难不成神君觉得他们轮回百世,世世都要一帆风顺地相亲相爱,只是最后没在一起便叫惩罚?那不叫惩罚,那叫做梦。” 奚殷滞住:“可是……” “没什么可是。”司命终于停下笔来,认真道,“我给了他们机会,他们不选忘情丹,执意入凡世便要尝尽尘世之苦。” “参破情爱难道不好吗?”司命眼神冷静,“身为神官,因一己私情致一国大旱,险些酿成大祸,他们还全无悔意。” “他们只觉得自己为爱选择下凡轮回多么悲壮,以为会像凡间话本里写的那样荡气回肠。”司命语气那样随意,“那便如他们所愿,去凡间好好看看,看看他们一步之差就要害苦多少人,也看看他们所迷恋的情爱到底是何面目。” “天生神格的神官们太过懵懂了,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神位让他们太过轻视本职了。” “神君可知在天帝并未更改天规之前曾有两位神官相恋,甘愿剔除仙根做一对寻常夫妻?”司命微微笑起来,“你知道他们的结果是什么样的吗?” 奚殷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默默摇头,司命继续说道:“他们被贬下凡,法力尽失,身无分文又无一技之长,在凡间流落街头,两人便逐渐开始彼此怨恨,互相埋怨。” “我都是为了你才剔除仙根被贬下凡的。” “要不是为了你,我又怎会沦落至今?” “我难道不是为了你才放弃仙根,放着好好的神官不做,做这凡人?” “什么只羡鸳鸯不羡仙,尘世苦难轻易压得他们喘不过气,不久男神君开始勾叁搭四,终于凭借好皮相攀上贵女,入赘为婿,而女神君则被无情抛弃,仍旧沦落街头。”司命又提起笔来,语气轻松:“你看,这便是尘世之情。” 奚殷脸色难看起来,神情凝重地望着司命。 “不过那位女神君十分争气,她拜入道观,咬牙苦修万年,终于重归神位,自此心如止水,再不思凡了,而男神君则生生世世堕入轮回,受尽苦楚。” “神君你看,此后是不是即使天规更改,也极少有神官缔缘?这便是教训,神君不知,自有人知。” 司命眉目冷得叫人心惊,她有些许嘲弄之意:“仙凡之别便在于顺则为凡,逆则为仙。怎么这些神官们既想要无上法力、滔天爱欲,又不肯剔除仙根,变作凡人,尝人世之苦,哪有这样的好事?神仙只想将世上好事占尽,那凡人又为何一定要吃尽苦头?我看干脆人人都成仙好了,要漫天神佛作什么?” 奚殷哑口无言。 “思凡,可以。”司命继续道:“凡人百年便足以相看两厌,喜新厌旧,佳偶变怨侣,何况仙人长生,到时候相互怨怼,另结新欢,再逞凶斗狠,大打出手,九重天岂不是永无宁日?神君以为天帝无缘无故便要禁止神仙相恋?他何苦做这恶人,也不过是在维持天道秩序罢了。” “他太清楚此事宜疏不宜堵,于是此前将思凡者剔除仙根贬下凡界。这很公平,既动凡情便入尘世,让大家看看还有谁能久恋尘寰?” “清瑶二人已是十分幸运了,他们不需要剔除仙根,只是短暂地轮回百世便能参破情爱,得个教训。” 司命势必要给他上一课,但奚殷已不欲再听,干脆起身告辞,只一颗心彻底沉没。 但另有人很快找上门来,是清瑶神君,奚殷脚步便一顿,躲在司命殿外掩去仙身听二人谈话。 清瑶此番来此只有一句想问司命:“敢问司命,我与他的命格都是司命所写吗?” 司命坦白道:“即便神君二人变作凡人,我亦无权书写神官一生的命格。我只在每一世的开头写了一句‘清瑶与云炽二人定会相遇’,来确保你们百世都能见到对方,至于其他便是天道所定。” 奚殷听得怔然,司命竟不向他解释,而是默认清瑶二人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为何? 清瑶已苦笑出声:“原是如此,那我见到的一切便都是真的了,不是他被驱使也不是我被控制,而是个人选择。” “不错。”司命点头道。 “我真后悔。”清瑶一笑,“也许当时我该吃下你给的忘情丹。” “神君,落子无悔,不必回头。” 清瑶重重叹了一口气,语气疲惫:“我已悔悟当时一念之失会令凡人多么困苦,再不敢玩忽职守。凡世一行,爱恨嗔痴,惨伤不已,我太累了,更不知如何面对他,幸好他也不知如何面对我。” “旧盟已逝,俗心已无,该恭喜神君了。” 清瑶望向殿外那棵繁盛的命缘树,枝叶交结,声声清脆,迷惘道:“书上都道情爱甜蜜。” “是刃之蜜甜,有截舌之患也。世情从来都是残酷的,而世人偏偏要把残忍称作无情,其实是因为情才残忍不是吗?”司命淡淡道,“它就像一颗没去心的莲子,外表那样干净漂亮, 吃到最后却发现苦不堪言。” “是吗?”清瑶声音渐低。 “人总要被骗的。”司命停下笔,走过来拍拍她的肩,“就像你一时兴起按图索骥,黑夜里冒险去寻珍宝,却于高桥之上一脚踩空,不甚坠落深渊,你不知道底下是浑浊的河,温暖的湖,还是汹涌的海,但无一例外它们都淹死过人。” “你挣扎着大声呼喊,而后将其他不知情的人吸引过来,但你也没法说这便是你要寻的珍宝就在这底下。” “而后别人也就毫无准备地纷纷坠落了,他们也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你瞧,你以为情爱是珍稀之物,可它其实是那个令人一脚踩空的神秘深渊,总是这样叫人迷惑。” “像是你苦苦攀登上的山其实崎岖不已,景色凋敝,但你已走了太久便不肯折返,苦撑着攀登到顶,结果举目望去,肮脏丑陋,即便你心生失望,在他人询问之时也抹不开脸说一句不好,毕竟你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只能勉强夸赞不是吗?” “司命你根本不信情爱罢。”清瑶听了许久,忽然出声道。 “不,我非常相信。”司命认真看着她,“我深信它便是这样糅合了许多东西的神秘之物,不是纯粹的、温暖的、让人变好的,它是有肮脏丑陋的底色在的,有残忍极端的一面,至于得到的是哪面,全凭天意与个人气运。” 清瑶笑起来,缓缓吐出口气:“我明白了,多谢司命。” “不必客气,我当时亦是想惩戒二位神君罢了。”司命坦然道,“如果你还想忘情丹我也可以给你的。”她摊手变出两颗丹丸,递在清瑶身前。 “不必了,是我们自己没选忘情丹。我想我已对他无意,以后对也不会对别人有意了。”清瑶笑着摇头。 司命便可惜地收回去。 清瑶走了,奚殷却还没走。 他听完司命今日之言,一颗恋慕之心从此便压抑下去。 她对情爱分明看不太起,谈起来的语气似千帆过尽,沧桑如老者。 奚殷想,她怎么可能与斐孤两情相悦,心甘情愿与他结契,不可能的,决不可能! 他一定要救她,此番便去南海求观音菩萨出面。 重蹈覆辙 斐孤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于一颗巨大的石榴之内,身侧是嫩黄的果面,身下是铺满的果实,像一颗颗珍贵的红宝石,但非常柔软。 他还没反应过来,叶瓣一瞬依次打开,他闻到果子的清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身上伤痛全然不见,而手臂恢复如初。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触不到任何伤痕。 一切像梦一般,那场争斗好像并不存在,他没有一丝痛楚。 “苦楝?”他下意识开始寻她。 “别找了,她还在休息,待她身体恢复自然会醒来。”剑灵懒洋洋地提醒道。 “她在哪儿?”斐孤问。 “另一颗石榴里。” 斐孤从石榴走了出来,外头是一间简单雅静的木屋,看不出什么特别,只有那颗巨大的石榴几乎将整个房间占满,斐孤望着那瞬间合拢、消失不见的石榴,不可思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的伤竟全都好了,连手臂也……” “这便是宿心地。”剑灵对他大惊小怪的样子有点嫌弃,“就算你四分五裂了,只要念咒,宿心地都会将你的身体、魂魄一件不差地找回来,何况只是一只断臂,接个手臂很难吗?” “那个石榴是我主人设下的阵法,但凡结契者成了伤者,一旦进入宿心地便会陷入沉睡,直待在石榴阵里疗伤完毕方能苏醒。” “避世之地自然不允许有任何伤痛与争斗,要出去看看吗?” 斐孤点了点头,一推开门便惊讶极了。 宿心地简直就像另一个寂静的人间,山水烟霞,寺庙道观,一应俱全,只是寂静的过分,并无一点烟火气。 斐孤随处走走,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草地上,四处都是水灵的姜花,像一只只纯白的蝴蝶,似展翅欲飞,袅娜非凡,香气甘甜沁人。 “你的主人很喜欢姜花?” 剑灵冷笑一声:“他哪儿喜欢什么花,他以为那位喜欢。”每次提到剑灵的主人他都十分骄傲,这次却是讥讽之意十足,“人家根本什么都不喜欢。” 斐孤默了默,又忽然问道:“你方才说这里不允许任何争斗与伤痛,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剑灵不耐烦道,“好比你想在这里自尽也是不能的,你打碎一面镜子也会立刻复原,你可以施法,但任何试图自伤、伤人的法术施行完毕,都会马上被宿心地抚平。” “这么厉害?”斐孤大开眼界,“世上竟有这样的阵法?这里是真的还是幻境啊?” “哼,当然是真的,我主人耗尽心血创造的地方,每一处都是实打实建造的,不是刹那失效的幻术。”剑灵很烦躁,“小子,你怎么什么都不懂?这都看不出来?” 斐孤笑了笑:“我只是想不到你主人耗尽心力做这样一个地方又为了什么?” “不是告诉过你吗?”剑灵叹了口气,“为了那个人,为了保护她,为了不再让她受伤,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我的主人才打造了这样一个避世之地。”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那位的喜好打造的,不过又有什么用呢,对方甚至没有踏进这里看一看这里的样子,白白便宜了你小子了。” 斐孤也为之慨叹:“我曾看过那本古籍,猜想你的主人是位魔修,但不曾想你的主人竟这样痴情。” “什么痴情,他不过是一个傻子罢了。”剑灵笑得瘆人。 斐孤好奇问道:“你的主人叫什么名字,这样了不起的人物我竟从未听过。” “他早已经死了几万年了,谁会把一个魔头载入史册?”剑灵没有正面回答,“我也早该随主人去的,可惜了生生被她困住,他死了上万年,我被困了上万年,也就不得不成了剑灵。” “你以前都不曾开口同我说话。”斐孤疑惑道,“主人既死,剑便会生出剑灵吗?” “若非你要自尽,我才懒得出声。她等着我开口呢,我便偏不吭声,看她能奈我何?”剑灵咬牙切齿道,“那倒不是,只是我被强行复原,再加上……总之怨气太重了便成了剑灵。” “那位到底是什么人啊?这么过分?”斐孤不解。 “什么人?我怎么配提她的名字?”剑灵又开始冷笑,想起方才在冥府施法救斐孤时,虚空之中他便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视线,冷冷同她对望。 她果真阴魂不散,剑灵糟心得不行,“那位啊。”他卖了个关子,“可是比司命更让人觉得无望的大人物呢。” 斐孤果然好奇起来,还想追问,被剑灵一下子打断:“小子,我当时劝你说你们两情相悦,叫你再努力试试,其实只是缓兵之计。” 斐孤脸色一变。 剑灵语气十分郑重:“你放弃她罢,我不想看你落个和我主人一样的下场。” “为什么?”斐孤问:“难道你说的都是假的?” 剑灵一顿:“那倒不是假的,只是她都伤你至此,即便她真的对你有情,也不保证此刻还有,你又何必呢?” “不会的!”斐孤提高了声音,“仅仅过去一日,怎么就会变呢?” 剑灵叹道:“神佛无心,何况她是司命。我真没见过比她手段还残忍的神了,我主人面对的起码是软刀子,也没像你这么狼狈过,你这……”他像是不知如何形容,“灭门之仇也不过如此罢,她对你真的丝毫不留情。” 斐孤默然不语,抿紧了唇。 “你也不该去招惹人家,白白惹出这么多祸事,也难怪她抗拒。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勉强是不会得到结果的。”剑灵滔滔不绝,“人家一个清心寡欲的神,你何必非要勉强人家?你忘了她罢,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放下她从此逍遥快活,岂不更好?” “我只要她。”斐孤偏执道。 “那你也得要得起才行啊!”剑灵急了,“待她醒来,你信不信你还是得不到什么好脸色。我看她只要有机会都会想杀了你,你又何苦同她蹉跎,非要彼此折磨呢?” 斐孤坚持道:“你说了她和我两情相悦,她是喜欢我的,或许她只是一时生气才这样对我的。” 剑灵:“……你自己信吗?” “我不管!她待我……她曾经待我很好,她以后会对我好的。”斐孤豁然转身,“她在哪儿?我想去等她醒来。” 剑灵简直没话说,沉默良久,认真道:“小子,我真的不想看你重蹈覆辙,你明白吗?” “我也不是第一次重蹈覆辙了,这一次一定是好结果。” “如果还是坏结果呢?”剑灵问,“你又打算自戕?” 斐孤回避道:“不会是坏结果的,她是喜欢我的。” “……”剑灵重重叹气,像是在为他惨淡收场早做打算一般,“不要死,不要为了别人死,大不了你让她给你吃颗忘情丹罢,我觉得这个比较可行,她应该会成全你的。” “我不会吃的。”斐孤继续问:“她在哪儿?” “往前走,榴树左转的那间木屋。” 痛楚 七日后,司命方才醒转。 “为什么她睡了这么久?”简单的木屋内,斐孤守在石榴前,看那颗巨大的石榴无时无刻都运转着淡紫色的灵光,像是汇聚了所有灵气般源源不断地往里输送。 “她伤太重了,她想挣脱牵魂契,将神魂注入了命剑与牵魂契对抗,正是雪上加霜。那个和你对打的人,叫什么名字来着?身上好似有她大半神力罢?她本来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硬撑至此罢了。” 剑灵的语气听不出是揶揄还是落井下石:“这些神仙一个比一个倔,不过我还挺欣赏的,试图挑战我主人的阵法,有趣。可惜,这天上地下,还没人能战胜我主人的阵法。” 斐孤突兀地想:没人能战胜你主人,那你主人又为何会身死道消? 他望着那巨大石榴,抬手去触了触,转念微微叹道:“我是不是真的太过强求了?”那邪气漂亮的面孔上尽是迷茫之色,“才令她也伤重至此。” 剑灵立即来了精神,见缝插针道:“当然了!你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岂不是皆大欢喜?她这性子,我估摸着得和你斗个不死不休,你又何必……” “不对,她喜欢我的。”斐孤打断他,喃喃道,“她喜欢我的……” 剑灵彻底无言,气不打一处来:“算了,随便你。她快醒了,你好自为之,我睡了,别来烦我。” 剑灵再不出声了,斐孤一语不发,只沉默地守着那颗石榴,直待叶瓣舒展,他才猛地起身,刚踏出一步,又犹豫地退后,不知是否该上前。 但司命已然醒转,见了这巨大怪异的石榴,立刻翻身坐起。 这里很奇怪,这颗圆滚滚的漂亮石榴有些滑稽的可爱,她身下通红的果实铺满花床,一颗颗柔和清灵,不似凡物。 她忍不住抬手触了触,闻着甘甜的果香,心情难得有些愉悦。再加上她的身体好了许多,体内灵气充沛,像是泡了舒缓的灵泉,整个人再不复之前的焦躁虚弱。 但在她见到斐孤的瞬间,依旧冷了脸,召出了恨水,摆出攻击之态:“又是你。” 斐孤本是忐忑不已,听她毫不客气地开口,紧绷的神经反而放松了。 他挂上了从前的笑容,平和道:“苦楝,你省省力气罢,在这里你杀不了我。” 司命冷冷打量他,看他面容、手臂恢复原样,环顾四周,除了那颗消失的古怪石榴,不过是一间寻常不过的简单木屋,陈设简单,只有地上的花毯漂亮别致。 “你又在玩什么把戏?”她杀意不减,已然挥剑劈来。 斐孤徒手格挡,剑刃割破他的手心,刹那鲜血淋漓。 司命神情不变,还要再动作,长剑径直从斐孤手心抽回,他依旧维持紧握的姿态,任由剑刃来回割伤他,从他手心发出些微的沉闷声响。 待恨水一抽离,司命便立即凝神施法,欲备战斗,斐孤只笑笑抬起手,叫她看自己完好如初的手心。 “苦楝,我们好好谈谈不行吗?都说了你伤不了我。”斐孤上前一步逼近了她,试图去牵她的手,司命警惕地退后,并不叫他碰到,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我。”他笑起来,桃花眼风流动人,款款温柔。 司命收回剑,面无表情道:“胡言乱语。” “我怎么胡言乱语了?你早同我结了契,已是道侣,你自然是喜欢我才会和我结契。” 司命仍在打量四周,悄悄查探此地,听他此言,冷笑道:“一个幻境也值得你叁番五次提起?幻境而已,我同谁都能结契。” 斐孤再走近两步,温柔道:“可是你同我结的是牵魂契。”他试图去触她的眼眸,被她抬手挡开,他便收回手低声道,“是要两情相悦才能结下的情契。” “苦楝,你分明喜欢我。” 司命面色一滞,眼眸里渐渐有了一丝怒气,她的声音仍旧极冷:“可笑,什么牵魂契,你不觉得有些自欺欺人吗?” “我没有骗你。”斐孤眷恋地看向她的眼眸,轻声道,“彼时你可以给我吃掌哀芝,我又为何不能同你结两心相许的牵魂契?” “掌哀芝借情伤我,牵魂契以情牵系,都是千真万确。” 司命的面色终于变了,再度召出恨水,提剑刺来,冷硬道:“你胡说。” 斐孤不避不闪,固执地看着她:“苦楝,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你喜欢我?” “你还在气我骗你?”剑刃一偏,长剑刺破他肩头,血色蔓延一刹又恢复如初,他的面孔之上甚至没有掠过一丝痛色。 司命厌烦地扔下剑,转身不想看他。 “没有的事,要承认什么?”她推开窗户,举目望去,外头遍地白色姜花,清香怡人,“你纠缠不休,伤我同僚,害我九重天,本就该死。” “可是你已经惩戒过我了,你贬我下九重天,又伤了我好多次。”那个人不要脸地缠上来,从背后抱住她,抵在她肩头,声音闷闷的,同以往一般委屈巴巴,“还不能抵消吗?” 司命烦躁地推开他:“如何能抵消?” “你已经罚过我了。”他被推开又想缠上来,司命冷冷瞥去,长剑一横,他便驻足不前,抬眸望她,像以往受伤了像她撒娇一般期期艾艾道:“我真的很痛,你砍了我的手臂,划伤我的脸,甚至割喉。你明明说过你会护着我。苦楝,我好痛啊。” 司命目光泠然,像厌恶极了他:“是你先伤了来营救我的同僚,砍下他的手臂,割伤他的脸。九重天死去的天兵没喊痛,我被重伤的同僚没喊痛,你又有什么资格说痛?” 她语带嘲弄:“难不成只许你欺凌他人,别人只要还手便是对你不起?始作俑者也敢倒打一耙,我的同僚才是平白无故受了这一场无妄之灾!” 她松开手,任由恨水横于他身前,背过身去,声音淡淡:“至于其他,都是假的。” 情痴 “为什么是假的?难道那是个红线傀儡吗?”斐孤平静问,“难道那不是你吗?” “幻境罢了。”这一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司命便骤然消失在窗前。 她仍旧试图冲出宿心地,施法尝试冲出结界,平原的风吹来,她广袖翻飞,神情端严,一挥手,蕴含着强大神力的红线野火燎原似的遍布天际,似万根利箭一般疾刺入天。 “你走不了。”斐孤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 司命并不回头,却看天际锋利的红线似烟花一般无声无息地湮没,丝毫撼动不了青碧的天空。 花香依旧,风平浪静,她转身冷冷道:“你又困得了我多久?” “天荒地老。”斐孤随手折下一朵姜花试图替她簪上,红线蛮横一挡,纯白的花便无辜地坠在地上。 “苦楝,你总不肯承认你喜欢我,可是你停在这里便是你喜欢我的证据。”斐孤收回手,“宿心地只有结契者才能踏入,这里本就是只有你我的避世之地。” 司命静静听着,心中另有盘算。 “你气我伤你同僚,可是他们所受之伤你都悉数奉还,你还要我如何呢?”斐孤问,“天兵在千年前已死,我亦被你剜心抽骨罚下界,那日梨画领兵的不过是傀儡幻阵,我没有再伤过其他人。” “强词夺理。”司命根本懒得同他说理。 “那你想我如何,你才能消气?”斐孤上前一步,“不要回避我,苦楝,我要你回答我。” 司命抬眸看他,夏日傍晚,姜花烂漫,身后连片的石榴树开着火红明艳的花。他还是那身雅青长袍,似高柳长松,意态挺拔端秀,眉目间却固执得很。 司命亦烦躁起来,一如往常道:“除非你死。” 斐孤垂眸召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你承认你喜欢我,我便自裁。” 司命看他垂下的眼睫,心中立时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怨气,便要不管不顾地开口:“我喜……” 斐孤眼眸亮起来,带了几分笑意,期待地看着她,司命登时觉得自己被耍了,将未说完的字句咽回去,冷冷道:“你先拿出你的诚意,我再回答你,否则我怎知你不是信口开河?” “你想如何?” “千刀万剐罢。”司命挑眉,讽刺道:“也许到时我原谅你了也未可知,你也不必自裁谢罪了。” “一言为定。”斐孤毫不犹豫伸手朝自己手臂割下去,口中念道:“一,二,叁,四……” 他的血一滴滴落在姜花纯白的花瓣上,一点深红显眼得很,皮肉却又飞速愈合复原,那抹血色反反复复出现又消失,混着血气的花香直冲入鼻,司命一瞬觉得有些无法呼吸。 她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恶心,目光似燃着幽冷的火焰落在斐孤身上,紧紧抿唇,咬牙不肯开口。 斐孤全然不知,只是神色平静地握着手臂数数:“二十一,二十二,二十叁……” 他没什么表情,忽然抬手,匕首一转对准自己下颌,薄薄的剑刃从容不迫地刺破皮肉,像是描摹好整张面皮一般,试图再进一步,顺着轮廓将整张面皮割下来。 他手正要用力,司命一挥袖,恨水猛然冲出,狠狠挑落了他手中匕首,剑刃还未深入一分,他的下巴只才沁出一滴血便光速复原。 斐孤手上一空,那匕首沉闷地坠在姜花丛中,斐孤启眸瞧她,弯了唇角:“苦楝,你心疼我。” 司命狠狠剜他一眼,胸口起伏,语气愤怒非常:“你都没有自尊心吗?” 他温柔地注视她,答道:“但有情痴,必无傲骨。” 这句话……司命怔忡一瞬,面前的人恍然与故人重迭。 那是在江南的院落里,春日午后,舟疏亲手栽下的楝树已过十年,楝花开得正好,他坐在树下的藤椅上看书,阳光和煦,他有些困倦,竟昏昏欲睡,书落在怀中。 苦楝便轻手轻脚地收走他怀中书册,随手放在一侧的石桌之上,无意瞥去,是本志怪小说,正停在虎痴一页。 苦楝无聊,随意翻了翻,讲得是一只虎替女子报仇,女子应誓许下终身,后其母亲反悔,对虎愈加不满,出言不逊,虎恼怒而去,母亲劝其改嫁,女子不肯,郁郁而终,虎嗥哭而来,叁载衔山果以奠之事。 很无趣。苦楝心想。但扫到评语却又觉得有些意思:“有情痴者,必无傲骨。虎而痴,是失其虎性矣。然一言不合,掉头竟去,不依然虎性之难驯乎?痴而能傲,是为真傲,傲而能痴,是为真痴。” “在看什么?”舟疏忽然出声,揉了揉眼,抱歉道,“我一晃神竟睡着了。” “你的书,觉得这句很有意思。”苦楝笑着递还给他。 “哪句?” “有情痴者,必无傲骨。”苦楝道,“很有几分道理。” “确实。苦楝,你喜欢这只虎吗?”舟疏看了看,扬起笑容问道。 “我只觉得它有点可怜。”苦楝道:“应誓替女子报父仇,因兽之身却又不能被女子母亲接纳,其实看描述两人相处甚为融洽,她身体抱恙,虎急躁难安,十分牵挂。它一夕离去,实乃一念难平罢。” 舟疏合起书,点头道:“终归虎性难驯,是真傲却不是真痴。” “为何?它于凡人实有大恩,总不能因它钟情于女子便忍气吞声罢?”苦楝不赞同,“众生平等,它为何平白无故要受凡人责斥?” “可是情便是能让对方放下所有傲气的。”舟疏温柔道,“为何要因别人放弃自己所爱之人?” 若他是虎,将她总想拆散他们的母亲藏起来打发了,或是杀了也未可知,他是决不会离开她的。 苦楝皱眉:“放下所有那便失去自我了,又是何苦?不好的感情就要割舍才对。”她摇摇头,“有情痴者,必无傲骨,果然不假,无趣无趣。” 舟疏只是望着她轻轻笑,一如此刻。 司命望向眼前人,不欲同他多说,拂袖而去。 (下一章终于要写到一个重要情节嘿嘿,即将揭晓! 另:虎痴一节出自沉其风《谐铎》) 生不如死 “你在想我,我就在你眼前,你还在想我。”斐孤冷静下来后便对她的情绪了若指掌。 “没有想你。”他追随而来,司命再度化作轻烟散于空中,姜花不停被吹动,遥见天际之中两道迅疾的灵光不停变换纠缠。 “你在想舟疏便是在想我。” “你不是舟疏,舟疏不是疯子。”司命厌烦地停于石榴树尖,广袖一挥,尘屑飞扬,几根红线如箭矢一般刺在他脚步之前,意图逼退他。 斐孤毫不畏惧,飞身追上来,继续胡搅蛮缠:“你在意我,苦楝,你舍不得我。” 她明知即便他动手也会立刻愈合,但还是失控地制止了他,司命烦躁不已:“我只是不爱看人没有自尊地作践自己。” 石榴树哗啦啦地响,火红的花瓣轻飘飘落下。二人不过咫尺之遥,斐孤显然不信她的话,一张笑脸凑上来,司命恼怒地退后,一掌击去,强调道:“别再轻贱自己了,我不喜欢你,你要死便干脆利落地死,少玩苦肉计。” 斐孤生受了一掌,眼见苦楝冷哼一声,别过头飞远了,他笑道:“不是苦肉计,你要我千刀万剐,我只是照做,是你心疼我,舍不得了。”他又召出匕首,拿在手里随意地抛来抛去,温柔道,“你要是想让我再来无数遍,我也可以。