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聊斋开始做狐仙》 第一章、狐生 东阳郡吴宁县。 月色熏熏然,薄云好淡墨一般晕开,露出几许柔弱的光来。 莎草蔓延、艾蒿丛生的荒废院落里忽然亮起了灯火,清幽幽地火光上下飞舞,好似萤火虫一般。 寂静地夜里突然响起了鸟叫。 先是苍枭,再是白鹤,又有青雀、喜鹊、乌鸦、大雁种种声响,好似百鸟齐鸣一般,各有韵律,已成曲谱。 萤火幽幽,两个影子在荒废的院落中变换着。 一个是一只赤色的狐狸,毛发油亮,一双碧眼如同鬼火一般。 一个是青衣神使,梳着高耸的云髻,面容姣好,腰佩青玉,手持玉笔、卷宗。 鸟声忽然停住。 那狐狸的碧眼朝西墙一看,摇了摇头,发出清朗的声音:“神使莫怪,是这院子主人家的小儿来了,待我驱逐他们。” 青衣神使便放松姿态,任他施为。 西墙之外,两个总角小童趴在墙边偷听。 其中一个穿着绿衣的小童道:“表哥,你听到了吗?” 另一个穿着黄衣的小童比划了一下手指:“只有一点点,好像是鸟叫。” 黄衣小童转着乌溜溜的眼珠子,怂恿道:“桥弟,我们溜进去看看吧!” 绿衣小童连忙摆手:“不行不行,爹爹说过不许进东苑,里面……里面……”他吞吞吐吐憋得脸都红了。 “里面什么呀!”黄衣小童着急道。 绿衣小童目光姗闪闪一下,压低了声音道:“有狐。” 那赤狐侧耳倾听,张口吹出一口气。 黄衣小童当下便觉得有一股冷风从东苑紧锁的门中吹出来,当下让他脊背发寒,跃跃欲试的心火一下子被吹得熄灭,心里也泛起了恐惧。 狐。 当然不是普通的狐狸,而是狐仙、狐妖、鬼狐。 常被大人用来吓唬小孩子,也一直流传在民间传说当中奇诡角色。 绿衣小童怯生生道:“堂哥,你还去吗?” 黄衣小童干笑一声,一本正经回道:“既然叔叔说不能去,那我们就不去了吧,快回去吧,等会儿姨娘找不到我们会着急的。” “哦,”绿衣小童应了一声,语气里竟然有几分失望。 两个小童离开了,荒园之中,细眉细眼的红皮狐狸便止住朝门外吹气的动作。 他摇了摇头,骂道:“臭小子。”而后人立而起,向身后拱手道:“让神使见笑了。” 青衣神使立在莎草之中,笑道:“你这吐气成风的法术也颇有些水准了,起阴风、丧胆魄,却不伤人分毫。你认得这两个童子?” 红皮狐狸踏莎而行,如同踩在云端一般,莎草叶尖微沉,却丝毫不损:“神使谬赞了。那穿绿衣服的是沈桥,此间主人的儿子,黄衣服的是沈延,此间主人的侄子。我跟此间主人有几分缘分,借居于此,沈桥那小鬼多次摸进来想见我真容,都被我堵回去了。” “别看他年纪小,心眼可一点也不少。这不就趁他叔叔探亲,便诳他堂哥进来一探究竟。” 青衣神使点了点头,用笔录下“聪颖敏达”四字。 红皮狐狸领着青衣神使进入楼中,一应陈设俱全,虽有些陈旧,但井井有条,十分洁净。 “神使,被这两个小鬼扰乱了考核,请容我再试一次吧。”红皮狐狸请求道。 青衣神使点了点头,道:“请。” 红皮狐狸张了张细长的吻,竟从嘴中发出清脆的鸟鸣,一种鸟鸣不曾断绝,另外一种便再次传出。 种种鸟鸣并不消散,在楼阁之中相映成趣,彼此应和,仿佛天籁一般动听。 纵然是看第二次,青衣神使也不由得呆了呆,而后在纸上录下:“天资上上”四字。 等百鸟协奏结束,红皮狐狸便一脸期待地看着青衣神使。 神使微笑着宣布:“生员宫梦弼,聪颖敏达,课业精深,通九州四海之鸟语,精吐气、御风之道术,可评为上上等!” 宫梦弼一时露出惊喜来,激动地搓着手,道:“多谢神使。” 青衣神使道:“不必谢我,是你守戒自修,精心道业,小有所成。不过也不要松懈,我只负责考核,还要等娘娘为你定等才算板上钉钉。” 看着这小狐脸上露出几分忐忑,青衣神使也不介意卖个好,宽慰道:“今岁生员,你是第一,按照以往惯例,你都足以评上仙官了。” 宫梦弼连忙拜谢:“多谢神使。” 他又取出自己所制的艾香呈上,道:“庭中艾草所制之香,希望能解神使舟车之乏,只是小东西,不值什么。” 确实只是小东西,只表个心意,并不违反神官律令,青衣神使也就笑纳了。 她收拢了纸笔,道:“下次再见,当有好消息了。” 神使踏云而起,便化作一只神骏的青鸟扶摇而上,转瞬间便消失在云中。 宫梦弼目送神使离开,才高兴地在楼中踱步。 “一晃眼的功夫,来此方世界也有十年了。”宫梦弼感叹着,“做狐狸比做人可太难了。” 前身不过是一只离群的狐狸,侥幸得了灵智,通晓了些弄阴风的小把戏,下山还没来得及糊弄几个愚夫愚妇,给自己找个马仔,就被一只黒犬吓得肝胆俱裂而死。 他因此在狐狸的身上活过来,躲在废弃的庭院当中避过了犬劫。 要不是穿越来的魂魄里带着一株祈愿树,只怕他一个离群的山野狐妖也未必能活到今日。 细眉细眼的赤狐吐出一口烟气,烟气绕体,这狐狸便幻化成一个红衣少年,容貌昳丽,身量颀长。有几分仙气,又有几分妖性。 宫梦弼倚在栏杆上,闭起了狭长的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但心神却被一株宝树照亮。 这是一株枝叶青碧的宝树,宝树不高,但枝叶繁茂好似华盖,翠玉一般的叶子沙沙作响,竟发出金石之音。 树上挂着十数块宝牒,飞舞的彩绸如同花朵一般在宝树的伞盖中盛开。 其中大多数宝牒是白色,只有少数是碧色。 宫梦弼抬头看去,只见其中一块宝牒已几近完全变成浅碧色,只有顶部一点点泛着白。 宝牒正面抬头写着“仙缘”二字,其下写着“天狐院”的字样,背面写着“拜月法”三字。 “还差一点,看来得等泰山娘娘评定完成。” 宫梦弼穿越而来,魂魄中便生有这一株祈愿树。 狐狸靠结缘修行。 上至涂山氏,下至野狐精,这是所有狐狸修行的本能。祈愿树则将这种本能具现成实实在在的力量。 宫梦弼与人结缘,便会在祈愿树上凝聚出宝牒,加深缘分,就可以对宝牒“许愿”。 宝牒有九品。最下无品为白色,九品以上为碧色,七品以上为绿色,五品以上为绯色,三品以上为紫色。 譬如眼前的宝牒,就代表着宫梦弼与天狐院结下了九品缘分,若成功,便能得到所许愿的修行法。 如果宫梦弼加强与天狐院的缘分,九品缘分就会变成八品,可以再次许愿,理论上来说,可以拿到从无品到超品十一次奖励,但就宫梦弼目前探索来看,哪怕他成了天狐院的山长也不可能拿到超越三品的奖励。 因为天狐院本身的地位并不足以支撑三品以上的缘分,哪怕做到了天狐院山长的位置,在仙官品级中,也只能算是三品仙官。 结缘对象决定了宝牒的上限,而缘分深浅决定了宝牒的下限。 大体而言,缘分和许愿是平衡的,哪怕不许愿,宝牒也会在缘分成熟之后给予拥有相应价值的奖励,许愿则会框定奖励的范围。 如果此次真如青鸟神使所言,宫梦弼评上仙官,那他就不愁没有进一步修行的法门了。 第二章、吃鸡 狐。 人物异类,狐则在人物之间,幽明异路,狐则在幽明之间,仙妖殊途,狐则在仙妖之间。 狐是怪,也是常。 普通的狐狸不过山野畜生,昏昏然一生即逝。不普通的狐狸,才能如宫梦弼如今这般,能学人话、化人形,若是通过泰山娘娘的考核,还能修仙。 泰山娘娘总司天下狐族考评之事,每岁一次,考过了便为生员,只有生员才能修仙。 不然就算是有些许灵异,也不过是野妖罢了。 不管在哪个世界,考公都是永恒的归宿。 宫梦弼几乎要抹一把辛酸泪了,前世做人的时候没考公,如今做狐狸倒要考公了。 狐狸考公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其中一项便是通鸟语,要通九州四海之鸟语。 为什么要通鸟语?因为鸟是神之使。 如同泰山娘娘遣青鸟为神官传达音讯,天上仙神、幽冥鬼神都喜欢借鸟传讯。 位格高者,用青鸟、白鹤为凭。位格低者,以麻雀、鹧鸪为凭。 不通鸟语,很难发挥狐狸幽明之间的作用。 不过就算没有祈愿树的引诱,宫梦弼也打定主意卷死其他狐狸考上仙官,否则一个山野妖狐在这世界就太危险了。 妖魔猎食同类,僧道斩妖除魔,一个野妖无依无靠,那才是真的的惨。 远的不说,近前便有华光寺、太清观,这都是有名的僧道。 同在东阳郡,长山县还有鬼窟兰若寺。 这似是而非的既视感,让宫梦弼心里直跳。 如今这大乾王朝走入黄昏,天下劫气丛生,人道反覆就在眼前,仙神避不出世,连带着阴司都是一团乱麻。 宫梦弼这无依无靠的妖狐,只盼着泰山娘娘施舍一点温暖了,希望青鸟早日传来好信。 只可惜青鸟没有等到,倒是等到了沈山。 又一夜,宫梦弼正在庭中编草人,取庭中莎草,以秘咒编织,便可化为草头神。 正编到一半,就听院外点起了烛火,焚起了香,还供上了烧鸡、卤鹅、酱鸭,处处都搔在宫梦弼的痒处。 宫梦弼本不欲理会,怎奈何狐狸的性子如此,馋得厉害,便使了个翳形术,出了院门。 沈山领着一家老小站在供桌前,沈夫人泪流不已,看着荒园又是害怕,又是期盼。 只听门环一响,烛火飘摇,明明什么也没有瞧见,沈家老小却感觉似乎有东西从东苑里出来了。 供桌上的香烟气缭绕,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吸取了,烧得分外剧烈。 “不要这么多人,留下一个与我说话。” 烟气中一个尖细地声音传来。 沈山又惊又喜,连忙让一家老小都离开,只孤身一人留在此处。 沈夫人含泪抓紧了他的手,他点了点头,宽慰道:“狐仙一定有办法的。” 沈夫人才忍着悲痛下去了。 等人都散去,宫梦弼才轻声问道:“沈山,你因何来见我?” 沈山脸色憔悴,心中焦火都要烧在脸上:“求狐仙搭救,我儿沈桥和侄子沈延不见了。今日我们在城中游玩,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两个小子便不见了。” “明明是在闹市里,周围的人却都说没有见到。两个大活人,怎么能凭空消失?” “怎么可能会没有呢!我只是转过身给他们买酥糖,怎么会就不见了?” “我们满大街去找,府中仆役也打发出去找,就是没有!” 沈山眼中含泪:“若是被人劫持,我可拿钱来赎,大不了散尽家财。只怕是被人拐了,就再也见不到了。只求狐仙搭救两个孩儿,若能找回,我愿为狐仙立神牌日夜供奉!” 宫梦弼微微皱眉,他仔细看了沈山一眼,使了望气术,便见有劫气落下来,压着沈山顶上的青气,但这劫气并不深重,只于财运有损,并无血光。 宫梦弼心中就有数了。 “凭空消失,无非是弄法术。”烟气中尖细的声音说着:“白日里弄法,不是阴鬼。身无妖气,不是妖魔。” “左近高人我都认得,不至于害你。” “城中是来了强龙了,你且去暗中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最近来的有本事的异人。” “也不必急,奔着财来的,不会伤人,只是要吃些苦头。” 供桌上的香烧完,宫梦弼便住口不言。 一个草人在烟气里出现在香案上,尖细的声音似乎从极远处飘来。 “带在身上。” “狐仙!狐仙!”沈山叫了两声,再没有任何回应。 香案上烛火也熄灭了。 沈山心中略安定了些,伸手去拿香案上的草人,没有烛火照明,但还有月色。 供桌上只有一个草人,三盘贡品已经不翼而飞。 沈山心中非但不惊,反而大喜,朝东苑中拜了拜,便急匆匆回去正堂。 宫梦弼御风托起贡品,在楼阁之上吃了肚饱。 叼着鸡腿骨,宫梦弼半眯着眼睛趴在围栏上,油汪汪的两只手后半截看着像人,前半截却更像是“爪”了,是纤长的利器。 细长的指甲在围栏上轻轻敲着,宫梦弼耷拉着眼皮看向城中。 那城中诸气混杂,又有人气团成青云,叫人看不清其中情形。 “城隍庙还好好的,华光寺的和尚也没闭门,奇了怪了,是来了哪个强人,还是游方的愣头青?” 这年岁不好,自然也有不少讨生活的江湖人。 有些是机缘巧合得了一点异术的愣头青,什么都敢做,半点规矩也不懂。 有些是有传承手段的术士,秘传的手段,但也知道不少规矩。 更有混迹人群的巨盗、邪徒,真如过江猛龙一般,手段狠辣还极难对付。 宫梦弼油汪汪的手掐着灵诀,便有阴风吹来,不过片刻,便影影绰绰来了十数游魂。 这些游魂大多残缺不全,很快就会失去灵智,阴寿耗尽而死。 宫梦弼点燃一柱清香,乃是庭中香附子所制,有静心安神之用。 这些游魂便一窝蜂涌上来去吸香气,其中身强体壮的吸得最多,留下残羹给其他弱小的吸食,挤出来拜倒在宫梦弼面前:“狐仙大人有何吩咐?” 宫梦弼道:“城中最近可能来了什么能人异士,你们为我打探打探,明日再来报我。” “是!”那游魂便随之散去。 香附子之香燃尽,这些阴魂便都不见了。 第三章、探庙 日光鼎盛之时,沈府飞来一群麻雀,在东苑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叫着。 宫梦弼摇摇摆摆,大尾巴勉强拢在身下,化作人形,朝庭院里洒下一把草谷,麻雀便飞下去啄食。 一边啄着草谷,麻雀们一边啾啾鸣叫,起落有声。 宫梦弼侧耳听着,听在耳中就不是麻雀叫声,而是游魂的鬼语。 这就是鸟语的神奇之处,把神鬼之言变成通用语言,充当着解码器和转换器的作用。 只听游魂道:“近日进城的人口颇多,但特别有名的只有三个。” “有一对父子在天桥卖艺,可以嚼铁吞兵而不伤,能虚空摄物,随时藏匿。“ “有一个老道士住在城外山王庙,白日里会走街串巷给人算命,自号‘徐半仙’,所算者无有不准。” “还有卖药郎中,会些奇术,专治疑难杂症,什么头痛、恶疮、隐疾,一帖药下去立刻生龙活虎,一药难求。” 宫梦弼眯了眯眼睛:”都是些小术,你们继续查探,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异兆,晚上再来报。“ 麻雀们啾啾叫着,四散而飞。 宫梦弼思索着:“卖艺的,算命的,卖药的。” 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便将心神寄托在草人之上,观察起工具人一号沈山的情况。 沈山袖里藏着草人,看着是一个实心草人,但拿在手中却轻飘飘的,藏在袖中也显不出异常。 沈山还在搜寻沈桥、沈延的下落。 除了年迈的老夫人,一家老小、家丁仆役都派出去了。 一夜功夫,沈山又憔悴不少,嘴角起了火疱。 他拿着沈桥和沈延的画像,逢人便问,却没有什么收获。 这时,只听街上有人叫道:“徐半仙来了!”便有许多人拐着去看热闹。 沈山心中一动,也跟着挤进人群,看见了一个就地摆摊算命的年迈道士。 道士年迈,面上沟壑纵横,头发花白,戴着方巾,留着长须。他一身麻衣,举止间气度不凡,颇有些神仙气度。 老道士的边上立着一根竹竿,竿上挂着黄幡,上书:数点梅花,早知得失关前命;几茎蓍草,能识吉凶在此中。 人群乌泱泱挤了过来,却又在老道面前止住,不敢冒犯。 徐半仙道:“诸位抬爱,算命泄露天机,不可多为,贫道今日还有两卦,算完即止。” 立刻有人挤上前来,高呼道:“我要算,我要算!” 众人定睛一看,是个宽背圆脸,身材高大的女人。 “这不是渔大姐吗?你来算姻缘吗?” 渔大姐脸上有几分红,闻言羞恼道:“老娘爱算就算,碍你们什么事了!” “徐半仙,我要问姻缘。” 徐半仙仔细看着渔大姐,道:“从你这面相看,命中多金。水能生金,想必是在水中讨生活。” 渔大姐道:“正是,家中是卖鱼的。” 徐半仙又道:“你命中有桃花,只是桃花早夭,是丈夫离世了?” “又中了。”沈山听到身旁人小声道。 渔大姐叹了一口气,道:“正是死了男人,年纪也大了,不太好嫁。” 徐半仙笑了一声:“我看未必,你丈夫死了,但仍旧悉心侍奉公婆,颇有贤名。旧花谢了新花开,你姻缘就在眼前哩。” 渔大姐不解:“请半仙解惑。” 徐半仙捻了捻胡子:“你可先回家,若是在家中瞧见什么男子,便是你姻缘到了。” 渔大姐大喜:“若是真的,必来还愿。”说着,取了卦金十两放在徐半仙的摊位上。 沈山这才明白为什么众人说徐半仙算卦准却只是看热闹了,若非富贵人家,谁能拿出来十两银子算这几句话的卦。 沈山心中犹豫要不要去算卦,但想到了家中狐仙,便抬脚欲走。 只可惜他想走,却没有走成。 徐半仙高声道:“留步。” 沈山回头看去,只见徐半仙正看着自己。 徐半仙道:“这位善信,请上前一观。” 沈山正自犹豫,忽地听耳边有一个尖细的声音道:“拖住他。” 沈山略一思索,拱手道:“在下从不算命,不必劳烦金口了。” 徐半仙呵呵笑道:“是不信命,还是不算命。世间能算者少,沽名者多,善信请上前一观,如若不准,分文不取。” 沈山便走上前去,被徐半仙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善信愁容如此,不需贫道来算,也知道家中有变故了。”徐半仙道。 沈山问道:“不知道长可算得出是什么变故?” 徐半仙便抓来蓍草,开始卜算。 趁着这个功夫,宫梦弼收回寄托在草人身上的念头,笑了一声,撑着一把油伞离开了沈府。 油伞撑开,顿时撑伞的人也好,伞也好,都化作无形之物了。 油伞上施展着翳形术,遮蔽凡夫俗子的眼睛十分好用。 宫梦弼虽有结缘集卡的喜好,但并不时常化形于人前,一来是要维持神秘,比如不露身形、故意用像人又非人的尖细声音说话,二来是并不能真的化形,只是以化形术幻化而成,时常是仙气、妖气混杂,太容易蛊惑人心。 因此哪怕是容貌昳丽,他也宁愿以狐身或翳形术现身人前。 一路出城,到了城外山王庙。 山王庙,原本是祭祀山中山神,但并无封敕,只是野神,后来因为索要血食,被华光寺的和尚奏请县令破了庙,立刻就破败了下去。 山王庙远离人烟,偶尔也会有野神游魂借宿其中,所以那算命徐半仙的住宿才被游魂打听出来。 宫梦弼上前踹开山王庙的大门,便瞧见推倒的山王像上盘踞着两个鬼神。 一个青面鬼,一个赤面鬼。 青面鬼身形矮小佝偻,双眸深陷,如同病死鬼。 赤面鬼袒胸露乳,赤发赤目,怒目圆睁,浑身焦痕。 “五行五鬼术这徐半仙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宫梦弼叹了一口气。 “何人敢闯入此地!”那赤面鬼怒吼一声,冲着宫梦弼咆哮道。 翳形术是比较低端的隐身术,遮得住凡夫俗子的眼,却遮不住鬼神的眼。 “两个小鬼,我问你们,那妖道可是掳了两个孩子在此?”宫梦弼收拢了油纸伞,喝问道。 青面鬼还未说话,赤面鬼已然大怒:“大胆!吃我一刀!” 那赤面鬼猛地扑了过来,自背后抽出一柄九环金背大砍刀,一刀劈向宫梦弼的脑袋。 宫梦弼冷笑一声:“本事不大,脾气不小。” 宫梦弼的动作极快,只微微侧身,避开这一记劈砍,而后伸出右手,如拨琴弦一般。 “叮!叮!叮!” 指甲拂在刀背上,发出悦耳动听的金石相交之声,清脆如泉涌。 但赤面鬼所感受到的就截然不同,仿佛被迎面飞来的巨石砸在手上,三下练弹,这九环金背大砍刀便旋转着飞将出去。 赤面鬼筋骨酥软,五指崩裂,神色呆滞了起来。 第四章、邀宴 青面鬼见赤面鬼失利,立刻扑上前来,张开利爪,五根爪子泛着青气和腥气,带着幽光抓向宫梦弼的喉咙。 宫梦弼猛地后退一步,避开这带毒的利爪,而后轻轻吹出一口气,化作阴风卷了过去。 吐气成风。 阴风席卷,将这两个鬼神卷入其中,仿佛千万利刃席卷,撕扯着他们的阴气,几乎要将二鬼撕得粉碎。 两个鬼神惨叫着求饶:“大仙饶命!” 宫梦弼折草为剑,将这两个鬼神钉在墙上,喝问道:“还不如实道来!” 那青面鬼有气无力道:“大仙容禀,我们奉主人徐半仙之命在此守门,那两个孩子被藏在箱中了。” 宫梦弼看了一眼藏在神像后的木箱,并不急着把孩子取出来,而是问道:“你们两个跟着那妖道多久了,除了掳掠孩童,那妖道可曾做过其他恶事?” 青面鬼与赤面鬼对视一眼,立刻哭嚎道:“求大仙做主!” 宫梦弼露出和善笑容:“那就将冤情速速说来吧。” 所谓冤情,其实与宫梦弼所料已然大差不差。 五鬼法自古就有流传,但派系从来众多。那徐半仙所修五鬼法,乃是五行五鬼法。 取五行命数,降下五种死法强化命格,化为五鬼。 这青面鬼是天生木命,被徐半仙刻意接近,引为知己,而后投以木石剧毒而死,死后葬于林中,炼化为青面鬼。 赤面鬼是天生火命,被徐半仙以镇魂钉封住头颅,放火烧死,一家老小十余人尽数葬身火海,而后炼成赤面鬼。 这二鬼被派来守门。 另有白面鬼、黑面鬼、黄面鬼携带在身上,用作骗术。 所为半仙,不过是驾驭五鬼,或是借助鬼物窥探人心,或是借助鬼物窥探家宅,收集种种信息,自然算无遗策。 因为偷炼五行五鬼法犯下滔天命案,徐半仙不敢久居一地,怕被通缉入狱,更怕被阴司锁魂,便化作游方算命的道士。 一边掳掠孩童索要赎金,一边假扮算命道士出谋划策,徐半仙分饰两角,但凡被他盯上,不榨干家财是不会干休的。 宫梦弼吹干卷宗,道:“如你们所言属实,便在此签字画押吧。” 青面鬼和赤面鬼毫不犹豫按下手印,他们本就是被徐半仙害死,强行依仗道术驱使,并不与徐半仙一条心。 按下手印之后,青面鬼道:“大仙,木箱上有徐半仙留下的符印,若是揭开,便会惊动了他。” 赤面鬼也道:“徐半仙身上有一块五鬼师刀,乃是他驱使我们的法器。只要大仙夺了师刀,那姓徐的就好收拾了。” 宫梦弼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在此等候,守好木箱,不得师刀传唤,但凡离此半步,我就要你们好看。” 青面鬼和赤面鬼连道遵命。 宫梦弼退出山王庙,将庙门带上,又在门前放了一个草人。 若是这两个鬼神不听话,那宫梦弼也只好送他们先走一步了。 宫梦弼离开山王庙,两个鬼神对视一眼,才吐出一口气。 “这位仙家好大的煞气。”青面鬼道。 “若他真能杀了姓徐的,我便要笑醒了。”赤面鬼看着周身焦痕,那是烈火灼烧之后留下的痕迹,显化在魂体上,也好似烧红的铁水一般。 青面鬼冷笑道:“他能取得师刀,我便即刻反水,叫姓徐的妖道不得好死!” 宫梦弼回了沈府,去时御风,归时就更快了。 知道有五鬼伴身,宫梦弼便不准备冒险在徐半仙的面前作法通知沈山了。 沈家正厅。 老夫人坐在堂上,等着外面传来好信。 “紫英啊,你去看看他们回来没有。”老夫人吩咐着。 家中只剩下紫英一个婢女随侍,余者都被打发出去寻人了。 紫英闻言便朝府外走去,准备去门口看看音讯。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脸上愁容不减。 正是此时,有一阵穿堂风风吹来。 老夫人打了个寒噤,便看见门口朦朦胧胧间,似乎有一个红色的影子走来。 她眨了眨眼睛,却又什么也不见了。 只听“咚咚咚”三声敲门响。 老夫人循声望去,却没有见到人,心中不免有些恐惧。 “老夫人不必惊惶,我们昨夜才见过。”宫梦弼温言宽慰道。 老夫人想起昨夜祭拜的狐仙,连忙起身,扶着拐杖走了两步,问道:“狐仙,可是有我孙儿的消息了?” 宫梦弼走到老夫人身边,道:“我已经找到二位小公子的下落,但要将他们安然救回来,还需要老夫人配合。” 老夫人道:“需要老身做什么?” 宫梦弼微微一笑,将计划和盘托出。 片刻之后,紫英自门外归来,只感觉有一股冷风从堂中吹出来,一时间有些惊异。 老夫人道:“紫英,你来,我有事嘱咐你。” 片刻之后,紫英便出门去寻沈山。 沈山想尽办法拖延时间,拐弯抹角,东扯西绕,与徐半仙几度交锋。 在徐半仙依次算来沈山门第、生辰、子嗣后,终于算到眼前。 徐半仙道:“善信命中没有子嗣缘分,但看面相,确实膝下有子,还是贵子,善信的命数压不住他的命数,就有失孤之兆,眼下忧虑,必是因此而起了。” 沈山求教道:“请半仙指教!” 徐半仙顾左右而言他:“相命易,改命难。我虽有心,却恐无力。” “请半仙一定想办法为我改了这命,不管是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一试!”沈山告求道。 徐半仙沉吟道:“既如此,那我们另寻他处详谈吧。” 紫英寻来的时候,沈山已经拉着徐半仙在茶楼饮了一壶茶了,她若不来,只怕沈山要谨遵宫梦弼的嘱咐,再拉徐半仙去酒楼吃饭了。 紫英来了之后,便向沈山道:“老爷,老夫人听闻您在请徐半仙指点迷津,已经命人在家中设宴,请您邀徐半仙过府一叙。” 沈山看了一眼紫英,目光一转,便邀请道:“是我之过,竟没有想起来请半仙过府。徐半仙,还请赏光。” 徐半仙正愁沈山不好对付,虽已经遍陈利害,但沈山总在接招不接招的边缘反复试探,好似信又好似不信。 沈山气数又深,五鬼不能窥视他的念头,早已让徐半仙心中不耐。 反而老人家向来关心子嗣,心中又慈,必能得偿所愿,当下便答应了邀请。 紫英当先一步,先回府安排宴请,沈山与徐半仙随后一步,边走边聊。 紫英快步走回府中,向老夫人禀报:“老夫人,老爷和徐半仙随后就到。” 随后又不解道:“夫人,府中家丁都出去寻找两位小少爷了,是否要我去一品居叫一桌宴席吗?” 老夫人道:“不必了,已经有宴席了。” 第五章、劝酒 紫英正自不解,便见有烟气自屋外飘来。 这烟气有一种奇香,轻轻嗅闻,便有一种飘然欲仙的醉意。 香烟缭绕间,紫英只见烟气中一个个穿着宽衣大袖,看不清面目,狐首人形的白影捧着金盏银碟陆续行来。 有健壮的狐首武士抬来桌椅,秀美的狐首侍女捧着花篮布置厅堂,娇小可爱的狐首童子漂浮起来点燃灯笼。 日色昏昏,斜阳洒落在大堂之中,似乎是仙境,又满是奇诡昳丽。 这大堂转眼之间,便成了宴会之所,烟气之中,那金盏银蝶由虚化实,温暖的灯光照亮厅堂,那些狐狸的影子揭开盖子,露出金盏银碟之中的美酒佳肴。 紫英瞠目结舌,老夫人亦心头直跳。 妖耶?仙耶? 众多借着烟气凝聚的白影之中,有一个玉冠深衣、手持折扇的狐首白影走到紫英近前,问道:“可否借姑娘一用?” 紫英心中突突直跳,她看向老夫人,老夫人问道:“与她可有妨害?” 那狐首人影微微一笑,明明是烟气所化的狐狸脸,却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可怕魅力。 “只要好处,并无坏处。” 老夫人再问紫英:“紫英,你怎么看?” 紫英是知道府中有狐仙的,但也不曾料到,竟是这样的狐仙。 紫英不由自主地看向狐首人影,但他已经举起折扇,挡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狐狸眼。 紫英似是被那双碧眼蛊惑,又似乎是心头忽然涌起了冲动,道:“奴婢可以的。” 狐首人影便抬起紫英的手,道:“多谢紫英姑娘了。” 紫英心中竟泛起一丝喜意:“无妨,无妨。” 下一刻那白影便落在紫英身上,紫英眼中闪过一丝碧光,而后便恢复原貌。 紫英对老夫人道:“一切就绪,请老夫人不要露出马脚。” 老夫人定了定神,道:“有劳狐仙了。” 紫英只是款款笑着,那烟气中的白影大部分都散去了,只留下几个迅速凝实,化作家丁、侍女。 紫英道:“老爷回来了,老夫人,我先去了。” 紫英先去迎接,留下老夫人在堂中等候。 老夫人走了几步,平缓了心神,便走到门边,只见紫英在前头带路。 紫英笑意盈盈:“半仙,这边请,老夫人盼您多时了。” 老夫人笑脸相迎:“可是徐半仙来了?” 紫英回道:“正是徐半仙来了。” 沈山带着徐半仙到了近前,道:“我原本还准备请徐半仙去一品居吃酒哩。” 老夫人笑道:“你呀,请徐半仙指点迷津也不知道请人来家里坐坐。” 沈山连忙叨扰:“是儿子思虑不周了。” 老夫人也没有怪罪:“徐半仙,里面请。” 待请徐半仙入座,老夫人才面带悲色,诉苦道:“我家子嗣素来单薄,我只这两个孙儿。如今孙儿不见了,老婆子心里都要急死了。” “徐半仙,您是神仙中人,能掐会算,请您算一算我那两个孙儿现在何处啊?”老夫人抹着眼泪看向徐半仙。 徐半仙心中一定,知道多半是事情成了,连忙道:“老夫人不必忧心,我已算过,两位小公子如今安好,并无性命之忧。”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不知人在何处啊?” 徐半仙道:“您府中有贵气,两位小公子更是贵命,有天妒,故有劫数。如今是被人所劫,是为财而来,并无性命之忧。” 这话倒听着耳熟。 老夫人想起来了,是昨日沈山见完狐仙之后,转达了狐仙的警示,如今在这倒对上了。 老夫人道:“既是为财而来,怎么还不见信?半仙,您否算一算那贼人身在何处,我好想办法营救。” 徐半仙摇了摇头:“我知道那贼人在哪里,却不能说。” “如今那贼人只是求财,可一旦露了行藏,那就不是求财,而是害命了。我不说,不过是一场小劫,我若说了,顷刻便是大难。” 老夫人道:“那半仙以为,我们当如何是好?” 徐半仙道:“且看老夫人舍不舍得财了。是破财消灾,还是……” 他转过话头,道:“若是舍得财来,安心等待,至多明日便有信了。” 老夫人道:“有什么舍不得?家财万贯,不还是要留给那两个孽障,人都没了,要钱有什么用?” “听了你话,老婆子心里才安定了一些。快快用膳,边吃边聊。” 宴席开始。 大事能成,徐半仙心中既定,便有几分得意,享受着宴席中的美酒佳肴。 老夫人和沈山连连劝酒,徐半仙抵挡不住,未几,喝得烂醉如泥。 紫英在一旁给他斟酒,见他倒了,便抓着他的衣服推了推:“半仙,且再饮一盏,祝您早日成仙。” 徐半仙挣扎着坐起来,眼歪口斜,咕哝道:“好,成仙,成……” 话尚未说完,便仰倒在地上,半句话也没了。 紫英伸手在他胸口推了推:“半仙,半仙!” 徐半仙没有动静。 又抓着他袖子,扶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半仙!” 徐半仙勉强动了动胳膊,好似瘫痪了一般。 紫英只好又搡了搡他的腰:“大仙,再饮一盏。” 话未说完,便自他的腰带上摸下一枚师刀。 这师刀触手生寒,乃是阴金铸就,师刀上有五枚铜环,每环上各有符咒。 紫英抛了抛手中师刀,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徐半仙烂醉如泥,还不知大难将至。紫英肃容道:“老夫人、沈老爷请先退去。” 沈山连忙扶着老夫人离开了大堂,而后便见门窗无风自动,通通关闭,化作一间密室。 紫英吹了一口气,室内那无形烟气便再度显形,这烟气往紫英手中聚敛而来,最后化作一枚香丸。 烟气消散,原本的金盏银碟就通通显出原形。 什么美酒佳肴,不过是院中沃土、池底污泥罢了。 徐半仙吃得满腹泥沙污水,撑得口角流出黄汤。 随着幻术解除,徐半仙的酒劲也随之消散,他睁开眼睛,便瞧见温柔劝酒的紫英姑娘睁着冷漠的碧眼,一转不转地看着他。 徐半仙腹中疼痛难忍,口中更是恶臭难言,他头上青筋直跳,如何不知道是中计了。眼前哪里是温柔可人的紫英姑娘,分明是一个同道! “你是何人?敢坏我好事?” 紫英幽幽道:“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敢绑我的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徐半仙挣扎着站起来,看着一桌污泥浊物,更是羞愤欲死,眼中冒火:“三鬼何在!” 直到此时,依附在徐半仙身上的三鬼才幽幽醒转,显出白面、黑面、黄面的恶相来。 白面鬼死于刀兵,身插数剑,污血不断。 黑面鬼死于沉河,浑身肿胀,黄水流淌。 黄面鬼死于活埋,遍身泥土,身长青苔。 三种命格,三种死相。 第六章、收鬼 召出三鬼,徐半仙厉声道:“速速将她拿下!” 那白面鬼最先动起来,他拔出身上两柄剑,化作阴风,朝宫梦弼双剑连斩而来。 黑面鬼伸出拳头,在胸口一锤,便张口就吐出混浊腥臭的恶水,朝宫梦弼卷了过来。 而黄面鬼则沉入土中,伺机而动。 但下一刻,白面鬼的身形顿住,举起剑的双手缓缓放了下来。 黑面鬼闭上嘴巴,那恶水仿佛幻觉一般消散。 黄面鬼遁入地下的半截身子也浮出地面,一动也不动。 紫英似笑非笑的看向徐半仙,一上一下地抛着手中师刀,铜环相撞,叮当作响。 阴沉的恶念在密室中蔓延开来,三鬼缓缓转过头来,看向了徐半仙。 徐半仙冷汗立刻就沁湿了衣衫。 徐半仙心如擂鼓,对着面前五鬼厉喝道:“还不将她拿下!” 并非三鬼,而是五鬼。 师刀相召,山王庙中的青面鬼与赤面鬼也一同出现在密室之中。 五鬼不发一言,只沉默地盯着徐半仙,那幽冥鬼物的恶念和邪念赤裸裸的显露出来,在五个厉鬼的眼中泛着血色的光。 宫梦弼不曾下令,也不必下令。 徐半仙再次下令,但五鬼非但没有听令,反而以血色的眼睛盯着徐半仙,缓缓向他走来。 徐半仙眼中恐惧更甚,色厉内荏道:“我是鬼主,你们还想反叛不成!” 但五鬼已经嗅到了他的恐惧,更看到了他的虚弱。 五鬼的鬼神相开始融化,代表着徐半仙的五行五鬼法正在反噬,脱离了鬼神相,便只剩下厉鬼身。 徐半仙连忙掐动印诀,想要调动五鬼法慑服身前厉鬼。 但他既学艺不精,也荒于修行,一直以来只凭借五鬼师刀作威作福。 连掐三次印诀,一次也未成功,五鬼终于忍耐不住,激起了厉鬼的凶性,狞笑着、扭曲着,化作阴风扑向前去,抛弃了鬼神相的神通法术,以最原始的厉鬼姿态,给予徐半仙最怨毒、最阴邪的诅咒。 五鬼钻入徐半仙体内,剧烈的疼痛让他惨叫出声。 厉鬼的狂笑声与徐半仙的惨叫声交相呼应,五鬼与他五脏融为一体,撑开他的胸腔腹腔,从内到外啃食着他的躯壳。 “啊——” 徐半仙发出宫梦弼从未听过的惨叫声,他的胸腹之间如同有一只只手向外撑开,高高鼓起,灼烧出漆黑的手印。 “救我!”徐半仙满地打滚,他抠烂了指甲,爬到紫英面前,哀求道:“救救我,救救我!” 依附在紫英身上的宫梦弼只以碧绿又冷漠的眼睛看着他,问道:“他们求救的时候,你做了什么?” 徐半仙不能回答,也无心回答。 不过顷刻之间,这位作恶多端的“半仙”就彻底失去的气息,死在了自己缔造的五鬼手中。 五鬼揪出了他的魂魄,在他的魂魄上撕咬着,就要将他大卸八块。 “够了!”宫梦弼看向空中的五鬼。 舍了鬼神相,也就舍了心智,被怨念主宰的五鬼转过头来,冲着发出紫英凶猛的鬼啸。 宫梦弼的碧眼毫无波动:“我可不是他,怕你们这几个小鬼。” 五鬼被激怒,朝着宫梦弼扑杀了过来。 宫梦弼抓住师刀,五鬼铜环叮叮当当响起,牢牢将五鬼定在空中。 徐半仙一死,五鬼师刀的威力立刻大降,已经无法驱使面前五鬼,只能凭借其中残存的五鬼法勉强定住五鬼片刻。 但宫梦弼又不是徐半仙,伸手一抓,便有莎草所制的草绳破窗而飞来,如同穿针引线,把五鬼穿成一串,首尾相衔,化作一个系有五颗石头的草环。 紫英叹了一口气:“冤冤相报。” 吱呀一声,大堂的窗户忽然打开,宫梦弼的真身出现在窗外,他举起油伞,收走了徐半仙的魂魄。 宫梦弼控制着紫英走出大堂。密室之中,一切动静声响都传不出去,堂内种种,外面一无所觉。 老夫人和沈山已经等候多时,连忙迎上来询问。 紫英道:“那妖道养鬼弄法,被鬼物反噬而死,你们不必声张,把他的尸身扔去乱葬岗便是。也不必忧心两位小少爷,他们宵禁之前便会归来。” 话一说完,紫英便向前扑倒。 沈山连忙把她扶住,见她已然昏睡过去,就明白狐仙已经离开了。 再打开门看去,只见堂中是被徐半仙扑倒的碎瓦残砖,污泥黄土。 那妖道仰倒在地上,身上是鬼气侵蚀留下的咬痕和爪印。 沈山不敢叫老夫人看这样的画面,连忙把门关上,找了两个胆大的家丁趁着夜色未浓,把这尸体裹了送去乱葬岗。 这时节,人命贱如草。乱葬岗里多得是无主孤魂、食尸恶兽。 另一边,山王庙。 妖道伏诛,宫梦弼便驱使放在山王庙前的草人便动了起来,化作宫梦弼的模样推开了庙门。 打开徐半仙遗留的木箱,木箱上的符印便自然散开。 木箱里两个小童仍在昏睡,脸上带着不安和恐惧。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似这般劫难,你们今后还不知道要经历多少。” 徐半仙那半吊子的相面之术从来不准,但他乱造的言辞却无意说准了一件事——沈桥和沈延是贵命。 宫梦弼能一留沈家许多年,岂会真是因为需要借住在沈家荒园?还不是因为沈家的气数重,沈桥的命数贵。 若非身在其中,有祈愿树揭示,宫梦弼都察觉不出来他们的命数。一如蛰龙未起,落在草莽便是小蛇一般,这等贵命根本看不清。 但有祈愿树在,宫梦弼就看出来这两个小鬼的命数极贵,与天上星相隐隐相合。但年纪尚小,大运未起,命数也不定,所以看不出来是什么星相。 大乾王朝气数已尽,贵命隐而未起,不需卜算,宫梦弼也知道他们的未来必定劫难重重。 不过这也是宫梦弼的机缘了。 祈愿树靠结缘落宝,当初察觉到沈家气数不凡,宫梦弼为自己选定了工具人一号沈山,而眼前的沈桥和沈延,就是他选定的工具人二号和三号。 他们越贵,这缘法才能越深。 箱箧狭小,把两个小孩抱出来,破了徐半仙遗留的邪法,两个小孩便恢复常人大小。 把两个小鬼叫醒,两个小鬼立刻吓得抱成一团,叫得凄惨。 “莫哭了,抓你们的那个妖道已经被我除去,现在我送你们回家。” 沈桥和沈延听着宫梦弼的声音,便不由自主地被安抚下来。 看着宫梦弼的脸,两个小孩便生出亲近之感。 宫梦弼一手拉住一个,道:“闭上眼睛,我不说睁眼,便不许睁眼。” 两个小孩也乖乖听话。 忽有一阵风起,沈桥只感觉好像陷在棉花里,身下都是软软的一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到那好看的大哥哥说:“睁眼。” 沈桥和沈延睁开眼睛,已经到了城门外了。 宫梦弼带着他们入城,一直走到沈府的门外,看得见门头灯火亮着。 家丁瞧见了人,连忙叫道:“小少爷!” “快来人呀!小少爷和表少爷回来了!” 家丁连忙上前拉住他们,沈桥和沈延却突然发现,一直拉着他们手,送他们回家的那个大哥哥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第七章、祈祷 目送着两个小鬼头回家,听着沈家的喧嚣和沈夫人喜极而泣的声音,宫梦弼勾了勾嘴角,回去了荒废的东园。 人间百态温暖动人,但那是属于人的。只有祈愿树的宝牒能在这寂寥的夜里温暖狐狸的心了。 祈愿树上,标着沈山、沈桥、沈延姓名的三块牌子一时间尽数化为浅碧,还要先天狐院一步。 毕竟天狐院中,宫梦弼不过一个小小生员,而沈家,宫梦弼已然是救命恩神了。 从无品入九品,宫梦弼没有许愿,但许愿树仍旧给出了奖励。 “易胎化形术” “五鬼法” “幻术提升” 果然不出所料,都是宫梦弼用得上的好东西。 化形术不比幻形术,幻形术幻化的人形是假的,而化形术却是真的。祈愿树给的易胎化形术别出心裁,更能在化形之时锻造灵胎。 其他狐狸化人只是普通人,而宫梦弼以易胎化形术化人,就是一个有灵胎的人。 兽身修行难,人身修行易。有灵胎的人身修行就是易上加易,又好又快。 五鬼法更是当下就能用。本来宫梦弼都准备把徐半仙的魂魄和五鬼都送入阴司了,徐半仙好办,送去阴司打入地狱受罚就是。五鬼却戾气深重,虽然经历悲惨,但只怕不服管教、难以转生。 若以五鬼法驯服,日后广积功德,洗去戾气,化为灵鬼,不论是转世投胎还是转修鬼仙都是一条出路。 而幻术提升,则是宫梦弼的狐狸的禀赋了。天下狐妖九成九都会幻术,剩下的都是幻术大师。这是狐狸的看家本领,也是赖以为生的主要手段。 似宫梦弼此前为徐半仙设宴所展示的就是幻术,虽然燃香借力,但他的幻术也不可谓不高深。 宫梦弼回到荒园便摆开香案,设下法坛,请了泰山娘娘的神牌上来,将自己所作所为写成文书上表,将青面鬼和赤面鬼的供词正本留存,副本与文书一同点燃,随着青烟直冲云霄。 青烟凝而未散,宫梦弼就知道自己上表成功了,默默祝祷:“天狐院生员宫梦弼今日诛邪修一名,收其五鬼,现欲将其魂魄押送至泰山府阴曹受审,请娘娘保佑此行顺利。” 泰山娘娘当然不会回应,但泰山娘娘总司天下狐族,自有灵应,其他人或许感觉不到,但宫梦弼却通过祈愿树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加持。 这是泰山娘娘的灵应。 有了这个,宫梦弼才敢放心下黄泉。 狐狸在幽明之间,能走阴阳之路。 点了狐火灯笼,往暗处行去,便自然而然出现一条幽暗的通道。 徐半仙的魂魄被宫梦弼贴脸盖上符咒,看起来鬼画符一般,其实就是狐狸的幻术。 宫梦弼一路向前,徐半仙的魂魄左摇右摆,跟在其后。 青幽幽的狐火灯笼照亮了前方的路,如同走在群山之间,路窄难行,直到露出光明,显露出泰山府的本相来。 但宫梦弼毕竟是生狐,不是死狐,因此眼中所见的阴司亦笼罩着重重雾气,所见的一星半点也如同患有飞蚊症一般看不真切。 他不必上前了,因为已经有阴司值守阴官前来问询:“何人擅闯阴司?” 宫梦弼拱了拱手,道:“天狐院生员宫梦弼,引渡罪魂来此。” 那阴官抬了抬眸,道:“原来是天狐院生员,既如此,就将罪魂押上前来。” 徐半仙便一步一步走上前去,那阴官以拘魂索锁拿了徐半仙的魂魄,道:“阴阳殊途,小狐狸还是先回去,待罪魂署查明了此獠罪孽,自会再行告知。” 宫梦弼也不以为意,只将青面鬼与赤面鬼所述供词的副本呈上,道:“这妖道炼就五鬼法,这是鬼神供述之辞,如有需要,也可传唤五鬼神当堂对质。” 那阴官点了点头,宫梦弼便点着狐火灯笼返回了阳世。 狐火引路,穿梭阴阳两界,但阴间如今也不太平,若非有泰山娘娘灵应加身,宫梦弼也不愿意去。 若非天狐院考核除了要考核道业,还要考核善功,宫梦弼大可把罪魂提往城隍庙。 问题在于人间司职的鬼神等同于封疆大吏,有专权独断的本事,哪里会把宫梦弼这点功劳记在账上。只有泰山大帝坐镇的泰山府才会看在泰山娘娘灵应的面上,把天狐院也算作自己人。 宫梦弼心里有数,自己一个野狐出身,谁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所以他出门在外只以天狐院生员自居,大小也算个跟脚。 只有抱紧了泰山娘娘的大腿,才能感受到一点关爱。因此每个月十五都要祭拜泰山娘娘,若是做了什么好事,比如徐半仙这事,也要及时上表。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多刷存在感,天下狐狸这么多,泰山娘娘会知道小小宫梦弼是哪个?固然泰山娘娘本尊不会对他有回应,但泰山娘娘越来越多的灵应加持骗不了狐狸。 上下通气,徐半仙这事就算了了。至于自己收服的五鬼也不会有人多计较,只是要担负看管之职,若是五鬼作恶,也要报应在他身上的。 回到阳间,就发觉沈家老小又在东园外焚香祭拜。 两个小孩子回来一说,沈山就知道是狐仙将他们救回来的。这就急急忙忙来还愿,奉上小三牲祭品,并在第二日就订做了宫梦弼的神牌,履行自己的诺言,早晚三柱清香供奉。 宫梦弼倒不是馋这几柱香火,虽然五鬼是需要香火寄身,清洗戾气。宫梦弼图的是结缘,贪的是修行。 暂且把沈家的事情按下,宫梦弼一大早就根据游魂报信,去天桥看卖艺的去了。 打着伞遮住身形,在人群中就毫不起眼。 此前游魂禀报,天桥卖艺的父子会吞刀吐火、虚空摄物。宫梦弼就来看热闹。 果然见到有父子俩卖艺挣钱。 老父亲表演了胸口碎大石。实心石板放在胸口,大锤哐哐砸响,把石头锤得粉碎,老父亲毫发无损。 又表演吐火,口含火油,一口吐出火来,竟然呈现龙形,威猛有趣。 儿子表演吞刀,能劈开木头的真剑塞进喉咙里,全然吞下去也不见流血。又表演摄物,把藏在远处的东西从身前取出,又把身前的东西变到远处。 宫梦弼看得津津有味。这父子俩是有些手艺在身的,虽然不是什么厉害法术,但也不同凡响了。 更难得是气节,有这样的手段,不偷不抢,反而靠卖艺为生,比徐半仙高出不知多少倍。 第八章、试药 打赏了卖艺的父子一粒碎银子,宫梦弼就去寻下一个乐子。 最近入城的,除了算命的、卖艺的,还有一个卖药的,都被游魂看在眼中。 前两个宫梦弼亲自验过了,各自发了狼人卡和好人卡,最后一个卖药郎中,宫梦弼正要去验一验。 倒不是闲得发慌,而是蚊子肉也是肉,善缘孽缘都是缘。在家宅着没有前途,出去浪才是狐狸的出路。 一群麻雀在枝头跳跃,啾啾叫着。 宫梦弼跟着麻雀的指引,很快就找到了卖药郎中。 卖药郎中正在推销自己的宝药,自夸道:“我这药,人称‘神仙帖’,专治疑难杂症,有什么隐疾的、暗疮的、医馆治不好的、躺着等死的,只管一帖药下去,立刻就好。” “可有人愿意一试的,若不见效,只管抓我报官!” 他这样吹嘘,还真就有人来试。 来者是一个脸色发青、咳嗽不停的瘦小汉子,那汉子一边说话,一边捂嘴咳嗽,道:“我来试一试。我这病是治不好的,吃了多少药也不见效,肺都要咳出来了。若能吃好最好,吃不好毒死我了,也叫我少受些罪。” 卖药郎中暗自打量他一眼,便笑道:“有什么吃不好的,神仙帖下去,保管你不再咳嗽。” 卖药郎中立刻就生火煎药,为了方便其他人试药,一连煎了五帖药。五个小炉依次排开,神仙帖的药包倒进去,便有一股药香飘出来。 宫梦弼嗅着药香,顿时便觉得体内气息翻涌,血液几乎都要沸腾起来,脸上立刻烧得通红,仿佛吃醉了酒一般。 但围观的人嗅到这药气,却觉得浑身一暖,身体都舒泰起来。立刻就有人心动了,又有人提出试药,卖药郎中都应承下来。 宫梦弼以手帕捂住鼻子,隔绝了药气,看着卖药郎中的眼神却变得冷漠又危险了起来。 宫梦弼冷哼一声,眼珠子一转,转头去集市买了五条奄奄一息的小鱼,养在木桶里拎了过来。 他算好了时辰,拎着木桶过来,郎中的药也煎好了。 那染了肺疾的汉子端着碗正要服药,却突然被人打断。 宫梦弼连声叫道:“慢来慢来,让我先试。” 宫梦弼上前不由分说便夺了他手中的药,作可怜状:“这位大哥,我几个朋友都病得不轻,您还能等,他们等不得了。” 那瘦小的汉子本来要骂,但正眼一看,却把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又吞了进去。 宫梦弼幻化作一个身量不高的小少年,长得好似雪娃娃,唇红齿白,一见就讨人喜欢。 “这有五帖药,你自取便是,怎地要来抢我的。” 宫梦弼把水桶放下,道:“我有五个朋友,只怕一碗不够。” 那卖药郎中却不悦道:“你这小孩,朋友生病先送一碗回去救人,若有效再来买便是,怎么能一个人霸占了我的神仙帖,让别人都等着。” “就是!” “我们还要看看药效呢!” 宫梦弼拱了拱手,道:“不必久候,我朋友就在这里,大家稍等片刻。” 说着,宫梦弼一碗药就倒进了水桶里。 那瘦小汉子道:“你怎么糟蹋东西!” 宫梦弼指着桶里的小鱼道:“这些都是我的朋友,救它们怎么能说是糟蹋东西。” 桶中小鱼本来已经半死不活,一碗神仙帖倒下去,顿时活蹦乱跳,飞快地游动起来。 宫梦弼惊喜道:“小黑、小黄、小白、小花、小灰,你们都没事啦?” 众人连忙上前围观,只见本来发蔫的五条小鱼精力十足,在桶中奋力游动,还不时跃出水面,显出无限的活力。 “神了!连鱼都能治!” “果然是神仙帖!” 众人纷纷赞颂,只有卖药郎中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垫脚看着,有些不安。 桶中的小鱼搅得波纹不断,忽地,仿佛按下了暂停键,从极动到了极静,五条小鱼一翻肚皮,漂上了水面。 鱼鳞怒张,鱼嘴无法闭合,血从鳞片间、鱼嘴中流了出来,将桶中染成红色。 宫梦弼大叫一声:“死了!” “怎么都死了!” 宫梦弼呜呜哭着,上前揪住卖药郎中的袖子,道:“你这卖假药的,你赔我朋友,你赔我朋友。” 众人见了血,心中顿时就生出怯意,立刻警觉起来,看向卖药郎中的眼神就十分狐疑了。 宫梦弼和卖药郎中推搡间,一不小心又打翻了一碗药,药碗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那郎中把宫梦弼推开,厉喝道:“我这是治人的药,又不是治鱼的药!人喝的分量岂能跟鱼一样?莫要胡搅蛮缠!” 那郎中推开了宫梦弼,同众人道:“你们评评理,哪有用鱼来试人吃的药,吃坏了反倒诬赖郎中的道理?” 众人一听,似乎也是这样的道理。 正是此时,不知从哪里跑来一条野狗,对着地上打翻的汤药就舔了起来。 舔了几口,立刻狂吠起来,原地追着自己尾巴转圈,一边转一边低吼着。 转了几圈,便忽地倒在地上,再也不喘气了。 宫梦弼冷笑道:“你还说你不是卖假药的,连狗都毒死了!” 卖药郎中脸色终于变了,骂道:“小畜生,用鱼诬陷我,又用狗害我!这是治人的药,又不是治狗的药!” “我不卖了,我不卖了!你们不信便算了,错过了神仙帖,有你们后悔的!” 卖药郎中骂骂咧咧地开始收摊。 宫梦弼不知何时已经挤在人群外,高声道:“不要让他跑了,这卖假药的不知道卖了多少假药,害了多少人,快送他去见官!” 众人连忙上去拦那郎中,那郎中连忙拉开褡裢,从中掏出一个药瓶砸在地上,散发出难以嗅闻的恶臭,众人怕有毒,连忙散开。 那郎中药摊也不要了,转头就跑,众人连忙追上去。 宫梦弼嗅着一点气味,立刻躲得远远的,饶是如此,还干呕了两下,差点被熏吐。 见那郎中要逃,宫梦弼远远掐了个印。 风从那郎中便脚下扫过,滚来一粒石子。郎中踩在石子上,重心不稳,结结实实迎面伏在地上,磕的满嘴血,被愤怒的众人抓住,扭住胳膊就往衙门送去。 只有那个瘦小的汉子还记得回头看看这位死了“朋友”的小孩,但回过头去,哪里还有什么冰雪可爱的小少年,只有一个水桶,一条死去的野狗罢了。 宫梦弼早已遮掩了身形,思索着这神仙帖的事。 所谓神仙帖,倒不如称之为阎王帖,不过是寻常草药搭配邪咒熬制出来的燃烧寿命的禁药罢了。 只是以寿命为柴薪激发元气,换取一时的健康和力量,并不能真正治疗疾病。 等被激发出来的元气耗尽,疾病便会重新复发,此事人体已经没有足够的元气相抗,病死也不过旦夕之间。 这应当是行伍的禁药,作殊死一搏用的,却不知如何流到了这里,被用作骗人的手段。 只消去查查服药的人后续如何,就能知道这药的可怕之处,坐死卖药郎中的罪名。 “风雨欲来啊。” 宫梦弼看着吴宁县顶上的万里晴空,却发出如斯感叹。 第九章、仙官 泰岳仙府,天狐院。 青衣神使看着面前元光显化之术,笑道:“神女,这宫梦弼聪颖敏达、道业不凡,有手段、有智慧,礼敬泰山娘娘、忠心天狐道院,天狐院生员当中,可称第一了。” 元光之中,露出宫梦弼设计徐半仙、打赏卖艺父子、惩治卖药郎中的画面。 宫梦弼尚不清楚自己的考核到现在才算真正结束。修行并非易事,做仙官更不是小事,哪怕是小小九品仙官,也意义非凡。 青衣神使对面,乃是一位神女,身披霞衣,头簪青花,容貌之美,可夺天地之娇俏,慑万花之群芳。 神女也笑道:“天狐院也算出了个有能耐的,既如此,便引他来吧。” 青衣神使道:“神女稍等,我去去就来。” 夜色半分。 宫梦弼正于荒园炼气,吞吐月之精气,化作己身法力。 忽地,只听一声清越地鸟鸣响起。 宫梦弼抬头一看,一只青鸟在他顶上翱翔。 “拜见神使。”宫梦弼躬身敬礼。 青鸟叫了一声,便在前头引路。宫梦弼连忙跟了上去,一步踏出,沈府也好、县城也罢,都在瞬息化作烟霞云帐。 雾霭之中,只有青鸟引路,通往未知之所。 宫梦弼心中喜悦,紧跟着青鸟向前,便见霞光笼罩,仙气缥缈,有一座宫院在仙气中显露出来。 青鸟落在宫院前,化作高挑的青衣神使。 宫梦弼上前,只见红墙青瓦、百花盛放,宫门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天狐院”三字。 虽名为天狐院生员,宫梦弼却还是第一次到天狐院来。 青衣神使引他入内,宫墙殿宇如同幻影一般,看也看不真切。宫梦弼只感觉自己跟着青衣神使到了一间玉宫之中,那如同幻象般的景象便由虚化实,显露出眼前宫室的景象。 宫梦弼不敢乱看,只听青衣神使道:“神女,生员宫梦弼在此。” 宫梦弼听着这话,连忙拜道:“生员宫梦弼,见过山长。” 那殿中神女轻笑了一声,好似群花绽放、春水荡漾,竟有一种令天地回春的感觉,“还不算笨。” “起来吧。”那神女道。 宫梦弼起身,却不敢直视神女双眼,只看着她的鼻子和嘴巴,似乎是玉一样美丽。 “生员宫梦弼,课业有成,聪颖敏达,为诸生第一,赐名著仙籍、九品天衣,望精诚道业、多作善行,为狐族表率。”青衣神使接过神女旨意,高声宣道。 宫梦弼露出喜色,拜谢道:“多谢山长。” 神女点了点头,道:“潜心修行,前途无量。” 宫梦弼再次拜谢,只是一拜之下,周遭事物都化作烟云,瞬息间散去,他的本体却还坐在荒园中。 那如梦似幻般的仙宫神府好似一场幻境,但宫梦弼心中明白,那绝不是幻境,而是他还无法理解的神通。 此刻他身上所着的九品天衣就是明证,更深一层,则仙道之光已经在他命数中闪耀。 大约是自己所作所为入了玉仙神女的法眼,神女有意见他一面,方才让青鸟引他入梦,接引魂魄去了天狐院。 名录仙籍,某种程度上就是小仙一个了。仙籍无分品秩,只是代表了身份与阵营,与实力无关。 天狐院山长玉仙神女,真正的仙神般的人物,超越了一品的天仙。 泰山娘娘掌天下狐事,玉仙神女任天狐院山长。 见了玉仙神女,祈愿树便也凝聚出一块宝牒,这宝牒一凝聚出来便是九品浅碧之色,代表着宫梦弼是得了神女青眼。 饶是宫梦弼素来冷静,此刻也难免有几分喜形于色了。 天狐院的安排还没有下来,神女可以将宫梦弼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但天狐院的任命还要走程序。 在等待天狐院任命的几天里,宫梦弼先摘取了宝牒·天狐院的成果,获得了拜月法。 如此,便先解了修行之忧。 