反正死不了,若是看我被折磨能叫你消气,我乐意至极。” 司命已离得极远,但仍头也不回地精准打落他的匕首。她根本不想看他真的刮下皮肉来,方才亲眼见他要割下面皮的那种窒息难受还挥之不去,她语气却还是冷冰冰:“疯子。” 斐孤眼见手中匕首再次坠落,心情更好:“苦楝,你就是喜欢我。”于是变本加厉地缠上来。 “没有。”她才不是因为心疼他,才不是。她动手杀他和看着他自己动手总归不一样,她只是不想看别人自残,反衬自己是恶人罢了。 “你主动抱过我,亲过我,还……” “住口!只是幻境而已。”她不停强调,不肯正面回答。 斐孤视若未闻:“苦楝,你有抱过别人,亲过别人吗?你喜欢我才让同我亲近。” “当然有。”司命极力冷静回道。 “你抱过谁,亲过谁?”斐孤一点压力也没有,他之前便匆匆查看过苦楝的记忆,虽不能保证都看完了,即便曾有人送她美貌男宠,她也一概不收,只一心苦修,根本看不到什么暧昧情缘。 “抱过很多人。”司命冷冷道。 “你说谎。加上我,这几万年也不超过五个罢,其余四个还都是朋友之间的拥抱。” “有人抱着你入睡吗?有人吻过你的唇吗?” 司命没来由地想起很久以前,在凡间之时曾有一个小道士偷吻过她的唇,但那也不是什么好事,更不值一提了。 可她还是强撑道:“当然有。” “说谎,堂堂司命满口谎言。”斐孤笑眯眯道,“苦楝,为什么不肯承认你喜欢我,你待我总归是不一样的。” 司命不由一怒,生气地停下,裙摆一落,没入姜花丛中,一样的雪白,似花片蝶翅,动人得很。她冷言刺道:“你是说再也没有人让我一而再,再而叁地想置他于死地吗?那你倒也确实是头一个了。” “那代表你恨我吗?那恨我也好,总归我也是你唯一痛恨的人了。司命不是无爱无恨吗?你恨我了,是不是也算爱我了?” “疯子。”司命气急,痛斥道,“胡搅蛮缠,你不要自欺欺人。” “我何曾……” “住口!别再跟着我!”她恼怒道,“再跟上来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裙摆一扬,她再度消失在眼前,斐孤低低笑开,这次没有立刻去追人。 司命几番心绪起伏,实在烦了他,随意走入一间道观。 但一踏入其间便觉有几分熟悉,竹亭内挂了四只褪色的红灯笼,明明是夏日,竹叶却也是陈旧干涸的墨绿,像一副褪色的画一般,沧桑古旧。灰碧冷落的主殿外只红烛满满,火光摇曳,一口雕花纹的石缸里头落了不少零散的铜板,像是祈愿所用。 司命遥遥望去,正殿之内那模糊的神像,手中那支脱瓣莲花都似曾相识,香案之上的金花笼、白玉盘里头什么也没摆,只有象头瓶里盛着五六支新鲜姜花。。 她四处看着,主殿上落灰的匾额辨不出字迹,她随意摆手,“黄粱梦熟”四个大字立时便显露出来,两侧字迹模糊的的垂联也清晰可见:“入林始信无机事,出世方知有道情。” 她想起来了,是聆音观的陈设,竟然出现在此处。 司命望向那神像,久久伫立。 其实这里应该还有几棵高大的玉兰树的,有一位秉性温柔的俊秀书生,也曾有个蒙着紫纱的瞎眼道士。 她想,今日倒是莫名想起了许多故人。 尘世的旧缘,她早已不在意了,只是这里太旧了,香灰冷落,到处都是那种年岁逝去的苦涩感,她能感觉到,似乎有人在此处留下了太多无法释然的伤怀之意。 因此她离开了这间道观,重新踏入了一间佛寺,其间金佛玉像,楼台亭阁并无异样,寺内青林垂影,檀香冉冉,幽静非常,司命便随意寻了一间简单的禅房和衣入睡。 宝铎一响,铃音清脆,苦楝已身处雷峰塔上,望着那人礼貌颔首道:“尊者,好久不见。” “施主,好久不见。”缘空合掌回礼。 那是舟疏去世的四十年后,她于尘世辗转,再次来到缘空身前,向他求解。 “我有一不解之事,还请尊者赐教。” “请讲。” “有位故人离世已久,他曾救过我,作为报答我许他一个愿望。” 缘空捻着佛珠,静静听她讲。 “百年须臾,凡人生死不过弹指一瞬。我答应了他,陪他一生。” “我看着他变老,逐渐虚弱,而后寿终正寝。”苦楝叹道,“凡人真脆弱啊,他去世那日我在他墓地前待了许久,方作告别。” 缘空手一顿,缓缓道:“施主有何不解?”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看他离世之时很奇怪。” “他对施主很好?” “是很好,他无妻无子,好友极少,身侧只我一人。” “施主喜欢他?”缘空垂眸问道。 “那倒不是。”苦楝摇摇头,“不是男女之情。” “不瞒尊者,因为救命之恩,我用自身修为改了他命数,换了他几十年阳寿。”高塔之上,她静坐在缘空身侧,紫色裙摆长坠,被风微微吹起,“我守着他,就像守着一株自己亲手栽下的花,可是花期太短了,很快便开败了。” “花还会再开的。”缘空眼眸微动。 苦楝道:“即便花会重开,也不再是那一朵了。我不喜欢与凡人打交道便是因此,离别总是来得太快,他们何等脆弱。” “我惯爱独来独往,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不知他去世时的茫然是不是因为凡情。”苦楝脸上依旧是迷惘之态,“那确实是友人之情罢?” “他去世的那日,施主可曾落泪?”缘空并不看她,只捏紧佛珠,垂眸问道。 苦楝摇摇头。 他手一松:“施主还记得上次我同你讲的泣与不泣之事吗?” 苦楝恍然大悟:“记得。尊者讲寺内见佛般泥洹像,座下弟子有泣者,有不泣者。忘情者,故不泣,不能忘情者,故泣。” “不错,施主讲友人之情也许也有些重了,他或许是施主的朋友,可施主都未曾因他的离别伤心,其实施主的心里仍旧什么也没有。” “故人逝去应当是十分伤情的。”缘空道。 苦楝叹道:“也许是我的心太硬罢,我未曾为人落泪过。他下葬之时,我只将他赠我的玉镯一同放入棺内,权作陪葬之物了。” “缘分已尽,施主已做得很好了。”缘空宽慰道。 “我总是很困惑,总是如此。”她的嗓音清妙,语气却是怅然不已,“我以为那是朋友了,可我原来却也不够看重他。” “所谓论迹不论心,施主尽力了。” “论迹不论心……”苦楝喃喃道,低头望脚下莲池,莲叶稀疏,人影模糊,看不清面容。 司命在禅房内静静睡着,睡得却不甚安稳,眉头紧皱。 “你根本就是个行尸走肉,傀儡罢了!” “你什么也不懂,你根本没有心。” 那个时候……司命额角冒出细密的汗,是曳月和她爆发的唯一一次争吵。 “阿楝,我要成亲了。”那天,曳月回眠影山上同她说了喜讯,秀靥含羞,杏眼里满是憧憬。 苦楝很是莫名:“你要同谁成亲?” “是个开糖糕店的凡人,但是他对我很好,他很喜欢我。”她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认识半年了。” 苦楝当即皱起眉头:“人妖不能相恋,更何况你才与他相识半载,如何能定下终身?” “他爱我,我想要人爱我护我,我想要这凡世之情。” “可为什么一定要男女之情?亲人、朋友动辄便能出卖背叛,何况男女之间靠皮相吸引来的情欲。他只是凡人,你是妖,你要如何依靠凡人来爱你护你?” 曳月变了脸色:“阿楝,他会护着我的,他许诺我了会一生一世待我好的,不会有错的。” “怎么不会有错?”苦楝根本不信,曳月贪玩贪吃,最爱人间的新奇玩意儿,性子天真活泼,惯爱去人间玩耍,一个糖糕店的凡人便要她托付终身了,何等荒唐? “他愿意为我豁出性命,当时有山匪,他拼死相救,足见真心。”曳月笑起来,甜蜜不减,“他很宠我,起早贪黑给我做许多花糕甜饼,给我买漂亮的钗环首饰。” 苦楝跟吃了苍蝇一样,摇头道:“曳月,你是妖,不是猫猫狗狗,为什么要他来宠你?难不成放着好好的妖不当,你要去当他圈养的宠物?你知不知道那些被宠爱的猫猫狗狗随随便便就会被他们丢弃?” “还有,他开糖饼铺子,不给你吃他也得起早贪黑做好糕点,卖给客人以此谋生。更别提什么钗环首饰,你难道缺吗?这些东西你难道不能自己买吗?” 曳月面色已十分不好看了,苦楝却还在继续追问:“你告诉过他你是妖吗?若他知道你是妖,还愿意为你豁出性命吗?到时候你与凡人相恋,被哪方仙者道人发觉,你又能有什么好下场?眼下他愿为你赴汤蹈火,来年他便能置你于死地。” 真话太难听了,苦楝那时太冲动,也不管曳月能不能接受,言辞毫不客气,句句尖锐,“人心复杂,他此刻的真心不代表他能永远真心。” “够了!”曳月彻底冷下脸,柳眉倒竖,“我是来告诉你喜讯的,你不祝福便罢还口出恶言。” “阿楝,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你以为你便什么都懂了。”曳月一字一句道,甜美的嗓音提高了便很有几分尖刻,“你以为你是谁呢,这是我的事,轮不着你来管!” “阿楝,你知不知道,你永远铁石心肠,自以为是。”曳月轻诮道,“你不懂情,我不想和你一样,你什么也不懂,你根本没有心。” 曳月似是不吐不快,将所有对她的不满一个劲地倒出来。 “凡人很好,心也是热的,不像你冷冰冰,这也看不起,那也瞧不上。你太自爱了,阿楝,我一直觉得你太爱自己了,傲慢自大,惯爱权衡利弊,不愿意付出也不愿意去爱人,其实就是自私自利。” 苦楝迟怔着抬眸看她,面色还是极镇定的。 “我爱他,我愿意为他冒险为他付出,哪怕受伤也不会后悔,而你,从来都不愿意冒险。” “你根本就是个行尸走肉,傀儡罢了!” 山风一吹,林间鸟儿被她们二人高声吵闹惊飞,苦楝没再接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曳月全然不理她,眼神里都是怒气,一通发泄完便转身大步离开,徒留苦楝待在原地。 苦楝那时留在原地太久,被好友斥责令她一时僵硬,但更多的是困惑。 为什么?为什么曳月说她是傀儡,是行尸走肉? 因为她冷硬的心便是行尸走肉吗? 因为她不追逐凡情便是傲慢自大,自私自利吗? 可是谁稀罕呢?她不稀罕啊。 为何世情不是情?为什么男女之情才算情? 为何不追寻权力财富便是品行高洁,而不追求情爱便是行尸走肉,傀儡一只? 为何?那么佛门道家岂不都是行尸走肉,诸天神佛岂不都是一群傀儡? 她不是傀儡,他们才是被操纵的傀儡,自堕欲海还沉沦不知。苦楝默默想。 她不懂,她不明白。她为曳月的说辞感到难过,默默待在眠影山困惑地想了一夜。 曳月是她最亲近的朋友,可原来在她眼里,她竟是这般的。 她还是有些伤心,但她也不会因为曳月那些话便觉得自己是行尸走肉。她不认同的事永远不会认同,无论他人如何贬低,她都是她。 次日黎明破晓,苦楝干脆利落地离开了眠影山。 一别十年,再见便是雷峰塔下。 那时曳月的夫君不见了,留书一封,道是被雷峰塔上的缘空带走。曳月便追逐而来,要缘空交出她夫君。可是缘空根本未曾见过她夫君,这雷峰塔内只有白蛇,曳月不信要硬闯,反被缘空劝诫人妖不可相恋,勿再执迷。 曳月自然更坚信是缘空捉了她夫君,出言不逊,再叁挑衅后见缘空不理,便要硬闯雷峰塔。 缘空这时才严肃起来:“阿弥陀佛,施主,此处没有你所寻之人,若要硬闯雷峰塔,我便不得不出手了。” 曳月不过一只六百年修为的刺猬精,法力低微,生性胆怯,但此刻为了她夫君,不管不顾,刺藤一甩便直冲缘空而去。 “阿弥陀佛。”缘空闭眼叹道,一伸手,法杖徒然现于手中,佛印一开,轻而易举便将曳月手中刺藤击碎。 曳月脸色一白,法杖已凌空横来,佛光大作,数道佛印笼罩于她,她一时动弹不得,冷汗涔涔,才察觉眼前人修为深不见底,自己受这一杖定然打回原形,修为尽失。 法杖已然极近,曳月睁眼死死看向雷峰塔内,凄楚大喊:“锋郎!” 没有回应,她流下泪来,闭眼准备受死。 金光忽然一晃,一道紫色身影忽然挡在她眼前,紫光暴涨,妖气四溢,一柄楝花断纹的长剑勉强挡住了那金色法杖,长剑与法杖交击,一声脆响,恨水哀鸣坠地。 “阿楝?”曳月颤声道。 苦楝胸口生受了法杖一击,一口鲜血便呕出,强撑着挡在曳月身前,不敢松懈地召出紫绫去格挡,轻声唤道:“还望尊者手下留情。” 那声音一出,缘空亦闻到浓烈的楝花香气,一睁眼,眼神便是一变,紫绫如蛇般缠上法杖,缘空已然收手,法杖立回,紫绫便轻飘飘坠地。 “多谢尊者。”苦楝颔首道。 “阿楝?”曳月着急地去扶她,苦楝回身瞧她,不过十年,昔日灵动明媚的少女已是满面风霜,她惯爱漂亮明亮的首饰,尤爱花簪金钗,玉镯银铃,如今却是布裙素簪,细白的腕上空荡荡的。她明明不会衰老,眼眸之中却难掩疲惫,周身都是沉闷之气。 苦楝低声道:“曳月,你要找的人真的不在此处,雷峰塔内只有白蛇,那个凡人骗了你,他早就跑了。” “什么?”曳月面色一变。 “曳月,你还信我吗?”苦楝抬手随意抹去唇边血迹,叹道,“他是发现你是妖了,骗你来此处,想要置你于死地,如今已同别的女子私奔了。” 曳月似五雷轰顶一般哑然良久,看苦楝惨白着脸望向她,心知苦楝不会骗她,强笑道:“我……我……” “去罢,你一看便知,他在湖悬镇远青客栈里。” 曳月迟疑地看了看高塔之上,顾忌道:“可是他……” 苦楝摇摇头:“无妨,你去罢。” 曳月低头道:“多谢。”而后飞身离去。 苦楝飞上高塔,徐徐坐于缘空身侧,再度谢道:“多谢尊者。” 缘空不看她,掷出一丹丸,扔在她怀中,冷声道:“你不要命了。” “谢尊者。”苦楝捡起怀中丹丸服下,顿觉枯竭的精气刹那似枯木再生,心神稳固,“我知尊者最是慈悲,自然不会下重手。” 缘空眉眼冷冷的,还单手朝她行了一礼:“阿弥陀佛,我方才便是要收她。” “她并非故意的,只是被他人所骗,还望尊者恕罪。”苦楝一听他还揪着曳月不放,有些着急地向他解释。 缘空瞥她一眼,转着佛珠沉默半晌,“她便是那个和你吵架的朋友?” “是。”苦楝应道。 “你竟还要救她?”缘空语气罕见地有了些许不满之意。 “她待我很好。”苦楝笑了笑,“非常非常好。” 那是叁百年前,苦楝路过静水镇,时值大旱,叁月未有雨,草木枯死,河流断竭,水贵如金,哀嚎遍地。 她被一名男童抓住裙摆,讨要水喝,她一时心软便变出一玉壶给了,那壶中水源源不断,甘甜至极。谁知那男童便抓着不放,声泪俱下地哭诉多么缺水,她是他遇到最好的人了,求她能不能多带些水来。 也是她蠢,见那男童面黄肌瘦,不仅给出了那玉壶,还应承了他的请求。 她那玉壶之中不过是收集的花露,并不足以为静水镇降雨灌溉,于是她便去偷了心无观的橼水珠,施法掷入静河,当日便下起大雨,河水再生,源源不断。 村民大喜,纷纷接水回家,苦楝只想借叁日橼水珠,叁日后便物归原主。 可没曾想,男童大肆宣扬都是她降雨,至第叁日,村民便一拥而上,磕头跪谢,百般感激,要留她吃饭。 她推辞不过便赴了这场精心准备的鸿门宴。 欢声笑语中,一杯接一杯的米酒不断灌下,苦楝不知道怎么失去知觉的,再醒来便是在桃木棺中。 她周身被五把桃木剑穿透,叁窍涌血,五脏皆伤,心脉刺入的那把桃木剑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密密麻麻的符纂贴于她周身,眉间、心口、唇边,一处不漏,桃木棺每一刻都在削弱她的法力,她根本动弹不得,在剧烈的痛楚中,勉强打起精神去听外头动静。 “道长,就是她偷了橼水珠,是这孩子亲眼所见,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若不是我们通风报信,这妖孽还逍遥法外呢!”一道道谄媚的声音响起。 “是啊,道长,这棺材还是全村人掏光家底凑出来的,请最好的工匠打造的上好桃木棺!您瞧!” 回应他们的声音中气十足:“这橼水珠我们一定会带走的,既是她无意落在你们镇,也该物归原主。” 那边村民惊慌失措:“可是与云道长答应我们,只要擒了偷盗橼水珠的贼,便能想法子帮我们降雨。” “是啊,道长求求你们了!我们不能没有水啊!”不断的磕头声咚咚响起。 “这个你们放心。”另一道年轻些的声音响起,“这蛇妖道行高深,如今我们将她封在棺内,镇压于静河水底,静河的水便不会枯竭。” 苦楝躺在昏暗的桃木棺内,费力地睁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她连手指都蜷曲不了,于是她也看不见这桃木棺外横了多少铁链,棺木外又贴了多少张血符。 “那便好!事不宜迟,我们赶紧把她沉河罢!” “是啊是啊!把她沉河!把她沉河!” “沉河!沉河!” 雀跃的声音一道接一道,有微弱的担忧声突兀地冒出来,:“可是这妖孽不会逃出来罢?要不要把她的妖丹剖出来,那些妖怪不都是没了这个东西就没命了吗?这样我们也不用担惊受怕。” 苦楝记得这道声音,是一个对她最为恭敬的年轻村民,看上去温顺老实,但他提出了最狠毒的要求。 那几位道长也是一惊,似乎惊讶于他们提出的想法过于残忍,迟疑道:“这……若只有她的妖丹,静河的水不出一月便会枯竭,需要人祭。再者说,这桃木棺内外都贴了我们师祖留下来的血符,法力高深,这蛇妖是逃脱不了的。” 而后,一樽耗费全镇村民钱财打造的最为昂贵的桃木棺,在那日沉入了静河水底。 “那个时候。”佛塔之铃微响,苦楝望向远处,淡淡道,“我很痛苦。” “很想死。” “恨不得立刻一死了之。” 缘空没有表情地转头看向她,手中佛珠都快被捏碎,莲池的鱼儿躁动起来,纷纷跃出水面,似是痛苦不堪。 苦楝惋惜道:“可惜死不了。” 她被五把桃木剑贯穿,躺在冰冷的河底,每时每刻痛不欲生,在这漆黑的棺木中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叫做人祭。 桃木乃是仙木,驱邪镇妖不在话下,她身上刺入的五把桃木剑打开了她的关窍命门,流出的妖血注入静河便能再生水源,而那些村民打造的棺木加上血符便似命阵一般,无限延缓她死亡的时刻,一分一分地耗尽她所有妖力,将她每一滴血利用干净。 他们喝的不是水,而是她的血。 这哪是什么河,分明是她的墓地,那些人竟还能喝下死人的血水。 彼时的恨水尚是妖剑,她在桃木棺中,根本召不出恨水来对抗这些血符,只有紫绫不是妖物,勉勉强强能钻出来试图抽出她身上的桃木剑。 可是太痛了,她没有精力驱使紫绫,它动一下,抽不出剑,她的伤反倒更深一分,血流出来只白白化作那些村民饮下的水。 几番折腾,紫绫便不敢来抽剑,而试图去钻出桃木棺,而苦楝已经不抱希望,只日复一日闻着浓烈的楝花香气扑鼻而来,现了大半原形,头发渐渐全白了。 她不是不恨,而是没力气去恨了,生不如死之时便只想求个解脱。 她睁不睁眼都无所谓,入目反正一片漆黑,她更不想听外界的声音,听到的只是村民笑嘻嘻地道这水很甜,还有花香,一听后更是恶心不已。 不曾断绝的痛楚,不断被抽走的法力与生命力,她一直在期盼,期盼到死去的那一天。 没有等来死亡,等来一只叁百年道行的刺猬精。 “是她救了我。” 叁百年的浅薄修为根本触不得这樽桃木棺,更碰不得这些心无观开宗师祖留下的强大血符。 但曳月做到了。 她用刺藤砍下了捆绑棺木的铁链,徒手一张一张地撕下了那些密密麻麻的血符,费劲地推开了尘封已久的棺门。 苦楝睁开眼的时候,隔着冰冷的河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血色,听到那人惊吓的抽气声。 “真的是你,苦楝?” 苦楝虚弱地应了一声。 “你等等我啊,我马上救你。”曳月满手是血,手心被血符击伤,又碰了桃木棺,当真是血肉模糊,但她忍着痛继续一张一张地撕开她周身符咒。 血一滴接一滴落在苦楝身上,曳月痛得龇牙咧嘴,直到一双手根本不能看时,苦楝周身符咒才彻底撕下,但她太虚弱了,依旧动弹不得。 “这剑……怎么办啊?”曳月苦着脸,手足无措。 “你替我拔罢。”苦楝太累了,“或者……” ——或者杀了我也行。 “那我动手了,你忍着点。”曳月颤抖着去握住心脉那把桃木剑,几乎是一贴上,苦楝便听到曳月皮肉被烧焦的声音。 但她忍着,只提醒苦楝道:“对不起啊,你忍着点啊。” 闷响一声,抽出剑的瞬间,苦楝说不出是痛楚更多还是解脱更多,但曳月眼疾手快地在她心脉一点,止住了她流失的妖气。 “你忍着点啊。”曳月带了哭腔,眼眸里蓄满了泪水。 “到底是谁把你害成这样啊?根本不是人能做出来的啊。”她哽咽着继续去抽剑。 苦楝气若游丝,冰冷的身体抖得厉害,却不合时宜地想笑一下。 不,恰恰是人做出来的。 但她已说不出话来了。 直待曳月抽走她身体里所有的桃木剑,才抹掉眼泪来带她走。 苦楝虚弱地望向她,她白了几分的面孔上被满手血迹抹得乱七八糟。 “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曳月。” 血符四散,曳月一边回答她,一边将她拖出桃木棺,施法带她逃离静河,两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此处,出现在阴沉的天空中。 苦楝久违地闻到了陆地上的味道,夏日,风中青草的味道比她的血气好闻多了。 她满头白发,人身蛇尾,面目之上全是褪成白色的蛇鳞,看上去和怪物无异,没什么力气地倚靠在曳月身上。 “要下雨了。”曳月扶着她,脆生生道,“我带你回眠影山。” 苦楝点点头,抬头望天,只见阴云密布,雷声滚滚。 当日下了整夜的雨,而苦楝回到了曳月的洞府,被曳月喂了她偷藏的唯一一颗保命的千年人参。 苦楝身上的法宝都被那些道士村民搜走了,已什么也不剩。曳月的双手涂了厚厚的自制灵药,缠上了厚厚的纱布,待苦楝面色好了些,便小心翼翼地问她:“苦楝,你被困在那里多久了?” “没多久。”她哑着嗓子回道,看曳月显然松了口气。 不过是二十年罢了。 这一整夜苦楝并未入睡,倚靠着石壁勉强躺在洞口远远望去。 泼天大雨几乎笼罩了这整片天。 她能听见有人在哀嚎惨叫。 静水镇从前缺水,今日却迎来了太多不必要的雨水。 静河翻涌,咆哮着吞没村庄,大雨冲垮了山脉,洪浪滔天,连心无观也被淹没,道符没有施法,被浸在泥水里,全毁透了。 而镇观的橼水珠下落不明,不知不觉竟落入了泥泞的洪流之中,致使水势暴增。这些叁脚猫功夫的道士们失去了祖师爷的法宝道符,更是不堪一击,白白淹死在洪涝之中。 苦楝躺在洞府内轻轻地笑,惨白的面容上一双眼眸笑意冰冷。 她用仅剩的法力去探查,看到昔日出卖她的那个男童早已变得肥头大耳,在湍急的洪流里像只蠢笨的猪一般垂死挣扎,河水淹没了他的口鼻,不是带着花香的清水,是泥泞恶臭、淹死了许多人的尸水。 那樽困了她二十年的桃木棺被洪浪冲烂,浮白泡发的尸体一具接着一具。安静温暖的洞府内,曳月裹着手安然入眠。苦楝轻轻地笑,看洞外雨水连天,眠影山生机勃勃,青草香接连不断。 而今夜的静水镇,无人生还。 (终于写到这里!想不到叭叫阿楝的不是尊者,是苦楝的小姐妹!静河水底 苦楝醒的那章一笔带过的还有人记得吗?终于写到了,天啊,大结局又近一步) 天道 雨停了,山里也渐渐明朗起来,苦楝仍旧十分疲惫,本打算回梁渠山养伤,曳月阻止了她,怕她重伤回去有其他妖怪挑衅,她无力抗衡。 “你认识我吗?”苦楝在河底躺了太久,实在厌烦,于是仍旧倚着石壁坐着,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曳月一边耐心地给她梳头发,十指翻飞,将那稻草似的白发拢在一起,一边抹上了一些不知名的药水,散发着清甜的草药香。她笑道:“我在即翼山曾见过你,你的绸带很漂亮,紫色的我很喜欢。” “那天我在静河旁洗桃子,谁知被水鸟叼走了,掉进河里,本来我也想算了,可是它还把我的蝴蝶钗也给衔走了,扔进了河里。我怎么施法也召不出来,于是只得亲身踏入了河底。” “果子没了,倒是随着簪子见到了一樽发光的古怪棺木,到处贴满符纂,看着叫人害怕。我本来想走的,可是看见棺木边缘那节紫色的绸缎,簪子又掉在那儿,我想了想便试探着打开了它,没想到果真是你。” “我不记得你。”苦楝犹豫道。 “你当然不记得我啦,我又不起眼。”曳月给她长长的头发涂满药水后,终于满意地松开了,“那时候即翼山上最出名的不就是你们叁位吗?其他的小妖怪哪儿有姓名?” “你曾退回过一只猫妖,让妩盼不要责罚他,那只猫妖是我朋友的哥哥,她跟我说了好久,担心坏了。” 苦楝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妩盼最爱给她送男宠,她都一一退回。 “多谢你。”苦楝对她道谢,看曳月装作不经意地遮去对面的梳妆镜,一边道:“好了,过几日头发就会和以前一样啦。” 曳月人很好,很细心,会偷偷潜回梁渠山帮她把她的丹药法宝带回来,也会去山下买许多人间的玩意儿拿回来。她喜欢漂亮的首饰衣裳,都会成倍地买给苦楝留一份,尽管苦楝也不怎么穿戴,但二人的关系却是越来越亲近,之后苦楝便待在眠影山过了将近叁百年,直至那年分道扬镳。 雷峰塔上的苦楝面色平静,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的眉眼依旧是冷淡的,“那叁百年我仍旧很迷茫,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逃出静河的那日,静水镇与心无观的人都死了,不是我动的手。”她笑了笑,“是天道。” 她根本没有力气动手,只是知道一旦她的棺木失守,静河的水必定加速干涸,可没想到有那么一场汹涌的雨。 她太累了,倦怠得甚至没办法自己拔出身上的桃木剑。 那颗心太疲惫了,没法再动什么念头,要是让她看看这场死气沉沉的笑话,她倒是可以一看。 “静水镇的人二十年前就该死了,是我和心无观的人改了他们的命,让他们多活了二十年。”远处的树哗啦啦地吹,她漆黑的大袖被风吹开,仍是端坐的姿态。 莲池中的鱼仍旧急躁地跃出水面,叮咚叮咚的声音响个不停。 “所以天道惩罚了我,也收走了心无观道人的命。”她的目光投向这片高远的天,缘空清澈的眼眸里只倒映着她寂寥的侧脸,“其实,积德行善本来就是个谎言罢?” “为什么诸天神佛不肯施恩,却要修道者积德行善?这天隔得那么远,他们看得清尘世吗?是不是雾里看花,还觉得这人间的一切美轮美奂? “我渐渐发现,其实凡人并不信奉神佛,而神佛亦不在意凡人这些琐碎的尘世苦难。” “就好比心无观明明有橼水珠却不肯拿出来给静水镇村民一用。”苦楝的笑容那么淡,“那些村民明知道我是妖,竟也大着胆子处心积虑地来利用我。” “神仙解决不了的事,竟要一只妖来解决,何等荒谬。” 缘空怔仲不已,不知如何开口,苦楝却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尊者去看过这人世间吗?在西天之时会从天上望下瞧吗?” “我……”缘空迟疑了良久,终究摇头了。 “那便是了,原来一切都是谎言。”她自然地点点头。 “我想,其实我也很伪善。”苦楝继续道,她的脸上张扬过一些复杂的情绪,“那些善事是我真的想做,还是被推着走?” “我总在学,学人世之道,学着惩恶扬善,试图理解凡人。可是我学得太差,也真的不懂,如果恶是不应该的,为什么神仙不抹去这些人?” 她语出惊人,缘空只是包容而体谅地看向她,眼中的怜意隐在最深处。 “我一直很茫然,我在这人世学了个四不像。我开始不断思考,为什么总有人莽撞地来求我,逼我施舍,而我还会接受?我又到底为什么总要主动地插手别人的人生?” “也许真的是傲慢,也许是轻蔑。”苦楝想了想,“可能我只是觉得他们微不足道,一点小忙轻而易举,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而后便是步步错。” “静河的二十年轻易毁去了我这两千八百年来的苦修,只剩了九百年道行。” “而后才明白,也许泛滥的慈悲便是另一种隐秘的恶。” “施主吃了许多苦。”缘空没有替她解答,只是沉默良久发出这一声喟叹。 “是啊,真的好苦。”苦楝大方承认了,随意别了别鬓边跳跃的发丝,“我真的不想吃苦,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吃这么多苦。凡人很苦,为什么妖也要这么苦?是不是只有神仙不苦?” 缘空张了张口,只剩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苦楝也并未追要他的答复,她像是觉得好笑,继续讲道:“尊者你知道吗?我真的很讨厌桃木,非常非常讨厌。” “八百年我曾被桃木剑一剑穿心,我想这一定是我最后一次受此重伤。”她轻笑出声,笑声清脆动听,“然后呢,后来受的伤却一次比一次更重。” “年少自恃心高气盛,仗着那点修为总觉得自己有通天之能。” 她自嘲道:“简直是异想天开,可笑至极。” “总要摔得那么惨,跌得那么重,才发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的语气那么轻松,“连几个道行低微的道士都能凭借着几把桃木剑和一些传下来的道符轻易置我于死地。” “原来我那么不堪一击。” “我躲在眠影山的叁百年也不怎么想修道了,有种得过且过的放任感。”她转眼看缘空,“结果,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安稳,没有人世纷扰,形形色色的各路人马。” “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为什么要修道了。” “我可能有点累了。”她的嗓音极为动听,此时却露出了一点迷惘与倦怠之意,像风中细沙一般,朦朦胧胧,若有若无。 “累了就停一停罢,待你想修道之时再行修炼亦不迟。”缘空从颈间摘下那串玉色佛珠,摊在手心轻轻递给她,垂眸道:“这个赠你,以后便不会有人再能伤你了。” 苦楝静了静,目光下移,落在他干净的手心,那串佛珠没有一丝杂质,比月亮还干净,是她初见他之时便见他一直挂在颈间的。 苦楝心知能被他随身佩戴的东西,定然是了不得的法宝。 可是…… 苦楝摇摇头,并未伸手,客气地拒绝了:“多谢尊者美意,只是佛珠这等圣物并不是我一只妖能触碰的。” 缘空眼睫一颤,这才望进她的眼睛,她笑了笑:“这串佛珠与我而言,也许同桃木无异。” 缘空手微微一抖,那串佛珠便从高塔疾速坠落,苦楝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接,那只伸出的手却迟疑了一瞬,她停住了,转而施法令紫绫去接。 在那串佛珠坠入莲池前的一刻,灵动如蛇的绸缎稳稳地卷起佛珠,呈在缘空眼前。 缘空的手指抚过紫绫,重新拿起了那串佛珠,那张俊美的面孔上平静无波,他道:“是我思虑不周,抱歉。” 苦楝摇摇头,转头说起曳月之事了,也就有了后来那句“总有例外,那便杀之。” 但她没能装睡太久,便敏锐地察觉了曳月的悲痛之情。 苦楝眉目一皱,变了脸色,倏然睁眼,起身便要离去。 “施主且慢!你要去何处?”缘空叫住她。 “去杀人。”她站在风里,不施脂粉的面孔上平静如水,缘空凝望着她,那身紫裙黑裳依旧是那般浓重的色彩,纠缠的长发被风拨乱,身影却一如既往地纤细单薄。 “施主并未动杀心,又何必参与这一场纷争。” “从前我与她争论,便不是为了争个输赢,论个高低。”她回头道,“我之所以阻止她,不是想看她痛苦,而是怕她痛苦。” “如今她很痛苦,我便要帮她。” 苦楝也很希望那个凡人能不像她说的那样,也盼着是段能令曳月幸福的良缘。 可惜,偏偏一语成谶。 十年而已,曳月不再快乐了。 “我不会纵容施主伤人的。”缘空道。 苦楝回身,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右手已然握住恨水,执剑而立,决然道:“那便请君赐教。” 晚钟一敲,梵音再响,高塔之上,气氛一时剑拔弩张,紧张不已。 缘空静静看她。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使剑,剑锋正对着他。 (苦楝从前就也翻脸不认人哈哈哈,天大地大朋友最大,两边都是朋友的话,取弱势方) 交颈而卧 湖悬镇,远青客栈。 曳月满脸焦急地追寻而来,果见客栈之内梁锋正与一名丰满妩媚的女子依偎在一起。 “露娘,这么多年,曳月一无所出,我都多加忍耐,没成想竟是只妖孽!她骗的我好苦啊,害我年近而立膝下无子,愧对列祖列宗!” “如今细想种种古怪之处,原是我太过天真心善。” “二十几岁的妇人,成天吃穿打扮,不知节俭,尤爱买金银首饰,几乎掏空家底,我再叁暗示她才有所收敛。她爱吃的桃糕,日日吃几笼也不厌倦,整日缠着我做桃糕,露娘你不知,我闻着桃子的味道都想吐。” “如今幸好被那道长识破,我才能逃出生天,再不过从前的日子了。” 曳月站在门外,一时手脚发麻,回过神来,回想这十年情意,真如当头棒喝。 从前浓情蜜意之时,那真诚少年许诺一生一世给她做喜欢的糖糕,给她买天底下最好看的首饰钗环,成婚后没多久便明示暗示叫她卸下那些打眼的首饰,不要穿得花枝招展,委婉表示怕街坊邻居说闲话,她便摘下了她喜欢的步摇发簪,再也没看过那些亮晶晶的首饰与时兴衣裙。 经年累月,梁锋已不复少年时的气质容貌,她的容貌却未曾更改,她怕人发觉也要施法将自己的皮相粗糙一点。 可是她明明是最爱漂亮的。 这么多年,她陪着梁锋起早贪黑经营铺子,每日都采摘了最新鲜的果子送回家,而他说他早腻了,闻着就想吐。 一个糖糕能吃十年的人原来只有她,是人都要厌倦的。 她不是没有发觉他待她早不复从前,只是她还记着最开始的时候,那明朗纯真的少年如何小心翼翼地替她戴上那支漂亮的步摇,将糖糕揣在怀里送给她,一脸紧张地问她好不好吃。 “可是锋郎,她会不会伺机报复我们?”那女子是梁锋远方表妹,从前有曳月在,他对她最是不屑一顾,如今看来却是可笑。 “不会的,况且我照着那道长所说骗她去了雷峰塔,那里的大师法力高强,她必死无疑!” 曳月脸色发白,身形一晃扶住门框。 “你告诉过他你是妖吗?若他知道你是妖,还愿意为你豁出性命吗?“ ”眼下他愿为你赴汤蹈火,来年他便能置你于死地。” 苦楝竟一句也没说错,她的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 门里的人被这动静一惊,就要出来查探,曳月不知为何,反而仓皇得很,一个法诀便消失不见。 明明被伤害的是她,她却如丧家之犬一般落荒而逃。 深灰的巷子里,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有笑声清脆的孩童撞到她,哇哇大哭,被父母抱走。 她回身,姣好的面容上是茫然无措,只呆滞地望向那一家叁口,想起从前梁锋怎么许诺不在意她能否孕育子嗣,忽然痛哭出声。 那一家叁口被她的反应吓倒,抱着孩子加快脚步离开了。 她是妖,是没办法和人孕育后代的。 而这竟也成为他口中的欺骗。 她从来没有这么难过,一边走一边哭,天光正好,秋日到处是桂子飘香,但她却觉得天忽然灰暗下来,而她的心再也不会明亮起来了。 女子无助悲痛的哭声回荡在这空荡荡的巷子里,曳月的脚步忽然一顿,朦胧之中看到尽头处一袭紫裙,苦楝正皱着眉头看向她。 曳月下意识开始擦眼泪,试图平复情绪。 而苦楝已然走近,冷静地问:“他死了吗?” 曳月一怔,摇头,苦楝便点头,自然地举步向前。同她擦身而过的一瞬,曳月拉住她的手,强忍着眼泪摇头道:“你别去。” 苦楝回头,望向她哭红的双眼,曳月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阿楝,是我输了。” “他……这也合情合理。” “我也该醒了。” 苦楝面无表情:“合情合理?这就是你要的情理?” 曳月鼻子一酸,眼泪又大颗砸下来:“是我自己执意要同他在一起了,如今也怪不了他。” “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而已……”曳月咬着牙,不停吸鼻子,试图忍住眼泪。 苦楝叹了口气,轻轻抱住她,拍拍她的肩:“你就是心肠太软。” 曳月回抱着苦楝,再没有顾忌地痛哭出声。 一炷香过后,两人坐在小路边,曳月眼角鼻尖还是红红的,心情却已平静不少。 “阿楝,你的伤还好吗?” “没事了。” “我……那一天很抱歉,我不是故意想伤你心的。”她转头看向苦楝,认真道,“我第二天就回眠影山来找你了,你却不在那里了。我又去梁渠山,可是你依然不在。” “没关系的,我当时虽有些恼你,不过很快也就消气了。”苦楝笑了笑,“我随处走了走。” 曳月就低下头,有些无措地揪裙子。 “现在你要怎么办呢?”苦楝问道。 曳月脸上也一片迷茫:“我不知道,也许四处散散心,也许再寻一个爱我的人。” 苦楝讶然,紧拧着眉:“你还要谈情说爱?” “被他爱过的这些年虽然也有痛苦,可是最开始的时候真的很温暖。”曳月道,“我总不能因噎废食罢。” 苦楝简直心梗,完全不能理解。 曳月却继续说道:“阿楝,其实我本来就很没出息,我不是你,不够聪明,于修道一事上也并无天资,这些年来其实过得无趣,唯有被人爱的时候觉得生动又热烈。” “我只想被人爱而已。” “虽然还是很受伤,可是当初是值得的。他不够爱我,我想我总会找到一个真正爱我的人。” 苦楝看她坚决又迷惘的神情,只想到在高塔上与缘空的对白。 “她不会想杀那个凡人,施主也一如当初阻止不了她的。” “为什么?如果我连我的朋友都不能阻止,眼睁睁看她受伤,那么我到底能改变什么呢?” “人各有志,这是她的选择,自然不是施主可以插手的。” 她深深一叹,从袖中拿出一支光彩夺目的凤钗,别入曳月的发间,那一支耀眼精致的凤钗同曳月周身朴素简单的一切格格不入,但苦楝轻声道:“你去罢,希望下次见你的时候,你是快乐的。” “别再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 曳月摸了摸那支钗,颤声道:“阿楝……” “这把剑给你罢,人世行走难免受伤,危急时刻,它可以护着你。” 曳月法力低微,那把楝花断纹的长剑于她而言,足以在性命攸关之时回护于她。 “阿楝,我不要你的剑。”曳月推了推,“我虽然没出息,但还是不能拿走你的命剑。” “我会好好的,下次见面我一定过得很好,若有如意郎君,我一定再叁考验他,再带他来见你。” 苦楝一听她说如意郎君就头痛,叹道:“那这个给你罢,危险时可以唤我。” 她递给曳月的是一只银链,上头坠满了精致的银铃铛。 “那我就不客气了。”曳月顺手戴上,纤细的腕上铃铛声清脆动听,“阿楝,你一直都是待我最好的人,那日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无妨。”苦楝包容地看向她,“真的没关系。” “但愿你运气再好些罢,能够遇到那个如意郎君。”她叹了再叹。 “我知那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我还是想要一份恒久的爱。”曳月笑起来,“别担心我,你飞升之前我一定带我的如意郎君给你瞧瞧。” “我想,这应当还是比修炼成仙来得容易的。” 苦楝失笑,无奈道:“好罢。” 这一日,在橘色的晚霞里,她们再度分别,曳月的身影依旧沮丧而失落,但她大步奔向前了,只剩苦楝仍旧迷茫不已。 “你回来了,施主。” “果如尊者所言。”苦楝没有方向,总会回到缘空身边,她又轻飘飘地坐在缘空身旁,带来一身桂子清香,“我不明白。” “世上的人并不个个都如施主一般果决,总有顾忌,总有留恋,总有诸多不舍,这才是常态啊。”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苦楝评道。 “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她能抽身离去已然很好。”缘空温和道。 “可是她还会踏入下一个陷阱的。”苦楝忧心道。 “施主不也踏入了许多陷阱,直到叁百年前才有所倦怠?”缘空轻轻拨动佛珠,“世人求爱与施主求道并无不同,都要伤了再伤才能求得一个结果。” 苦楝不满地转头盯着缘空,端着一张脸诘问道:“道家去欲,佛门断欲,佛经里不是讲爱欲之于人,犹执炬火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尊者怎么好似并不在意他们深陷爱欲?” 缘空被她一问,还有几分慌张:“芸芸众生又有几个不贪爱恣意?世人并不都会祝发出家,投入空门,而我佛慈悲,承认所有的善与恶,爱与欲。” 苦楝缓下脸色,忽然道:“我不过是打趣尊者,想逗你一笑,没曾想尊者如此紧张。其实我也明白,我阻不了她的。” 缘空看着她清如满月的眼眸,别开眼道:“诸佛之欣不以欲笑,不以嗔笑,不以痴笑,不放逸笑,不利欲笑,不荣贵笑,不富饶笑。” 苦楝一听,那张冷清的面孔上便有几分痛苦,她厌烦地皱起眉头:“怪不得未曾见尊者笑过,连笑也不能笑,到底得持多少戒?”她摇摇头,“我看我是成不了佛了,光不笑这一点就做不到。” “不是不能笑,只是……”缘空一滞,转而道:“我也未曾见施主笑几次,施主如何不能成佛?” 苦楝于是展颜一笑,反驳道:“我笑过很多次,只是尊者未曾注意罢了。” 晚霞连绵不绝,穆穆清风吹来,高塔之上,四周漆静肃穆,她轻松坦荡的笑容却犹如万壑清冰之下绽开的第一枝花,很有几分艳色。身上桂子香气又源源不绝地飘洒而来,太过于香甜了,缘空一时心乱,没防备望进她的眼眸,那双眼依旧清明无暇,并无刻意的妩媚轻佻之意。 但他仍旧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时捏紧佛珠,别开目光。 “我也该走了,她并不惧怕情爱痛楚,或许我也不应惧怕人世苦楚。” “成仙成佛便罢,我总要明白,我的道究竟是何道。” “下次见面,希望我能得到答案。” 苦楝起身告别,缘空怔怔目送她潇洒离去。 司命睡梦之中已然舒展眉目,可下一秒,她却置身万丈悬崖,手中紧抓着什么,疾速坠落。 司命一时惊惧猛然起身,浑身冷汗,心跳加速,迟迟不能平静。 昏暗的禅房内,身侧有人搂住她,随她一起坐起,唇边递来一杯散着清香的安神茶,声音温柔低哑,关切问道:“苦楝,做噩梦了?来,喝些水,别怕。” 她还陷在方才的惊惧之中,有些愣愣的,没有任何回应,但那人太过温柔耐心,以至于她不知如何拒绝。 茶盏声微响,身侧的人好似饮下茶水,司命仍旧没什么反应。但对方已轻轻抚了抚她的唇,而后温柔的唇便试探着落了下来。 她微凉的唇便被他沾湿,温热清甜的茶水缓缓入喉,她鼓动慌乱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 这一吻轻而和缓,对方却恋恋不舍地吻了许久,直到她一张唇完全暖热起来,对方才轻轻将她搂入怀中,抱着她一下一下抚她的背,轻轻哄道:“别怕,睡罢。” 他低低地哼着一首熟悉的曲调,悠扬温和,对方暖热的身体将她浑身的冰冷驱散,她的心渐渐放松下来,手自然地回抱住对方,在那人怀中安然睡去。 禅房之内,昏淡非常,垂挂的字画上是严肃古板的佛门箴言,两人却不成体统地交颈而卧,一如往常地亲密无间。 你喜欢我 天光破晓之时,温暖的yAn光洒入禅房之内,司命迷迷糊糊地醒来,还习惯X地往身侧那人怀中埋了埋,试图避开那刺眼的光线。 那人身上熟悉的草叶清香最令她安心,只是下一秒她便回过神来,猛然一推,将斐孤推下了窄小的床。 “苦楝?”斐孤一脸茫然,“怎么了?” 司命脸sE难看,想起昨夜那一吻,自己如何依偎在那人怀中,一时气得话都说不出,g脆掐了个决逃之夭夭。 她毫无方向,也不知会到哪里,只想着离斐孤越远越好,直到法术一停,司命才发觉自己竟身处一座灰暗的地g0ng之中。 大殿之内,太极图高悬于正中,落满灰尘,早已辨不清黑白YyAn之势。四周的壁画古怪潦草,看不清图腾,云纹花纹乱作一团,龙飞凤舞的字迹却是眼熟得很。 司命处在黑暗之中,一挥袖,沿路熄灭的莲花烛台一盏接一盏亮起来,光明刹那间盈满整座地g0ng,她这才看清,整个地g0ng地上四处都是爬满青苔的铁琐,更似是废弃的阵法。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斐孤已然追来,温柔唤道:“苦楝,你躲我做什么,昨夜我们明明很好,就如从前一般。” 司命面sE一僵,冷声道:“你为何Y魂不散?” “你是我的道侣,我不追着你跑,追谁呢?”他笑嘻嘻地要来抱她,司命一把拍开他的手,退后三尺道:“自重。” 斐孤m0m0自己的手,笑道:“苦楝,你昨夜睡在我怀中之时怎么不叫我自重?” “我吻你之时你也没躲。” “是你施了妖术。”司命转身往前走,语调平板。 斐孤便轻轻笑出声:“苦楝,我何曾施过什么妖术,不过是你习惯了我,你喜欢我。” “胡言乱语。”她并不想同他纠缠,又要施法离开。 骤然间,一张圆镜悬空而来,她猛然回头,整个破败的地g0ng被无数浮空圆镜围绕,而上头的画面赫然是她与斐孤在伪境之时。 “你总不肯承认,那我便摆出证据,让你瞧一瞧。”他言笑晏晏,司命目光却是一冷。 彼时,苦楝已与斐孤结为道侣,恩Ai非常,但潇雘忽然登门拜访,捧着灵药与一束楝花来向她表白。 斐孤那时正在小厨房准备晚饭,苦楝便悄悄与潇雘会了面,婉拒了他。 “苦楝,你还是讨厌我的原形吗?”潇雘原形乃是一只狮子,身形高大,英气蓬B0,火红的瞳孔似烈焰一般。 “我发誓我不会在你面前露出原形的,你能不能试着接受我?”他低了头,英气的眉眼难掩失落。 “我……不是的。”苦楝抱歉道,不知他这样看上去莽撞粗心的妖心思原来如此细腻,早已察觉到她曾经的反感,“我不是讨厌你的原形。” “潇雘,你很好。”苦楝道,“我只是已有心上人了。” 潇雘一呆,声音发飘:“真的吗?是谁?” 苦楝弯了弯唇,神sE柔和:“是一只有些笨的虎妖。” “我哪里不如他了?”潇雘手中的花掉在地上,失落地问,“一只虎妖而已,我一定打得过他。” “你没有不如他。”苦楝认真道,“可我就是喜欢他,已然和他结为道侣了。” 潇雘眼睛红了,显得那双赤红的瞳孔更加可怖:“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我可以……” “真的很抱歉,我只喜欢他。”苦楝弯下腰捡起那束花,轻轻还给他,“潇雘你真的很好,一定会遇见值得的人。” 洞府内忽然有炸裂声,苦楝一惊,急忙道:“抱歉,家中有事,我先行一步。” “可是我也只喜欢你啊……”潇雘苦笑着,看苦楝已然走远的背影。 这声音飘得太远,根本没有传进苦楝耳中。 而洞府内,那只有些笨的虎妖气呼呼地坐在桌子前,拍桌道:“苦楝,我都瞧见了,有人来给你送花。” 苦楝一见人气鼓鼓的模样,心中忍俊不禁,面上却故作冷淡道:“哦。” “你你你!”他一把抓住她,气急败坏道:“你怎么不解释?” “我要解释什么?”苦楝故作不知。 “我都听见了!”斐孤道。 “哦。”她径直去小厨房,准备看看那些菜是不是都毁了,被斐孤追上来从身后抱住,b问道,“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 “我听见你说有心上人。”他语调上扬。 “哦。”她忍不住弯唇,很快又敛去笑意。 那只虎妖笨得要Si,果然急了:“你说呀,你的心上人是谁?” 苦楝轻轻拨开他的手,就是不回答他。 他就噔噔噔地追着她走,不断缠着她撒娇,苦楝连厨房都进不去,这才回身掐了掐他的脸蛋,严肃道:“不许胡闹。” “你得告诉我你的心上人是谁!我听见你说了只喜欢他!”那人目光热切,不依不饶。 明知故问。苦楝失笑,稀松平常道:“那个啊……” 她故弄玄虚,见人面sE越来越焦急,才点了一下他的眉间,松口道,“就是一只很麻烦的蒲公英啊。” 她说完便被紧紧抱住了,那人闷声闷气道:“你终于承认你喜欢我了。” “笨Si了。”她回抱住他,再不管厨房快冷掉的饭菜了。 地g0ng之内,司命面sE镇定地看着这些画面,听斐孤语气充满怀念:“你瞧,苦楝,你明明承认过了你喜欢我。” “没有亲口说过。”司命从容地否认道,“托辞罢了,当不得真。” 画面不断切换,无论是夏夜赏星,冬日踏雪,两人如何甜蜜,司命通通否认,并不在意,淡淡道:“这些东西,任何幻境都可以创造,你又何苦恋恋不舍?” 斐孤走上一步,语气却古怪,透着一种惊奇的热切:“那这个呢?” 温柔明亮的画面忽然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两人ch11u0交缠的画面。 司命的面孔终于有一瞬的扭曲。 四面环绕的SHeNY1N喘息,ch11u0交缠的身T,一幕幕地重现,让她看清楚在伪境里,她是如何贴近他,纵容他的。 夏日傍晚,他们在人间游玩,他说要去骑马,苦楝不解,腾云驾雾或是一个咒法都b骑马来得快。他撒娇说好奇,她便纵他挑了一匹烈马,回住处的练武场玩闹。 那时他非要拉着她共骑,苦楝也随他去了,但很快便发觉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陷在他的怀抱里,斐孤牵着缰绳驱策烈马,行动之时便察觉他下身y挺贴近她的Tr0U,存在感极强地顶着她。 苦楝不自在地挪了挪,那人便轻笑一声贴近了,开始没个正经地亲吻她的耳朵、脸颊,手不老实地隔着衣物r0Un1E她的xr。 “姐姐,给我,我想……”他又开始这样叫她,黏糊地撒娇,埋在她脖颈处吮吻挑逗她。 苦楝咬着唇不吭声,他的尾巴早已撩起她的裙摆,扯下她的亵K,那纯白的布料卡在她的腿间,他还单手牵着缰绳游刃有余地往前奔,她才慌张地斥他:“不、不许胡闹,去、去里头。” 回应她的是一个颠簸之中他猛然抱起她的身T,腾空一刹后她身子下落,毫无防备地将他挺立的X器吞吃到底。 “唔啊……”她低叫了一声,斐孤抬手狠狠一拍马,马儿便发疯似地狂乱地往前奔。 “试试看,好不好?”他低声哄道,手上却SiSi箍着她的腰将她按在yu根之上,随着马的剧烈颠簸X器在她的Sh处横冲直撞,温热失控的烈马往前冲,苦楝忍不住绞紧了他,头脑一片空白,甚至忘了术法,只弯下腰抖着手去抓缰绳,试图停下。 但斐孤故意戏弄她,疑惑问道:“姐姐嫌太慢了?我帮姐姐。”竟是笼着她的手,加紧鞭策马儿,让它冲得更快。 “不……”nEnG处被反复顶撞,sU麻躁动,痒得叫她难耐不已,她身T不受控制地颠簸似浪,那人的手松了她的腰带,顺着领口毫无阻隔地往她皮r0U上m0,在她x口处又拧又掐,痛意与快感便刺激得她很快软了身子,颤抖着泄出情Ye,将马儿g净的皮毛打Sh。 哒哒的马蹄声掩盖住她微弱的SHeNY1N,天sE逐渐暗下去,他忽然调头驱策着马儿冲出宅门,往外头奔去。 “不……有人……”远处的声响叫苦楝紧张地回过头试图将面孔遮住,整个人往他怀里缩,水x一x1一咬,b得斐孤青筋直跳,他忍不住再狠狠拍了拍马儿,令马儿飞速往前奔,她起伏下落的身T便更包容地咬紧了他。 “别怕,没人,我带你去看一个东西。”斐孤嗓音里q1NgyU极重,但他话一出口,苦楝便不抗拒了,是极信赖他的。 他的吻落了下来,hAnzHU她的唇柔柔地TianYuN,她的身T在激烈的颠簸之中不断被送上高峰,忍不住扭着身子去搂住他的脖颈,同他专心缠吻,Sh滑的舌头不断探出互相T1aN舐,斐孤含着她的舌重重地吮,黏腻r0U麻得叫人心惊,她的腿夹紧了,但仍拢不住不断溢出的ysHUi。 苦楝的脸上有罕见的沉醉之情,微敞的领口里有明显的指印,但挺立的红珠最为扎眼,马儿奔向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她纯白的亵K滑落至小腿,从紫锻花鞋上翩翩坠落,随意地掉在地上。 