宫梦弼修行至今不曾入品,只是靠着狐博士传授的简要纳气法吐纳元气,效率极低,损耗极高,利用率低得令人发指。 而祈愿树所成之物,基本都是为宫梦弼量身打造,最是契合,拜月法便是如此。 月分朔望,拜月法以月之朔望为一轮回,以阴晴圆缺为四大象,修行最菁纯的太阴真炁,是一等一的炼神之法。 而拜月法与先前所得的易胎化形术又极为契合,可以炼就太阴元胎,同样是上上品的修行资质。 宫梦弼采太阴真炁修行,修行之时,月光便仿佛独爱此处,银沙笼罩,仿佛月宫。 须臾之间,他此前所修的微薄法力便被尽数转化为太阴真炁,显露出明月一般的皎洁幽微的气质,赤狐的皮毛间都好似凝结了辉光一般,有一种月上流火的美感。 虽非望日,不能表月相之满溢,但月相的精微与清辉却表露无遗。 至此,宫梦弼顺利迈入九品,成为有品有阶的修行之人。 天狐院拜见神女的三日之后,天狐院的封敕到了。 星汉灿烂,明月如钩。 皎洁的光芒落在荒园里,一声似有似无的鸟鸣似乎从极远处传来,又似乎是在耳边响起。 宫梦弼听到这鸟鸣,立刻欣喜道:“黄博士来了。” 那明月之中有两道烟霞汇聚,由虚化实,化作一男一女。 男子是个笑眯眯的圆脸,看起来十分亲善。女子将青丝以金带系在脑后,露出美丽又温柔的面容。 那女子笑道:“梦弼,你可给我长脸了。” 这女子便是黄博士,她介绍道:“这位是荀祭酒。” 宫梦弼连忙拜见:“见过荀祭酒。” 荀祭酒仔细打量着宫梦弼一眼,道:“自修而成九品,竟有这等天资,果然是我族才俊。” 宫梦弼谢道:“祭酒过誉了。” 荀祭酒见他并不自得,反而谦逊有礼,就更加满意。天下多得是聪明的狐狸,但有时候过于聪明,反而容易走上歪路。 当下心中就暗自赞叹道:“不愧是得了神女的青眼。” 宫梦弼邀请二人入府一叙,却被荀祭酒拒绝了:“寒暄就不必了,魔星下界,天狐院为着此事已经忙昏头了。” 他一整肃容,道:“宫梦弼。” 宫梦弼应道:“学生在。” “遵泰山娘娘灵应,玉仙神女法旨,今加封你为天狐院九品仙官吴宁县狐会,司吴宁县狐众之事,望你好自修行,多行善事,广积功德。” 宫梦弼欣然应诺。 荀祭酒点了点头,将代表着狐会封敕的符篆授予宫梦弼。 这如金似玉的符篆落在宫梦弼手上,便消失不见,藏在了宫梦弼的神魂当中。 宫梦弼这狐籍,就算是真正落在天狐院的户头上了。 第十章、授法 荀祭酒果然不曾久留,勉励了宫梦弼几句便消失在月色之中。 宫梦弼目送着他离开,却不知道他是如何消失,又是如何到来,难免心折。 黄博士看他艳羡的样子,笑道:“荀祭酒乃是四品仙,只差一步便可位列上品,天狐院祭酒之中,荀祭酒也能排到前三。这次亲自来为你封敕,可见对你的重视。你可让我们长脸了。” 宫梦弼心知这是神女垂青所致,笑道:“都是博士教导之功。” 黄博士叹息道:“你倒是谦逊,比那些孽障让我们省心太多了。” 宫梦弼邀请黄博士入府,问道:“怎么说?” 黄博士也不曾拒绝,同宫梦弼入了阁楼。 宫梦弼端了黄酒来,各自斟了一碗酒,黄博士就借着说起天狐院的事情。 往日里黄博士是不会说这些的,天狐院的生员只是学生,博士教导修行、文字、法术、丹药等科,怎么会同学生抱怨。 但如今宫梦弼已经成了九品仙官,与黄博士可以说是从师生变成了同事,就可以说一说难处了。 诸博士当中,以修行科为首。往日天狐院授课并不会一窝蜂将天下生员都感召而来,而是一个修行科博士带数个学生,因材施教,再引荐给其他科的博士学习其他本事。 黄博士郁郁道:“你可还记得胡娇?” 胡娇,一只黄皮狐狸。 狐狸生灵,多以胡为姓,反倒宫梦弼这样的姓氏更少见。 宫梦弼当然还有印象,他同胡娇都是黄博士带出来的学生,而想起胡娇此狐,宫梦弼便不由得皱了皱眉。 黄博士授课,自然是几个狐狸一起来听。彼时神魂入梦,胡娇很有天分,但同样很傲慢,并不是很瞧得上其他人。 宫梦弼问道:“胡娇怎么了?” 黄博士垂眸,十分惋惜:“她入魔道了。这孽障贪恋红尘,仗着身怀法术,并不将人命看在眼中,不知道从哪里学来吸**气的邪法,走了邪路。” 宫梦弼一时默然,叹息道:“何至于此。” 黄博士既是哀也是怒:“学道十年,一朝入魔。她怕天狐院追查,已经逃之夭夭,遁入红尘了。她有天资禀赋,本来前程似锦,但制不住心中魔念,反而沦为妖魔。” 宫梦弼看着黄博士脸上露出的一丝疲态,知道她没少为此烦神。虽然胡娇入魔不是黄博士的责任,但身为课业恩师,她也不免要受到斥责。 黄博士看向宫梦弼,劝诫道:“有胡娇前车之鉴,你定要修身养性,不可走了歪路。” 宫梦弼感受到她的拳拳爱护之心,给她再满上酒,敬了她一碗。 黄博士满饮了一杯,宫梦弼还要再斟,黄博士便拦住他,道:“不可过饮,有碍修行。” 师徒二人便弃了酒盏,于楼台赏月。 黄博士特意留下,当然不是为了吃一碗酒,而是为了提点宫梦弼:“梦弼,你如今名录仙籍,受封仙官,可明白自己的司职吗?” 宫梦弼所受符篆其实有他的仙职,乃是“感灵显化、广济慈悲”,是极为大而空的说法。这是泰山娘娘的灵应所示,也是契合狐狸结缘修行的法门,但于天狐院狐会的司职,就很难让人摸清头绪了。 宫梦弼明白了黄博士的意思,请教道:“还请博士指点。” 黄博士道:“我天狐院乃是泰山娘娘所设、玉仙神女所辖,除了司掌天下狐事,便是听从娘娘调遣。娘娘统摄岳府神兵,灵应九州,我们便是娘娘麾下的仙官、臣子。” “天狐院于天下各府、郡、县设下狐纪、狐正、狐会三司职,除了负责管理狐众,还要履行监察鬼神的职责。” 宫梦弼若有所悟。 黄博士看他的脸色,知道他是觉过味来了。 “监察鬼神不是容易事,但你也不用太紧张,你是仙官,不是神官,遇见事了,只管奏请鬼神,不必冒险。” 这就涉及到仙神之别。仙在上,神在下。 仙官虽然也是官,但仙道贵在逍遥,仙道的力量来源于自身,不假外求,所以仙不被司职约束,故仙职广而玄。 神道的力量来源于权柄,与司职、信仰息息相关,故神职明且精。 宫梦弼这狐会的仙职并没有实权,不能调兵遣将、号令岳府神兵。天狐院没有管辖岳府的资格,只是有着泰山娘娘的路子,因此可以奏请神官,由岳府派兵处理一些棘手的公事。 宫梦弼以前并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因此黄博士才来提点他,教他如何做仙官。 总结下来,有三点: 第一,司狐众之事,包括为天狐院引荐人才、教化吴宁县狐众、清剿狐魔等事。这是本职,也是狐仙的天职。 第二,为泰山娘娘扬名,这就要多行善事、显灵应。 第三,监察鬼神。 看着十分唬人,好似什么大官,但实际上几乎就是闲散人员。天下狐狸之多,难以计数,但分在吴宁县一地的狐狸就没有那么多了——还要将未生灵智的兽类摒除在外。行善事、显灵应,本就是狐狸的修行捷径,不能算是任务。 只有监察鬼神这一条需要小心谨慎,否则容易出事故。 黄博士一条条掰开了、揉碎了跟宫梦弼分析,把他当做自己人。这其中有一部分是喜爱,但更多的是投资行为,宫梦弼看得清楚。 宫梦弼感激道:“多谢博士指点。” 黄博士知道他的聪慧,笑道:“你是我的学生,能成材也光耀我的门庭。仙职固然重要,但你最重要的还是修行。” 要维持仙人的超然与物外,修行是第一要紧事。被封敕为九品仙官不算什么,道行入了九品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荀祭酒对他赞不绝口的原因。 甚至黄博士都被惊到了。 她亲自传授的宫梦弼纳气法,怎么会不知道修行的艰难,仅仅是靠纳气法就自己入了九品,这已经可以说是道真种子了。 天狐院多少年至今也不曾出过几个道真种子。 黄博士张开双手,各自于身前掐印,口诵玉仙神女宝号。而后便有一股似有还无的白光笼罩了整个楼阁,将楼阁化作“密室”。 黄博士道:“此乃净土咒,我借神女灵应,遮掩了一切窥探,接下来我所说的一切入得你耳,便不再有人得知。” “我狐族修行不易,但好在有天狐院在,不论是借气、改命、静修、服食、符篆都有法可循。天狐者,通天神也。你有幸得了神女青眼,着我授你通天法,若有机缘,便可成就天狐之尊。” 黄博士重之又重的将通天法以神意相传,刻印在宫梦弼的神魂之中。 似有千狐万狐奔走跳跃、吞吐修持,化作无形之文字,有形之图录,圆融一体,在宫梦弼灵台大放光明。 第十一章、通天 通天法加持之下,好似在体内重新构建了一个感受器官,整个世界都揭开了一层面纱一般,宫梦弼只觉得眼前更加明亮,似有明光烛照,耳中更加清晰,似有大块噫气。 与天地气息相通,与幽明质性相合。这是一种解身天地里,存神自然中的奇妙体验。 宫梦弼眼神发亮,欢喜道:“好一个通天法。” 通天法不教吐纳行气、不授神通妙术,而是将狐族的灵应发挥到了极致,开发成天生的神通。 狐在幽明之间、仙妖之中,是沟通阴阳的使者,是横跨天地的桥梁。 上古之巫,沟通天地神明。 而狐则是天生的巫。 通天法,便是将狐的灵感发挥到了极致,至此天地之间的幽微与玄奇再无遮掩,大道的玄妙也一览无余。 这就是天狐,通天之狐。 通天法不能修炼出法力,但如果修行纳气法,通天法可以帮助宫梦弼分辨气性,寻找气旺之地,辅助修行。如果修行拜月法,通天法可以帮助宫梦弼感悟太阴玄妙,加持悟道。 修行通天法便如同开了加速器,简直如同外挂一般。 若非受限于狐狸的硬件配置,加速器也会卡顿、或者收效不高,只怕天下间的狐狸都要起飞了。 于宫梦弼而言,这真就是第二个外挂了。 有祈愿树帮忙,他可以不断升级硬件配置,总能把加速器刷得飞起。 宫梦弼看向黄博士,诚心诚意拜谢道:“多谢博士传法。” 黄博士略有些疲态,通天法的传承并不容易,但宫梦弼的真诚让她感到值得。扶起宫梦弼,黄博士道:“你好生修行通天法,慢慢地就会明了它的好处。” 黄博士还以为宫梦弼还需要时间领会通天法的奥妙,殊不知宫梦弼拿到手的时候就已经把加速器安装启用了。 宫梦弼道:“学生明白,一定会静心修行。” 黄博士看着,怎么都觉得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先走了,来日再会。” 宫梦弼亲自将黄博士送出楼阁,看着黄博士身后飘荡的发尾消失在黑暗当中,心中既有感激,也有孺慕之情。 自离群之后,宫梦弼经历了几多苦难。有些是前身经历,有些是自己经历,都不算好。懵懵懂懂摸索着祈愿树的用法,也走了许多弯路。 还是蒙天狐院感召,成了生员之后被黄博士悉心教导,才渐渐息了惊惧之心,见到了一方大天地。 黄博士对他是有知遇之恩的。 投我以桃,报之以琼琚。宫梦弼不喜欢时时挂在嘴上,但心里是记得清楚的。 送走黄博士,宫梦弼便迫不及待体验了一把加速器修行的妙处。 向月修行,便有清辉加身,如同萤火,如同浮光。 宫梦弼比以往更能吸引月华,也更能体会太阴真炁的玄妙。 修行之喜,更甚往日,远胜其他。 神魂中的祈愿树更是欣喜摇动,似有流光飞度,银沙曼舞。宝牒摇曳,恰似琼花。 易胎化形术自然运转,狐形之下,自有灵胎凝结。 通天法与灵胎分外契合,有那么一瞬间,宫梦弼几乎感觉到宇宙虚空都化作无限瑰丽的炁体。 但这惊鸿一瞥很快从他脑海中消失,否则万象万炁,会让一切位格不够的人化为尘埃。 宫梦弼得了妙法,每日专心修行,直到月末晦日,不见月光,吞吐数日所得的月华也尽数潜藏。 晦日便好似冬藏,虽无月光,但此前采炼的月华却深潜体内,孕育着太阴真炁。 与这荒废东院一墙之隔的沈家依从誓言,每日早晚供奉宫梦弼的神牌。 自那日沈桥、沈延被宫梦弼救回来,就发了几日高烧。 一是因为受了惊吓,二是中了徐半仙的邪术。 两个半大的孩子被缩小塞进箱箧里,两日米水未进,虽然宫梦弼已经破了邪术,但难免受些许邪气侵蚀,就把两个孩子烧得够呛。 好在年纪小,生气足,且命也够硬。大夫开过药吃了几日,就渐渐好转了。 好了之后,沈桥也好了伤疤忘了疼,不仅不避讳鬼狐之事,反而时时往东院跑。 沈延倒是更老实胆怯一些,虽然也来,但并不时常来。 那一夜在大王庙被狐仙仙姿所慑,两个小孩心里便十分亲近宫梦弼,每日里焚香祭拜,也十分心诚。 好在有沈山喝止,所以一直都不敢闯进东院,只在门口坐着说些话。 宫梦弼也从不见他们,但沈家心中的忧虑却日日胜过一日。 宫梦弼已经听沈山的弟弟沈海说起:“两个小子沉迷仙人轶事,每日不肯做学问,要先生给他们讲神鬼故事,先生都要气死了。仙人缥缈,鬼怪禁忌,但他两个孩子若打小醉心于此,日后可怎么好?” 沈山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也明白沈海的意思。 昔孟母,择邻处而三迁。 两个小孩不好学自然不是狐仙的过错,但为了他们未来着想,也只有两个路子。要么把孩子送出去求学,要么就举家搬走。 沈家虽然不是吴宁县是大族,但以商贾成家,贩卖丝绸、茶叶、瓷器发迹,家私丰厚,搬家也不难。 沈山只是叹了一口气,道:“让我想想。” 沈山心中为难,主要是对狐仙的为难。若是不愿意孩子与狐仙接触就此搬走,难免显得不敬狐仙。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孩子送走。 宫梦弼虽然没有参与过他们的家事,但一墙之隔,他什么不是看在眼中。 看到沈山为难,又想起时时来打搅的两个小子,心中便明白此处已经不是他的久居之地了。 此前他为了结缘,因此住在城中,好维持或加深缘分。 九品之前,这种打算帮他建立了许多优势。他许多小手段都是自那些白色的无品缘分中来的。 但九品之后,其实就不太适合了。 普通人一辈子都入不了品,故而称之为白身。 少数逆天改命迎难而上之辈,也不是一时就能结识的。 而他如今最渴求并不是缘分的多与广,反而是质与量。 再加上仙职在身,要教化本地狐狸,在城里可不是什么好选择。城里有华光寺,还有城隍庙,不入品阶也就罢了,入品之后,就相当于在猛兽门前修行。 几番思索,宫梦弼动了远离的心思。 第十二章、观山 远离人境并非临时起意,而是长远打算。 他自修行拜月法以来不足半月,荒园之中的莎草已经长得落不下脚,艾蒿长得比人还高了。 太阴主丰收、生长、繁育。只是些许月华就已经快在荒园里演化小群落了,往后修行只会动静越来越大,迟早要惊动了别人。 或早或晚,今日不走,来日恐被赶着走。 起心动念,宫梦弼就准备出城看看。 吴宁县有三山汇入,乃是镇山、龙盘山和仙云岭,故层峦叠嶂,群峰竞秀。 镇山乃禹王治水时镇压鬼神之山,乃是佛道圣地,不是宫梦弼这样的小仙可以窥伺的。 龙盘山因其山脉曲折回旋,山水贯通九郡之地而得名。风通九郡,气灌江河,主生主活,并非是纳气之所,因此修行人倒少些。 至于仙云岭则重山叠嶂,终日云关霞锁,气机幽深,深不可测,让人忌惮。 这三山聚气,以镇山为首,仙云岭次之,龙盘山再次之。 但于宫梦弼而言,却刚好反过来。 宫梦弼如今区区九品小仙,能镇住一峰一岭,找到一个气旺之地,开辟自己的仙府就算成功了,更不提占据名山祖脉。 而龙盘山虽然聚气的格局差一些,但山水养人,诸气回旋,是一个活局,也是方便宫梦弼往四方结缘的地方。 所以龙盘山才是宫梦弼的目标。 路要一步一步走,只要每一步都足够踏实,总能到达目的地,宫梦弼有足够的耐心和信心。 寻了日色壮丽的正午出门,撑着油伞遮蔽凡人的视线,宫梦弼便驾驭着阴风往县城外而去。 县城之中还有些繁华和人气,但出了县城,就显出荒凉来了。 吴宁县已经是大县,山水养人,鱼米丰收,即便如此,所见的农户也是面黄肌瘦,眼中无神。 大乾王朝的终末的气息,已经从北方渐渐蔓延过来了。 天灾、苛政、战争、妖鬼,人心惶惶。 宫梦弼倒没有什么愤懑,一只狐狸能为这天下做什么呢?这天下神鬼仙佛尚且无能为力,区区一只狐狸,尚不能避水火、免刀兵,又能做什么呢? 宫梦弼的扫去心中那点感慨,直奔龙盘山而来。 宫梦弼不是本地人,没有在龙盘山居住过,因此对龙盘山的情况并不了解。 但见云峰崔嵬,若刀劈斧斫。 避开山下乡里村社,直入龙盘诸峰,宫梦弼登高望远,龙盘山的种种元气便好似蒸云一般浮现在他的眼前。 得了玉仙神女的青眼,与之结缘之后,祈愿树宝牒上落下的奖励是“望气术提升”。 望气术提升之后,又辅以通天法的灵应,龙盘诸峰的气息就看得清楚多了。 哪怕宫梦弼不通风水术,凭借着登高望气,也能找到适宜修行的地方。 连带着,诸峰之中潜修的妖鬼仙神也不能逃过他的目光。 太过强大的宫梦弼不敢窥视,但那些品阶相当的,宫梦弼就有些肆无忌惮了,可以去窥探是妖是鬼,是仙是神。 宫梦弼驾着风飞上云端,以油伞蔽形,通天法敛气,细细数数了百余峰,直到夜色降临,宫梦弼才看中了一座高耸入云,巍峨壮丽的峰峦。 此峰白日由云烟遮蔽,雾气封锁,看不清楚。 但到了夜晚,虽然是晦日,看不见月亮,可太阴元气自然充沛,就尘雾散去,彩云拨开,露出那古木葱郁、如墨如画的山峰。 这山高,不受遮挡,有流水飞涧聚气,山骨坐在地穴上,接引了许多太阴元气。 若是望日,必定月华如瀑,是修行太阴法的宝地。 这样的宝地,当然不会是无主之处。 由望气术看来,此峰主人是一个比宫梦弼强,但又强得有限的对手,很值得尝试一番。 但还要再等等。 宫梦弼不是一个喜欢正面打架的人,狐狸也不是正面打架的料。 除非修炼到上三品,道法神通抹去了肉身的差距,能够以弱补强,逆转天命,否则正面硬刚,狐狸就是打不过狼,甚至打不过狗。 等摸清了底细,才好制定策略,备下章程。 头顶星光归去,沈府已经点上了灯火。 晦日不必拜月,主要是消化和凝聚,因此宫梦弼倒是找出了时间,可以与沈山好好谈一谈。 是夜。 沈山同沈夫人早已就寝,朦朦胧胧间,只见窗外浮现一点光明,似乎是月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叫人心神宁静。 沈山久违的升起赏月的心思,没有打扰夫人睡眠,自己一个人下了床,悄悄推开门,走入庭院中。 只见天上皎皎明月,大如车轮,似乎能见月宫,清冷神秘,让人着迷。 沈山信步而走,不知不觉,便推开东面荒废的院子。 院子里生着莎草,如同毯盖一般,叫人无从落脚。 高大的艾蒿绿色的叶子上生着白色的细绒,清风拂来,有令人神清的美妙。 巨大而又皎洁的月亮落在楼阁之东,照得楼阁中一个红衣的少年,细眉细眼,若妖若仙。 那少年看向沈山,笑道:“沈老爷,倚邻多年,你我还是第一次相见。” 沈老爷看着那少年怔然出神,听他说话,又看看脚下,才明白原来是狐仙。 他本该惊诧,或是惊恐,又或是敬畏,但此时在明月之下,却生出安然平静来。 宫梦弼指了指身前的位置,道:“请。” 沈山身前的莎草便自动分开,给他让出一条小路。 他沿着小路走入楼阁,爬上二楼,坐在了宫梦弼身前,方施礼道:“见过狐仙。” 狐仙挥一挥手,招来低案、玉壶、酒盏,斟满酒盏,狐仙道:“请。” 沈山便一口饮尽,便好似饮了清泉,又好似饮了玉液,满口生津,直入肺腑。他吐了一口气,在这初夏的时节,竟冒出冷烟。 宫梦弼道喟然道:“你我已经有了十年的缘分,这些年来,蒙你慨然,借我这栖身之处,如今我蒙泰山娘娘施恩,已经得成仙道,便不好在人间久留了,今日是来向你辞行的。” 沈山一时间有些慌了:“可是沈某有何不敬之处?怠慢了狐仙?” 宫梦弼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年沈老爷紧守着约定,何来不敬和怠慢?你我缘分未尽,只是仙凡有别,不必自扰。” 沈山一时间涌起失意,叹息道:“我不过借给您一方破落的宅院,您却护佑我一家的平安,还救了我的儿子和侄子。您贵为仙神,却宽厚仁慈,实在让我汗颜。” 宫梦弼失笑:“沈老爷且再饮一杯,我还有话要同你说。” 第十三章、话别 宫梦弼要谈的事情远远超出了沈山的想象。 沈山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但宫梦弼问下来:“沈老爷看如今这世道如何?”他也不知如何回答。 只是思索着,说了一句:“世道艰难。” “如今这天宇不靖,河海不清。我走商路以来,便遇各地盘剥,大小匪患,从无断绝。” “无处无流民,无处不死人。” 沈山说得点到而止,不敢妄议朝政。 但他是做生意的商人,嗅觉不可谓不敏锐。 前些年王相公就说要变法,要改制,要改税,但如今王相公的魂冢都已经荒芜一片了。 又有西南土司反叛,杀了剑南王自立为王。 皇帝收兵权不甚走露风声,靖北大将军原法圣连夜逃出京城,引兵占据了西北十三郡,与朝廷分庭抗礼。虽没有称王,但也是迟早的事情。 如今这天下的平静,就好像是树木腐烂的根部。表面上繁华似锦,实际上只是没有捅破那层皮,看不见里面的脓血罢了。 就连吴宁县,乃至东阳郡,都有的是人不知当今圣上,只知道吴王。 沈山不敢乱说,宫梦弼也不会逼他说。 见沈山心中明白,宫梦弼便站起身来,指着明月下的渺小众生,道:“天地烘炉,众生受炼。如今这世道沈家尚且能小富即安,但若逢风雨,只怕也舟小易覆,难得安宁。” 宫梦弼满含深意地看着沈山,沈山心中悚然而惊。 沈山连忙拜倒:“还请狐仙明示。” 宫梦弼把他扶起来,却又不肯说了,只伸手指了指天上,摇了摇头。 沈山心惊肉跳,连连踱步,半晌,才想出一个取巧的法子:“我沈家不过是小富商贾,在吴宁县也不过是小角色,舟小易覆,那大船可能挡得住风雨?” 宫梦弼赞许地看了一眼沈山,“那就看你有多大的本事,能造多大的船了。” 宫梦弼没有明说,却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此前那徐半仙给你算命,曾说沈家有两个贵命。他虽然只是唬你,却无意撞破天机。” “沈桥也好,沈延也罢,都是贵命。你要好生教养,但不要留在身边。 贵命要成长起来,必要经历劫数。如今风云际会,是龙是蛇都要出来搅动风雨,你的船尚小,不足以载着他们横穿风雨,只能放他们自己去争渡。否则只会让小船跟着倾覆。” 沈山心中既喜且忧,喜得是望子成龙,忧得是未来凶险:“贵命虽好,我却更担心他们的安危。” 宫梦弼道:“所以要分两头行事,一边送他们出去学习本领,自己争渡。一边造好大船,才能护佑一家老小,也为他们去遮挡风雨。” 沈山拜倒在地:“大船难造,请狐仙指点迷津。” 宫梦弼道:“说破不值一提,无非是财与势。要做生意,做大生意,要做官,做大官。” 沈山为心如擂鼓,觉得脑子都有些充血,有些难以呼吸。他平缓了一口气,叹道:“如今行商难,为官更难。” 宫梦弼:“商贾之事,无非买卖二字。低价买入,高价卖出,互通有无。每月晦日,你可焚香拜我,我为你听一听这商机在何处。有了钱,自可想办法捐官。” 沈山心中渐渐烧起来一把火,有狐仙相助,自然无往不利。 他猛地跪倒在宫梦弼面前,俯首道:“愿世代供奉狐仙,为狐仙建庙立祠。” “是要建庙立祠,但不是为我,而是为泰山娘娘。泰山娘娘是我的恩主,你需勤加祭祀,自有灵应。”宫梦弼道。 沈山伸手发誓:“泰山娘娘大慈大悲,当然是正祀主神,但狐仙乃是沈家恩神,必请狐仙同享祭祀。” 宫梦弼失笑,他虽不为祭祀图谋,但沈山这样的说法,却让他心中满意。不过满意归满意,却还要敲打一下:“你自己拿捏就好。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行商积财与行善积德是你立根之本,缺一不可。否则阳财越旺,阴财越亏,自有你恶果报应。” 沈山连忙应是:“日后必多行善举,不会为了钱财而丧了大义。” “好。”宫梦弼伸手一招,便有一群麻雀扑棱棱飞来,落在楼阁的房檐之上:“今后除却家禽,你家不可捕鸟伤鸟,若逢鸟类乞食,便要及时供奉。” 沈山看着那群麻雀,只见麻雀也歪头看着他,十分有灵性。 沈山心中惊讶,道:“谨遵教诲。” 沈山正待继续问下去,却忽地听到一声鸡鸣。 宫梦弼侧耳倾听,笑了一声,道:“时辰到了,我先走了。” 沈山只见月光大盛,顷刻间眼中一片洁白。 等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天明了。 沈夫人看他怔怔出神,问道:“你怎么了?” 沈山把昨夜那怪奇的梦境藏在心里,道:“没什么,做了个梦。” 沈夫人摇了摇头,二人洗漱出门,就见到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群麻雀,站在屋檐上啾啾鸣叫。 等沈山和沈夫人靠近了也不怕人,甚至落在沈山手指上,歪着头看着他。 沈夫人惊奇道:“这些小东西,竟也不怕人。” “许是饿了吧,”沈山命人取来谷子洒在地上,任由麻雀啄食。 不多时,吃饱了的麻雀不知道飞往何处了。 快吃饭了也不见两个孩子,沈山不用猜也知道他们肯定是去东院外问安去了。 但他屁股还没坐定,就见到沈桥慌慌张张跑来,直到:“不好了!爹,东院的门开了。” 沈山心中一惊,回想起昨夜的梦境,却又觉得意料之中。 他跟着沈桥去了东院,只见那老旧的木门大开着,露出其中掩映的艾蒿和莎草。 那莎草茂密得无处下脚,艾蒿比人还高。 莎草间露出一条小路,正是沈山昨夜走过的地方。 “果然不是梦。”沈山感叹道。 沈桥已经快哭出来,急着问道:“怎么了,狐仙离开我们家了吗?” 沈山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昨夜我梦到狐仙了,他蒙泰山娘娘看重,已经得道成仙去了。你若是想他,就多去神牌前祷告,他会保佑我们的。” 沈桥看着空荡荡的荒园,心中的悲伤满溢出来。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宫梦弼留给两个小孩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 从心底,沈桥和沈延都已经把狐仙当做十分亲近的人了。 这一场告别有些仓促,对沈家来说,意犹未尽,但对宫梦弼来说,已经是给得太多了。 宫梦弼离开之后,沈府的东园依旧维持着原样,不是不能用,而是因为这是宫梦弼的旧居,陋室而馨。 也是他们的一个念想,希望狐仙有一日还能归来,再住此间。 第十四章、捕雀 宫梦弼已经到了龙盘山。 身为外来者,宫梦弼算不上过江猛龙,所以不准备大张旗鼓,准备先低调发育。 他昨日望气,已经找到一个临时藏身的好去处。 自他中意的宝峰东南向,有一竹岭。 野竹丛生,枝叶繁茂。 宫梦弼小心收敛气息藏进了竹岭之中,循着山中那妖物的气息摸了过去。 竹岭中的竹子已经生得如同合抱之木,在这粗壮的竹子之间,有一只色彩艳丽的鸟在竹林中觅食。 这是一只竹雀,开了灵智的妖怪。竹林中的虫豸、菌类、浆果都在它的食谱之中。 宫梦弼已经幻术全开,并不指望翳形术能遮掩自己的身形。 竹雀的眼睛要比徐半仙养的鬼神更锐利。可惜它是实力不够,还没有入品,所以不难对付。 宫梦弼张口发出一声鸟鸣,也是竹雀的声音,充满了攻击性和挑衅的气息。 那正在竹叶中啄食竹叶青的竹雀厉啸一声,甩下吃了一半的竹叶青往宫梦弼的方向飞来。 在那竹雀的眼中,见到地上另外一只毛色艳丽的同类在啄食竹鼠,立刻就怒不可遏。 妖怪的领地意识驱使着它扇动翅膀,如同坠落的箭矢一般抓向地上的那个同类。 一爪落下,锋锐的鸟爪立刻撕裂了大地,将地下的竹鞭竹须一同扯得粉碎。 但这一爪空了。 非但如此,这落下的一爪还被极寒的真炁借着地下水气化成冰索拉在地上。 竹雀连连挣扎,但它除非能秒解了太阴真炁,不然仅凭蛮力,除非能把地下水水脉拉出来,不然是挣不动的。 因为已经宫梦弼压在竹雀身上,以师刀抵住它的喉管:“嘘——不要挣扎,我怕失手错杀你。” 明明是只狐狸,却能说鸟语。 竹雀浑身毛羽炸开,蓬松得如同一个毛球。 冰冷的师刀抵在它的喉管上,阴寒的气息是带着死寂的肃杀。师刀本身不曾开刃,只是作为仪式器具控制五鬼,但太阴真炁自师刀中凝结,就锋锐难当了。 竹雀不是野兽,兽类没有灵智,或许会拼死一搏,但妖已经有足够的智慧,知道自己并没有翻盘的机会。 宫梦弼实力胜过它,智慧也胜过它,它便放弃挣扎,收拢了羽毛,俯首为臣道:“饶命。” 宫梦弼并不轻易信它。 野兽不会说谎,但妖怪会。 他将一个莎草编织的草环套在竹雀的脖颈上,默念一声咒语,草环就收紧了。 宫梦弼在草环中施展了寄神术,刻意借此施法,控制竹雀。 以草人召唤草头神的法术也少不了寄神术的参与,往高深了算,撒豆成兵这等道术也缺不了寄神术。 小术有小术的妙处,虽然简单,但很好用。 草环束颈,宫梦弼才收回师刀,站定在地上,锁住竹雀的利爪的冰索也如云雾般消散。 竹雀得了自由,连忙扇动翅膀,同宫梦弼拉开身位,在林间盘旋不止。 宫梦弼也不怕它逃了,任由它盘旋了几圈,最终还是停在一株矮竹上。 竹雀看向宫梦弼,问道:“我不过一只雀鸟,你为何要抓我?” “你怎么就是一只雀鸟?你分明是木竹之精。”宫梦弼的碧眼早已看穿了竹雀。 这竹雀形似鸟,但实际上是竹中之精,是茫茫竹海得了天地元气所化的精灵,只是最终形变成雀,在竹海中生活罢了。 看似普普通通一只鸟,实际上比宫梦弼的根底要强得多。 竹雀惊叫一声,猛地振翅飞起,这才真正感受到了危险和恐惧。 若以对付鸟雀的本事来对付它,大不了舍去雀形,修养一阵重新化形就行了。但若看穿了底细,以对付木竹之精的手段来对付它,那就是真正的凶险了。 竹雀振翅欲逃,宫梦弼也着急。只见这雀鸟飞入林中不过片刻,又飞回到了宫梦弼身前。 看到宫梦弼的时候,它还受了惊吓,又换了个方向继续飞。 但未有多时,又不知为何飞回到宫梦弼身前。 雀鸟这才明白,自己早已中了咒术,根本逃不开了。 竹雀重新落在宫梦弼身前,愤恨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小术而已,”宫梦弼的眼中略泛起一丝笑意,“不必慌张,只是问你几个问题,另外借你的竹林栖身而已。” 竹雀这才心中略安:“有什么事情就问吧。” 宫梦弼问道:“我不是本地狐狸,才来龙盘山,对这里一无所知,不知你有什么情报可以提供给我呢?” 竹雀转动着脖子,搜肠刮肚地思索着,道:“原来是外地狐狸,不知道你在龙盘山有什么打算?是来采药还是采矿?是短居此地,还是安家落户?” 宫梦弼笑呵呵道:“算是游历至此,但具体干什么还没打算呢。” 竹雀一万个不相信。狐狸嘴里能有几句真话? 但宫梦弼也没打算让它相信。 竹雀只好娓娓道来:“龙盘山有大小峰峦五千二百二十四座哩,有些是有主的,有些是无主的。若是采药、采矿,在无主峰峦上倒也罢了,只管去采便是。但若是有主之地,便需奉礼相请,或是相互置换。” “大部分峰主都好说话,有些不好相处的,便需另寻他法了。” “你短居在此,不必费心费力去开辟洞府,可以在我这竹岭休憩,与我做个伴。若是要安家落户,就需要自己去找合意的山林了去开辟洞府了。” 宫梦弼笑眯眯道:“若是我看中了别人的洞府呢?” 竹雀浑身一僵,连声道:“我这竹岭除了竹子别无他物,没什么宝贝,你何不去其他地方瞧瞧。” 宫梦弼见它吓得炸了毛,好言安慰道:“我只是说说,而且你说得也对,整个竹岭也只有你算得上是珍宝,不用担心。” 更担心才对! 竹雀敢怒不敢言,讨好道:“我对您还有用,我虽然力微,但在受草木眷顾,可以为您探听消息。” 宫梦弼细长的手指摩挲着下巴:“确实有用,你继续说。” 看着宫梦弼似乎还算满意,竹雀接着道:“若是看中了他人的洞府,就只能去抢了,或者看看其他人愿不愿意同你共住一山,一起做朋友。不然强抢别人洞府,往往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若是不能把主人留下,恐会被一直惦记着,伺机报复。” 宫梦弼点了点头:“我心中有数。竹岭附近有什么厉害人物?” 第十五章、本家 “厉害人物?”竹雀思索着,道:“往日里大家各自修行,住得也不算近,我知道得不算多。” “西边有座入云峰,其中住着您的本家,是一只老狐婆,神通广大,比我厉害多了。” “西南向有美人岭,岭中有三个孤魂作伴,每一个都与我相当。” “东北有座小圣庙,是个夜叉鬼在守庙,香火还旺得很哩。” “再往西北去,有一座无还峰,山高绝顶,但里面有一个不露面的妖,但凡擅自闯入山中的,都有去无还,所以被我们称作无还峰。” 宫梦弼循着竹雀所言与自己望气所见一一映证,确定了无还峰就是自己目标,还把周遭有修行的妖鬼都定了位。 只听竹雀道:“我认识得也没几个,附近就这么多了,不过远处的我倒听说过两个。一个是赵大将军,一个是飞龙洞主。赵大将军是前朝败将,有八百阴兵护卫,是龙盘山霸主。” “飞龙洞主是一个大妖,有龙血在身,占据了曲江源头,是另外一个霸主,但具体如何我倒没有见过了。” “我倒是远远见过赵大将军一次,阴兵过境,厉鬼招魂,几乎吓走了我的魂魄。” “至于龙盘山深处,我就一无所知了。” 越往深处,山越高气越雄,能占据那样的地方,实力怎么都不会弱了。 竹雀自小就在竹岭长大,极少去其他地方,妖鬼之间有来往的也不多,能给的信息也就这么多了。 宫梦弼看了一眼竹雀,有些嫌弃:“你知道的太少了。” 竹雀蔫了下来:“只求您饶命,我愿意为您驱使。” 宫梦弼沉吟了一声,道:“也罢。你既然愿意受我驱使,那我就留你在身边随侍吧。” 竹雀却为难起来:“我生在竹林之中,还没有离开竹林活下去的办法。” 宫梦弼笑道:“不必紧张,你还在竹岭便是,但我若相召,你得应召前来。” 竹雀神色恹恹应道:“是。” 竹雀对宫梦弼是有几分畏惧的。 若他是一只雀鸟,那生死已经掌握在宫梦弼手中了,只管听命便是,不作他想。 但他是木竹之气所化的精灵,即使失去了鸟形,只要真炁不散,还能重聚复活。但草木精灵往往有炼丹的妙用,很容易被人窥视。 竹雀不知道能不能逃离宫梦弼的魔掌,这就叫他患得患失,神色恹恹起来。 但宫梦弼对他其实并没有想法。 竹岭是一片竹海,不是狐狸心仪的居所。而竹雀虽然是草木精灵,但宫梦弼也没有抓开了灵智的妖怪炼丹的喜好,实在有伤天和。 或许人对人、妖、鬼的分界线很清楚,但狐狸是很模糊的物种,可以是人,可以是物,可以是妖,可以是仙,可以是鬼,可以是怪。 狐狸是不大分得清这其中的差别的。 人眼中的异类,在狐狸眼中却算不得异类。抓同类炼丹?太可怕了。 竹雀对无还峰一无所知,这倒是宫梦弼的失策了。 本来以为作为邻居,竹雀还能提供一些情报,但无还峰隐居的那个妖怪从不抛头露面,是个典型的宅系妖怪,对领地的掌控欲又极强。 无还峰多被烟云笼罩,难以窥探,进去就出不来,算是险地。 宫梦弼转过念头,问道:“你对入云峰的老狐婆了解吗?” 竹雀精神一振,道:“老狐婆呀,是个好人吧。她会卜算问卦,如果周围的妖怪遇到了需要问卜的事情,都可以找她请教。她能预知风雨,通晓吉凶,有非常了不起的本事。” “老狐婆与人为善,我还去她家吃过酒哩。” 宫梦弼有些惊讶,又露出喜悦:“如此说来,是有道真修了?” 竹雀道:“是呀,您不妨去拜访老狐婆,她活得年岁久,知道的事情多。您又是她的本家,她一定不会拒绝您的请求。” 快去吧,快去吧,不要难为我一只小小的竹雀了。 竹雀都快把心声写在脸上,宫梦弼抑制住自己的逗弄他的恶趣味,道:“好,那我便去入云峰拜访。” 宫梦弼挥一挥衣袖,驾驭着阴风浮空而起,朝入云峰而去。 竹雀欢呼雀跃,“可算送走了这个煞星。” 却不防宫梦弼的声音远远落下来:“我去去就回,不必担心。” 竹雀气得一爪挠在竹子上,把粗壮的竹子剃下来三条竹片,露出中空的竹腹。 宫梦弼已经飞出竹岭,前往入云峰了。 入云峰秀丽,虽名为入云,但并不陡峭,反而有种高挑佳人的美感。 宫梦弼弄风入山,自然有气象,虽有油伞遮蔽,但也恐难逃老狐婆的法眼。 不过既然是本家,宫梦弼也没有想着潜入其中,不然被发现了,岂不是羞煞人也。 落地之后,宫梦弼便收了油伞,在苍松古柏之间行走。 有一只圆头圆脑的小狐狸在松树下探出脑袋,询问道:“你是哪里来前辈高狐?” 宫梦弼循声望去,见这圆墩墩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我此前在县城居住,还是第一次来龙盘山呢,听闻入云峰中有我本家,所以来拜会拜会。” 那圆滚滚肉墩墩的小狐狸钻出来,道:“原来你是要找祖奶奶呀,我带你过去。” 小胖狐在前头带路,询问道:“你是城里来的,平时都吃什么呀?” 宫梦弼道:“我餐风饮露惯了,偶尔倒是也会吃些供品解馋。” 小胖狐不解道:“露水有什么好吃的?供品都有什么呀?” 宫梦弼看着他圆润的体型,大约是没有办法解释清楚为什么要餐风饮露了,于是选择回答第二个问题:“供品嘛,就是鸡鸭鱼肉之类的,逢年过节,也会有酥饼、香糕,麻糖、酥糖之类的。” 小胖狐已经走不动道了:“好羡慕呀,有这么多好吃的。我要是也能去城里就好了,可是祖奶奶不让。” 小胖狐耷拉着耳朵:“上次我去坟地里偷吃祭品馒头还被骂了,明明都没有人看见,多浪费呀。” 宫梦弼笑道:“你会变人吗?若是不会,恐怕去城里会被逮了去。” 小胖狐鼓起了脸:“修炼太难了,我幻术不太厉害。” 宫梦弼恐吓道:“那你不可以被人看到哦,会被杀掉做成皮草的,你看你皮毛光滑,肯定会有人出大价钱买的。” 小胖狐吓得夹住了尾巴:“人这么可怕吗?” 宫梦弼道:“人有好有坏,但你会碰上哪一种,就不太好说了。” 第十六章、问计 小胖狐不服气道:“要是碰到人,我就钻进土里,我土遁术很好。” “哦?”宫梦弼有了一丝兴趣,道:“可否施展给我看看?” 小胖狐就一个跃起,如同鱼跃出水一般,落在地面上,就钻进土中,消失不见了。 没有隆起地面,分开土壤,因此看起来就如同消失了一般。 宫梦弼看不见他,但通天法放大了他的感知,却清清楚楚知道他在哪里。即便如此,也很值得惊叹了。 小小狐狸就有这样的本事,可见是天赋极佳的。宫梦弼夸赞道:“果然是好本事。” “走吧,你遁地我飞天,看看谁先见到你祖奶奶。” 小胖狐便在土中如同游鱼一般飞速游动起来,唯有遇到拦路的巨石需要绕路,或者钻出地面走过去,其他的都一路顺畅。 宫梦弼说是飞天,其实只是御气,点足在虚空中,脚下生风,直奔山顶。 飞过古木幽藤,见到了不少狐狸在山中捕猎、休憩,宫梦弼明白这老狐婆还有着教养后辈的品质。 这很不容易。 小胖狐跑出十几里路就跑不动了,钻到地面伸出舌头吐着气,摊成肉饼。 宫梦弼捞起小胖狐,带着他到了山顶出云洞。 洞府极高,在云海之上,十分清寒。 老狐婆早已感知到了这位本家的到来,因此在洞府前守候。 这是个非常年迈的妇人,头发花白,拢在顶上,由青巾束起,点缀着白花二朵,藤簪一个。 她穿着一身靛蓝的衣裳,细长的眉毛弯弯的眼睛露出温柔,似乎连额头和脸颊的皱纹里都流淌着温柔和泰然。 小胖狐一见到她就高兴道:“祖奶奶!” 老狐婆高兴接过小胖狐,轻轻抚摸了两下,道:“你怎么又胖了。” 小胖狐吐吐舌头:“我还不胖。祖奶奶,这是城里来的狐狸,来拜访您的。” 老狐婆朝宫梦弼笑了笑,又对小胖狐道:“谢谢你了,自己去玩吧。” 小胖狐就又土遁往下而去。 看着小胖狐离开,老狐婆才转过头来同宫梦弼说话:“真是年轻有为的后生,老身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唯有几盏清露可以煎茶,招待不周,还请谅解。” 宫梦弼自袖中取出香丸一匣,奉为礼品,道:“您是前辈,我是后生,哪有招待不周这种话。” 老狐婆深深看了他一眼,接过木匣,神色却更放松了:“请。” 宫梦弼打量着老狐婆,老狐婆也揣摩着这俊秀后生的来意。 此刻互表了善意,气氛立刻就融融起来。 老狐婆引着宫梦弼进了洞府,这出云洞十分精巧。洞府的门匾上写着“出云洞”的文字,是极有雅意的。 洞府算不上大,但五脏俱全,十分温暖。 洞外天高风寒,洞内则暖洋洋的,有一块暖玉雕琢的小炉在散发着温热的气息。 老狐婆打开宫梦弼的匣子,取出一枚香丸嗅了嗅,赞道:“好手艺。” 她将这香丸投入暖玉小炉,便有寥寥青烟蒸腾,一股艾草的香气在洞府中弥散开来。 老狐婆果以清露煎茶,却不是普通的露水,而是月下清露,与宫梦弼请沈山喝的酒同出一源,并不好收集。 茶香与艾香交相呼应,宫梦弼同老狐婆对坐着,喝了茶,才开始说话。 宫梦弼说明了来意:“在下宫梦弼,此前定居在县城,最近修行小有所成,不好在人间久留,便想在龙盘山定居。听竹岭的雀仙说入云峰有您这样的前辈,我便想着来拜会拜会,也向您请教这龙盘山的情况。” 原来是这样。 老狐婆心头的戒备便又放缓了。 倒不是老狐婆戒备心强,而是实在年纪大了,已经不精于斗法了。 老狐婆道行匪浅,还在宫梦弼之上,有八品道行。 但仙道九品,下三品炼精化气,修炼法力真炁,虽然称仙,可以长寿,但不能长生。 老狐婆年岁大了,这样一个年轻力壮的陌生后生找上门来,若有什么歹意和企图,当面打起来,她不一定能降得住。 老狐婆道:“老身姓施,名字已经记不得了,他们都唤我施婆婆。” 宫梦弼从善如流:“施婆婆。” 施婆婆便沉吟道:“龙盘山五千二百二十四峰,我们所在的地方是山之东,只是一隅罢了,离主脉还隔着千山,只要不往主脉去,你大可去寻一寻有没有合意的地方可以定居。” 宫梦弼问道:“主脉很危险吗?” 施婆婆露出复杂的神色:“主脉比较复杂,有仙家门派,也有大妖恶鬼,你若前去,就太危险了。” 宫梦弼点了点头:“多谢告知。实不相瞒,我此前已经在周围看过,相中了一座雾气连绵的宝山,只是听雀仙说这山唤作无还峰,其中有一个极凶的妖怪,但具体如何,他却不清楚,不知施婆婆可清楚无还峰的底细么?不知有没有可能同无还峰的主人共享一山?” 施婆婆吃了一惊:“你竟相中了无还峰?” “那雀儿生得晚,确实不知无还峰的底细。我倒是了解一些,但还需你自己拿主意。无还峰以前称之为镜潭山,山中有一口深潭,圆圆如镜,倒映明月星辰。早些年还没有人住的时候,我曾去过。后来是被一只金蟾占据,这金蟾吞吐月华,凝聚烟霞,遮蔽了镜潭山,外人就改称无还峰了。” 宫梦弼神色略凝重了些:“原来是金蟾,吞吐月华,难道是异种?” 施婆婆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是异种。月宫乃是蟾宫,天下蟾蜍都要拜月修行,但能吞吐月华的,少之又少。我上次见他,他还不曾入品,但这么些年过去了,怎么也该修成九品,甚至八品了。” 宫梦弼顿时觉得棘手,若是与他同阶,宫梦弼倒是有信心碰一碰,但若是金蟾已然入道八品,那就不可能了。 纵然宫梦弼有许多手段,但金蟾乃是异种,有些许流传下来的古老血脉,恐怕并没有那么好降服。 宫梦弼道:“我也是夜里见无还峰聚敛月华,与修行有益,才想去无还峰开辟洞府。那金蟾遮掩无还峰,不欲与人相交,可见是不怎么好说话的,不会同意共享无还峰,我的打算恐怕要落空了。” 第十七章、定计 施婆婆也不吝提点这俊美的后生,她仔细看着宫梦弼的面相,又反复推衍,方沉吟道:“倒也不是没有机会。” 宫梦弼惊讶地看向施婆婆。 施婆婆眨眨眼睛,显出一种狡黠来:“你是我的本家,况且那金蟾把镜潭山占了,我也许久不曾尝过镜潭中银星鱼的滋味了。” 宫梦弼拱手道:“还请施婆婆赐教,若是事成,定请婆婆去吃鱼宴。” 施婆婆笑道:“好。” 施婆婆招呼宫梦弼走出洞府,临高望远,看向莽莽群山,指着一条群山中流经的小河道:“这一条水,唤作玉带河,自龙盘深处流淌出来,最终汇入娥女江。此水流经无还峰,沿河而上,还有一座赤霞峰。 赤霞峰中有一条赤羽蛇,因服食异果,生出一对赤羽,可以凌空虚渡。此蛇因服食异果,火毒旺盛,每逢晦朔前后,便有阴火焚身之灾,需要吞噬聚阴之物以解此苦。 金蟾乃是聚阴妖类,如今又逢晦朔,你只需要稍加挑拨,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如何?” 宫梦弼心中自然明白这是良计:“多谢施婆婆指点。我虽想入住无还峰,但金蟾并非恶孽,我做此策,于心不安。” 施婆婆看了他一眼:“于心不安?” 宫梦弼道:“正是。若这金蟾乃是恶狼,赤羽蛇是凶虎,我倒不吝驱虎吞狼,坐收渔翁之利。但听您所言,金蟾占据镜潭山后并不主动生事,我引蛇来,他是必死了。 我虽想要无还峰,但却不想害人,更不想因为区区一座洞府就把人害死了。 何况赤羽蛇饱受阴火焚身之苦这么多年也未曾对金蟾动手,难道是不知道吗?恐怕是制服贪欲,熬炼心智,我若趁它受苦时引诱它残害同类,实在有损道心了?” 施婆婆此时方高看宫梦弼一眼,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好,老婆子果然没有看错你。” 宫梦弼看着施婆婆的模样,才知道这是施婆婆的考校了,不由得苦笑:“施婆婆何苦试我?” 施婆婆道:“因为我正想要拜托你做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正与此有关。 龙盘山气脉纠缠,在此地不过是一些支脉,并不算宝地。但架不住总有人心怀大志,想要成王作祖,意图收服众山,自立为王。 此处西去百里,有山君统治众妖,驱使伥鬼为患。你不想去挑拨赤羽蛇,那山君已经派伥鬼去了。至多一日、两日,赤羽蛇必被蒙蔽心智,去无还峰与金蟾斗上一场。” 施婆婆说到这里,宫梦弼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看来施婆婆要拜托我的事情正好相反,非但不是去伤害金蟾,反而是要我去救金蟾了?” 施婆婆含笑道:“正是。结仇何如结恩?你只要能帮助金蟾抵挡赤羽蛇,既可以让赤羽蛇不染杀孽,又能助金蟾度过蛇劫。两方施恩,再去同金蟾谈共享无还峰的事,不就容易了吗?” 宫梦弼不得不佩服施婆婆的老谋深算,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人物,他却不得不问清楚:“那山君是什么来头?” 施婆婆知道若是不说清楚,宫梦弼肯定不会贸然答应,与山君结仇。所以她将一段故事娓娓道来:“山君者,虎也。这虎本是山中恶兽,后来被七修老人慑服,收为坐骑,因此学会了修行,通晓法术。七修老人去世之前本欲杀了此虎,以免他死后这虎恶性难驯,为害一方。 但这虎早已通灵,跪求七修老人放他活路,赌咒发誓绝不为恶,称不能因为他此前灵智未开是恶兽就认定他是恶妖。 七修老人念在他曾忠心事主,在他发下毒誓之后就放了他离开。可惜……” 宫梦弼道:“看来七修老人并未算错,这虎妖故态复萌,造下许多杀孽。” 施婆婆黯然道:“正是如此。七修老人前朝修道,今朝得法,是六品仙真,一生行事磊落,谁料死后却被这孽畜败坏了声名。” 宫梦弼看她的模样,便知道她与七修老人定然关系匪浅。只可惜七修老人已然故去,施婆婆也已经老迈,再问过去的事情,就有些难为老人家了。 宫梦弼问道:“那恶虎道行如何?” 施婆婆道:“如今已是七品,下三品的路走尽了,前路断绝,所以想要聚势,以图更进一步。 你若要定居龙盘山,迟早要同他对上,不肯俯首称臣,便只有死路一条。” “七品……”宫梦弼皱起了眉头,天狐院教导诸科的博士也不过是七品仙官。虽然官职七品,但道行却肯定在六品了,不然想要感召分散在天下各地的狐狸授课,仅凭七品是难以为继的。 施婆婆为了宽他的心,和盘托出道:“不必怕坏了他的事会报复,有我坐镇此处,他真身并不敢来,也只能驱使伥鬼警告警告我罢了。 我有七修老人制他的秘诀,除非我要死了,不然他断然不敢现身的。” 施婆婆都这样说了,宫梦弼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见他答应了,施婆婆送了一口气道:“幸得有你,否则我这老太婆还要走这一遭,也实在是太遭罪了。” 宫梦弼苦笑一声,若是知道龙盘山中能牵扯出这样的事情,他也未必就会盯上无还峰。但事到如今,宫梦弼却不是会轻易退却的人。 与人结缘是结,与妖结缘难道就不是结了吗? 尤其是眼前的施婆婆,就是个很值得交往的前辈。 施婆婆是个有心提携后辈的狐狸,也是有心帮他。其实若宫梦弼同意施婆婆第一次所说的驱虎吞狼的恶计,他甚至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坐收渔翁之利。以大部分狐狸的本性来说,狐假虎威这样的算计很受欢迎。不能指望狐狸有多么崇高的道德感。 宫梦弼拒绝之后,施婆婆反而高看一眼,甚至也没有生气。给一个高道德的人出坏主意还被拒绝了,一般人是要恼羞成怒的。 但施婆婆好似早有预料,给他指出了第二条路。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来,施婆婆十分看好这个后生。老狐狸历经风霜,看人极准,若非同为狐狸,甚至不需试探。 但试探之后,反而更加满意。 聪明利己的狐狸固然活得长久,但知天敬命的狐狸更容易成仙。 第十八章、示警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谋算和方略是斗法的利器。 五行有相克,阴阳有相伐,狐狸不擅长正面攻坚,因此就显得算计尤为重要。 施婆婆是老狐狸了,又对龙盘山东隅有很深的了解。宫梦弼详细问过无还峰的地形,又问过金蟾与赤羽蛇的情报。 金蟾自占据无还峰便幽居此处,从不外出,施婆婆只知道其望月修行,能吞吐云雾,必精通弄水行雨之法,其他的便不知道了。 赤羽蛇则不同,此蛇并不避世,还曾亲自拜访入云峰请教施婆婆修行。 赤羽蛇误服异果,生出双翅,有了火相。正因此,也受阴火焚身之苦。他需要聚阴之物压制此苦,但其实是饮鸩止渴。 越是以聚阴之物镇压,阴火吸收了聚阴之物,便会反噬得更加厉害。 施婆婆曾为赤羽蛇指明解法,便是彻底炼化体内异力,阴阳相济,水火并行。若能功成,不但能法力大进,甚至化龙有望。 如今正是赤羽蛇最难熬的时刻,能渡过去,仙真有望,熬不过去,沦为魔孽。 那山君正是因此要来引诱他入魔,否则赤羽蛇功成,他就要多一个强大的对手。 施婆婆细细说来,直到天色渐暗,方道:“不在今日,就在明日。你速去吧。” 宫梦弼感谢道:“若此事能成,再来拜谢前辈。” 施婆婆笑了笑:“不图你感谢,去吧。” 宫梦弼便御风往无还峰方向去了。 施婆婆看着宫梦弼远去的方向,一时间有着许多感慨,但最终,还是化作一个温柔和寂寥的眼神。 这位狐婆婆,显然是有着故事在身的。 宫梦弼与她相处得很愉快,祈愿树中也挂出了新的宝牒——施梦姑。 这是施婆婆的名讳,只是她不愿意再提罢了。 宫梦弼也不想窥探她的过去,如果愿意说,那自然就说了,不愿意说的,又何必问。 夜色未深,笼罩无还峰的烟云雾霭还没有散尽,只是略略稀薄了些。 施婆婆说金蟾拜月修行,宫梦弼就明白为何他占据此处,也明白为何到了夜里,山中雾气就会散开。 宫梦弼修炼的就是拜月法,日月是众生父母。但能和月母挂上关系的并不算多。 蟾和兔就是最常见的直系血脉了。 若非宫梦弼也修行拜月法,只怕还不比金蟾更近月。 宫梦弼如今如何看上的无还峰,金蟾当初就是如何看上的无还峰。 到了夜里无还峰要接引月光,调和太阴之气,因此会散去烟雾。 宫梦弼等到雾霭消融,便施施然上山去了。 虽然施婆婆让他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救金蟾,退赤羽蛇,但宫梦弼却不认为到了那样紧要的时候还能事事都把握得住。 万一伥鬼帮助赤羽蛇,一见面就将金蟾击杀了呢?又或者金蟾到时候有办法先逃了,留下他挡劫,那就可笑了。 倒不如提前示警,也能探一探金蟾的脾性,正好同他商量商量能否共享无还峰。 宫梦弼又没有隐藏气息,才上山去,就有云雾如同大蟒蛇一般游动着笼罩过来。 宫梦弼朗声道:“金蟾,我有事找你。” 云雾笼罩了宫梦弼,蒙蔽了他的感知,雾蒙蒙的一片黑暗中,有着怪异的呼啸声,似乎是风,又似乎是吐气的声音。 云雾中传来一声沉闷地声音:“离开这里,我不欢迎任何人进入。” 宫梦弼循着声音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便恐吓道:“你大难临头了,你还不知道吗?” 两只琥珀色的大眼睛在黑暗中亮了起来:“我是不是大难临头我不知道,但你是大难临头了。” 这声音从宫梦弼身后传来,宫梦弼却没有转身,而是忽地向前飘起,同这声音拉开距离,才转过身来,道:“你以为我在唬你?” 这双大眼睛飘忽不定,如同飞舞的大风筝,眼中露出一丝惊讶来。 若是宫梦弼骤然转身,这双大眼睛必然也会跟着转身,始终都在他的背后。但他御风向前,斩断了身后的气息,反而破了大眼睛的气附之术。 气附之术,随气而附,只要定住气机,就会如同跗骨之蛆,阴魂不散。 但此刻宫梦弼破了气附之术,这大眼睛就没办法始终坠在他的背后了。 云雾略略散开,露出这大眼睛的真容。 这是一只近乎人立而起的巨大金蟾,仅凭体格,就已经超过山下面黄肌瘦的农夫农妇了,琥珀色的大眼睛有一种令人恐惧的压迫感。 宫梦弼有些讶异,这样的体型差距,张嘴就能把他这只小狐狸吞下去了。 不过另外一个好消息……也许算不上好消息,这只金蟾也是九品,与宫梦弼实力相当,比赤羽蛇要弱上一筹。 宫梦弼开始思索他们两个对抗赤羽蛇能否成功了。 