山里回荡着暧昧的水声,钗堕镯响,亲吻声不断,马儿还在奔驰,天sE也暗下来,苦楝已不知泄了多少次身,她极力克制的SHeNY1N在烟花盛放的时刻毫无保留地叫出来。 “苦楝,你看,美吗?”他温柔地提醒她去看夜空之中璀璨明亮的烟火,而她因灭顶快感涣散的眼眸只望了那烟花一瞬便落在他的眼眸中。 她没什么力气地亲了亲他的眼睛,低声道:“美。” “我从前便想同你看烟花。”他低叹道,语气幽幽,感情浓烈复杂。 苦楝浑身都是细密的汗珠,夏夜的风吹不灭她身T的燥热,但她却温柔地抬手去别斐孤散落的鬓发,笑了笑道:“以后想看什么我都陪你看,不过……那些都不及你好看。” 斐孤的眼睛便危险地眯了眯,将人从马上抱了下来,按在树上开始激烈地c弄。 马儿失去控制,自行跑掉了,砰砰砰的烟花声顺势掩盖住两人暧昧的言语。 “别……别、我受不住……”苦楝忍不住求饶。 “苦楝,你又撩拨我。”他熟练地剥下她的衣裙,恶人先告状。 “我……”苦楝有口难言,只想不通这孩子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她随口夸一句也能撩拨他? “喜欢我吗?”他架起她的长腿,令她缠在他腰上。 她微不可察地点头,换来他兴奋地顶弄,兽耳再不遮掩地冒出来了,尾巴蹦出来,往她腿间扫,去缠她的花蒂。 “舒服吗?苦楝,舒不舒服?”他每次都要这样问,明明知道却还是要b她说出口。 “斐孤……斐孤……”她失神地唤,被抛上高空的xia0huN快感令她坦诚不已,她已经习惯被他占有,任他给予,下意识便答,“嗯……” 没人再去看盛放的烟花,他们目光中只有彼此Ai恋的神采,忘情地回应对方的占有痴缠,无休止的满足SHeNY1N被烟花的喧闹淹没。 山风躁动,心跳加速,年轻男nV肆无忌惮地在夏夜缠绵,漂亮ch11u0的身T线条纠缠不清,迷乱的眼神又是真挚动人,一切y1UAN又甜蜜,叫人不敢多看。 这样的场景太多了,司命的手都在抖。 那个时候他们逛了夜市,有陌生nV子问路,斐孤便笑着客气地给对方指了指。四处都是花灯,少年风度翩翩,笑容满面,那姑娘被他笑容所迷,顿时两颊生晕。苦楝神情自然地看着,当时并未说什么,谁料夜里就发了难。 她回了住所沐浴完毕,斐孤习惯X来抱她回床榻,替她擦拭身T。苦楝坐在床榻上,斐孤蹲在床沿,她lU0露的双腿被他抱在怀中仔细擦拭。 她看着斐孤耐心的模样,骤然cH0U回双腿,他不明所以地抬头,苦楝没什么表情,赤足踩在他的腿间,故意在他yu根处轻轻踩了踩。 斐孤一瞬间僵y了,yu根在她毫无章法的撩拨下诚实地起了反应。 “苦楝?”斐孤小心地唤了一声,对她反常的行为有些不安。 苦楝没什么表情,雪白的足隔着衣物没个轻重地胡乱踩弄他y挺的yu根,未擦g的水迹洇Sh了他的衣袍,那里鼓鼓囊囊的一大团便深了颜sE。 她一双星眸还散漫地盯着他,看他圆滚滚的兽耳冒了出来,尾巴也畏畏缩缩地伸出来试图g她的腿。 “怎么了?你不高兴?”他声音有点哑,头脑却很清醒。 苦楝动作一顿,再度收回腿,斐孤一把抓住她的脚腕细细摩挲:“我哪里惹你生气了?苦楝?”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足背,透蓝的眼眸无辜又茫然:“你告诉我好不好?” 苦楝不说话,y生生cH0U回腿,抬手一挥,灯全熄灭了,而她裹紧被子不理他了。 斐孤静了静,翻身ShAnGchUaN隔着被子去抱她,语气委屈极了,瓮声瓮气道:“你欺负我,撩拨我又不理我。” 话到最后又带了些哽咽,像是要哭。 室内的烛火骤然亮了起来,苦楝翻过身盯着人看,果然一双桃花眼又是水雾弥漫,她不客气地凶他:“不许哭!” 斐孤垂着眼x1鼻子:“可是我难受。” 苦楝忽然就翻身压在人身上,张口咬人家墨白的兽耳,那半圆的兽耳一颤一颤,斐孤错愕地望着她,眼里还有方才未散去的委屈之意。 她的手去拽他毛茸茸的尾巴,狠狠地捏、r0u,嘴上的力道却轻了,开始缠绵地T1aN他的兽耳,挨个T1aN得Sh漉漉的,斐孤放在她腰上的手登时就紧了,身T忍不住往上顶,求道:“苦楝……” 她不理他,身T别开,不叫他得逞,又拽着他的尾巴开始使劲咬,激得他X器立时胀大,痛得瞬间想做些什么。但他又不敢放肆,眼瞅着苦楝揪着他圆滚滚的尾巴尖戏弄似地咬,一口又一口间断着咬,含在口中尝了尝又吐出来,墨纹的尾巴被洇Sh,像一块块斑驳的墨迹。 “苦楝,姐姐……”他开始撒娇,苦楝便皱着眉头批评一句:“尾巴很难吃,像吃了一朵蒲公花。” 她轻呸了两下,抿抿唇,似乎觉得那感觉很怪异,嫌弃似的将尾巴丢开,斐孤的兽耳立刻耷拉下去,尾巴也仓皇地往身后藏起来,受伤极了。 但还没完,她的手开始顺着斐孤的腰腹往下m0,指尖一拨轻易便解开了他的腰带,顺势握住了他y挺的X器,开始随意地动作起来。斐孤的尾巴便立时炸毛一般,受惊地蹦出来。 她毫无章法,动作散漫无力,更似戏弄撩拨。另有衣袍遮掩,斐孤全然看不见她的动作,但他躺在她身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冷淡的面孔,想着她那只细白的手是如何动作的,仍是不可自抑地兴奋起来,双唇一张,忍不住低声喘息起来,反复叫她名字,乞求她垂怜。 “苦楝……苦楝……求你……给我……哈啊……” 半柱香的时间一晃而过,斐孤便看着苦楝的表情变得愈发不耐烦,手上动作也懈怠得很,在他闷声低喘之时一把堵住了马眼,捂住他的伞头,五指收紧,不许他释放。 “苦楝,你戏弄我……”他鼻音浓重地控诉,微微挣了挣,一双眼眸Sh漉漉的,泪珠子就要落下来,“唔……放开……求你……” 苦楝冷淡道:“谁叫你g引人。” 斐孤失语,困惑地看着她,苦楝指尖一动,指甲在他柱身轻慢地划过,看他痛苦难耐地低喘几声,眼眶也红了,只冷冰冰道:“你今夜不是对着别人笑了吗?” 斐孤这才恍然大悟:“你吃醋了啊,苦楝?” 苦楝五指收紧,重重一捏手中y物,斐孤身T一抖,漂亮的面孔上眼眸涣散,她慢条斯理地欣赏够了,才淡淡道:“不许g引人。” 斐孤低眉顺眼道:“我没有g引人。”心里却因她的占有yu甜滋滋的,他猛地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颊,保证道,“我再也不对着别人笑了,只对你笑。” 苦楝面sE不变,冷冷轻哼一声,手仍旧没松。 他便小心翼翼凑上去不断啄吻她的脸颊,试图贴上她柔软的唇,苦楝轻轻别开脸。 “苦楝,求求你啦,我难受。”斐孤讨好道,“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只喜欢苦楝,一直都只喜欢苦楝。”斐孤抱着她开始亲她的脖颈,谁料她扯下他的发带,灵巧地绑住了他的X器。 “总之今夜不许。”苦楝油盐不进,掐了掐他红了大半的脸颊,从容地从他身上离开,“这是惩罚。” “今夜不许解开,若是解开,分房睡一个月。” 斐孤便开始盯着她低泣,泪珠子一滚,珍珠似地落下来,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苦楝翻过身不看他,威胁道:“若是要哭,三个月不许同我亲近。” 那泣声戛然而止,变成细细的喘气,那只妖很快又乖乖凑上来抱着她,安安静静的,苦楝再不理他,心满意足地入睡。 可子时刚过,那只妖便迫不及待掰开了她的腿将她T1aNSh,他蓝sE的发带被扔在一旁,仍旧侧身抱着她,X器毫不客气地顶了进去,开始不加节制地c弄。 苦楝还在沉睡中,迷迷糊糊就被激烈的快感弄得半梦半醒,斐孤憋了好久,一上来就没个轻重,她被挤压的xr被大力侵犯的力道撞得一颤一颤,身T很快热了起来,无知觉地发出SHeNY1N。 “唔嗯……不要……斐孤……” 斐孤将她一只腿折起,野兽一般地进攻,连妖纹都纵横在面孔之上,他开始狎昵地亲吻她,吻得她快不能呼x1时,才发问:“喜欢我吗?苦楝?” “吃醋了是因为喜欢我吗?” 苦楝下意识应了,柔软狭窄的甬道不断纵容他的侵犯,迷迷糊糊道:“嗯啊……不准、不准对别人笑……” 斐孤心满意足,兴奋得如发情期一般,直将人折腾得完全清醒了还不作罢。 “嗯……我不是说了……今夜不许……”苦楝被对折起双腿,顶得身T不断往上时,下意识蜷缩起身T来,才终于清醒过来斥骂他。 “已然是次日了,我很乖的,很听话,老老实实照姐姐说的做的。”他无辜地看向她,又附赠几个甜蜜的吻。 苦楝呜呜闷叫,快感浪cHa0一般涌来,她浑身软绵绵的,毫无办法地被他拖入q1NgyU深渊,实在也没力气再斥他。 不曾想,没过几日,妩盼就送来一猫妖少年,说他g净听话,要她随意享用。 正是傍晚,斐孤凑巧去山上摘果子,不在洞府,苦楝看着那送来的美貌少年,当时心里就咯噔一声。 这猫妖长得倒是乖巧讨喜,一双琥珀似的猫瞳又大又圆,流畅饱满的鹅蛋脸,唇红齿白,尾巴是金橘sE的,蓬松的似松鼠尾巴,扎眼的一大团,见了她便柔柔地一晃一晃。 怎么说呢,虽然相貌和斐孤不是一个风格,但是整T的感觉,那种怯生生的姿态就很像初见时的斐孤。 因此苦楝看着人,语气就不免柔了几分,生怕吓着他,轻言细语地告诉他待会就把他送回去,不必待在这里。 可是猫妖怯怯地拽她的衣袍,脆生生道:“姐姐不喜欢我吗?我不能回去的,会被责罚的。” 要命。苦楝头疼起来,这语气都一模一样,要是斐孤回来见着了那真的不得了。 见她不作声,那猫妖顺势跪了下来,苦楝大惊失sE,立刻要去拉他,急道:“你别跪,有话好好说。” 猫妖就见缝cHa针地一把抱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腰间,金橘sE的蓬松尾巴在她腿上来回扫,一双猫瞳含情脉脉,腼腆道:“姐姐收下我罢,我很听话的,我会好好服侍姐姐的。” “我……不行,你先起来。”苦楝一会要拽他手,一会退步试图躲开他的尾巴,慌得手足无措,忘了施法,只没来由地心惊胆战,莫名有一种背着人偷情的错觉,两人拉拉扯扯的,姿态好不暧昧。 这时她便听见一声轻笑,瞬间脊背一僵,她抬头,洞府门口,斐孤高大的身影背着光,正抱着一团脆红的果子看着她凉凉一笑。 “怎么,我一会不在,姐姐就要收小的了?” 完了。苦楝抿紧唇,跪着的猫妖立刻怯怯地躲在她身后,垂下头不说话,看上去柔弱无依。 斐孤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只猫妖,上下一打量,很有几分轻蔑,挑剔道:“姐姐眼光真差,这长得也不怎么样啊。” 那只猫妖瑟缩着退后,往苦楝身后再藏了藏。 “我亲自帮姐姐挑怎么样?”他笑YY的,苦楝心里更忐忑了,慌忙解释道,“不是的,我没有。” 她要撂下猫妖走向斐孤,那猫妖立刻紧紧抓住她的裙摆,泪盈盈道:“姐姐不要我了吗?” 斐孤目光刀子一般钉在猫妖那只抓着苦楝裙摆的手上,随手将果子放在石桌上,红彤彤的果子在桌子上滚了一圈,随即砸下桌去,散了一地。 斐孤漫不经心地握拳,指节掰得脆响:“哦?姐姐要了他吗?” 苦楝绷着一张脸,果断从猫妖手中狠狠扯出裙摆,避开猫妖向斐孤道:“我没有,我没有碰他!” “姐姐……”那猫妖还眼巴巴地盯着她泫然yu泣。 斐孤已抬手一挥将人五花大绑丢在了洞府门外,洞府结界刹那降下,他笑得温柔:“他喜欢跪,那便让他在外头好好跪着。” “斐孤,你听我说……唔……”苦楝话都没说完就被人恶狠狠地吻住了。 斐孤几乎是瞬间就将人按在门口的窗户上,抬手一撕裙摆,粗暴地扯下她的亵K,尾巴就顺势钻出来狠狠戳上她的花蒂。 “唔嗯……别、别这么凶……”苦楝抖着身子,压低了声音,抱着人安抚地亲了亲,稍作推拒,“我、我真的没碰他……” 斐孤立刻就松开了她,甚至理了理她的襦裙,一反常态的彬彬有礼:“你不愿意就罢了,反正姐姐也有其他人选了,我不b新人惹人垂怜。” 他微微颔首转身,剩苦楝呆怔在原地,见人果真要出洞府,她着急地上前抱住人:“你别生气,我、我没有不愿……” 她小心翼翼地抱着人哄道,“你别生气好不好?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不必勉强。”他微微笑道,双手按上她的肩膀,轻轻推开她,“姐姐都找别人了,又何必呢?” “都说了我没有!是别人送来的,我不知情。”苦楝心里一紧,见不得他这样客气礼貌的样子,迎头就是一吻,贴上他的唇试图纠缠。 但斐孤受了这一吻,眸sE仍旧冷冷,墨sE深深,没有丝毫动情的变化,也不回应,像是极力压抑着怒气。 苦楝心一慌,松了手,有点慌张地看着他:“你别生气好不好?是我不对,我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你要如何道歉?”斐孤的视线那样冷淡,一点笑意也没有。 她心一横,说了大话:“怎么都可以。” “很好。”斐孤打了个响指,一把铺着羊毛毯的红榉椅立时出现在她身后,他走开了些,倚靠着方才的石桌,随意捡了颗果子在手中抛着玩,示意道:“坐下。” 苦楝依言坐下。 “腿张开。”他继续命令道。 苦楝垂眸,顺从地分开双腿。 “张开些,看不见。”他的语气一板一眼,手上一停,轻轻扣了扣桌面,苦楝却生出几分委屈羞耻,不情不愿地再打开了些腿。 空中抛来抛去的脆红果子砸在地上了,迸出一点酸甜香气,斐孤轻扣桌面的手忽然停了,他向来对她的情绪了若指掌,转身就走:“不必了。” 苦楝一惊,立刻起身去拉住他:“对不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会好好做。” 斐孤不说话地看着她,苦楝立即亲在他脸颊:“别生气。” 她乖乖坐了回去,主动把裙子捞开堆在腰上,最大限度地分开两条ch11u0的腿,微红着脸道:“好了。” “自渎给我看。”斐孤走近了,审视地打量她,目无波澜道。 “什么?”苦楝脑袋里空白了一瞬。 “姐姐不懂吗?”斐孤好似非常讶异,“没关系,我教姐姐。” “掰开腿,去m0那颗小小花珠,然后r0Un1E至姐姐出水为止。” 苦楝震惊地望向他,一张面孔红红白白,好不JiNg彩,斐孤神sE如常地回望她:“做不到吗?那……” “好。”她低下头应了。 斐孤便站在她身前,极近地俯视她,看她左手捞着外裙,右手颤颤伸出,胡乱去m0那花唇。 “不对,拨开它,往里头m0。” 苦楝咬着唇,细白的手指很快沾上黏腻的情Ye,她按了按裙子,左手便腾出去掰开花唇,右手食指重重一按花珠,身子便一弹。 “看着我。”斐孤再次出声。 苦楝喘着气,不敢叫出声,抬眸羞耻地望向他。 “看着我,继续。” “唔……哈啊……” 她依言动作,坠在椅子上的纤细双腿无力地晃动。苦楝的目光无法从他的面孔离开,看他冷静地审视她,nEnG红的蚌r0U不断收缩,好似渴求什么。她手也软了,还在麻木地r0Un1E那颗红肿的花珠。尖锐的快感将她的身T麻痹,苦楝弓起身子,难耐地看向他。 “叫我的名字。”他微微笑道。 “斐孤……斐孤……”苦楝出奇地顺从,低低叫出声。 斐孤的尾巴从身后伸出来,摇摇晃晃似乎要在她腿间做什么,苦楝急喘着盯着他,腿又主动分开了些。但斐孤没动,反倒将尾巴凑到她唇边,命令道:“T1aN。” 苦楝为难地瞥他一眼。 “上次姐姐不就咬过我,现在T1aN一下也不愿意了吗?是我的尾巴不如他的好看吗?姐姐是不是喜新厌旧……”他随意道,尾巴作势便要收。 苦楝立即抓住了他的尾巴,可怜地摇了摇头,而后缓慢地拉至唇边,二话不说张口hAnzHU了他粗y的尾巴尖。 毛茸茸的尾巴一被T1aN过便兴奋地转了转,她的舌头极轻地扫过斐孤的尾巴尖,温柔地反复T1aN了T1aN。斐孤面sE一沉,看苦楝一边含着他的尾巴,一边抬起眼眸望向他,手下动作也不停。 那张丹唇轻轻含着他墨纹的雪白尾巴T1aN,就只含了一指长的尾巴尖。斐孤也不b她,到底心软,大方地往回cH0U了cH0U,苦楝就紧紧抓住他的尾巴,着意T1aN的Sh漉漉才松口,问道:“可以吗?” “乖。”他碰了碰她的脸颊,柔软的手指掠过她水红的唇,语气柔了些许,“现在自己把尾巴放进去。” 苦楝咬着唇停了r0Un1E的动作,窘迫地看了看他的表情,见他那双眼眸仍旧是漆黑的,便迟疑地抓着他的尾巴往下拉。x口已Sh漉漉的,但她还是有些紧张,忍不住开口道:“你来好不好?我……” 斐孤薄唇一挑,温柔地拒绝了她:“不行。” 苦楝心一横,便抖着手将尾巴尖送入紧窄的甬道。 “啊嗯……”她SiSi咬唇,忍住即将出声的SHeNY1N。 “不要停,cH0U出来再送进去。”斐孤慢慢道,眸中鲜YAn的蓝sE一闪而过,又压抑成了浓重的漆黑,“另一只手继续r0Un1E花珠。” 苦楝坐在红榉椅上,雪白的大腿都在颤抖,蛇鳞隐隐约约地露出来,缠在腿根处像一节漂亮的黑纱。 她呼x1急促,每动作一下就要去看他的眼睛,每每看到他漆黑的眼眸,又是紧张又是委屈,忍不住再大打开腿,拽着尾巴缓慢地cH0U送,xr0U痉挛着绞紧尾巴,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小声叫他:“斐孤……” 为什么他就这么平淡地看着她,也不亲她不抱她。 就算他生气吃醋,也不能这样对她啊。 苦楝想着想着就抿起了唇,手下没注意便使了几分蛮力,细长的双腿忍不住蹬了蹬,尾巴往里头送得深了许多,花珠也被狠狠按了一下,她呜咽一声,颤栗着要泄身。 两只手腕忽然被擒住了,苦楝被迫将Sh漉漉的尾巴毫不留情地扯出来,花珠也被冷落,她在ga0cHa0前的一瞬被y生生地拽下来。 “呜嗯……”她有些不满地低Y一声,微嗔他一眼,整个人忽然就被斐孤从红榉椅上拉着站了起来,而斐孤顺势跪在她身下,飘带长垂,空青sE的长袍拖曳在地,他右手并着两指送入她的软x,颇有技巧地按压内壁那软处,一张微凉的唇贴上了她的花珠,伸出滑腻的舌头去挑逗那小小的r0U珠。 苦楝瞬间就软下身子,试图并拢腿,又想去拉他起身:“别……你别这样……起来……” 他挺直地跪在她面前,面孔埋在她腿间,左手转而搂着她的腰,维持她的平衡,不叫她倒下,一双桃花眼上挑着去瞥她,漆黑的眼眸幽深暧昧,高挺的鼻梁不断蹭着她的软r0U。 苦楝受不了地去拉他,他固执地不肯起身,手指快速ch0UcHaa按压敏感处,炙热的吐息喷在她红肿的r0U珠上,一含一x1,又用牙齿轻轻地磨,直将hUaxIN啃透,轻易便令她交待个g净。 “唔……!”苦楝不敢大声地叫,唇都快咬破,弓着身子喷出大GUysHUi。苦楝能听到他大口的吞咽声,sU麻的快感源源不断,她失神地去瞧他,只看见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仍是一片漆黑,他自然地将她腿间mIyEx1个g净才缓缓抬头。 那张邪气的面孔上还泛着透明的水光,她喷出的水几乎弄Sh了他整张面孔。 苦楝急喘着,耻得没眼看又无法从他的脸上挪开眼睛。 “姐姐,我服侍得好不好?”他从容地问道,手指从她x内撤出来暧昧地T1aN了T1aN,又轻触自己脸颊上的水光,“这么多水,姐姐应该还算满意罢?” 苦楝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急忙拉他,紧张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要你服侍,你快起……” “哦?不要我服侍,要那只狐狸JiNg服侍?”他冷笑一声,打断道,“我看他方才跪在姐姐身前蹭姐姐的时候,姐姐不是挺开心吗?” “他不是狐狸JiNg。”苦楝解释一句,见人面sE一冷,又慌忙补充道:“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你先起来……” 斐孤便突然欺近她,将她猛地按在只一层薄纱的木窗前,衣袍一撩便将忍耐已久的X器顶了进去。 “唔……”苦楝闷叫一声,裙摆被他高高撩起,压在她身T两侧。 “叫出来,叫我的名字!”斐孤命令道,“为什么不出声,怕那个狐狸JiNg听见吗?” “不是……唔……”苦楝被他顶得根本稳不住身子,见人还在生气,委屈极了,“你为什么这么凶?” “之前我对别人笑一下你便恼了,你如今可是把人都带进家里来了。苦楝,你说我难不难受?你说我为什么这么凶?” “呜……是我不对……可是我真的没……嗯啊……”斐孤一掌扇在她Tr0U上,尾巴也张牙舞爪地在腿间戳弄,苦楝受惊地躲,被人按着根本无处可逃。 “你还让他用尾巴蹭你,让他抱着你的腰,是不是我再晚些回来,他便要恬不知耻地缠在姐姐身上,轻易取代我了?”斐孤掐着她的腰,手在她xr上恶狠狠地抓r0u起来,b问道,“那种狐狸JiNg,姐姐你也瞧得上眼?” 都说了不是狐狸JiNg,那是只猫妖!苦楝yu哭无泪,见人在气头上也不敢纠正他,只能反复解释道:“我没有让他蹭我、抱我,我没有瞧上他……” 苦楝捧着他的脸,温柔地亲了亲他的眼眸,反被顶得一抖,低声道:“我不要他,我……只要你……唔……轻、轻些……” 斐孤猛地将她翻过身去,腰肢压下,苦楝慌得虚抓了两下,两手才在窗台上找到支撑,斐孤已开始狠命地挺动腰胯:“姐姐是不是又骗我,叫都不肯叫出声,还说什么只要我。” “有人……我……”她只是怕人听见,声音压得很低,斐孤就恶狠狠地扇在她Tr0U上,她衣领早就歪歪扭扭,不成样子,一双香肩不住瑟缩,斐孤偏偏自嘲道:“就知道姐姐喜新厌旧,不肯叫新人伤心,也罢,是我年老sE衰,哪有狐狸JiNg讨人喜欢啊?” 他语气酸溜溜的:“他一口一声姐姐,姐姐最喜欢听了,是不是?那狐狸JiNg的尾巴缠着姐姐,也没见姐姐拒绝,不像姐姐从前那般嫌弃我的尾巴,还说我尾巴很难吃,还咬我。” “你、你胡说什么……!”苦楝气急,“不许胡说!我没有!” 她扭着身子回身看他,红透的脸颊上一双紫眸紧张得很:“你一个百来岁的小妖怪说什么年老sE衰?不许胡说,我不喜欢他。” “那我便是失宠的小妖怪。”斐孤埋下脸咬在她左边颈侧,抬手不断扇在她Tr0U上,蛮横冲撞道,“姐姐就是瞧上了那只狐狸JiNg,不想让那只狐狸JiNg伤心才不肯叫。” “唔唔……”苦楝被弄得又疼又麻,心中微恼,“我不是!你、你做这种事叫人听见了,你羞不羞?” “我羞什么?”斐孤抬手随意撕烂她的衣裙,深紫的裙惨然坠地,他只顾着顺着她纤薄的背咬下去,“最好叫那只狐狸JiNg听清楚我是如何服侍姐姐的,如何令姐姐泄身的,才好叫他知难而退。” 他提高了嗓音,ch0UcHaa得越发激烈,薄薄的纱窗前声响清晰可闻,苦楝被压在窗台上入得很深,腰都直不起来,一时间只觉魄荡魂飞,浑浑噩噩听他言语:“只有我才能服侍好好姐姐不是吗?姐姐方才不也满意了吗?正好让那只狐狸JiNg竖起耳朵听好了,回去告诉他主人,别再送这种不入流的下等货sE来!” 苦楝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想:还要怎么说那不是狐狸JiNg?人家也没有那么不堪,妩盼的眼光更没有那么差。 可是自家养的坏脾气小妖怪正在发脾气,她说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只能作罢。 “怎么姐姐不说话?”见她咬着唇沉默不语,斐孤很快不满起来,“姐姐觉得我说的不对?” “……对。”苦楝不得不顺毛道:“夫君别生气了……我、我只要夫君……不要别人。” 她记得斐孤最喜欢听她叫夫君,但她总是不大好意思,压根就没好好叫过几次。眼下这样唤他,就盼着他能消消气,缓一缓,别再折腾她了。 “那便叫大声些,姐姐。”回应她的对方变本加厉地侵犯,斐孤一记猛顶,轻笑着问道:“我好看还是狐狸JiNg好看?” 苦楝身子都要给他撞塌了,只是被迫搂着腰抬高身T迎合他,她不敢再惹他生气,顺从道:“啊……!你、你好看……” “我是谁?”他慢条斯理地问道,一巴掌又扇在她满是红痕的Tr0U上。 “是、是夫君……夫、夫君好看……”苦楝颤抖着回道。 “那他的尾巴好看还是我的尾巴好看?” 救救她,怎么这人小小年纪就Ai拈酸吃醋,就Aib美?苦楝绝望地想,嘴上却还是没出息地回道:“他……他没夫君好看,夫君的尾巴最好看了……” 她话音刚落,唇边忽然递来一只青绿乱丝纹的自暖杯,非常眼熟。 “姐姐喝下去好不好?”那只妖在她耳边落下温柔的一吻,“给我生孩子好不好?” 又来了。苦楝恐惧地看向那杯酒,她还记得上次喝了那个东西,被他折腾得七天没能下床。 她微弱地摇摇头:“我、我喝了好像也没怀上……还是别……” 那只妖便断然cH0U出了X器,酒杯一撤,垂眸失魂落魄道:“上次姐姐自愿喝下去,这次为了那狐狸JiNg竟也不肯喝了。” 激烈的进攻退去,苦楝的身子顷刻之间便十分空虚,她艰难地回过身,勉强站起来,双腿还在发颤,一见人这伤心的模样,一下子又紧张起来,顾不得许多便夺过他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我喝。”她随意地擦了擦唇,踮脚去搂住那人脖颈,吻上他的唇,低喃道,“我何时真的拒绝过你?” “骗你的,姐姐真好骗。”斐孤搂住她,唇角一扬:“里头没加东西,我只是怕姐姐嗓子叫哑,喂喂水罢了。” “我不会b迫你做不喜欢的事,除了……”他忽然将她腾空抱起,重新进入她的身T,“离开我,亦或是喜欢上别人。” “这是我决不允许的。” “不会的。”身T重新被占满,苦楝呜咽着,双腿紧紧夹着他劲瘦的腰,被顶撞得一颤一颤,R0uXuE不断吞吐着那粗y的X器,她搂着他的脖颈吻下去,表白道,“我只要夫君……唔嗯……” 司命的脸sE难看的要命,一双眼睛都燃着怒火。 她看着彼时的苦楝不断被摆弄出各种y1UAN的姿态,被斐孤放肆地压在织花毯上深入,全然没有反抗的意思,顺从的像只绵羊,敞开了任由人折腾,还要一边哄着他,一边受不了地低叫。 他今日好凶,把人压在柔软的毯子上反复c弄,苦楝受不了地往前爬,四肢并用地狼狈挪动:“夫君……不要了……不要……” 斐孤任她往前爬,尾随着她压上去,一次又一次地贯穿,清晰的巴掌声和R0UT歪缠的碰撞声,她的Tr0U几乎被扇红,不轻不重的力道,只b得她每次瑟缩着绞紧了他,xr0U一抖,她淅淅沥沥地泄出来,双腿打颤,哽咽着摇头,趴在毯子上哭喘:“夫君……我、真的受不住了……” “疼……呜……”她的身T还止不住的颤抖,因为斐孤的尾巴还在她腿间的r0U珠上使劲戳弄,难以言喻的sU麻与快感便化作让她崩溃的轻微疼痛感。 “真想让那狐狸JiNg看看姐姐这模样,都是因为我,姐姐才会如此。”斐孤将人的腰捞起来,一口咬上她遍布红痕的Tr0U,含着TianYuN了吮,伸手轻r0u了r0u,顺势将人抱在腿上,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肩,T1aN掉她所有的眼泪。 他忽然又冷哼一声,“不过凭他也配?姐姐这模样只能我看,谁敢看我便将他的眼睛挖出来。” “夫君……”苦楝眼见着人温柔了许多,便要讨饶。 “可是我好久没见过姐姐的尾巴了,让我瞧一瞧好不好?”他的手已按上她大腿上漂亮的鳞片,不断地挑逗着。 苦楝惊惧地摇头:“呜……饶了我……” 这一夜,那只猫妖跪在洞府门外,看窗纱上暧昧交缠的人影,听了一夜苦楝的哭叫。 “夫君……啊……快活……只有夫君叫我快活……” “我、我只要夫君……不要别人……” “我给……我给……呜……都泄在里头……” “怀、怀上了……别进来了……呜……” 他大抵没能想到那位初见时冷淡端庄的nV子会发出这样冶媚的SHeNY1N,哭叫声几乎让他情动。 他也没想到她如此纵宠那位眼神不善的虎妖,被那位孟浪的虎妖折腾到现出蛇尾。他看着窗纱上朦胧的影像,跪得双膝发麻,暗叹今夜难熬,他怕是争不过那只虎妖了。 地g0ng里头光影交错,司命整个身T都开始微微发抖,五雷轰顶一般,双手握拳,一派隐忍的模样。 放肆(慎!h) 更荒唐的是斐孤生辰之日,苦楝给他备下了厚礼。 春夜花香纷馥,明月当空,苦楝邀他去游船,赏景听琴。琴声悠悠,晚风徐徐,一只窄船里却是风月无边。 窗寮紧紧闭着,隐约透着些水银般的月光,华烛高照,矮几上两只杯盏,一瓶清花。斐孤静静坐在软榻上,双手克制地放在腿上,一错不错地看眼前人慢条斯理地解下衣衫。 她今日穿得很张扬,轻薄透光的雪白襦裙,隐约可见雪白肌肤,裙摆却是一圈淡红刺绣,因层层迭迭看上去却也十分庄重,外披繁复典雅的深红大袖,手挽深青披帛,是出席盛会时的隆重打扮,但却是穿给他看的。 衣衫一件件坠落在地,她脱得很慢,直到只剩一件白裙之时,无论如何解不下去,低下头故作气势地过来解他的衣裳,斐孤忍不住笑了笑,要抬手帮她。 “说了不准动。”苦楝立刻按住他的手,一板一眼道。 她解不太开,索性施法除了他的衣袍,跨坐在他身上,柔软的白裙横在他的腰腹,遮盖住她所有的动作,但斐孤仍旧感觉到她微凉的手试探着去握住他的欲根,她大胆地看向他的眼眸,抿紧了唇,一寸寸地坐下去。 斐孤闷哼一声,才发觉原来那白裙之下竟是什么也没穿,湿得一塌糊涂,黏腻惊人,显然是她早做了准备。他立时环住了她的腰,轻喘着问:“苦楝你抹了什么?” 苦楝咬了咬唇,直坐到底才分神回道:“……软膏。” 她怕自己放不大开,索性提前抹了些软膏。 烛火晃了晃,斐孤还没来得及动作,又听她警告道:“不准动。” 她闭上眼,开始缓慢地扭动腰身,低叫起来。 “斐孤……斐孤……” 苦楝刻意保持了一点距离,没有抱住他,像是想叫他看个清楚一样,她是怎样在他身上扭动身体。 “斐孤……你看……我……”她又耻得说不出口,但斐孤全明白了。 对视的瞬间,二人眸中情意流转,斐孤不客气地将她的里裙扯到腰间,露出饱满丰盈的乳,看身上的美人柳腰款摆,眼角眉梢春情晃荡,看向他的目光温柔眷恋。 斐孤是忍不住搂住她吻下去,双唇辗转相贴,勾挑含吮的舌头,湿滑似蛇一般纠缠在一起,苦楝一对粉胸压在那人赤裸的胸膛上,红珠颤颤巍巍挺立起来,直吻得她气喘吁吁之时,斐孤这才松开她,扣住她的腰开始挺动身体,取笑道:“苦楝,你太慢了。” 苦楝低吟一声便受不住地埋在他脖颈,身体不断起伏下落,她低头去吻他的脖颈,吻肩骨那处的伤疤——那些司命亲手留下的伤痕。 缠绵多时后,她又乖乖捞起裙摆,被斐孤按在船壁上,看斐孤伏跪在她身下,下身狰狞的性器高高挺立,但他只热切专注地一口一口地吃她的乳,舔她的穴。 她压着雪白的裙方便他的动作,看他一张殷红的唇如何含弄那双乳,而他的尾巴见缝插针地替主人伺弄她空虚的花穴。 “啊……”柔媚的呻吟从她口中泄出,自从那次饮过酒,她总疑心自己会被吸出奶水,胸乳便格外敏感。泄过多次的身子软弱无力,赤裸的双腿抖得不成样子,几乎瘫倒。 但斐孤非常有耐性,强势地按住她,眉目一挑,透蓝的眼眸妖异动人,情欲四溢。 苦楝便轻易被蛊惑,忍不住去摸他的长发,很快他便松开了她的乳,那饱满柔软的胸乳上尽是暧昧的牙印,她却像是习惯了,没有一点不适。 斐孤扯过她的右手,一根根地含进口中,一双桃花眼一错不错地瞧着她,让她看清自己是如何伸出舌头一寸寸舔她的。 指间濡湿酥麻的触感令她心慌,手指一根根被他舔尽,覆上一层晶莹的水光,奇怪得像是身体所有都被他一点一点吃掉了,秘处涌出更多蜜液,她根本挪不开眼睛,几乎忘了今夜是要自己主导的。 她低叫着,受不了地闭上眼,下一瞬雪白长尾抽离,那张温暖的唇便贴近了她的穴。 方才清理过的秘处如今早已被她的情液沾满,她颤栗着,雪白的足无意识踮起,像是试图回避过于猛烈的快感。 被舔弄太多次了,她已经不知道是自己被欺负了,还是自己在欺负他。 那张脸埋在她腿间的时候,她心里的紧张感与羞耻感总是几乎将她吞没,可是快感也来得最激烈。 “别……你别这样……进来好不好?”苦楝想着是他的生辰便轻柔地搂住他的肩,试图拉他起来。 那人没动,继续在花心舔舐,舌头一卷一勾,她又抖了抖。 “我、我想要你……”她忍着羞耻开口道,那人一听果然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这可是苦楝你说的。” 被激烈进入时,苦楝还自作聪明地故意收缩穴肉,试图紧咬他让他更快活些,只换来那人气息不稳地扇在她臀肉上,语调危险:“苦楝,别夹这么紧,明日当心下不了床。” 她铁了心要叫他尽兴,不听劝告,到最后被那人折腾得泣不成声时,她还紧紧抱着那人,满是指痕的双腿自觉夹在他腰间,腿间不仅含着他的欲根,还有她最害怕的尾巴,却傻傻哭喘着道:“唔……喜欢……” 司命咬着牙,恨不得毁了一切。 肌肤相亲的暧昧,两人如胶似漆的甜蜜,她主动的每一种姿态都格外挑动司命的神经。 只是与他缠绵的话,司命根本不会这么愤怒,她根本不在意自己与谁交合,也根本不在乎那一副身体。 她愤怒的是她那双含情的眼眸,她看向他的眼神,眉目间流转的缱绻爱意,那些主动凑过去的吻,她轻轻抚弄他面庞的温柔,吻上他伤疤的爱怜,赤裸身躯贴近的那份信任与依恋,是让她最愤怒的那种不知廉耻的热烈情意。 她何曾有过这样的姿态,何曾这样考虑过对方的心情,何曾这样试图取悦对方? 司命无法回避,云雨之事最难掩藏的便是二人的心绪。他们贴近的每一分,落下的每个吻,都是他们爱恋的证据。 她没有欲望,她何曾有过欲望?可这一幕幕塞在她眼前,明白地让她看清楚她是如何在床笫之间哭泣呻吟的,不是痛苦的,甚至是甜蜜的,对他交付一切的,信任又依赖。 点燃她欲望的竟然是那个最令她厌恶的人。 疯子,她是疯子,她快被斐孤变成一个失态的疯子。 不,不是她!不会是她!司命下意识摇头。 “苦楝,你怎能否认你喜欢我?”斐孤还在发问。 “放肆!”司命满面寒霜,高声喝道,五指收紧的瞬间,红光于她手间倏然凝聚。 砰砰砰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周围连绵不断的镜面似崩塌的雪山一般不断炸裂开来,碎成微屑。地宫之中,一时之间粉尘滚滚而来,两人仍隔着不远不近的远离,面容像是雾里看花一般若隐若现。 而司命在漫天惨白的迷雾之中,压抑着怒气道:“那都是假的。” 斐孤冷静地看向她,镜面在一秒后倏然愈合,恢复成原本模样,继续轮转显示着旧日的缠绵。 “那怎么会是假的,那明明是你。” 司命见破镜重圆,胸口一时起伏,抬手一转,真火忽现,镜面皆被烈火焚烧,劈里啪啦烧得漆黑:“怎么是我?” “如果那是我,你又何苦处心积虑骗我至伪境?你也知道成神的我根本不会爱上你,你无法得到一位神的心,所以便想令彼时还是天真少女的妖踏入陷阱。” “做得好!好得很!”司命冷笑道,“可惜我还是我,我是神,不是妖了。” “一千年,一万年,我也根本不可能喜欢你。” 烈火不断,圆镜却反复再生,司命激烈的言辞背景下是两人缱绻缠绵的暧昧语句。 她更为恼怒,一拂袖,圆镜接二连叁地砸在地面之上,哗啦哗啦的清脆碎裂声不断,飞溅的碎片甚至割伤了斐孤的脸颊。 他的面孔缓缓流下血,又飞速愈合,只平静问道:“苦楝,那你为何如此愤怒?” 镜面似倒飞的雨水,碎片一块块地重新凝聚,再度恢复原样,司命终于失态地召出恨水,一剑横去,剑光四射,长剑立时劈开圆镜,交缠的画面刹那四分五裂,可圆镜却也维持不了几秒毁状。 两人暧昧的声音,依偎的画面永远毁不去。 司命心如火烧,愤怒地扔开剑:“因为恶心!” 长剑坠地,斐孤面白如纸,望向那柄楝花断纹的长剑,下意识弯下腰去捡,司命无动于衷,依旧愤怒地盯着他。 但那只苍白的手很快便要触到剑柄时,司命方才回神,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喝道:“别碰它!” 一抬手竟是试图立刻召回。 但为时已晚,那只干净的手贴近了剑身,他随即握住了恨水古雅精巧的剑柄。 斐孤提起剑,那把剑安安静静地被他握在手里。 司命的手缓缓收回,莹白指尖不可抑制地轻微抖了起来,很快紧握成拳。 “苦楝,你还说不是你?”斐孤也反应过来,眉梢挑着一些幽微的喜悦,他握着剑,反复抚摸剑身,一双眼眸灼灼逼人,“你明明喜欢我,连剑也给了我。” “你的剑不就是你的心?” 没办法否认的,剑修的剑代表了一切,她的剑便是她的心。 司命咬紧牙,思绪如飞,僵硬回道:“一把剑而已,又算得了什么,这把剑我给过很多人。” “是吗?”斐孤笑起来,“那位曳月姑娘别名叫做很多人吗?” “她甚至没有收下你的剑。” “千万年来,握过这把剑的人,只有我一人。”他一字一句,残忍地拆穿了她。 “苦楝,你骗过我好多次,我都差点信了。”斐孤温柔道,“司命怎可口不对心?” 肌肤相亲(慎!h!) 喧闹不停,莲花烛台烧得正旺,司命看着眼前人含笑的一张脸,忍着怒气,心神一凝,恨水便从斐孤手中断然抽离,离去之时剑刃依旧毫不留情地割破他的手心。 鲜血一涌,他手都不曾抖,依旧笑着看向司命。 司命收回剑,冷冷道:“那又如何,少自作多情了。” “我有没有自作多情,苦楝你自己清楚。”斐孤再不会被她的冷言冷语刺痛了,心情大好,“你伤我也好,反正你心中有我。” “果然牵魂契便要两心相许。” 司命再度被斐孤游刃有余的从容态度激怒,刺耳的呻吟喘息源源不断,她愤怒地再度施法,悬镜无济于事地不断粉碎又再生:“什么歪门邪道,我怎么会心中有你?” 她冷笑道:“九重天上的仙家神族,样貌品行比你好的数不胜数,你以为你是谁?我会喜欢你?” 斐孤笑容顿了顿,瞬间便欺近她身前:“可是你只吻过我,只和我结过契。” 啪得一声,耳光清脆地响起,斐孤的脸被打偏过去,司命语气冰冷:“那都是假的,你滚。” 斐孤依旧没恼,望进她压抑的眼眸:“真还是假,牵魂契便是证据,这些缠绵也是证据。” 炸裂声再度响起,司命徒劳地施法毁去密密麻麻的悬镜,地宫里莲花烛台都被波及,烛火晃了又晃,明明灭灭,两人的面孔在黑暗与光明中挣扎。 那两双眼眸争锋相对,一个满含怒气,一个坚定不移,斐孤不曾退后,司命也不肯退后,像是退后一步便有了输赢,决了胜负。 “滚。”轰隆轰隆的碎裂声,情意绵绵的低语,高低交错,遮掩不绝。 司命闭了闭眼,即便心神大乱,她也不能再失态,竭力在克制语气。 斐孤走上前,忽然抬手遮住她的耳朵,目光沉沉道:“苦楝,你不肯承认也不了解牵魂契,但我可以告诉你,因为你喜欢我,所以牵魂契将你困在这里。” “只要我想,它甚至能让你无法拒绝我。”斐孤的神色认真又坚定,“就比如说此刻我吻住你,你也不会拒绝。” “滚,你滚啊!”司命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一把拂开他的双手,抬手便不留余地地挥出一掌,狠狠打在斐孤胸口。 一时间,斐孤身形微微摇晃,五脏几乎被震碎,斐孤也不曾退后。 司命看向他的目光那般愤恨,也不肯退后。 “你这般愤怒,便是承认了。”斐孤依旧在笑,抚住司命双肩,缓缓低头,欲落下一个吻。 一声利器出鞘的轻响在镜面不断碎裂声中微不可闻,但斐孤听见了,依旧眉眼温柔,唇角带笑,在司命唇上轻柔地印下一吻。 那吻落下的瞬间,恨水随即穿透了他的胸膛,正中心脉。 剧痛袭来,血如泉涌般浸透他的衣衫。斐孤只闭着眼,不曾松手,心满意足地延长这一吻。 司命那张冷冰冰的面孔上有着太多失态的混乱情绪,即便她紧闭双唇,依旧抵不过那人温暖又柔软的触碰。 她闻到那人受伤的血腥气,看到那人近在咫尺的柔和眉眼,心火蹭蹭地疯长。 疯子。 疯子。 恨水毫不客气地抽走了,他闷哼一声,伤口开始飞速痊愈。司命一张口便恶狠狠地咬上去了,那张柔软的唇刹那间伤痕累累,全是她的齿印,血腥味毫无阻隔地蔓延在二人唇齿之间,很快又消逝。 斐孤有一瞬的讶异,没有反抗,顺从地接受了,他的手缓慢地移至她的腰间,试探着搂住司命。 回应他的是唇边挪走的温度,司命掐住他脖颈的双手。他脆弱的脖颈被她死死掐着往后按,司命的身体像镜子一般随即倾倒下来,斐孤只乖乖抱着她不放手,心念一动,整个地宫地面的苔藓便化作干净柔软的羊毛毯,一如在梁渠山那般。 “你该死,我会杀了你。”司命将他按在地上,十指不断收紧,他修长的脖颈间已有鲜红的指痕,司命压抑道,“休想控制我。” 斐孤一点也不害怕她,紧盯她的双眸,双手开始挑衅地抚摸她的脊背,嘶声道:“你杀罢,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话音刚落便又恬不知耻地凑上来吻她的唇。 轰轰烈烈的碎裂声停滞了一瞬,旧日的恩爱缠绵之语便又露出半分。 “斐孤……斐孤……”那样甜蜜急切的呼唤,柔媚恶心得让司命想杀人。 “苦楝,舒服吗?喜欢吗?”悬镜里,少年人气息不稳的嗓音低哑淫绵,叫人心乱。 司命十指收紧,寒冰忽生,层层覆盖住悬镜,想冻住旧日的回忆。 但身下那人已不要脸地撩起她的裙摆,毫无阻隔地触上了她的皮肉。 两人太像决裂已久的旧情人,即便言辞目光如何决绝,身体却习惯了自然亲密地贴近。 “不知廉耻。”司命冷冷道,厌烦地松了手,起身就要离去。 她刚站起来转身,斐孤却从身后抱住她,拉着她的手,带着她转过身来,在她冷淡的目光中慢慢跪下,捉着她的手腕去掐自己的脖颈,声音早哑了:“反正你也拒绝不了我,而我想要你,就算不知廉耻又如何?” “苦楝,你摸摸我,摸摸我好不好?” 挺直跪在她身前的英俊青年固执又天真,冰面崩塌似地裂开,再度传来的恼人呻吟,她的声音和斐孤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铺天盖地催情一般。 “你都不觉得自己很下贱吗?”司命猛地抽回手,双手又开始止不住地轻颤,字句却冰冷残忍。 斐孤一抬眼,冰蓝色的眼眸看上去干净纯粹,天真惑人,冒出来的半圆兽耳依旧软软的,身后那截粗长的尾巴高高翘起,冲她不断摇晃。而他不言语,转而撩开司命层迭的裙摆,埋进她的腿间,濡湿的舌尖伸出,舔上熟悉的秘处。 黏腻的吮吸舔弄声混杂着旧日暧昧的呻吟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那样熟悉她的身体,不过几下撩拨,司命的身体就热了起来,像是准备好迎接他一样,司命更加愤怒,恶狠狠地推开了他:“疯子!” 裙袂一落,他被司命微微推倒,那张唇还那么红,有些迷茫的目光迟钝地聚焦在她的面孔上,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推开,“弄疼你了吗?苦楝,你不喜欢吗?” 他似乎把以往那些声音当作了她的回应,傻得可怜。 软骨头,没自尊,不知羞耻,不要脸。司命痛恨地想,这个人装疯卖傻,使尽手段控制住她。 真恶心,真恶心。她愤怒地想,在铺天盖地的破碎声中,一把掐住他的脸,吻上那张碍眼的唇。 她泄愤似地咬他,而斐孤只会乖乖地任她咬,温柔的顺从中,不知不觉便除尽了她的衣衫。 他的手指温柔地探进她的身体,耐心地抚摸她,软化她,可司命的手却恶意地在掐他的欲根,那样重的力道,是故意折磨他,要他痛的。但斐孤垂着眼,几乎是敞开身体任她折磨,痛得脸色发白,也没有半分脾气。 “你的牵魂契,我总会毁了的。”唇舌辗转交缠间,司命的声音模糊地传来。 斐孤低眉顺眼,只察觉司命的手已然松开,习惯性地要攀上他的肩,又硬生生挪开。 他将一切收入眼中,更加抱紧她,缓慢坚决地进入了她的身体,司命没有发出一丁点暧昧的声音。 可是那又怎样? 斐孤目不转睛地盯着司命的那双眼眸,看那点漆似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深紫,极力压抑着,和他从前逗弄她时一样,是故意不肯泄露瞳孔的欲色。 他一下一下地楔入那柔软的秘穴,温柔又深重,感受她轻微的颤抖,细白的腿下意识想攀上他又生生忍住。 斐孤一翻身,从容地将她压在身下,唇分片刻,他低喃道:“至少此刻你拒绝不了我便足够了。” 他强硬地将她的腿捞上他的腰,架着她的双手攀上他的脖颈,开始激烈地进攻。 司命别开眼,身体默许地贴上他,咬着唇一声不吭。 火红的莲花烛台烛光摇曳,八卦阴阳图下赤裸交媾的男女痴缠在一起,地宫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呻吟喘息。 旧日的低吟代替了沉默的她回应。 “斐孤……斐孤……”一声又一声,情意绵绵。 他舔吻她的耳朵,热烈又暧昧地在她耳边落下缠绵悱恻的低语:“苦楝,我喜欢你。” “苦楝……苦楝……”那人沉迷的神色,滚烫的身躯都叫她难以忽视。 司命的法术还未停止,意图毁去那些恶心的悬镜,不断拉扯的再生与摧毁,天崩地裂似的爆炸声反复响起,而他们赤裸相对,肌肤相亲。 司命试图麻木地忍耐,将所有的默许与纵容归咎于卑劣的牵魂契,但是身体却太习惯他了,她不可抗拒地感受到令人恐惧的欢愉。 为什么真身会有和伪境里一样的感觉?司命止不住地颤抖,一瞬的恍惚就能听到那些荒唐日子里她不成体统的呻吟,像是在替代她放肆地叫喊,贪欢纵情。 欲根不断肏开她紧闭的幽穴,泛滥成灾的湿意与渴求,叫嚣着让他重一点再重一点。 司命愤恨地闭上眼,一口咬上他赤裸的肩。 那微不足道的疼痛感只叫斐孤更为欣喜,他温柔地抚上她的发,不断吻在她的侧脸。 他诈她的,牵魂契没办法控制她,她可以拒绝他的吻,可以拒绝他的贴近。 但是她没有。 溺情(h) 地宫里莲花滴泪,一滴一滴轻轻坠在雪白的地毯上,鲜艳凝重的红,烫化了那柔软的羊毛毯,在破败中绽落。 暧昧缠绵的声音,那一声一声催情的喘息,她曾经吐露的情意与依恋依旧让她自厌。 那么轻微的,湖面涟漪般轻轻荡开的自厌。 她讨厌自己那个样子,讨厌曾经那种样子。 但再多自厌也被身上人一寸一寸的进入砸得四分五裂。 她置气似的不肯出声,沉默又固执,像是要显示自己的无动于衷,像是想要回到冥府之时的从容冷漠。 那时她冷淡地告诉他:“道本至虚,体本至无,仙体神身,何谈玷污?” 眼高于顶,形容孤高。 但现下她的十指却悄悄陷入掌心,试图令自己感受痛意,哪怕一丁点。 比起痛楚,她更畏惧欢愉。 双手合拢的瞬间,那人就立刻察觉,准确无误地扣住她的手腕,强迫她与他十指相扣。 十指相扣的缱绻,他的手那样暖,轻轻摩挲过她的指间,她微凉的十指开始出汗,他喃喃道:“不会痛的,不会令你痛的。”他吻过她的鼻尖,爱怜地吻住她的唇。 司命再度别开脸,试图躲开他的吻,但总会被斐孤掰过来,执拗地要她对上他的眼眸。 身上的人早不是伪境里的少年模样了,英俊深沉,只是那双桃花眼依旧是动人的透蓝,所谓眉眼招灾,大抵便是要越干净漂亮,才越是惑人。 司命根本不想看他,但一闭上眼,那人就在她眼眸落下甜腻的吻,低低笑开:“苦楝,你不敢看我,你怕什么?” 拙劣的激将法却在此时成功让她睁开眼,她睁眼的一瞬,斐孤的神色是那般认真,专注的眼眸里爱意浓得化不开,他吻下来,挺胯一计深顶差点令她叫出声。 是陷阱,他设下的陷阱。 “斐孤……斐孤……唔嗯……”司命无处回避,一抬眸便能遥遥瞧见伪境里的苦楝发髻散乱,霞飞双靥,眼眸含着细碎模糊的泪光,那张唇却是不断呼唤着他,像是希望他再贴近一点。 够了!她心中怒喝,那面悬镜应声而碎,镜中的她也碎裂开来,但悬镜总会再生,她叫过的名字,低喘示弱,哭泣求饶,接二连叁,此起彼伏。 斐孤只勾缠着她的唇舌,吻得更深更迫切,司命快要不能呼吸,被迫同他痴缠,舌尖被吮得发麻,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熟悉得让她无法排斥。 不知为何,司命除了愤怒还有些许绝望。 看着悬镜里旧日的她有些绝望,被他进入的此刻察觉不到痛楚也感到十分的绝望。 应该痛恨的,厌恶的,可是她分明没有。 那熟悉的毛茸茸尾巴抬高了她颤抖的腰身,粗硬的性器更放肆地捣弄。 司命忍着不肯吭声,斐孤便扣着人抱坐起来,面对面地抱着她肏弄。 伪境里他们最常做的便是如此,他抱着她坐在他身上,身躯贴近,他微微仰望她,便于他窥探也便于他献吻。 不断起落的身体,摇漾的胸乳,一双玉臂轻飘飘地环着他,她微蹙的眉,忍耐的神情,所有的反应都会被斐孤瞧个彻底。 她要低头遮掩神情,斐孤便故意要会错意迎着吻上去,握着司命的腰肢,越发往欲根上狠命的按,淅淅沥沥的水声落下。 崩溃的尖叫声不断被司命压下,被这贴合的一吻强行压下。 她的指尖在斐孤背上发泄似的胡乱地抓,一碰到他背上未愈的伤疤便下意识要轻抚,触及的那一刻又如梦初醒地猛然收手。 司命闭上眼,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尴尬别扭地搂着他的肩,再不敢动作。斐孤见了便是又爱又怜,更加不肯放过她。 疯狂的顶弄之中,斐孤步步紧逼,司命只死死记着不肯出声,连术法已停,缠绵之语铺天盖地也未察觉。 “斐孤……斐孤……” “苦楝,苦楝,多喜欢我一点好不好?” 司命已然分不清是他旧日的低语,还是就在耳边倾诉。她再也无暇顾及,绷紧了身体,颤栗着迎接高潮。 缠绵到最后,她泄身之时已是神思混沌,司命脱力地伏在他肩膀,死过去一般,贝齿一松,闭着眼低声唤了一句:“斐孤。” 回应她的是落在耳边的一吻和轻柔的“我喜欢你,苦楝。” 司命唤出斐孤的刹那,一团冷雾以泰山崩落之势倏地将她笼罩,她浑身冰凉,刹那便清醒,还陷在情欲里的眼眸一睁,极力望向那些重圆的悬镜,悬镜里亲密依偎的身影和他们此刻别无二致。 司命忽然觉得心里某处折了一角,惶然得颤抖起来。 地宫里的暧昧还未散去,她却突兀地忆起了她踏入九重天的第一日。 那日她在司命殿内炼制忘情丹,缘生神君从旁观摩,胆战心惊的模样,直到她成功取出一枚淡色丹丸,缘生神君才松了口气,道贺:“恭喜司命,恭喜司命。” 彼时她非常不解,为何缘生如此后怕的模样。 缘生道:“第一任司命就是因为没有炼制出忘情丹,在孽海伤重,以至于堕神的。” “直到过了上万年,九重天才等来第二位司命,我能不担心吗?菩萨万年前都来催问过司命何在呢!” “第一位司命叫什么名字来着,瞧我这记性,又给忘了。” “不过我记得他好像修的是无情道。。” 缘生递给她神官玉牌,不经意问道:“那么,司命你修的是什么道呢?” 明灭不定的莲花红烛燃尽了,地宫彻底暗下来了。 (耶,收尾的时候感觉像玩连连看,消消乐,都对上了整篇文就要结束了嘿嘿) 南海竹林 南海寂静之地,奚殷不管不顾硬闯入此地,却见眼前修竹郁茂,青青翠翠,烟波缓荡,处处生雾,清空非常。 竹林尽头,缥缈深处,便是他要所寻之人。 奚殷并不耽搁,闪身忽至松石台下,只见那观音颜貌殊绝,眉如新月,唇若芙蕖,秋水为神,白玉作骨。 但却极难以去形容她的那份美,不似司命冷而艳,而是淡而柔,如镜之明,如水之澄。一身丽服并非有多华美,而是练华雾縠一般的白,确如佛经所言,身如琉璃,清灵净持。 她手中那雪白净瓶里,一点柳枝沁绿,是能开天辟地的无限生机,身边守着两名童子神色不满地瞥向他,却不曾言语。 “见过菩萨,奚殷前来求菩萨施救。”奚殷双手平于额前,缓缓跪在观音身前,行了跪拜大礼。他乃执明神君,掌生死,决战事,又是天生神格,其实是断没有理由跪观音的。 但他此刻却是神色平静地跪在观音面前。 观音垂眸微笑,抬手做出个请的姿态:“神君请起,只是我亦帮不了神君。” “为何?”奚殷不信,“西天若束手无策,又还有谁收服他?” “那是司命的情劫,自然要由她处置。” “情劫?”奚殷愤然站了起来。 观音依旧柔声细语:“宿缘牵系,这是她命中该有的一劫。所谓人道不修,仙道远矣。她不曾动情,又如何成神?” 奚殷怒声道:“可是她已经成神了!” “若不能成神,何苦要她当了万年的司命?