金蟾看着宫梦弼,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你有点本事,我可以放你离开,但你不可以再来了。” 宫梦弼碧眼中露出一丝无奈:“我可不是在唬你。赤霞峰的赤羽蛇如今正遭受阴火焚身之苦,需聚阴之物缓解痛苦,有什么比你是更合适的聚阴之物吗?你大难临头还不自知。” 金蟾眼中露出一丝嘲弄:“赤羽蛇在赤霞峰修行几十年了也没有打我的主意,你危言耸听,又是有什么图谋?” 宫梦弼叹了一口:“我当然有图谋,无还峰乃是太阴凝聚之所,我想与峰中开辟洞府修行。” “哈哈哈,小小狐狸,却来贪图我的宝地。”金蟾眼中显出恼怒和嘲弄:“你不必想了,无还峰是我的洞府,这里的太阴月华也归我所有,不会分给任何人的。” 宫梦弼心中起火,道:“我的图谋归我的图谋,但我警示却也不假。赤羽蛇当然不想来吃你,但他如今已经到了紧要关头,遭受着前所未有的折磨,难以保持神智。又有伥鬼在一边煽阴风点鬼火,或今日或明日,必来捉你。” 金蟾却已经听不下去:“那也是我的事,与你何干?除非我死了,不然你休想染指无还峰。” 金蟾张口吸气,如同狂飙巨啸。 宫梦弼心中一跳,知道不妙,立刻御风朝无还峰外飞速逃去。 而后便听身后一声尖啸,无数冰雹裹挟着飞沙泥石、断树残枝朝他猛扑而来。 宫梦弼先一步踩着气流腾空而起,避开了宛如飞矢利箭的冰雹和飞行物。 “罢了,你好自为之吧。”宫梦弼的声音似鸟似狐,惊得山中飞鸟瑟瑟发抖。 第十九章、观战 宫梦弼颇有些狼狈的离开了无还峰,落在山下,伸手指着无还峰想骂一句脏话。 但太久没有骂过人,已经骂不出口了。 不由得气得笑了起来,泄了心头的怒气,放下手吐了一口气。 “何必跟这急性子计较?”宫梦弼宽慰自己。 其实此事不必做成这样,若是他不说明自己的意图,说些好话,又或者把施婆婆的名号请出来,可能都不会闹得这样难看。 宫梦弼反思了一下,但又觉得不必改:“本就是我图谋他的无还峰,拐弯抹角欺瞒过去,再挟恩图报,又是何必?” “只可惜没有完成交易,不然我帮他御敌,他分我一块地修行,也不占他的便宜。如今却要白跑一趟了。”摇了摇头,宫梦弼已经打算另寻别处了。 无还峰虽天然就吸引月华,但找一座元气充沛的山峰悉心改造,多花些时间,费些心思,也未必不能达成这样的效果。 已经临近子夜,宫梦弼倒也没有急着走,而是在玉带河附近找了个大青石歇息了一阵。 赤羽蛇阴火焚身,子夜最是火旺。若是子夜不来,便是熬过今日了。 果然直到子时过去,玉带河上游也没有显出什么异象,显然是顺利熬过了一夜。 宫梦弼回去了竹岭。 夜间山风瑟瑟,吹得万杆齐奏,仿佛天籁。 宫梦弼尚有闲情听这竹海风声,竹雀却睡不安稳了。 只恐宫梦弼趁他睡着图谋不轨,便自己出现在宫梦弼面前。 竹雀安慰道:“就算是没有成功,狐仙前辈也不必挂怀,龙盘山无主的山峰多得是,再去找找,总有遗落的好地方。” 宫梦弼奇道:“你怎知我没有成功?” 竹雀假笑了一下:“此前那无还峰传来那样大的啸叫声,不是您在同那妖争夺无还峰吗?” 宫梦弼只得赞叹道:“好耳力,隔着这么远也能听清。” “是风带过来的声音,不是我的耳力好。”竹雀谦虚道。 宫梦弼道:“承你吉言,等我忙完了事情就会离开竹岭,你不必担心。” 这雀鸟梳理着身上的羽毛,道:“也不是那么着急,您尽管住着,竹岭够大,您在这里定居其实也可以。” 宫梦弼不期被雀仙安慰了,他想了想,伸手一招,取下了竹雀脖子上的草环。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竹雀有些不知如何反应,甚至有些茫然了:“您把这东西取下来了?” 宫梦弼见他呆傻的样子,笑道:“那不然我再给你戴上去?” 竹雀连忙扇起翅膀飞了起来:“那还是算了。” 宫梦弼笑了笑,道:“我本也没想对你怎么样。只是初来乍到,又对无还峰有谋划,想着你离无还峰近,也许能告诉一些有用的事情,又怕你不肯说实话,这才拿草环制住你。” “如今无还峰大约是谋划不成了,还束着你做什么?” 竹雀欲哭无泪,只道是无妄之灾。 不过听宫梦弼这样说,竹雀反而放下戒备心,落在宫梦弼身边的细枝上:“你见过老狐婆了?” 宫梦弼道:“见过了,施婆婆果然是有道真修。” 竹雀很是赞同:“不过无还峰那个倒很不好相处。” 宫梦弼就把施婆婆说委托他的事情说了出来,但没有说是施婆婆让他施恩,只道:“无还峰的那个是金蟾,已经入了九品,性子也不好,我本来是准备同他做交易。我帮助他抵御赤羽蛇,他分我一块地方修行,但我一提到想去无还峰,他就急着把我赶出来了。” 竹雀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那你还去帮他吗?” 宫梦弼无奈道:“还是要帮的。他不肯听我的话,以为我是危言耸听,我不帮他他必死无疑。若是任由赤羽蛇吃了他,就不仅仅是害了他一个,也害了赤羽蛇一身修行。” 竹雀道:“那请带上我吧,我也可以帮忙。” 宫梦弼还是很惊讶竹雀有这样的觉悟的,但还是提醒道:“很危险,你还是以保证安全为要。” 竹雀得意道:“放心吧,雀鸟形又不是我的本体。” 宫梦弼振奋起了精神:“好,有你帮忙,我们胜算又大了些。” 翌日。 临近子夜。 赤羽蛇每逢晦朔前后都有阴火焚身之苦,如今过了晦日、朔日,已经有新月宛如娥眉。 晦日前一日火起,至晦日、朔日达到顶峰,朔日后一日则火消。前后四天,这已经是最后一天。 不仅仅是宫梦弼和竹雀埋伏好了,就连入云峰上,施婆婆也远远看着玉带河,观望着此战的结果。 新月娥眉,群星拱卫。 玉带河有着粼粼微光,虽然微弱,但在妖的眼中,已经足够明亮。夜晚的玉带河更像是一条银丝带,绸缎一样流淌着。 但忽然,自上游而下,有一条红线刺穿了银丝带,分隔左右,顺着玉带河须臾直下,不过片刻,就已经到了无还峰下。 那红光刺破黑夜,显得无比耀眼。 “来了!” 赤羽蛇自玉带河中冲天而起,忽地自两肋生出翅膀,根根羽毛如同红玉一般。 翅膀扇动,赤羽蛇便往无还峰中袭去,仿佛从天而降的陨石。 “轰!” 一声巨响,无还峰上的火光冒了起来。 紧随其后,便是如同雷鸣一般的蟾蜍怒吼。 为了凝聚月华,无还峰夜晚的雾气早已散去,金蟾于镜潭吞吐月华,在黑夜中十分显眼,以至于第一眼就被赤羽蛇捉住。 而此刻,镜湖周围的水草、树木被熊熊烈火燃烧着。 肋生双翼、周身红鳞的大蛇与镜潭中的金蟾对峙着,但下一刻,红鳞蛇就已经先行出手。 滚滚赤浪自赤羽蛇的口中喷出,如同熔岩,又如同火焰,朝金蟾烧了过去。 金蟾一声鸣叫,好似打雷一般,张口喷吐着寒气。 狂飙裹挟着镜湖之水、夹杂着难以计数的冰雹冲向赤羽蛇喷出的赤浪。 如同烧红的铁棍落在水中,剧烈的声响和并着炽热的水气在镜湖上逸散开来。 赤羽蛇在这浓烈的水雾当中猛地出击,钻进镜湖当中,一口咬向金蟾。 金蟾如何敢被这蛇咬住,只往水中一缩,搅动镜潭,掀起巨浪,化作水龙绞向赤羽蛇。 但赤羽蛇并就并非只有火相,而是水火二相。 水龙绞向赤羽蛇,赤羽蛇只顺势一钻,便钻进水龙之中,平定了风波,复又化作潭水自空中坠落,溅起无数浪花。 蛇是蟾、鼠之类的天敌,赤羽蛇的道行更高过金蟾一品。 只一个照面,金蟾便陷入劣势,只能搏命一斗。 金蟾猛地吸气,周身鼓胀起来,鎏金一般的蟾皮上鼓起如同金珠一般的肉瘤,这些肉瘤鼓胀着好似充血一般,变得浑圆起来,而后喷射出带着奇香的银色液体,融入了空气当中。 镜潭好像亮了起来。 那是月华,是新月流光,也是金蟾积攒已久的法力,潭水凝结成了冰面。 镜潭上飘浮的水雾凝结成了霜花落下,摔碎在冰面上。 赤羽蛇迎面钻入金蟾喷出的奇毒当中,仿佛醉酒一般左右摇摆起来。 金蟾趁机推动镜潭水,那凝结成的冰块竟也好似布匹一般被卷起,冰下的水浪好似绸缎一般向上堆叠,将赤羽蛇裹入其中,而后一层层的坚冰凝结起来,将赤羽蛇封在一个实心的冰球当中。 冰球落在镜潭当中,嵌在了冰面上。 金蟾吐出一口气,浑身力量卸去,坐倒在冰面上,体型都小了三分。 不远处,紧跟着赤羽蛇混进来的宫梦弼却叹了一口气。 “金蟾输了。” 第二十章、狐祭月 眼前分明是金蟾占据了优势,赤羽蛇都被冻在了冰球里,怎么会是金蟾输了? 竹雀分外不解。 宫梦弼却没有时间同他解释了,而是催促道:“快,起烟炉。” 竹雀连忙衔起一个竹筒,又抓起两个竹筒,按照宫梦弼指示的方位占据了风口,将竹筒埋下,点燃了其中的藏香。 宫梦弼则是按照地势,把剩下的竹筒排布,也点燃其中的藏香。 这香气一起,只有淡淡云烟缭绕着,无形的香混着无形的气顺着风口、地势,由高到低,朝镜潭涌了过来。 宫梦弼盘坐在一个高大的竹筒下,云烟与星月落在他身上,似明似暗。 他的气息好似从现实当中抽离了,完全融入了无形的香气之中。 肉眼不可见的香若以灵眼来看,如同流淌的银纱,好似浓稠的乳汁,又似乎是天上浓白的云团。 香气之中,影影绰绰,似乎有百魅行道、千狐奔走。 金蟾拼尽全力,将赤羽蛇冰封在潭水之中。 那镶嵌在冰面之中的冰球好似水晶一般,映得其中赤羽蛇羽毛、鳞片熠熠发光。 金蟾正冷笑一声:“镜潭之水凝聚月光,奇寒无比,你虽高我一品,我却占据地利,还是我赢了。” 这时候,一股异香涌来,带着狐狸的气息。 金蟾微微色变,恼怒道:“该死,必是那狐狸趁人之危。” 只是不待他发怒,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传入他的耳朵。 冰球之中,赤羽蛇的眼珠子盯向金蟾,似乎是嘲弄,又似乎是贪婪。 细细密密的裂纹遍布在冰球之上,碎裂声入耳不绝,如同鸣奏。 啪地一声巨响。 冰球完全碎裂开来,洒落万点银屑。这些冰屑还来不及落地便被融化成水滴,冰封的镜潭上似乎下了一场细雨。 赤羽蛇赤琉璃一般的眼眸死死盯住金蟾,带着天敌和上位者的压迫感。 金蟾浑身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这是天性带来的恐惧,难以用言语表述的恐惧。 他开始后悔了。 后悔没有听从狐狸的示警,后悔自己的大意和傲慢。 但凡将警示放在心里,做好完全的准备,都不至于面对此刻的生死危机。 金蟾勉强鼓动身躯,但已经大不如前。 再而衰,三而竭。生死搏命,一击不成,那就只会越来越弱。 金蟾睁大了琥珀一般的眼眸,尽管身躯颤抖,但眼睛却丝毫不放松。 赤羽蛇缓缓游动着,倏地,仿佛无声惊雷一般,一口咬向金蟾。 金蟾猛地向后一跃,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腥风。 但蛇的反应速度远远超过他,还不待他落地,赤羽蛇已然抢攻而来,绕着金蟾一卷,便将其死死绞住。 蛇身勒紧,远胜过藤蔓绞杀大树,将金蟾绞在坚硬的鳞片与强壮的肌肉当中。 金蟾甚至不敢张嘴,全凭吸进去的一口气撑住,但赤羽蛇已然调转头颅,张开巨大的嘴,露出巨大的獠牙,一口就要咬在金蟾的头上。 也就是此刻。 似乎是风吹过,又似乎是月明照了下来。 赤羽蛇身下一空,绞住的金蟾如同冰花一样破碎,化作流光消失。 大蛇呆了一呆,转头四顾,却没有看到金蟾的身影。他似乎是不太能理解眼前的景象,若是他还神智清醒,或许还能判断,还能寻找宫梦弼留下的破绽,但如今火毒攻心,他早已失去了神智。 到嘴的蟾蜍飞了,赤羽蛇怒不可遏,在镜潭之中大闹开来。 冰封的潭面被蛇尾砸开,潭水与冰块四处飞溅。 潭水奇寒,大蛇将身体埋入水中,在水中掀波涌浪,试图找出金蟾的位置,也借着潭水勉强缓解燥热。 而金蟾呢? 他此刻正被雀仙抓住,送往宫梦弼藏身之所。 细长的竹筒分为数节,其下盛着烧红的香炭,以竹节分割,其上盛着调和好的香丸。 宫梦弼盘坐在竹筒边,毛茸茸的大尾巴舒展在一旁,比天上的云彩还柔软。 金蟾落在宫梦弼身边,雀仙缩小形体,高呼着:“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你怎么这么重!” 金蟾恼怒地看了他一眼:“分明是你太弱了。” 雀仙炸了毛:“我不去救你你都已经葬身蛇口了,还嫌弃我弱!” 金蟾语塞,他看向宫梦弼:“狐狸,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雀仙道:“别问了,他听不见,他在施展幻术同赤羽蛇斗法。” 金蟾看向那正在镜潭之中搅动风浪的赤羽蛇,心有余悸,又心怀愤恨:“该死的蛇,迟早我要报复回来。” 雀仙落在宫梦弼的肩膀上,道:“报复的话以后再说,先应对过眼前的难关再说吧。” 赤羽蛇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落入幻术当中,周身泛起红光,镜潭的水都逐渐发热。 潭水发热,便无法缓解他的燥意,他便再度不安,凭借天生的本能,感觉到周围似乎有聚阴之物,但始终无法寻到,便恼怒的朝四周挥洒火焰。 四周的草木尽数点燃,顷刻间,山火就要席卷起来。 宫梦弼知道不能再等,否则无还峰被山火烧尽,不知道要死去多少生命。 一个又一个的狐狸在香气中出现。 似乎有数百只,似乎有数千只。 狐狸跳着舞,围绕着赤羽蛇手舞足蹈,奔走跳跃。 柔软蓬松的尾巴在空中摇摆着,分不清到底是香气在舞动,还是香气中的狐狸在舞动。 赤羽蛇看到了狐狸。 他正欲朝狐狸喷吐火焰,但却忽然安静了。 狐狸在唱歌。 似乎是鸟叫,似乎是兽鸣,似乎是人类幼崽在叫,又似乎是阴恻恻的鬼语,又似乎是天边传来的风声。 赤羽蛇仿佛是一团篝火,而围绕着篝火的是载歌载舞的狐狸。 “吉日兮良辰, 将诗舞兮娱灵皇, 开天府兮乘云, 遗华光兮流桂浆。 ……” 皎皎明月东升,大如中天之轮。 似乎是新月已去,望日而来。月光流照,慈恩万方。 不仅仅是赤羽蛇被幻术影响,连远在香气之外的金蟾与雀仙也看到了那中天明月,近在眼前。 赤羽蛇缓缓闭上双眼,收拢双翼,火气尽退,沉沉而眠。 在赤羽蛇的身上浮现一道黑气,隐隐约约有着人形。 那黑气似乎看破了幻象,直勾勾看向远处的宫梦弼和金蟾。 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便在月光之中消散殆尽。 宫梦弼似乎没有察觉,那狐歌狐舞祭祀者月亮,也引动着拜月法自行运转,月光如有灵应,在他体内结成一道符篆,乃是:太阴幻神符。 他的幻术又提升了。 第二十一章、高明 赤羽蛇浑身的红光消退下去,已然陷入了昏睡。 而寄生在他体内引诱他的伥鬼也在幻境中被月华净化。 这幻境并不是杀人的幻术,而是宫梦弼特意为赤羽蛇订制的月华幻术。 赤羽蛇的阴火因为会在晦朔日爆发,那就骗过赤羽蛇,骗过他体内的法力,骗过异果残存的异力,将朔日转为望日,让阴火自然息止。 这一场狐祭月的幻术结合了通天法与拜月法,以狐为巫,以香为引,显化月神。 香以请神,歌舞娱神,既是娱月神,也是娱赤羽蛇的神魂。 宫梦弼十分满意,是他综合一身所学探索出来的第一个成形的,完全属于自己的法术。 天明之时,雀仙、金蟾先醒了过来。 宫梦弼已经收起了大尾巴,幻化作人形:“醒了?” 金蟾于狐祭月的幻境中沉眠了一夜,但醒来之后非但没有觉得精力耗尽,反而法力与气力尽数恢复了。 幻境中的月似真似假,有着以假代真的妙用。 修行便是练假成真,狐祭月已得其中三昧,虽然稚嫩,但已经有着不凡的气象。 金蟾看向宫梦弼,脸上露出狐疑之色:“我驱逐了你,你为何还要来救我?等着我被赤羽蛇吃掉,无还峰不就是无主之地?” 宫梦弼叹息道:“我是想在无还峰修行,但也并非无还峰不可。你修行不易,赤羽蛇修行也不易,做一件事能救两个人,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金蟾深深看了一眼宫梦弼,道:“我知道了。” 雀仙落在宫梦弼肩上,道:“宫梦弼,你的幻术怎么这么厉害,我好像在月宫中睡着了哩。” 宫梦弼感谢道:“你也很厉害,要不是你帮忙,我也没这么容易成功。” 雀仙扇动翅膀飞起,骄傲道:“我还能更厉害,很快我也能入品了,到时候你还不一定打得过我呢。” 宫梦弼只是笑着,对金蟾道:“还要在你无还峰多待一会,等赤羽蛇醒了,我还有话问他。” 金蟾道:“你救了我,我还能拒绝吗?” 宫梦弼见他语气并不是很好,说道:“你误会我了。你不喜欢与人同居一山,我也不会强求,并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 “若是我有挟恩图报的意思,便不会提前向你示警,直接等你到了危急的时刻再出手岂不是更加顺利?” 金蟾道:“这正是你的高明之处了。” 宫梦弼:“你这是偏见了。” 金蟾冷哼一声,没有言语,转过头钻进深潭消失不见了。 宫梦弼问雀仙:“我看起来便像是坏人吗?” 雀仙仔细打量着宫梦弼,瞧着这狐狸容貌昳丽,唇红齿白,碧眼如深潭、如松风,心头顿时一跳,惊叫起来:“像!” 宫梦弼这倒是没有想到了,但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着摇头。 雀仙犹豫了一下,道:“你是坏得很,但也没有那么坏了。” 宫梦弼知道他还是为了昨日倚势凌人的事情耿耿于怀,便认认真真道歉:“给雀仙赔个不是。” 雀仙与他也算是共患难了,这下子心里舒坦了:“我原谅你了。” 又等到旭日高升,红光万丈,映在赤羽蛇的鳞片上熠熠生辉。 赤羽蛇睁开眼睛,游动着身躯,看着四周满目疮痍,草木成灰,镜潭泥沙翻涌,自责道:“都是我的过错。” 宫梦弼踩着水波到他的面前,问道:“可感觉好些了吗?” 赤羽蛇俯首道:“多谢狐仙相救,不然我一身清修毁于一旦。” 宫梦弼道:“你不必谢我,是施婆婆算得你有大难,才请我来助你的。” 赤羽蛇更加惭愧:“惭愧,我已经熬过晦朔,阴火渐消了,反倒放松了警惕,只以为功成在即,反而被阴鬼窥探出破绽,引诱我堕入魔道。” 越是即将功成,反而越是容易放松警惕。 宫梦弼道:“看来你已经知道那阴鬼的来历了?” 赤羽蛇道:“山君伥鬼,我如何不知?那山君曾想招我为臣,被我拒绝了。不想就此结仇,在我至关紧要的时候来坏事。” 赤羽蛇喟叹一声:“原本我若能紧守本心,渡过此难之后便可以消化了体内异力,修成七品。如今被伥鬼蛊惑,虽蒙你相救,没有堕入魔道,却也坏了道心,修成七品就要再熬苦功了。” 宫梦弼道:“那山君真是高明啊。只是一只伥鬼,便去了一个大敌。” 若是伥鬼成功,赤羽蛇吃了金蟾,化作妖魔,便要坏去一身修行,不足为虑。 即便是失败了,赤羽蛇也被坏了道心,也再难以与其相争。 赤羽蛇也明白宫梦弼的意思,道:“是我大意了。” 宫梦弼宽慰道:“你历经数十年的阴火焚身之苦都没有妥协,意志坚定如山岳。是山君所害,怎么能怪你?” 赤羽蛇摇了摇头,道:“我如今受创,要回赤霞峰闭关稳固根基。麻烦你向施婆婆问安,等我出关了再向她赔礼道歉。” 宫梦弼点了点头。 赤羽蛇便展开双翼,化作一道红线直飞天外,往赤霞峰而去。 赤羽蛇走了之后,镜潭水忽然上涌,金蟾浮出水面,道:“他走了?” 宫梦弼道:“走了。” 金蟾冷哼一声:“走得到快,下次见到他定要向他讨个说法。” 宫梦弼眨眨眼睛,没有戳穿他。 只是下一刻,就见这金蟾从水中捞起一个包袱皮往肩上一搭,便也从水中钻出来,慢吞吞地,一步一摇地朝山下走去。 宫梦弼张了张嘴,只想阿巴阿巴。 宫梦弼想了想,对雀仙道:“雀仙,我要去拜访施婆婆,能否拜托你同金蟾说明,我不想要他的无还峰了,很快就会重新寻找修行洞府。” 雀仙道:“交给我吧!” 宫梦弼便御风往入云峰去了。 雀仙则追上金蟾,在他头顶盘旋,道:“金蟾,你为什么要走呀?” 金蟾道:“那狐狸救了我的命,我若是不识趣,岂不是忘恩负义了?” 雀仙道:“可是宫梦弼不是坏人诶,他本来也没想抢你的洞府,只是希望你能分给他一个容身之所。无还峰这么大,你们甚至可以见不着面。” 金蟾冷笑道:“你被他骗了。他嘴上说着只是想与我共享仙山,但实际上却是以退为进。他救我的命,我若不拿无还峰报答他,怎么偿还恩义?若是与他同居一山,不也是任他拿捏?” “他是狐狸,何其狡诈!先是示警,又是救人,又不图报回报,天下竟有这样高尚的狐狸?小雀儿,你别在我眼前飞,我总想一口把你吞进去。” “你看,你也被他骗的团团转吧?还陪着他一起对付赤羽蛇,连小命都不要了。天真!太天真!” “我若是不以无还峰回报,日后还不知会被他从何处找补回来。若是与他共享仙山,更会被他拿捏得死死的,迟早吃干抹净。” 雀仙打断道:“可是,宫梦弼已经走了诶。他不会住在无还峰了,会在别处找个地方定居。” 金蟾顿时走不动了,一双眼珠子左右转动,阴晴不定起来。 第二十二章、报恩 宫梦弼前往入云峰出云洞再次拜访施婆婆。 施婆婆欣然来迎,道:“我昨夜就在入云峰观战,瞧见了那里红光冲天,白霜遍地,但还是你最有本事,无声无息便将一场灾祸消弭在无形之中。” 宫梦弼不耐夸,自谦道:“只是幻术而已,我哪有那样的本事。” “就是幻术,越是无声,才越是惊心动魄,也越是高明。”施婆婆越看越满意,道:“梦弼小友,可曾婚配?” 宫梦弼浑身一个激灵,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倒是不曾婚配,但我一心修行,却不是个良配。” 施婆婆见他笑意盈盈地婉拒,便道:“也是,你这样的良才,若是沉溺于男女之情,确实是有负天资了。” “老婆子自定居入云峰,培养的后辈当中虽有几个还算成器,但确实是配不上你的,倒是可惜了。” 宫梦弼道:“哪里,施婆婆可不要折煞我了。” 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万万没想到,当狐狸也是会被催婚的,甚至险被安排相亲。 施婆婆哪里知道他的思绪岔到哪里去了,倒是恭喜他得偿所愿:“你救了金蟾,想来在无还峰谋一个洞府应当不成问题吧?” 说到这个,宫梦弼就想苦笑:“是我之过,没有听从施婆婆的谋划,坏了这事。” 施婆婆奇道:“怎么说?” 宫梦弼就将自己提前警示金蟾,提出交易但被拒绝的事情说了。 “他虽拒绝了我,我却不能见死不救。只是他是个十足多疑的性子,以为我是挟恩图报,要拿捏他,正做样子要弃了无还峰出走呢。” 施婆婆叹了一口气:“你倒是不愿意挟恩图报,但他却是小人之心了,这叫什么事。” 宫梦弼道:“所以还是算了。他生性多疑,若是同居一峰,只怕要生出许多龃龉来。” 施婆婆道:“那你是要另外寻一个修行之所了?” “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宫梦弼也不气馁,“在找一个元气充盈的山,仔细经营经营,也不会比无还峰差。” 施婆婆略有些犹豫,还是出口邀请道:“你是我本家,入云峰广大,你若是不介意,可以在此开辟洞府。” 宫梦弼却婉拒了:“入云峰是宝地,但我却不是个耐得住寂寞的,恐会坏了施婆婆的清修。” 施婆婆也没有再劝。 宫梦弼转过话题,说起赤羽蛇:“我助赤羽蛇渡过火劫,只是他道心有损,急着回去巩固根基,托我向您问安,说是等出关之后再来拜会您。” 施婆婆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也不怪那小蛇。山君惦记着他,日防夜防也难防住。我虽善卜,但对付山君,却也没有本事前知。我只能事先提醒,但他阴火焚身之时,只怕也记不得我说过什么。” “不过如今赤羽蛇不足为虑,想必山君会消停一阵了。”施婆婆虽是这么说,但神情中忧虑却不减少。 宫梦弼道:“那山中集众称王,便没有人管一管吗?” 施婆婆道:“管?谁来管?龙盘山没有山神,便是有山神,也未必见得会管。他在山林中自立为王,城隍也是不管的。他成王作祖,只要不蠢到攻打城隍庙,平日下山抓个把人吃,又有谁会在意。” “如今这世道,人间的匪徒都剿灭不掉,更不提妖中的匪徒了。” 宫梦弼一时沉默,竟也不知如何说了。 施婆婆也是一时感慨,说完之后,就发现自己反应太大了:“我这一把年纪,却还是改不掉臭毛病。” 宫梦弼道:“您心地仁善,才会有这样的感叹。” 施婆婆摇了摇头,转过话头道:“你找到了心仪的居所一定要告诉我,你开府之日我是要去庆贺的。” 宫梦弼也笑了:“一定通知前辈。” 施婆婆兴致不佳,宫梦弼也就没有多叨扰,而是转回了竹岭。 雀仙早已经在竹岭等他了:“宫梦弼,我跟金蟾说了你不要无还峰。” 宫梦弼松了一口气:“那他回去了?” “不,他跟来了。” 不远处,金蟾已经夹着包袱走了过来,气势汹汹道:“你为何不要无还峰?” 宫梦弼道:“那是你修行之所,你既然不喜欢与人同住,我何必夺人所爱?” “不行!”金蟾道:“我已经打算搬出去无还峰了,无还峰给你了。” 宫梦弼道:“你何必怄气?我救了你是出于我的本心,与你没有干系。” 金蟾恼怒道:“你竟这样难缠!你不要无还峰,必是贪图更重要的东西,难道是看上我这一身皮囊?要我以命偿还?” 宫梦弼震惊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金蟾道:“那你为何不要无还峰?” 宫梦弼道:“那是你的修行之所,与你修行契合,我不会夺你所爱。” 金蟾瞪大了琥珀色的眼睛,恶狠狠看着宫梦弼:“好吧!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搬回镜潭,但你也要去无尘峰,你的救命之恩,我一定要偿还!” 宫梦弼被他逼上前的庞大身影遮住,张了张嘴,实在不知如何回答。 金蟾这样害怕恩义缠身,却不知道他这样的选择,只会加深和宫梦弼的缘分。 祈愿树上的宝牒就是明证。 宫梦弼还想挣扎:“你这样多疑警惕,同居一峰,两看相厌,何其折磨。” 金蟾侧过头,用一只大眼珠盯着宫梦弼:“我住镜潭,你住山上,我才不会见你!” 雀仙笑得咯咯响:“宫梦弼,他打定主意要还你的恩,你怎么办?” 宫梦弼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想象中的同居仙山修行,是知交好友,论道赏花,而不是眼前这样的局面。 但再拒绝,恐怕金蟾就要跟他拼命了。 实在是不可理喻。 最终宫梦弼还是去了无还峰。 金蟾寸步不移的跟在宫梦弼身后,仿佛看押囚犯一般,怕他逃之夭夭。 雀仙在后面乐不可支。 就这样回了无还峰。 无还峰经昨夜一闹,别的地方都还好,只有镜潭周围遍地焦枯,被赤羽蛇毁了一地草木。 镜潭中的鱼虾死了一堆,翻着肚皮漂在水面上,其中就有不少施婆婆提到的银星鱼。 金蟾既是恼怒,又是心痛:“镜潭归我,你另觅地修行,最好离我远一点。” 宫梦弼道:“我先帮你清理一下镜潭吧。” 金蟾道:“不用,少和我套近乎,我不吃你这一套。” “走走走,我自己来。” 第二十三章、建府 金蟾真是个奇怪的妖怪。 宫梦弼和雀仙都这样觉得。 似乎是对因果极其畏惧,所以对恩义避如蛇蝎。 宁愿和宫梦弼两看相厌,也不愿意欠着恩情不还。 宫梦弼还是没有帮金蟾收拾镜潭,这都是小事,其实也用不上他。 他应金蟾的要求,在无还峰寻找适合开辟洞府的地方了。当然,要尽量远离镜潭,最好老死不相往来,一辈子不见面。 宫梦弼才不理他,要的是合适,而不是远近。 沿着镜潭向上寻摸,便能瞧见清澈见底的溪水叮咚流淌,是从山顶发源的。 无还峰的峰顶也在云巅之上。 宫梦弼倒是没有去云巅,那里是极其清冷幽寒的。 而是找个一个地气浓郁,接引月光的悬崖,于峭壁之上开辟了洞府。 峭壁之上万类繁华,古木幽深。 宫梦弼朝雀仙借了竹子,又以山中古木为梁,建成了一座木楼。 楼高六层,朝拜八方。 宫梦弼题了匾额,唤作“受月楼”。 一座受月楼耗费宫梦弼半个月才建成,主要是设计与寻找合适木材花去的时间。 期间还发生了一件异事。 宫梦弼选定洞府地址之后,便开掘地基。 但挖到一半,有一个青衣阴官乘乌鸦而来。 这位阴官青衣白面,留着一绺胡子,是颇有几分文气的长相。 宫梦弼正自疑惑,那青衣阴官笑道:“宫狐会,我乃岳府罪魂署余合。” 宫梦弼顿时想起来此前曾将徐半仙的魂魄押送至泰山府,彼时就有阴官曾说要将其打入罪魂署待查,如今想来是有结果了。 宫梦弼笑道:“见过余神官,可是那徐半仙的事情有结果了?” 余合道:“正是。罪魂署已查验过五鬼家属冤魂,又与阳间衙门对过卷宗,查验无误,因此特来回报。” 宫梦弼道:“那就好,也算了却一桩旧事。” 宫梦弼邀请余合对坐,奉给他一壶酒,向他打听阴间的事情。 余合也是难得来人间透气。 泰山府不同于其他阴司衙门,法度森严,不可轻易干涉阳间,他们这些阴司做官的,也鲜少能到阳间来的。 喝了几杯,难免管不住嘴:“泰山府最近忙得厉害。这时节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哪里不死人?更有妖魔、鬼怪杀人夺魂的,处处都是冤案。” 宫梦弼敬道:“泰山府总辖阴司,公务繁忙,却也为众生消灾解怨。” 余合沉默了一瞬,又灌下一杯酒:“说是总辖阴司,如今阴司也在打仗。前朝旧鬼作乱,今朝新鬼难驯,还有些前古的余孽想要占山为王,都是烂账。” 宫梦弼道:“只盼这一劫过去,就能海晏河清了。” 余合看了他一眼,道:“不敢乱说,喝酒。” 宫梦弼笑了笑,也不再问。 有些事能做不能说,有些事能说不能做。 余合说起闲话:“你在龙盘山建府,还要小心一些。这里有不少罪魂,神通广大,不服管制。” 宫梦弼想起来一个:“可是说前朝的赵大将军?” 余合怜悯道:“算他一个,但他也是个可怜人。” 宫梦弼来了兴趣,追问道:“怎么说?” 余合道:“他是前朝太子的死忠之臣,前朝败亡之后,护着太子一路逃到龙盘山,率领八百卒断后。但忠义之士,却被副将反叛,里应外合泄露军情,轻易就落败了。他自己也被副将背后偷袭,割了他的脑袋换取了功劳,麾下八百卒尽数战死龙盘山。” 宫梦弼叹了一声:“可怜。” 余合冷着眼道:“他死了,太子也没逃过,只不过是死在镇山,不是在龙盘山了。” 宫梦弼看着他神色有异,眼中似有泪光,又好像只是错觉。 “不说了,不说了,喝酒。”余合又给自己灌了一大杯。 宫梦弼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好陪着进了一杯。 余合喝了一杯,便摇摇晃晃起身:“不可再饮了,若是醉了要受罚的。” 宫梦弼便道:“那就恭送余神官了。” 余合挥一挥手,道:“另外,您既然留着五鬼在座前差使,就要好生约束,不可使其作乱了。” 说着,就坐着他的乌鸦消失在黑暗里。 “倒是个心热的。”宫梦弼呼出一口气,看了看龙盘山深处,又看了看余合消失的地方,一时间有许多感慨。 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壮志雄心,有多少最后都是埋葬在这青山之中的呢。 宫梦弼只是继续挖着地基,打算早日建好自己的洞府。 好的洞府,是要兼具安全性与便利性的。 安全性,自然是要防盗贼,防土匪,更要防修行同道。 便利性,要能辅助修行,要利于起居。 仅仅六层楼台是满足不了这两个要点的。 花半个月将楼台建起,仅能满足起居。 楼台建起之后,宫梦弼又耗费七日雕梁画栋,铭刻狐文、狐书,图案精美,似有千狐拜月,万狐祭天。 这是为了接引月华,相当于一个恒定的狐祭月法术。 又花去七日以法力贯通雕文,洗练楼台,使楼台气机与宫梦弼相合,化作简要的道场。 如此一来,这六层八方的受月楼才勉强具备了便利性和安全性。 但要辅助修行,还要建药田、种香草。 要保证安全,还要布局、炼阵。 这就不是一日之功了,需要日渐完善。 如此,就过去了一月。 人间五月芳芬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这时节才正是山中秀美,繁花如锦的时候。 这一个月,金蟾也忙着修复镜潭。 好在镜潭乃是活水,潭水自山顶流下,飞瀑叠流,以新换旧,渐渐将赤羽蛇带来的影响磨平了。 金蟾将水中死去的鱼虾埋入泥土,自然会腐烂成泥,滋养两岸的草木。 就连被赤羽蛇烧得焦黑的草木也显露出旺盛的生机,一些还剩下树根、枝干的枯木抽出新枝新叶,渐渐把焦黑藏在了深处。 只需一夏,想必就能恢复旧时光景。 受月楼建成之日,正逢朔日,宫梦弼祭拜了泰山娘娘。 请泰山娘娘的神牌在顶楼长受供奉,祝祷道:“狐仙宫梦弼在龙盘山无还峰开辟仙府,请泰山娘娘坐镇此间,愿时时供奉,潜心修行。” 有无形的的灵应落下来。 宫梦弼便心满意足,布置好了神坛,受月楼才算真正完工。 有泰山娘娘灵应显化,镇压万邪,诸气服从,修行就更加顺遂了。 第二十四章、美人岭 受月楼建成之后,宫梦弼依言前往入云峰。 “我洞府落成,来请您于三日后赴宴。”宫梦弼笑道。 施婆婆笑了起来:“金蟾竟愿意与你共享无还峰,倒是难得。” 虽然宫梦弼没有来特意说过,但附近能瞒住施婆婆的事情不多了。 她早就听闻宫梦弼又被金蟾请了回去。 宫梦弼苦笑:“他是对我有误解,总以为我不要无还峰,就是图谋更大,要利用救命之恩算计他的性命。” “竟有这样的事?”施婆婆也觉得稀奇,“那你开府还宴请他吗?” 宫梦弼道:“毕竟是同居一山,自然要请的。若是不请,又不知他要生出什么疑心来。” 施婆婆道:“只怕他不愿意来。” 宫梦弼倒不这么认为,“不,他肯定会来。” 施婆婆倒也不在此纠结,而是道:“你宴会上都要请些什么人?” 宫梦弼道:“您、雀仙、金蟾,人不多,还请您带些小辈去热场子。” 施婆婆摇了摇头:“这算什么事?你既然在此开府,左近的同道多走动走动才是好事。那美人岭的三姐妹、小圣庙的夜叉鬼都可邀来。” “若不是赤羽蛇闭关了,也可邀来。此外玉带河中还有罔象,也算比邻,也可邀来。这样不就热闹了?” 宫梦弼道:“热闹是热闹,但不知脾性,恐坏了好宴。” 施婆婆道:“正是不知脾性,才要挑一个好日子请来,不然日后就更难相交了。” 宫梦弼沉吟:“也好,总要打交道的。” 施婆婆是个好提议,而且她在这一片也算是德高望重,旁人便是对宫梦弼没有好脸色,但看在施婆婆这个老狐狸的面上,也不会为难。 这样的打算,也是煞费苦心了。 宫梦弼不得不承情。事实上有施婆婆这样的前辈指点,也确实省心许多。 宫梦弼留下请柬,便依施婆婆所言,回受月楼重新拟了几封请柬,依次去请左近同道。 美人岭同道,雀仙说是三个游魂,施婆婆说是三姐妹。 宫梦弼迎着新月进入美人岭,岭中桃花连绵,绽放得分外热烈。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 有动人的歌声自桃花深处飘来,宛如银铃,颇有几分艳丽和欢悦。 宫梦弼循着歌声而去,渐渐便有几分幽深的鬼气。 桃花开得那样娇嫩烂漫,被这鬼气缠绕着,就有一种久无人迹的荒芜与沉腐的气息。 这样的生与死缠绕着,娇艳与腐朽映衬着,反而是一种别样的美丽和幽情。 桃花深处,果然有三姐妹。 玉腕枕香腮,桃花脸上开。 这三姐妹衣衫华美,是浅紫、水粉、鹅黄浓淡错开,露出雪白的胳膊,傲人的身姿。 浓密的青丝挽成发髻,以金簪银钗装饰,又在鬓角以桃花点缀。 面如桃李,唇点朱红,既是娇媚的美人,也是多情的艳鬼。 穿紫衣的艳鬼倚在青石之上,姿态撩人。 穿粉衣的艳鬼正在唱歌,幽幽切切。 穿黄衣的艳鬼伴歌而舞,婀娜多姿。 宫梦弼才到近前,就听那身穿紫衣,斜倚在石台上的女子笑道:“芷若、佳英,有客人来了。” 着粉的女子停住婉转的歌喉,捂嘴轻笑:“佳英,你身段叫人看去了。” 衣黄的女子正舒展双臂,婉转身姿,温言冷哼了一声,伸手一招,便在纱衣外披上外衣:“何人偷窥,还不出来?” 宫梦弼朗声道:“无还峰宫梦弼,只是来拜会同道,恰巧见到三位赏花游玩,并非有意窥视,还请见谅。” 宫梦弼自桃花林中走出来,踩在野草枯叶上,无声无息。 他容貌昳丽,一双碧眼是冷的,也是暖的,狐尾自身后轻轻摇摆,拂开夜色,推开鬼气。 “原来是狐狸。”佳英看了他一眼,本来有些恼怒,那看着那张脸,此时却有一半化作羞嗔了。 芷若笑嘻嘻靠在她的肩上,耳语道:“好俊的狐狸。” 只有青石上的大姐已经端坐起来,笑问道:“我记得无还峰的同道深居简出,一向不同他人来往,但好像并不是狐仙?” 宫梦弼道:“你说的是金蟾,如今他与我共享无还峰,他在镜潭修行,我在山上修行。我才来此地没有多久,刚刚开辟洞府,所以想邀请各位同道光临寒舍,参加洞府落成之宴。” 芷若来接了请柬,递给了紫衣大姐。 大姐看了一眼请柬,脸上露出笑容:“我叫琼芳,这是我二妹芷若,三妹佳英。难得有新的道友在此落户修行,就是不知你要宴请那些人?” 宫梦弼道:“请了我的本家施婆婆,竹岭的雀仙,同山的金蟾,小圣庙的夜叉鬼,玉带河的罔象,还有就是你们三个了。” 琼芳笑道:“既然左近同道都请了,那我们一定到。” “多谢赏光。”宫梦弼拱了拱手,便告辞离开。 芷若朝他摆了摆手,眼中秋波流转,分外惑人。 宫梦弼只是笑笑,一只大尾巴在夜色中游动,消失在桃花深处。 待他离开,琼芳才将请柬递给两位妹妹,道:“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可不要轻慢了。” 芷若和佳英看着请柬,字如飞云,似狐似凤,有难得的仙气,也有森然的妖气。 两位小娘也是熟读诗书的,瞧见这字,就有些赞不绝口。 “如此俊美,如此道性,真是良配。”芷若畅想着。 却被佳英敲了敲脑袋:“你这脑子里除了些腌臜物,还有些什么?” 芷若哼了一声,撅起了嘴:“鬼狐一家,也不是不可能。” 琼芳已经重新卧在青石上:“那你去勾引他,看他会不会就范。” 芷若吐了吐舌头:“我才不要,长得这么好看,肯定不是省心的。” “嘻嘻,你也就是生了一张巧嘴,只会说,不会做。”佳英嘲笑道。 芷若恼了,上来要打她。 佳英笑着躲开,一追一逃,绕着青石玩闹起来。 琼芳打了个呵欠,在这宁静的月色中闭目而眠。 美人岭三姐妹、小圣庙的夜叉鬼都是阴物,所以要晚上来送请柬。 宫梦弼染着一身桃花香,往小圣庙去了。 这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不是很亲近阴森鬼气,腐木朽气,却是很钟爱桃花这淡淡清苦的香气,轻易就染了一身。 第二十五章、夜叉与罔象 美人岭已经靠近龙盘山边缘了,但还算深山之中,但小圣庙就截然不同了。 小圣庙已经是在龙盘山和山下乡里相接的地方了,只有几座矮峰陡坡掩映,勉强算是能挡住人迹。 也正因为离人很近,小圣庙的香火十分旺盛。 小圣庙下,就有一座小圣乡。 庙里供奉着小圣,具体是哪位神仙,宫梦弼不得而知,但如今是被夜叉鬼占据了。 小圣庙的来头宫梦弼倒是知道。 大约是几十年前,有年轻道人于山中降服妖魔,被人瞧见,以为天神,便建了这座小圣庙以求庇佑。 那道人来去自如,不知是何方仙人,但总不可能被一座自己都不知道庙宇牵绊。 这座空置的庙宇没有正神坐镇,又香火不断,自然吸引了许多山精鬼怪依附。 最后是这夜叉鬼打赢了一众竞争者,寄宿在这小圣庙中。 而这夜叉鬼显然也是有想法的,他苦于修行艰难,因此非但不害人,反而借着小圣的名义时常显现灵应。 这一来二去,竟也坐稳了。 虽然不敢自称就是小圣,但却在小圣的旁边多添了一个夜叉像。 乡人称之为小圣座下护法夜叉神将。 来祭拜小圣的,没有不顺带祭拜夜叉的。 靠着庙中香火,如今这夜叉鬼竟也入了品级。 又因为不曾害人,所以多年以来,吴宁县不知破了多少邪祀,就连县城外的山王庙都破了,这里的小圣庙都保存得十分完好。 宫梦弼携带着一身桃花香闯进了小圣庙。 这座小庙因为时常有人祭拜,时常修缮,外面看起来风雨侵蚀,但里面却是香火熏出来的沉静气息。 庙里无人伺候,毕竟是在山上,来往不便,因此也没有点蜡烛。 只有一点星月的光透进来,照得小圣像与夜叉像有几分阴森可怕。 “啊嚏!” 一声巨响从夜叉像处传来,真如惊雷一般,吓得宫梦弼一跳。 “夜叉鬼,你吓我一跳。” 那手持钢叉,青面獠牙的夜叉鬼像忽然活了过来。 他揉了揉鼻子,道:“你这狐狸带进来一阵香气,倒是还恶人先告状。” “这香气,你是从美人岭过来的?” 宫梦弼摆了摆尾巴,抖落桃花的清苦香气:“你鼻子倒是灵敏,我才见过美人岭的三姐妹。” 夜叉鬼又打了一个喷嚏:“不要再抖了,我闻不得桃花香。” 宫梦弼便把尾巴藏在衣襟下,道:“抱歉,我不知道这个。” 夜叉鬼道:“无妨,你这狐狸夜半来我这小圣庙做什么?无处可去,想要借宿?” 宫梦弼递上请柬,被夜叉鬼粗壮的胳膊接了过去:“在下宫梦弼,原本是县城的修行,如今略有所成,就在无还峰开辟了洞府,特意来邀请你参加我开府之宴。” 夜叉鬼道:“原来是左近的道友,那我届时一定到。” 宫梦弼道:“那就恭候大驾了。” 夜叉鬼没有回话,而是又坐回神坛,变成泥塑的神像。 恍惚间,宫梦弼似乎听到了打鼾声。 摇了摇头,宫梦弼一阵风似的出了小圣庙,又转道去玉带河。 玉带河一路流淌过群山,最终汇入娥女江。 玉带河这一支发源于龙盘山当中的白头山。 所为白头,是山高积雪,终年难化。 从白头山顺流而下,越是上游,越被强者占据,越是下游,就越是弱了。 到玉带河汇入娥女江那一段,甚至就没有妖怪了——因为娥女江中有大神大妖。 罔象则是占据了赤霞峰至入水口最后一段的水域,在整个玉带河的生态中算是最弱的。 宫梦弼甚至不知道罔象的洞府,陆上的妖怪,也没有知道罔象洞府在何处的。 所以宫梦弼是以香诱之。 说起香,狐狸喜欢使幻术,因为尾腺的关系,成精之后十有八九是能分泌出致幻的体液的。 狐兽分泌的尾腺液气味不好闻,也就是俗称的狐骚味。 但成精之后,能玩的就多了。 只要得法,大多可以从骚狐变成香狐。 也有天生的香狐,乃是罕见的异种。 不过大多数狐妖最后都把尾腺变成了体香。 狐狸弄香也是有些手段在身上的,宫梦弼更是其中高手。 他自己的尾腺也是幻术的一种。 香可通神。 此时引诱罔象,用的就是一枚香丸。 用丝巾包裹着,在玉带河上游的水中洗濯,香气就随着水流一路往下蔓延开来。 不过片刻,水中就显出了动静。 那是个黑色的影子,个头不大,如同小儿。露出一双赤目,看着宫梦弼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只有河水打着旋儿,在他身边截留了香气。 宫梦弼松开丝巾,任由香丸漂了过去,被一只赤色的爪子抓住。 随后,那黑影就化作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大耳赤目,有几分木讷。 他举着香丸道:“狐狸,你香丸掉了。” 宫梦弼道:“这是见面礼。” 罔象不解,脸上有些许困惑。 宫梦弼道:“我叫宫梦弼,如今住在无还峰上,玉带河流经无还峰,你也算是我的邻居。三日后是我开府之宴,请你来参加。” 罔象恍然,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道:“无还峰上个月的水不好,发生了什么事情?” 宫梦弼倒是没有料到罔象还能感应到水质好坏,就如实说了:“赤羽蛇同金蟾打了一架,伤了镜潭,所以流下来水不太好。” 罔象问道:“那金蟾还好吗?” “无还峰流下来的水清净寒冷,我很喜欢。”罔象补充了一句,说完他又犹豫的看了一眼香丸:“只比香丸多喜欢一点点。” 宫梦弼笑了起来:“他很好,我上去劝架了,所以他没有受伤,还同意我在无还峰上居住。” 罔象便笑了起来:“好,那我也去参加你的宴会。” 宫梦弼道:“那就说定了。”宫梦弼给他送上请柬。 罔象将请柬藏在衣服里,又沉入水中,化作一团黑影。 只有两只爪子捧着香丸在水中轻轻盘着,很是喜欢。 宫梦弼倒是不期金蟾竟然能有一个素未谋面的朋友。 这样的神交已久,也十分神奇了。 就是不知道金蟾知道罔象这样欣赏他,又会是什么表情了。 第二十六章、师兄与娃娃脸 上弦月。 有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站在小圣庙不远处。 年长的那个十分英挺魁梧,背负剑匣,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样子,看起来分外严肃。 年少的长着娃娃脸,头戴玉冠,捏着腰上的玉佩把玩着。 “师兄,这庙里没有正神,只有一个夜叉鬼看守,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年少的娃娃脸不解道。 年长的师兄道:“你可知庙里供奉着谁?” 娃娃脸歪着头:“是谁?” “是师父。”师兄叹了一口气,“当年师父往吴宁访友,在此遇到妖怪袭人,就顺手打杀了两个妖怪。谁知道归来的时候,就发现这里建了一座小圣庙,供奉着师父本尊。” 娃娃脸惊讶道:“居然是师父,那为何不令乡民改建,供奉其他神仙呢?” 那师兄道:“那可就是一桩麻烦事了。本意只是打死两个害人的妖怪,结果还要人前显圣,推倒自己的神像,还要帮忙请来其他神仙坐镇,岂不是本末倒置,越陷越深?” 娃娃脸才醒悟过来。 师兄见他明白过来,才继续道:“所以师父就直接走了,再来的时候,就发现这里被一个夜叉鬼占据了。” 娃娃脸道:“那为何不除了这窃取香火的妖怪呢?” 师兄苦笑道:“那夜叉鬼并不冒认自己就是小圣,而是说受小圣感化,在此护法降魔。他又兢兢业业,维持庙宇灵应,不使香火衰败。有山民误入龙盘深处,他也化身指路,有山精野怪伤人,他也上前阻止。” 娃娃脸顿时就明白了这难办之处了。 如今这小圣庙是靠着夜叉鬼行善显灵,维持香火。但夜叉鬼也不窃据小圣的香火,只是借着小圣的名头分润一部分罢了。 那师兄道:“师父是万事不管,但我们做弟子的,却不能不看顾着。这小圣庙我已经是第三次来了,这次带你认认路,下次就得你来了。” 娃娃脸便请教道:“我们要做什么呢?” 师兄道:“我们做徒弟的,不能坏了这庙宇,捣毁师父的神像。这夜叉鬼虽是冒着师父名,但却是行善积德,也不能杀。所以隔些年来看一看,若是这夜叉鬼不为恶,那就无需管他。若是借着师父名头为恶,那就要及时铲除。” 娃娃脸受教,道:“那以后就交给我吧。” 正自谈论间,忽地,便见夜叉鬼自小圣庙中钻出,拿着钢叉,挺立在月光之下,十分威武。 那夜叉鬼趁着月色往龙盘山中行去。 那师兄弟二人便生出几分疑惑。 师兄道:“走,我们跟上去瞧瞧。” 这二人便远远跟着夜叉鬼,一直往龙盘山深处而去,直到无还峰山下。 夜叉鬼已然上山而去,那山峰之中,古木林间,似有盈盈月华放着毫光。 这娃娃脸正待说话,忽地被师兄捂住嘴。 只见不远处的玉带河中,一个黑影化作少年,提着网兜慢悠悠地朝山上走去,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师兄,这里莫不是魔窟不成,怎么这样多的妖怪。” 师兄脸色凝重:“我们得去探个究竟,若是妖魔作乱,还得设法降服。” 娃娃脸道:“师兄,你应付得来吗?” 师兄摸了摸身后的剑匣:“怎么应付不来。” “那就好。”娃娃脸吞了一口唾沫:“我们一定要上去吗?” 师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废话了,拿出来吧。” 娃娃脸方从袖子里翻出一枚宝珠。 宝珠受着月光,便浮现一层雾气,竟有五光十色,绚烂如云霞。 娃娃脸吹了一口气,这雾气便笼罩着他们师兄弟,接着,他们师兄弟便化作一高一矮两个妖怪。 高大的是山魈,凶恶丑陋,背负着一根大棍子。 矮小的是狐狸,尖尖脸细细眼,灵动得厉害。 娃娃脸变的狐狸小声道:“还好有蜃气珠,不然就只能用隐身符了。” 山魈已经一言不发往山上去了。 狐狸连忙跟上去:“师兄等等我,你别离我太远了。” 这山中的妖气鬼气聚在一起,实在显眼的很,哪怕没有来过,这师兄弟二人也看得出来这些妖怪在哪里了。 他们钻入古木,很快就找到了妖怪聚集的“魔窟”。 林中灯光映照着,一个个气死风灯挂在树枝上、屋檐下,将一座楼阁照得灯火通明。 那灯火清幽幽的,如同鬼火。 而楼阁则沐浴在上弦月中,有一种毫光满溢化为流萤的美感。 楼阁外一片开阔,没有挡住月光的古木,只有矮小的灌木,苍翠的青苔和蕨类。 一个个小狐狸正准备宴席。 以蓝布铺地,陈设酒席,放上鸡鸭鱼肉、果蔬山珍、美酒香炉。 施婆婆挥着小狐狸设好酒席,席上的吃食都是宫梦弼托沈山购置的。 此刻宫梦弼正亲自以细炭入炉,隔着玉璧放上香丸,烘出十分沁人心脾的香气。 夜叉鬼和罔象围拢在他身边,看着小小的石炉中散发着曼妙的香气,感到十分惊奇。 夜叉鬼在怀里掏了掏,将一道香火捏成的雾丸递给宫梦弼,道:“祝贺你仙府落成。” 宫梦弼笑着收下,道:“先入座吧,很快就开席了。” 罔象把网兜送到宫梦弼面前:“礼物。” 宫梦弼接过一看,竟然是一袋珍珠,浑圆莹润,质量上乘,不由得笑了起来:“我很喜欢。等晚一点金蟾来了我介绍你同他认识。” 罔象欣喜的点了点头,有些羞怯的样子。 雀仙早就来了,此刻也化作一个穿着锦衣的小孩,拉着罔象一起坐在席上。 宫梦弼焚了香,就坐到主位上,向一旁的施婆婆道谢:“倒是麻烦您带着小辈来帮我了。” 小胖狐就窝在施婆婆脚边,看着垫子上的肥鸡流口水。 施婆婆道:“这有什么麻烦的,都是本家。” 林子里,蜃气珠遮掩的师兄弟二人看着眼前的景象又是惊讶又是忧虑。 山魈师兄看着施婆婆,悄声道:“看到那个老太太了吗,是八品狐妖。” 狐狸师弟着急道:“那不是和师兄同为一品,这可怎么办?” 山魈师兄道:“八品而已,不足为虑。你保护好自己就可以。” 狐狸师弟忧心忡忡:“怎么办,要直接杀进去吗?” 山魈师兄敲了敲他的脑袋:“瞎说什么?当然是混进去打探打探,不要误造杀孽。” 第二十七章、呆瓜小齐 这师兄弟正准备现身去讨杯酒喝,却忽然听到银铃一般的说笑声由远及近。 三个倩影在林中若隐若现,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影。 “人味!”夜叉鬼忽然叫了一声,朝林中看去。 美人岭的三姐妹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带着一阵香风,叫夜叉鬼连打了几个喷嚏。 宫梦弼叫夜叉鬼换了个座,换到上风口才好了。 几个妖怪直勾勾地盯着美人岭三姐妹,三姐妹无奈让开身子,从她们身后钻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丝绸的衣衫,戴着金丝编制的发冠,看起来十分娇贵。 但这少年眼睛里却是木的,见不到神光,分明是俊秀的小公子,却长着一双瞎子一样的眼睛。 “狐狸!” 那少年一见宫梦弼,便叫了一声,举着手朝宫梦弼扑了过去。 琼芳实在看不下去,袖子一卷,便有一条紫色的绸带飞出,把这少年的嘴捂住,腰缠住,吊在一边的树枝上。 宫梦弼无奈摇了摇头:“琼芳姑娘,你这可是给我送了个大礼呀。只是这傻小子吃不得玩不得,到叫我有些棘手了。” 远处,那狐狸师弟惊了一下,没有听清楚他们说什么,所以摇了摇山魈师兄:“他们不会是要把人吊起来吃掉吧?” 山魈师兄也听不真切,但瞧着这里虽然妖气混着鬼气,但却别有一番仙气,倒不太像是食人的妖魔。 “走,我们直接过去。” 山魈师兄领着狐狸师弟直接露了面,朝受月楼走来。 “咦?”宫梦弼和施婆婆都有些疑惑。 宫梦弼问道:“二位从何而来?怎么到了我这?” 山魈师兄和狐狸师弟与宫梦弼面对面才心里一跳,面前这狐妖容貌昳丽,一双碧眼似乎是不见底的深渊,能把人魂魄都吸进去。 背后一条柔顺的赤色尾巴流淌着银辉,似乎是明月所钟。 狐狸师弟有些害怕,往山魈师兄背后缩了缩。 山魈师兄毕竟有八品修行,并没有被宫梦弼惑住心神,作揖道:“我是外地来的山怪,因为家里被一伙强人占了,不得不来龙盘山碰碰运气。这是我的小弟灰狐狸。” 山魈把狐狸师弟的脖颈捏住抓出来放在身前,这尖尖脸的灰狐狸便作了作揖:“我们在山下瞧见了各位前辈往山上来,便也跟了上来,不想是前辈在设宴,打搅了。” 宫梦弼的碧眼里闪烁着一丝似笑非笑,旋即隐没在瞳孔中。 他邀请道:“既然来了,便是有缘,请一起入座喝一杯吧。” 他那脚尖踢了踢流口水的小胖狐:“去,再铺一张席。” 小胖狐艰难把目光从烧鸡身上收回来,一溜烟去帮山魈和灰狐狸安置席位。 安置好了,又跑过来,摇着宫梦弼的腿:“能不能吃了,能不能吃了?” 施婆婆把它抱在怀里,弹了弹他的脑瓜壳。 宫梦弼还没有忘记正事,对着美人岭的三位姐妹问道:“三位姑娘,这傻小子是什么来路?” 被吊在树上的傻小子摇摆得像一条蠕虫,但也不知道怕,反而好似乐在其中。 琼芳只觉得头痛,只好由芷若代为解释:“白日里有一伙人来美人岭赏桃花,带着这呆瓜在桃林里乱走,临走的时候却把他一个人丢在山里。” “我们姐妹晚上出来的时候,这呆瓜正趴在树下睡觉,睡醒了就跟着叫姐姐,叫饿,我们也没有办法。把他一个人留在美人岭恐被狼叼走,就只好带到这来请大家想想法子。再不济先喂他一口饭吃,免得饿死在我那。” 众所周知,鬼是不吃饭的,所以美人岭没什么能吃的。 夜叉鬼“哼”了一声:“交给我吧,我明日把他扔到山下的乡里,总不能叫他留在这里。” 宫梦弼招了招手,那呆瓜就从树上落下来,一个没站稳,躺倒在地上。 