我不服!” 奚殷反复咀嚼这个词,状若癫狂:“情劫?她不动情,偏要逼她动情,这是哪门子的情劫?” “司命她自凡间苦修而来,遵天道,忘情为公,千万年来,宽和仁慈,从无过失。既已飞升,什么前缘宿孽早已与她无关!西天极乐清净,从不困情自扰,又凭什么叫她过情劫?任由那孽障强迫于她?” 奚殷面无血色,但那眼眸中灼烧的愤怒又使这张惨白的脸有种反常的清烈之态:“她不应受此折辱。没有人能逼迫她,也没有人能伤害她。” 观音静默不语,仍旧维持着那份平和的微笑,看的奚殷愤怒不已。 天帝无能,众神回避,连西天也隔岸观火,置身事外,他从未如此恨自己无能。 他居然救不了她。 “这些年来,我执掌生死,东征西讨,如果连她都护不下,为神又有何意义?” 观音对上他的眼眸,笑容温和得有些凉薄:“既是天命,司命与他的爱恨便不须我等插手。” “那是只魔!”奚殷恨声道。 “是魔又如何?以身饲虎、割肉喂鹰皆是善举,有何不可?”温柔的嗓音却是那般不近人情。 奚殷怨毒的目光剜向观音,冷笑道:“昔年观音化倡,以救淫迷,原来如今也是想逼她去救那孽障!观音千面,菩萨既如此好的心性,何不再化作司命模样,亲渡那邪魔一回!” 向来君子的奚殷竟口出恶言,谈起这一桩掩藏了数万年的佛门秘闻,直叫两旁童子脸色大变,怒目而视,厉声喝道:“放肆!” “大胆!” 观音却依旧含笑不语,并不同他计较。 奚殷摇头讽刺道:“西天也不过如此。天道不仁,神佛不公,那么所谓的邪不胜正,真乃贻笑大方。既如此,那孽障可以入魔囚她,我亦可以成魔救她!” “杀一千个,一万个,还是数万个,又有何不可?阴血阵而已,我亦可以如法炮制。”他双目血红,一挥手,泼天的灵力涤荡南海,却是极杀伐萧瑟,弹指间,一望无尽的青翠竹林刹那枯朽,纷纷坠下灰叶。 奚殷向来进退得宜,万年征战四方也素来沉着镇定,如今却是戾气横生,几近入魔。 灰叶一层层落下,枯朽的竹子突兀瘦削,观音望着他的眼眸,神色似乎有所触动,却极难捕捉。 “菩萨不肯,奚殷就不打扰了。”他大步转身,掉头决然离去。 那身影即将远去,魔气四溢,观音轻轻抬手,杨枝一点,佛光一现,那欣长身影便立时僵硬着软倒下去。 观音迈步向前,雅步从容,却是恰如其分地接住了他倒下的身影。 “你们退下罢。” “是。”两位童子应声离去,端的是目不斜视。 她接住了这人,任由他倒在她怀中,静静地看了看他紧闭的那双眼。 她望向四周凋敝的竹林,一株又一株,全是毫无生机的暗灰,像守旧的山一般。 观音望着那不断飘落的竹叶,抬手轻抚了抚奚殷的眼眸。 这双执迷的眼眸,和那个人非常相似。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一双偏执痴狂的眼睛了。 她想起那日冥府震荡,虚空之中与剑灵对视的那一眼。 独还终于不再装聋作哑,为它现下的持有者出头了。 可它真正的主人——那个名字早已尘封了数万年。 她不是不想救司命,只是那对着的是阴血阵的主人,她没有办法。 阴血阵现在的主人,和他很像,或许还比他更为偏执些。 他们都很像他,她的指尖不断抚过那双眼,目光却是一直落在竹林之上。 观音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能唤出一句: 尤邈。 南海寂静得冷清,没有了翠绿的生机,便比冥府还显得死气沉沉。 迟滞片刻,观音抬手恢复了那份虚假的青绿。而奚殷正陷入梦境,在茫茫走着,不知不觉走到司命殿,殿内的命缘树依旧高大挺拔,密密麻麻的命牌无风自动,而那人依旧白裙绛纱,从容地出来迎他。 “神君,你回来了。” 他一怔:“司命?” “怎么了?”司命见他神色不对,疑惑问道。 他几步迎上去:“我做了个噩梦,很不好。” “梦都是反的。”司命摇头:“怎得神君还当真了?不如同我下一局棋,定定心。” 奚殷愣愣的,随她坐于乌木桌椅下对弈。 漫长的棋局过后,司命落下最后一子:“你输了。” “我何曾赢过你?”奚殷笑开,只觉心中郁结被风吹散了大半,但仍紧紧看着司命,不肯挪眼。 “为何如此看我?” “只怕是南柯一梦,叫人心慌。”奚殷直白道。 司命却请他入殿:“你看这四周堆积如山的命册,如何作假?” “是啊这命册总是批阅不尽的。”他失笑。 “睡罢。”司命请他坐下,躺于那方楠木卧榻。 “司命,我怕睡着了又做些古怪惊心的梦。” “神君不必忧心,那只是一场梦而已。”她的声音变得遥远缥缈,殿内有清淡的花香一时缠绕住他,令他昏昏欲睡。 是啊,那只是一场梦而已。 真正的司命此刻正神情凝重地停在孽海之畔。 (耶!终于写到这里,唯爱看君子发疯,神坛之上,都给我疯。 副cp猜观音的回答正确,观音vs魔头! 注:观音化倡典故出自《宗镜录》《维摩诘所说经》《韵府续编》,我又魔改典故sorry) 孽海问情 地宫内的烛火都熄灭了,那个人抱着她不肯放手,又如从前般将她搂入怀中安睡,司命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些日子以来她都没有静下来过,好似一直被步步紧逼,方寸大乱,失去本应有的判断。就好比斐孤说牵魂契可以控制她,那么真的能控制她吗? 她可是司命啊,执掌姻缘,什么情契可以控制她呢? 冷静下来细想却越想越怕,若不是牵魂契控制于她……那这个结果则是她更不能接受的。 司命闭着眼探查,指尖一根红线跳跃,灵光收束得极暗,怕惊动那人,顷刻之间便化作她的模样,替代她躺于斐孤臂弯。 而司命安静地离开,身形一闪,再度来到这片碧蓝的天际,凌空而立。 彼时她强硬手段试图突破此地结界,但如果真的是情契…… 她心平气和,一迈步,裙袂微扬,竟径直穿透了那牢不可破的结界! 果然如此。司命回身一望,那结界依旧莹莹发光,而她毫无阻拦地走了出来,她静了静,麻木地闭上眼。 既是情契便是二者的约定,斐孤可以做的,她也一定可以做。但当时她要硬闯、要攻击结界,自然令此地开启防御之力,反而困住了她。 而实际上,这里并不会阻拦她的去向。 司命微微叹气,再睁眼置于一片漆黑之中,像是九重天与凡界的交际之处。 所谓天涯海角,便是此处了。漆黑的,毫无生机的天涯海角,被诸仙家冷落之地。她回头看,那宿心地已很遥远了,它是劈开黑暗,硬生生在此处构建的世外桃源,像月亮一样明亮,不可毁坏的,可见创造此处的人花了多少心思。 司命在这黑暗中看了许久,寂静的漆黑,遥远的光亮,让她一颗心无端失落又平静。 她茫然了很久,好似回到为妖之时的茫然之态。无数条道路,她走了好久才得到了她要的答案,此刻竟又开始彷徨。 她在黑暗之中伸出右手,翻来覆去地看这只握剑的手。 什么也瞧不见,她什么也不确定。 那么,她便要问个答案。 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那抹被吞没的白色离开了这里,像骤然划过的流星,稍纵即逝的亮,这里又归为寂静。 孽海之畔,司命久久伫立。 胭脂色的傍晚,孽海水面拖洒簌簌薄红,艳色夺人,可细看那水却是清约透亮,恍若无暇明镜,照遍形影。 司命望着水中那道人影,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她太熟悉孽海了,迈入九重天的第一日她便毫发无伤地踏入孽海,从未畏惧过此地。 但眼下,她应该伸出的手却迟迟不动。 她喜欢他吗?司命决不认为自己喜欢他,总以为那是伪境之中,一场幻梦,当不得真。 她从未动过情,不曾陷于爱恨之中,自然也不会觉得斐孤能令她有所动摇。 无论他是谁,是舟疏,是阿茸,还是斐孤,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于她而言,他们都不应有所不同。 缠绵之时,她在想什么呢?司命注意到的除了那些纷乱的幻境,过往的痴缠,还有什么呢? 她根本不敢回忆,睁眼之时便是那人动情的透蓝眼眸,炙热的唇,那人扬起的脖颈,滚动的喉结,还有漂亮流畅的身体曲线。闭眼之时,感受到的又是那人近在咫尺的呼吸,暧昧低哑的嗓音,触碰她身体的每一寸温柔又热烈地抚摸,他紧紧扣紧她的十指,以及他进入她身体的力道。 怎么躲都躲不掉,无论闭不闭眼,她都太熟悉他了,清楚地知道他是怎样的神情,对她又是怎样的手段。 到底又是怎么纠缠在一起的?伪境之中也就罢了,如今竟还同他欢爱一场,若不是牵魂契控制,那…… 司命忍不住呼出一口气,望着眼下静静幽波,难免焦躁起来。 她心是否清净,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有个答案。 司命俯下身,渐渐凑近了孽海之水,抬手之间,双眸望向清幽水面那张僵硬的面孔。 那只纤细的手犹豫不决,司命望着水中人,咬牙别开脸,下意识紧张地闭起双眼,皱着眉,心一横将手探入水中。 水面一声哗然。 司命猝然睁眼,扭头望向水中,她抽出手,犹带着水迹的十指干净无瑕,毫无伤痕。 心底甚至有些不可思议,她竟没有感到一丝痛楚。 犹记得当年凤凰与龙族打斗,不慎跌落孽海,背上之伤焦黑一片,千年未曾断绝。 她还记得那位向来轻扬爽朗的凤凰少君来见她时,已消瘦了许多,很有几分寥落之态。 但眼下她没有受伤,便也说明她心中仍旧清净如旧,无爱无欲。 司命迟疑地收回手,盯着水面想了想,像是不敢确定,眉眼一颤便再度闭上眼,纵身一跃,果断地跳入孽海。 那抹轻巧的身影坠入孽海之中,红纱浮在水面,倒与晚霞一般颜色。 水面之下,那抹素白一如往常,司命却睁着眼,双臂试探着拢住身体。温柔的水波浸透她的身体,她的心也一点一点静下来,再无慌张仿徨。 毫无痛楚。司命久违地露出笑容,轻快又明亮。 她湿漉漉地浮出水面,手一抬,红纱便再度挽上她臂弯。满身淋漓水迹,素白衣裙亦冰冰凉凉地贴在身体上,可司命再度望向水面之时,神情却是一扫阴霾,再无纠结之意。 你瞧,孽海回答了她,她果然不喜欢他。 旧日纠缠,不过一场幻梦,昨夜缠绵,亦未曾动她心神。 不必再庸人自扰,她果然还是她。司命彻底松了口气。 (想不到吧!哈哈哈哈开始狗血抓马戏份,今日又达成连连看成就,嘿嘿) 争吵 只是司命未曾发觉,掌心那一点淡淡的花纹悄无声息地闪现,又不动声色地隐去。 电光火石之间,狂风大作,熟悉的榴花阵法像火焰一般,陡然燃烧在这浮漾的流水之上。司命来不及注意这一切便歪倒下去,再度失去了意识。 直到清醒之时,司命被淡淡的草叶清香包围,感受到那人熟悉的温度,便明白又再度落入那人怀中。 他几乎是严丝缝合般地圈住她,眼前床榻帷幔重重迭迭,她看不清此处的环境,目光所及只有他水盈盈的漂亮眼眸,斐孤一见她醒来便凑上去亲亲她的眼睛,委屈发问:“苦楝,你为什么又丢下我?” 司命眉心一跳,下意识便偏过头躲了躲,抬手生硬地推开了人。 她一句话还没说,那人便没骨头似地缠上来,一双手臂箍上她的腰,埋在她脖颈笑问:“苦楝,你躲什么?昨夜……” “适可而止罢。”司命扯开了他的手,起身撩开帷幔走出去,冷冷道,“不要再死缠烂打。” “苦楝,你方才去哪儿了?”斐孤就跟听不懂似的,自然而然地问下去,紧紧跟在她身后。 “与你无关。”司命往前走,眼见此地不过一间简单内室,干脆推门而出,人还没走出去就被斐孤一把拽住。 “苦楝,你怎么又对我冷冰冰的了?”斐孤敏锐道,“你去见了谁?” 司命冷静地看向他:“见谁有什么区别吗?只要不见到你,我见谁都好。” 斐孤握紧她的手腕:“你再说气话,我也不会相信的。” “我不喜欢你,你别白费心机了。”司命冷淡道。 斐孤一听反倒松了手,笑了笑:“你还在意这个问题,苦楝。” 司命一见他的笑容反而有种古怪的别扭感,又不知如何反应,只竭力平静地看着他。 斐孤突然凑上来试图吻她,司命本就严阵以待,下意识再度躲开了,换来那人不加掩饰的笑声:“你不喜欢我,你躲什么啊?苦楝。” “苦楝,你好像都不记得最初的时候,我对你做什么,你都毫无反应的样子了。”斐孤眼眸亮晶晶的,“那个时候你什么都不在乎,任我怎么贴近你都无动于衷。” “现下只是一个吻,你都要躲,你怕什么啊,苦楝?” 司命僵在原地,双唇紧绷,手指一收,指甲嵌入手心的刹那,她又想起在孽海畔的自问。 孽海回答了她,绝不会有错。她不应该慌张,她极快地冷静下来,应对道:“我想如何便如何,不需向你解释。” 斐孤还要说话,苦楝直视他打断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都与我无关。但我要告诉你,你我之间绝无半点可能。” 斐孤不笑了,司命继续道:“你我之间定然是不死不休。”她的神色平静很多,语气也绝无一丝颤抖犹豫,“我既然能出去,那我也一定会杀了你。” “你杀罢,只要你能。”斐孤嬉皮笑脸。 “不要以为你躲在这里,我就没有办法杀你。”司命也无所谓道,“总之,你与我只能活一个。” “苦楝,你出去到底见了谁?”斐孤握住她的手,柔软的手指扣进她的手心,目光却有些冷了,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却在笑,语气轻松道,“道侣之间总说些打打杀杀的话,多不好。” “昨夜才缠绵过,今日你就翻脸不认人,我好生难过。”他又试图来抱她,撒娇道,“姐姐,难道是我伺候得不好吗?” 司命烦躁地推开他:“别再玩这套把戏,我看腻了。” “那你看谁不腻呢?是奚殷?”斐孤冷下脸来,“你出去见他了?” 司命没料到他会提及奚殷,但看那人脸色也知晓他定然是吃醋了,换做从前她必然会哄他,可这些念头一出她便更加厌恶自己对他的熟悉。 什么从前,没有从前,只是幻境。 于是她脸色更为难看,充满厌烦道:“我去了哪里为何要告知于你?真以为设了座牢笼,我便要当你的禁脔,受你控制? 司命冷笑起来,尖锐道:“我见谁都不腻,除了你。” (吵架咯) 神陨 斐孤脸色彻底难看下来了:“我何曾把你当作禁脔?”他像是极为生气又不好发作,“苦楝,在你心中,我就是这般待你?” 司命扯了扯嘴角,刺道:“难道不是吗?你带我进伪境不就是为了囚困我吗?” “就为了一副身体也是难为你费尽心机。彼时我就说过身体随便你,你道貌岸然地拒绝了,其实是一定要我傻傻满足你的掌控欲,敞开身体任你摆布,你才满意不是吗?” “说的好听是喜欢,从始至终也不过是私欲。这一点,从未变过。” 尖锐的话语一句接一句,斐孤眉眼一颤,双唇翕动,竟说不出一句话来,而司命倒是在接连不断的讽刺中,终于有了出一口恶气的痛快感。 没错,这才是她与他的关系,强迫与被强迫,私欲与囚困。 恶言一出,司命极速镇定下来,神情越发冷静,双目灼灼地逼视他,漠然道:“我可消受不起你这样的喜欢。” “苦楝,你一定要这样咄咄逼人吗?”斐孤涩然道。 “我说句实话便是咄咄逼人,那你做了这些事,怎么还不以死谢罪呢?”残忍的话语永远来自那道熟悉的动听嗓音,司命笑着,像是极为看不起他,“你倒是惯会颠倒黑白,恶心。” 压抑的茫然,未知的失控全部化作不留情面的愤怒攻击,司命在不断刺伤他的痛快之中获得平静。 眼前之人僵硬不动,她不屑地掉头要走,斐孤又立刻拦住她,几乎恳求着,轻声道:“我们好好谈谈好吗?苦楝。” 并非光明正大获得的感情,确实是他理亏,他不心虚,但却畏惧苦楝的抗拒,譬如此刻,她几句冷言依旧能让他心慌意乱。 司命一把拂开他的手,眺望远处的结界,外头姜花遍地,风送来清淡的花香,她越发心静了,头也不回道:“有什么好谈的,谈完了你是会放我走,还是自裁谢罪?” “我不想再同你说废话,你消失在我眼前就已经求之不得了。” 斐孤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的结界,心里更为焦躁惊惶,迫切道:“留在我身边不好吗?你喜欢我,又为什么不能同我一起?” “从前的事是我不对,我们从头开始不好吗?” 司命轻笑出声,回身怜悯地看向他:“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喜欢你。再者,什么从头开始,从未开始,谈什么从头?你倒是可以认罪伏诛,兴许来世重新做人也说不定。” 斐孤试图抱紧她:“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话了,苦楝,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走的。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都要你留在我身边。” 疯子是什么也不会听的。 司命抬手一掌击开他,退出木屋外,外头淡云碧空,姜花被风吹落些许花瓣,便似蝴蝶折断一只翅膀,司命的裙摆卷起许多淡白的花瓣,那清香透人心脾。 她摇头冷嘲道:“我真是厌透你了。” 斐孤抚着心口,很快追出来,一听她此言便咬牙道:“做对怨侣也比你离开我好。” “怨侣,岂不白白便宜你?”司命秀眉一挑,讽刺道,“你做梦。” 话音一落,宿心地忽然震颤起来,司命凌空而起,身形似振翅的蝶一般,双臂大张,裙袂飞扬,红纱胡乱吹开,落在远处高大的石榴树上。 她的身体似乎在软化,像是提线木偶的丝线被一寸寸斩断,无形的束缚一刀刀被割开,她的手臂随之无力地垂落,而她看向他的目光依旧冷淡骄傲。 司命眉间绯红的法印一时之间光亮炽盛,榴花的红瞬息之间被抽离,消失殆尽,她的唇角留下血来,他最爱抚摸的漆黑长发转瞬褪成枯萎梨花一般的皎白;白玉一般的双手顷刻之间爬满了皱纹,像是陈年的树皮;而她的双腿化作巨大的蛇尾,有气无力地盘旋着。 每一处都是衰老的气息,只有那张那张冷清的面容好似没有变化,冷淡漂亮得触目惊心。 朱颜白发,美人蛇身,割裂的一切,像是有什么在她身体里互相争夺一般。 可她毫无疑问地走向了衰老。 司命不会衰老,但是一位即将陨落的神会。 斐孤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连接断开了,他的心疯狂地跳动起来,像是不明白这始料未及的溃败局面,他张了张唇,崩溃的嘶吼哽在喉中,几乎是下意识地飞扑过去试图抓住她。 司命露出胜利者的微笑,闭了闭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清淡的嗓音几乎转瞬即逝,斐孤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飞扑过去的刹那,天雷轰隆隆地响起来,那样响彻云霄的雷震之声令他的心也凉透了。 “苦楝!” 他抓不住她了,从那漆黑的长尾开始,她开始化作苍茫的雪白,司命闭着眼,长睫也逐渐变作雪色。 斐孤冲上去,长袍划过,是一抹毫无希望的暗色。她在他眼中转瞬化作渺渺细雪,轻飘飘地散去。 金色的阳光下,柔和纷乱的雪花像是从松树上胡乱抖下的,就这么晶莹剔透地洒下来,阳光照耀之下,很快融化,消失得无影无踪。 斐孤那样奋力地伸手,只徒劳地抓到一捧冰凉的雪,而后便如流水一般沁透了他的掌心。 宿心地未开的姜花在这一刹那怒放,榴树上结的果子劈里啪啦坠了一地,轻易就被砸烂,石榴深红的果浆迸流在翠绿的草地上,果香花香一时混杂起来,香香甜甜的。 这样晴朗好看的天,忽然莫名下了一场短暂的雪,只有雷声滚滚而来,仍旧不曾断绝。 天雷之响,除却飞升之时,便是神陨之祭。 斐孤五指收紧,只握住了一手的冰冷。 他像是还未反应过来,懵懂如失路的孩童,不明白司命怎么就突然化作一捧冰凉的雪水。 他颤声道:“弗离。” “弗离。” “弗离。” 他不肯松手,握着那滩雪水,一遍一遍地念咒,一无回应。 “弗离!”斐孤怒吼道,“独还,独还!你出来!” 剑灵应声而出,一听天雷之声,眼见宿心地姜花怒放,处处灿烂得怪异,端看斐孤神色癫狂地紧握着什么,心下便是咯噔一声。 “她去哪儿了?”斐孤救命稻草一般地问他,“怎么不应我召?牵魂契不是什么时候都会带她回来吗?” “她、她怎么化作雪了?”斐孤颠叁倒四地问。 剑灵也没见过这阵仗,何况它的主人也根本没成功用过牵魂契,更不知道结契者一方身陨,牵魂契会不会随之断开。 但现在看来,恐怕会了,只是斐孤眼下也许根本不会想听,比起牵魂契断了,这位司命陨落了更为棘手。 但剑灵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她死了,牵魂契自然就断了。” (来了,狗血必备抓马戏份之死遁) 终此一生 “不会的,她怎么可能会死?”斐孤站立的姿态勉强还算挺拔,只是那低下的头便似压弯的枝桠,随即也抽走了那份固执的傲气。 “她怎么会死呢?”斐孤不断摇头,反复确认道,“你是不是弄错了?” 剑灵不知如何接话,天雷都响了,还有什么可辩驳的,一时沉默了。 “她为什么要死?”斐孤自顾自地问,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紧握的手,根本不敢张开手心。 “为什么要死?”斐孤喃喃道,那张漂亮俊秀的面孔上是无尽的迷茫,“不是说宿心地是避世之地吗?所有伤害都会愈合的,她会好起来是不是?她会回来是不是?” “这……若是一位神灵强行自爆的话,恐怕也不好说。”这个地方他的主人创造完毕后再没踏进过,这些未知的问题他怎么能知道呢?这样一个避世之地,看上去多么完美无缺,又能绑定双方,可是即便如此,连他主人都留不住钟情之人的心,一份勉强来的感情又能停留在宿心地多久呢? 感情消耗殆尽的时候,牵魂契会不会失效呢?这些都是未知的。即便他的主人再怎么算无遗策,也算计不了人心,更何况这是个对他主人来说未曾生效过的失败情契,理所当然地面对不了复杂感情里的诸多意外。 最开始的时候他本来就是想稳住斐孤,留住他的性命,因此也未曾深思牵魂契的处处漏洞。牵魂契确实是挣脱不了的,但是当结契者一方死去之时,能不能终止也都难料。 剑灵无奈叹道:“都说强扭的瓜不甜了,你非得逼她。她性子傲,不愿意和你在一起,索性一死了之了。” “唉,都叫你放过她了,你偏不放,这下果然弄个你死我活的局面。”剑灵不胜唏嘘,老气横秋道,“我说过这些神佛的心最是冷硬,哪儿有你的一席之地啊?” 斐孤看不到剑灵的模样,闻言却是缓缓抬头,神情可怖:“一死了之?” 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身体开始颤抖起来,“为什么?”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斐孤念着司命说的最后那句话,像呆滞的傀儡一般不断重复道,“为什么?” 天雷渐渐消退,他却觉得头晕目眩,心撕裂一般的疼痛起来,暖橘色的阳光照耀在这张苍白俊美的面孔上,漆黑的眼瞳毫无光彩,斐孤呆呆地望向那刺眼的阳光,迟钝地看向四处绚烂的雪白花朵,草地上清凌凌的水滴,是她融化过的水迹,这里什么都没变化。 但她死了。 剑灵劝道:“她性子如此决绝,你逼迫她,这是迟早的结果,不是你死,就是她死。”剑灵似乎还松了口气,好像在庆幸死的不是斐孤,“算了,就这样罢,你忘了她就好了。” 斐孤哑然,他不断摇头,不肯信她已殒身,此处天地依旧动人,他却感受到从胸口喷薄而出的痛楚,他没办法出声,渐渐跪倒在地上。 极远处佛塔之上悬挂的宝铎轻晃,有铃音微微传来,他虚晃望去,褪色的记忆终于挣扎而出。 “舟疏,真的不要我陪你去吗?” 那时他年逾古稀,心知大限将至,一定要去镜禅寺礼佛,苦楝十分担忧他已虚弱至极,不能独自去那镜禅寺参拜,因此还是陪伴他一同来到永明山下。 他已白发苍苍,形同枯槁,但去佛寺的石阶还那么漫长,苦楝不放心,但他仍执意要自己去礼佛。 “真的不用,我自去便可。” 他轻轻松开苦楝的手,拄着拐杖一阶一阶往上走。 那只满是皱纹的手从她手中抽离,清瘦得过分的身体艰难地离开她的支撑,苦楝站在他身后,蹙着眉凝望那步履蹒跚的背影。 素色长衫空荡荡地笼罩在他那副苍老破败的身体上,他拄着拐杖艰难地往上走,佝偻的姿态让苦楝极为不忍,好几次想施法助他,念及这人脾气又硬生生忍下了。 她也知道他时日无多了,这恐怕是他最后的心愿。 清晨之时,薄暮笼山,仍有几分清寒萧瑟之意,处处花木仍似未醒之态,但晨钟已响,她在山下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那旷远的钟声。 这座古刹在此山最高处,巍巍千峰,山峦不断,彼时来往参拜之人极少,只有舟疏一人缓慢前进的身影。 待他踏入镜禅寺之时,已过了一个时辰,他已双腿酸痛,气喘吁吁。 但见镜禅寺内,来往僧人身着袈裟,诵经打坐,侍奉在佛前。 正殿外处处点着正红的巨烛,烛泪堆积,另有一种庄严凄美,佛寺内那种独有的清寂绵长的檀香味令人静默,仿佛一踏入伽蓝宝地便自然而然生出一种对神佛的敬畏之心,再闹腾的人都立刻循规蹈矩起来。 他径直入了正殿,规规矩矩地跪在蒲团之上。 朱红佛殿内,那年岁已久的金佛冰冷肃穆,透过那缥缈的香火一眼望去,似乎佛像的眉目却又柔和了几分。 他是道门中人,辜负了师父,废了修为,是无颜再踏入道观的,如今自然也只能来佛殿祈愿。 文簇在那肃穆的金佛缓缓闭目,双手合十,心中虔诚剖白:“我,文簇,彼时年少鲁莽,眼浅情怯,诸多错事毁伤于钟情之人,深愧于心。” “这寥寥数年伴在她身侧又是鸠占鹊巢,拖累于她。” 他静静地细数,默然祈愿:“盼她早日飞升,得道成仙,免去所有痛楚伤害。” “而我只愿来世仍能陪在她左右。” “往后她若为妖,我便为妖,她若成仙,我亦苦修寻她而去。” 那位面容沧桑的老人在佛前微微含笑,想起旧日他与她谈论的那本书:“若是不成,便求佛祖让我成为一只痴而不傲的虎,静静守在她身边。” “最要紧的是,来世千万不要再伤害她了。” 他深深叩拜其间,拜了叁拜,才颤颤巍巍起身去请了一柱香供奉在佛前香炉之上,那金佛静静观睹,默许他渺小的祈愿。 斐孤笑出声来,惨白的面孔上那份笑意绝望至极。 他都想起来了,他所求之愿并不是要纠缠于她。 漫长的轮回,尘世不停辗转,每一世他无所归依,茫然追寻,都只为陪着她,不是想伤害她。 而他如今不仅伤害了她,甚至逼死了她。 斐孤猛地呕出血来,一声悲痛至极的长啸回荡在整个宿心地,他面上妖纹纵横,一寸寸蔓延开来,邪气的纹路直逼眼角。 剑灵大惊:“斐孤,你冷静一点啊!咱们有事好商量……” “她不会死的。”斐孤呛咳道,仍旧语气坚决,“她会回来的。” 以命换命,他也会要她回来的。 待她回来,他会如她所愿,以死谢罪的。 命缘树 南海寂静之处亦闻天雷震响,在竹林之中静静安睡的奚殷骤然惊醒,睡梦中司命殿里的那位司命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眼前只有无数暗灰色的竹叶飘飘坠下。 他竟还身在南海?奚殷听着天雷之声,不详之感愈发浓重,他起身就要离开此地,两位童子立刻手持两节柳条拦在他身前:“菩萨有令,神君不得离开南海。” 天雷声震,奚殷方才便觉身体内维持他灵力的红线断了个干净,他脸色难看地问:“是谁陨落了?” 两位童子不答,只沉默地拦截他。 这份沉默瞬间勒得他喘不过气来,奚殷心乱如麻,立即召出了无寻,冲二人一剑劈去,他大喝道:“滚开!” 剑气震荡,两位童子持得一节新碧的柳枝仍旧轻而易举地挡住了那柄泛着冷光的长剑,两人面不改色重复道,“菩萨有令,神君不得离开南海。” “轮不到她管!”奚殷持剑转攻而下,剑刃翻转,直击二人手腕,左手一抬,两支精巧的如意镖直刺他们双眼,两名童子急退之时,抬手格挡,柳枝便立时被无寻挑开,仓皇脱手。 再一睁眼,奚殷已不见踪影。 那名圆脸童子立刻失色,紧张道:“遭了,快禀告菩萨!” 不过片刻,那双走过无数遍司命殿的踏云黑靴再度迈入了司命殿。 奚殷却见向来门庭冷落的司命殿密密麻麻围堵着诸位仙家,他听见了觅芝与松谣压抑的哭声。 他往前走,看见梦窈泛红的眼眶,数位仙家挡在他身前,为难道:“神君。” “让开。” “奚殷,你还是别……”泓虚亦是表情沉重。 “让开!”奚殷拔出了无寻,不由分说一剑横去。诸位神官毫无防备,被他狂躁的剑气击开,挡在他眼前的人纷纷散去,满眼担忧地望向他。 奚殷的剑却颓然坠地。 他还是看见了——那雨过天青的色泽全部化为清净的白,叶片似霜雪一般,红线牵系的命牌依旧垂挂,整棵命缘树似掺杂血色的银海一般,泛着冷光。 奚殷呆立在原地,抬手施法,流暖的灵力送入冰冷的树干,那高寒的命缘树吞没了他所有灵力,色泽却未曾改变。 “神君,没用的。”觅芝哭道,“司命她……陨落了。” 这一道声音浇灭了他所有希望,奚殷松了手,痛苦地捂住头。 数万年前,司命入主司命殿之时,他亦是领路之人。那时她轻轻抬手印在命缘树上,蔷薇色的灵光融入命缘树,冷落已久的殿内一时洒满清辉,等待上万年的仙树似是枯木逢春一般,枝叶由积雪一般的白转为动人的幽蓝,每枝枝头绽开了槿紫的花,精致小巧,幽丽清莹。 他第一次见这棵尘封了数万年的古板仙树焕发了生机,开出了漂亮的花。 而她一身白衣,站在树下,抬头望着命缘树轻轻一笑。 命缘树与她不可分割,只认了这一位司命。她既陨落,命缘树便恢复原本万年来的孤寂模样。 可是她本不该陨落。 观音布下的华胥一梦拖住了他,他没能救她。 是他无能,是他的错,全是他的错。 但司命已死,他再也没法挽救了。奚殷混乱地想,什么执明神君,连心爱之人也保护不了,他是个废物,是废物。 他心如死灰,僵直地站在命缘树下,昂首发出绝望的嘶吼。那悲鸣石破天惊,九重天上绚烂的云霞一时为之退却,隐有雷声将至。 “奚殷!”泓虚先变了脸色,又惊又怕。 “神君!” “快!快拦住他!他要自爆!”无数仙家失声唤道,一拥而上。 源源不绝的灵气四溢开来,奚殷本已虚弱至极的身体早已破败不堪,他闭着眼,眉头先白了,神骨乍现,似是即将脱离身体。 他竟是想一寸寸地碾碎仙根,折断神骨!是如此惨痛又残忍的自爆方式。 “奚殷,你疯了!”众仙合力施法,试图稳住他的神魂。 神陨是毫无转圜余地的,她死了便再不能复生。奚殷已再无留恋,天地浩大,不知她孤单地散在风中,又吹向了何处。 他也要去陪她。 他陪了她上万年,亦或是她陪了他上万年,从惊讶于她的冷酷手段,到了解她本心悲悯,由一念难平到深藏于心,耗费了无数时光。 他喜欢她,只要能陪在她身边,他便什么都可以不在意。 他从不信天命,却从相识的那天起,便觉得是有什么命中注定,他只钟情那位冷淡寡言的司命。 仙人长生,他不要身份,不惧她冷淡,只要司命殿的一席之地,他做到了。 九重天如此一成不变,他以为他们来日方长,没有设想过任何意料之外的局面。 可如今,他的司命,他深藏于心的司命——陨落了。 因为他的无能,眼睁睁一次又一次看她被胁迫,看她受伤,看她离开他。 什么仇啊恨啊,他再无暇管顾了,他只想去陪他的司命。 无寻感召而来,一剑直冲奚殷心脉,梦窈大惊失色,腾出手来施法去拦,却挡不住势如破竹的剑意。 好几位神官纷纷祭出神剑去拦,无寻依旧腾空而去,直逼奚殷身前一尺。 “不要!”梦窈惧怕地喊道。 剑刃嗡嗡铮鸣,俯冲上前,就要穿透奚殷的心脉,生死关头,一只莹白如玉的手准确无误地握住了无寻剑尖。 神剑恣意蛮横,那只秀气的手见了血,淋漓的血色抹在剑刃上,滴滴答答地落下,无寻却忽然平静下来。 “菩萨?”梨画惊声道。 那张温柔面容依旧含笑,她左手抽出杨枝轻轻点在奚殷眉间,玉露一洒,一股强大的法力贯注在奚殷身上,令他神魂归位,失去意识倒了下去,泓虚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奚殷,梦窈亦立刻收手,凑上前去。 隐隐天雷立刻散了去,九重天的祥云彩霞再度布满整片天际。 观音握着剑刃,这才轻轻松手,将无寻放在奚殷身侧。 “无妨,他没有大碍。”那道温柔嗓音轻柔却叫人安心,方才诸位仙家还如热锅上的蚂蚁,现下通通松了口气。 观音抬头望那棵红白相间的命缘树,笑容不曾更改,琉璃一般的眼眸中却有了几分深意。 (斐孤:我要她活。 奚殷:我陪她死。 缘空:我不在场。 观音:我都知道。) 凡花 观音适才从西天无量殿出来。 那无量殿内金碧辉煌,处处莲烛真焰,金色佛光洒满宝殿,玉鼎里清淡的檀香幽幽而来,而楼台之上宝花瑶草争奇斗艳,琉璃珠帘八风不动,只见缘空身着袈裟,隐于其中静静打坐。 天雷骤响之际,他眉间金印一时亮起来,英挺的眉渐渐皱了起来。 有什么压抑已久的东西迫得他喘不过气,有模糊的人影在离他远去,他看不清。 混沌之中,他静坐在原地,周围有风声,钟声,诵经声,还有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挣扎已久的记忆想要破土而出,他缓慢地起身,试图往前走了。 “缘空。”一道清越的嗓音陡然传来,缘空额间金印一时暗了下去,连带着模糊的画面也无影无踪。 他睁开双眼,面前站着的是含笑的观音,于是起身颔首行礼:“见过菩萨。” 观音笑道:“我此番是想来请你去凡间一趟,带峨眉山上的鸾鹤石回来,不知你是否得空?” 缘空自无不应之理:“缘空领命。” “那便有劳了。” 那道身影霎时消失在眼前,宏丽的无量殿内一时只余观音一人,她迈步要离开之时,又忽然一顿。 她缓缓回身,抬手散漫地击向莲台一侧的玉鼎——金光四射,两道强大的法力冲撞,不分高下,那玉鼎立刻四分五裂,其间银粉翻飞,漫散开来。 无形的结界却巍然不动,银粉洒下,像一场纷乱的雪,玉鼎后藏了数万年的宝物终于露出真容—— 一朵清凌凌的漂亮白花,生机勃勃,像是被定格在最盛放之时,仍未枯败。 观音收回手,哑然失笑。 无量殿内竟还藏着一朵再普通不过的凡花,而缘空为了护着它竟设下如此隆重的结界,连她都奈何不了。 已过了数万年,他明明都忘了。 观音微叹一声,她悄然离开了,在她身后,玉鼎恢复如初,再度掩去那朵凡花。 只要他忘了,就没人知道佛法高深的西天尊者为了留住一朵早该枯败的花,大费周章地施法封存。 就像那颗他不该生出的凡心,他还是默然留下了。 那是数万年前,缘空奉旨下凡镇守雷峰塔,而后便与苦楝相遇。 这只妖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初遇之时,他们本来再没什么交集。 他只是经常从高塔之上望见旎檀寺,而她惯爱睡在佛寺里那棵长得最高的楝树上,长袖掩在面孔上,静静地睡。 他看不见她的面孔,只看到裙摆在风中垂摆,像一只倦懒的紫燕。 很多次,她焦躁或是烦闷之时便会来到旎檀寺,躺在那棵开满紫花的树上,听寺里的僧人诵经之声入睡。 缘空觉得她很有佛缘,妖类向来避讳佛门,最厌佛经咒文,她不一样,她看起来很喜欢佛寺的声音。 那一日,也是春日,他下意识望过去之时,恰巧对上那双睁开的眼眸。 她方才苏醒,伸着腰,阳光洒在那张不施脂粉的面孔上,她像是有些疑惑,微微偏头望向他,缘空微微颔首示意。 而后她便向他走了过来,从此自然而然地坐在他身边。 最令他侧目的是那年她身穿纯黑道袍,头簪白花而来,她来到他身旁道:“又有故人逝去。” 语气那样平静淡薄,黑袍白花又是那般肃穆。 他转而问她:“施主,还记得明心见性,何为忘身?” 她手中便现出一枚惨白的骷髅,随手掷入莲池,取来池水又飞回她手中。那只手很稳,她当着他的面持着骷髅头饮下池中水。 “此为忘身。” 缘空侧目讶然,她从容道:“我听闻小乘佛法有念身之讲,修行白骨观便是如此,我身为枯骨,众生亦是枯骨,并非不尊不敬,你我无不同之处,便不必拘泥于身。修到一心不乱便是明心见性。” “我着丧服,只是应故人之约,并非因我在意生死关。” 缘空垂眸不语。 妖性本凶,她年纪尚轻,当如凡尘年轻人一样对这尘世充满戒备与不解,但她的锋利之下是极柔软的一颗心,有时反而累及自身。 他素来劝她得饶人处且饶人,只怕她凶性难以压制,愤怒之时动了杀心,反误了修行。 可她从未动过杀心,时易世变,她看这凡尘已是可有可无的态度,伤了便倦了,如今更是懒得多看一眼,如此淡薄漠然。 从前她修行到迷茫之时,会不断发问:“尊者,道家欲不死,佛家欲无生,到底应该抛身还是入身?” 缘空会耐心同她讲解:“施主,大道三千,从不拘泥于肉身,只在于你真性。” 她便会低头沉思,而后笑道:“心者为万法之源,修心圣道,则必静必清。佛家也讲守道清白,舍离五欲。我发现,有时候道法与佛法相通。” 他亦赞同:“施主,红花白藕,同出一根。” 缘空不知为何怅然,她已成长了许多,未曾改变的一张脸,却几乎再见不到当初的迷茫之态。 忽然夏至,烈日当空,莲瓣舒展,湖面莲花荷叶簇拥摇晃,波光粼粼,满池清苦,晓风拂面。 缘空已镇守雷峰塔许久,她疑惑已久,扬眉问道:“若是白蛇要等到雷锋塔倒,西湖水干方可出世,那尊者守塔岂非也一直被困在这里,不得自由?” 缘空明明在看西湖的莲花,目中无她。 但他此刻却清晰地知道风吹过她的发丝,掠过她发间那简单的楝花木簪,紫裙蹁跹,同那莲瓣似的缱绻颤动。 “尘世间何处不是樊笼?”他沉吟道。 “爱恨须臾消弭,白蛇却要为负心人困上千年,尊者亦不能离开此处。”她摇摇头叹道,转而问:“尊者何时才能回西天?” 残酷热辣的日光落在她的脸上,分明该是妩媚动人的一双眼,一点泪痣夺人心魄,却因冷清疏离的气质叫人只觉矜重。 缘空平淡地答:“我亦不知。” “尊者是心甘情愿在此守塔?”她转头望他,漫不经心地问。 缘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手持念珠,他沉声答道:“贫僧心甘情愿。” 塔下的梵钟骤然轰鸣,悠远深长。那钟鸣掩住缘空的回答,她没有听清,再问:“什么?” 缘空下意识捏紧手中佛珠,改口道:“贫僧职责所在。” 她便不再言语了,只望着那西湖粼粼波光。 细雨滴滴答答落入池中,又是秋雨时节,他仍端坐于雷峰塔上闭目入神,残荷夜雨,滴答声不绝于耳,湖面圈圈点点涟漪荡开。 忽地雨声消匿,缘空抬头,她来了,施了避雨诀,天地忽然就安静下来。 她踏着夜色而来,西湖水漩之中有她清晰的倒影,却没有缘空的痕迹。她来到他的身边,缘空忽然之间好像听到残荷被雨水揉开的声音,那清脆微小的颤动。 “尊者。”她轻声唤了一句示意,仍旧自然大方地坐于他身旁,同他看这一场飘摇的秋雨。 她没有问他为何淋着雨,缘空也不知自己明明可以隐于塔中,为何仍在塔外枯坐。 他只是从某日起就开始日复一日端坐于高塔之上,无意识地等待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长夜雨势渐浓,结界内却只闻她浅淡的呼吸声。不是莲池枯萎的叶香,是她发间悠远的楝花香气。 缘空下意识想回避,却惊觉自己早已闭眼,渐渐地,缘空只能握紧手中佛珠。 又是一年苦夏,熟悉的紫裙黑裳出现在他眼前,缘空却于高塔之上持法杖攻下,一反常态地厉声喝道:“大胆青蛇,还不速速显出原形!” 那青蛇幻化成苦楝模样,正欲声东击西,未曾料到缘空一眼识破,不甘心地讽刺道:“臭和尚,她是蛇妖,我也是蛇妖。怎得她就得你好言好语?” 缘空握紧法杖,皱眉森然道:“休得妖言惑众!” “我不过是想来见一见我姐姐,又有何不可?法海呢?法海何在?”青蛇不服,却惧他法杖佛力不敢再冒进。 缘空看着那张熟悉面孔,没有半点她的冷淡疏离,通身的妖艳魅惑,忽地就想起她那时冷静地放在曳月身前,受他法杖一击。 于是他收回禅杖,转身往高塔而去,闭目道:“法海已然圆寂,你若要去见那白蛇即去,而后自行离去罢。”顿了顿,那声音几乎消散在风中:“此后莫再变作她的模样。” “圆寂了……”青蛇喃喃道,又被他骤然变换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当下立即现了原身,随口道了谢:“多谢通融。” 不过十年,苦楝没再出现,青蛇却再度来到此处,笑吟吟道:“和尚,我变作她的模样陪你一日,你减我姐姐五百年罚期如何?” 缘空不解问道:“为何?” 青蛇在暗处观察已久,认真道:“因为我觉得她陪在你身边之时,你的日子过得不那么难熬。” “一日可抵五百年孤寂。”青蛇妖媚天真的面孔上是一派真诚,“所以很公平不是吗?” 缘空心下一惊,却摇头否认道:“休得胡言。” 但青蛇已化作苦楝模样,神情端凝地看向他:“这次我可以将她学个十成十了,怎么样,像不像?” 缘空平淡望去,青蛇周身气质确实已很像她,无奈地一拂袖,青蛇便被一道金光送至白蛇门外,已然恢复本貌。 而缘空望着塔下莲池暗自发怔,他何曾等过她? 倾城之姿他亦观之如无物,他们二人相处,其实他甚少在意苦楝的那张面容,但如今一想,却是实实在在记得她每一寸面目,眼睫微弯的弧度,眼下微小的泪痣,以及那双冷淡的眼。 他不是想见那张脸,他想见的是那个人。 这却不能再深想。 而雷峰塔内青蛇见到白蛇之时,顿时一喜,轻快唤道:“姐姐!” “小青。”白蛇一见是她便喜笑颜开,“你又来了。” “我觉得我以后能常常见你了。”青蛇想起缘空的态度,狡黠一笑。 补恨果 缘空永远记得那一日,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秋日,燕雀南飞,芦花开放。 她在雷峰塔待了几日,百无聊赖地问他:“尊者何时才能回西天?好过日日困在这儿。” “这又何妨?”他答,“世尊金令,我便是要遵的。” “都成神佛了,还要听令行事啊?”她好似微叹一声。 “自然,天地法则,神佛亦要守。既然是世尊的指令,我都要遵。世尊若是要我死,我亦要死的。”他云淡风轻道,并不觉得这句话有何不对,右手仍捻着佛珠,平静地转着。 她却脸色大变,忽然唐突地扣住他的手腕,急声道:“不要死!什么天命,为何要他来决定你的生死?” 缘空措手不及,还未反应,佛珠便失手坠下莲池,而她却在触到他手的瞬间被霸道的法力震伤。那只紧紧扣住他手腕的手一紧又不得不放开了,两人都瞧见她那只手霜冻一般凝结,继而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楝花香气猛地散开,幽冷地环绕在二人之间,缘空说不出一个字,但见她脸色一时变化,忽而轻叹一声:“是我逾越了。” 缘空这才反应过来,施法替她抚平伤口,而后便是尴尬木然地收紧手指,不知如何面对她。 昔年世尊不知为何忽然下令,西天三千诸佛、八千罗汉须得结避身印,妖魔皆不得近身。 尔时缘空并不追问为何,只是从容领命,直到今日看她手心蔓延的伤口,她迟滞的面容,惊悔之意才如汹涌海水灌进心口。 沉默无声无息,他不知如何再开口,她也没有再言语。 塔上的风吹得她面孔发白,她只眺望远处飘荡的芦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暮色席卷,而缘空闭目之时,她起身静悄悄地离开了。 缘空没有睁眼,听到晚风吹过她柔软的裙袂,她的气息骤然离得很远,不可自抑地,他轻轻皱起了眉。 苦楝的紫裙在灰蒙蒙的天下仍旧是浓重的色彩,黑纱大袖猎猎风起,她走了很远,这才抬手看手心愈合的伤痕,有些失落地想:佛家讲众生平等,她没有恶意,却根本不能触及神佛。 彼时她为曳月出头挡在她身前,甚至剑指尊者,又是多么自不量力。 只要他碰她,其实她就会伤重,根本无需一战。 这又是哪门子的众生平等?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之间便是云泥之别。 她不胜仿徨,虚拢了拢手,有些自嘲:她一只妖却去关心他的生死困顿,真是太过逾越了。 苦楝抬头望天,宝珠似的眼眸中探究与迷茫盘旋不绝。这天这样高远,她微小如风中沙砾,是顾不了别人的。 但总有一日,她也会如这天一般,处变不惊,亘古不变。 到那时,神佛也不能碰伤她。 至此一别,她三百年未曾出现,青蛇却轻车熟路地来打趣缘空:“怎么了?你们吵架了?惹人家生气了?她怎么还不来见你?” 缘空默然不语,青蛇却丢来一本书册给他:“哎呀,姑娘家总要哄一哄的,你沉默寡言的,人家不高兴了可再也不来了。这书给你瞧瞧,你好好学学怎么说话。” 丢下来的书册摊开落在他怀中,他捡起来随眼瞥去,那页写着:浮屠是瞻,伽蓝是依。如汝宿心,惟佛之归。 这是苏轼写给王朝云的铭文,情深之意不言而喻。缘空目光短暂地落在那段字文上,轻轻别开了眼,抬手自然地将书册递还给青蛇:“我与她并非如此。” 青蛇随手把书丢开,凉凉道:“随便你罢,反正嘴硬的不是我。”说罢她便哼着轻快的曲子去见白蛇,徒留缘空孤单地守在塔上。 三百年,梵宇僧楼更添沧桑,他守在塔上不曾改变,他闭眼平和开口诵经:“不瑕缺戒。不荒秽戒。不求戒。不染戒。无浊戒。智者所叹戒。菩萨念如是等戒。不恃持戒。不毁破戒。不称己德不讥彼过。终不舍戒亦不依戒亦不住戒。虽舍一切诸所恃着而行色行。是为菩萨不离如如来所许念戒。” 流逝的漫长时光与西天无甚差别,他在此处或在西天都无不同,只有一个她是谓不同。 又过三千年,酷夏之时,她终于来见他,却再无从前的青涩锋利,通身的沉静平和,修为大涨,已极为脱俗。 “尊者,好久不见。”她一如往常地颔首行礼,他亦合掌回礼,还未开口,她却突然递来一朵纯白的花给他,那花清灵灵的白,花蕊微带一点鹅黄,是极美的。 缘空有些意外,心底又有些欣喜,错手接下了,还在纠结如何开口道谢。 她开口问道:“尊者,你觉得它美吗?” 缘空一怔,点头道:“美。” 她盯着那朵花缓缓道:“这是仙人掌的花,要凡间五六年的时光才能开放,除了楝花我便最喜欢看它,觉得生机勃勃又那么珍贵。” “可如今,我已经看不出它美还是不美了,好似这一朵花同那一颗石头无甚分别。” 他望向她的面容,冷冷清清的一张面孔,干净的眼眸中映照着这朵微小的花,没有丝毫动容。 他的心便似被毒蛇咬了一口,涌动的血液开始沸腾,一颗心又酸又痛。 他握紧了那朵花,语气自然地恭喜道:“施主已然见性了。” “五蕴皆空,无住无执。”他眼睫微颤,“心无憎爱,是以施主不日便要得道了。” “是吗?原来这就是无住无执。”她的面孔上也瞧不出什么喜意,语气淡泊,并不十分在意。 “是。”她曾喜欢过这花,如今却再无什么喜好了,哪怕一丁点,也没有了。 她踏遍人间山河,见过万物生长,芳华万千,那些生动的美丽在她眼中渐渐褪色,变作一片混沌的虚无。 她看过无数双含情、含恨的眼眸,听遍无数坦然的、畏怯的心声。 美与丑,生与死,爱与恨,罪与罚,在她眼中全部化作乌有。 再无什么不同,就如这天地众生于她而言,再无任何分别。 终于走到今天,她叹了一口气:“我好像老了。” 她在尘世苦修已然万年,缘空涩然不已,久久凝望她。 过往她曾打趣他说自己无法成佛,持戒太多,而她连不笑都做不到。但她没有发觉,如今她也未曾再有从前的半分笑意了。 她已然心空似水,意冷如冰。 “多谢尊者,告辞。” 她要走了。 这一刻,缘空再也不能回避,清晰地感受到失去的到来。 他的瞳孔之中是色彩明亮的广阔天空,池中灿然怒放的莲花,以及她不断远去的单薄身影。 不怕念起,只怕觉迟。 “若堕染心造业,受其缠缚,则名之为凡。沉沦三界,受种种苦。何以故,由彼染心。” “或于长夜由欲贪胜解、诸欲炽火所烧然故。” 梵钟再响,黑纱吹拂,风中是夏日特有的干燥草香,热辣的,令人烦闷的。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背影,想起很久以前她说在画舫见了守戒的僧人,赞他们恪守佛心。 他摇头道:“施主,若在纸醉金迷、花红柳绿处回避绝色佳人的诸多引诱,绝非是道心坚固。” “为何?”她不解。 “因为这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了他们危险之处,此为色欲陷阱,要他们守戒并不算难。” “那怎么才算难?” “要在蓬门筚户,眼前之人粗布麻衣,姿色平平,但捧上一杯热茶,叫他们留下,这要转身便难了。” “守道,是荆棘丛中下脚易,月明帘下转身难。” 她似懂非懂,可他太明白了,月明帘下转身难。 道人见欲,必当远之。 可她不是欲望,她只是,同道之人。 他不在意那张面孔,艳丽或是寡淡,他在意的是她停留在他身边的每一刻,那些时光,那些对白,记得那样深刻。 他不肯承认,可西湖纵有千顷水,难洗心头一点污。 她如此矜重端庄,一心向道,从未引诱过他。 伽蓝净地在下,雷锋宝塔在上,他却于清净处动心,生出凡情。 如是我闻,降伏其心。 她是湛然明月,他无法转身,是她悄然降伏了他的心。 酷烈的日光晒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缘空望着她却觉雪侵襟袖,天寒地冻。 从前冬日她困倦之时,在他身旁静坐闭目,他察觉到冬雪将至,看她熟睡的一张安静面孔,无意识地想,这场雪明日再下罢。 他为她擅自停住了那日的风雪。 可如今他无法停住这一场雪了。 她最厌寒冷,最终却在炙热的苦夏化作那场她最厌恶的雪,所过之处,霜寒之意铺天盖地。 她不会回头,也不会知晓。 似海市蜃楼一般的皑皑白雪之中,一樽庄严沉默的金佛在雪地里无声坍塌,绵绵冰絮封进那双悲悯的眼。 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 他对众生多情,但专情于一人之时便是毁戒之时。 她仙骨将成,而他佛心即失。 天地寂寥,这一场寂静的雪掩埋了这樽崩毁的金佛。 前尘旧梦,他都忘了。 火红的太阳铺在水面,像是从水中生长而出。孽海深处,一双明月般清寂的眼忽然睁开,白裳绛纱在身,司命毫发无损,修为不减。 不破不立,她算计好了的,故意身死挣脱牵魂契,金蝉脱壳,归于孽海。 什么情契,她执掌姻缘,只要静下心来,没什么挣脱不了的。 在被榴花阵法扯回宿心地之时,她早已在孽海中偷天换日设下阵法。 除了司命殿,孽海便是她的第二个归处,甚至无人能踏足,绝对的安全。 她静静地想。 昔年她令清瑶、云炽下凡入百世轮回,二人便止念闻道,当日斐孤强娶,她亦如法炮制,抽去斐孤仙骨,贬他下凡,望他痛改前非。 是她错了,他如此冥顽不灵,她当日就该叫他灰飞烟灭,才不会生出这诸多是非。 宿心地无法取他性命,那她便要引蛇出洞,将他彻底诛杀。 司命摊开手,一颗流光溢彩的鲜红果子海底破土而出,安静地落在她手中。 她冷静地打量这颗果子。 补恨果,当日她不该给他吃掌哀芝,就该给他吃补恨果。 所谓补恨果,听上去像是替人解憾平恨之意,实则是放大人求而不得的欲望与生平最痛苦的憾恨之意。 孽海之中,诸多憾恨只融进一颗果子里,吃下补恨果者,会在不断的悲痛与折磨之中痛苦而死,永世不得超生。 掌哀芝只是微不足道的惩戒,补恨果却是能令人生不如死的致命之毒。 司命这一次便要给他吃下这颗补恨果。 她再不会心慈手软了。 她说过了,她一定要他死。 (朋友们是不是都忘记补恨果了哈哈哈哈终于再出现了,补恨果) 他会死(二更) 司命身在孽海深处,微有倦意,她做了很多梦,最近不知为何,总梦到一些故人。 这次是在须弥观的那位女道,念归道长。 那年她被一个凡人纠缠,定要她救他妹妹。 那凡人生得浪荡模样,眉眼轻佻,但为了他的妹妹一路倔强地跟着她,竟还算有些血性。她故意百般刁难他,但无论是雪山还是大漠,他都笑嘻嘻地跟着来了,而后在雪山里冻得奄奄一息,在大漠中虚弱得栽进流沙。 “只求苦楝道长救我妹妹。”他每次都这么没脸没皮地求她。 “拿你的命来换,我便救她。”她厌烦他跟着他,他真要死之时,她还得吊着他的命。 “可是我要是死了,我妹妹会很难过的。”那凡人道,“能不能等她嫁人之后再死?