宫梦弼看他在地上拱来拱去,更像个虫子了。 琼芳收回绸带,那呆瓜终于解脱了束缚,在地上瘫成大字:“饿了,小齐饿了。” 宫梦弼在小胖狐心痛的目光里拿走了一盘烧鸡,放到那傻小子的面前:“饿了就吃吧。” 呆瓜翻了身站了起来,捧着盘子跟在宫梦弼后面,看着他的尾巴眼珠子都不转一下。 宫梦弼把他按在自己身边的座上,看着他斯斯文文地吃鸡,仔细观察着他,轻易就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这呆瓜丢了一魂一魄,神志不清,如同幼儿。”宫梦弼道:“看着穿着举止,家中也不会贫穷。如芷若姑娘所言,那就是被人故意遗弃的。” 夜叉鬼道:“那就不好办了,自己不能生活,丢进人堆里也是要死的。” 这时节,多的是人连自己都喂不饱,更不提养一个傻子了。连他自己的亲人都不要他,别人如何能要他? 宫梦弼道:“我来想想办法,再不济总能给他求一条活路。” 呆瓜小齐吃得香,也没有闹腾。 宫梦弼便准备开宴,忽地朝林子里叫道:“金蟾,别看了,都在等你呢。” 金蟾气恼被他叫破行藏,但还是气鼓鼓的走了过来。 他瞪了宫梦弼一眼,道:“你到无还峰才一个月,就开始大肆宴饮,我倒要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宫梦弼已经摸准了金蟾的路数。 他给金蟾送请柬,金蟾理都不理,他就把请柬放在镜潭边上了。 但周围同道都来赴宴,就他不来,岂不是在众人心中落了个坏名声? 因此金蟾一定是要来的,便是来看看宫梦弼是不是要谋害他,也是要来的。 宫梦弼不跟他犟这个,笑了一声,举起酒杯:“今日是我受月楼开府之宴,我初来乍到,往后还需各位同道多多关照。” “请了。” 宫梦弼饮尽一杯酒,在座的各位妖鬼、变成妖怪的修士、呆瓜小齐,乃至小胖狐都举起酒杯,同宫梦弼共饮。 金蟾本来不想喝,但雀仙在一边戳他的屁股,罔象红玉一样的眼睛看着他,他就勉强端起酒杯,也浅饮了一杯。 这杯中酒是月露,寒则寒矣,却是凝神聚气的宝贝。宫梦弼开府之宴,也舍得下本,放的月露着实是足量的。 就瞧着场中人鬼都激灵灵打了个哆嗦,然后彼此相视一笑,气氛就热络了起来。 第二十八章、弄法 呆瓜小齐好像又得到了好玩的东西,捧着酒杯轻轻抿着,每抿一口酒凉得一个哆嗦,他却乐此不疲。 他好像对什么都有旺盛的好奇心,也不害怕。 小胖狐则是专心对付起眼前的烧鸡酱鸭,吃得爪子上、嘴上都是油亮亮的。 众人或吃或喝,又闲聊起修行日常。 施婆婆一直都笑眯眯的,对这样热闹的景象很是满意。 其实清修是一件苦事,摒弃了世俗的享乐,专心于道气的磨炼。 能够经受住寂寞,就是很了不得的人。 美人岭的三姐妹不能吃肉,只嗅一嗅香气。 小胖狐见她们不吃,就偷偷跑过去揪了一个鸡腿放在嘴里。 一口咬下去,便只觉得吃到了香灰、泥土,嚼起来似乎是肉,但吃在嘴里,却都是沉腐的气息。 小胖狐连忙呸呸呸吐了出来,一声干呕,差点连吃进去的肉都呕出来。 芷若毫不犹豫大笑出来,笑得香肩耸立,如同桃花乱颤。 佳英揪着小胖狐的脖子,给它喂了一口酒漱口,取笑道:“还敢来偷吃吗?” 小胖狐打了个寒战,连滚带爬地缩在施婆婆身后,羞得不敢见人。 施婆婆敲了敲小胖狐的脑袋:“贪吃鬼,迟早要吃大苦头。” “这三位道友是阴体,你怎么敢去偷吃?” 小胖狐这才知道,原来鬼魂吃过的东西是这个味道。 原来坟地里的祭品真的不能偷吃。 这倒是一个小插曲了。 只是吃吃喝喝,未免有些无聊。 芷若提议道:“左近道友也难得聚一聚,不如来玩个游戏吧。” 雀仙来了精神:“什么游戏?” 芷若沉吟道:“行酒令如何?” 雀仙立刻摇了摇头:“我不识字的,哪里会什么行酒令?” “那投壶如何?”芷若又提议道。 雀仙道:“那你就是把壶放在受月楼楼顶我也百发百中哩。” 佳英捂嘴偷笑:“二姐,你那都是深闺之中打发时间的玩意,如今就不太适用了。” 芷若转过这个弯,一时间竟不知是哭是笑,心中难免生出物是人非的感慨。 佳英察觉到她的情绪低落,连忙道:“我看不如就掣签弄法吧,抽到谁谁就来弄个法术,不求什么大动静,但是要好看、好玩。” 芷若向来是喜欢玩乐的,被佳英带过思绪,笑道:“这个法子好,玩不玩?” 宴饮道酣畅处,有什么不好的? 宫梦弼道:“好,我来做签壶。” 他折了松枝为壶,从雀仙送的几株翠竹上摘下叶片作签,在签上做好标记。 “签壶做好了,谁来抽?” 芷若就自告奋勇先来抽,自签筒中抽出一枚竹叶,笑道:“我抽中了夜叉鬼!” 夜叉鬼正两个手指捏着酒杯喝酒,以他的体格来说,这些酒杯餐盘就显得有些小巧了。 听到芷若说话,他站起来看了一眼,见确实是他,也不含糊,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提着钢叉跳到场中。 他这样大的身躯,落地之时却仿佛鹅毛一般,没有溅起半点尘埃。 “小圣庙夜叉鬼,自名向谦,献丑了。” 夜叉鬼会的法术不多,具有观赏性的更是一个也无,便献上一段剑舞,因为持着钢叉,或许称之为钢叉舞也很合适。 这样庞大的身躯,庞大的气力,挥舞着一柄寒光凛冽的钢叉,本该是横扫一切,如同飓风。 但在向谦的手中,却好似不是一柄杀人的利器,而是一朵盛开的花。 他的力气大,速度快,钢叉如同飞花一般乱舞。 但他的动作轻,转折柔,动静之间,颇有金刚曼舞的妙像。 那山魈师兄只见夜叉鬼动作似缓实急,刚柔并济,是力与美兼具的高深武艺。 不由得连连赞叹,看得狐狸师弟心中颇为不安:“师兄,这夜叉鬼看起来很厉害。” 山魈师兄悄声道:“这等武艺,若是在人间,也是个大大的高手了。” 事实上只论武艺,便是在仙人、妖怪当中,向谦也是一等一的好手了。 一舞毕,向谦又跃回席上。 宫梦弼端起酒杯:“好舞,好武!向道友,请了。” 不仅仅是宫梦弼,这样的武艺,见得场中人人心折,纷纷前来敬酒、夸赞。 向谦伸出大手挠了挠头,有些无措。 宫梦弼看出他的不自在,将签筒递到夜叉鬼面前,道:“向谦,来抽一个。” 向谦便伸出两根粗粗的指头捏住一枚竹叶,提出来一看:“是雀仙。” 雀仙站起身来,张开双臂,化为翅膀飞了起来,落在场中,翅膀又变回双臂:“我在竹岭,是雀鸟成精,自名文修。” 文修穿着青袍,外罩锦衣,有几分天真可爱。他抖抖身子,就从袖袍里抖落数十根细长的羽毛,好似羽毛,又好似竹叶,化作一只只或翠或蓝、或红或白的鸟雀。 拖着长长的尾羽,五光十色的飞鸟鸣叫着,盘绕着众人飞了一圈,最后又飞回到文修的袍子里,不知道被他藏在了何处。 “好!”宫梦弼叫了声好,给文修捧场。 文修有些害羞,伸手从宫梦弼的签筒中抽来一枚竹叶:“是山魈。” 文修将竹叶递给山魈看,果见竹叶上浅浅纹着山魈的形象。 灰狐狸师弟嘴里念叨着:“要死了要死了,要被发现了。” 平时以蜃气珠遮掩还能从外表骗过,可一旦要弄法,那就不是蜃气珠能遮得住的了。 妖怪的气息和人的气息是不太一样的,一动手就要被戳破幻象。 山魈师兄还算镇定,背这木棒走到场中,道:“我是……” 他略一停顿,还是说出了名字:“在下蒙化,不善法术,谨以此作剑舞。” 灰狐狸心道:“他怎么把真名说出来了。” 又松了一口气:“剑舞,还好不是法术。” 山魈摘下背上的木棍,这本是一个剑匣,颇有些分量。 山魈舞动木棍,是蒙化舞动剑匣。 剑匣虽重,但其中的剑通灵,拿在手中,便称心如意。 木棍在山魈手中举重若轻,棍影如同游龙,来势如风,去势如电。 蒙化师兄是剑术高手,即便是剑匣,在他手中也如同翩然舞动的龙影,能看到其中飞龙潜藏、起势、神游的影子。 灰狐狸看得入神,一双小手都要拍烂了。 他只知道师兄是剑仙,剑匣中孕养着一柄通灵仙剑,杀人只需飞剑一出,便可百里之外取人首级。 但从来不知道师兄原来武艺也不低,仅仅是以匣为剑,便有极其高妙的手段。 宫梦弼更是目中异彩连连,舞的是手中剑匣,也是心头剑法。 宫梦弼只略窥其中如同神龙的恢弘气象,就明了蒙化绝非寻常修行人。 第二十九章、且饮且歌 蒙化的剑舞尚不及夜叉鬼作金刚舞美妙。 夜叉鬼的舞,是高深的武艺带来的行云流水和刚柔并济。 但蒙化的剑舞却又远比夜叉鬼更加有威势。 他的棍影如同飞龙一般,神出鬼没,有可怕的气象随身。 场中诸妖、鬼甚至看到了一条凶恶的黑龙缠绕着这高大丑陋的山魈,随着棍影张牙舞爪。 一时间,几个道行不高的小狐狸都吓得躲了起来。 蒙化最后收势,那黑龙咆哮一声,又化作漆黑的木棍落在他的背后。 “好!”灰狐狸欢快的鼓着掌。 宫梦弼也笑道:“好剑法,如同龙游太虚。” “蒙道友,你来抽下一个吧。” 蒙化走上前去,凶恶的山魈同容貌昳丽的狐仙对面而立,那狐狸的碧眼中如渊似海。 蒙化心中凛然,不动声色的抽出一枚竹叶。 竹叶上是灰狐狸的模样。 蒙化看向宫梦弼,宫梦弼只含笑与他对视着,蒙化便移开了眼睛:“抽到了我兄弟。” 众人的目光看向灰狐狸。 被这些妖怪、鬼物盯上,灰狐狸心里一激灵,勉强道:“小弟修行尚浅,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法术,见笑了,见笑了。” 宫梦弼笑了一声,颇有些意味深长。 但他却没有揪住此事不放,反而任由灰狐狸蒙混过去,道:“那就自罚一杯吧。” 灰狐狸心中松了一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清冽的月露混着黄酒的微香,才下肚,便觉浑身清凉。 灰狐狸打了个摆子,却觉得神清气爽:“抱歉了。” 宫梦弼将签筒继续往前递,道:“那请蒙道友再抽一个。” 蒙化见灰狐狸蒙混过关,便再次伸手自签筒中抽出来一个竹叶:“咦……你还在签筒中放了这傻子的签?” 宫梦弼道:“列席为客,怎么能不带他玩?” 蒙化看向呆瓜小齐,小齐就知道是在说他,连忙着急道:“为什么不带我玩?” 宫梦弼笑道:“正是要带你玩,现在到你啦。” 小齐拍着手掌道:“好,好。怎么玩?” 宫梦弼道:“你会什么?” 小齐道:“我会唱歌!” 宫梦弼就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小齐站了起来,走了几步,便好似变了一个人。 目光沉静,身姿挺拔,玉面俊秀,倒好似一个小郎君。 这人若不是傻子,其实是本该如此姿态。 呆瓜不呆了,就开口唱到:“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 是山鬼歌,祭祀山鬼的神乐、巫谣。 倒是没有比这个更应时应景的了。 少年人声音清脆,泠然动听。 一曲唱完,小齐又从小郎君变成了大呆瓜,只是神色恹恹,眼中含泪。 芷若通晓音律,不由对这呆瓜大为改观,把他拉到姐妹中间坐下,细细询问了起来。 宫梦弼又从签筒中抽出来一枚竹叶:“是金蟾。” 金蟾猛地站起,正要把杯子甩在宫梦弼的脚下,高呼“我才不玩!” 但他一站起来,就听到身边“啪啪啪”地鼓掌声。 罔象这个穿着黑衣,长得也黑黢黢,只有一双眼睛红玉一般的小朋友期盼地看着金蟾,为他抚掌鼓舞。 金蟾一低头,看这黑小子还没有自己的腰高,举起来的酒杯又慢慢收了回去。 雀仙在一边吹风道:“罔象,金蟾可厉害了,能引动天上的月光,把深潭都冰封起来。” 罔象更加期待,望着金蟾,希望他能施展神通。 金蟾暗道:“看在小孩子的面上。” “无还峰镜潭,元曜,弄区区小术,以此为娱。” 金蟾将酒杯倾倒,杯中是月露,本就凝聚着月华。 此时倒出,便仿佛倾泻出一缕月光,悬于空中,如同水银、如同雾露。 一杯月露如同银纱一般当空飞舞,凝而不散,随风飘摇。 月光落在月露上,好似每一粒水珠都泛着月光。 一时间分不清空中飘荡的是雾气,是月光,还是飞雪。 这一杯月露飞上天去,好似能把天空都遮住。 此时美景,让人心折。 罔象看得眸中发亮,他看向金蟾,反倒把金蟾看得有些不自在了。 金蟾将酒杯一旋,这雾露如同归巢一般,在杯中又汇聚成一杯酒。 宫梦弼赞道:“好法术。” 金蟾此时倒也不同他呛声,一言不发地从宫梦弼手中的签筒中抽出一枚竹叶,递给身边的罔象,道:“该你了。” 罔象就慢吞吞站了出来,道:“玉带河浮罗,献丑了。” 罔象合十双手,在胸前顿住,而后闭上眼睛。 似有无形的波浪从以他为中心翻涌,而后所有人的酒杯都开始颤动。 杯中酒水化作一条条摇头摆尾的小鱼跃在空中,尾鳍摆动,就在空中游弋了起来。 小胖狐“哇”了一声,跳起来咬住一条小鱼,一口吞下,然后被寒意激得一个哆嗦。 倒也不是鱼味,还是月露酒的味道。 鱼在空中游来游去,就颇有玄奇和闲趣。 罔象松开手,这些鱼儿又化作酒水,落进了酒杯中。 宫梦弼夸奖道:“浮罗质慧其中,有一双妙手。” 罔象便笑了起来。 签筒中只剩下两枚竹叶,便不需罔象再抽了。 宫梦弼将两枚竹叶取出来,一枚是三姐妹的,一枚是宫梦弼自己的。 施婆婆德高望重,倒不好叫她弄法作玩。 宫梦弼笑问道:“三位姑娘,是你们先,还是我先?” 琼芳坐直了身体,道:“你是主人,还是让我们先来吧。” 姐妹三人向来一起行动,若是投壶倒是可以各玩各的,如今弄法,却是三个人一起才好。 琼芳拿起筷子,在面前的酒杯、酒壶、瓷碗、瓷碟上敲了一阵,听过音色,便道:“来。” 琼芳敲箸为乐,芷若和而歌,佳英和而舞。 三姐妹都是倩鬼,乐也撩人、歌也撩人、舞也撩人。 紫衣、粉丝、黄衣交错,绸带携着香风乱舞,玉手摆弄桃花飞散。 佳人天成媚态,此刻,就有一种青坟荒冢的凄清姿态。 鲜活的佳人与幽深的鬼气相交错,却也是一种别样的美丽。 宫梦弼也不等她们表演完,托起面前一个小香炉,轻轻吹起一口气。 香气随风飘逸,而后眼前的古木幽深就不见了。 是琉璃瓦,白玉宫。虚空澈亮,桂子飘香。 不在无还峰,身在月宫中。 琼芳、芷若、佳英轻易就融入了宫梦弼的幻境,好似月中女娥。 那阴森鬼气也化作月中寒气,风来风往,吹得千花万花都散去,独留这三仙子鼓乐歌舞,在夜色中缥缥缈缈,叫人心旌动摇。 第三十章、隐龙 美人岭的三姐妹弄的是法,也是才情。 所有人都看得目不转睛的时候,山魈师兄蒙化和灰狐狸师弟之间,却好似突然多了一个人。 一开始两人还一无所觉,等到多出来的那个人自斟自酌的时候,才猛然发现,主位上的那个狐仙不知何时坐在了两人中间。 蓬松的大尾巴绕在身前,狐仙昳丽又慑人的脸带着些许妖气,他朝灰狐狸师弟看了一眼,碧绿的眼眸似乎泛着幽幽的冷光。 灰狐狸吓得打翻了酒杯,歪倒在一边,连滚带爬躲到一边。 等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只好小心翼翼又坐回去。 “宫道友怎么坐到这里来了?”灰狐狸师弟小心翼翼的问道。 宫梦弼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反而说道:“我在无还峰开辟洞府,原本只是宴请比邻道友,却不想二位远方来客,让我蓬荜生辉。” 山魈浑身黑毛、面容丑陋,形似猿猴,利爪大足。 但宫梦弼只是看着他,好似不觉得丑陋,但更像是窥破了伪装。 “二位仙友法驾光临,我不胜欢喜,便想着与二位多聊聊。” 灰狐狸心中一悸,强笑道:“我们不过是被人赶出家门的小妖……” 宫梦弼转过头看向他,他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蒙化叹了一口气,知道已经被宫梦弼窥破了的伪装,道:“我二人并没有恶意,只是机缘巧合,见妖鬼聚集,便想探个究竟。” 宫梦弼理解。 世道如此,历来弱肉强食。普通人掌握了武力就可以鱼肉乡里,而比普通人更厉害的妖怪,也倾向于鱼肉众生。 有些正义感的修行人看到妖怪聚集是难免要生出警惕的。 宫梦弼就笑着问道:“那探的如何了?” 蒙化看了看席上坐着的大块头、小不了,场中歌舞娱志的女鬼,道:“是少有的太平乡。” 宫梦弼看着,眼中露着柔和的光:“初来之时,我也很意外。但见了施婆婆之后,我又觉得是情理之中了。” 宫梦弼看向笑眯眯的施婆婆,施婆婆似有所觉,朝他看了回来,报以微笑。 蒙化也看见了那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道:“施婆婆一定是大德之人。” 大德,不一定谈得上。 只是施婆婆自己立在此处,就渐渐吸引了一批质性相近的人罢了。 龙盘山的东隅,几乎没有设么争斗,也没有什么恶妖恶鬼。 施婆婆德高望众,不仅仅是因为她有八品的修行,精通卜算之法。 而是因为这些妖精鬼怪,或多或少都受过施婆婆一点恩惠。 宫梦弼没有评价蒙化所说的大德,因为施婆婆并不是那种为天下开太平的伟大志向的人,她只是在入云峰出云洞清修,提携提携后辈,也思念着故人。 宫梦弼自报家门:“在下宫梦弼,泰山娘娘座下天狐院弟子,不知二位仙友来自何处?” 自报家门的好处立刻就显现出来了。 那灰狐狸惊讶道:“原来是天狐院的狐仙,早知如此,我就不用这么担忧了。” 这就是有根底的好处,天狐院固然只是一些狐狸,但有泰山娘娘的灵应在,就可以背书,可以被信任。 蒙化道:“我叫蒙化,这是我师弟温孟纯。” “我二人师从火龙真人,乃隐龙派弟子。” “隐龙派。”宫梦弼口中咀嚼着,想起天狐院中学法时博士曾言,隐龙派人丁不旺,但乃是得了天府授法的正道,源于文始真人道统。 宫梦弼笑道:“如此说来,难怪蒙道兄的剑舞中有飞龙之相,原来这就是太上化龙的妙法。” 蒙化不意这狐仙竟有这样的见识,能说出隐龙派的道法。 所谓大道如龙,隐龙派所修,便是太上化龙之法。 这就有的聊了。 蒙化谦然道:“我不过会一点剑术,太上化龙,我还差得远呢。” 蒙化自幼随火龙真人走南闯北,降妖伏魔,见多识广。 从他的话语中,宫梦弼获得了很多信息。 比如皇帝年纪大了,生了长生欲念,参禅问道,在上京建起了弘法楼,供奉佛道修士,意图修行长生。 比如火龙真人此刻在镇山同元明先生于禹井炼丹,借助井中孽龙熬炼一味奇药。 宫梦弼很少有了解这些信息的渠道,因此觉得很有意思。 蒙化也觉得很有意思。 他见过不少妖怪,哪怕是异类成仙,都没有宫梦弼这样说话这么有意思的。 温孟纯在一边听着,竟也生出:“这狐仙真是不凡的念头。” 美人岭的三位姐妹歌舞很快止歇,但让温孟纯和蒙化感到意外的是,竟还有一个宫梦弼坐在主位上,主持者这一场夜宴。 如果主位上真身,那面前的是什么? 如果面前的是真身,那主位上的竟无人发觉不对劲。 温孟纯吞了一口唾沫:“好高明的幻术。” 温孟纯无力分辨哪个是真身,就连蒙化也没有看出来。 甚至没有人发现他们中间多了一个狐仙。 场中的观众为美人岭三姐妹的表演欢呼,躲在后面的小狐狸也十分喜欢。 佳英十分大方的接受了赞叹,又道:“虽然宫道友以幻术相称,但如今你是主位,怎可以我们为主?不知宫道友可还有什么妙法吗?” 宫梦弼道:“妙法谈不上,只是还有一个祭月的把戏。” 宫梦弼转过头来,张开双臂,法力如同烟霞一般落在受月楼上。 受月楼上铭刻的狐文一时间都亮了起来,一只只又白色烟气构成的狐狸虚影在受月楼上隐现。 太阴幻神符在宫梦弼灵台亮起,宫梦弼面向上弦之月,双手并拢,合成法印,俯首拜倒。 月华如瀑,倾泻着无穷的光辉。 众人眼中,只见明月落下,如轮如珠,大放光明。 雀仙文修激动地跳了起来:“狐祭月,是狐祭月!” 就连金蟾也无法抑制地看向那巨大的月亮,仿佛已经化身其间。 蒙化与温孟纯瞪大了双眼,为此心神动摇。 是月中狐,是月中仙。 这场夜宴,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是人是妖是鬼,都为此神倾。 第三十一章、铜宫 一场欢宴,终是离别。 施婆婆见不得这样曲终人散,人走茶凉的景象,反而是最先离开的。 小胖狐亦步亦趋的跟在施婆婆身后,在小胖狐后面,又跟着一个个小狐狸,只是法力低微,还不成气象。 狐狸列队离去,夜叉鬼随后告辞。 夜叉鬼素来睡得早,如今天都快亮了,已经打破了他规律的作息。因此他走得很快,踏风踏叶,迅疾如电,转瞬就看不见了。 美人岭的三姐妹拎着已经困得睁不开的呆瓜过来,叹息道:“我们连蒙带猜,也算是问了个大概。” 呆瓜小齐是被养在乡下,由乳娘教养的。那山鬼歌也是乳娘带他的时候教他唱的。 去岁呆瓜的父亲去世,兄长继承了家业,便缩减了他的开支。 乳娘想给他弄点好的也不容易,身子本就不好,上个月染了风寒也去了,就没有能贴心照顾他的了。 直到昨日,呆瓜才被兄长和嫂嫂收拾干净,换上新衣服,带出来赏花。 赏花的时候一起来,走得时候却把这呆瓜落下。 宫梦弼听着三姐妹一言一语将事情推测个大概,又见她们为难,道:“先寄养在我这里吧,我看看能不能把他魂魄召回来,若是召不回来,也给他安排个去处。” 宫梦弼是有地方安置这呆瓜的,山上不好养人,送去沈家倒是个法子。 把他留下,是因为这离魂症着实有趣且蹊跷。 宫梦弼喜欢麻烦事,往往麻烦事代表着更深的缘分。 从祈愿树的响应来看,这一次当不会空手而归。 天色将明,三姐妹是无法久留,也化作香烟一缕,往美人岭去了。 剩下金蟾自然是对他不假辞色。 罔象看了一眼金蟾,又看了一眼宫梦弼。 宫梦弼对他眨了眨眼,又对雀仙眨了眨眼。 雀仙便拉着罔象的手跟在金蟾身后,“元曜,走走走,去你的镜潭玩呀。” 金蟾狐疑地看着雀仙:“你怎么忽然想去我那玩?” 文修举起罔象的手:“浮罗喜欢水,作为新朋友,你不该带我们一起去吗?” 金蟾冷笑道:“谁是你朋友,你跟那狐狸是一伙的。” 罔象顿时失落的低下头,整个人都要缩成一团。 文修不满道:“我好歹还帮过你,怎么就不是朋友。” 金蟾朝前走去,不耐烦道:“你长了翅膀,你硬要来我还能挡着你不成?” “略略略,”文修无声的对着金蟾的背影吐舌头,然后笑嘻嘻拉着罔象的手跟了上去。 最后剩下的,就只有已经睡死的呆瓜和蒙化、温孟纯师兄弟了。 宫梦弼已经借着幻术同他们聊了大半夜,两人走上前来,身边的狐仙才消失不见,只留下主位上的宫梦弼。 宫梦弼邀请道:“二位仙友,我恨未能与你们早相逢,不如在我这多住几日,也好让尽一尽地主之谊?” 蒙化婉拒道:“师命在身,不能久留,来日相会我们再聚。” 温孟纯看了蒙化一眼,又收回目光。 宫梦弼笑了一声,虽然很想同他们结良缘,但这样场景下,做得越多反而越叫人警惕了。 也不强留,只作可惜:“来日再会,便是你请我喝酒了。” “好!”蒙化答应了。 宫梦弼又道:“既然如此,能否露出真容,来日也好相认。” 蒙化看向温孟纯,温孟纯便将蜃气珠取出,笼罩着二人的蜃气归于宝珠,露出这高大威猛的师兄和娃娃脸的师弟。 宫梦弼仔仔细细看着,道:“我记着了。” 他送两人出了古林,道:“再会了。” 山风猎猎,两人的影子很快就消失在草木之中。 离开了无还峰,温孟纯才笑道:“师兄,原来你也会说谎啊。” 蒙化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何时说过我不会说谎吗?” 温孟纯问道:“那个狐仙是有什么不对劲吗?” 蒙化呼出一口气:“不知道,所以敬而远之。” 面对自己不了解的人,这是个有效的应对方法。 宫梦弼倒是很能理解蒙化心中的忌惮,所以轻易就放他走了。 结缘修行是个很玄乎的事情,强求不得。而宫梦弼是个海王,也不在意两条暂时脱钩的鱼。 受月楼恢复了静谧。 宫梦弼甚至有闲情爬上楼顶欣赏日出,看着火红的太阳跃出云海,那是怒放喷薄的生命力。 呆瓜小齐睡得很死。 宫梦弼拎着他的衣服,把他拽上了顶楼,在泰山娘娘神牌下做法。 呆瓜缺少了一魂一魄,脑子里缺根弦,心智如同幼童。 他保有了孩童的天真好奇,这是乳娘用耐心和爱呵护出来的。 宫梦弼封上门窗,燃香为助,将整个受月楼封闭成静室。 呆瓜小齐睡得越发沉寂,香气钻进他的胸腔肺腑,滋养着他的魂魄。 宫梦弼坐在小齐的身边,赤色的大尾巴伸展着,将小齐卷了进去。 是幻?还是梦? 眼前是一片高耸的殿宇,泛着赤金与紫铜的光泽。 小齐神色恍惚,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陌生。 “小齐,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给娘娘送灵果?” 小齐顺着声音看去,是一个蛇女在对他说话。 蛇女上半身着白色纱衣,下半身是一条蛇尾,鳞片纯白如雪。 她生得十分美丽,头发拢在顶上,垂下一缕在鬓边,分外撩人。 小齐竟好似也没有觉得奇怪。 他手中端着一盘朱果,蛇尾游动着,朝那铜宫中游去。 铜宫是热的。 黄铜的地面,紫铜的宫墙,赤金的瓦片都带着火气一般,让小齐觉得有些不适。 这条路他已经很熟悉了。 他游进宫中,宫门大敞着,宫内垂下千万条铜锁链,如同垂下千万条铜蛇。 这些铜锁链纵横交错,形成了一张蠕动的锁链莲台。 莲台之中,一个穿着黑色纱衣,露出修长玉腿的美妇人斜倚着,一只手撑着美丽的脸,一只手伸出纤纤玉指,在锁链上轻轻滑动着,似有万种风情。 小齐端着果盘穿梭过铜锁丛林,来到这美妇人的面前,将果盘放在她面前。 两条铜锁链编织着,将果盘托在其中。 美妇人将那抚摸锁链的玉指抬起,抚摸在小齐的脸上,托起他的下巴,令他与自己对视。 美妇人的眼睛是无限的柔软和温情。 “小齐?” 小齐疑惑地看着美妇人:“娘娘?” “没什么。”美妇人目中闪过淡淡的疑惑,而后便收回手指,道:“你做得很好,下去吧。” 第三十二章、狐心 受月楼。 宫梦弼猛地收回尾巴,将小齐推到一旁,心跳如同擂鼓一般,脸色也有几分发白。 仿佛被绝世猛兽惊吓的野狐一般,险些失去自控力。 好在泰山娘娘的神牌灵应依旧,受月楼中的香气依旧。 除了眼中看到的长条状物事会像蛇一样一样扭曲,耳中不时蛇吐信的嘶嘶声,其他的倒也没有什么影响。 宫梦弼定了定心神,借助泰山娘娘的灵应将那美妇人的形象镇压起来。 宫梦弼也没有想到,附身在小齐身上,借助魂魄之间的联系去感应小齐另外一魂一魄会见到这样的光景。 那紫铜宫便如同蛇窟一般,其中的美妇人更是远超宫梦弼所能应付的大妖,仅仅是看一看,就已经被她的妖气侵蚀。 若非他见机得快,看到那美妇人的一瞬就断开感应,只怕要被那美妇人发现蹊跷。 “感恩泰山娘娘。”宫梦弼心知肚明,没有泰山娘娘的灵应隔绝,一定会留下痕迹。 这被人顺着网线摸过来的可怕经历,宫梦弼也不想再体验一回了。 看着睡得如同死猪一般的小齐,宫梦弼感叹:“呆瓜啊呆瓜,你这一魂一魄是要不回来了。” 若是小齐的魂魄是因为意外离体,多半是依附在其他的物事上,又或者受地气或其他气机的影响被困在某处,那自然还能以招魂之术招来。 但若是被人夺走,那就得看是什么对手,好不好说话,能否开解怨尤,放他一条生路,又或者看能不能打得过,抢不抢的回来。 小齐的魂魄落在那美妇人手中,宫梦弼是没有这个本事要回来了。 且小齐的魂魄如今已经化为青蛇,修成蛇妖,这种情况下,便没有美妇人,也休想凭借招魂术招来。 “人生而有缺,但缺成你这样的,也实在是少见了。有生之年,不知你可能完满。” 宫梦弼为小齐惋惜,同时也有些头疼。 祈愿树的响应果然没错,他确实没有空手而归。只是财宝过于压手,他现在还接不住而已。 这是砸手里了。 救治不了这呆瓜,又不能贸然把这呆瓜放走。 这呆瓜干系重大,宫梦弼能隔绝了那美妇人的感知,让她无法顺着魂魄之间的联系爬过来,却无法隔绝魂魄本身的吸引。 不论天涯海角,只要有一丁点机会,蛇妖小齐都一定会与呆瓜小齐相见。 这是渴求圆满的本能。 把呆瓜放进沈家,要是出了什么变故,影响了他认定的工具人的成长,那就哭都来不及了。 这就是砸手里了。 宫梦弼在楼中踱着步,看了看呆瓜,又想了想那铜宫与美妇人。 他心里始终在意:“若是不弄明白,就这样干等着天命到来,实在不是什么妙事。” 拍了拍呆瓜的脸,把他拍醒过来。 “呆瓜,我要借你身体一用。” 小齐还没有清醒,睁着迷瞪的眼睛看着宫梦弼,嘴里含糊叫着:“狐狸。” 宫梦弼又问了一遍:“你如今没有生活的能力,天地二魂都在,命魂却不见了,不记事、不行事,我只有借你的身体,为你添入主魂,才能让你清醒过来。你借不借?” 这一问,便不是问这混沌的大脑,而是问那还游离着的天地二魂,身上六魄。 小齐的神色忽然严肃起来,他看着宫梦弼,片刻之后,竟缓缓点了点头。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好。” 他做狐狸至今,并不随意附生人之体。 此前借紫英算一次,如今借小齐算另外一次。 宫梦弼朝小齐脸上吹了一口白气,白气顺着七窍进入小齐的体内,小齐便睁开眼睛苏醒了过来。 这与附身紫英之时又全然不同。 附身紫英是以宫梦弼为主,紫英其实是睡着的,什么也不会记得。 而附身小齐,则是他的命宫无主,需要一个性灵去主宰他的魂魄,让他能短暂成为完人。 即便宫梦弼入住的性灵并不能契合小齐的命数,但却可以让无主之宫运转起来,盘活死水。 所以眼前的小齐,并不能全然算作宫梦弼的化身,有相当一部分是他自己本身在活动。 小齐看着宫梦弼,又举目四顾,忽然落下泪来:“生年十六,如今才知完整。” 喟叹一声,小齐道:“我下山去了。” 宫梦弼将一个布囊递给他,小齐挂在腰上,便摇摇晃晃下山去了。 宫梦弼真身仍旧在受月楼中修行,驱除铜宫中美妇人对他的影响。 小齐,或可称狐心小齐一路下山。 无还峰从无人迹,高耸入云,于妖怪、鬼物来说,算不上阻碍,但对凡胎俗子来说,下山就不是一件易事了。 好在宫梦弼分化的性灵虽然携带不了多少法力,但总还有一些能用,加上通天法强化五感。 狐心小齐很快就学会了如何凭借最少的力气走路,如何用最小的法力使草木让路。 即便如此,等他走出龙盘山的时候,也已经是深夜了。 狐心小齐只好去小圣庙中借宿。 夜叉鬼在小圣庙中发着轻微的鼾声,察觉到有人进来,方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没想到竟是熟人:“你不是那呆瓜?” 狐心小齐笑了一声:“向谦,我如今可不算呆了。” 夜叉鬼伸过脖子来看,铜铃大的眼睛仔细打量着狐心小齐,恍然道:“是狐狸啊。” 狐心小齐道:“我要下山一趟,但天色太晚了,想在你这借宿一宿。” 夜叉鬼笑了一声:“你要去何处?我送你去便是。” 狐心小齐喜出望外:“那再好不过了,你送我去赵家庄吧。” 赵家庄与小圣乡交界,小齐原名赵思齐,只有乳母叫他小齐。 他如今就是要回赵家庄,去问问庄子里的老人,看能不能打听到当年旧事。 一般人命魂缺失,就该直接死去了。 小齐这样缺了命魂还能活下来的,绝非偶然。换言之,他这一魂一魄的缺失,也绝非偶然。 小齐从小被养在庄子里,父亲鲜少与他相见,但用度从无短缺。 如今他父亲去世了,可能知道真相的,就只有庄子里的老人了。 第三十三章、弄鬼 夜叉鬼把狐心小齐捞在手中,携在腰上,纵身一跃,便踩着夜风而行。 夜叉鬼迅捷无比,穿梭在小圣乡之中。 他几乎是全程踏风,只偶尔踏在房顶、树叶上,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他腰间夹着的狐心小齐感受到耳边风声呼呼吹过。 深夜之中,乡里一片宁静。 只偶尔有一两只看门犬看到空中跃过的夜叉鬼,但也不敢叫。 只等着夜叉鬼离开之后,才色厉内苒的叫出两声。 穿过小圣乡,东行之后便是赵家庄。 赵家庄六成人都姓赵,小齐家是其中富户,主要经营木雕、竹刻之类。 夜叉鬼将狐心小齐放在老宅门口:“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小心。” 狐心小齐拱手谢道:“改日请你喝酒。” 夜叉鬼摆摆手,就消失在夜色当中。 狐心小齐在老宅门口左看右看,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狐心小齐开始敲门。 “笃笃笃——” 敲门声在夜色中异常清晰,在老宅中回荡着。 “笃笃笃——” “笃笃笃——” 狐心小齐分明已经住手,但敲门声却在老宅中不断响起。 似乎是在大门,又似乎是在侧门,似乎是在客堂,又似乎是在房门。 老宅中住着小齐的叔公,还有一个伺候的小仆。 年迈的叔公被敲门声惊动,呼叫道:“阿明啊,是不是有人在敲门?” 阿明正在睡在叔公房里的外间,早已经在瑟瑟发抖,闻言声音颤抖着回答:“好像是。” 叔公心里一跳,沉默了一会儿。 “笃笃笃——” 敲门声并没有停止,听起来似乎是在大门外。 “叔公?”阿明小声问道:“要去看看吗?” 叔公沉默了一瞬,道:“看看吧。” 阿明小心打开房门,露出一只眼睛朝外面看去,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松了一口气,院子里没人。 “笃笃笃——”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阿明一个哆嗦,只觉得小腹涨得厉害,让他生出一些尿意。 “叔公,是有人在敲大门。” “笃笃笃——” 敲门声有些急促,好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叔公披上衣服起来,点着了油灯,道:“去看看。” 阿明搀着叔公到了门口,问道:“谁呀?” 敲门声忽然停了。 阿明吞了口唾沫,打开门栓,朝外面看了一眼。 漆黑的夜晚,只有风吹着树叶摇摆,看不见半个人影。 “没有人。”阿明忽地觉得脊背发寒,声音有些哆嗦,他看向叔公。 叔公还算镇定,骂道:“没人还不关门。” 阿明把门合上,拴好,再没有听见敲门声。 阿明听到了叔公松了一口气,他扶着叔公朝房间走去。 “嗒嗒嗒——” 是鞋子踩在地上的声音。 阿明和叔公同时停住,鞋子踩在地上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叔公觉得自己有些疲惫,有些疑神疑鬼。 两个人匆匆走回房间,脚步声也匆匆起来。 “嗒嗒嗒——” 阿明把房门拴好,心里总算踏实一点。 他回头看向叔公,整个人如同中了定身法。 油灯昏暗,叔公看不到阿明浑身哆嗦,眼睛失去神采,上下齿磕碰在一起,把舌头咬破了。 阿明却看得清楚,叔公身后站了一个人。 那个人在叔公的影子里看着阿明,对着阿明笑了起来。 “敢说话,就杀了你。”阿明甚至看懂了那个笑是什么意思。 “快睡吧,天都要亮了。”叔公举着油灯朝内室走去,那人影就跟在叔公身后,他却一无所觉。 阿明钻进被窝里,把头缩进被子里,整个人瑟瑟发抖。 叔公走到里间,把油灯摆在桌上,脱了衣服上床。 “呼——” 油灯被吹灭了。 叔公拉着被子的手停住了,他的手心和脊背都在冒汗。 月光从窗户里透进来一点,房里并不算全然漆黑。 似乎有一个朦胧的影子站在床边,看着叔公。 “怎么有风。”叔公自语道,钻进被窝里睡觉。 他紧闭着眼睛,假装自己很快就会睡着。 但却感觉到身上越来越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叔公崩溃了,他睁开眼睛颤抖着问:“是小二子回来了吗?” 身上的重量忽然消失了。 “呼——” 油灯忽然亮了起来,不是明黄的豆火,是青幽幽的,拉得很长的火苗。 灯光照亮了床边朦胧的影子。 是小齐。 面如敷粉,白煞煞没有半点血色。 唇红齿白,唇红好似血,齿白好似刀。 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如墨一般,泛着青光。 青幽幽的灯火照在小齐脸上,露出显出冰冷的青色。 “叔公,为什么要杀我?” 叔公抖了一下,他只感觉身上冷得厉害,没有知觉。 只感觉心里堵得厉害,好似灌了铅。 他惊恐道:“不是我要害你,是你兄长。” “你爹的家产留给你一半,但你是个傻子,你兄长怎么甘心?” 狐心小齐笑了起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所以你就帮他害我。” 叔公忽地哭了,落泪道:“别怨我,别怨我。我年纪大了,还要靠你哥哥养活。” “我本不想回来找你,但是阎王不收我。”狐心小齐看着叔公,问道:“叔公,我少了魂魄,无处可去。风吹得我好冷,好冷。” 叔公的脸色忽地发白了,他翻下床对着小齐磕起了头:“是我们赵家对不起你。” 狐心小齐低下头,惨白的面孔盯着叔公:“我的魂魄去哪里了?” 叔公猛地后退,想拉开和狐心小齐的距离,却撞在床上。 狐心小齐的脖子好像有无限长,不论叔公怎么想躲,都无法拉开距离。 那青幽幽的瞳孔盯着叔公:“是你藏了我的魂魄吗?” 叔公哭叫道:“你的魂魄被你爹卖掉了!” 狐心小齐的头远离了叔公,落回到身上,冷冷地看着叔公。 叔公哪里还敢瞒着,竹筒倒豆子一般讲了一段故事出来。 小齐的爷爷曾是远近闻名的工匠,最擅长雕刻。 无论是竹雕还是木雕还是石雕,总能雕刻出十分神韵。 赵家以此发家,因此富有。 到了小齐的父亲这一辈,赵家的生意做得就更大了。赵家庄所有的雕刻生意,都是小齐的父亲在经营。 但小齐的爷爷去世之后,小齐父亲的手艺远没有爷爷那样神乎其神,赵家庄其他人更是相去甚远。 于是赵家的生意就渐渐衰败下去。 小齐的父亲想尽一切办法,都无法扭转局面。 直到有一次,一笔来自交趾国的生意送上了门。那是一批雕刻,是形形色色的蛇像,形形色色的蛇神。小齐的父亲送了这批雕刻前往交趾国交割。 交趾国中有交趾山,山中有蛇母庙。 听人说极为灵验,但有所求,必有所应。 小齐的父亲动了心思,他便祭拜蛇母,祈求生意兴隆,富贵不绝。 当夜,便有神蛇入梦,说蛇母看上了他的小儿子,如果他的小儿子可以侍奉蛇母,就满足他的愿望。 彼时还没有小齐,父亲只有一个儿子。 他便想着钻空子,答应了神蛇的请求,但并不准备再要孩子。 但谁知道他从交趾国回去的时候,就发现小齐的母亲已经大着肚子了。 他离开吴宁前往交趾的时候,夫人就已经有孕在身,只是当时月份浅,还没有孕相。 小齐的父亲以为能骗过蛇母,却不知蛇母早已看穿一切。 小齐的父亲想要反悔,但早已经来不及。 小齐出生前的那个晚上,他的母亲夜梦大蛇,从她腹中叼走了一个孩子。 她顺利产下小齐,但很快就发现,这只是个没有魂魄的躯壳。 小齐的父亲如愿以偿,赵家每年都会收到交趾国的订单,果然没有失去富贵。 但他却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小儿子。 第三十四章、吃荤 生下一个痴呆的孩子,小齐的母亲忧思成疾。 得知自己的孩子是丈夫出卖给了邪神,小齐的母亲不知有几多怨恨。 孩子一日日长大,就一日日提醒着她、刺激着她。 这是他们之间永远解不开的症结,夫妻俩昔日恩爱,不断消磨,终于散尽。 她精神不好,没有熬多久就去了。 小齐的父亲心中的懊悔和仇恨蓄积着,但他既无法脱离交趾国的财富维持生意,也无法报复交趾国供奉的蛇母神,更无法把自己的孩子治好。 面对让人感到痛苦的东西,人倾向于逃避。 他把小齐送往乡下,由乳母教养长大,除了年关,从不见他。 只要看到小齐,就会刺痛他。 他是欠小齐的,赵家都是欠小齐的。 小齐的吃穿用度从不短缺,乳母是个善人,小齐在她手中,自小无忧无虑。 直到父亲和乳母先后去世,小齐的兄长才动了心思,把小齐扔到了荒郊野岭,任他自生自灭。 叔公是族中老人,小齐的事情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小二子,我劝过他,但他不听啊。叔公老了,已经没用了。”叔公哀求道:“我会好好祭祀你的,你放过我。” 狐心小齐冷笑一声:“你是劝过他,还是觉得我本就魂魄不全,不如死了?” 叔公答不上来。 狐心小齐讥诮道:“赵家靠着出卖我的魂魄得富贵,如今我不再是赵家人了,你的富贵也到头了!且消受这最后的光景吧。” 油灯的火焰忽然暴涨,狐心小齐的笑声在火焰中传出来。 “火!” 叔公哀叫道,只见那冲天的蓝焰扑面而来,他的眼前只有一片冰冷的白光。 室内凭空生风,吹开门窗,灌进来幽深的夜色。 狐心小齐也消失在火焰当中。 “叔公!叔公!” 猛烈阴风掀开门钻出去,阿明知道二爷已经离开。 听到里间传来叔公痛苦的嚎叫,阿明鼓起勇气进去看了看。 叔公瘫在床边,捂着眼睛叫着:“火!烧死我了!烧死我了!” 阿明摇着叔公的身体,在他边儿叫道:“叔公!叔公!” 叔公正陷于火焰的幻境之中,直到天明,才冷汗涔涔的睡过去。 狐心小齐不过是小施惩戒,并没有对这年迈的老头子做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但这老头子后半生会不会被噩梦缠绕,那就不是狐心小齐关心的事情了。 赵家靠着他的魂魄换取富贵,相当于赵家的气数吞噬了他的命数。 如今父母亡故,兄弟阋墙,他的名字已经从赵家的族谱中销去。 又有宫梦弼分化性灵,运转了他的命宫,他散去的命数就会重新聚集回来。 靠着他的命数所得的财富,也会因为失去他的命数而消解。 赵家的富贵,到头了。 狐心小齐离开了老宅,倒也不急着回去。 赵家庄中有狐,夜叉鬼带着他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不仅仅因为宫梦弼的吴宁县狐会的司职,也是因为那狐的气息不纯,气机不敛,凡是有些修行的在身的人,都很难不察觉。 宫梦弼自入了仙籍,又得了封敕,被封为天狐院吴宁县狐会之后,在县城修行了些时日,又在龙盘山开辟洞府,算一算来,也有近两个月了。 他这新上任的狐会至今还没有到岗,也算是怠职了。 如今瞧见近前有个狐狸,若是不去看看,也说不过去。 狐心小齐走去村尾,便瞧见一个土房,茅草为顶,黄泥为墙。 屋檐下挂着两盏熄灭的红灯笼。 狐心小齐张了张嘴,发出一声尖细的叫声。 那安静的房里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不过片刻,一个长相秀气,只穿着素色亵衣的妇人推开门走了出来。 这妇人头发披散,掩上了门扉,骂道:“哪里来的狐狸,大半夜扰人清梦,不知道赵家庄是我的地盘吗?” 狐心小齐看着她,便嗅见了她身上混杂的人气,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道:“你这野狐,吃得这样荤,也不怕腻死。” 这妇人仔细打量着狐心小齐,见他细皮嫩肉,俊秀风流,又是一身雄狐的气息,便笑了一声,睡觉被打搅的气性都消了,伸手捂唇笑道:“我是吃惯了荤的,你吃素的哪里吃荤的妙处,我赵玉娘可有的是本事,有的是消遣。” 说着话,赵玉娘就上前来拉住狐心小齐的手,道:“你跟姐姐来,姐姐带你见见世面。” 说着,伸手朝狐心小齐身上摸来。 狐心小齐还不想这样就把童子身断送了,赵玉娘拉着他的手,他就顺势伸手扣在赵玉娘的腕上,轻轻一捏,赵玉娘便只觉得有一股异力从腕上把她锁住,让他动弹不得。 赵玉娘这才知道碰到了硬茬,叨扰道:“好郎君,你便是不喜欢,也不要伤人呀,我不过求个欢好,罪不至此。” 狐心小齐抬头看了看东边,天上已经开始泛白了。 他拿着赵玉娘的腕,把她推进房里,顺手把门关上。 房里不断简陋,打扫的还算干净,只是进屋之后,屋内便有一股令人意乱情迷的暖躁香气。 狐心小齐把手松开。 赵玉娘连忙后退,靠着墙边,道:“郎君这是做什么?难道是想玩些花的?” 她边退边说,不知不觉已经靠到墙根,墙根下有一个小洞,那是她准备逃离的地方。 狐心小齐道:“别想着逃,你逃不掉的。我问你,你附身在这妇人身上与人欢好,她可同意么?” 赵玉娘身后窜出一只狐狸,往墙根下的小洞里钻去。 但这狐狸分明是施展了缩身术,却一头撞在洞口,痛得直打滚。 见缩身术不起效,这狐狸又往赵玉娘身上爬去,想再次附身在她身上,却同样失败了。 这狐狸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狐心小齐道:“我是赵思齐,天狐院吴宁县狐会宫梦弼的麾下狐狸使者。” 这狐狸惊道:“天狐院?天狐院!” 立刻吓得瑟瑟发抖起来,藏在赵玉娘的身后。 赵玉娘非但不怕,反而挡在狐心小齐身前,把狐狸护在身后。 “狐仙,天狐院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害怕?” 那狐狸哭道:“天狐院是狐仙道院,管辖天下狐狸,若是有狐狸犯错,蛊惑男女,犯下邪事,就要受到处罚。” 第三十五章、无狐魅,不成村 狐心小齐眼中露出一点笑意。 小齐是圆脸杏眼,笑起来便有一种天真气。 只是偏偏宫梦弼分化性灵在他身上,就有一种看似天真和气,却让人感觉捉摸不透的反差。 那狐狸瞧见狐心小齐发笑,便又瑟缩的贴在墙根。 “你既然知道天狐院有狐律在,又怎敢在此犯戒?” 那狐狸一言不发,但赵玉娘辩驳道:“这位使者请了,民女赵玉娘,并非是受狐仙胁迫,被她引诱。奴家是自愿的。” 赵玉娘看着狐心小齐,咬着嘴唇,有些羞恼,更多的却是坦然:“我先后克死了三任丈夫,也种不得什么地,靠着织布也不大活得下去。我是自愿的。” “若是靠着狐仙庇佑,我一个寡妇,怕是早就被吃了绝户,哪有这样的日子过。” 那狐狸反而道:“你这样说,倒好像我是什么善狐。我是看你寡妇活不下去,而我又需要采人气修行,这才帮你的,你不必为我开脱。” “我一个野狐精,除了一点魅惑男人的手段,也没有什么本事,还连累你的名声。” 赵玉娘笑着就哭了:“名声,要名声,我早该以死明志了。” 赵玉娘拜在狐心小齐面前,叩首道:“民女求大人网开一面,放过狐仙一码。” “民女是不祥之人,父母早亡,嫁过三次,三次都克死了丈夫。娘家畏我如蛇蝎,夫家骂我丧门星。若不是狐仙搭救,民女早就死了。” 赵玉娘这样的经历,在这个时代屡见不鲜了。 她并不是什么破家的衰命,只是运气不够好罢了。 而这个时代,也鲜有什么运气好的人。 狐心小齐道:“你且起来吧,我这堂还没有升起来,你倒是先来投案了,你有无过错,且容我看过再说。” 赵玉娘泪眼婆娑,那狐狸也小心翼翼地看过来,想瞧着狐心小齐是不是只是戏弄她。 狐心小齐实在无意给这可怜的女人再一次打击,但这狐狸倒是自投罗网了。 民不举,官不究。 这狐狸自己说破,狐心小齐就不得不代表宫梦弼来做个判决。 依照狐律,不得蛊惑男女,犯下奸邪之事。 如今赵玉娘自称自愿,那就不算蛊惑民女。 狐心小齐掀开房间的布帘,看着躺在赵玉娘床上的那个男子。 皮肤黝黑,生得憨直,但看起来年纪不大。 狐心小齐传了狐狸进来问话,但不许赵玉娘进来,问道:“床上这是谁?你可曾以妖术蛊惑他?” 野狐精如实道来:“这小子姓赵,是同村人,家中已经没有父母。小狐不曾迷惑他,使者有所不知,玉娘生得貌美,这半大小子早就看上她了。找上玉娘,算是半推半就了。” 狐心小齐问道:“那往日营生,你可曾蛊惑?” 野狐精道:“庄里娶不着老婆的庄稼汉多得是,玉娘只要露出点意思,他们自己就上门了。如今玉娘家里的地靠他们种,缸里的水靠他们挑,并不曾蛊惑,也不曾逼迫。” 狐心小齐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这次就不惩治你了。只是你这营生不能长久,你要是有心为玉娘好,还是要教她做些正经生意。” 野狐精叩首道:“多谢使者。” 狐心小齐又看了一眼床上这半大小子,道:“你可多看看这小子,依我所见,他与玉娘是有些缘分的,只是能不能成,我不敢说定。” 狐狸是识得姻缘的,修行拜月法和通天法之后,宫梦弼的感知就更加强烈了。 玉娘三段姻缘都坏了,桃花拜尽,若是还想再有姻缘,眼前这小子有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野狐精看了看床上这黑小子,道:“我记下了。” 狐心小齐道:“你走村入舍,可认得其他狐妖吗?” 野狐精略一犹豫,但还是说道:“使者,有道是‘无狐魅,不成村’,虽不是各个乡里村庄都有狐妖,但数量不少的。” “有的如我这般,化作村妓,有的化作稳婆,有的化作媒婆,有的保家出马,也有厉害能受人供奉、进庙享祭祀,您若要寻狐妖,只需寻访乡里便可找出来。” 狐心小齐心里早就有了大概的成算,他看着眼前的野狐精,沉吟道:“我如今是代表狐会来巡查四方狐狸,还缺一个向导,不知你愿不愿意随我一同?” 野狐精为难道:“我虽有意随使者巡查,但玉娘这里实在走不开。” 她想了想,说道:“但我认识一个姐妹,或许能帮到您。” “邻村有个举人坟,坟里住着我那位姐妹,因得了一点举人老爷一点文气,所以自称文狐。她平日里总是读些酸腐文字,不识得人间疾苦,您带她出去见见世面,不然恐怕她读书读坏了脑子。” 狐心小齐惊讶地看着野狐精:“你倒是个好姐妹。” 野狐精倒好似没有领会狐心小齐的意思,当然也有可能只是装疯卖傻,笑了一声:“我跟她是老交情了,总得多为她考虑考虑。” 狐心小齐先出得门,野狐精在里面交待了赵玉娘几句。 只听她道:“天快亮了,等我走了,你就把黑小子摇醒,叫他早点回去,不要被人看见了。不必担心我,使者已经赦免了我的罪愆。我现在带使者去邻村看看朋友,晚上就能回来。你一个人在家要小心些,我平日教你的手段,要用起来,不要轻易被男人得手了。” 嘱咐了几句,野狐精就随着狐心小齐出门了。赵玉娘在门边看着,愁眉不展,心中总是担忧。 野狐精也是放心不下,走着走着就要回头看,等赵玉娘的房子消失在视野里,才略微振奋精神,带着狐心小齐朝临县去。 野狐精是真的没有什么本事。 会些幻术,但不能持久,不会御风,不会驾火,唯一值得称道的是靠着采集人气把狐味藏得很好,不会招来狗,再加上有些微薄法力,在凡人里勉强能混得开了。 这是大多数野狐精的生活写照,宫梦弼被天狐院感召之前也是这样的。 野狐难成器,高门大户的狐狸又不怎么听话。 天狐院的地位,其实也是有些尴尬的。 第三十六章、康文 野狐精带着狐心小齐前往白溪村。 身有法力,野狐精的脚力还算不错,同样,狐心小齐的脚力也还算不错。 白溪村曾出过举人,要真是类比,大概和如今宫梦弼差不多。 狐狸生员好比秀才,秀才之上就是举人,举人大概就能做到九品官了。 宫梦弼如今的仙官也才九品,虽然仙官的含金量不是人官可以比拟。 举人老爷死后葬在白溪村,但世事变化,王朝都会灭绝,何况一个举人家。 如今的举人坟已然失修,被野狐占据了。 野狐精带着狐心小齐到了举人坟前,张口长鸣,细长的声音传入举人坟当中。 很快,举人坟一边的洞窟里就钻出来一只赤狐,化作美丽的人形,骂道:“康玉奴,你怎敢来见我?” 野狐精也不甘示弱,迎风一扭,便化作一个丰盈的少妇,抱胸冷笑道:“康文,我有什么不敢见你的。” 康文气道:“你不喜欢我,大不了分道扬镳便是,何故焚毁我的书稿,亵渎文字。” 康玉奴大怒:“分明是你得了一点文气,便沉迷酸腐文章,不念姐妹之情,眼睛长到天顶上,批评这个批评那个,怎不见你反省?” 康文道:“我熟读诗书,通晓圣人文字,遵循礼教,恪守礼仪。你们不洁身自爱,不好好修行,反怪我说实话?” 康玉奴深吸一口气,道:“你是狐狸,你不是人!” 康文仰起脖子:“我迟早会修炼成人。” 康玉奴平复了胸中恶气,指着狐心小齐道:“你不是自言倾慕人间才俊,要修成人形,学习圣人之道吗?你看这位赵郎君如何,他乃是天狐院上官使者,也是饱读文字,腹有诗书的。如今他代表上官巡查吴宁县狐魅之事,正缺一个辅佐,你可愿帮他?” 康文看向狐心小齐,见这小郎君质性风流,又听康玉奴这样说,心里便有些犹豫。 康玉奴见她没有拒绝,心中就是一喜,鼓动道:“你不是学了一身圣人之道,自诩满腹诗书,一腔文气,若是不舒展,岂不是明珠暗投。” 康文问道:“你真是上官使者?可曾读过什么书么?” 狐心小齐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康玉奴,见康玉奴满眼央求,不由得摇了摇头。 若不是分身乏术,手下又无可用之兵,何至于此,便答道:“你可听过天狐院么?我的确是天狐院吴宁县狐会宫梦弼的使者。至于读书嘛,读得不多,只认得文字,会一点祭神的曲子。” 康文不由得低看了一眼:“你虽是上官使者,毕竟不是官身,又不曾度过什么书,能担当得了巡视乡里的职责吗?” 康玉奴道:“所以不就需要你辅佐吗?你若能助他办成此事,不就显出你的能耐?” 康文心念一转,道:“我可以助你巡视乡里,但事成之后,我希望你能向上官引荐我。” 狐心小齐笑道:“文狐竟有这样的志向,那就看你表现了,表现好的话,我便向狐会引荐你。” 康文是有些心高气傲的,觉得自己与凡狐不同,饱读文字,腹有诗书,尊礼数,奉圣人之道,不大瞧得起那些乡野间厮混的野狐精。 也就是这样,康玉奴才与她分道扬镳,临走前还焚毁了她的书简。 此刻听狐心小齐答应了,便成竹在胸,道:“且稍待片刻,我收拾行囊就来。” 康文钻进狐狸洞,康玉奴才摇了摇头:“死丫头恃才傲物,但心地不坏的,还请使者多多担待。” 狐心小齐怎会与她计较,他是急需用人之际,康文的本事若是配得上她的傲气,那狐心小齐求之不得。若是如康玉奴所言,只学了些空而无用的大道理,狐心小齐也有信心给她做做培训工作,让她尽快适应岗位。 宫梦弼负责管辖吴宁县狐众之事,又要为天狐院引进人才,不如就从康文开始,摸一摸吴宁县狐狸的成色,看看要怎样去管理、教化。 不一会儿,康文再次出现在坟外,说是收拾行囊,其实只是多一个包袱,背着几本书。 康文道:“康玉奴,我会证明我是对的。” 康玉奴笑了一声:“你对不对与我何干,不必证明给我看。天色不早了,我得回赵家庄了。希望改日再见,你能得偿所愿。” 康玉奴又化作野狐,钻入草丛不见了。 康文看着她离开的放心,似乎有些生气,又平复了心情,问道:“赵郎君,我们去哪?” 赵郎君摸了摸肚子,看了看天色,道:“得先填饱肚子才行,最好找个落脚的地方。” 康文蹙起了眉头:“这天色也不晚,你这样做事,何时才能巡视完吴宁县?” 狐心小齐边走边说:“我身怀法力,却不是自修来的,而是自狐会处借来的。肉体凡胎,为形所累,比不得你修炼问道。人不吃饭、不睡觉就会死。” 康文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不让你吃饭睡觉。” 狐心小齐笑了笑:“走吧,去白溪村看看能不能弄些吃的。” 白溪村没有别的狐妖,理论上来说,不是特别亲近的狐妖,是不会群聚的。 康文从前倒是有几个好友,但后来反而渐渐没有人同她来往了。 康文跟上来,狐心小齐问道:“你有钱吗?” 康文警惕地看了一眼狐心小齐,问道:“做什么?” “换吃的,不然就只能打野味了。”狐心小齐道。 康文从怀里摸出来几枚旧钱,道:“我从坟里摸出来的,可以借给你,但你记得还。” 狐心小齐道:“行。” 在白溪村从农户那换了几张饼,狐心小齐边走边吃,道:“我肚子填饱了,你可知道附近哪里还有什么狐妖吗?” 康文道:“溪下乡有一个,住在神婆家受供奉哩。” “那就去看看吧。”狐心小齐道。 二人就沿着白溪往下,到了溪下村神婆处。 神婆住在村子的角落,因为要侍奉狐仙,要防止被人撞破。 康文在门口叫道:“马神婆在吗?” 从屋里就出来两个汉子,打量了他们一眼,叫道:“母亲,有人找。” 马神婆没有出来,就在屋里说道:“请他们进来。” 两个汉子将他们请进去。 门有门帘,窗有窗帘,因此屋里一片昏暗,只有两根蜡烛照着明。 马神婆在狐仙的神坛前看过来,道:“康文,你怎么来了?” 第三十七章、不服王化 马神婆年纪大了,皮肉松弛,眼中无神,此刻看向狐心小齐和文狐,就有几分渗人了。 同他们说话的自然不是马神婆,而是马神婆供奉的狐狸。 康文道:“不是我要来,而是上官使者来巡查,今日正巧到你这。” “上官使者?”狐狸透过马神婆的眼睛看向狐心小齐,道:“哪位上官,什么使者?又巡查什么?” 狐心小齐道:“上官是天狐院吴宁县狐会,使者是狐仙使者,巡查是巡查尔等野狐有无作奸犯科。” 马神婆道:“天狐院远在泰山府,怎么就在吴宁县设官了?我活了一百多年,也不曾听说有什么狐会。” 狐心小齐道:“天狐院掌管天下狐事,狐录司监察天下狐,吴宁县的狐会乃是新设之职,属狐录司管辖。” 马神婆笑道:“哈哈,原是新设的司职。天狐院管理天下狐事,管的修仙问道的狐狸,制的是上圣高真,我是人间野狐,既不求仙,也不问道,只怕你管不到我头上。” 康文眉头一皱,道:“你这是不服王化了?” 狐心小齐心道要遭,正要说话,马神婆已然冷笑起来。 “王化?”马神婆故作震惊道:“我狐族何时出现帝王了?我怎么不曾听说过?” “你!”康文吃瘪,恼怒道:“天狐院掌管狐事,你不服天狐院管教,还不是不服王化?” 马神婆哈哈大笑:“泰山娘娘是泰山娘娘,天狐院是天狐院,狐会是狐会,若是天狐院发旨来,我自然不敢不从,但这新设的狐会,又凭什么辖制我这乡野老狐?” “你修仙是修行,我做神也是修行,我又不低你一等,你凭什么管我?”马神婆摆了摆手,道:“快走,我这里不欢迎你们。” 康文大怒:“刁民!” “贱婢!”马神婆眼中青光大盛,她猛地挥手,推出一道阴风,把康文和狐心小齐都推出门外。 “快滚!” 房门砰的一声合上,没有再打开。 康文摔了一跤,狐心小齐倒是平稳落地。马神婆的两个儿子立刻上前盯住他们,若是他们再敢纠缠不休,就要上前动手了。 看着人高马大,膘肥体壮的两兄弟,康文悻悻地将最终的话吞了进去。 狐心小齐没有说什么,带着她往外走,道:“你这样说话,难怪康玉奴受不了你。” 康文顿时气从中来:“我是在帮你,你不仅不感激,反而在这冷言冷语。” 狐心小齐道:“可是你又打不过她,说话又趾高气扬,我们这不就被赶出来了。事情也没有办成,落脚的地方也没有找到。” 康文顿时支吾起来:“你会说话你怎么不说。” 狐心小齐道:“我怎好在别人面前拆你的台,你的嘴这样快,我也拦不住你。” 康文咬牙切齿,心有不甘:“这老臊子,不肯受巡查,肯定心里有鬼。” 狐心小齐道:“要想知道这一点,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她不肯受巡查,但只要在乡里打听打听马神婆的事迹,就知道她有没有为恶。问不了正主,还问不了别人吗?” 康文眼睛一亮,赞道:“聪明。” 狐心小齐道:“那就劳烦你了。” 康文叫道:“为什么是我呀?” 狐心小齐道:“我是人,你是狐,我虽有些法力防身,但总不及你法术高深。再说,我出了主意,若还是我来动手,那你做什么?” 康文被他先是小小捧了一下,又小小激了一下,从鼻孔里出了个长气,道:“那你等着!” 康文去打听消息。 狐狸的好处,是天生带着一点魅惑的能力,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好感。若是施以法术,凡夫俗子就更难逃了。 只要不碰上硬茬,一般不会弄巧成拙。 支开了康文,狐心小齐抬头望气,一点白气从狐心小齐的灵台上浮出,化作一个狐狸虚影,朝马神婆家看去。 马神婆家略有些香火气,勉强遮住了狐气。马神婆家气息虽然驳杂,但却没有恶相,因此看起来也还不错。 狐狸虚影钻进狐心小齐的灵台,狐心小齐的眼睛才重新恢复神采。 很快康文回来禀报:“我打探了许多家,他们对于神鬼之事有些忌惮,一开始还不肯说。我假托是说问路,寻马神婆做法事,他们这才肯说。” “马神婆颇为灵验,祭祀、驱邪、接生,活还不少。但总的听下来,并没有说她为恶的,反而颇有善名。” 狐心小齐道:“那就无需管她,我们可以找地方过夜了。” 天色已然擦黑。 康文得意道:“我还打听到一间荒宅,虽然破旧,暂且栖身还是可以的。” 狐心小齐就和康文去荒宅过夜。 安顿下来,康文有些百思不得其解,问道:“她既然不曾为恶,为什么不肯让你查一查?难道真是不服王化?” 狐心小齐道:“你没听到她说,泰山娘娘是泰山娘娘,天狐院是天狐院,狐会是狐会吗?” 康文道:“我不懂。” 狐心小齐问:“你既然自诩文化,那可知如今天下吏治如何?” 康文摇了摇头,又迟疑道:“我只见过收税的差人,但颇为粗暴,农人多有怨言,往往敢怒不敢言。” “苛政、横征暴敛,连鬼神都惧怕。”狐心小齐叹了一口气。 康文这才有些明白:“她不是不服王化,而是怕受管辖之后,就如同苛政下的黎民百姓,艰难度日。” 狐心小齐点了点头,道:“然也。” 狐心小齐指点迷津道:“朝廷统治黎民百姓,吏治清明之时,也难免有贪官污吏,吏治不清,那就是从上到下都一片糜烂。” 康文又问道:“所以她会说天狐院是天狐院,狐会是狐会。那泰山娘娘是泰山娘娘又作何解?” 狐心小齐道:“马神婆家的狐狸是有些见识的,不然说不出这样的话。泰山娘娘管辖天下狐,因此设天狐院。你可知天狐院中,有多少狐系?” 康文摇了摇头,但朦朦胧胧中,有些明白狐心小齐的意思了。 狐心小齐只是道:“狐狸是涂山之苗裔,青丘之子孙,传承悠久,历史绵长。如同人间世家林立,狐狸也脉系众多。虽受天狐院管辖,泰山娘娘差遣,但高门大户的利益,并不往往与天狐院完全一致。” “泰山娘娘是泰山娘娘,天狐院是天狐院,狐会是狐会。”狐心小齐感叹着,道:“先把这有见识的狐狸记下来吧。” 狐心小齐取出布囊中簿子,在上面录下了这狐狸,因为不知名号,暂记为马神婆家保家仙。 第三十八章、迁坟 吴宁县算不得大县,但也有村社二百余。 狐心小齐带着康文挨个巡查过去,怎么也要月余了。 这还只是乡里之间的狐狸,还不算真正山野间的狐狸,也不算狐中望族。 乡里之狐可以由狐心小齐去统计和巡查,深山之狐或者狐中望族就不行了。 狐心小齐毕竟只有宫梦弼一点性灵在身,借不了多少法力。在乡里之间与人共居的狐狸多少会遵循人类社会的规则,狐心小齐大约也能应付。 深山之中的环境就要复杂得多,碰上些厉鬼凶魔,狐心小齐是搞不定的。 而狐中望族,恐怕不会给一个狐仙使者面子。 就连马神婆家的狐狸都不曾把狐心小齐放在眼里,狐中望族恐怕就更不希望顶上多个上官了。 宫梦弼准备修养好之后自己去打探打探,虽然仙职松散,但也不能完全不放在心上。 明月高悬之时,美人岭的三姐妹飘摇着上了无还峰。 宫梦弼嗅到了鬼气,出门来看,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黄衣佳英言笑晏晏,道:“我们是想来看看那傻子如何了。” 宫梦弼道:“这可不巧,我把小齐送下山去了,可能过些时日才能回来。” 芷若奇道:“这才两日功夫,你就把他治好了?”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道:“哪里治得好。他丢失了一魂一魄并非偶然,而是被交趾国的蛇母神捉走了,我本事低微,没有办法从蛇母神手中抢他魂魄回来。” 宫梦弼就把小齐这离奇身世说了,三位佳人也不由得唏嘘。 她们都没有听过蛇母神的名号,只是听宫梦弼所说,就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就着小齐的话题聊了一阵,宫梦弼瞧这三位姐妹也没有走的意思,反而有些欲言又止,不禁问道:“三位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大姐琼芳有些歉意,道:“其实今日登门,除了为了那傻子的事情,还是又有事相求。” 宫梦弼请她们坐下,道:“说来听听。” 琼芳推了推佳英,佳英便向宫梦弼行礼,道:“其实是为了我的事情。” “我本是县城人,家中姓陈,十几年前因故而亡,因为心有怨气,不肯进阴曹,躲进了龙盘山中,受二位姐姐照顾,寄托在美人岭的一株桃枝之上。” “但年深日久,桃枝的灵性已经不足以为我凭依,而我的坟冢又远在县中。” 佳英苦笑道:“狐仙原是在县城修行,因此我想拜托您帮我迁坟。” “这……”宫梦弼眉头微微皱起,道:“我不知你家近况如何,若是家人尚在,何不托梦请家人帮忙迁坟?” 佳英摇了摇头:“家中父母已经故去,兄长与我不合,并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宫梦弼苦笑道:“怎么找我帮忙?” 佳英看了一眼宫梦弼,道:“我原是想请施婆婆帮忙的,但施婆婆不想出山,让我们问问你。” 宫梦弼想了想,道:“迁坟恐怕迁不了,只能取了你的尸骨埋在美人岭。” 佳英喜道:“那便足够了。” 迁坟是个大事,凭空把人家坟挖走了,不是什么好事。但仅仅取走尸骨就容易得多了,至少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正好,宫梦弼也有事要去一趟沈家,就答应了下来。 不过佳英十年不曾回家,自己的坟冢在哪都不清楚,所以宫梦弼就带着她一起走了。 天将明时,琼芳和芷若先回了美人岭。 宫梦弼将佳英的魂魄收在伞中,下山去了吴宁县。 吴宁县沈家。 宫梦弼施展翳形术进来,就看到沈家为他留存的东园。 东园依旧荒废,满地莎草与艾蒿茁壮生长。 其中一条小路原本是宫梦弼施法开辟的,后来则是被反复踩踏,一直留存了下来。 宫梦弼原本居住的楼阁没有大动,只是被改成了香堂。 堂里供奉着泰山娘娘的神牌,在泰山娘娘神牌旁边,则供奉着宫梦弼。 宫梦弼伸手一引,香堂中的香火便投入他的袖中,消失不见。 看着自己住了十年的地方,宫梦弼一时间有些感慨。 沈山这些时日都在忙着处理两个小崽子的事情。 吴宁本地有石洞书院,乃是县中望族郭家所设,还请了当今名师在此讲学。 吴宁的学风一直不错,沈山原本是想把两个小崽子送进石洞书院修学的。 但宫梦弼曾警告他最好放得远一点,不然容易生变故。 所以沈山这些时日就一直在联系友人,希望能把两个小崽子送去余杭,在万松书院治学。 两个崽子年纪小,送得太远舍不得,太近又怕出变故,只好选了余杭。 正巧余杭又有远亲在,可以帮着照料。 沈山供奉宫梦弼的时候祝祷了几次,宫梦弼没有给回应,算是默认了。 从通信的情况来看,他们进书院学习的问题不大。 所以两个小崽子应该要不了几天就要被送走了。 宫梦弼这一来,其中一件事便是要见一见这两个小崽子,毕竟是认定的工具人,还是要看顾一下,以免出了意外。 两个小崽子是不想走的,虽然时间久了,当日被宫梦弼救回来的记忆渐渐模糊了,但越是记忆模糊,宫梦弼留在他们心中的印象反而越神圣和深刻。 当天夜晚,宫梦弼故技重施,拉了沈山入梦。 明月高悬。 沈山见着那红衣的狐仙站在月下,不由得高兴道:“狐仙,您回来了!” 宫梦弼道:“我公差要在吴宁停留几日,所以来见见你们。” 沈山心中欢喜,道:“东院一直为您留着,就是希望您还能再来。” 宫梦弼笑了笑,道:“送你个东西,你家两个小子走的时候可以给他们带上。” 宫梦弼将一个木匣递给沈山,沈山高兴极了,道:“多谢狐仙。” “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可知道吴宁有没有什么真才实学的信义书生吗?不拘贫富,但要有真才实学,不要假道学?” 沈山沉吟片刻,道:“我朋友有一个孩子,性子温和,为人正直,或许算得上信义书生,但我没有仔细考察,因此不敢向您保证。” 宫梦弼道:“无妨,我亲自去试他。他叫什么名字?” 沈山道:“宁采臣。” 第三十九章、驾白狐 宁采臣。 宫梦弼恍惚了一下,某种程度上,这个名字也是如雷贯耳了。 宫梦弼笑了一下,道:“若是如此,只待我试过便知。” 沈山道:“若是能得您青眼,也是他的造化。我朋友故去之后,我本想接济他,他自言无功不受禄,不肯白受我恩惠,只是以抄书、卖字为生。” 把沈山从梦中送走,宫梦弼才出了门,前往城外坟场处。 城外有乱葬岗。 但理论上来说,佳英死前家中还有亲人,不至于落难至乱葬岗,所以不必去。 坟场则坟墓林立,虽长满了荒草乱树,但有个坟,就比乱葬岗好太多了。 坟场中有几个老鬼,见到宫梦弼来此,立刻消失不见了。 把佳英从伞中放出来,宫梦弼问道:“你可感应到你的尸骨在何处?” 佳英立在坟场之中,却露出一个迷茫的表情:“我好像没有感应到尸骨。” 宫梦弼皱起了眉头:“会不会是没有葬在此处?” 佳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死后为了躲避鬼差,一路逃到龙盘山,十多年不曾回来过,连自己的尸骨葬在何处都不知道。 但即便不知道葬在何处,也应该感应的到大概方位,连大概方位也没有,那就很是奇怪了, 尸骨是阴魂在阳世的船锚。 尤其是身怀怨气的鬼物,若没有别的凭依,尸骨才是天然的凭依之所。 佳英以前是藏身在桃枝之中,如今桃枝渐衰,即便是换一个有灵性的东西依附,也没有自身尸骨来的方便。 佳英有些低落,猜测到:“也可能是年深日久,尸骨已经不存了。” 宫梦弼摇了摇头,知道是靠不上她了。 他自袖中取出一根线香,吹一口气,线香便点燃了。 温暖的香气萦绕在荒废的坟茔中,佳英只嗅了一口,便觉得浑身舒泰。 这一炷香点燃,便有阴风吹起。 一个个游魂阴鬼都从坟茔中钻了出来,围绕着宫梦弼身边,看着他身边环绕的香气,眼神中充满了渴望。 此前看到宫梦弼来了就躲起来的老鬼也忍受不住对香火的渴求,立在自家坟茔上,朝宫梦弼看过来。 宫梦弼挥散了香气,那游魂野鬼立刻追逐着香气吸了起来。 那四个老鬼钻到宫梦弼面前,痴迷地吸着香气,问道:“上仙有何吩咐。” 宫梦弼问道:“你们在此经年,可知道陈佳英的坟墓?” “陈佳英?”四个老鬼交头接耳,叽叽喳喳,而后道:“上仙,跟我来。” 宫梦弼随他们而去,很快就找到一个矮小的土坟。 其中一个老鬼道:“上仙,我们住在此地几十年了,来了什么游魂野鬼都很熟悉。无事的时候,也会数着坟包,看看都是些什么人。” 老鬼拨开杂草,露出一截埋在草里的木碑。 宫梦弼把木碑扯出来,见上面的刻痕早已销蚀得差不多了,只勉强还能看到一些痕迹,确实是佳英的名字。 宫梦弼问道:“这是你的坟吗?” 佳英站在坟头,冷月照下,有一点桃花香。 片刻,她还是摇头道:“我没感觉到。” 这就有意思了。 宫梦弼看着佳英的坟包,道:“得罪了。” 佳英知道他的意思,道:“无妨。” 宫梦弼按在她的坟包上,默默念咒,以通天法感应地气,以法力撬动地气涌动,便有黄土涌动,坟包不断抬升,很快,裹满了黄土的棺木就从坟包里钻了出来。 宫梦弼只略略感觉到有些消耗,他没有学过土行法术,但通天法沟通天地,也能借助五行之气做些简单的事情。 挥手打开棺木,随着棺盖发出吱呀的响声,一股尘封腐朽的气息从里面棺木里散了出来。 佳英朝棺木里看去,吃惊道:“怎么会这样!” 之间棺木中空空如也,除了一些朽坏的纸钱布匹,哪里有什么尸骨。 宫梦弼看了一眼:“空的?奇哉怪哉,你都已经死了,谁还盗走了你的尸体。” 宫梦弼又招来沉迷香气的老鬼询问:“你们可知道这其中的尸骨去哪了?” 老鬼摇了摇头:“我们倒是不曾见过有人挖过这个坟,除非是白天挖的,我们见不到。” 宫梦弼道:“白天盗坟也太猖狂了,又或者你的尸骨本就没有放进来。” 佳英心中着急又恐惧:“可是人都死了,尸骨又有什么用?” 宫梦弼道:“那就只能问问你的家人了。” 宫梦弼把棺木重新送回坟包,看着神情恍惚的佳英道:“不必心急,我们去寻你的血亲。” 宫梦弼又点了一根香给众鬼作为答谢,才带着佳英回到了沈家东院。 点了一个香作为护持,宫梦弼道:“时间太久了,你家里人也不知道如今在何处。我现在要借你的魂魄一用,施法找找你血亲所在。” 佳英已经别无他法,只能同意。 宫梦弼再次点燃三根香,香气化作白烟,笼罩在楼阁之中。 “闭上眼睛。”宫梦弼说道。 佳英闻言合上双眼。 宫梦弼化作原形,张口一吸,便把佳英如同烟气一样吸入腹中。 而后赤狐长尾一卷,便沉入梦乡。 赤狐睡着,宫梦弼的魂魄便钻了出来,天衣如同云霓裹身,烟气化作白狐,而佳英的魂魄则化作一截桃枝。 宫梦弼坐在白狐的尾巴上,手持桃枝,而后通天法运转,便感应到无数潜藏的灵机,如同漫天星辰一般。 他心念一动,便抓住了其中一道灵机,驾驭着香气白狐冲出东院。 白烟所化的白狐如同车辇,游街串巷,出了县门。 县中巡游小鬼只惊鸿一瞥,看到一只巨兽出门而去,顿时惊道:“哪里来的狐神,竟藏在县城之中。” 巡游小鬼立刻匆匆前往城隍庙禀报。 而宫梦弼已然飞跃在城外,直奔乡里。 驾驭着白狐,宫梦弼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畅快。是脱去形骸,挣开一切束缚的畅快。 通天法与天地合一,竟生出一种天地尽在胸中的快意。 但宫梦弼却紧守心神,并不为这感受所惑。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能耐,若是真的脱去形骸,只能成为狐鬼,并不能比美人岭的三姐妹好到哪里去。 桃枝指路,白狐飞遁,天衣护身。 不过片刻,就在一户人家前停下。 宫梦弼在桃枝上一点,桃枝就重新化作佳英。 “还不去问个清楚。” 第四十章、孽缘 宫梦弼放大了佳英的感知,她果然瞧见了自己的兄长。 宫梦弼见她点头确认,立刻拉了她的兄长入梦。 那中年汉子正在睡梦中,忽地,有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哥哥。” 他披上衣服推开门,就见一个穿着鹅黄衣服的少女在门前站着,容貌秀丽,身姿婀娜。 “阿英……”他声音颤抖起来,“你怎么回来了?” 佳英看着他,眼中似乎有一层水雾:“哥哥,你将我尸骨放在何处,叫我死后不得安宁?” 这汉子身形一颤,愧疚道:“我将你葬在坟场了,出了什么事情,为何让你不能安宁?” 佳英摇了摇头:“我的尸骨并不在墓中,有人盗走了我的尸骨。” 这汉子脸色立刻变得通红和愤怒起来:“什么人,竟连尸骨都不放过?” 佳英叹息道:“既然哥哥不知道,那也罢了。” 佳英转身欲走,身影如同漂浮一般,渐渐远了。 这汉子追了上来:“阿英,阿英,我会为你找回尸骨的。阿英——” 那汉子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不仅自己醒了,也吓醒了身边的女人。 “你怎么了?魇着了?”女人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希望能舒缓他的情绪。 这汉子眼中流下泪来:“我梦到阿英了。” 女人的手顿时停了下来,声音你带着亏欠:“怎么梦到她了?” “阿英尸骨为人所盗,死后也不得安宁。”这汉子恨声道,“让我找到是谁,我必杀之。” 女人见他这样说,竟也没有感到意外,只是幽幽叹了一口气:“是我们对不住阿英,当家的,你一定要去查一查,不能让她死后还要受苦。” 门外,佳英落在白狐尾上,道:“他不知道。” 宫梦弼道:“那事情就麻烦了。” 佳英勉强笑了笑,道:“若是实在找不到,那就算了吧。我死后在美人岭同姐姐们一起生活,已经过得不知比人间欢乐几多,即便阴寿不永,也总算是做过一回自己了。” 宫梦弼道:“你想得通透最好,不过还能再查一查。有你哥哥帮忙,应该能查得更快些。” “倒是有一些事,我此前不愿意问你,怕触痛了你的伤处,如今要帮你找回尸骨,就不得不问了。” “你当初因何而死?” 佳英眼中含泪,道:“这就是个又臭又长的故事了。” 陈家的女儿样貌出落,美名远扬,及笄之后,不知多少人踏破门槛,想给她说个亲事。 但陈佳英总是这也不嫁,那也不嫁。 陈家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哥哥当家,兄妹俩相依为命,哥哥是很爱护她的。 其实她不是不想嫁,而是少女多情,早已芳心暗许。 哥哥有一个朋友,是儿时玩伴,但长大之后也仍旧来往。 那人生得风流,很是个会讨女孩子欢心的浪荡子。 一边是朋友,一边是妹妹。两厢情愿,哥哥有心阻拦,奈何女大难留。 于是好事得成,立了婚期。 那浪荡子经常炫耀家有美妻,便入了有心人的眼,引来了邻县富户王老爷的窥视。 王老爷是当地大族,有千万家私,万亩良田。 王老爷见到佳英之后,果然色心大起,愿出价千金,买了佳英为妾。 浪荡子心生贪欲,但因为佳英并非贱籍,不能随意买卖,浪荡子便想方设法劝说佳英自己同意。 好一场孽缘,佳英羞愤欲死,有意和离,但浪荡子哪里肯放人,反而借着王老爷的权势逼迫佳英的哥哥,让他不敢开口。 佳英求上娘家,但哥哥不敢见她,让嫂子把她劝回去了。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佳英就吊死在梅树之上。 佳英死了,王老爷自然不肯为一个没有到手的死人付出什么。 浪荡子怕佳英的兄长报复,连夜逃离的吴宁县,最后连尸骨都是佳英的兄长收敛的。 佳英说着,泪水涟涟。 宫梦弼递给她一方手帕,道:“擦一擦吧。” 佳英擦干眼泪,说道:“我有心报复,但鬼差拘魂,我只好逃到龙盘山中。阴魂不能久驻,只能凭依在一株桃枝上,结果在龙盘山就待了十余年。” 宫梦弼道:“十多年前的事情,如今要查,得先从经手的人查起。你丧事是你哥哥办的,他既然要查,你不如跟着他,也好看看动向。” 佳英迟疑道:“我不能见日光,恐会灰飞烟灭。” 宫梦弼道:“依附在鸟身上吧,飞鸟好藏身。” 见着佳英神情中带着困惑,宫梦弼道:“琼芳不曾教过你么?鸟为神之使。即便是阴神,也可以依附在鸟身上。” 佳英道:“大姐很少教我们这些,只偶尔教我们采纳阴气,延续形体。” 宫梦弼道:“她不教你,大概也有不教你的道理。你只管去试,这样白日里也不必藏起来。明日我去一趟邻县,看看那王老爷家有没有你的尸骨。” 宫梦弼裁了佳英一缕头发,包在帕中,以免见着尸骨也认不出,而佳英便环顾左右在树上找到一只栖息的乌鸫,便寄托在乌鸫身上。 宫梦弼看着那黑羽黄嘴的乌鸫,驾驭着白狐又飞回县城之中。 到了沈家的时候,白狐已经变得极其淡薄,几乎看不见了。 三炷香的烟气,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宫梦弼钻入赤狐体内,才又化作人形。 天明时分,宫梦弼去了永康县。 吴宁县属东阳郡,东阳郡治下,还有长山、乌伤、永康、丰安、太末、新安、定阳、平昌八县。 佳英所说那位王老爷,就在永康县。 永康县王家是极好打听的,县中富户,好色如命。 宫梦弼没有花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王家。 高门大户,红墙绿瓦,庭院幽深,足以见富态。 王家的大门上绘着二位门神,宫梦弼瞧了一眼,是有些灵应的,也不便擅闯。 就等着这位王老爷自己出门。 谁人不知这老色鬼在外养了四五个小妾,还时常光顾烟花之地。 宫梦弼没有等多久,这王老爷果然就出门了。 王老爷年逾四旬,生得富态,穿着宝蓝锻,坠着和田玉。虽是色中饿鬼,但却不见精气亏损,反而气血充盈。 “奇了。”宫梦弼看过一眼,就远远跟在王老爷身后。 王老爷身边跟着两个俊秀的小厮,其中一个小厮问道:“老爷,今天去哪里?” 王老爷想了想,道:“有些日子没有见点翠了,今天就去她家吧。” 第四十一章、采补 王老爷在外养了好几房的小妾,点翠是其中之一。 宫梦弼施展了气附之术。 当初在无还峰,金蟾曾施展此术吓唬宫梦弼,但被宫梦弼轻松破解。 但此刻宫梦弼用来跟随王老爷,就顺利得很了。 王老爷只是觉得身子略微沉重了些,压着他的后背,让他感觉有些疲惫。 实际上是宫梦弼附在他的气上,压着他了。 走过街头巷尾,到了点翠家。 小厮前去敲门,有一个美丽的女子打开了门。 “老爷!”女子睁大了眼睛,展颜笑道:“你今天怎么得空来了?” 王老爷上前拉住她的手,在自己手中揉捏着,道:“怎么?不欢迎?” 点翠抽回手,拢了拢鬓间的发,欲拒还迎的眼神看着王老爷,伸手在他胸口画着圈,道:“我欢迎你干什么。” 王老爷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道:“你不欢迎,老爷就更要来了。” 王老爷将点翠抱起,走进屋内。 点翠唉哟一声,声音婉转如同黄鹂。 王老爷更是心中一荡,把点翠抱到床上放下。 只是弯腰之时,忽觉背上一种,顿时腰间一阵刺痛,整个人都压到点翠身上。 点翠推了推他,道:“怎这样猴急?” 王老爷苦笑道:“我是闪着腰了。” 点翠连忙从他身下钻出来,掀开他的衣服看,却也看不出什么,只得小心给他揉揉,嗔怪道:“你这样年纪了,还作怪,这不就扭到了。” 王老爷疑惑道:“怎么可能呢,这不应该呀。” 点翠让他在床上躺好,开始捏他的腰:“有什么不应该的?” 王老爷道:“你不知道,我是跟着西龙山阴阳观甄道长学过法的,知道怎么调和阴阳,因此才房事和谐。难道我是练功练岔了?” 点翠吃惊道:“那听说老道长是有道之士,怎么教你这个不知羞的功夫?” 王老爷不满道:“这如何就不知羞了,你不是很喜欢吗?” 点翠狠狠压了他的腰,痛得他直叫唤:“松手松手,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点翠哼了一声,道:“学了功夫还闪了腰?” 点翠手上功夫了得,揉得王老爷哼唧直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觉得身子忒重,背上好似压着块大石头,这又把腰给闪了。不行,我明日得去西龙山拜会甄道长,若是功夫练岔了就不好了。” 点翠又去给他捏背,道:“你这背上的肉也太僵了,捏得我手酸。” 王老爷被她揉的火气,翻身抓住她的手,又把她压在身下,道:“那就不捏了。” 他坐起身来,正要宽衣,却只觉腰上又是一痛,顿时惨叫一声,又趴倒在床上。 点翠嗔怪道:“伤了身子也忘不了房事,世上怎么就有你这样的色鬼。” 王老爷唉哟哟叫着,道:“不成了,今日是不成了。” 于是宫梦弼就坐在房梁上,看着他们斗嘴说了一天荤话。 虽然什么也没做,但也着实污言秽语。 等到王老爷回去,宫梦弼才又跟在他身后,跟进了王家。 藏在王老爷的气机里,这两张只是略有灵应的门神像就被他骗过去,混进了王家。 王家可谓是阴阳失衡。 除了正妻,还有美妾、美姬。 王老爷家中养着六个,外面还养着五个。 但偌大家室,却没有一个子嗣。 宫梦弼没有看着他哄女人的兴趣,只在王家四处探查,看看有没有佳英尸骨的痕迹。 逛了一圈,没有发现佳英的尸骨,倒是发现了王老爷的美妾正在和小厮偷情。 两人耳鬓厮磨,互诉衷肠。 宫梦弼看了一眼,没有打搅,而是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坐着,听着他们能不能说出些门道。 这两个偷情的男女靠在一起温存者,就见那女人忽然垂泪:“你何时能带我走?” 小厮道:“再等等,等他去西龙山,我们就逃走。” 女人小声道:“我好害怕。我入府一年,已经死了三个妾室了。” 小厮攥紧了拳头,道:“你放心,我一定能带你逃走,我们远走高飞,大不了隐姓埋名,也好过被这老家伙折磨。” 宫梦弼心道:“明日他就要去了,你们可要抓住机会。” 王老爷这点微末法力,根本瞒不住宫梦弼。 王老爷有不符合年龄的年轻和精力,再加上他和点翠污言秽语间透露的信息,宫梦弼是知道他修炼了采补法的。 采补者,用阳和阴,用阴和阳。 本身是正经修行的道法,但修行此法,极容易走入偏门。 也就是所谓采阴补阳或是采阳补阴,采取他人精气补益自身。 一年死了三个妾室,无疑是被王老爷盗走了精气。 他的美妾,恐怕过几年就要换一批。 难怪一进府里,那美妾都上来嘘寒问暖。 原来是希望能得他的真心,好让他下手轻一点。 只有他的正妻不假辞色,但从年纪来看,反而是活得最长久的。 这些女人生得貌美,但皮相之下,早已亏空。若是不能好好调养,但凡沾染了点阴风邪气,就要患病死去。 宫梦弼冷眼看着,露出一丝冷笑。 忍耐。 待访过西龙山阴阳观,再来收拾这人皮恶鬼。 翌日。 王老爷果然前往西龙山。 宫梦弼搭着顺风车跟了上去。 马车行至山下,便不能再上了。王老爷由两个小厮搀扶着,捂着闪了的腰上了阴阳观。 阴阳观在山中开阔处,道观十分宏伟,沿着石阶向上,也有不少香客。 宫梦弼穿梭在香客间,进了阴阳观。 立在道观的大殿前,宫梦弼远远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这供奉的哪里是什么天阳尊者,地阴夫人,分明是阴阳二鬼,吞食香火。 泥塑的金身如此雄伟,但金身之下,那恶鬼巨大的身躯,庞大的头颅看着来往的香客,只有满目的贪欲。 宫梦弼怕被发现,便停在殿外。 王老爷跟观中的小道士会面,道:“我想见一见甄道长。” 小道士眉清目秀,轻声细语:“请容我去禀报。” 宫梦弼不好跟进去,转了转眼睛,看向了道观树上的一只麻雀。 不过片刻,小道士回来道:“王老爷,请跟我来。” 宫梦弼一动不动,但麻雀却振翅飞起,跟在他们身后。 第四十二章、二鬼 王老爷跟着小道士进了道观后的静堂。 小道士道:“师父在里面,我就送您到这,前边事务繁忙,我还要去招呼香客。” 王老爷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到小道士手中,道:“小道长辛苦。” 小道长掂了掂分量,将银子塞在袖囊里,笑得更加灿烂:“您请。” 王老爷深吸一口气,进了静堂。 静堂之中别无他物,唯有一张云床,一个香炉,一盏铜灯。 以及云床后墙上贴着的“长生”二字。 甄道长坐在云床上,见到王老爷,眼也不睁,仍旧调息吐纳。 王老爷不敢打搅,站在门口静静等候。 直到站得腰酸腿软,才听甄道长长长吐气,道:“还不到时候,你怎么就来了?” 王老爷谄媚笑道:“道长,您要得鼎炉已经在搜寻了,朔日定能送到山上。” 甄道长的脸色才好看一分,睁开眼睛看向他,道:“说吧,有什么事。” 王老爷这才道:“弟子近日练功,却觉得身体日渐沉重,背生重压,昨日还闪了腰,恐是练岔了,因此不敢耽搁,这就来请教了。” 甄道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些许采气关窍,这也能练岔?” 王老爷听着他话里的鄙夷,但不敢生气,反而赔笑道:“弟子资质愚钝。” 甄道长没有耐心听他废话,挥了挥手道:“罢了,你来运一运气,我看看是哪里出了岔子。” 王老爷大喜,连忙爬到甄道长面前,闭上眼睛调动起身上微薄的“法力”。 甄道长伸手按在他的肩上,感受着他气走关窍,见他磕磕绊绊如同龟爬一般的运气,顿时心中就不耐,心道果然是朽木一块。 耐着性子等他运气归窍,才道:“你莫不是在骗我?你这不是没有问题吗?” 王老爷道:“怎么会呢?我肩重难行,腰痛难忍,既然不是练功练岔了,难道是被鬼物缠上了。” 甄道长道:“你还不算笨。” 甄道长沉吟道:“你家也有些时日不曾清理,明日我去你家看一看,再打扫打扫。” 王老爷喜道:“多谢道长。” 他又露出为难道:“那我如今怎么办?” 甄道长道:“区区邪祟,挥手可破。” 甄道长运转法力,咒道:“天阳尊者显灵应,驱鬼伏魔,急急如律令。” 甄道长一指点在王老爷身上,就到一道赤红的光芒落在他身上,仿佛火焰一般燃烧起来。 红光转瞬即逝,王老爷忽地便觉得一身轻松,拜道:“道长法力无边,长生永驻。” 甄道长听他这样说,便露出一点自矜的笑来:“任他什么鬼魅,被我天阳神火一烧,也要化为灰烬。” 王老爷笑道:“甄道长是在世仙人,区区邪祟,看到道长就要吓得魂飞魄散了。” 甄道长笑了一声,道:“你采气法练得也入门了,不要懈怠。等我神功大成,再练出神药,虽不敢保你长生不老,但益寿延年,活过二三百岁是绰绰有余的。” 王老爷喜不自胜道:“多谢道长,等道长神功大成,我也能沾沾光。” 甄道长满含深意道:“你送来的鼎炉关乎我的修行,所以也不要出了差错。” 王老爷道:“道长放心,只会多,不会少!我这就回去督促他们。” 王老爷兴冲冲出了道观,来时浑身不便,去时满面春风。 没有人注意到窗外停着一只麻雀,转了转脑袋,蹦蹦跳跳的飞走了。 王老爷为甄道长的道法神通心折,只以为法术高超。 却不知在麻雀眼中,那所为的天阳神火,其实是一条赤红的舌头。 舌头轻轻一舔,不仅破了宫梦弼留在王老爷身上的压胜法,也顺带着把王老爷的精气刮去三层。 看着龙精虎猛,满面春风,不过是和当初宫梦弼在吴宁县揭破的卖药郎的“阎王帖”效果类似。 只不过王老爷还有一种美娇娘可以采补,所以哪怕这股劲过去了,也不会看出什么后遗症。 麻雀跟着王老爷飞下山,马车晃悠悠地往永康县县城而去,麻雀就停在车顶,也晃悠悠地假寐着。 但宫梦弼的真身却已经藏在西龙山了。 日色渐暗。 阴阳观中已经没有了香客。 但观中烛火明亮,香火不灭,信道的香客留下的香烛就是烧到明晚也不会熄灭。 月亮出来了。 阴阳观中的小道士闭上了门扉,禀报了甄道长:“师父,时辰到了。” 甄道长便点了点头,在静室的铜灯座上轻轻扭动,随着莲花灯座转动,云床后墙上的长生二字缓缓分开,露出一道石门。 师徒二人走入石门,长生二字又缓缓并拢,留下一片光华的墙壁。 宫梦弼站在道观外,有心进去一看究竟,但终究忌惮两个大鬼,不敢擅自闯入。 师徒二人进入密室之后,道观中供奉着的神龛上,天阳尊者和地阴夫人就缓缓站起身来,在道观中四处梭巡起来,护佑着道观的安危。 天阳尊者是阳鬼,周身冒火,浑身赤色,眼如铜铃,赤睛圆目,红发上扬如火烧,圆鼻圆口,生着巨大的獠牙。 地阴夫人是阴鬼,周身莹莹放光,浑身洁白如玉,眼如细线,比狐狸还尖,细线一般的眼中偶尔能看到青色的眼珠闪烁,乌发堆积如山,小鼻子细长口,好似一条红线绳。 阳鬼是赤色,五官开阔分散,一张大脸盘上被五官占满,但身形却是细长条。 阴鬼则是白色,五官聚拢,面如满月,但眉眼口鼻聚在中央,脸上有一半都是空白,但身形丰满圆润。 这阴阳二鬼乃是鬼神相,却远比宫梦弼此前降服的五鬼要高明得多了。 炼这二鬼的甄道长修行高出徐半仙不知凡几,这阴阳二鬼神两个都是八品,鬼相狰狞,神相威严,不同凡响。 宫梦弼白日里只是看了一眼,就心生忌惮,此刻在悄然窥伺,就发现这已经超过了他所能应付的范畴。 如果只有一个,他倒是有信心能斗上一番,但如今这场面,他也只能暂避锋芒。 正是此时,那阳鬼忽地调转头颅,朝树林中看了过来。 火焰一般的双瞳直直看向宫梦弼所在方向。 片刻之后,这阳鬼似乎有些疑惑,却没有深究,而是继续在道观中梭巡起来。 第四十三章、地窟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鬼神难欺,若非他棋高一筹,恐怕就要被阳鬼发现了。 有这两个大鬼看门,宫梦弼是绝无可能溜进去了,好在机会就在眼前。 他钻进山中,找了个清净地方缓缓吐纳。 另一边,王老爷在家大发雷霆。 他去了一趟西龙山,带着两个小厮,一对护卫,结果回来之后,自己喜爱的美妾和小厮却跑了。 这两个人翻墙而出,换了衣衫一路逃亡,不知逃去了何处。 王老爷怒不可遏,把家中姬妾都叫到前厅,大声呵斥。 “老爷对你们可不薄,你们本事贫家女,又或者流落烟花巷柳,又或者就是贱籍。是我把你们买回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绫罗绸缎供养者,怎么?如今胆子大了,敢逃了?” “啊?” 王老爷摔碎了一个瓷瓶,破碎的瓷片四处飞溅,将跪在地上的五个姬妾吓得哭出声来。 “哭?哭什么哭?” “你们是不是也想逃?” 他揪住一个美妾的头发,把她拖到一边,呵斥道:“你是不是也想逃?” 那美妾吓得泪水涟涟,痛哭着,求饶着:“没有,我没有!” 他一把将这美妾推在地上,转头道:“你们若是不想活了,我现在就能满足你们。” “说!你们是不是知道那贱人逃去哪了!” 他掐着另外一个女人的下巴,把她提起来,喝问道:“你跟她关系最好,你是不是知道内情?” 那女人眼中尽是恐惧,连忙摇着头,但根本挣不开他的手掌,只能呜呜叫着。 王老爷暴怒着,道:“说不说!说不说!” 那女人只觉得脖子剧痛,喘不上气,两眼渐渐翻白了。 “够了!” 前厅的门被一把踹开,王老爷的正妻王氏站在门口,她冷冷地看着王老爷和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美妾们,脸上露出一丝疲态:“大半夜的,你要做什么?” 王老爷把那女人扔到地上,只听她剧烈的咳嗽起来,整个人缩成一团。 王老爷呼吸一窒,硬邦邦道:“你,你怎么来了。” 王氏年逾四十,整个人清瘦又愁苦,冷笑道:“人都跑了,你这样闹是做什么?我再不来看看,你是不是要把她们都杀了。” 说着话,王氏就咳嗽了起来,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王老爷连忙上前去扶她,道:“是我不好,惊扰你休息,你吹不得风,快回去。” 王氏没有拒绝,带着他远离了前厅。 等他们走后,前厅里那些可怜的女人才劫后余生一般,抱头痛哭起来。 偏偏又不敢哭出声,只咬着牙啜泣着,又惊又惧。 王老爷把王氏送回后院,才又回到前厅,看着前厅里惊惧的女人,想要发怒,却又觉得索然无味。 “都给我滚!” 五个美妾都除了前厅,王老爷才一拳捶在桌上,恨声道:“跑?你们以为跑得掉?” 确实跑不掉。 永康县的衙门与王家沆瀣一气,只以家中失窃、缉拿盗匪为由,就图形画影,到处搜拿那一对可怜人。 天明之后,还没有到晌午,这一对亡命鸳鸯就被缉拿押送回了王家。 王老爷坐在庭中,这对亡命鸳鸯被押在院中跪下。 “跑啊,你们倒是跑啊?”王老爷冷笑道:“老爷供你们吃,供你们穿,你们就这样回报老爷?” 那小厮恨声道:“呸,你这个畜生,你也配做人?修炼邪法,害人性命,你早晚会遭报应的!” 王老爷大怒,一脚踹在他身上,道:“你这贱种,若非老爷怜惜你生得一副好皮囊,你早就被折了四肢割了舌头送去乞讨了。” “你有今日,全是老爷造化,你倒是好,偷起老子的人了!” 王老爷连连踢在那小厮的胸口,踢得他口吐鲜血。 一边的女人被捆了手脚,塞了嘴巴,防止自尽,早已哭得不能自已。 王老爷正要结果了这小厮,却听院外仆人通传:“老爷,甄道长来了。” 王老爷皱了皱眉头,将鞋上的血渍在小厮身上蹭了蹭,道:“把他们给我关进柴房。” 他平复了一番心情,换上笑脸,往院外迎接甄道长了。 庭院中麻雀啾啾叫了一声,振翅飞出了王家宅邸。 阴阳观中。 宫梦弼已经偷偷溜了进来。 甄道长早上下山,道观里只留下一个小道士和几个仆人看顾。 老道士机警得很,出门就把阴阳二鬼带上身上。 虽然道观中天阳尊者和地阴夫人的神相还在,但如今也只是泥塑了,挡不住宫梦弼这个入室之狐。 宫梦弼直奔静室,但警示之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他沿着静室走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长生二字上。 “藏在这里。”宫梦弼伸手轻轻指着,最后把目光落在灯台上,“找到了。” 他拿一块手帕包裹着,把莲花灯座拧了一圈,那长生二字就缓缓分开,露出一个门户。 宫梦弼钻进门中,顺着通道一直往下,最后下到地窟之中。 比起地面上阴阳观,这地窟是挖开了山腹,十分庞大。 宫梦弼以翳形术遮掩了身形,走了进去。 而后,就看到地窟之中挖出一个个洞穴,洞穴以铁栏封住,每一个洞穴中,都关着一个人。 年轻男子和年轻女子,共计三十二人。 这些年轻男女一丝不挂,昏睡在洞穴中,神智早已被迷。 宫梦弼眯起了眼睛,继续往前。 穿过关人的洞穴,地窟中便出现一座巨大的法台。 法台由山石雕成,供奉着天阳尊者和地阴夫人。 法台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文,如同活物一般,好似随时都在变幻、蠕动。 法台之下,是一具具棺材整齐排布,细细数来,共有九十八具。 棺材上同样绘满了诡异的符文,一种是镇尸符,一种是镇魂符。 宫梦弼悄悄揭开一具绘制着镇尸符的棺材,露出了其中朽烂的男尸。 他又揭开一具绘制着镇魂符的棺材,其中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宫梦弼又挑着开了几具棺材,每一具都差不多。 忽然,他从一个绘制着镇魂符的棺木中开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一缕阴气从棺木中散开,而后片缕不存。 宫梦弼嗅出来,这是消散的魂魄。 第四十四章、死别 镇尸符镇住了男人的尸,使其无法尸变。 镇魂符镇住了女人的魂,使其无法作乱。 那么问题来了,男人魂去哪了?女人的尸又去哪了? 宫梦弼想起大殿中供奉的天阳尊者和地阴夫人,想起那两个高比楼宇的大鬼,一时间竟有些不寒而栗了。 这是妖道为祸! 那高比楼宇的阴阳二鬼要吞食多少男人的魂魄和女人的尸骨才能修成八品呢? 这九十八具棺材里,有多少含恨而终的怨气不得抒发,多少绝望痛苦的哀嚎响彻不绝。 尸骨可化,魂魄能散,那怨恨和绝望却记录在整个地窟当中。 分明是干净整洁的地窟,宫梦弼却仿佛鼻尖都萦绕着血腥气,仿佛耳中都是惨叫和哀鸣。 通天法这样玄奇,能为他揭示天地的奥秘,又怎么会无法揭示生灵的苦痛和绝望。 宫梦弼只觉得额头似乎有冷汗沁出,心脏仿佛一块冻僵的石头,往无底的深渊中沉下去。 宫梦弼碧色的眼眸跳动着,仿佛无声燃烧的火焰。 “忍耐。”宫梦弼低声道,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地窟中经久不散的怨恨和绝望这样说。 他仔细搜索了地窟,除却这庞大的法台和镇压尸魂的阵法,再没有其他发现。 整座地窟,毫无疑问是甄道长用来祭炼阴阳二鬼的地方。 那些不着寸缕的可怜男女不仅仅是用来泄欲的工具,也是供奉二鬼的祭品。 宫梦弼压制住心头的怒火,把爆裂的情绪镇压在坚冰一般的理智之中。 他沿着来路返回,看着地牢中被关押的昏迷男女,轻声道:“请稍加忍耐,很快的,很快的。” 宫梦弼出了地窟,他回头看着血淋淋的长生二字,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长生,长生!” 阴阳观之中香火鼎盛。 求神拜佛的香客在两座泥塑前虔诚祷告。 “天阳尊者在上、地阴夫人在上,保佑我儿无灾无病,平安长大。” 宫梦弼听着一个女人祝祷着,虔心供奉着。 他在门前穿过,出了阴阳观的大门。 艳阳高照着,落在王家的朱漆大门上。 王老爷笑着将甄道长送出了门,道:“道长,真的不留下用饭?” 甄道长道:“你把事情做好,就是对我的报答了。” 王老爷道:“放心,一切顺利。昨夜就有急报回来,货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至多月中就能运回来。到时候我直接从永康码头就直接把货送去西龙山,必不会误了事。” 甄道长满意道:“好,此事做好,朔日之后,你可以再来观中,我有秘传授你。” 王老爷大喜过望,躬身拜道:“道长寿与天齐。” 甄道长转身离去,拂尘左右挥动,道:“走了。” “恭送道长。” 直到甄道长走远,王老爷挺起背来,心中欢畅。 他转着手上的扳指,连柴房中关着的两个奸夫**都好像没有那么让人生气了。 啾啾。 麻雀蹦蹦跳跳,从王家门前的树上一跃而起,穿过宅邸,落在了柴房外。 柴房门窗紧闭,房中一片昏暗。 小厮和美妾靠在一起,两个人并肩支撑着。 小厮的手脚都被捆住,但他还有嘴,于是奋力把美妾口中的布团子咬了下来。 “咳咳。”小厮咳嗽一声,嘴里冒出来血沫,胸口好似刀割一般疼。 “芸娘,我怕是不行了。”小厮艰难说话,“只可怜你,还要在世上受苦。” 芸娘咬住牙不敢哭出声,道:“你走了,我就随你去。活着受尽折磨,不如一起死了,倒也干干净净。” 小厮笑道:“好。” 他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眼泪,渐渐眼睛就有些睁不开了。 芸娘落泪,把头抵着他的脸,道:“昨晚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 “我们翻墙逃出来,我就感觉自己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欢快。” “哪怕是只有一晚,我也觉得值了。” 小厮艰难道:“我也是,可惜没能逃掉。” 芸娘道:“没有关系。” 小厮声音渐渐轻了,模模糊糊似在说:“我原以为……可以娶你的。” 芸娘笑中带泪,道:“下辈子我嫁给你。” 小厮艰难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能说出那一个“好”字。 他失去了力气,整个人向后仰倒,倒在散乱的木柴上,溅起一地尘灰。 “啊——” 芸娘艰难地转过身体,就看着他苍白的仿佛纸一样的脸,没有半点血色的嘴唇,脸上散开的血星子。 他在笑。 芸娘哀恸地失声痛哭,她倒在地上,头埋在他身上,发出沉闷地又绝望的哀嚎。 芸娘浑身颤抖,她长吸一口气,止住了眼泪和哭声。 “我来找你了。” 她脖子上青筋乍起,就要用力嚼碎自己的舌头。 但一声叹息在她耳边响起。 芸娘受了一惊,泄了一股劲,只在舌头上咬破一道口子,却没能咬碎。 “姑娘,你死了,你孩子也要跟着死的。” 芸娘怔住了:“孩子?” 那声音轻轻道:“你怀了他的孩子,你不知道吗?” “怎么……”芸娘张口欲言,但伤了的舌头却痛得她说不出话。 “王立德修炼邪功,损尽阴德,命中无子。你的孩子只可能是他的。” 芸娘闭上眼睛,泪如泉涌,悲痛极了。 “姑娘,想法子保全性命,王立德的报应就要来了,你可把孩子平安养大。” 芸娘知道自己死不成了。 她不能死,也不愿死了。 “你是什么人?”芸娘问道。 那声音道:“我不是人,我是狐。” 说完这句话,那声音就仿佛散尽的烟气一般,消失在了柴房中。 柴房外,一只麻雀忽然困惑的歪了歪头,似是不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它振一振翅膀,从王家飞走了。 扑棱棱地,飞鸟惊起。 宫梦弼揉了揉额角,感觉到有些钝痛,思绪一时间都有些混乱。 他刚藏进西龙山深处,便不得不把寄托在麻雀身上的那点微薄心神消耗殆尽,以至于自身的气息都有些不稳,惊动了林中的飞鸟。 “西龙山不能待了。” 既然泄露了气息,那再待下去就有被发现的风险了。 宫梦弼摇了摇头,定住心神,往西龙山外行去。 事态紧急,离望日还有两天。 两天之后,会有新的“货”抵达永康码头。 离甄道长准备炼法的朔日,则还有十七天。 第四十五章、上书 宫梦弼心中烧着一团火,但是人却更加冷静。 西龙山下,他找了一个飞起的荒宅暂且栖身。 荒宅里原本盘踞着一个鬼物,结果被宫梦弼揭开旧门,阳光照进来,直接化作灰去了。 宫梦弼看着荒宅里裸露的两具干尸,叹了一声造孽。 分开土壤,将这两具被鬼物吸干的尸骨扔进去掩埋起来,然后坐在荒宅里苦思冥想。 他仔细梳理这两日的经历,将事情来源始末一一理清,而后又思考着应对之法,思考着如何布局。 甄道长力强,而宫梦弼力弱,这是他的劣势。 但甄道长在明,宫梦弼在暗,这又是他的优势了。 利用暗处的优势编织罗网,宫梦弼有心算无心,自然不惧。 但力弱难胜力强,情报的优势不足以抵消力量的悬殊。 那就要想办法把力量也提升上来。 宫梦弼没有在数日之内就能把道行提升道七品的办法,这连跨二品了。 就算是升到了八品,一个八品对上阴阳二鬼和甄道长也仍旧处于弱势,不大顶用。 好在宫梦弼如今不是一个狐,而是一窝狐了。 宫梦弼开始写文书。 将阴阳观一事始末具陈,将甄道长的恶行一一披露,将阴阳观中的惨相详细描述,将王老爷与其勾结、城隍不作为的事情痛陈其上。 再建言献策,将所网罗之局随附其后,请上批阅。 文书写好之后,以法力盖上天狐院九品仙官吴宁县狐会宫梦弼的符箓。 抟土为坛,刻青石为牌,书写泰山娘娘及玉仙神女的宝号。 而后焚香祝祷,将文书一并焚化,香气伴着烟气直冲云霄,消失不见。 宫梦弼默默祝祷,见香气消散,烟气不见,知道是成了。 往日里宫梦弼通常在晚上祭祀泰山娘娘,主要是晚上明月照,他自己的法力和灵性要更足一些。 倒是玉仙神女,并不时常祭祀。 泰山娘娘是先天神圣,并不显化其身,只有灵应不绝,因此多祭祀也没有关系。 但玉仙神女是天狐院山长,算是宫梦弼的头上最大的官,时常祭祀祷告容易招人烦。 今次添上玉仙神女的名讳,就是因为事情紧要,需要神女玉笔批复。 青烟直冲云霄,最后却聚在一方玉案上。 以为青衣的神女正撑着头打瞌睡,被这香气惊醒,便瞧见了宫梦弼的文书。 青衣神女打开文书,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以男子之魂炼就阳鬼,女子之尸炼就阴鬼,害人无算,蛊惑信众,勾结权财,肆意杀虐。”青衣神女细细读来,眼中露出一丝冰冷来:“竟是个大案!” 她又看向文书最后的策论,挑了挑眉头,再看向落款:“宫梦弼,原来是你。” 青衣神女敲了玉案上的玉磬,一阵清音响起,两个小狐狸立刻推门进来,问道:“青瑶仙子,有何吩咐?” “去将这份文书送去速报司,着立刻彻查此事。”青瑶仙子道。 两个小狐狸接过文书,立刻抬着文书前往岳府速报司。 青瑶仙子则是起身抻了抻胳膊,往山长玉宫之中。 玉宫之中,玉仙神女正在灌溉花草,露出纤细的手臂,带着温和笑容。 青瑶仙子上前禀报,道:“神女。” 玉仙神女道:“你不在当值,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青瑶仙子笑道:“自然是有趣事来找神女禀报了。” 玉仙神女问道:“什么趣事?” 青瑶仙子道:“您不久前擢升的小仙宫梦弼今日报上来一件大案了。” 玉仙神女来了点兴趣,道:“文书何在?” 青瑶仙子便摘了一片牡丹叶,将宫梦弼上呈的文书显化出来,递给了玉仙神女。 神女看过之后,道:“人间弊病久矣。只待大火烧天,革故鼎新,方能清净。” “不过这小狐倒是有些意思。天狐院这么些年,总算是出了个成器的了。” 青瑶仙子道:“娘娘总为没有成器的狐仙犯愁,如今冒出来一个,心中可畅快些了。” 