她有托付终身之人,我也能放心。” 苦楝冷冷看他,终究还是在一个雨夜去见了他时日不多的妹妹。 秀雅的闺阁之中,那位姑娘卧在绣榻之上,苦楝抬眼瞥去,她姿容甚美,却是愁横眉角,我见犹怜。 苦楝拧眉,这个姑娘怕是活不过春日了。 “咳咳,姑娘是谁?”朝梦问她,起身之时身上的锦被滑落,露出穿着白色单衣但仍显得过于清瘦的身形。 苦楝走近扶她:“我是为来姑娘诊治的医女。” “定是哥哥让你来的。”她苍白的面容上笑意满满。 “是。”苦楝为她搭脉,问道:“姑娘痊愈后有什么心愿吗?” 她忽然有些腼腆:“我想嫁给哥哥。” 苦楝手一顿,斟酌道:“可他不是你的兄长吗?” “我与他没有血缘关系,我是个孤女,从小流落街头,被哥哥捡了以后才过得好些。”她目光温柔又有些愧疚,“其实他也只是个孤儿,为我治病想方设法攒钱,费了许多心思。若不是我,他不必吃这么多苦的。” “若能痊愈,我想嫁给他。”朝梦重复道,“但若是不能,我便不想再拖累他。这世上我唯一挂念之人只有他。” 那个凡人。苦楝想,成天嘻嘻哈哈,吊儿郎当的,待他妹妹却实在很好,一个孤儿带着一个孤女在人世间漂泊,朝梦性命垂危,所以他放下面子一路跟随,死缠着她,要她救他妹妹。 苦楝还是心软了,在这个凄冷的雨夜去重光崖下为朝梦取那灵生木。 她与镇守灵生木的妖兽斗了两日,最终取到了灵生木,筋疲力尽地倒在崖边,被念归道长带回了须弥观。 那是位修为极高的黑袍女道,神姿清发,雍容典雅,见她醒来只温和地劝她好生休息。 苦楝对道观的人总是多有防备,实是厌了桃木剑,直白问她:“道长为何救我?” “济人之急,救人之危,乃是我辈修行之道。” 念归与苦楝以往见的道士都不相同,不是道貌岸然,而是真正的心怀慈悲。 她的修为远高于苦楝,若要她死,她早已没了命,于是放下心来沉沉睡去。 苦楝在须弥观待了三日,再度醒来之时,念归道长已然不在身侧,守在她身旁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婆婆,看向她的目光充满关切。 这位弈花婆婆待她极好,她在深夜醒来急着给朝梦送药,弈花婆婆捧来热汤,道更深露重,叫苦楝喝完再走。 她没有应,只匆匆走了,趁着夜色将灵生木喂朝梦服下。 待要离开之时,六朝却忽然出现,大声叫住她:“苦楝!” 她皱着眉回身,满地雨迹的小小院落里,那凡人再无往日嬉皮笑脸之态,撑着伞朝她奔来,见她神色立刻改口道:“道长,你来了。” 那把竹伞撑在她头上,遮去绵绵细雨,眼前之人认真道谢:“多谢苦楝道长。” 她推开他的伞,径直转身:“别谢我,是有代价的。” 六朝追上来,固执地给她撑伞:“你要我的命,我给你,我以后都跟着你。” “你的命有什么用,我不要你的命。”苦楝停下脚步,“我要你娶她。” 惊雷一响,雪亮的雷电一闪,映照在六朝英俊的面容上,他罕见地白了脸:“我不能娶她,她是我妹妹。” 苦楝冷漠道:“她的愿望是嫁你为妻,若我医治好她,你却拒绝她,又何必让她抱憾终身?” “你得娶她,这是代价,不容拒绝,否则我会收走她的命。” 苦楝再不理那呆若木鸡的青年,一个法诀干脆地消失在这重重雨幕之中。 滴滴答答雨声格外动听,六朝看她消失的身影,回头遥望室内安睡的妹妹。 他将朝梦视若亲人,没有半分暧昧,可他喜欢的人要他娶他的妹妹。 是,他喜欢苦楝,喜欢这个冷漠古板的道长。 他随她一路走过山川,攀过险峻雪山,走过荒芜大漠,穿入孤冷深山。 他知道她厌烦他追随而来,可孤山雪崩之时,她紫绸一甩,会准确地将他抛离险境。 大漠流沙,他缺水晕倒,继而陷落之时,她也会掐诀一动,无边荒漠陡然长出高大的仙人掌来。他在眩晕中软绵绵地倒在生机勃勃的仙人掌下。 那把锋利的兵器会一剑横断翠绿的仙人掌,清甜的水扑簌簌地落入他口中。 她神色仍旧不耐烦,但她从未丢下他不管。 他的一生绑在朝梦身上,为她的生死奔波,也曾疲惫厌倦过,可她对他便如血亲一般,再疲惫厌倦也不能停下。 但这段时光,他追随苦楝看过太多惊奇险境,雪山漫行的冷漠道人,大漠荒地之中那一抹炫目剑意,仙人掌中雀跃的水源,以及他倒在沙地,透过滴落的水光蒙蒙望去的她的模糊面容,都太惊心动魄了。 他甚至不知到底是为了救朝梦追随她,还是存着私心只想同她浪迹天涯。 他暗地里也挣扎过,可他很难不喜欢她,这样冷漠的,强大的,又那般动人的一位女子,总是叫人心动的。 可如今他都开不了口了。六朝握紧手中竹伞,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一切结束了。 他不能再借着私心缠在她左右了。 苦楝却是一概不知,只如释重负地回了须弥观。可巧的是,弈花婆婆还在等她,仍旧慈爱地端来一碗热汤,叫她暖暖身子。 这一次她接过了,轻声道谢。 她在须弥观停留了很久,念归道长会同她讲道解惑,弈花婆婆对她关怀备至。 那日她同念归道长论道后,又惶惑地望着天空发呆,弈花婆婆便是一叹,关切道:“孩子,不须如此拼命地博人尊敬,也不必急于飞升成仙,便是败了又如何呢?这不是什么大事,人哪有不失败的,只要你平安快乐就好了。” 苦楝没有说话,她没有亲人,血亲之情格外淡薄,但她知道弈花婆婆将她视若己出。 她想,是,她太要强了,她在天地间诞生,从未依靠过他人,惯了单打独斗,即便是曳月,她也很少同她提过往种种苦痛。 她取剑九死一生,被许多人骗进死境,最后握住剑时浑身是血,但仍旧骄傲地亲手雕上喜欢的楝花,融入心头血,给它取名恨水。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的恨水。 弈花婆婆说姑娘家取名怎么还带苦字,多不吉利,再听她佩剑名字更是很不赞同。 但她喜欢,苦楝,恨水。 此生苦恨,皆如水上楝花,悉数漂逝。 她不在意苦,也从不觉得自己会败,也绝不允许自己软弱失态,像是被傀儡线死死吊住的木偶,决不允许倒下,决不允许低头,只持着恨水往她所求之道一往无前。 眼泪不适合她,软弱也不适合她。 修道者多如牛毛,得道者却凤毛麟角,她便要做最拔尖那个,她不能倒下,咬牙往前拼,往前走。 朝闻道夕死可矣,可她还是累了,想要停下了。 从前没人告诉她可以停下,可以软弱,即便有,她也会嗤之以鼻,她没有无谓的时间来停下。 但后来她终究还是对尊者说她累了,他告诉她累了就停一停,眼下弈花婆婆也告诉她,只要平安快乐就好了。 停一停罢,暂且停一停。 她饮下弈花婆婆递来的一杯甜茶,在茫然之中留恋于这些微不足道的温暖。 一晃两年,苦楝在须弥观的桂花树后不慎撞见了一位年轻男子拥住念归道长,而念归道长未曾拒绝。 苦楝立刻躲开了,这才想起旧日她曾问念归道长为何修为如此高深,还未得道。 念归道长只答:“时机未到。” 苦楝现下想,恐怕不是时机未到,而是那个人挡住了念归道长的去路。 只剩念归道长一人之时,苦楝上前询问,这才得知那人是念归道长的师弟,他们二人纠缠已久。 念归道长坐在桂花树下,静静斟茶,清雅的眉眼有着陷落的温柔。 “人身难得,大道难闻,道修理当惜身如玉,止念去欲。可我心中有他,是不能得道了。” 苦楝痛惜:“道长又是何苦?我以为像道长这般的修士早已目空一切。” “我不过是个凡人,不能常应常静,无渗无漏。”她笑笑,“也会留恋于心爱之人。” 那笑容十分坦然,苦楝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她非常不解他人留恋情爱,尤其似念归道长这样明明能够得道之人,硬生生被爱欲牵绊,只能婉转叹道:“唯清静者,物不能欺。” “他骗我也罢,我也骗他便是。”念归道长洒脱道。 司命眉头紧皱,醒来还尤带惋惜,忽然察觉孽海竟有不速之客,她骤然一惊,不知还有何人能踏入孽海。 深海之中,一抹雪白幻影静立于她眼前。 司命立刻行礼,颔首道:“菩萨。” 观音手持柳枝,端庄坐于莲台上朝她轻轻一笑:“司命,好久不见。” “菩萨你怎知?” 观音但笑不语。 “那菩萨此番是所谓何事?”司命有些不知所措,并未抬头。 观音静了静,忽然唐突问道:“你喜欢他吗?” 司命想也不想否认道:“我不喜欢他。” “你说谎。”观音的声音冷淡下去。 司命惊讶地抬头,却见观音并未看她,幽深的目光却是落在她裙角处,她随之疑惑地望去——原是一朵雪白的姜花,应当是她在宿心地不小心沾上的。 可那只是一朵姜花,菩萨的目光为何如此奇怪,似乎就连笑容也淡了几分。 “这花很美。”观音收回目光,温柔道:“我说笑的,我只是想来告诉你。” “请菩萨赐教。”司命一头雾水。 “你要是真的想让他死,他会死的。” 司命错愕地望向那双含笑的眼,观音的目光仍是温和包容,柔声道:“你大可放心。” 可司命听了,只觉心如擂鼓,格外怪异。 (我必月底完结,加速加速加速!) 非死不可 司命还来不及追问,观音已然消失不见。 突兀的入水声惊天动地地响起,司命抬眼去看,一抹柔软的雅青没入了太阳一般滚烫热烈的铺红海水中。 遥远的水中,那人苍白英俊的面容隐映在不断暗下去的水流中,他竟踏入了孽海,朝她奔来。 平静的孽海因他的出现而汹涌澎湃,清透的水流颤动,他急切而哀伤的面容如此清晰。 司命一时滞住了,目光停留在斐孤毫无损伤的面容上,他被孽海浸透的每一寸身体没有焦黑的伤痕,但那双多情的眼眸依旧未曾更改。 那为什么?司命忌惮地望去,看他墨发纠缠在水流之中,流动之态像一尾挣扎的鱼,那双手苍白颤抖,拢住她双肩之时那般用力。 被他紧紧拥住后,司命仍在恍惚。 光怪陆离的回忆里,那人饮下掺了掌哀芝的合卺酒,痛苦倒下,她漠然地将他的神剑折毁,继而抽去他的仙骨。 掌哀芝,司命迅速而准确地抓住了这一关键。掌哀芝是长于孽海之物,除了斐孤与她,再无人服过。 难道是因为因为他们服下了掌哀芝,体内曾存在过的掌哀芝令孽海将他们视为了孽海之物,如此她才未曾受伤? 那么她真的未曾对他动过情吗? 司命在这一刻迟疑了。 “你没死,还好你没事。”那人拥住她,冰凉的身体在颤抖,一双眼眸中尽是痛苦之色。 “苦楝。”他抱得那样紧,司命的思绪却根本不在斐孤身上,她手中还握着补恨果,下意识握紧,补恨果顺势化作一枚小巧的甜糕。 “苦楝,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再也不要伤害自己了。” 斐孤寻了她许久,不惜祭化余下的一半魔灵用以追魂,尤其是追一位已然陨落的神简直异想天开。而这古老的祭化形式,要他付出巨大的代价。斐孤与魔灵早已融为一体,只得以焚弃自身魂魄以此驱使魔灵去追魂。 用此等折磨来逼迫魔灵,魔灵自然不甘,反噬来势汹汹,那张狂的魔灵凶狠地撕扯他的魂魄,恨不能从他身体剥离,他痛得青筋暴起,瘫倒在血泊之中,也只咬牙忍耐。 整整七日,不断的斗狠中,魔灵终于屈从,团团黑气从他身体抽离,四散于天地间,于阴时阴刻追寻出答案。 可魔灵带回来的不是她的神魂,黑气只在血泊中留下漆黑的四个大字——隐于孽海。 失而复得的欣喜若狂让他立刻奔向孽海,但很快发现此处的古怪,这水如此清透幽静,他却在踏入的一瞬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熟悉疼痛。 与掌哀芝带给他的痛楚一模一样,身如槁木,受百虫蛰,每一分每一寸都似被箭矢击中。每一分没过他身体的海水,都让他清晰地感知到血脉之中,有什么在不断溃烂,迅速崩裂成万千虫茧,在他难忍之时,猖狂地吸食他的血肉破茧成蝶。那些不断涌动的残忍的蝶,在他的身体里不断扇动翅膀,却挣不出他冰冷的躯体,拉扯压抑之中,封闭的痛楚令他难以呼吸。 那样真实的又似虚幻一般的折磨,都是孽海的水,那些温柔的水好似化作一把把尖刀,只要他不断前进,它们便毫不留情地割伤他,叫他颤抖不已,令他痛伤骨髓。 但斐孤全然不顾。 因为苦楝就在孽海深处,哪怕她仍是那么满不在乎地看着他。 他抱住了她,实实在在的,明明不过几日离别,他却已觉漫长似千年。 “苦楝,苦楝。”斐孤抱着她不断唤她的名,闻得到她身上熟悉的气息,连周身痛楚也觉消退一二了。 孽海之下是一片空洞的水,那些奇花异草都隐于深处,无召不得出,等闲人也瞧不见,幽静无边的海中便只得两人对视。 司命回过神来,略微一挣,两人便错开一点距离。 她冷漠地看向他,将手中甜糕往他唇边递,语气平淡得近乎命令:“吃。” 斐孤目光下移,落在她手中那枚红彤彤的甜糕上,苍白地笑了笑,没有回话,干脆地一口下去了。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留恋地望向她,他将口中甜糕咽下去了,请求道:“再抱一下,可以吗?” 回应他的是那人审视而疏离的目光,他还想再开口说一句话,眼前忽然就模糊起来,头痛欲裂。 是那日的漫天飞雪,苦楝在他眼中一瞬白发,目光厌恶地看向他,宁死也不要与他一起。 他恐惧地伸手,烈焰腾升,烧过一片大雪,炎炎奇景,他却撕心裂肺地嘶吼,纵身入火中试图入留住她。 足以诛心的悲痛欲绝会不断放大重复,直至他筋疲力竭,神衰气绝。 海水已重归平静,司命无动于衷地看着眼前人骤然倒下,痛苦得满脸挣扎,海水没过脸颊,以致看不到他眼中汹涌的泪。 他喃喃道:“苦楝,不要死。” “苦楝,我不逼你了。” “苦楝,求求你,不要死。” 一字一句,肝肠寸断。 司命却毫不犹豫地亮出了恨水,朝着他的脖颈一剑砍下! 独还迎面而来,猛地挡开了恨水一击。 “你这人好生狠毒。”一道气愤的嗓音传来。 盘旋的剑严严实实地护在斐孤身前:“他都这般了,你就不能饶他一命吗?” 司命握着剑,毫无波澜道:“他如何与我何关?他非死不可。” “你对他动了心,所以想杀人灭口是不是?”剑灵不甚有底气,仍装作理直气壮道。 “笑话。”司命冷嘲道。 剑灵于是叹道:“我知道你厌极了他,他也实在不占理,但能不能看在他对你一片痴心的份上,饶他一命?” “他真的不会再来打扰你了,你瞧你给他吃的毒药他也吃了,你把他扔出去,别亲手杀他好不好?” 这剑灵苦口婆心,司命握着剑的手渐渐松了,勉强松口道:“我会看着他死。” 好狠的心。剑灵暗想,倒八百辈子血霉斐孤招惹了她,如今果真吃不了兜着走。 司命拎着还在不断颤抖的斐孤就往岸边一扔,独还仍旧警惕地挡在斐孤身前,一把长剑跳动不休,生怕她下毒手,剑灵一边问她。 “你就真的没对他动一点恻隐之心吗?” “伪境里你们如此恩爱,难道那就真的不是你吗?” 剑灵忽然问道:“一分爱恋也没有吗?真的一点也没有爱过他吗?” 那问话如此愚蠢可笑,但语气却实在哀伤悲凉极了,好似不是在问她,而是积压千万年的感慨,惹得司命竟也心中一堵。 “愚蠢啊,他太愚蠢了。”剑灵叹道,“真是一个比一个愚蠢。” “你们这种狠心的神佛自然一点也没有爱过。” “看他被折磨,一定很痛快罢。” 司命看向脸色衰败的斐孤,一言不发地挪开了目光,望向静默的孽海。 “苦楝,不要死。” “苦楝,我知错了。” “苦楝,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那人虚弱又哀痛的呼唤惹得她厌烦地皱起眉头。 爱恨难逃(h慎) “喂,我很奇怪,你又不喜欢他,为什么他还可以碰你的剑?”剑灵像是和她闲话家常一般,全然不顾斐孤此刻濒死,没事人似的开始问起司命来。 司命不答,问他:“你是谁?” “我?不就是一把剑咯。” “剑灵只认一位主人,何况你还是魔剑的剑灵,如今怎得还任人驱使?” 剑灵无所谓道:“我自然只有一位主人,主人既死,真正的独还早就毁了,现在不过是一把被人禁锢着苟延残喘的假剑而已,谁都可以碰,谁都可以用。” “只是我看他可怜,帮帮他又如何?” 司命又不说话了。 “喂,你问的我都答了,我问的你却不答,哪有这样的道理?”剑灵不满。 “我不知道。”司命硬邦邦地答。 “你不知道?哈!”剑灵幸灾乐祸道,“所谓观心如水月,汝若清净,则心如满月。哈哈,有人生了疑虑,又诸多回避,不清净咯!” 大乘佛法常以水月论道,一把魔剑的剑灵竟口吐佛家真言,司命一时语塞。 “呀,司命竟然看不清自己的心,太可怜了。哎,孽海的水那么痛,他都忍着来找你了,你可怜可怜他罢。” 司命冷笑一声,一语道破:“你拖延时间他还是会死。” “我知道你给他吃了那果子,但是只要你不动手,他不会死。”剑灵笑道,“你不是还给他吃过掌哀芝吗?你不知道它们两两相克啊?一个是压制的一个是放大的,他之所以这么痛苦,是因为后来掌哀芝被你吃了。若你没吃,他现在应该感受不到丝毫痛楚。” 司命难掩惊讶:“你怎么知晓?这孽海是我的辖地,你胡说什么?” “我主人通天晓地,博览群书,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事,书上都记着呢。你一个司命连这个都不知道,失职咯!”剑灵取笑道,“学无止境,你懂是不懂?” 剑灵确实在拖延时间,伺机与斐孤心神相通,试图唤醒他。 可沉睡的斐孤还陷在痛苦之中,一遍一遍地面对司命濒死的景象。 司命不断瞥向他的冷漠目光,无数遍的消亡,雪白的长发,难以遏制的衰老,她那句不断重复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够了!够了!”声嘶力竭的呼喊挡不住轰隆隆的天雷,宿心地里炫目的日光,随着她逝去而怒放的姜花,不断砸下的香甜石榴,白茫茫的飘雪。 斐孤痛苦地跪在地上,抱着头目眦欲裂。 “别再折磨我了。” “苦楝。” “苦楝!” “你到底还要让我见你死多少次?”绝望的呼喊声泣血一般。 昔日那张神采飞扬的脸毫无神气,斐孤浑浑噩噩地试图拔剑自伤,独还不断抗拒。他召不出剑,抬手一掷,魔焰腾然而生,在一片大雪下的烈烈火光,壮丽又凄美。 团团烈火包围住他,像那时在冥府被奚殷设计困住的转灵阵一般力图致他于死地,他就颓丧地跪在原地,目光空洞地看燃烧的魔焰焚烧他的魂魄。 “我自裁,自裁可以了吗?”斐孤神情癫狂,嘴角、眼眸都在不断溢出鲜红的血色,但于事无补,眼前那人又再度化作漫天飞雪。 “住手,你住手!”他不断咆哮,再度无望地飞扑过去,还是什么也抓不住。 那抓空无数遍的手早已满是血痕,青筋暴起的狰狞手背,血迹斑斑的指间是融化的雪水。 斐孤凝滞地望向空无一物的手,神情越发可怖,那只手一瞬化作尖利的虎爪,径直一伸,噗嗤一声穿透他的心口。 血色溅在飞雪上,绚丽温暖的阳光下,飘雪吹在烧得沸腾的烈焰中,风吹过,遍地都草木被焚烧的香气,干燥又炽烈。 斐孤不断呕出血来,跌在满是姜花的草地上,固执又麻木地伸手去挖那颗心,语气虚弱又崩溃,几乎是在哀求,断断续续地悲泣道:“我放过你,放过你。” 他真的将身体里那颗心挖出来,捏在手中不断收紧,尖利的虎爪划破那颗脆弱的心脏,他承受不住这般痛楚,渐渐瘫倒在地上,仍旧望向那片飞雪,气竭一般地虚弱道,“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眼见着斐孤越发虚弱,心神震荡之下,愈发神颓气衰,便是不死也是重伤,剑灵心下更是没底,暗地焦急地唤:“她没死,她没死,斐孤,你睁眼,只要你睁眼,她就在你眼前!” “醒过来,快醒过来!” 司命却还在迟疑,她望着眼前瑰丽的幽波,一时陷入迷茫,右手微微抬起,翻来覆去地看这一只完好的手。 是因为掌哀芝她才感受不到痛楚吗? 她…… 还来不及细想,一阵魔气波动,她戒备地执起长剑,一回身,独还爆发出巨大的剑光,乘势猛地挑落恨水。 剑已脱手,司命回身就对上那人满是血丝的双眼,她皱眉:“你……” 斐孤不由分说地一口咬上了她的唇,司命一愣,不由一怒,抬手就要击开他,他根本不躲,生扛了她一记掌力。 来势汹汹的一吻,他紧紧抱着她,纠缠之间就轻而易举将司命按倒在海岸边。 压下来的身体十分冰凉,他一刻也没停止吻过她,血红的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不肯闭目。 司命不断挣扎,心中愤恨不已,恨水却还在与独还纠缠,脱不得身。 察觉到那人的手拉扯裙带,粗暴地撕开她那身素白的飞霰垂髾服,欲根在私处蓄势待发,司命一急,便徒手变出一把匕首,猛地扎向他的脊背! 匕首毫无阻碍地刺进斐孤的背部,纵横伤疤的脊背再添了伤。 “唔……”血色蔓延的瞬间,司命身子也一抖,那人的欲根粗鲁地刺进她的腿间,一举顶到最深处。 司命的身体说不上痛,反而是麻和软,好似全身的力气开始被抽掉。她的手一抖,又恶狠狠地握住了那把精巧的匕首,愤怒地抽出匕首再度扎了下去。 斐孤却毫不在意,全然不顾伤痛,只急切地吻她,舌头搅在她口中,夺掉她所有呼吸,欲根一下一下地肏进深处。 大腿开始发抖,条件反射地试图夹紧他的腰,司命怒火中烧,他却将她的双腿扛在肩上,将她的身体抬高,叫她看清楚他是怎么进入她的,一边放肆挺胯,一边扇在她的臀肉上。 迎着她愤怒的目光,他终于放过她的唇,将她的双腿放下,握着她的膝盖将她的双腿掰开,压在身体两侧,而后俯身压抑问她:“你以为这很痛吗?” 他的脊背血色横流,司命还紧紧握着匕首往里头扎,看疯子一样看他,咬牙不说话。 “不及我方才痛。”斐孤嘶声道,“不及我看你一遍一遍死去痛。” 司命一怔,失神的片刻被他夺掉手中匕首。 “恨水。”他轻喊了一声,独还不知何时收了势,消失不见,恨水竟应声而来,顺势落在他的手中。斐孤掰开她的手,把恨水剑柄放在她的手中,拉着她往脖颈按,他俯低了头:“往这儿下手,你不是最想割下我的头吗?” “你动手。” 司命彻底僵硬了。 斐孤的脸上是满不在乎的疯狂,一边强势地侵入她的身体,却把脆弱的脖颈向她敞开,叫她动手。 司命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节制的猛烈进攻,他疯狂的模样有些不同寻常的脆弱。 “你动手啊,你动手。”他笑道,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轻轻吻在她眉间,问道。 “为什么进入你的身体,却没有进入你的心?” “之前为什么吻我?为什么抱我?” “为什么牵我的手,为什么同我入眠?” “为什么哄我,为什么心疼我?” “为什么我放弃你的时候,你要留下我,说喜欢我?” “为什么不准我走,为什么吃别人醋,为什么说给我生孩子?” “你留下过我,那你要离开的时候,我为什么不可以留下你?” “你骗我,你骗我。”反复的追问中,司命手中的剑慢慢掉了,她只觉得手开始发颤,那人的眼泪一颗颗砸下来,双手顺势扣住她的指间,不断挺腰送进她的身体里。 那双漂亮的冰蓝眼眸凝望她,继续问。 “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我只让你痛苦了吗?” “有那么恶心吗?抱我的时候恶心吗?吻我的时候恶心吗?一刻欢愉也没有吗?” “一定要折磨我吗?一定要折磨我吗?你都不会难过吗?”他语无伦次地逼问,泛红的眼眶悲痛至极。 “我在你面前无数遍地死去,会让你痛快吗?” “你回答我。” “回答我!” 他的眼泪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面孔上,司命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喉咙像是被扼住一般,不知出口是呜咽还是其他什么。 她被迫看着那双落泪的桃花眼,竟觉得有些痛心,在他一次又一次顶撞中恍惚地想抬手触触他的眼眸。 他哀声道:“你杀了我,苦楝,你杀了我。” 他察觉到她的动作,松开了手,司命心乱如麻,那只抬起的手却反倒退后了。 无力的手垂落在岸边,斐孤低头压抑地吻上她的唇,缠绵激烈的吻,她呼吸不顺,却闭着眼莫名地回应了他。 那一瞬,潮水忽然涌来,没过她指尖之时,她突兀地感受到一阵剧烈的刺痛。 锥心刺骨一般的疼痛。 司命倏然睁眼,开始剧烈地挣扎,斐孤顺势就将她抱坐起来,掐着她的腰开始动作:“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又或是你到底有多厌恶我?” “你记不记得你多少次坐在我身上同我缠绵,你记不记得你多少次主动吻过我的唇?” “为什么挣扎,你有没有一刻舍不得我?” 司命的指尖一阵一阵地痛起来,摇晃的身体却被迫感受到一波又一波的快感。 她没来由地心神大乱,竟颤颤抬起手来环住他的脖颈,涣散的目光落在那完好的莹白指尖。 为什么她感受到痛楚? 被撕烂的衣衫早已随意地扔在一旁,两人在孽海处行此云雨之事实乃大逆不道,冒犯至极。 但无人管顾了,司命腿间自然而然地吞吃着他的欲根,胸乳被他含住,是一贯从容地挑逗啃咬。 她环着他的脖颈,却不敢对上那双冰蓝眼眸,眼神错开,直到司命被顶弄得浑浑噩噩,习惯性地抚摸他的脊背时,却触到一手的血腥,心又颤了颤,那只手忍不住轻抚了抚他,又生生移开,去摸他散乱的长发,带着血迹的手穿过他的墨发,片刻间,染血的长发便凌乱不堪。 像极了这一场性事,凌乱暴力,悲痛又血腥。 她应该握着剑利落地斩下他的项上人头,手中坠落的剑却似她溃散茫然的心,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是谁,她是苦楝,是司命,还是他的道侣? 司命要杀他,苦楝要杀他,他的道侣却心疼他。 最后一计深顶之时,她被逼得受不了地闷叫出声,斐孤轻轻地含着她的唇,她下意识地应了,唇齿相依之间,她如常温柔地唤了一句:“斐孤。” 这一刹那,指尖的剧痛便似侵袭至心,叫她立刻白了脸。 她抬眼望去,伪境里那名紫衣女子痛苦又失望地看着她道:“你喜欢他。” 五雷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