玉仙神女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一个狐狸能顶什么事?” 神女转过念头,道:“他既上书来表,便令他全权督办此事,彰显泰山娘娘的灵应。” 青瑶仙子笑了一声,道:“尊神女法命。” 青瑶仙子离开玉宫,很快就有速报司的阴官前来禀报。 那阴官拿着宫梦弼的文书,道:“青瑶仙子,速报司以翻过命录,这甄姓道人命算早绝,但不知何时已逃脱死籍,因此一直不曾有人捉拿,其所造罪愆,因冤魂不能抵达地府,也一直无人发现。这财主王立德倒行逆施,阴德耗尽,只靠邪法延寿,只要破了法术,便可令其速死。” “至于城隍……或有有失督查之过错,但若无凭据,恐怕也难以降罪。” 青瑶仙子冷笑了一声:“有失督查,好个有失督查。” 她叹了一口气,道:“先记上吧,或早或晚,必有此报。” 阴官只能躬身听着,不敢随意附和。 青瑶仙子道:“神女有意令此狐仙全权督办此事,因此要授岳府神符,你将此事记下。” 阴官道:“是。” 青瑶仙子道:“去吧。” 阴官便告退,只是走着,忽地长叹一声:“报应眼前律泓不宽尺寸,威灵身侧约绳岂俟年时!” 言语愤懑,怒气满盈。 青瑶仙子听了,又是欣慰,又是怜悯:“守着一口心气在,守得云散明月开。” 青瑶仙子身形如烟飞散,而后化作一只青鸟,飞入冥冥不见。 “唳——” 一声长鸣,似凤凰一般清亮,惊动了荒宅中的宫梦弼。 宫梦弼神色一喜,走出荒宅,道:“神使,怎么惊动了您?” 只见一只青鸟落在荒宅前的树上,道:“你报了这样的大案上来,唤作他人得磨蹭到什么时候?” 青鸟伸出修长喙,在翅膀下轻轻衔出一块石符丢给宫梦弼,道:“此乃岳府兵符,有此符,你便可调请岳府神兵。” “宫梦弼,你既建言,神女便有意令你全权督办此事。” 青鸟满含深意道:“此事你需干得漂亮,好好彰显泰山娘娘的灵应。” 宫梦弼结过石符,这石符便消失在他的手中,化作一道岳府神符落在他的灵台中。 宫梦弼肃容道:“必不令娘娘蒙羞。” 青鸟笑了一声,道:“我去也。” 而后冲天而起,消失于青冥之中。 宫梦弼身怀神符,心中计定,便露出冰冷的眼神来。 第四十六章、拦路 “老爷,他死了。”健仆在探过小厮的鼻息之后回禀道。 王老爷眉头微皱,露出几分嫌弃的表情:“死得倒快。” 他看向靠在一边的芸娘,眼神渐渐冰冷起来。 芸娘沙哑着声音道:“老爷,你杀了我吧。” 因为舌头受伤,她的声音含含糊糊。 王老爷一下子就发现了,上去捏着她的脸颊令她张嘴,而后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咬舌自尽?想要殉情?你怎么不把舌头咬掉,怎么还活着?” 王老爷露出冷笑:“你怕了,你怂了!我还以为你是个烈女,原来你也怕死!” 芸娘露出屈辱的眼神,她表情是那样屈辱和自责。 芸娘无意是个美丽的女人,但她更懂得如何善用自己的美貌。 她眼中含泪,道:“对,我是怕了,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王老爷居高临下,看着她披散的头发,看着她灰头土脸却掩不住的容貌,看着她脸、脖子美丽的曲线,看着她屈辱的表情、含泪的眼睛,是这样生动又美丽。 王老爷感到快意。 不仅仅是上位者生杀予夺的快意,肆意凌辱的快意,更看到了背叛者的弱点,有着再次征服她的快意。 “想死?我偏不让你死。”王老爷拍了拍她的脸,道:“你不是烈女吗?你自尽好了。” 芸娘屈辱的眼泪落下来,她的表情让王老爷心中更加畅快。 王老爷站了起来,道:“把她送回房里,看住了,不要让她再跑了。” 两个健仆立刻上来把芸娘抬起,她奋力挣扎,但毫无用处。 王老爷身边的另外一个小厮不解道:“老爷,就这样饶过她了?” 王老爷冷笑道:“饶?哼哼,我可没有饶恕她。” “你不懂,现在杀了她,只会成全她的死志。我要给她希望,让能让她绝望。” 芸娘呜咽着,挣扎着,一直被送到房里锁起来。 直到孤身一人,才伸手抚摸着肚子,整个安静下来,像是一具木偶。 要驯服一匹不听话的野马,需要施之以利,还要施之以力。 王老爷有信心再次征服这个女人,只要稍稍给予耐心。 但这两天不太行了,甄道长的事,是王家最大的事,半点不能马虎。 王家的货船会在十五日傍晚停靠在永康县的码头上,而在此之前,王老爷需要上下打点,避免巡查,清空码头。 趁着天黑,把货物卸下,由马车拉住西龙山。 天明之前,马车到达西龙山,将货物取走,如此一来天明之后一切如常,香客也不会有任何发现。 王老爷忙了两天,上下打点清楚,终于迎来了十五。 天渐渐昏了,一艘货船驶入码头。 王老爷在码头外的高楼里登高望远,看到货船渐渐近了,桅杆上是王家的旗子,顿时就露出笑容,心中安定下来。 他同甄道长保证过,要将此事办得妥帖,若是误了大事,他实在吃不住甄道长的惩罚。 一想起甄道长所说秘传,他的心中又火热起来。 货船靠稳,天已经完全黑了。 西边还有一点似青似紫的云幕,明月斜斜挂在天上,如同玉轮。 货船上点了几盏昏暗的火,码头里也挂着昏黄的灯笼。 灯焰昏暗,照得码头中影影绰绰,船的影子、人的影子、马车的影子、货物的影子纵横交错着,在昏黄的灯光里不断变化。 似乎有什么诡异的东xz在黑暗里,窥伺着这一场交易。 “快!快!” 王老爷指挥着船工卸货。 一部分摆在外面的是正常的货物,另外一部分则是绑在一个个麻袋里,从船舱里抬出来,迅速塞进了马车。 十七个麻袋塞了四辆马车,王老爷带着八个护卫亲自押送。 四辆马车立刻动了起来,往西龙山而去。 夜色浓重,虽有明月照明,但走起来并不快。 王老爷催促道:“快些。” 车夫道:“老爷,不能再快了,若是伤了马反而误事。” 王老爷知道自己是心急了。 也由不得他不心急。 这样犯忌讳的事,但凡叫人知道,那都是要杀头的。 虽然早就有经验,但他不知为何,今日总有些心神不定,感觉心惊肉跳。 但很快,他的不祥预感就成真了。 马车行至荒林前,忽然一阵响动从林中传了出来。 王老爷脸色一变,道:“快走!” 车夫却一拉缰绳,道:“老爷,路被封了。” 王老爷伸头一看,之间一块大石正堵在路中间,封住了马车的去路。 “戒备!”王老爷心中不由得泛起恐惧,但脸上却露出狼一样的狠色。 不过片刻,一伙二十人的土匪从林中钻出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马车上的车夫和护卫立刻拔了刀,两边对峙着。 火把在空气中哔啵燃烧着,照出了这些土匪的面目。 一个个面黄肌瘦,手中只有草叉和镰刀作为武器。 王老爷心中一定,冷笑道:“哪里来的刁民,竟敢打劫我王家的车马。” “原来是王老爷。”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从土匪中走出来一个彪形大汉。 这大汉生得高大,面目凶狞,一柄长刀曳地而行,声音中带着仇恨:“你可还记得我吗?” 王老爷看过去,心中就是一惊:“原来是你!” 他大怒道:“你竟还没死。” 这大汉冷笑道:“你侵吞我家基业,害死我父母兄弟,你都没死,我怎么敢死。” 王老爷不由得想起多年之前那段经历,又是恐惧又是仇恨:“就凭你们这几个刁民吗?” 这大汉道:“当然不止。” “动手!”这大汉高喝一声,一马当先拖刀向前,朝王老爷斩去。 锋利的刀光扇在眼前,王老爷又一次感受到当年那死亡的气味。 但他今日也不同往日,有些许功力在身,立刻一个翻滚,从马车上跳下来,躲开了这枭首一击。 马车上的护卫拦刀上前,向这大汉砍去。 大汉长刀一挑,磕开了护卫的刀锋,反手一削,半边脸颊就落在地上,鲜血喷涌着,飞溅了大汉一身。 大汉畅快道:“大仇得报,就在今日!” 大汉朝王老爷追杀而去。 护卫和马夫连忙护着王老爷往后退。 刀锋在前,王老爷脸上露出狞色,他朝怀中一摸,摸出一枚丹药塞入口中。 “是你逼我的!” 第四十七章、报信 “会死的是你!” 王老爷夺过护卫手中的刀,一脚将他踹开,持刀向大汉砍了过去。 这一刀没有任何章法,只是速度快、力量大。 大汉将长刀架在身前,被王老爷一刀看下来,竟连退数步。 大汉惊讶道:“你这是什么邪法?” 王老爷只觉得浑身燥热,似乎有着使不完的力气,狞笑道:“邪法?是仙丹!” 大汉脸色凝重起来,长刀横在身前,双手握紧,紧盯着王老爷。 王老爷狂态毕露:“杀我?你怎么可能杀我!” 他冲上前来,再次砍向大汉。 大汉同他对砍三刀,发觉他的力气竟没有任何下降,简直不合常理。 不敢硬接,便靠章法闪躲起来。 王老爷尽情宣泄着多年来横在他心中的恐惧,驱散横在他心中的阴影。 当年王家设计这大汉一家,侵吞了他的家产,将他一家人尽数逼死。 唯有这个大汉在外学艺,听到家中噩耗,单人匹马杀上门来。 王家死了十几个护卫,才勉强拖住他,等来了官兵。 这大汉又杀出重围,身中数刀而逃。 自那以后,王老爷就对死亡有着难以遏制的恐惧。 也正是如此,甄道长的长生妙方,才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仇恨,恐惧,王老爷挥舞着长刀,在月色中泼出冷冽的刀光。 他不会刀法,但只要足够快,力量足够强,什么刀法也拦不住。 看着大汉在他面前左支右拙,王老爷放声大笑:“曾繁,你该死!你该死!” 而另一边,曾繁带来的二十个土匪和护卫的战斗竟然呈现出一面倒的势态。 人数占优势,但打起来,反而远不如护卫强。 这些土匪名为匪类,实际上只是活不下去的农户。面黄肌瘦,靠着春猎、抢劫、偷盗勉强维生。 苛政逼得人活不下去,人自然就沦为匪徒。 这些吃不饱的人哪里是武夫护卫的对手,被几个护卫接连砍死数个,就有了溃败的势态。 曾繁勉强招架着王老爷的刀,余光瞥到这景象,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一切都要功亏一篑。 曾繁高呼道:“夫人,还不出手!” 呼—— 阴风滚滚,黄沙迷眼,吹得王老爷睁不开眼睛。 曾繁趁机一刀砍在王老爷胸口,只是刀势不深,就被王老爷反手格开。 一个女声在阴风中响起:“不要再纠缠了,快走。” 曾繁恨恨地看着戒备的王老爷,只得转头就走。 王老爷想要追,但胸口一阵剧痛,没有追得上。 那阴风裹住马车,死匹马焦躁地踏着蹄子。 那女声又道:“蒙住马的眼睛,或者把马卸了,不然带不走。” “不!”王老爷恐惧地叫道:“拦住他们!” 但曾繁已经上前一刀劈开车辕,放跑了马儿,顷刻间,那马车就被阴风卷跑了。 曾繁继续施为,将四辆马车尽数劈开,让阴风卷走了马车。 曾繁上前去拦住护卫,指挥着山匪撤入林中,露出凶恶的笑容:“王老爷,你完了!” 王老爷浑身是血,拄着刀浑身战栗:“追!给我追!” 护卫们连忙追上去,但一进入密林,立刻失去了山匪的踪迹。 无可奈何,护卫们只好退出来:“老爷,不见了。” “啊——”王老爷拿着刀乱砍着:“该死!该死!该死!” “必是有内鬼!必是有内鬼!”他睁着眼睛,眼中俱是血丝,“该死!你们在这里守着!我去请救援!” “老爷,你的伤口……”有护卫指着王老爷胸口的刀伤。 王老爷脸上已经附上一层冷汗,闻言他脸上的肉抽了抽:“这事泄露出去,命都要没了,还伤。” 话虽如此,他还是令护卫撕开衣袍,将伤口草草包扎,而后挎着到骑着马直奔西龙山。 没有马车,马跑起来就快得多了。 王老爷脸色苍白,心中的惊惧几乎要将他吞噬。 一路狂奔到西龙山,王老爷顾不得马匹,捂着伤口朝山上赶去。 一身血腥味早就惊动了山中的大鬼,王老爷到了道观前用力拍门:“道长!道长!大事不好!” 那身姿圆润,白如藕粉的地阴夫人端坐不动,脖子却不断拉长,从大殿中伸出,一直伸到门外,如同满月一般的面容睁开细线一般的眼睛看着王老爷,辨认了人之后,又勉强把眼睛合上,将青色的眼珠子藏起来。 那细长的脖子再度缩回,地阴夫人道:“去叫人。” 天阳尊者睁开铜铃一般的大眼睛,如同一团火焰钻入地下。 片刻之后,衣衫不整的小道士跑出来开门,见到王老爷,不由得大惊失色:“王老爷,这是怎么了?” 王老爷脸色惨白:“大事不妙,我们的货叫人劫去了。” 小道士脸色骤变,沉声道:“跟我来。” 小道士带着他到了静室,只见甄道长坐在云床之上,道袍规整,一尘不染。 王老爷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磕头道:“道长!大事不好了,我押送货物来的路上,被一群土匪给劫走了!” 甄道长猛地睁开眼睛,看着王老爷,眼中露出寒光:“劫走了?你是干什么吃的?这地界有什么土匪能抢得动你们王家?” 王老爷告求道:“有人会妖术!我吃了道长给的仙丹,本来已经打退了那伙盗匪,但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个女人忽然使了妖法,将马车尽数卷走了!” 王老爷爬到云床前,哀求道:“那土匪似早就得了风声,拦在我们毕竟之路。道长,此事万万不能泄露,我王家虽死不足惜,但万万不能耽误了道长的大计啊!” 甄道长怒气上涌,一脚将他踢开:“没用的东西!” 他下了云床,道:“我倒要瞧瞧,到底是哪里的土匪,哪里来的妖人胆敢同我阴阳观作对!” 甄道长道:“取我法器来!” 小道士连忙往法库中去,将一个布囊取来递给甄道长。 甄道长将布囊挂在腰上,道:“我去去就来,你看好了他,别叫他死了。” 小道士应道:“是,师父。” 甄道长一路走到宝殿前,道:“来!” 那大殿中供奉的天阳尊者和地阴夫人便露笑来。 一个是如闷雷一般滚动的低沉笑声,一个是如同惊弦一般的尖细笑声。 “走!杀人去!” 第四十八章、围杀 地阴夫人将甄道长一把捞起,放在肩上,而后双足一蹬,自道观中飞起,向王老爷来时的方向一跃而去。 天阳尊者腾空而起,如同一团火焰,朝远处飞遁而去。 地阴夫人如同惊弦一般的细长声音带着不满:“不要杀得太快,等我一起。” 天阳尊者哈哈笑了两声,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有听到。 地阴夫人身形丰满,落在地上,如同一尊石像砸在山中,惊起无数飞鸟。 她双脚陷入泥土之中,而后抬脚跋涉,足下大地便仿佛蠕动一般,又好似翻涌的飞浪,推着她迅速向前。 这分明是极为高明的土遁术,速度也决然不慢。 只是比起天阳尊者飞天而去,还是要稍微慢一些。 天阳尊者如同流星坠落,落在荒林之前,王家护卫所在之地。 这尊如同巨人一般的鬼神落在地上,一只脚踩在拦路的石头上,这石头便开始出现裂纹。 天阳尊者红发如同火焰一般飞舞,弯腰看向地上的护卫,铜铃一般的眼睛,赤色的眼珠,獠牙闪烁着寒光。 这些护卫跟着王老爷出生入死,如何认不得眼前的鬼神。 被这鬼神之相震慑,纷纷跪拜在地上:“拜见天阳尊者。” 天阳尊者露出闷雷一般的愉悦笑声:“那些祭品何在?” 一个护卫壮着胆子道:“被妖术卷进林中去了。” 天阳尊者抬起头颅,看向荒林之中。 林中久无人烟,一片幽深寂静,似乎通往什么可怕的地方。 天阳尊者走向林中,脚下的石头碎裂开来,如同干裂的土块。 他周身赤红,踏入林中,呼吸吞吐,便将面前烧出一条路来。 这林子直通一座无名矮山,天阳尊者离地而起,直冲山中而去,所过之路被烧出一条火龙一般的火焰道路。 “人味!” 天阳尊者眼中冒火:“不要躲了,我嗅到你们了!” 矮山之中,曾繁躲在一个石洞之中,十七个麻袋在他身边,二十多个土匪披裹着破烂衣物,分散在石洞当中。 曾繁面色凝重,长刀紧握在手中,心脏难以遏制的剧烈跳动着。 在他身边,一个穿着贴身劲装的女子抱着胸口,挤出令人窒息的弧度,眯着眼睛看着洞口,她的脸上又一道细长的疤痕,这道疤痕非但没有影响到她的魅力,反而让她看起来更加的野性。 洞口由石门封住,隔绝了外面的窥视。 只听到那闷雷一般的声音在周遭响动:“小耗子,藏在哪里呀。” “我看到你们了,”那滚雷声在左近徘徊:“不出来的话,等我找到你们,我就要把你们的头拧下来吃掉了。” 曾繁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声响。 只听那声音渐渐远去,似乎并没有找到曾繁栖身的石洞。 曾繁额头渗出汗水,悄悄松了一口气。 “找到你们啦!哈哈哈哈哈。”一个赤红的脑袋忽然穿过石门,在石洞中露了出来。 那赤红的头颅火焰滚滚,发出狰狞的笑声朝曾繁扑了过来。 曾繁大骇,手中长刀猛地劈向那赤红的鬼首。 长刀一举建功,将鬼首分为两段,如同流淌的岩浆一般分散开来。 “小心!” 曾繁身边的女子尖啸一声,阴风猛地朝那两段鬼首吹去。 岩浆和火焰在风中汇聚,那两段鬼首无视了阴风吹拂,在风中再次聚合,化作天阳尊者的头颅:“还有一个小狐狸,你这样的小东西,也敢挡在我面前!” 他的声音本来还小,但越说越达,至面前之时,已经如同雷响。 轰隆一声,洞窟的石门炸得粉碎,天阳尊者的身躯化作红色光焰流淌过来,在洞窟中汇聚成巨大的鬼神之相,伸出两只巨大的火焰之爪,朝曾繁和狐妖抓了过来。 狐妖揪住曾繁的领子,猛地后撤,而后将十七个麻袋扔了出来:“不是要这个吗?给你了!” 这十七个麻袋砸向天阳尊者,天阳尊者不得不散去火焰之爪,合身一扑,化作赤风将这些麻袋卷起,以免误杀。 狐妖立刻叫道:“快走!” 一群人立刻向洞内跑去,向另外一个出口逃去。 天阳尊者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声:“跑?跑得了吗?” 他并不追赶,只是将麻袋放在身边。 这群土匪推开另外一个出口。 月上中天。 明月照在山林之中,微光山林中,被无数枝叶挡住。 但有一个如同明月一般的脸盘高高俯视着推开遮掩物的土匪们,这如月一般白,如月一般圆的脸盘上,细线一般的眼睛睁开,露出一双青色的瞳孔。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地阴夫人红线一般的嘴开合着,露出喜悦的笑声。 前有狼,后有虎。 地阴夫人伸手朝着人群抓来,她的手莹白如玉,胳膊圆润如藕,十指的指甲泛着青色,不知是否是毒。 她分明离得远,但一双手正如她拉得极长的脖子一般,拉得极远,捞起两个土匪,奋力一捏。 这两个土匪本该一瞬间便被捏成肉酱,地阴夫人甚至已经准备双手被温热的血浆包裹着,如同濯浴一般。 但没有捏动。 她脸上陶醉又癫狂的神色渐渐收拢,青色的眼珠看向手中的土匪。 两条铁索从土匪破烂的衣物中钻出来,如同蛇一般缠上地阴夫人的双手。 那铁索锁住地阴夫人的双手,冰冷刺骨的寒气从腕上传来,几乎让她难以动弹。 她脸上的癫狂化作恐惧和疯狂:“阴兵!” 破烂的衣物化作铁甲,面黄肌瘦的土匪化作面容冰冷的阴兵。 两个阴兵身躯不断长大,撑开了地阴夫人的手,一左一右将她的手拉住,让她无法逃离。 剩下十八个土匪立刻跟上来,化作十八甲士,举着长枪向地阴夫人杀了过去。 其中一个赤甲小将压阵在后,冷笑道:“孽鬼,你的事犯了,还不束手就擒!” 地阴夫人尖叫一声,而后猛地一挣,生生拗断了自己的胳膊,两只缺了手的胳膊如同大枪一般横扫,将甲士扫得后退。 “我乃地阴夫人!小小阴兵,竟敢拿我?” 地阴夫人得了喘息之机,立刻缩回脖子与手臂。 断裂的胳膊没有半点血液,只露出藕白皮肤下发青的肌肉和白森森的骨头。 她扭动胳膊,只见断骨处渐渐生长,不过几个呼吸,一双洁白的手便再次生出。 “天阳!你在等什么!” 第四十九章、斗鬼 天阳尊者在等什么? 自地阴夫人出场拿住两个土匪的时候,他就准备从后围上去找找乐子。 但他才将十七个麻袋放下,准备离开,立刻就被缠住了。 地上的一个麻袋忽然散开,麻袋如同柔软的丝绸,如同触手了一般将天阳尊者的脚踝缠住。 天阳尊者拔脚受阻,才低头看了一眼。 只见麻袋裹脚,麻袋里装着的人,却化作一个岳府神兵。 天阳尊者心头一惊,正要化风而去,那脚踝上的麻布却好似流水一般流淌着,将天阳尊者全身都包裹起来。 天阳尊者骤然遇袭,立刻化作无比炽热的火焰,烧得麻袋吱吱作响,如同活物一般。 麻袋被无穷的热风和火焰撑开一条缝隙,天阳尊者立刻从缝隙中逃离出来。 但眼前已经不是在洞窟之中,而是在洞窟之外。 十六杆旗幡化作囚魂法阵,接引着明月高高垂下,月光垂落,堵死了天阳尊者逃离的可能性。 一个银甲小将拎着麻袋,麻袋在他手中化作一面小旗,被他拿在手中。 天阳尊者看着旗阵之下的岳府神兵,感受到了深深的愚弄:“小小阴兵,也敢算计我!” 那银甲小将笑道:“区区孽鬼,也大放厥词。” 小将肃容道:“孽鬼,我乃岳府辑魂司卞飞熊,还不束手就擒,随我去泰山受审!” 天阳尊者呵呵笑了起来,声音在胸腹间回荡:“你等阴魂,却敢那我天阳尊者,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天阳尊者猛地吸气,周身火焰如同烈阳的一般燃烧起来,并着炽风回旋,缓缓旗阵的镇压缓缓逼开。 小将冷笑一声:“果然如宫仙所料,阳鬼如斯,驱使风火。” “变阵!” 小将一摇手中小旗,旗阵立刻消失不见,整个世界陷入纯白,唯有明月高悬,洒下清辉无量。 月光垂落。 照得地阴夫人越发白皙,她的尖啸声远远传开,仍旧不见天阳尊者答复。 那赤甲小将道:“不必等了,那阳鬼自身难保,你还指着他来救你?” 地阴夫人看向赤甲小将,细长的眼睛中,一对青色的眼珠子充满了阴毒:“没有天阳,你们就以为能拿下我了吗?” 赤甲小将道:“我叫卞飞虎,记住我的名字,以免下罪魂司后不知如何败于谁手!” “杀!”赤甲小将一声令下,岳府神兵立刻杀上前去。 两个手持追魂索岳府神兵立刻将追魂索扔起,套向地阴夫人的脖颈。 地阴夫人身形庞大,但此刻却显露出难以捕捉的灵活。 她拆开发髻,堆叠在顶上如同层云的头大立刻生长起来,以柔制柔,拦住了追魂索。 好似千万细小的黑蛇同两条巨大的黑蛇相互绞杀,彼此缠绕,但不论是大蛇还是小蛇,都滑腻异常,无法真正锁死。 破解了追魂索之后,地阴夫人向杀来的神兵冲了过去,一张拍向一个持枪甲士,就要将其击杀。 手掌落下,轰然巨响,将这甲士的头颅拍进胸腔。 这甲士深受重创,却反手一枪,挑破了地阴夫人的手筋。 地阴夫人一声痛呼,顿时露出破绽,被数杆大枪刺穿身体,带出青黑的肉块。 躯体受创,地阴夫人狂性大发,双手连连拍出,将这些甲士拍得倒卷而回。 但这些甲士只是打了个滚,又再次爬了起来。 “怎么可能!”地阴夫人睁大眼睛,却只见得月光之下,岳府神兵庄严又肃杀的姿态:“你们哪里夺来的躯壳,竟有不死之身!” “杀!” 又是数杆大枪带着一往无前的可怕鬼气狠狠刺来。 地阴夫人一脚跺在地下,土浪翻涌,推着地阴夫人避开这一轮刺击。 地阴夫人陷入迷茫:“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容不得她细想,那赤甲小将已亲自杀来,他的枪闪烁着寒光,枪伤的红缨似乎有难以洗去的血腥味。 地阴夫人双掌一合,将赤甲小将的大枪夹在手中。 但随后,就有岳府神兵趁机一枪刺破地阴夫人足跟,将她的脚筋直接挑开。 地阴夫人痛呼一声,一脚踢去,顿时将这神兵踢飞,化作一个草人,在地上打滚。 那阴兵的魂体被打出草人之外,但下一刻,阴兵合身一扑,再次化作铁甲兵,只伸手将压扁的身体整一整,就恢复了战斗力。 地阴夫人这次终于看清,但她已被赤甲小将抓住机会,一枪刺穿喉咙,钉在地上。 地阴夫人的手筋脚筋迅速长好,她被钉在地上,立刻伸手去拔喉咙上的枪,好似全然没有受创。 两道追魂索缠在地阴夫人的手上,让她无法去拔喉咙上的枪。 赤甲小将冷笑一声,道:“不知道卸了你的脑袋,你还能不能长回来。” “不!” 荒林之外,甄道长正与护卫一起,盘问着今夜的事情。 区区一个能卷阴风的女人,几个面黄肌瘦的土匪,只能给阴阳二鬼添一些乐子,发泄发泄凶性。 但未有多时,甄道长就脸色大变,往林中赶去。 月光下的林中并不完全漆黑,月亮投下来的枝叶的影子又浅又淡。 被阳鬼烧出来的一段路焦黑一片,满是刺鼻的青烟。 甄道长轻身而行,脸色铁青,既是惶恐,又是震怒。 阴阳二鬼于他而言干系重大,是万万不能有失的。 他一路飞纵,但很快就发觉了不对劲。 这条路太长了。 他立刻停下脚步,手搭在布囊上,道:“装神弄鬼,还不滚出来!” 青烟缭绕。 一个容貌昳丽,赤衣碧眼的少年在烟气中显形,他身后一条尾巴扫开晦气,露出一个冰冷的笑来:“甄道长,这么晚了,这是要去哪?” 甄道长大怒:“小小狐妖也敢作祟!” 他一拉布囊,一道红线立刻刺出,红光一闪,将这少年刺个正着。 似乎是泡沫戳破的细微声响,少年的身形一下子散开,又化作袅袅青烟。 “原来甄道长除了阴阳二鬼,还养了一柄飞剑。” 那声音在甄道长不远处的树后传来,却见忽地白光一闪,那焦黑的树被懒腰斩断,倒在地上。 斩空了! 甄道长心中一突。 这少年再次从青烟深处走来,笑道:“果然是两柄飞剑。” “既然有阴阳二鬼,怎么会没有阴阳二剑?” 第五十章、斗嘴 甄道长眼窝深陷,灰白的胡须和头发本来看起来仙风道骨,但此刻眼中露出的憎恶和怨毒却让他看起来分外可怖。 宫梦弼站在青烟之中,月光落在烟雾上,是朦胧的蓝色。 甄道长缓缓开口道:“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要与我作对?” 宫梦弼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本来只是受一位美人所托,来寻找她的尸骨。但是她的尸骨失窃,而她的死又与王立德有关。” “找不到她的尸骨,我只好沿着她死亡的故事重新梳理,于是寻到了王立德。” “你说巧不巧,王立德偏就学了采补之法。他是色中饿鬼,有亵渎阴阳的嫌疑,我本以为能在他身边找到美人的尸骨。” “没有找到美人的尸骨,却发现他仗着微薄法术,盗人性命精气。我看不过眼,跟了他一天,就发现是你传的他采补法。” “而后只需略施小计,他就会向你求援。” 甄道长听不得他废话连篇,打断道:“你一个狐妖,管好你自己的事情便罢了,此事与你无关,你竟也要来掺和?” 宫梦弼认真道:“我虽是狐狸,却知天道贵生,性命可贵。不像你们,看着是个人,其实只是披着人皮的魔呢。” 甄道长胡须微微颤抖:“你休要在此拖延时间,我只问你,让还是不让。” 宫梦弼细长的眼睛凝视着他:“不让。” “那就去死!” 甄道长一声怒喝,阴阳双剑寒芒一动,便已经将宫梦弼绞成烟气。 而后,双剑不停,朝四周连连劈砍。 轰隆隆—— 双剑斩断周遭所有树木,令所有藏在暗处的东西无可遁形。 “没有。”甄道长的双眼快速转动,耳朵静静聆听。 除了飞剑斩断树木的声音,枝叶落地的声音,完全没有听到其他声音。 “还是没有。” 甄道长一拍剑囊,阴阳双剑落入剑囊之中。 他头也不回一言不发地再次朝山上赶去。 但不过数个呼吸,他就又走回了原地。 不仅如此,宫梦弼站在他斩断的树枝上,踩着两片叶子,笑眯眯地看向他。 甄道长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甄某在阴阳法王座下修行,若有什么冒犯之处,可以向你赔礼道歉,何必在此阻我去路?” “阴阳法王……”宫梦弼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原来是法王座下弟子,失敬失敬。” 甄道长勉强笑道:“不打不相识,你放我过去,此事就一笔勾销了。”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晚啦。我放你过去,你才更要杀我。” 宫梦弼笑眯眯道:“是我寻了山匪在此拦截你的祭品,又设计了围杀你的阴阳二鬼,我放了你,你岂能干休啊?” “而且也来不及啦,你那阴阳二鬼已经被降服了。” 甄道长冷笑一声,周身法力涌动,道:“就凭你也想降服我的阴阳二鬼?” 宫梦弼嘴角拉出一个弧度:“当然也不全是凭我,主要是凭借岳府神兵。” 甄道长悚然而惊:“阴兵!” 但转瞬间,他又镇定下来:“即便是阴兵又如何?我二鬼阴阳俱全,早已超脱鬼物,并不受阴兵克制。” 宫梦弼道:“若非我趁你离开阴阳观前往王家的时候潜入地窟,我也没有把握能拿下阴阳二鬼。” “但进入地窟,看见你的法台和祭品之后,我就知道该怎么对付你了。” 甄道长的额头开始渗出细汗。 宫梦弼继续道:“九十八口棺材,一半男子,一半女子。镇尸符镇压男子之尸,镇魂符镇压女子之魂。你害怕怨气会使男尸女魂化为僵尸厉鬼,因此将他们镇压在地窟。” “你的天阳尊者与地阴夫人,不过是男子之魂所炼就的阳鬼,女子之尸所炼就的阴鬼。阴阳二鬼,是你长生幻梦的依托。” 甄道长被揭破了秘密,道:“长生岂是幻梦!” 他的脸上露出恐惧和狂热:“你不会明白,当人开始衰老,身体渐渐腐朽,你能每日看到黄泉在逼近。” “但我有师尊授法妙法,可以长生!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 “不过是以些不值钱许人命为牺牲,便可成就阴阳之鬼神。掌握了阴阳,便掌握了长生。” 甄道长的眼中满是疯狂:“你是狐妖,何必为了些不相干的人命强出头?我可以授你阴阳秘法,让你与我共享长生之道!” 宫梦弼毫无波澜的看着他的表演,平静道:“你已经疯了。” 甄道长哈哈大笑:“等最后一场祭祀完成,我就要成功了!小小狐妖,凭什么拦我!” 宫梦弼道:“阳鬼无质,盗食人魂,引风据火,克制阴兵。阴鬼有形,盗食人尸,占土据水,同样不为阴兵所制。” “你确实是怕死,为防鬼差勾魂,阴阳二鬼都克制阴差。所以我特地选了今日,望月之期,太阴主位,校定生死罪福,震慑群邪。” “我设计分开了你的阴阳二鬼,以法阵引太阴入位,下有东岳拘魂,上有太阴降罪,足以镇压阳鬼,此谓以无形制无形。” “又以草头神为凭,将神兵由虚化实,借此对付阴鬼,此谓以有形克有形。” 宫梦弼看向甄道长:“最后就只有你了。我本在山上等你,谁料想你这么放心阴阳二鬼,那就刚好,我可以在此截住你,只等尘埃落定,一并送你回岳府受审。” 甄道长大笑道:“荒谬!小小狐妖,不过凭借幻术制人,你以为我同你说这么久的废话是为了什么!” 甄道长周身法力翻涌着,一齐涌入剑囊之中,只见无穷无尽的剑风呼啸着,朝四面八方吹拂而去。 什么青烟异气、枝叶阴影,都被一扫而空。 宫梦弼惊讶的看着甄道长,而后身形一阵扭曲,随后破灭。 甄道长猛地转身,只见那狐妖正在他身后,手中托着一个小金炉,炉中的香气被剑风扫开,剑气拂在狐妖身上,甄道长才窥破了他的身形。 紧随剑风之后,一红一白两道剑光交错而过,杀向宫梦弼。 宫梦弼将小金炉扔到天上,两道剑光一绞,便将宫梦弼斩成三段。 第五十一章、怨报 这三段尸身飞起,还未落地,便化作草人。 甄道长心中一跳。 忽听背后一个声音响起:“在这里。” 甄道长转身一掌拍出,掌中阳罡汇聚,猛地轰出。 掌风落在地上,炸的泥土翻飞。 宫梦弼已经移形换位,躲开了他的一掌。 他拿出一个草人,上面贴着黄符:“甄道长,你猜我同你废话这么多,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自狐尾上抽出一根赤色的狐毛,如同纤细的针,轻轻扎在草人额头上,狐毛针轻易穿透草人,自草人的脑后露出来。 “太阴戮魂!” 甄道长如遭重击,七窍中迸出血来。 一瞬之间,他只觉得魂魄被剐了一刀。 “啊!”甄道长摇摇欲坠,却伤而不死,“去死!” 阴阳二剑调转方向,再次刺向宫梦弼。 只是甄道长魂魄受了重创,这两剑便失了威风,被宫梦弼化风而去,躲开了这一击。 宫梦弼捡起地上的小金炉,塞到袖子里,道:“甄姓道人,本名甄无病,少体弱,久病患,药石度日。本该于二十岁得名医而痊愈,但十九岁时便入山中修道,六十岁挣脱死籍,如今八十有七。” “你也算高寿了,甄道长。” 甄道长耳朵开始耳鸣,仿佛听到了尖细的狐鸣,眼中发花,看着宫梦弼身边似乎有数只狐妖蔑视着。 甄道长摇摇晃晃:“不可能!区区狐妖……我不会死。” “我不会死!” 他摇摇晃晃地,朝远处逃去。 两柄飞剑落在地上震颤着,再也飞不起来。 宫梦弼取了一个装香丸空匣子,把飞剑塞了进去。 这两枚飞剑一红一白,只有食指长短,如同柳叶一般。 而后宫梦弼不紧不慢地跟在甄道长身后,看着他向阴阳观逃去。 忽然一阵风起。 赤甲小将卞飞虎和银价小将卞飞熊落在宫梦弼身边,问道:“狐会,不将他抓起来吗?” “不急。”宫梦弼露出一丝恶意,道:“跟着便是。” “二位将军,阴阳二鬼可收拾了吗?”宫梦弼问道。 卞飞虎道:“阴鬼已经枭首,分形镇压。” 卞飞熊道:“阳鬼由聚阴旗镇压,不会有失。” 宫梦弼松了一口气,道:“那二位可随我一起去看好戏了。” 两个小将对视一眼,跟在宫梦弼身边,远远跟在甄道长身后。 甄道长五感崩坏,六识混乱,全凭一口法力强撑着逃往阴阳观。 他心中明白,既然那狐狸做了完全准备,再往山上去只会更加危险,反而不如阴阳观安全。 “我地窟下还有阴阳应象阵,我还有机会,我不会死!” 这个有机会,不是打败狐狸夺回阴阳二鬼的机会,而是活下来的机会。 甄道长一路逃回阴阳观,因中了太阴戮魂法,魂魄数次离体,都被他封镇窍穴,拘在体内,没有死去。 等到了阴阳观,晨星闪烁,几近天明。 甄道长一瘸一拐推开道观大门,道观中安安静静,好似空无一人。 他如同行尸走肉,浑身是血的走入静室,拧开了地窟的大门。 小道童和王老爷不知睡在哪里,始终没有出现。 甄道长已经无法思考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不在了。 他钻进地窟,如同疯魔一般提起最后一口气,走向地牢之中。 地牢中关着三十二个祭品,如今正该是用的时候了。 但走到地牢前,甄道长却呆住了。 地牢之中空空如也,三十二个祭品好似蒸发了一般。 “啊!啊!” 甄道长张嘴叫着,却说不出来,他浑浑噩噩跑向法台。 密密麻麻九十八具棺材排列着,代表着死亡的意境。 法台之上同样是空空如也,什么咒文、神像,尽数被抹得一干二净。 一个巨大的金蟾坐在法台上,胳膊撑着脑袋,正在打哈欠。 他身边,一个身着羽衣的少年和一个黑小子靠在一起打盹,听着脚步声,他们都被惊醒了。 甄道长指着法台,浑身颤抖着:“你们……妖孽……” 羽衣少年来精神,跳起来道:“你就是甄道人吧,你的事犯了,还不束手就擒!” 羽衣少年拉了拉身边的黑小子,小声道:“说好的,快说话。” 黑小子张了张嘴,声音也不大:“人我们救走了,邪神相和法台也捣毁了,你没有希望了,快束手就擒。” 甄道长一口血涌上喉头,喷出一口血雾。 黑小子道:“他吐血了,是不是要死了。” 羽衣少年道:“死了更好,我还没杀过人呢,正好不用动手。” 甄道长仰倒在地上,眼睛渐渐无声,魂魄渐渐从身体上浮出来。 正是此时,一双黑靴子走到他的身边,宫梦弼红色的衣衫好似火一样。 甄道长勉强抬头看他:“妖……狐……” 宫梦弼笑了一声,一把将他提起,掀开一座棺材,把他塞了进去。 “不!” “不!” 甄道长哀叫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宫梦弼将棺材板盖上来,说道:“人都会死的,不要害怕。” “啊,不对,你应该害怕。” 棺木渐渐缓缓合实,光明退去,黑暗袭来,甄道长瞪大了眼睛,剧烈的抖动着,看着最后一丝光亮在眼中消失,发出剧烈的哀嚎。 地窟之中浓郁的怨气如同黑云一般,滚滚浓云朝甄道长所在的棺材中钻了进去。 棺木剧烈地抖动着,宫梦弼半眯着眼睛,没有再看。 不过须臾,就再没了声息。 卞飞熊和卞飞虎叹息一声:“狐会仁义。” 宫梦弼道:“这次多谢二位将军,若无将军相助,此獠还不知道要无法无天到什么时候。” 卞飞熊抱拳道:“是狐会相助我等才是,此獠孽罪滔天,却无人管辖,本就是阴司失职。” 说道此处,他便叹息一声。 卞飞虎道:“天色将明,我兄弟要先回岳府复命,待速报司、罪魂司、孽狱司会审裁决之后,自会有阴官向您复命。” 宫梦弼道:“有劳了。” 整个地窟中好似一瞬间陷入完全的黑暗,但下一瞬,又再度亮了起来。 宫梦弼抬眼看去,只见那九十八口棺材全部消失不见。 他吐了一口气,道:“元曜、文修、浮罗,多谢你们来帮我。” 金蟾站起身来,道:“我可不是帮你,我是怕他们俩本事低微,出了问题。” 宫梦弼笑了起来:“那也感谢你。” 雀仙指了指地窟,道:“刚刚那个黑云,是什么?” 宫梦弼还没说话,金蟾替他解答了:“是怨气。” “这狐狸特地把甄道人弄回来,就是要有怨报怨,以此平息怨气。” 金蟾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收回。 想要夸一句,又觉得太给这狐狸脸了。 第五十二章、坍塌 金蟾对宫梦弼略为改观,此前总觉得这狐狸所图甚大,如今看他做事,倒觉得心机虽然深沉,但心地却不算坏。 要看一个人是好是坏,除了看彼此间的交往,还要看他与其他人的交往。 为了不相干的人,一只狐狸能为此大动干戈、精心布局,还能拉下脸来请他帮忙,足以见得这狐狸也不算坏透了。 金蟾道:“这洞里关的人都在后山,向谦在看着,你去同他要人吧,我先走了。” 宫梦弼道:“好,等我回山再聚。” 金蟾哼了一声,也没说拒绝。 这大金蟾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地窟,走了几步,发现罔象和雀仙没有跟上来。 回头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你们俩走不走,不走我可走了。” 雀仙叫了一声:“等我一下!” 罔象也看了他一眼,合十双手央求他稍等片刻。 金蟾喉咙里鼓起一口气:这狐狸果然不是好的。 雀仙的兴奋劲还没有过去,拉着宫梦弼的衣角道:“我今天可威风了!对不对,浮罗。” 浮罗跟着点头。 “以后要是需要帮忙,尽管叫我们。”雀仙眉飞色舞:“过些时日我就要入品了,到时候就更厉害了!” 浮罗也跟着点头:“我会水战。” “很厉害的那种。”他又补充了一句。 看着他们激动兴奋的样子,宫梦弼蹲下来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好,下次也一定叫上你们。” 金蟾大声道:“天要亮了,不好走了!” “来啦来啦。”雀仙拉着罔象往金蟾的方向跑去,一边回头道:“等你回家我们再说。” 宫梦弼笑着嘱咐:“路上小心。” 两人跑到金蟾身边,浮罗还悄悄回头挥手。 宫梦弼挥一挥手,不出预料,被金蟾恶狠狠瞪了一眼。 “这狐狸不是好人,你们不要跟他学坏。” 雀仙反驳道:“哪有,他怎么不好了。” 金蟾道:“你看,这阴阳观这么大的基业,如今不都成了他的?那王老爷得罪了他,家财百万,肯定也要便宜了他。” “他救了人,名望也是他的,说不定还会被设庙供奉。我们千里迢迢跑来给他卖命,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得到。” “狐狸啊,心脏得很。就是做坏事,也要假装做好事。你们俩个小笨蛋,迟早要被他卖了。” 雀仙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浮罗小声反驳道:“朋友有事相求,帮助是应该的。” 金蟾瞪了他一眼,说道:“就你最笨,怎么玩得过那只狐狸。” 雀仙撇了撇嘴,嗫嚅道:“那你不是还来了。” 金蟾道:“我是不放心你们俩!谁是来帮这狐狸的!” 金蟾完全不避讳宫梦弼就在身后,属于是当面中伤了。 宫梦弼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正如金蟾觉得辨别狐狸好坏要看他怎么对待其他人,宫梦弼觉得辨别蟾蜍好坏,不仅要听他怎么说,更重要是看他怎么做。 起码元曜这只金蟾的口是心非是很有一套了。 宫梦弼看着空荡荡的地窟,如今其中的棺材也没了,磅礴的怨气也随着甄道长一同去了,留下这空荡荡的地窟,只有一座石台耸立着。 宫梦弼向上看了一眼,伸手一抓,扯出一道薄如蝉翼的风刃。 风刃席卷,将支撑洞窟的石柱猛地斩断。 轰隆一声! 好似霹雳滚雷,一时间地动山摇。 宫梦弼化风钻出地窟,自静室出来。 静室的墙上不断开裂,那长生二字,也布满了裂痕。 他走出静室,这道观后的大片土地塌陷进去,滚滚烟尘好似黄龙一般冲天而起。 大地震动,地窟的入口就在静室之后。 这静室也跟着倒塌,化作一片废墟。 宫梦弼站在道观中,滚滚烟尘席卷,被他御风缓缓逼开。 庄严宫观,也紧随其后,轰然倒塌,其中天阳尊者和地阴夫人的神相摔成集结,被埋在废墟之中。 宫梦弼从容出来,见道观大门仍旧挺立,想了想,伸手在大门上刻道:“妖道谋色害命,奉泰山娘娘律令斩之。” 而后宫梦弼便遁入后山。 夜叉鬼蹲在树上假寐,瞧见宫梦弼来了,才睁开眼睛。 他看一眼远处滚滚烟尘,道:“藏污纳垢之所,毁得好。” 宫梦弼先谢过他:“多谢向兄相助。” 向谦道:“不妨事,这事凡人管不了,总该有人管,你做得很好。” 宫梦弼笑道:“向兄是个热心肠。” 向谦笑了一声,道:“交给你了,我得先回了。” 向谦翻身而起,踏着风就消失不见了。 看着地上躺着的赤身男女,宫梦弼自袖中取出一个布囊,从中一件件的扯出衣裳,盖在他们身上。 而后闭上眼睛,吐出一口烟气,遁入他们梦中。 这些个男女久经折磨。为了防止有人自尽,发生骚乱,甄道长每日都要给他们喂药,让他们浑浑噩噩,难以清醒。 只有要采补之时,才把人唤醒供他取乐侮辱。 这些噩梦。 宫梦弼若不入梦安神,只怕他们今生都无法逃离这个梦魇。 梦中宫梦弼将妖道授首的事情说出,又交代道:“吾奉泰山娘娘法旨惩奸除恶,你等历经磨难,必能苦尽甘来。醒来之后,若愿意指证妖道和王立德,也可留下指证,若不愿意,也可尽早离开。若想归家,便归家去吧,若不愿归家,县中沈记商号正在招男女工,可以谋生。” 主要是这时代对女儿家的名节十分看重,若是贫家女,本就要抛头露面、辛苦劳作,为了活着,根本顾不上这些,又或是似县中渔大姐,自己掌家,死了男人也可再招婿,那还好些。 但若是对颜面十分看重的人家,恐怕回去了,也未必是好事。 流言蜚语,可以杀人。 将后事嘱咐好,宫梦弼才睁开眼睛。 而后卷起一旁昏迷的小道士和王老爷,往此前结束战斗的密林而去。 剩下的事情,还需要曾繁这个匪首来办。 密林之中。 曾繁和土匪们聚在一处,眼睛不敢闭,心惊胆战,只怕惹来妖魔。 那美丽又野性的狐女嗤笑一声,觉得很没有出息。 曾繁觉得没有面子,道:“你笑什么?” 那狐女伸手揪住曾繁的耳朵,道:“你腿抖得和筛糠一样,胆子小成这样,还不好笑?” 曾繁做了一个怪脸,讨饶道:“痛痛痛,夫人饶命。” 狐女其实心中也怕,被曾繁这样一闹,反而安定下来。 松开手道:“不用怕,岳府神兵在此,两个鬼物而已,闹不起来。” 第五十三章、善后 狂风呼啸吹过,吹得枝叶摇摆。 那狐女猛地站起来,曾繁也拔刀戒备。 剩下的土匪就更怕了,勉强举着草叉,腿不停地打摆子。 宫梦弼的声音自风中传来:“不必害怕,是我。” 他落在地上,把小道士和王老爷也扔在地上。 曾繁松了一口气,道:“见过狐仙。” 那狐女也微微垂首:“狐会大人。” 曾繁紧跟着问道:“狐仙,不知那两个恶鬼可擒住了?” 宫梦弼道:“放心吧,已经被擒下,如今应当在泰山府受审,很快结果就会出来了。” 曾繁松了一口气。 他并非不曾见过鬼怪,但这样可怕的鬼怪却第一次见到。 普通的鬼物阴魂十分弱小,似他这样的习武之人,只要胆气不泄,怕的只会是那些鬼怪。 这般不惧气血、吞风吐火,任意变形、力大无穷的鬼怪,就不是胆子大气血旺就能处理的了。 狐女也暗自松了一口气,道:“狐会大人,您吩咐要藏起来这十七个人也都好好的在呢。” 狐女让开路,土匪们也连忙退开,露出十七个昏睡的人。 他们不知不觉中逃过一劫,因为被灌了迷药,此刻都还未曾醒转。 宫梦弼指着王老爷和小道士道:“这两个我就交给你们了,天明之后,带着他们一起去报官。” 曾繁眼睛红了:“我真想手刃了这畜生。” 狐女拉了他一下,道:“狐会大人放心,我们知道怎么做。” 宫梦弼并不生气,道:“这次也多亏了你们。我本来设计捉鬼,还想找人假扮土匪,也是凑巧见着你们,帮了我大忙了。” 狐女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宫梦弼道:“但我看你们也不是做土匪的料,不如给你们指一条明路。” 曾繁和狐女对视一眼,道:“请狐仙指点。” 宫梦弼道:“你去吴宁县王家投效,就说是我指点,他能把你们用起来,至少不用忍饥挨饿。” 曾繁回头看了看这些面黄肌瘦的弟兄们,沉了沉眼,道:“我们会考虑的。” 宫梦弼又对狐女道:“你也算学了些本事,颇有些胆魄,三个月后,吴宁县会有狐子院讲学,你若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狐女露出一点感兴趣的神色,道:“若得闲暇,必定前往。” 宫梦弼道:“那剩下的事情,就要拜托各位了。” 曾繁道:“恭送狐仙。” 宫梦弼化风而去,消失在密林之中。 天明之后,曾繁带着十七个苏醒过来的男女,绑着王老爷和小道士去了官府。 整个永康县都闹得沸腾起来。 县中王氏,富家大族,勾结妖道、掳掠人口、草菅人命,证据确凿。 县外阴阳观,颇有灵应威望的老道人,买卖人口、谋色害命,证据确凿,触怒神明,被泰山娘娘律令斩之。 道观地窟坍塌、宫观化作废墟,彰显人间果报。 这样玄奇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不知多少曾在阴阳观进香的香客心中后怕不已,不知多少心中有鬼的恶人惶惶不安。 就连永康县的城隍也又惊又怒。 岳府神兵入境拘拿鬼魔,泰山娘娘法旨斩杀妖道,全都不曾与他知会。 什么意思? 城隍脊背发凉,心中发寒,匆匆驾马车往郡城去了。 永康县城隍心中有鬼,如今孽鬼妖道都被擒拿,万一供出什么来,难免让他害怕。 只不过没过多久,这位城隍又驾着车回了永康县。 这时候看起来,就喜笑颜开,并不将这次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但王家就全然不是一回事了。 王家老爷下了大狱,家中护卫、美妾就卷着值钱的东西四散而逃了。 只有正妻王氏依旧敲着木鱼念着阿弥陀佛。 王氏的乳母看得心焦,问道:“夫人,他们都要把家里搬空了,你也不管管吗?” 王氏平静道:“我早就在等这一天了,随他们去吧。” 跟着她的乳母也哭了起来:“夫人怎么这么命苦。” 王氏道:“我早就劝过他,这样作孽,迟早会有报应,他不肯听劝,如今这样下场,也是活该。你帮我打点一下,趁他问斩前多去看看他,也算全了我们夫妻一场。” 乳母抹着泪:“夫人,您不能这样。老爷下了大狱,家里生意被族中拿去了,这个家不能就这么没了呀,您下半生可怎么过呀?” 王氏没有再说话,只是敲着木鱼,念着经,再没了言语。 正是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乳母摸了摸眼泪,打开门一看,是芸娘。 她立刻凶悍起来:“你来做什么?” 芸娘朝房内看了一眼,道:“我来看夫人。” 乳母胸口起伏着:“他们都卷着财货走了,你怎么不走?” 芸娘道:“我有事同夫人说。” 乳娘还要再说话,房里传来了王氏的声音:“让她进来。” 芸娘走了进去,王氏看着她,温言道:“他们都走了,你为何不走?” 芸娘道:“走去哪呢?我已经没有家了。” 王氏叹了一口气:“总好过留在这里。” 芸娘道:“我知道夫人心善,觉得老爷恶事做绝,也有您的责任,因此心里愧疚。” 王氏没有说话。 芸娘道:“夫人,我有孕在身,出了这个门,也是活不下来的,夫人若是心里有亏欠,不如帮帮我吧。” 王氏怔怔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乳母却怒气涌上心头,骂道:“你肚子的孽种还不知道是谁的!” 芸娘反而问道:“这重要吗?” 乳母想说如何不重要,但想到如今的处境,反而渐渐息声了。 王氏拨弄念珠的手乱了,念珠一下子落在地上。 芸娘把念珠捡起来,放在王氏手中,道:“我不知道孩子是谁的,也许是他的,也许不是他的。但孩子是无辜的,只求您施舍一条活路。” 王氏的捏着手中的念珠,忽地站起来,道:“乳母,召集仆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乳母露出一个笑来,她看了芸娘一眼,真切地笑着点了点头,风风火火走出门去。 芸娘也在笑,她看向王氏,道:“多谢夫人。” 王氏道:“是我欠你们的。” 芸娘站起来抓着她的手,道:“不,是夫人心善。” 王氏笑了笑,心里总算生了点斗志。 芸娘心里却定下来了。 不枉费狐仙特地给她支招。 孩子是谁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这个孩子,王氏也好,她也好,都能活下去。 更重要的是,鸠生鹊巢,也是她的报复。 第五十四章、死灵也可返生? 王立德倒台的影响远不止于此。 永康县王家、孙家共分天下,王立德下狱之后,孙家便趁机打压王家的产业,要把王家彻底按下去。 县官掌握生杀大权,自然要先咬下一块,王家忍痛给了。 孙家作为死对头,紧跟着也想咬下来一块,王家就不愿意忍了。 两家围绕着永康县的生意打出了狗脑子,却没有发现有人在暗中发大财。 沈家是早得了狐仙提点,凭借着先知的优势提前准备,早早布局。 等这两家打完了再想回头收拾场面,就只能干看着沈家坐大,再也没有机会扭转乾坤。 除了生意上的事情,沈山最上心的就是宫梦弼交待他招工的事情。 从阴阳观幸存下来的三十余人,一半是女子,选择回家的只有五人,剩下的都投奔沈家来了。 便是男子,也有四人留在的沈记商会。 沈家原本是不缺人的,但从永康县的生意中啃下来一块,就需要更多的人。 除此外,织女绣娘、养蚕缫丝、炒茶运货,总是需要人的。 宫梦弼无暇去关注沈家如何运作,他已经事先点拨,若是这样沈山还不能做好,那就不是做生意的料。 宫梦弼忙着给佳英寻找尸骨。 说起来也是惭愧,本来是来永康县寻找佳英的尸骨的,结果已经把她晾在吴宁县好几天了。 宫梦弼回到吴宁县的当晚,就有一只黑羽黄嘴的乌鸫飞到沈家东园,在屋檐下跳来跳去,破口大骂。 “别骂了别骂了,”宫梦弼道:“是我之过,让你久等了。” 乌鸫扑棱着翅膀落在宫梦弼身前,两只翅膀挥动着,叫个不停。 宫梦弼看她那激愤的模样,道:“实在是事态紧急,我无暇分心他顾。” “什么事情这样紧急?”佳英愤愤道。 宫梦弼道:“我从头说给你听。” 宫梦弼就把去永康县所经历的那些事情一一告知,除去隐去其中不好宣之于外的东西,也算是讲了个好故事。 佳英随着宫梦弼的讲述或是义愤填膺,或是豪气干云,可惜道:“可惜我身小力微,帮不上你们的忙。” 宫梦弼道:“你有这个心我就承情了,你怎么还不出来?” 佳英这才想起来这要紧的事情:“我正要问你呢!我寄托在这乌鸫身上,起初还能出入自由,这几日就觉得渐渐难以脱身,莫不是我要变成鸟了?” 宫梦弼奇道:“这没有道理,你是死灵,不是生魂,不能久附于生灵体内的。” 宫梦弼屈指一弹,就把佳英从乌鸫体内弹出来。 佳英凌空翻滚,落在地上,揉了揉脑袋,道:“你轻些动手。” 佳英一出来,乌鸫就立刻挣扎着回过神来,叫了一声,连忙扇翅飞走了。 宫梦弼上下打量了佳英一眼,顿时露出惊奇的神色:“奇哉,只见过朽木返青,不曾见过死灵返生。” 佳英“啊”了一声,道:“你什么意思?” 宫梦弼道:“我的意思是,你此前看起来只是死魂,如今却看起来像是生魂了。” 佳英喃喃道:“你是说,我没有死?” 宫梦弼摇了摇头:“不敢说。” 宫梦弼皱着眉头仔细打量着,道:“若是找不到你的尸身,那过些时日等泰山府来信,我托人看看你的寿算。” “对了,这几日我不在,你跟着你哥哥,可看到他查出来什么了吗?” 提到哥哥,她就兴致不高,但还是道:“他去寻了做白事的,当年他收敛了我的尸身,请县里做白事的先生帮着办丧事,穿衣入棺都是他们帮着操办的。” “做白事的看到我哥哥本来还镇定,但我哥哥一问起我的尸骨,他就神色慌张,被我哥哥打了一顿,才老实交代了。” “当年他请老婆子帮我收敛之后都还好好的,入葬之前抬棺的时候才发现重量对不上。但他也不敢说,一是怕生了邪异,二是怕节外生枝,被我哥哥纠缠,就直接埋了。” “如今我哥哥是威胁他要那他去报官,告他盗取尸骨才吓到他,让他说了。” 宫梦弼道:“你确定那做白事的没有说谎?” 佳英道:“我看得真切,那做白事的不像是说谎。而且我夜里还去看过,他也没有什么法力,只是通晓些忌讳、仪式,也看不见鬼。” 宫梦弼道:“从收敛尸身到入葬,隔了多久?” 佳英道:“听我哥哥说起,是头天下午收敛的尸身,第二日就葬下了。” 宫梦弼道:“也就是说,当天晚上你的尸身就不见了。” “是,”佳英道:“全程也只有我兄嫂、做白事一伙人有过接触,没有旁人了。” 宫梦弼道:“可问了其他人?” 佳英道:“他都问过了,有些年纪大的已经不在了,还活着的都问过了,都不知道。” 宫梦弼想了想,道:“你带我再去一趟,我来梦里试一试他们。” 佳英便同意了。 宫梦弼故技重施,燃香为座驾,带着佳英一一去验证。 后半夜的时候才回到沈家东院,同样一无所获。 佳英大概是明白自己的尸身时找不到了,一直有些闷闷不乐。 宫梦弼道:“你不要着急,我看你如今有了返生的征兆,倒不如先养一养,不要再随意出窍。等泰山府来信,我托人帮你查一查。” 佳英道:“多谢宫兄了。若是找不到就算了,可能是没有命吧。” 宫梦弼道:“倒也不必说这种丧气话,你不如先想一想附身在什么鸟身上比较好。” 佳英私心当然是想选择漂亮好看的、能飞的。 宫梦弼一眼就看穿了:“不要选太大的太艳丽的,小心叫人逮了去。” 佳英撅了噘嘴,不高兴道:“我自己去选。” 没过多久,一只黄腹山雀飞了进来,对着宫梦弼一通乱叫。 宫梦弼道:“知道了,等我办完事就带你回去。” 黄腹山雀扑棱扑棱翅膀,落在房檐下假寐。 宫梦弼笑了笑,心里略有一些暂时无法证实的猜测。 时日过得飞快,眨眼间就到了沈桥和沈延要出发前往余杭的日子。 他们本来就要走了,但沈山忙着生意,他们就等了几天。 实在拖不下去了,沈山也是急着把事情托付给了下面的人,才准备送两个小鬼离开。 临行前,两个小鬼跑来东院祷告,红着眼睛、鼻头哭唧唧的不想走。 宫梦弼就在一边看着,心道:“两个小烦人精。” 沈山把宫梦弼所赠的礼物拿出来,是两个珍珠坠,圆满如月,上面刻着如烟一般的狐纹。 “狐仙让我嘱咐你们,好好治学,不可懈怠,日后才可能有再见之日。” 两个小鬼拿着坠子看着,眼睛里熠熠生辉。 第五十五章、一试宁采臣 两个小烦人精倒也勉强算是被鼓舞了,拿着坠子保证要用心治学,绝不懈怠。 至于能有几分成效,宫梦弼可不敢保证。 这两个贵命要经历的事情还多着,是不是治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好好活着。 宫梦弼也没法看清他们会走上那条路,能走到哪一步。 自求多福,自求多福。 宫梦弼这样念叨着,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 烦人精虽然烦人,好歹是宫梦弼看着长大的,虽有一些对贵命的期许,但更多的还是担忧。 想要他们快点长大,不畏风雨。又怕他们长得太快,失去纯真。 等着沈山把两个小鬼领出去,坐船前往余杭,宫梦弼也没有再送了。 不太忍心。 黄腹山雀在檐下道:“原来你是在等这两个小鬼。” 宫梦弼道:“也不全是。我还要去请一位教书先生,送走了这两个小鬼,正好可以去见一见他了。” 黄腹山雀落在宫梦弼肩上:“你还要请教书先生吗?” 宫梦弼道:“不是为我请,是为其他狐狸请的。我如今在天狐院当差,任一个小职,总管吴宁县狐众之事,想着狐狸修行不易,便准备建一个狐子学,请些有真材实料的先生为狐狸讲学。” 黄腹山雀道:“为狐狸讲学,这倒有意思。” 宫梦弼道:“不过狐子学如今还没开建呢,没有学堂、没有先生、没有学生,要在三个月内把狐子学开起来,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黄腹山雀道:“那你可要抓紧时间了,要是有我能帮得上的忙,也可以叫我帮忙。” “你不说我也要请你们帮忙的。”宫梦弼笑道。 谈笑间,就已经到了宁采臣家。 宁采臣家里还算大,是父亲遗留下来的财产,但家道中落,艰难度日。他家中只有一个母亲,但看起来身体也不太好。 宫梦弼在外面看过,心里就大概有谱了。 黄腹山雀问道:“你不进去请先生吗?” 宫梦弼道:“他不在家,这会儿,应该是在给县里的大户刘家抄书吧。” 黄腹山雀又道:“是个书生啊,那你请他给狐狸讲学,不会吓到他吗?” 宫梦弼道:“所以需要试他一试。” 天色渐晚。 宁采臣本准备辞行,但刘家管家见他书抄得差不多了,又见老爷似乎上市他,便留他小住一晚。 一是将书抄完了,二是也供他一顿好吃好喝。 宁采臣看着快要收尾的经卷,想了想便同意了,只是说要回去告诉母亲一声,免得她担忧。 刘家官家道:“我让人跑一趟便是,省得你来回折腾。” 宁采臣就谢过了。 刘家老太太笃信佛道,如今宁采臣抄的三卷经就是刘老太太在华光寺借来的。为了时常研习,才要请一个字写的好看的书生帮忙抄经。 刘老爷是从沈家听说宁采臣是个通晓笔墨的书生,就请他来抄经。 宁采臣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更不会拒绝。 用过晚饭,宁采臣就继续对着经卷逐字誊抄。 烛火摇曳着,照得书房里一片光明。 宁采臣心中是有些羡慕的,他年幼时,家里也经受得住这样点灯,但父亲去后,没了生计,夜里看书只能点一盏小小油灯。 伤眼睛也熏眼睛,但没有办法。 他轻轻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些偏了,重新把精神集中在眼前的经卷上。 正是这时,宁采臣便听到有人敲门。 他打开房门一看,是一个颇为秀丽的女子,女子手上提着一个食盒。 宁采臣疑惑道:“姑娘,你是?” 这女子道:“我是府中丫鬟,夜里还是有些凉,因此来给公子送一碗汤暖暖身子。” 宁采臣恍然,道:“多谢姑娘了。” 他伸手去接食盒,却被女子避开。 女子看着笑了一笑,眉眼含春,嘴角含情,十分娇媚。 她迎头往里走,宁采臣只好闪开身子。 从宁采臣身边经过时,宁采臣闻到了一股清淡的香气。 女子将食盒放好,却不将汤碗放在桌上,而是捧在手里递给宁采臣,道:“请公子喝汤。” 宁采臣颇有些手足无措,小心翼翼接过汤碗,只感觉到女子柔软的手在他手里拂过。 “姑娘,你就把食盒放在此处,明日再来去吧。”宁采臣道。 女子道:“这可不行,食盒我要取走的,你喝汤便是。” 宁采臣便坐在凳子上,匆匆把汤喝掉,只尝出来是一碗鸡汤,就被烫得嘴里发疼。 他将汤碗放在食盒中,道:“多谢姑娘,姑娘请吧。” 那女子却不离开,反而把门关上,笑意盈盈看着他:“怎么喝得这样急?” 她往前走,宁采臣往后退。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宁采臣道。 那女子道:“我且不在乎,你有什么好怕的。” 见她要贴上来,宁采臣连忙躲开:“你不是丫鬟吧?我倒从未见过这样不守规矩的丫鬟。” 那女子轻哼一声,腰肢袅娜,道:“你倒是聪明,我确实不是丫鬟,我是刘家的小妾。” 宁采臣脸色更难看了:“你既然是刘老爷的小妾,怎么敢到我这外男房里?” 那女子道:“你怕什么?刘老头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我向来爱慕读书人,尤其是你这样的英俊的读书人。你不要怕,不会有人知道的。” 宁采臣胸口起伏着,强按着怒气道:“还请自重。” 那女子的脸色也不好看了:“我这样的美人你看不上,你还看得上什么样的?” 宁采臣道:“反正不是你这样不自爱的。” 那女子气笑了,便是气笑了,也脸上带着红晕,十分艳丽:“他老牛吃嫩草不中用,怎能怪我不自爱。” 她又软语温存道:“我还有些财产,你同我在一起,便可花我的钱。等姓刘的再老一点,我们还可以想办法躲了他的家产,岂不比你读死书有用。” 宁采臣一把拉开门,道:“不知羞,心肠歹毒,我瞧不上你这样的女子。给我出去,不要耽误我抄经。” 那女子气得眼泪打转,道:“你还是不是男人?” 宁采臣躲得她远远的:“出去。” 那女子跺了跺脚,拎着食盒就走了,回头骂道:“穷书生,活该一辈子受苦。” 宁采臣一把把门关上,靠在门上,狠狠锤了房门一拳。 第五十六章、三试好书生 宁采臣养气的功夫还可以,发泄了一下心中的怒气就继续抄起了佛经。 写着写着,自然就凝气精神,心无旁骛了。 等到宁采臣抄完佛经,将经卷小心收拾起来准备睡觉,这时候,不知从何而来一阵阴风,将书房里的烛火尽数吹灭。 书房里一瞬间陷入黑暗,骤然由明转暗,宁采臣什么也看不清。 他心里一跳,伸手去摸桌上的烛台,想重新点燃蜡烛。 黑暗里,他不知道摸到了什么东西,好像是坚硬的骨头上覆盖着淤泥,手中一片黏腻。 “什么人?” 宁采臣呵斥道。 无人应答。 稍待片刻,等他适应了房中的黑暗,借着微薄的月光,他看到了一个黑影站在书桌前,露出一双昏黄的眼睛凝视着他。 宁采臣向后退了一步,心里如同擂鼓一般,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那黑影终于动了,走起路来一高一低,散发着腐臭的气息,声音极为沙哑,像是从漏风的破袋子里吹出来气。 “人?我不是人。” 宁采臣听他说话,反而心里一定,道:“不是人,难道是鬼不成?” 那黑影朝宁采臣不断靠近,宁采臣就不断后退,始终与黑影保持一定距离。 “你说对了!”那黑影猛地扑了上来,如同饿虎饥狼,如同街头抢食的野狗。 宁采臣大骇,抄起桌上的烛台砸向黑影。 烛台砸在黑影身上,如同挂在了泥浆当中,陷了进去。 那黑影被阻了阻势头,却仍旧朝他扑来。 宁采臣连连后退,后背撞在了门上。 那黑影“嗬嗬”出气,深处两个黑乎乎的手抓了上来。 宁采臣贴着门就地一个驴打滚,翻到窗边,一把支起了窗户。 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宁采臣才看到那黑影长得什么样。 是一个溺死鬼。 浑身包裹着腐烂的黑泥,露出来的胳膊、脸上也已经腐烂,皮肉化开,露出森森白骨。 那黑影扑在门上,扑了一空,看着窗边的宁采臣,道:“我说了,我是鬼。” 他一边走,身上的泥一边往下掉,但总也不见少。 “我落在烂泥塘里,又一双手拽着我往下沉,我奋力挣扎,越挣扎陷得越深,最后死在了烂泥塘里。” 那溺死鬼道:“我被人当了替身,我死了,他跑了。” 溺死鬼缓缓靠近宁采臣:“我死得冤呀,但我不想害人,所以忍了三十年。” 他的昏黄的眼珠子里勉强生出一点血色,带着令人窒息的恶意:“但是我忍不下去了。水里冷,太冷了,泥巴重,太重了。” “我忍了三十年,再不找人换我,就永远也走不掉了。” 那溺死鬼道:“你是个好人,不如你来帮帮我。” 宁采臣脸色涨得通红,道:“我是个好人你就来害我,这是什么道理?做鬼也欺善怕恶?” 溺死鬼道:“我也是好人,怎么没有来帮我?做好人有什么用,一辈子受人欺凌!” 宁采臣缓缓后退,道:“住嘴。我不说善恶有报这个样的话,但人有良知,不是禽兽,人人向善,天下太平,人人向恶,生民倒悬。” “鬼兄,你三十年不害人,叫我心生敬佩。”宁采臣拱了拱手,道:“但宁某这一身皮囊还有他用,请恕不能从命了。” 溺死鬼道:“由不得你,你愿不愿意我都找定你了!” 宁采臣平心静气,道:“鬼兄,我愿意为你收敛尸骨,为你立传祭祀,但不能任你杀我。” 溺死鬼再次向宁采臣扑了过来:“徒有虚名何用?” “苦啊——” 宁采臣一把将书桌掀翻,正砸在溺死鬼身上。 溺死鬼被压在桌下,不停地变幻身形,如同污水一般流淌着,缓缓从桌下钻了出来。 宁采臣趁机推开门跑出去,吸了一口气就要大喊。 但一口气没吸完,就被一只手捂住口鼻。 宁采臣好悬没背过气去,就听身后有声音道:“我放开你,你不要喊。” 宁采臣只感觉有一根冰冷又坚硬的东西抵在他的后背,吓得点了点头。 那只手收了回去,宁采臣狠狠喘了几口气。 就听身后那人道:“你这书生,倒还有几分胆识,见了这溺死鬼也不怕。” 宁采臣道:“怕也是怕的。” 那人问道:“怎么不转过来说话?” 说话间,才意识到自己的兵器抵在宁采臣背后,道:“抱歉抱歉。” 宁采臣背后一松,他小心转过身来,就被惊了一下。 这是个白袍白帽白伞的白面人,手上一根缠着白纸的哭丧棒,方才就是此物抵在他的后心,让宁采臣以为是什么利器。 只是穿成这样,显然也不是普通人。 宁采臣小心问道:“这位大仙可是勾魂使者?” 白面人笑道:“正是白无常在此。” 宁采臣更加小心道:“难道是在下……” 白无常道:“那倒不是因为你,我是为了这溺死鬼来的。” 白无常抓起腰上的锁链扔出,那锁链就飞出去一把套在溺死鬼的脖颈上。 白无常拉近锁链,将这溺死鬼拽到身前,白靴子踩在他的脸上,骂道:“你这不中用的东西,做人不能从一而终,做鬼也做不到,你能干点什么事?” 宁采臣不忍心,道:“无常大人,这位鬼兄三十年不曾为恶,何必折辱他?” 白无常叹了一口,把脚抬起来,摇了摇头道:“若是他早点狠下心来找个替身,如今已经转世了,若是他能坚定一颗真心不愿害人,过了今日就能与我同殿为臣。可惜他生前懦弱,死后一样。胆怯大过善良,劣根大过善根,既不能早早救自己脱身,也不能一心一意脱俗尘。” “可怜呐可怜。” 那溺死鬼流下泪来,磕了两个头,道:“饶命。” 白无常也不听他争辩,锁链一拉,便将溺死鬼魂魄摄起,塞入腰间白布兜。 宁采臣被白无常那一番话镇住了。 白无常看了他一眼,问道:“书生,你倒是有些才学胆识,我问你,你做学问可有什么用处吗?” 宁采臣道:“当官。” 白无常眼中露出几分失望的神色,但宁采臣却没有瞧见。 白无常点了点头,正欲告辞,就听宁采臣继续道:“当了官,才可以施展才学抱负,教化百姓,让天下太平。” 白无常抚掌道:“好。” 第五十七章、狐会归山 见白无常抚掌而笑,宁采臣惊讶了一下,道:“您笑什么?” 白无常道:“没什么,只是高兴你不是一个酸腐文人罢了。” 宁采臣倒是脸上有些发热,道:“让您见笑了。” 白无常道:“不是说你。这天下读书人,一半为了权,一半为了财。咬文嚼字的假道学当道,求真务实的真君子倒是少之又少了。” 宁采臣沉默了,不知如何回应。 白无常也不以为意,他看了一眼宁采臣,道:“书生,我看你有些文气,但想要考上功名,恐怕还要磋磨几年。” “啊?”宁采臣先是惊讶,又是失落,道:“苦读经书,却还要再磨炼吗?” 他心中忧愁起来,若是能高中,起码能解决生计问题,不能高中,一直读下去,负担就重了。 白无常笑了一声:“我看你为生计而忧,倒有一个差事可以为你引荐,就是不知道你的胆气够不够了。” 没钱比撞鬼还倒霉,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宁采臣拱手道:“请您指点。” 白无常道:“吴宁县狐仙宫梦弼要建狐子学,为狐狸授课,但还没有找到教书先生。你若有胆气,可以毛遂自荐,我与狐仙有旧,你就说是我介绍来的,必定能成。” 宁采臣只觉得阴风一阵,脑海中浮现狐妖环伺的画面,顿时心里有些发虚。 白无常笑了一声,道:“你慢慢考虑,若是打算去,一个月后可以去城郊狐狸坡见他。” 话音未落,白无常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宁采臣捡起地上掉落的烛台,慢慢走进书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晚上的经历,真是此生未有的精彩。 房门闭上,空荡荡的院子里露出来一个红衣的少年,肩上栖息着一只黄腹山雀。 黄腹山雀道:“可怜的宁书生,今晚恐怕无眠了。” 宫梦弼笑了笑,道:“他要是怕了,那也是和我无缘。” 黄腹山雀道:“你倒是挺有一手的呀。” “三试宁书生。先是试他的人品,看他是否好色。再是试他的胆魄,看他胆气如何。最后试他的志向,看他才学如何。怎么样?我看你好像很满意。” 宫梦弼道:“我试他可不仅仅是考察他,也是保护他。如今我倒是满意的,就看他怎么决定了。” 黄腹山雀笑道:“你要设狐子学,将这样一个俊书生扔在狐狸窝里,若没点定力和志气,只怕要在温柔乡的溺到死了。” “正是如此,所以不得不试呀。”宫梦弼看了看天色,道:“离天明还早,我来之前又从沈山那里打听来了几个名字,正好今夜一同试了。” 黄腹山雀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就不知道今夜,有几个书生要一夜无眠了。 天明之时。 刘府管家来收佛经,见到眼下青黑一片的宁采臣,不由得问道:“昨夜没有睡好?” 宁采臣苦笑一声,道:“可能是有些认床了。” 他告辞道:“佛经已经抄录,我先告辞了。” “不着急。”刘府管家让他稍待,便将佛经送去给老太太看了。 老太太欣赏宁采臣的字,要将庙里求来的一串菩提手串送给宁采臣。 刘老爷见母亲开心,便嘱咐管家多给些钱,也不要只送手串就完了。 管家将抄书的钱结了,多付的部分宁采臣却不肯受了。 倒不是不想要,而是他心里藏着鬼,实在没有颜面。 这个鬼,还是刘府的小妾。 他有心提醒刘老爷这小妾行为不端,但又怕说出来,要害这女子没命。 管家送他出门,见他始终心不在焉,道:“是我的不是,强留宁公子歇息,反而让精神不佳了。” 宁采臣心里愧疚极了,终于忍不住问道:“管家好意招待,哪有责怪您的道理。” “对了,我好像是听到贵府下人说除了老夫人一心向佛,刘老爷的妾室也喜欢念佛,若是还需要抄经,也可再找我。” 管家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听错了吧,我家老爷和夫人琴瑟和鸣,一生不曾纳妾。” 宁采臣怔立当场,明明日头是这样暖,他却觉得脚底发寒。 他勉强笑了笑,道:“那可能真是我听错了。” 管家笑道:“放心,我家老夫人时常要去礼佛借经的,到时候抄经还找你。” 宁采臣谢过他之后,就匆匆赶回家了。 昨夜被吓到的也不只是宁采臣一个人,宫梦弼拜访过几个书生之后,还找到了一个能入眼的秀才。 心性耿直,所以混得不好,但胆气足,有志气,守得住心,所以也可以邀来作为先生。 找到了两个先生,宫梦弼凭借对缘分的敏感,觉得他们应该都会来。 所以就不再在吴宁县盘桓,带着佳英回去了龙盘山。 佳英倒是想先回美人岭,奈何青天白日,琼芳和芷若都不会出来。 且她现在化作黄腹山雀,想同她们说话她们也听不懂,只好先跟着宫梦弼在无还峰住着。 等到夜晚,宫梦弼去了一趟美人岭,将佳英的事情告诉了琼芳和芷若。 琼芳看着附身在黄腹山雀体内的佳英,伸手逗弄着她。 黄腹山雀大声叫着,因为说得不是好话,所以宫梦弼没有转达。 琼芳不听也明白,道:“如今你阴魂返阳,恐怕还有生还的可能,很快就要离开我们了。” 黄腹山雀失落极了,垂下脑袋。 琼芳抬起她的脸,食指轻轻揉着,道:“我很高兴的。” 琼芳看了一眼芷若,又看了一眼佳英,道:“你们不是我这样的老鬼,不明白这样飘荡着是什么感受。我从不传授你们鬼修的法子,因为这不是一条好路。” “我早就在想,你们什么时候能化解了怨气,重新投胎做人。”琼芳说着,把黄腹山雀扔了起来,见她在空中飞着,露出一个笑容。 “我很开心,你不必与我一样困在这山上。” 琼芳看向芷若,道:“若有机会,你也要走。” 芷若脸色一变,道:“说她的事情呢,怎么绕到我头上来了。我才不走,她是活人让她走,我已经死透了,是不会走的。” 黄腹山雀乱叫一通,然后看向宫梦弼。 宫梦弼帮她转达:“她也不走。” 琼芳摇了摇头,消失在了绿叶葱葱的桃林之中。 紧跟着,芷若也不见了。 “别走!”佳英气急了,只能以哀鸣表示反抗。 第五十八章、吴宁县狐狸图鉴 佳英不肯跟宫梦弼走,要在美人岭死守两个姐姐。 宫梦弼无可奈何,嘱咐道:“山中野禽多,不要被猛禽捉了去。” 黄腹山雀蔫蔫地叫了两声,催促宫梦弼赶紧离开。 宫梦弼也不知道如何去调解她们的关系,不是为了对方好,就是舍不得彼此。 只能由得她们自己去以真心碰真心,总能碰出个结果。 宫梦弼自己回了受月楼修行。 从受封仙官之后,宫梦弼可谓是劳苦奔波,难得清闲。 开辟了洞府,也没有能享用几天,都是在外面艰苦度日,拜月修行。 如今回了受月楼,气机与楼宇一勾连,顿时就有月之菁英化作法力。 说巧也巧,他自修行拜月法到今日,历经晦朔,刚好圆满一轮,在灵台中修成第一道月相,如同冰环玉冠,悬在空中。 这一道月相生自春末夏初,自下弦月起,自下弦月终,生机旺盛,多晴少阴,火运升腾。 灵台之中,祈愿树无风自动。 一个个宝牒似随风飘摇,其中一个八品宝牒最为明亮,是宫梦弼惩处甄道长之后,玉仙神女对他的青睐。 这八品宝牒最为明亮,落下一道红光,化作一门道法,落在宫梦弼的心神之中。 甄道长一事之中,宫梦弼结下众多的白色流外宝牒化作一道道红气,落在宫梦弼的心窍当中。 宫梦弼知觉得心窍不断跳动,顺着道法运转,一道道红气聚敛,便忽地生出璀璨的光华。 是火焰。 是“心火法”。 心窍之中生出火来,是一只赤色的狐狸模样。 “心火,心月狐呀。”宫梦弼睁开眼睛笑了起来,伸出手来,幽幽狐火便化作三簇赤色心火,如同狐狸一般在手中跳跃着。 心火如狐,扰情乱志,凶顽难驯,是乱情志、绝心智、结姻缘、剪红线的好火。 宫梦弼收起手来,心道:“狐狸怎么能不会烧火呢,这很合理。” 这也真是要瞌睡来了枕头,宫梦弼此前多以幻术为凭,虽然幻术好用,但碰到心志坚定的对手,往往威力大打折扣。 虽然以拜月法为总领,勉强开发出太阴戮神法,但还没有逃出压胜、巫蛊之术,需要以人的气机为凭。 总而言之,缺少能应对正面的手段。 但有了心火法,就不一样。若是以心火法融入幻术,可以大大提升幻术的杀伤力,即便是正面对敌,以心火结风刃,也是很有看头的道法了。 宫梦弼在泰山娘娘神位前祝祷:“娘娘法力无边,保佑我仙路太平。” 这个愿望太空泛了,没有值得回应的意义。 所以泰山娘娘的灵应虽然被他触动了,但没有什么实质效果。 宫梦弼也就是平缓一下心情,再细数祈愿树上的宝牒,这些时日的积累几乎消耗一空,但是很值得。 修行又有了大进展,宫梦弼心气也更足一些。 除了修行之外,宫梦弼也借受月楼的狐祭月法阵祭炼珍珠。 这一盘珍珠都是罔象从水中捞出来送给宫梦弼的见面礼,颗颗圆满如月。 除了此前挑了两颗大小相近的,以法力祭炼后作为礼物送给了沈桥和沈延,剩下的都在此处。 一直到了五月初,在外游历的狐心小齐带着文狐姑娘终于回山。 离开受月楼的时候狐心小齐还是个白净公子,奔波一个月之后,人也瘦了也黑了,但看起来精神却更足了。 有宫梦弼一点性灵作为中枢,小齐的命宫终于转动,一个月的时间,就显露出一些气象来了。 狐心小齐带着康文爬上无还峰,在受月楼前等候。 康文有些紧张地贴着狐心小齐问道:“上官好不好说话?” 狐心小齐道:“把心放在肚子里吧,这一个月你帮了我很多忙,让狐仙留你在身边投效应该问题不大。” 康文便沉住气,这一个月闯过来,康文见识到了很多以前从未见识过的人和事。 经历得多了,才发现书是书,生活是生活,知识不代表智慧。 康文等待着,本来她是如此迫切想要一展才学,但同狐心小齐历练了一个月以后,此刻她反而迷茫了:“这一个月说是我帮你,不如说是你照顾我。我总是惹麻烦、讨人嫌,还让你也受累。” “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很厉害,现在看来,还是太幼稚了,就是上官不留我也没关系,不过我还是想跟着你,跟你学到的东西比跟书里学到的多。” 狐心小齐听她絮絮叨叨,就知道她是紧张了。 他正想安慰一下,受月楼的门开了。 宫梦弼从中走了出来,赤衣黑靴,色彩浓烈,撞开了无还峰古木的阴郁。 康文看了一眼,几乎为其所慑,心里跳个不停。 但转瞬间,宫梦弼收敛了一身火气,就看起来温和得多了。 瞧着康文呼吸平缓了下来,宫梦弼看向狐心小齐,笑道:“欢迎回来。” 狐心小齐苦笑一声:“你一声吩咐,可累垮我了。” 狐心小齐从怀中取出一本名簿,道:“我和康文走遍吴宁县乡社,发现狐魅一百五十六,大多数都与人共处,或隐瞒身份,化身其间;或显化神通,受人供奉;或与人比邻而居,互不相扰。” “但有三十余狐行差踏错,强仗法力作威作福,鱼肉乡里,身染孽债。其中有六个还有走回头路的可能,我们没有擅自接触。但其余的都是罪不容诛,我和康文勉强除了几个,但法力低微,剩下的只能暗中调查,找了些罪证,无法解决。” 狐心小齐将名簿递给宫梦弼,道:“我在名簿之后录下了他们的名号、位置、乡人品评,画影图形,做恶的还罗列了罪证,请狐仙过目。” 宫梦弼接过名簿一页一页翻看起来,一百多页不少,但宫梦弼看起来也快,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从头到尾看过一遍,宫梦弼闭上眼睛琢磨了一会,而后将名簿收起,宽慰道:“辛苦你们了。” 狐心小齐露出笑来:“你于我有再造之恩,但有吩咐,在所不辞。” 第五十九章、点化五鬼神 宫梦弼看了一眼狐心小齐,心中有微微叹息。 狐心小齐的性灵虽然补全,但因为宫梦弼是狐狸,并不是人,所以与他没法代替他的一魂一魄。 如今的手段,就像是把一块破了的风筝用其他布料糊上,使他暂时还能飞,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愁人,但宫梦弼此刻也无能为力。 只听狐心小齐指着康文道:“这是康文,我在路上交的朋友,读过书,识得字,这次也多亏了她,不然我一个人可做不了巡查的事情。” 宫梦弼看向康文,道:“多谢康姑娘了。” 康文脸上泛起微微的红,心情颇为激动:“大人管辖一县之狐,我也在大人辖下,有这样的事情我怎么会不帮忙呢?” 狐心小齐偷偷笑了一声,叫康文脸上更红了。 她支支吾吾的,还是说不出来投效的话。 狐心小齐看她磨磨蹭蹭的,帮她开口道:“康文有心为大人效力,只是不知道大人这里还要不要人?” 宫梦弼露出一个笑容,道:“我这狐会才刚刚上任,手下确实没有能用的人,康姑娘有意,我还求之不得呢。” 康文大喜,上前拜道:“康文拜见大人!” 宫梦弼道:“快起来吧,我这不兴这一套。” 康文脸上一红,连忙起来,道:“大人,如今我在大人麾下,还不知有几位同僚,有兵几何?有将几何?” 狐心小齐哈哈大笑:“大人麾下,无兵也无将。我不是狐狸,只勉强算个使者。说起来,你才是大人麾下第一人呢。” “啊?”康文顿时心中生出一股上当受骗的感觉,她微微张了张嘴,耷拉着眼睛,却又不敢再问了。 宫梦弼笑道:“你就逗她。你还有五个同僚,只是如今还没有归位,还需等待几日。” 康文这心里才略略安定了些,她狠狠瞪了一眼狐心小齐,但狐心小齐这些日子被她瞪得多了,才不怕她。 两人受月楼中休憩,但受月楼是为了宫梦弼清修所建,并不方便外人起居,所以宫梦弼想着在受月楼附近再建庐舍,方便手下人休息修行。 只是这事情暂时不急,急得是另外一件事情。 狐心小齐带回来的吴宁县狐狸名簿载有三十余狐,身染孽债,罪无可恕,铁证如山。 这就是宫梦弼狐会职权内的清剿狐魔,所以这事不但要办,还要尽快办。 只不过宫梦弼一个人分身乏术,所以先要招来手下。 宫梦弼上了顶楼,先给泰山娘娘上香,然后将供奉在泰山娘娘座前的一个黄布包拿起,将布包掀开,露出其中一枚师刀。 这枚师刀通体漆黑,不知是什么阴铁铸就,上有五枚圆环,代表着五鬼。 当日徐半仙便是以五鬼傍身,劫持了两个小鬼头谋财,后来被宫梦弼设计灌醉,夺走了师刀,令五鬼反噬。 这五鬼破了徐半仙的五行五鬼法,污了神相,变成厉鬼,神智大减。 宫梦弼从祈愿树中得了五鬼法,但一直不曾使用。 不是不想用,而是戾气太甚,驱使起来麻烦。 所以便以朝阳之露、月华之酒时常洗练,借助泰山娘娘的灵应为他们洗去戾气。 他如今在沈家也薄有香火,可以为五鬼聚神。 昨夜又得心火,也是时机已至。 宫梦弼把五鬼放出,露出五个颜色不一的厉鬼来。 好在洗炼多日,如今已经清明不少,见了宫梦弼至少知道行礼问好。 宫梦弼道:“我如今麾下无人,欲招你们为座下鬼使,将你们重炼为五鬼神,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五鬼露出喜色,道:“愿受大人驱使。”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好。” 他将小金炉放在地上,点燃了其中的香。 这香不是他物,正是聚敛而来的香火。 香火之香,既轻也重,既柔也刚,好似烟霞缭绕,又似浓雾低垂。 五鬼钻进香火之中奋力吸食,将香火炼化如体内。 宫梦弼施展了五鬼法。 徐半仙炼五鬼,取了五个命格分属五行的人,以残酷的手段造就无边怨气,以怨气为柴薪,炼化出五行之鬼。 宫梦弼炼五鬼,请泰山娘娘灵应,取日月之露,四方清气,五行灵气,以心火为柴薪,以香火为熔炉,点化五灵之鬼。 泰山娘娘灵应都加持在身上,十方鬼神都要给面子,行法的又是录了仙籍的狐仙,所以没有失败的道理。 等五鬼将香火都吸入腹中,一个个涨得如同发面馒头。 这五个发面馒头的外壳渐渐坚硬,失去了颜色。 然后一阵龟裂的声音响起,那坚硬的外壳裂开,碎片化作黑烟消散,露出五个鬼神的模样的。 比起从前死相惨烈的鬼模样,如今可就好看太多了。 以五色衣表五形,虽皮肤看起来也偏向五色,但整体来说还是人模人样。 五鬼拜倒在宫梦弼面前,道:“见过主人。” 宫梦弼点了点头:“起来说话。” 五鬼不同于康文,康文自由且独立,只是他的下属。而五鬼则受制于五鬼法,算是宫梦弼的家臣,与宫梦弼荣誉与共。 宫梦弼再看五鬼,就满意得多了。 五鬼毫无疑问,精通五行遁法,最善千里挪移,这是他们的看家本事。 因为契合五灵,因此修炼五行法术,便可以当做五个鬼修来使。 如今虽然单个不入品,只是流外之辈,但五个合起来,手段丰富,跟九品斗起来也不输阵了。 有了他们五个,宫梦弼就可以放心下一步计划了。 本来是要借三月之后的狐子学来召集吴宁县的乡社、山野之狐,如今可等不了了。 等上三个月,还不知要添多少孽债。 宫梦弼出了受月楼。 点化五鬼花了不少时间,此时已经深夜。 宫梦弼在受月楼边上的树上摘叶子,摘了一百五十六片,对应一百五十六个狐魅。 宫梦弼吹了一口气,树叶就飞了起来,月华落在树叶上,化作几行狐文。 一百五十六缕丝线一般的白气落在树叶上,烙下一个小巧的狐印——这是吴宁县狐会符箓盖下的小戳。 “五鬼何在?”宫梦弼叫道。 眼前一花,五鬼落在宫梦弼身前:“五鬼在此。” 宫梦弼将吴宁县狐狸名簿递过去,道:“将信给这些狐狸送去,不得遗漏。” “遵命。” 五鬼话音未落,那一百五十六片树叶和名簿就已经消失在宫梦弼前身。 第六十章、狐符 赵家庄,小齐老家的所在之地。 康玉奴正和赵玉娘正在房中说话。 房里躺着一个黑小子,睡得死沉死沉。 赵玉娘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不能再让他来了,他总想方设法弄钱,想供着我,不让我接客。但他没什么积蓄,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虽没有父母亲人需要供养,但他自己的日子总还要过。” 康玉奴给赵玉娘批了一件外衣,道:“你倒是心疼他,怕他饿死了?怕他做贼、做强盗被人打死了?” 赵玉娘嗔怪道:“说什么呢。” “我说错了?”康玉奴坐在她身边,道:“我看得出来你对他是有点意思的。” 赵玉娘沉默了下来,叹了一口气:“有人不嫌弃我脏,愿意耗尽家财养我,知道我是为生计所迫,所以也不轻贱我,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康玉奴看了看赵玉娘,又看了看黑小子,道:“你要是喜欢他,就嫁给他吧。” 赵玉娘脸上露出凄苦来:“嫁给他?我已经克死几个丈夫了,不能再多他一个。” 康玉奴想起狐心小齐此前同她说的话,道:“你跟他是有缘分的,而且他命硬得很。你克死丈夫,他天煞孤星,只怕是半斤八两。” 赵玉娘只是摇了摇头,看着这黑小子。 “他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什么也不懂,还是我教的他。我瞧得出来,他看我同别人看我不一样。” “但我当不起这不一样,我只是个村妓,是个不祥之人。我没什么本事,干不了重活,是个负累。” “他养自己都难,多养我一个,只会逼死他。他应该娶一个聪明能干的女人,这样日子才能好过起来。” 听她说得这样多,康玉奴就明白赵玉娘是真的动了心。 但要想他们俩走到一起,绝不是容易的事情。 黑小子喜欢美人,或许爱慕赵玉娘,但真的成了亲,却又未必会珍惜了。 康玉奴的心眼多,并不因为黑小子一时的表现就认为他是个良配。 但另外一件事情却是紧要考虑的,赵玉娘不能做一辈子村妓。 她是因为境遇流落,不得不以此谋生,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康文道:“你倒不必着紧他,还是多为你自己考虑考虑。上次使者来就说此事不能长久,我正愁着如何给你找些能安身立命的营生。” 赵玉娘对“安身立命”这几个字十分看重,但又自卑极了:“说来轻巧做来难,我这样的人,能做什么事呢?” 康文说:“我给你打听打听。” 正说着话。 忽地有一阵敲门声响起,森森鬼气透了进来。 康玉奴神色一变,道:“你在房里躲好,不要出来。” 赵玉娘见她神色凝重,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康玉奴推开门出来,又将门带上,只见门外站着五个鬼神,身形高大,面带神相。 其中一个黄衣鬼神道:“我等天狐院吴宁县狐会座下五鬼,奉主人之命前来送信。” 黄衣鬼神摊开手,一片碧叶从他手中飞了出来,落在康玉奴面前。 康玉奴伸手接住,只见碧叶似乎有一只狐形在上面铺展开来,如同干涸的水痕一般,上书: “奉泰山娘娘灵应,遵玉仙神女法旨,受天狐院符箓。 今召吴宁县狐众于明日子时城郊狐狸坡受命,不得延误。 急急如律令。” 落款是天狐院吴宁县狐会宫梦弼,加盖了天狐院的符箓。 这一片树叶看似轻盈,但落在康玉奴手中却沉甸甸的,这是天狐院符箓的重量。 康玉奴神色就凝重起来,她抬头回道:“谨遵法旨。” 但放眼望去,一片空空荡荡,不见五鬼踪影。 康玉奴拿着碧叶,心中直跳,联想到当日狐心小齐所说的巡查乡里狐魅,顿时觉得风雨欲来。 吴宁县此前不曾有狐会一职,必定有人见不得这从天而降的上官。 她心里有些不安了。 赵玉娘看出她的心神不宁,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康玉奴道:“上仙相召,我明日要出去一趟,天明可能才回得来,你自己一人要小心。” 她看了一眼床上的黑小子,道:“若是害怕,明天就再留他一天。刚好你的灶要修,让他给你补一补。” 康玉奴是不敢抗命的,但并不缺乏敢抗命的狐妖。 比如溪下乡马神婆家里,那个被康文说是不服王化的狐妖。 五鬼临门,落在马神婆门外,敲了敲门。 这门声活人听不见,狐鬼之流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自马神婆的神堂里走出来一个年迈的老狐,头发花白,眼窝深陷,眼皮耷拉着,看向五鬼,道:“哪里来的同道?” 青衣鬼上前道:“我等天狐院吴宁县狐会座下五鬼,奉主人之命前来送信。” 老狐冷笑一声:“狐会?这是何官何职?我怎么不曾听闻?” 那五鬼俱是灵鬼,如何听不出老狐的语气中的讥讽。 但宫梦弼只让他们把信送到,所以青衣鬼只是回以冷笑:“老狐作魅,好大胆子。” 他将掌中一片碧叶弹出,这碧叶便如同飞刀一般射向老狐。 老狐伸手一抓,便将这碧叶抓住。 五鬼而后便消失无踪。 老狐看到碧叶之后,便知道这就是宫梦弼的“信”。 她看向树叶,顿时明白这不仅仅是信,更是符咒,狐狸的符咒。 “号令吴宁县狐众受命,好个上官上仙。” 老狐吹了一口气,狐火落在狐符上。碧叶被狐火灼烧,却不似烧树叶,而是如同烧符,转瞬间便化作烟尘,消散无踪。 老狐冷哼一声,转头回到房中。 一夜之间,五鬼跑遍吴宁县,根据名簿将狐符尽数送至。 收到的反应和回馈也并不相同,有见面就要喊打喊杀的,也有小心卑微的,也有客气接待的,被五鬼一一记在心里。 直至后半夜,五鬼才回山复命。 宫梦弼问了他们狐众的反应,五鬼道:“多数都还是客气的,也有一些态度恶劣,并不将主人看在眼里。” 宫梦弼就明白,这事不会太顺利,但也不会太难办。 如同名簿中所记载,除却三十余孽狐,其余的狐狸都算得良善,并没有仗着法力为非作歹。 他们的态度,也由此可以见得。 第六十一章、狐狸坡夜话 “宫梦弼,你在做什么?”雀仙舒展着翅膀落在受月楼上,看着忙碌着宫梦弼问道。 宫梦弼在扎草人。 他手上的活不停,道:“你怎么来了?” 雀仙道:“我来看你呀,你都回来好几天了,也没有找我玩。” 宫梦弼笑了起来:“我不得空呢,要修行,还要筹建狐子院。” 雀仙忧愁道:“你说我以前在竹岭一个人待着,竹海听涛,云间飞纵,也没有觉得孤单,为什么现在却觉得孤单了呢?” 宫梦弼放下手中的莎草,看着文修的样子,有些惊讶。 雀仙落在宫梦弼身前,化作小童,拿着莎草挥舞着:“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宫梦弼道:“也许是因为交了朋友吧?” 雀仙歪着头看他,欢喜道:“可能是这样。” 宫梦弼问道:“你觉得好还是不好呢?” 雀仙道:“应该是好的吧。以前不会有这样的感受,现在有了也很新奇。” 宫梦弼道:“文修你快要入品了。” “诶?”雀仙疑惑地看着宫梦弼。 “能感受得更多,就是在成长。”宫梦弼笑了一声,揉了揉他的头发,道:“玩归玩,修行也不能落下。” 雀仙道:“我知道,我每天都有修行的。你为什么要扎草人?” 宫梦弼捡起莎草继续:“上次我以草人为岳府神兵寄托形体,把多年积蓄都用光了,所以还得攒一些草人。” “而且今晚说不定就能用得上。” 雀仙疑惑:“今晚?” 宫梦弼道:“是啊,我召集了吴宁县的狐狸今夜相见,恐怕要大打一场。” 雀仙来了精神:“带我一个!” 宫梦弼摇了摇头:“这是狐狸的事,你不要去。” “好吧。”雀仙有些失望。 宫梦弼道:“你有时间就去美人岭玩一会,佳英姑娘如今附身在黄腹山雀身上,白日里可能要无聊死了。” 雀仙眼睛一亮,道:“那我现在就去找她。” 文修展开双臂,化作一双翅膀,而后整个人便化作雀鸟飞天而去。 宫梦弼看着他色彩艳丽的羽毛消失在天上,笑着摇了摇头,仍旧不紧不慢地编织着草人。 每一根莎草都要以法力洗炼,最后以咒法加持,才能作为施法的凭依。 直到夜色深沉,他借由编织莎草而沉静的心神才缓缓奔涌起来。 踏风而行,风与火交织成羽衣,将他护在其中,而后如流星飒沓,遁往狐狸坡。 狐狸坡在县郊。 古木幽深,野山掩映,渺无人烟。 因为时常有狐狸等野物出没,故称之狐狸坡。 此时,便有一道红光从天降,仿佛坠落的星子一般,掉在狐狸坡当中。 红光散去,露出红衣黑靴的宫梦弼。 五鬼神和小齐、康文已经在狐狸坡等候。 见坠星落下,就知道是宫梦弼来了,连忙上来拜见。 康文禀报道:“狐会,法台已经建好。” 白日之时,宫梦弼就命他们在此修建法台。 五鬼神垒石为基,伐木为台,狐心小齐与康文以香花、香草、香果为祭,奉泰山娘娘与玉仙神女的神位。 宫梦弼看了一眼建成的法台,道:“辛苦了。” 五鬼神道:“主人,已经有狐狸来了,就藏在林中。”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点火。” 康文便将法台周围的垒起的篝火点燃,照亮了狐狸坡。 宫梦弼取出小金炉,心火落入炉中,便有烟气冉冉升起。 宫梦弼伸手一点,那烟气化作狐狸的模样,在空中盘旋。 这相当于一面旗帜,为狐妖指引方向。 他对着泰山娘娘与玉仙神女的神位拜了拜,道:“吴宁县狐会宫梦弼,今奉天狐院法度,召集群狐,制礼以崇敬,立刑以明威,请娘娘与神女见证。” 泰山娘娘的灵应落下来,神女的目光也垂下来,宫梦弼心中就有感应。 篝火的光在宫梦弼身上跃动,他赤色的尾巴、红色的衣袍、昳丽的面容笼罩着明丽的光,带着说不出的威严和神圣,让人心中慑服。 五鬼神站在法台之后,几乎化为五个若有若无的影子。 康文和狐心小齐分立在法台两侧,静默不语。 无形的压力在安静的狐狸坡蔓延着。 渐渐地,有一只、两只、三只狐狸从幽暗的林子里走出来。 本来还幻化作娇媚多情的女子,风流浪荡的男子,但走入火光之中,见到宫梦弼的样子,那拙劣的幻术就不由得散去,重新化作狐身,瑟瑟发抖地走到法台之前,匍匐在地。 宫梦弼不言不语,看向远方。 子时将至,一只只狐狸赶上狐狸坡,聚在法台前。 黑暗中影影绰绰,一双双发着幽光的眼睛在林中闪烁着,缓缓走到法台之前。 狐狸越聚越多,但因为心生恐惧,不敢乱动,反而越来越有一种静默的压力。 康玉奴就是其中一只狐狸。她来得早,早就到了发台前。法台左右,一个是她的姐妹,一个是她的熟人,她虽有心打听消息,但这样的环境,显然不适合套近乎。 那法台上的上官如此威势,简直让狐狸胆都要吓破了。 发台前的狐狸或卧或坐,或匍匐或蜷缩,等待着宫梦弼的吩咐。 “什么时辰了?”宫梦弼问道。 “已经子时了。”康文道回禀。 宫梦弼看向场中的狐狸,说道:“在下宫梦弼,新任天狐院吴宁县狐会。” “我知道你们可能要说,以前不曾听闻何为狐会,也许你们甚至不曾听闻天狐院。” “无妨,我说与你们听。” “泰山娘娘司掌天下狐事,这是你们都明白的。天狐院便是协助娘娘管理天下群狐的地方,天狐院山长,是玉仙神女。” “人物异类,狐则在人物之间,幽明异路,狐则在幽明之间,仙妖殊途,狐则在仙妖之间。我等虽非生而灵异,但万族之中、百类之间,也是最通灵的一支。” “求其上,可求仙问道;求其中,可混迹庙堂江湖;再不济成其下,也是狐鬼阴灵。但你们都知道,仙道难成,人道难行,鬼道……难难难。若无机缘,终其一生,我等也不过弄些法术,勉强求个生存而已。” ------题外话------ 还活着,昨晚没更,因为熬不动了,抱歉。 下次不能更我一定提前发通知,唉。 第六十二章、宫师第一课 “天狐院是上品仙缘,教化天下之狐,主狐仙修行考试、升迁拔擢。而我这吴宁县狐会,司掌吴宁狐众,教化狐妖,只勉强算得上中品人缘。” “我无法为你们求其上,但若有天资禀赋,可以推举你们去考取天狐院生员。我只能勉强为你们求其中,能叫你们在人间混迹,不至于死于犬口,死于人手,死于斩妖除魔,能让你们得个平安一生。” “若是有不幸早夭,能存其灵,我也能为你们求其下,指个做鬼狐阴灵的明路。但忠告你们,最好不要有这么一天。” 宫梦弼立在法台上,一字一句同狐狸们说着。 只说着说着,下面的狐狸就躁动了起来。 狐性如此,趋利避害。喜欢抱大腿,喜欢无中生有、借鸡生蛋、狐假虎威。 宫梦弼这样说着,在狐狸眼中,可不就是一个可以借势的老虎,可以抱的大腿,能下金蛋的鸡。 一个个狐狸的眼睛都亮着,听着宫梦弼说着,就有些蠢蠢欲动。 宫梦弼向下瞥了一下,道:“你们应该听得明白,你们如今归我管了。若是不服管教,只要不犯狐律,我也没有功夫理会你们。若是愿受管教,那我也竭尽所能,好好教导你们。” “愿受管教!”立刻就有一个白脚狐狸高声道。 岂能让这厮抢了先! 狐群一时骚乱了起来,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我等愿受管教!”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不要吵闹。” 狐群不敢作乱,跟着安静下来。 “你们愿不愿受我管教,不必说与我听,嘴上说得也不算。” 宫梦弼看向狐心小齐,顿了顿,没有把狐心小齐推上来,而是将目光投在康文身上,道:“这一月以来,我派遣狐使巡查乡里,调查你们的境遇,最终得了一本名簿。” “康文,你来说说。” 康文顿时感到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她肃容道:“禀狐会,吴宁县乡里查有狐族一百五十六名,有与人互不相扰者,有受人供奉者,有混迹人群者,皆为善狐。但其中有三十余恶狐,或弄邪术迷惑男女,或食人夺气,或夺人家产、奴役主人,或豢养婴儿、食之炼法,此为恶狐。” 康文话音未落,狐群中就有一个影子悄然后退,朝林中逃去。 宫梦弼向法台后吩咐道:“将他捉来。” 青衣鬼神还有空躬身道:“领法旨。” 他忽地从原地消失,遁入山林之中。 幽深树木是青衣鬼神的主场,他浑身烟气缭绕,手中出现一张弓,是藤草纠缠织就,引弓射箭,飞矢入林。 而后便听一声尖叫自林中传来。 众狐便见那青衣鬼神提着一个藤兜到了法台之前,那鬼神将藤兜扔在地上,藤蔓如同蛇一样收拢,化作一根飞矢。 飞矢的末端,便是被刺穿的狐狸。 众狐噤若寒蝉,不禁生出物伤其类,狐死狐悲之感。 宫梦弼道:“康文,你来认认。” 康文上前辨认,道:“原来是你。” 那狐狸叫着:“你们这是报复!我要上告泰山娘娘,你虽是狐,却为人做事,戮害同类!” 康文道:“放屁。你仗着自己有一点法力,便设计溺死了栖身的主家,夺了他的家产,杀了他的儿子,霸占了他的夫人,贪婪成性、狡诈凶顽,还敢狡辩!” 那狐狸道:“不过是你们找上门的时候我让长工把你们轰出去,你们就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那狐狸肩上被刺穿,便伸出一只脚:“那男人曾扔石头砸我,伤了我的脚,我至今还是跛足。我报复他有什么错?” “他是人,你是狐的上官,怎能为他说话,怎能为了人害狐?”那狐狸叫嚣着:“你就是杀我,我也要告到泰山娘娘,叫娘娘治你的罪!” 宫梦弼冷笑一声,侧身让过,露出身后的两座神位。 “你要告到泰山娘娘面前,好,我由你告!” 宫梦弼伸手一招,便将那狐狸摄来,押在泰山娘娘神牌前:“告吧,娘娘灵应在此。” 那狐冷汗涔涔,有心狡辩,但看着泰山娘娘的神牌,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泰山娘娘司掌天下狐众,如同严父慈母,灵应非凡,岂容一个小小妖狐搬弄口舌、颠倒黑白? 要么说出来就是真话,要么根本开不了口。 那狐抖如筛糠,忽地反应过来,拼命磕头,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泰山娘娘尚且不会为宫梦弼显灵,岂会会为这孽狐开口说话。 那孽狐连连叩首,忽地扯下肩上的箭,往法台下跳去,双足落在地上,就钻进土里,之间地面隆起,飞速往远处逃去。 此时再看,哪有什么至今还是跛足? 宫梦弼道:“杀了。” 黄衣鬼神道:“尊法旨。” 那鬼神骤然消失,又骤然出现在那孽狐地行术的必经之路上。 黄衣鬼神镇住地气,那孽狐一头撞在硬如钢铁的土上,不能寸行。 黄衣鬼神伸手一按。 那地形术所造的隆起便被按了下去,上下四方地气弥合,如同铁板相压。 连个声响也没有,那孽狐就被封死在地洞之中。 只有缓缓渗出土面的血才让狐众知道,他已经伏诛。 黄衣鬼神复命而来,所过之处群狐让道,吓得瑟瑟发抖。 宫梦弼点了点头,让黄衣鬼神归位。 他则向泰山娘娘的神牌躬了躬身子,道:“些许小事,却惊扰娘娘。” 宫梦弼指着神牌道:“这是泰山娘娘的神牌,这是我玉仙神女的神牌。” “如那孽狐所言,也许你们也有此疑问,为何我是狐,却要为人说话,为何我是狐,却为人杀狐。” 宫梦弼道:“在娘娘与神女面前,我不说假话。我并非是为人说话,而是为法度说话,为道义说话。” “天道贵生,并不因其种类而偏私,道义当前,也不因其出身而受阻。” “人间有人间的法度,天狐院有天狐院的法度。狐律当中,禁止狐众以邪法害人。人律之中,禁止杀人夺妻夺财。若因为他是狐,就要包庇他的罪恶,受苦的不是狐,就要坐视他受害,这不能叫仙道。” “他不是死于我手,是死于律法,死于道义。” “这是我教你们的第一件事,要牢记在心。” ------题外话------ 今日更完,明天多写一点存下来。年纪大了真的熬不了,唉。 第六十三章、共祭 群狐震慑,一时间不知生出多少恐惧和犹疑。 狐狸生来多智,最易开灵,生性狡猾,属于小聪明不断。 但大智慧,就需要长久的历练和正规的教导,由眼界和经历填充起来。 宫梦弼道:“你们有些人会心有疑虑,觉得我不念同族之情。” “但修仙也好,做人也罢,第一就是修心。心不正,无以为事,行不正,无以为人。” “倘若修仙就是熬炼法力,那人生之短,能够长过神龟、山岳吗?可如今的仙神,有几个是神龟,有几个是山岳呢?” “狐生之短,尚不及人,若还是不能正心正念,就一生就只能在泥潭里打滚。” “天地者,父母也。天道尚且慈仁,我们做狐狸的,难道还能超出天道,将众生视为蝼蚁吗?” 宫梦弼看向群狐,道:“希望你们能明白,作奸犯科放纵欲望或许能得一时之乐,但报应临头,就不要怨律法森严,怨道义无亲。” 狐群渐渐安静下来,不管有没有被宫梦弼说服,至少看起来,是没有反对的,也没有其他离场。 法台前的篝火熊熊燃烧着,照在宫梦弼昳丽的脸上,光明和阴影交错着。 但经过这样的事情之后,在群狐的眼中,他的无双风采,多少就有些冰冷和锐利了。 宫梦弼道:“我以狐符召集你们前来,有两件事要做。第一件事,就是明正典刑,清剿狐魔。但你们来得人不多,一百五十六狐,只来了一半。罪狐只来了五个,一个藏在你们当中,剩下的藏在林子里。” 林子里立刻就有影子飞速逃离。 但转瞬间,五鬼神就追入林中,将他们揪出来,摔在篝火前。 四个罪狐瑟瑟发抖,连道:“饶命!” 宫梦弼道:“康文,上来认认。” 康文立刻过来辨认:“狐会,这四位是一伙的,他们相互合作建了一个园子,专门迷惑男女,盗取精气。被他们盗取了精气的人往往大病一场,挺不过去就会死去,挺过去也从此体弱多病。” 宫梦弼问道:“你们认罪吗?” 这四个罪狐已经见到了不认罪的下场,连连叩首,道:“我等认罪,愿意悔过,请狐会饶命。” 宫梦弼道:“我有心杀你们,但今夜要流的血太多了。” 宫梦弼道:“你们既然认罪,那就得认罚。一,你们要寻到过往盗取精气之男女,认错补偿,若是因你们而死的,就补偿家人。二,充为罪狐司的囚犯,何时戴罪立功,再放你们自由。” 四个罪狐彼此隐晦的互相看了一眼,连忙道:“我等愿意受罚。” 他们这样的小动作哪里瞒得过宫梦弼。 宫梦弼冷笑一声,伸手一抓,他们便抱着头满地打滚。 宫梦弼抓出来他们一部分魂魄,放在袖子里,道:“你们的小心思能瞒得住谁?说要治你们,还能让你们跑了?” 罪狐面如土色,被康文赶到一边,默默垂泪。 宫梦弼道:“还有二十六个罪狐没来的,我就自己去捉了。” “五鬼何在?”宫梦弼喝道。 五鬼神飘到近前,道:“五鬼在此。” “将没来的罪狐通通捉来。”宫梦弼道。 一个个草人从宫梦弼袖子里掉下来,列队为兵,化作狐首人身的武士。 五鬼一人带领五个草人狐武士,一时间就有了兵强马壮的感觉。 五鬼领兵穿过狐群,消失在法台之前。 这些可怜的狐狸今夜已经经受了太多,从恐惧到麻木,也就一步之遥。 宫梦弼垂下眼眸,道:“第一件事,明正典刑,处置罪狐。第二件事,是建立狐子院,为你们请先生授课。” 这下子,又重新将众狐的兴趣点燃了。 “狐会大人,不知狐子院教什么?”那白脚狐狸立刻问道。 怎么又是你? 众狐看了过去,觉得此獠太会钻营。 宫梦弼道:“目前开两科,一科为识文,教你们识字、做人。一科为识道,教你们修行之理。” “识文科我请了两个秀才郎为你们授课,识道科目前我先领着,等寻到合适的先生再说。” 康玉奴立刻站起来问道:“不知如何进入狐子院?” 白脚狐狸半起身后又悻悻坐下,没想到被康玉奴抢了先。 宫梦弼道:“来不来都由你们,入学没有门槛,想来都能来。但来了之后就要守规矩,否则受了惩戒,不要说我没有事先提醒。” 白脚狐狸逮到了机会:“大人,请准我入学!” 群狐随声附和:“我也要入学!” 宫梦弼道:“不要吵闹。” 哄抬气氛的狐狸便收声不语。 “三个月后,狐狸坡狐子院建成便开始授课,你们等狐子院建成之后再来吧。不过我希望你们想清楚要不要来,不要今日高呼入学,而后又不肯专心。” “入学容易,但学成可不是一件易事。” 狐狸们暗自思索起来,交头接耳,叽叽喳喳。 宫梦弼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且来,随我祭拜泰山娘娘与玉仙神女。” 群狐肃然。 不管认不认同宫梦弼这个狐会,群狐对泰山娘娘的敬畏是天然的。 宫梦弼立在法台之前,群狐在他身后站立,列成数排。 就连被充为囚犯的四个罪狐也站子啊狐群后面,不敢不敬。 宫梦弼领头祭拜道:“泰山娘娘在上,玉仙神女在上,弟子宫梦弼领吴宁县狐众在此祭拜,望娘娘和神女保佑狐族兴旺,福泽绵长。” “望娘娘与神女保佑狐族兴旺,福泽绵长。” 一时间狐鸣不断,长长短短,如同鸟鸣幽林,鬼唱荒坟。 有宫梦弼带领,祭拜过泰山娘娘与玉仙神女之后,狐群的气象立刻又有不同。 狐妖通灵,各自为了生计奔走,或有交往,但浅尝辄止,因为狐狸彼此之间也是竞争关系。 如同游勇散兵,互不相干。 但共同祭祀之后,自然而然就生出一种无形的凝聚力,有了相聚为群,气息相通的气象。 宫梦弼目光微垂,有几分笑意含而不漏。 这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礼毕。” 宫梦弼转身道:“剩下的事情与你们无关了,你们若想留下观刑便留下,若不想留下观刑,可以离去了。” “此次我召集群狐,来者不过半数,我也不追究了。你们可互相通传,只要不触犯狐律,日后相安无事。若是为非作歹,也别怪我不通情理。” 第六十四章、投效 最终,大多数狐狸都选择了离开。 对老实本分,又或者说是胆小怕事的狐狸的来说,感受到宫梦弼的警示和决心之后,就可以了。 面对死亡、流血的场面,即便是狐狸也会遵从本心,有多远走多远。 少数没有离开的狐狸也不是为了观刑,而是为了其他目的。 比如康玉奴。 见到康文这样威风,康玉奴心中一时百感交杂,不知是否要去问问康文的近况。 她还在犹豫,康文却自己先来了。 “姐姐!”康文上前拉住康玉奴的手,道:“刚刚就看见了姐姐,但狐会大人有正事,也不好相认。” 康玉奴意外地看了一眼康文,道:“这还是我的康文妹妹吗?” 康文有些脸红,道:“是我误会姐姐良多。” 说出来之前还觉得心里别扭,但真说出口,反而坦然了。 康文认错道:“是我读死书,自作聪明,故作高深,伤了姐妹情谊。还是多亏了姐姐不计前嫌,将我引荐给赵公子。” “我同赵公子在吴宁县巡查了一个月,得他教导,方明白事事都是学问,处处都有文章。昨日赵公子回山,将我引荐给了狐会大人,如今我在他手下做事。” 康玉奴有些欣慰,但心中也有些不适滋味:“若是知道有这样的缘分,我恐怕不舍得推荐给你了。” 康文笑道:“现在也不晚,狐司草建,正是缺人的时候,你看那边几个,就已经想到这点,所以不肯走哩。” 康玉奴也是心动,但想起家中的赵玉娘,又只能婉拒:“我还有一个闺中挚友,她孤寡一人,若我来狐会手下做事,就怕她一个人难过。” 康文一时间心里有些泛酸:“是什么挚友,姐姐竟然愿意为她放弃大好前程?” 康玉奴犹豫着,还是把她和赵玉娘相识相依的故事说了。 康文一时间百感交集:“离开我之后,姐姐又有了别的妹妹。” 康玉奴连忙道:“不是这样……但她需要我。” 康文后悔当初的傲慢把康玉奴逼走了,但眼前却也不晚:“既然赵姑娘需要姐姐,姐姐就先陪着她。我也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将赵姑娘引到正路上来,这样姐姐也就不必这样担心了。” 姐妹两人叙话,另外一批留下的狐狸也聚在了一起。 其中就有那心思活泛白脚狐狸。 白脚狐狸先是假装离开,等法台前的狐狸走得差不多了,他又折返回来。 但没有想到他回来了,却发现有另外几只狐狸正等着给他,见他来了,立刻笑道:“就知道你不会走。” 白脚狐狸笑了一声,道:“你们在这做什么?” 那几只狐狸道:“我们料定你不会走,所以要看看你要做什么。你做什么,我们就跟你做什么。” 白脚狐狸哼了一声,道:“学人精。” 不理会这几个有心计的狐妖,白脚狐狸先一步上前去,拜在宫梦弼面前,道:“狐会大人,不知狐司可还缺人手?狐子院可还缺仆役?小狐家住白鹿村,与一个账房做邻居,认得几个字,还会算账,求宫师收留。” 白脚狐狸已经打了样,另外几个狐狸更是直接跟了上来,也通通拜倒:“我等愿为狐会大人鞍前马后,求狐会大人收留。” 宫梦弼哪里瞧不出他们的小心思,但并不反感。 心思活是狐狸的本性,但能顶住内心的恐惧,直面宫梦弼自荐,那就需要一定的勇气了。 毕竟宫梦弼表现出来的,也不是什么纯善之辈,更不是可以拿捏的。 宫梦弼沉吟道:“如今吴宁县狐司初建,确实没有人手,接下来事务繁忙,也确实需要劳力。” “你们有心投效,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今日开始,至狐子院开院,你们就留在康文身边帮忙。以三月为期,看你们表现如何,若是能令我满意,就留你们。若不能令我满意,那就好好去狐子院修学吧。” 白脚狐狸立刻作出大喜的表情,道:“多谢大人!小狐一定好好做事,管教大人满意。” 宫梦弼叫道:“康文。” 康文走到近前,打量了这几个狐狸一眼,道:“就交给我吧。” 白脚狐狸立刻讨好道:“康姐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们。” 康文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他,道:“你们第一要紧事,就是定一定心中的油滑气。这样浮躁,想要得到大人赏识,可没有那么容易。” 白脚狐狸吃瘪,却仍旧笑脸相迎,道:“姐姐说得是,我一定改。” 康文成了小狐总管,心中得到了大大的满足。 但眼见这白脚狐狸这样奸猾,心中不由得警醒:“这厮这样会钻营,我还是要小心,不能得意忘形,反被他踩到头上。” 转眼间,宫梦弼麾下就从只有一个文狐,到能拉成一个小队了。 至于五鬼,若是无人可用也能用,但因为属于家臣,也不好总用来管理狐狸。 心中有所念,就见到五鬼陆续返回。 五个鬼神身形高大,因为带着神相,总有些烟云绕体,颇有几分巍峨的样子。 他们身后,狐首人身的狐武士拎着一个个孽狐走到法台前,将他们押在宫梦弼脚下。 宫梦弼抖一抖袖子,那些狐武士又化作草人,钻进他的袖子里不见了。 五鬼神上前复命:“主人,已将罪狐捉拿。” 黑衣鬼神道:“这里面也有机灵的,比如这好色之狐,自得了狐符,便拖家带口意欲逃离,但人多走得慢,被我追到县外捉了回来。” 那黑衣鬼神所指的穿着锦缎的好色之狐嚎啕大哭:“阿娇啊,阿娇,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康文听着他哭嚎,问道:“你就是那个抢了人家闺女,霸占了人家财产,又把人赶出去乞讨的淫狐?” 那好色之狐哭道:“阿娇这样美丽的女子,只有我才能让她幸福,是那老头不识时务,不肯把女儿嫁我。” 康文道:“你连人形都不曾有,他如何敢把女儿嫁给你。” “可怜老汉念念不忘自己的女儿,日日去寻,日日被你打回来。你如今被捉了,你的阿娇怕是高兴坏了吧。” 那好色之狐怒道:“胡说,阿娇与我恩爱极了,恩爱极了!” 第六十五章、劳改 这好色之狐不肯面对现实,兀自高呼:“恩爱,恩爱!” 康文摇了摇头,道:“黑先生,阿娇是什么反应?” 黑衣鬼神笑了一声,道:“当然是拜谢神佛,终于收了这个孽畜。我叫他捉拿了,阿娇还连连拜谢,说要拜请泰山娘娘还愿哩。” 那好色之狐如遭雷击,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 宫梦弼不再理会这好色之狐,走到康文身边,道:“与我一一指来。” 康文便对着名簿与狐狸的面容一一辨认,若是没有见过面容的,便询问五鬼神是从哪里捉来的。 只听康问道:“上陈村罪狐,杀十八口。” 宫梦弼道:“你可认罪?” 上陈村罪狐抬起头,道:“我不认罪!这些人撅了我的洞府,我只是报复,天经地义,何罪之有?” “冥顽不灵。”宫梦弼眼睛一眯,道:“斩了。” 黑衣鬼神手持一柄长刀,如同冰片一般通透明亮,轻轻划过那罪狐的脖颈。 狐首当即就落了下来,血从腔子里喷涌出来。 宫梦弼面无表情走到下一个狐狸身边,道:“康文。” 康文一个激灵,道:“塘里村罪狐,邪法诱惑男女,夺人精气,而后将人溺死,杀了八人。” 塘里村罪狐跪倒在地,哭道:“小狐知罪,求大人可怜我修行不易,饶我一命。” 宫梦弼道:“怜你修行不易,谁来怜惜水下冤魂?” “斩了。” 狐首落在地上,狐血染红了地面。 宫梦弼又走到其中一个狐狸面前。 康文道:“马山前村罪狐,豢养婴儿为食,死者难以计数。” 马山前村罪狐痛哭道:“饶命!那都是别人不想要的小孩!养不了那样多的小孩、不想要的女孩,别人不想要,我养来吃而已,饶命!” 宫梦弼道:“别人送给你的?还是你盗取来的?” 马山前村罪狐顿时语塞,转而厉声道:“各位,难道任他杀头吗?我们这么多狐,难道还不是他一个的对手?” 宫梦弼从鼻子里出了一口长气:“杀了。” 马山前村罪狐尖叫一声,朝宫梦弼扑了过去。 宫梦弼屈指一弹,一团赤红的火焰落在马山前村罪狐身上。 那罪狐倒飞出去,浑身燃烧起来。 但她好像没有感觉到灼烧,而是哀叫道:“不要吃我,不要吃我!你们本来就是要死的,怎么不能让我吃。” “啊!不要吃我!” 罪狐翻身打滚,不过几个呼吸,就化作一团灰烬。 但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个热字。 剩下的罪狐终于见到这天差与地别的法力,纷纷哭嚎起来。 “大人饶命!” “小狐知罪,求大人饶命!” “我错了!早知当日,何必当初哇!” 宫梦弼看过去,这些罪狐吓得肝胆俱裂,就是那念叨着“不可能”的好色之狐,也连连叩首:“我不该强抢民女,霸占家财,求大人开恩。” 那一团黑色灰烬和两具流血的狐尸摆在罪狐面前,就比什么都好用了。 宫梦弼无声无息的站着,就堪比勾魂使者,岳府阴神了。 宫梦弼面无表情,实则是以望气术看着他们。 罪狐孽气深重,他先杀的三个看似漫不经心走过来,实际上是他事先以望气术找出来的罪孽最深的三个。 宫梦弼看向泰山娘娘和玉仙神女的神牌,叹了一口气:“天下野狐,无知无礼,无法无天。娘娘的功德要践行,天狐院的规矩要推下去,不是容易事啊。” 他神色一肃,道:“你们这些罪狐,学些法术,便残害生人,本来应该把你们都暗律处死,但念在娘娘和神女神牌在此,不好多见鲜血,就饶你们一条小命。” 这些罪狐连忙叩首:“多谢娘娘,多谢神女,多谢大人饶命。” 宫梦弼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老黑,将他们编入狐囚之中,以功赎罪,何时赎清罪孽,何日再还自由。” 黑衣鬼神拱手道:“是。” 黑衣鬼神将斩狐的法刀送还给宫梦弼,而后领着罪狐到了一旁。 斩狐的法刀落在宫梦弼手中,就忽地融化成一缕月光,消失不见。 康文看着这些罪狐,叹了一口气,道:“狐会大人,这教化狐众的事,可不好做啊。” 宫梦弼道:“当然不好做。天狐院这么些年,也没有做成过。但越是难做越要人去做,有人做,还有希望,没人做,就永远也成不了。” 康文看着宫梦弼,心中生出一股崇敬之意。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道:“慢慢来吧。” 他走到泰山娘娘和玉仙神女的神牌前拜了一拜,而后一道白色烟气一样的法力投入小金炉之中,金炉中的香丸冒出滚滚浓烟,不断扩散,最终如同雾气一般,笼罩着整个狐狸坡。 这雾气不甚浓郁,但狐狸坡中的景象都遮掩了起来。 宫梦弼叫来康文,将一张图纸递给她,道:“明日起,待老黑将狐囚送来狐狸坡,你便督促狐囚开建狐子院。” “让他们开山取石、伐木做梁,以劳作代替悔过。若是偷奸耍滑,便将名字记下,让老黑来收拾他们。” 康文道:“我记下了。” 宫梦弼道:“你身边那几个也要用起来,不要让他们闲着,越是闲着,反而越容易内耗起来。” 这点康文是知道的。 若是没有点事情做,整日里闲着,狐狸是极容易内斗起来的,就怕不能踩着对方上位。 “天明之后你和小齐持我的名刺去县城沈家,一应工具、吃食等需要采买的物资,都可请他代为采买。” 宫梦弼将事情一一交代清楚,才带着五鬼神离开了狐狸坡。 至于二十余狐囚,则是被五鬼神裹在其中,驾着阴风到了无还峰。 不要看这些狐囚看起来十分好拿捏,那是在草人兵和五鬼神的手下难以翻天。 若是不加以制约,那康文根本压不住他们。 所以得先带回无还峰,先禁锢了他们的魂魄法力,才能放心使用。 宫梦弼又是一夜未眠,借助着太阴戮神法和天狐院符箓,一边将他们的魂魄制住,气机留在受月楼中。 一边将他们法力制住,以一枚金简作为制约。金简分为两枚,一枚放在受月楼,一枚递交康文。 如此一来,就能让他们安心劳作,诚心悔过。 第六十六章、通报与加班 康文依宫梦弼所言,与狐心小齐一道,带着白脚狐狸几个去了一趟沈家,请沈家帮忙购置工具和吃食。 沈老爷倒是有心雇佣些工匠,但被康文婉拒了,也就不再强求。 工具采购不难,倒是吃食不耐久存,就约定好每三日由沈家采买送至城外,再由狐狸来取。 康文要付钱,沈老爷拒不肯受。 康文是个穷光蛋,仅有几枚铜钱还是从举人坟里摸出来。 但是宫梦弼不缺钱。 他总能想办法攒些家私,毕竟香料其实是烧钱的玩意。 沈老爷更不差钱,此前还因为王家的事情大赚了一笔,任康文好说歹说,肯定是不敢要狐仙钱的,反而道:“狐仙是我家恩人,若有需要花钱的地方,尽管来找我便好。我没有什么能够报答的,也就一点薄财还能表明心意。” 康文见他诚心,也就随他去了。 沈老爷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有来有往,才能交换情谊。若只是受恩,反倒让人心里没底哩。 沈老爷是实诚人,狐仙是他的恩神,能够回报,就让他心底踏实。不能回报,反而让他觉得受之有愧。 等到康文回到狐狸坡,黑衣鬼神已经到了,提着一个黑布兜兜,也不畏惧阳光,就在狐狸坡朦胧的雾气里闭目养神。 如今整个狐狸坡都有淡淡烟霭笼罩,以免凡人误入。 不然叫人看见狐狸开山采石、伐木建房,恐怕要吓出一个好歹。 康文道:“我回来迟了,叫黑先生久等。” 黑衣鬼神睁开眼睛,笑道:“无妨,本就约好明日再动工。” 康文道:“还没有问黑先生名讳。” 黑衣鬼神道:“我五兄弟以五色为名,叫我黑先生,或者称我玄冬。” 康文笑道:“那我就还叫黑先生了。” 玄冬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黑布兜兜递给康文,道:“这些狐囚我就先交给你了,若有不服管教的,只管告诉我。” 康文拉开黑布兜,就从其中钻出一个小小的狐狸,只有小耗子大,落地一滚,又化作寻常个头。 “嗯?”玄冬看向那狐狸,面容不怒自威。 那狐狸立刻跳回到黑布兜中,不敢随意出来。 玄冬将宫梦弼所制金简递给康文,道:“这金简是主人炼制出来辖制这些狐囚的,我料定必有几个刺头要找麻烦,你持这金简,便可封了他的法力,给他一个教训。” 康文知道这是关乎身家性命的东西,将金简小心收好。 玄冬道:“我会每日来巡视,不要担心管不住他们。” 康文道:“多谢黑先生了。” 玄冬道:“我先回去复命,明日再见。” 宫梦弼于受月楼修行,狐心小齐和康文去督造狐子院,受月楼又恢复了清净。 这已经是五月初三,天上一轮新月如玉钩一般。 宫梦弼拜月采气进入第二轮,每日感受月相变化,宫梦弼的法力也稳定增长。 他正修行着,忽然听到一声鸟鸣。 是乌鸦叫声。 宫梦弼自楼阁向下看去,但见古木幽深处,一道人影骑着乌鸦飞了出来。 是个他的老熟人,罪魂司的阴官余合。 宫梦弼就知道此前阴阳观的事情有了结果了。 宫梦弼下楼开了门,道:“这才多久未见,余大人怎么憔悴许多?” 余合从乌鸦背上下来,这巨大的鸟便缩小形体,落在受月楼的挑起的飞檐上。 余合看了一眼宫梦弼,问道:“狐会是怎么说出来这话的?” 宫梦弼哈哈笑了一声,邀他上楼赏月。 月落西楼,只弯弯一牙。受月楼受这一点新月的光,也有极为微弱的毫光。 摆上桌案蒲团,余合跟宫梦弼对坐着,饮了一盏月露酒。 余合确实憔悴不少,穿着得体,但总显得疲态。 饮了一盏,便诉苦道:“狐会着辑魂司捉拿了那炼阴阳二鬼的邪道,我们打开棺材,瞧着那挥之不去的怨气,触目惊心呐。” “经过速报司、罪魂司、孽狱司三司会审,那邪道阴魂、阴阳二鬼的罪孽都已经查清。” “狐会所见那九十八口棺材,只是其中一部分,那邪道所造恶业,远不止于此。早年跟着阴阳法王学道之时,就早下许多杀孽,后来与同门出来闯荡,更是手黑心毒。” 余合警告道:“狐会,泰山府已经将你的名讳从文书中隐去,不会发出,但你还是要小心报复。” 宫梦弼问道:“那阴阳法王是什么来头?” 余合道:“阴阳法王乃是四品的修行人,修行阴阳应象功,脱离死籍多年,早已不受寿算制约。甄无病对其知之甚少,我们也无从入手。年初的时候阴阳法王曾召集弟子入京,但因为甄无病本事太低,没有叫他。” “他有一个师弟,与他多有来往,应召前曾来看望他,二人还约定明年再见,狐会可不要掉以轻心。” 宫梦弼皱眉盘算了一阵,又舒展了眉头,道:“多谢神官指点。” 余合摆了摆手:“指点谈不上,狐会擒拿此獠,彰显乾坤正义,才是我们要谢你。” 宫梦弼道:“能管却不管,我心里不安。” 余合笑了起来:“敬狐会一盏。” 又喝了一盏,余合道:“甄无病和阴阳二鬼都已经下了孽狱受刑,以他们的孽罪,恐怕有几百年的苦头吃。还有从犯王立德,也押入孽狱了,王氏宗族虽逃了人间王法,但阴德损尽,必有报应。果报当前,令人大快。” “来,再饮一杯!”宫梦弼敬了余合一杯。 三杯酒下肚,余合就不再喝了。 宫梦弼也不勉强,就着明月,聊起了人间的事、阴间的事。 末了,宫梦弼向他打听道:“神官,我有一位友人亡故多年,近来却不知为何魂魄竟有还阳返生的征兆。” “咦?”余合惊了一下,道:“莫不是开玩笑?” 宫梦弼道:“我也知此事非同小可,怎敢乱开玩笑。” 余合沉默了一瞬,道:“死了便是死了,除非府君开恩,绝无可能还阳。除非篡改死籍,干预了阴阳。” 余合神色凝重了起来,道:“宫仙啊,你可真是总能给我找事做。” “是谁?待我回去查一查她的死籍,便知道原委了。” 宫梦弼道:“就是美人岭的阴魂陈佳英。本是吴宁县人,死了有十三年了。” 余合匆匆告别,道:“狐会,我先告辞,改日……唉,我真不想再来了。” 余合耷拉着脸,阴郁的厉害。 宫梦弼不敢多说,加班人嘛,一点就爆。 第六十七章、珍珠 五月初四,端午前夕。 宫梦弼登楼眺望,见天之龙位及中天,“大火”高悬,盈盈放光,震慑群邪,不由得笑了一声。 这几个月,都是熬炼心火法的好日子。 苍龙七宿乃天之龙,是天上神,位格奇高,与凡间龙种就好比皓月与萤火。 这等吞吐天地造化,操弄光阴时序的天之龙代表着天道的运转,蕴含着世界的玄机。 端午时节,苍龙七宿“飞龙在天”,是造化鼎盛,阳气充盈。主星大火,也就是心宿,也可解为心月狐位于中天。 得其中,得其正,是为端午。 大火中天,心火法,也可称心月狐法所受加持远超宫梦弼想象,尤其在通天法加持之下,几乎能够见得神明。 这样的猛烈的火势,把宫梦弼的尾巴都染上了浓烈的赤色,流淌着霞光一般的氤氲。 宫梦弼自己在受月楼修行,但遣了五鬼神去拜访朋友们。 于他而言,端午日是吉日。 一来他已经得授仙籍,纵然本是地位,但已经算得上是仙,而不是妖邪。 二来不拘是拜月法还是通天法都是正道,心火法更是与心宿心月狐联系密切,也不是邪道之流。 但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没有仙籍,属于妖怪一类,阴气难褪。天之苍龙位及中天的时候,阳气最盛,对妖怪的压制极大。 因此端午普天同庆,但对妖怪来说,就是极为艰苦的一天了。 五鬼神把这一个金丝织就的锦绣荷包。,分别前往镜潭、入云峰、竹岭、美人岭、玉带河、小圣庙、狐狸坡。 镜潭离得最近,当然是最先去。 五鬼神落在镜潭边上,幽深的鬼气就在黑暗当中渐渐弥散开来。 黄衣鬼神轻声叫道:“元曜前辈,元曜前辈睡了吗?” 不过片刻,镜潭中的水就开始向上涌动。 咕噜咕噜地,从水中钻出来一只巨大的金蟾。 金蟾没有神采的大眼睛盯着五鬼神,问道:“你们这五个小鬼夜半来扰人清静。说吧,是有什么事情?” 黄衣鬼神恭敬道:“明日便是端午节,我家主人命我前来探望元曜前辈,并邀请前辈参加明日的沐兰会。” 黄衣鬼神恭恭敬敬地把小匣子递给了金蟾,他的态度太好了,以至于金蟾也不好意思骂他的笑脸。只好接在手中,他打开匣子看了一看,只见匣中有一颗明光闪闪的珍珠,如同月亮一般圆润,如同月光一般皎洁。 珍珠上似乎有狐狸一样的云纹浮动着,一股清凉的气息从珍珠上传递开来,让金蟾立刻就感觉到浑身的热劲渐渐消散。 金蟾张嘴吐舌,灵巧的舌头一卷,就将珍珠卷起,吞入腹中。他无表情道:“知道了。” 然后就沉入水中,消失在五位鬼神面前。 五位鬼神离开了镜潭,就听到黑衣鬼神小声说道:“大哥辛苦了。” 黄衣鬼神道:“这是主人吩咐。若是不能恭敬对他,就怕他又要阴阳怪气。我们做的本身是好事,要是吵起来变成坏事反而不妙了。” “主人不好低声下气,但我们这些做家臣的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黑衣鬼神道:“元曜前辈也真是个妙人。” 离开了镜潭,就前往入云峰。 施婆婆那里就不是一枚珍珠就足够了,入云峰的狐狸很多,生了灵智的也有一些。 施婆婆对后辈很是看重,所以这里的狐狸过得颇为安逸,不似野狐精那样狡黠。 但其中如同小胖狐那样机灵优秀的,也是少数了。 宫梦弼送给师婆婆的是七枚珍珠,合在一起刚好可以布置一个小阵法,足以让那些狐狸好受许多。 反而是施婆婆自己,因为笃行正道,也修行的正道法门,属于有道高狐。端午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难过的日子。 五位鬼神同样转达了宫梦弼的问候和邀请。 施婆婆笑道:“好,我明日一定赴约。” 黄衣鬼神说道:“我家主人特意交待,可以把小辈们也带上,让他们洗一洗身上的阴气,对修行也大有裨益。。” 施婆婆笑着应下了,将五位鬼神送出入云峰,给每一位朋友都送上了珍珠,好保护他们不受阳气困扰。 五位鬼神依次前往竹岭、美人岭、玉带河、小圣庙。 雀仙没有什么好说的,他正是无聊,有朋友邀请,高兴极了。 只不过在美人领的时候,虽然邀请了三姐妹一起来参加沐兰会,但是三姐妹委婉拒绝了。 黄衣鬼神也不觉得意外,也不勉强。 毕竟沐兰会在白天举办,对她们来说还是难以适应,更何况他们没有实体,也没有办法沐浴兰汤。 只有佳英姑娘依附在黄腹山雀上,但她最近都不肯离开美人岭半步。 只有雀仙总是来找她玩,还送给她一根羽毛震慑其他飞禽,免得她被更凶猛的了鸟类猎食了。 到了玉带河,罔象看到自己送给宫梦弼的珍珠被祭炼成这样,惊讶地一双红眼睛闪闪发光。 对于宫梦弼这样借花献佛的举动,他也不觉得难过,反而开心得很。 最后是去了狐狸坡。 黑衣鬼神传达了宫梦弼的意思:“明日端阳,请康姑娘和赵郎君一并回山参加沐兰会,这些狐囚也准许休沐一日。” 康文倒是还没有什么反应,那些狐囚已经高兴得咧开了嘴。 干了两天苦力,这些狐囚已经累得浑身酸痛。往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何时自己干过这样的重活,再加上狐狸也不是很有力气,全靠法力顶着,此时也筋疲力竭。 也不是没有反抗的,被康文拿金简封了法力,倒吊在树上晒了半日,就哭着愿意劳作了。 康文道:“好,多谢五位先生。” 五鬼神化风而去,留下康文和狐心小齐拿着珍珠,对视着笑了起来。 狐心小齐道:“不曾想我也有。” 康文道:“小齐郎君怎么能没有,若是没有,就把我的送给你。” 狐心小齐笑了笑,道:“那倒是要谢谢你了。” 他说得漫不经心,就把康文一时兴起的骚话堵在了口中。 康文好歹是脸皮薄,堵住也就堵住了。 第六十八章、端午 端午好时节,吴宁县家家都悬挂艾草,扫除尘秽。 县官亲自带头举行祭祀和庆贺的活动,其中最盛大的,是祭祀灵孝夫人娥女。 娥女投江救父,孝感动天,被封敕为灵孝夫人。 虽不是娥女江实实在在的水神,但历任水神,都在她的管辖之下。 吴宁县大兴祭祀,划龙舟、迎潮神、拜伍神,好不热闹。 天下的热闹也不是吴宁一处,正是天之苍龙与人之祭祀两两相合,破除一切邪祟。 吴宁县的牛鬼蛇神都避而不出,不敢再这个日子露面。 就连乡社之后的狐狸也闭门谢客,或是躲进土洞、荒坟,或是躲进楼阁、地窖,总之要先捱过今日。 沈家也在祭祀,一边祭祀泰山娘娘,一边祭祀宫梦弼。 又挂菖蒲、艾草驱邪。 菖蒲没有什么好说道,只有艾草,是采自东院之中,艾香浓烈、经久不散。 采下来挂在门上、窗上,整个府邸都是弥漫着令人神清的香气。 藏在角落的虫子纷纷往外爬,逃离了这一家。 沈山看着这样的异象,又是惊又是喜,连道:“狐仙灵应。” 狐仙再灵应,也没有闲到给沈家驱虫。 不过是好日子配上好艾草,才造就了这样的神气景象。 狐仙自己也在准备端午节。 身在深山古林,就不要搞什么除虫了,但除秽辟邪还是要的。 沐兰会,就是沐浴兰汤。 但给小狐狸们洗洗澡还可以,宫梦弼他们一起进池子里泡澡就太奇怪了。 宫梦弼采集了草药,引来山中清泉,以心火熬煮了好几大缸的兰汤。 小金炉里熏着艾香,土陶的大缸里也是沁出来草药混合的香气,整体还是以艾草为主,熬煮过后去了青味,流淌出来的艾香就更温暖醇厚。 这是辟邪的兰汤,说句不客气的,丢一只狐囚进去滚两圈,都得法力散尽,大病一场。 好在宫梦弼不是想要毒害同道,因此以月露调和,降低了杀伤了,但更加持久温和。 可以洗去身上的阴气、晦气、秽气,对修行邪道的来说,当然没有半点好处,但对于这些修行的精灵来说,这样温和的洗练,就有助于修行了。 越往阴邪中去,离人就越远,当然反过来也一样。 只不过前者是鬼魔,后者是仙神。 人字居中。 这里的人,不是寻常意义上的人。 生了灵智,拥有了智慧,就已经在人当中了。 只不过人身近道,所以先做人,再成仙更容易。 若是想跳过中间这一环,直接由妖成仙,二段修行,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有个难易的差别。 兰汤煮好,袅袅香气就顺着风在山中飘荡开来。 康文指挥着白脚狐狸他们将瓜果鲜蔬、粽子青团、酥饼豆糕、鸡鸭鱼肉一一摆放好。 光这些东西,他们就破花费了些心思。 果脯蜜饯、粉团凉糕,荤素搭配,形形色色。 “我来啦我来啦!” 远远就听见小胖狐欢呼雀跃的声音,“宫前辈,我想死你啦。” 小胖狐连蹦带跳带土遁,钻进土里赶路,又忍不住跳起来嗅一嗅风里的香气。 小胖狐带着一身泥沙往宫梦弼身上扑来,被宫梦弼单手拿住,抖了抖,抖下一捧沙来,然后丢在地上。 小胖狐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起来。 宫梦弼问道:“你是想着我,还是想着吃呢?” 小胖狐的眼睛就没有离开吃食,言不由衷道:“当然是想你啦。” 只是馋得说句话,就开始吞口水。 “这小胖子就知道惦记着吃,哪里惦记着人呐。”施婆婆缓缓走过来,身后跟着四只毛色鲜亮的大狐狸,大狐狸身后又列着一队小狐狸。 施婆婆道:“这是花、酒、诗、茶,跟我姓施。” 四个大狐狸化作人形,是三个美丽的少女,一个俊秀的少年,见礼道:“见过宫前辈。”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上次我开府你们怎么不曾来?” 施花笑嘻嘻道:“这些时日我们都在外面玩哩,上次不在家。这不端阳了,才想起来还是家里好。” 施婆婆笑着摇了摇头:“贫嘴,一边玩去吧。” 施花捂着嘴笑着,带着小狐狸们在旁边玩起来。 施婆婆这说道:“你前几日可造了好大威风。” 宫梦弼不惊讶她知道了,只是有些歉意,道:“本来是想同婆婆商量商量的,但职责所在,怕拖久了,生些枝节。” 施婆婆道:“说得什么话。你是天狐院的狐会,若是没有主意,还管什么狐众。” “你也不早说,不然我高低要给你说门亲事,把你变成一家人。哪像如今,还要拜一拜你这狐会大人。” 施婆婆要拱手,被宫梦弼按下去,道:“婆婆不要取笑我了。您修行正法的,若是有心,早也可去天狐院谋个差使了。” 施婆婆笑了一声:“我又不是天生的劳碌命,都这把年纪了,你可不要害我。” 宫梦弼笑着摇了摇头。 施婆婆道:“你要立狐子院是好事,但好事往往多磨。左近高人、土地城隍都要盯着你,你可要小心谨慎些。”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我省得的。” 施婆婆道:“那就好,我年老体衰,打不动架,但给你出出主意还可以,你有什么拿不准的,可以同我商量商量。” 宫梦弼感受到她的爱护之心,道:“麻烦您的地方还多着呢,您到时候可不要后悔。” 施婆婆笑了起来。 正说着话,天上就有一个身披五彩的鸟儿落了下来,化作一个小少年:“我在天上飞来的时候就闻到了,好香的云气呀。” 他兴致勃勃地看着摆在受月楼前的大缸,道:“宫梦弼,我们是要在这里洗澡吗?” 宫梦弼笑了一声:“你要是想洗也可以啊。” “好耶。”他张开双手化为羽翼,又变作一只雀鸟蹲在缸沿上。 他跳到水中,张开羽翼扑腾着,打湿了羽毛,又立刻飞了出来跳在缸上。 雀鸟不能凫水,所以不敢再水中久留。 只好一次一次浸湿羽毛,在水里翻来覆去扑腾,才把身上都洗了一遍,然后站在缸上尽力张开翅膀,开始晾干。 “好舒服呀!” 第六十九章、沐浴兰汤 听着雀仙叫得那样欢快,宫梦弼也笑了起来。 自己熬煮的兰汤得到了朋友的认可,岂不是人间美事? “文修,你在干什么呀?” 雀仙听到说话声,回过来头,果然瞧见了罔象。 他举着一片宽大的荷叶,挡着头顶的太阳,红玉一样的眼睛看了过来,带着憨直与可爱。 雀仙笑道:“我在洗澡呀,浮罗,一起来呀。” 罔象走到近前,就看到了一个个大缸里装满了馨香的兰汤,散发着温暖却不燎人的气息。 “好温和呀。”罔象赞叹道,“我好喜欢。” 雀仙催促道:“来呀来呀。” 罔象就伏在缸上,整个人滑了进去,留下一片荷叶漂在水上。 雀仙跳了起来,落在荷叶上,然后被黑色的小脑瓜子顶了起来。 罔象像是融化在了水中一样,藏在荷叶的影子里,只有一个小脑袋露出惬意的神色。 “啊……”浮罗脸上露出笑意,他所在的大缸里渐渐漂浮起一些黑气,消散在阳光之中。 雀仙换了一个方向开始晒羽:“怎么样,我就说很棒。” 浮罗狠狠地点了点头,差点把雀仙从头上甩到水里:“谢谢宫大哥。” 浮罗举起红色的爪子,两爪抱拳作揖。 宫梦弼道:“不要和我客气。” 浮罗两只眼睛就笑眯眯地弯成月牙。 又过了一会儿,金蟾才慢吞吞地来了。 他向来如此,非得等罔象和雀仙都来了,才肯跟着过来。 平日里极其遵守承诺,决不出现在宫梦弼眼前。 浮罗拍打着水面,道:“元曜,元曜快来泡澡。” 水缸的大小虽然足够金蟾蹲进去,但是在宫梦弼面前,他是万万不肯的,只把头一撇:“我才不泡。” 雀仙从荷叶上跳下来站在缸沿上,同浮罗对视一眼,然后:“嘿嘿”一声怪笑,跳进水里扑腾起了翅膀。 缸里的水被他泼得到处都是,撒了金蟾一身。 浮罗也跟着他作怪,把缸里的水推出去,化作一个大水球,在金蟾头顶破裂。 哗啦一声,金蟾被淋了个透彻。 兰汤的香味洗过他的皮肤,让他感觉身上一些晦涩的气息都被冲刷干净。 金蟾伸出带蹼的手把浮罗按进水里,把雀仙丢到天上:“就会作怪。” 雀仙扑腾扑腾翅膀,淋湿的羽毛很重,于是就落在金蟾的肩上:“不泡澡洗一洗也是好的嘛!” 忽地有风吹过。 不是风来,是迅捷的夜叉鬼带着风来了。 夜叉鬼同宫梦弼拜会:“我来得迟,今日端阳,有人一大早就在小圣庙上香。” 宫梦弼道:“向兄是怕他们不安全,所以一路送下山才来的吧。” 夜叉鬼笑了一声:“有个年岁大的老翁,总要多看顾。” 宫梦弼道:“向兄要沐浴吗?” 夜叉鬼道:“洗一洗吧,讨个吉祥。” 宫梦弼点了点头,借由香火修行的夜叉鬼身上的阴秽之气很少,这是靠近正神的路子,不是寻常鬼物。 雀仙连忙叫了起来,欢呼雀跃:“浮罗!他要洗澡!” 然后就是一团喧闹了。 施婆婆就看着他们闹起来,嘴角上扬,牵动着脸上的细密的皱纹,好似多情的细蕊,温柔又美丽。 宫梦弼任由他们胡闹,对施婆婆道:“婆婆,我们也来净一净手吧。” 他同师婆婆一起在水缸里洗了洗手,温暖的兰汤从手指缝隙间流淌过去,留下了温和的香气。 宫梦弼道:“端午这样好的时节,天之苍龙哺育造化,神人所共庆。都不要傻站着了,来洗一洗陈气、秽气。” 于是就欣赏到了狐狸跳水缸的景色。 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狐狸跳进水缸里,在水缸中沐浴,然后跳到地上,抖一抖身上的水,甩出泛着虹光的雾珠。 连康文都钻进水缸里同花、酒、诗、茶四大大狐狸在水缸里洗濯,然后跳出来,抖了身上的水珠,才又化作人形。 兰汤除秽过后,端午的阳气都好像变得温和了起来。 等大大小小的狐狸都沐浴过后,早晨也都要过去了。 小胖狐连身上的水气都不顾的晒干,就抱住宫梦弼的小腿:“宫前辈!我饿了!” 宫梦弼道:“那就吃吧。” “好耶!”小胖狐走马观花似的看过席上的食物,最终还是从烧鸡开始入口。 给小狐狸们备了一席,花、酒、诗、茶在一边维持秩序,教导小朋友不要哄抢,不要浪费。 宫梦弼几个则令开一席,吃着粽子、青团、豆糕,喝着月露煎茶,看着山间云气蒸腾,狐狸欢声笑语。 文修和浮罗围着金蟾打闹,把吃粽子黏糊糊的手抹在对方脸上。 不善交往的金蟾和不善言辞的夜叉鬼两个大块头并坐着,沉默地喝着茶,吃着酥饼糖糕。小巧的茶盏、小巧的糕点在他们手中如同拈花。 一直热闹到正午,这热闹的场子才散去了。 临走的时候,雀仙受宫梦弼所托,给每个人妖怪都发了一支艾草和一支菖蒲,以至于小狐狸们列队而行的时候,就好像是帝王出行的仪仗。 正午阳气太盛,大家都跑回家避一避。 等人都走了,黑衣鬼神把黑布兜解开,把布兜里的狐囚也丢进水缸里泡一泡。 席上还剩下不少没有动口的东西,康文采买的时候就已经备足了分量。 黑衣鬼神驱使着狐囚们沐浴过兰汤,然后叫他们自己吃饭,最后把场子收拾干净。 最后大大小小的狐狸在受月楼的影子里躲着太阳,吃着糕团,直到日暮,心宿流光溢彩。 宫梦弼开始了日复一日的修行,一边拜月采气,一边沟通心宿,修炼心火法。 “大火”星显化在宫梦弼灵台当中,化作一枚生着狐面纹的符篆,称作:心火炼神符。 宫梦弼细细数着祈愿树,发现第二枚八品的宝牒已经成熟。 不是别人,而是施婆婆。 “咦?”宫梦弼感到讶异,不是很理解。 他与施婆婆缘分匪浅,但他其实也没有刻意与施婆婆拉关系,在他的印象里,应当算得上一个热心长辈,但还没有到八品的地步。 今日做什么了? 宫梦弼想了想,是施婆婆同他聊了狐子院,为他介绍了花、酒、诗、茶,给小狐狸沐浴,闲度半日。 总不能因为这个,施婆婆准备把家产都留给宫梦弼吧? 第七十章、增尾 与施婆婆结缘八品,是好事,却也让宫梦弼心中生出一些不安。 照狐狸的本性,哪里这样容易与人交心,这样深的缘分意味着什么呢? 把自己绑在宫梦弼这艘船上?可是施婆婆这样大的年纪,实在犯不着。 宫梦弼想了想,觉得自己对施婆婆的关注还是太少了。 但无论如何,祈愿树的反馈总是正向的。 宫梦弼看向那八品宝牒,许愿道:“我想早日修成八品。” 宝牒上忽地落下一道光来,融入宫梦弼的灵台之中,化作一册简书。 “九尾法第一卷。”宫梦弼惊了一下。 九尾法与通天法并行,称之为九尾天狐,几乎就是狐仙所能及的最高境界了。 但其实说破,九尾、通天都是天狐的一个象征。 好比说上古青丘国的狐神就是九尾狐,因为有九条尾巴、有通天之能,这是生来的本事与神通,是天地赋予。 但后来的狐狸仰慕九尾天狐的本事,于是仿照着天狐表现出来的能力,不断向那个方向靠近,就衍生出来不同的修行之法。 比如通天法,是修炼天狐的灵应灵感。 比如九尾法,是修炼天狐的九条神尾。 比如紫仙法,是修炼天狐的美丽与魅力。 比如红线法,是修炼的天狐的掌握姻缘的能力。 宫梦弼估摸着,这些修成天狐的法术最后拼凑出来的,一定与原本的天狐相去甚远。 但这本就是后人结合前人的修行不断推陈出新、更新迭代的产物。 其中佼佼者,便是通天法,其次才是九尾法。 通天法增强灵应灵感,使狐狸开悟得道,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而九尾法则是凝聚法力,化为九尾,使狐狸力弱而法强。 又根据修行法的不同,可以用一门修行法生出九条尾巴,这样法力极强,也可以多修行几门法术,这样花样多。 宫梦弼选择了后者。 因为他现在就有拜月法和心火法两种高深的修行之法可以用。 心火法能拜心月狐,当然可以修炼出法力,只是宫梦弼有拜月法在先,所以只取其用,不取其气。 宫梦弼根据九尾法第一卷所载的法门将心火法化为种子,因为事先修炼出了心火炼神符,这是天然的种子,可以直接生根发芽。 所以没有花费多久的功夫,宫梦弼就在屁股后面又生了一条似真似假的、似虚似实的尾巴。 因为是九尾法修行所化,这条尾巴并不是血肉里长出来的,而是法术固化,并不会挤压原本的那条尾巴的生存空间。 宫梦弼伸了个懒腰,一虚一实两条狐尾在身后扫过,再来看天上的苍龙七宿,大火流光,心月狐的魅力无与伦比。 借着明月与心宿,宫梦弼从九品修成了八品,这样的速度,已经快得吓人了。 而在宫梦弼,也终于把心定下来了。 当年一条黑狗就能把他吓死,这只狐狸就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恐惧。 后来在天狐院求学,黄博士倾力教导,让他看到了世界的广大与玄奇,才让他渐渐熄灭心中的惊惧。 到了如今,从流外到九品,从九品到八品,知道自己拥有前路,可以修行,能够进步能够发展,甚至辛苦一些,可以快速发展,就叫他的心终于定下来了。 就好像学子在求学的时候看不清楚未来的方向,不知道能不能深造考中,不知道学成以后前途如何。 但一旦考中了,一旦工作了挣钱了,就明白是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往前走,是有能力养活自己的,那心态就截然不同了。 所谓安身立命,不外如是。 端午时节,神人共庆。飞龙在天,是大吉大利的预兆。邀请好友沐兰汤,闲度日,是自乐怡然。 宫梦弼笑了起来,两条柔软的长尾在身后拂动,心火尾便悄然消失在眼中,让人无法察觉了。 宫梦弼又给泰山娘娘敬了香,祝祷:“多谢娘娘保佑。” 这些年也多亏泰山娘娘照顾,虽然泰山娘娘本人并不清楚这件事,但狐狸是真实受惠良多。 自九品入八品,宫梦弼法力大增。 又有拜月法和心火法双线操作,一边拜月凝聚太阴真炁,一边拜心月狐凝聚心火星炁。 不过比较起来,当然是拜月法更胜一筹。起码全年无休,从不懈怠。 不像心月狐,春起秋落,要休沐一整个冬季。 虽然很多时候受天气影响,看不见月亮,但阴晴圆缺,也是太阴真炁的四大相。 五月六月,南方就进入梅雨季节了。 连日阴雨,天不见一日晴。 宫梦弼每日就在受月楼修行,也乏得厉害。不见晴,他都觉得自己的尾巴上的毛都又湿又重。 这天气,就连雀仙都不愿意出门。阴雨天打湿了羽毛飞不动,又冷又湿,哪里是好过的。 倒是因为这个,佳英同她两个姐妹的情谊反而变好了。 黄腹山雀在美人岭淋了两天雨,瞧着瑟瑟发抖的可怜鸟儿,琼芳和芷若只能心软,将她接到坟冢里避雨。 宫梦弼只偶尔来往入云峰,同施婆婆多说说话,希望能从她嘴里听出些什么故事。 但施婆婆不接招,只好聊一聊修行,逗一逗小胖狐。 一来一去,倒是把入云峰的大小狐狸都认了个遍。 施婆婆笑他:“等你的狐子院建成了,我就把他们都送进去,好让我得个清净。” 宫梦弼道:“我求之不得。婆婆养出来的后辈各个都是良才,说不定能出几个生员呢。” 施婆婆道:“那倒好了,别的就不提了,你把小胖子教会了,比什么都强。” 宫梦弼瞧了一眼在出云洞里瞌睡的小胖狐,摇了摇头:“难呀,他只惦记着吃……” 小胖狐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什么鸡?什么吃?” 宫梦弼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您看看。” 施婆婆气道:“你啊,迟早有一天要倒霉在吃的上。” 小胖狐不敢还嘴,耷拉着脑袋道:“不会的,我可机灵了。” 第七十一章、七修 机灵的小胖狐可不能承认自己会因为贪吃而吃亏,他只是想要吃点好吃的,这什么有什么错呢? 宫梦弼打趣道:“单只一个馋字就还算不错啦,若是再加个懒字,可是神仙难救了。” 小胖狐立刻叫道:“我不懒,我很勤快!” 施婆婆责备他:“你还不懒,你土遁修炼得如何了?可越得过石头?” 小胖狐顿时蔫了,嘟囔着:“石头又不是土,石头那么硬,会卡住的。” 施婆婆摇了摇头:“好好修行,等狐子院建成了,还要好好读书。读书可以开智,明理才知做人。做人做不好,做仙就更做不好了。” 小胖狐拉着施婆婆的衣裙撒娇:“我会好好修行的,以后还要孝敬婆婆呢。” 施婆婆笑了一声,目光里带着一点怅然。 她拍了拍小胖狐的屁股,道:“去找花娘,跟着读读书,认认字。” 小胖狐答应着:“知道啦。”然后小跑着溜出洞外。 施婆婆叹了一口气,看向宫梦弼道:“我年纪大了,恐怕照顾不了入云峰的小狐了。” “花娘、酒娘跟我最久,也是我最精心教导的。诗娘、茶郎是我后来捡回来的,就没有那样多的精力管教,都让花娘、酒娘多费费心思。” “他们跟着我年深日久,我对他们是了解的。虽小有禀赋,但仙缘浅薄,或许能在人间混一个出身,又或者在山中当个主母,但修行上,恐怕今生也难入中品,只在下品打转,没有什么大的成就。” 宫梦弼安慰她:“下品也不差了。你我如今也不过八品,保全自身,已经足够了。” 施婆婆道:“保全自身够了,保这入云峰却难。” 施婆婆满含深意地看向宫梦弼:“山君环伺,等我死后,必不会善罢甘休。凭借他们微薄的本事,只会被吃得干干净净,毛骨不存。” 话到此处,本该是宫梦弼表态,比如保全入云峰,比如保全这一族狐狸。 但施婆婆却并不想逼他作出承诺,又或是她并不像把责任压给他,因此就在宫梦弼想要开口的时候,她反而拍了拍他的手,止住了他的话头,说:“等我去了,我就将他们遣散,日后若是你能帮衬,希望你能帮衬一把。” 施婆婆目光温柔:“你这样的狐,天生就不是凡种。迟早要跳出小小吴宁县,跳出龙盘山这一隅,飞到天上去的。” “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宫梦弼感受到了她的真诚话语中托孤的意味:“您请说。” 施婆婆站起来,在出云洞中石墙上轻轻一划,石墙上便有一块方砖退了出来,掉在地上。 施婆婆伸手将其中一个玉匣取出,道:“我本想将它传给哪个成器的小辈,但他们四个是不成了,小屹儿或许还有可能,但我等不到他长大了。” 小胖狐名屹,施屹。 施婆婆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册薄如蝉翼的帛书,还有一绺丝弦。 施婆婆道:“我曾同你说过山君与七修老人的故事,你应当还记得。” “记得。” 施婆婆笑了起来:“七修老人前朝修道,今朝得道。前朝时,他是官宦人家,但于政事上受到牵连,早早就落魄了。” “见惯了颠沛流离,官场诡谲,他也无心复起,辗转飘摇之后,就起了离尘之心,在台州的大雷山修道。以花、酒、诗、茶、画、狐狸和梅花琴七类为乐,取这七类称之为七德,自号七修老人。” “我不说你也知道,这里面的狐狸,就是我了。” 施婆婆说起这段故事的时候,眼中的思念和温柔都要满溢出来。 施婆婆名为梦姑,她在大雷山修行的时候,七修老人还没出家。后来七修老人开始修行,也得她助益良多。施婆婆请教他读书,他请教施婆婆修行。 因为总在梦中相见,所以被他称为“梦姑”,施婆婆显然是认可这个名字的。 他们两个,可谓神仙眷侣的典范。 七修老人见惯了生死别离,为人通透,寄情于山水之间,从不受纷扰。 施婆婆一心清修,与他一拍即合,结为道侣,彼此扶持。 后来前朝覆灭,清虚观也受到波及,道人纷纷下山,或是从龙,或是除魔。 七修老人就也带着施婆婆一路游戏天下,捉了山君为脚力,一路上也除魔,也扶正,但丝毫不为俗陈所累。 到了今朝,七修老人就已经修成中品,算得上是一位游仙。 只不过七修老人修行虽高,却也不能长生不死。施婆婆为他延寿,甚至吐了狐丹,但最后还是没有救回来。 因为他已经看淡了生死,并不畏惧死亡。 七修老人故去之后,施婆婆本来还打理着他的故居,后来山君跳反,盗走了七修老人的遗产出逃直龙盘山,只有载有修行之法的帛书被施婆婆贴身收藏,没有失窃。 施婆婆不能放任山君败坏七修老人的声名,一路追到龙盘山,最终在入云峰定居,远远辖制山君,叫他有所顾忌。 但施婆婆一来年事已高,二来为救七修老人失了狐丹,本事远不如从前,所以山君也不怎么怕她,只一心想把她熬死,自然天下大吉,太平无事。 施婆婆将玉匣推到宫梦弼面前,道:“这匣中有七修引经注,是他修行的心得与道法,我想将它交由你代为保管,日后为他找个传人。” 施婆婆叹了一口气:“他一生修行,无非是假物寄情,假天地存神,需要极高的眼界和通透的智慧。那几个小辈是与此无缘,小屹儿或有些缘分,但也难说。我不能让它失传,所以请你代为保管,你愿意自修最好,不愿意,日后找到有缘人,又或是小屹儿有能修行他的本事,也再传下去。” 宫梦弼看着这玉匣,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他没有拒绝施婆婆,将玉匣收在手中,道:“那就多谢婆婆馈赠了。” 施婆婆见他收了,反而高兴,道:“好,那一束丝弦乃是金蛛之丝,本来是用来给梅花琴换弦的,但梅花琴被山君盗走了,也送给你了。” 宫梦弼担忧地看着施婆婆:“婆婆……” 施婆婆笑了一声,道:“人生苦短,我生苦长,要为我感到高兴。” 第七十二章、清虚 人生苦短,我生苦长。 宫梦弼不由得动容,也为施婆婆的开朗和豁达心折。 宫梦弼心中不舍:“我自见婆婆,便如同见长辈……不,婆婆比我的长辈还亲。” 施婆婆很高兴:“你跟着他们叫我婆婆,我也欢喜哩。你是个寻仙问道的好苗子,把七修引经注交给你不会使它蒙尘,要是他在世,也一定会喜欢你。” 宫梦弼酸楚:“我苦昼短,婆婆却说昼长。有您这样的长辈,我如何舍得呢?” 施婆婆微笑起来:“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还没有我这年老的看得清?生死是阴阳运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啦。若苦昼短,便要在能放光的时候放光,能飞翔的时候飞翔。想要看得更多,飞得更远,那就精诚道业,以求与天地并肩,与神龙共游。” “不必为生死悲伤,也不必苦昼短夜长。” 施婆婆看着他表情,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孙,道:“我还没有那么快走呢,我算过了,起码还能活三个月。” 宫梦弼算了算时日,笑中带悲:“好,到时候小狐狸也能都进狐子院了,婆婆也不必记挂。” 施婆婆道:“我不记挂,倒是你,不要被这事套住,心思要活起来,这才像个狐狸。” 宫梦弼笑了一声,又陪着施婆婆说了很多话。 大多数时候都是施婆婆在说,宫梦弼在听。 施婆婆说些她和七修老人的故事,比如在某地某地结庐修行,还埋下了什么宝贝,比如在某地某地,见到了什么花儿,美得惊人,但七修老人爱花,怕移植了种不活,就留在那里。 直到夜晚,施婆婆才赶他离开。 宫梦弼也不强留,婆婆自己且豁达通透,若是他以悲伤不舍的心念去对待她,本身就是一种打扰。 宫梦弼不想这样。 所以他回到受月楼,坐在泰山娘娘的神牌前祝祷,希望施婆婆可以安然走过这一段路,也希望故去之后,施婆婆福祉绵延,不论是做鬼还是投胎,都能一切顺遂。 借着同泰山娘娘絮叨的功夫,才把他的心定下来。 心定下来之后,宫梦弼先是如同往日一般拜月修行。 受天象所限,太阴之气不会断绝,但变得曲折晦涩了。 然后再来看七修引经注。 七修引经注,注的七修老人的修行之法。 七修老人在清虚观出家入道,修行的是清虚观的道法。 但这笔录上,当然不会是清虚观的修行道法,不论是七修老人还是施婆婆,都不会这样盗人传承。否则这帛书就不是在帮人修行,而是在帮人结孽缘,结仇恨了。 不过笔录上虽没有记载清虚观的道法,但七修老人只言片语便概括了清虚观的修行:清虚者天之明也,无为者治之常也。 而后以此为总纲,剖解了自身的修行。 清虚者,虚无也、太空也,与七修老人气性相合,谓之通与透。 七修老人引用道经和自己的感悟,注解自己的修行。 这帛书看似手帕大小,展开之后,如同云盖一般,跃动着金色的字符。 能看得出来七修老人修行的脉络在不断改进,同样的修行,此前认为是引天之清虚气,此后就会被划掉,说是守神之清虚气。 除却修行,宫梦弼更能看到其中关于施婆婆的片段。 比如在讲七德之时,用华丽的辞藻和曼妙的言辞去赞美花酒诗茶、作画调音之美,称赞假物寄情,解脱劳苦,守心定念的玄妙。 但除此六样,又增注狐之德,但只有两句:狐是这样的美丽和祥瑞,她是那样的动人与真诚啊。 这应该是在与施婆婆相遇一段时间之后增加的,在那以后,就从六修变七修。 帛书的字里行间有时候会多一个画出来的狐脚印,有时候会多一条狐尾巴。 后面修改的注释里,也不时出现梦姑说如何如何,我觉得很对。 梦姑说如何如何,我觉得这样可能不太好,但我不好意思跟她说。 宫梦弼是笑着读完了帛书,最后帛书里写的修行之法是没有记住,但七修老人和施婆婆的爱情故事被捋了个遍。 宫梦弼又是羡慕,又是欢乐,又不得不再去看一遍帛书,好好关注里面的修行之法,把修行之法捋出来,最后整理成一册七修摘录。 至于帛书原本,就不好多翻,很值得收藏起来,以后作为故事讲给后人听。 刨去其中的情爱部分很吸引人,七修老人在修行上也很一套,假物寄情,假天地存神。 对修炼性灵、打磨元神有非同一般的巧妙之处,而且与通天法很契合。 宫梦弼取长补短,与通天法强强联合,改进了自己的修行,把通天法练得更深了。 宫梦弼靠在楼上,倚着栏杆,用手支着脑袋看向天空。 虚掩着眼皮,但身体的感受,耳中的声音更加清晰。 半眯着的眼睛看着天上的云气变幻,似乎能察觉到其中的水气的聚合流转。 但他心里却盘算着另外一件事情。 施婆婆寿算要到了,这就有一个极为现实的问题需要面对——山君。 施婆婆最终守在入云峰,就是为了震慑山君,使其忌惮。 七修老人给施婆婆留下了一个专门制山君的秘诀,山君或许是怕这个秘诀的,所以一直不敢出现在施婆婆面前。 但山君怕施婆婆吗?完全不怕。他敢驱使伥鬼来警告施婆婆。 也许这么多年来,他已经找到了不受秘诀挟制的办法,至少这秘诀,恐怕不能令他死亡,只是对他仍有威胁。 这一点从施婆婆的话语中就能感受出来。 山君是施婆婆的心结和遗憾,她故去之后当然就没人在意了,但她也始终记着这件事。 除此之外,一旦施婆婆故去,那山君就成了他需要直面的问题。 这位野心勃勃的妖怪不会放任龙盘山的东隅落在宫梦弼手中,这一块地盘,甚至地盘里的妖怪,都早已被他视为囊中之物。 宫梦弼才在无还峰建好的府邸,岂能说搬就搬,说逃就逃? 搬又搬去哪,逃又逃去哪? 他能走得了,那赤羽蛇、金蟾、罔象、雀仙、三倩鬼和夜叉鬼也能走得了吗? 宫梦弼的爪子扣在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敲着,思索着解决的办法。 ------题外话------ 是下周五啦,3月25号,还有好几天。 第七十三章、伥鬼 山君意欲称王,集众为力,突破七品的限制,进入六品。 从七品到六品,是从下三品修行到中三品,并非易事,但一旦修成,就是飞跃。上三品对中三品,中三品对下三品,都是降维打击,并非法力雄厚就能弥补。 真叫他成了,宫梦弼就得背井离乡,出逃别处,好保全一条小命。 好在如今山君还没有成功,虽然高出一品,但同为下三品,就有故事可以说。 对付力量强于自己的敌人,一方面要铲除他的党羽,削弱他的势力,联合他的敌人,破坏他想做成的事情。 另一方面,要增强自己的实力,隐藏自己的意图,制定详细的战略,做好应变的准备。 “三个月,如果有机会,希望能将此獠作为礼物送给施婆婆。当年七修老人与施婆婆骑虎游历,如今七修老人先走一步,施婆婆寿算无多,岂能独留山君在世,不令其共赴黄泉呢?” 宫梦弼的半眯着的眼睛闪烁着危险的光,心中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 谋算这妖魔并非易事,但也不是没有机会。 当务之急,是收集有用的讯息。 比如山君的近况,山君手下的势力,山君的死对头,这些都要打探清楚。 宫梦弼长长吸了一口气,转动瞳仁,道:“我是劳碌命啊。” 这些事情其实最好是派一个卧底进去。 但无还峰附近的邻居是不要想了,山君必定早有耳闻。他连赤羽蛇炼化异力的消息都知道,要派伥鬼来蛊惑他,诱惑他入魔,可见是一直关注着这里的动向的。 狐狸也可以排除,这妖魔就算没有狐狸应激障碍,也绝对不会信任狐狸。 五鬼神也许可以一试,但风险太高。 山君是玩弄伥鬼的高手,放鬼神去他面前,很容易一去不回。 所以到最后,还得宫梦弼自己去跑,以免走漏了风声。 出发之前,要先做好充足的准备。 宫梦弼先是去看了狐子院的建设情况。 康文一刻不曾懈怠,指挥者狐囚采石伐木,如今已经平整了土地,打好了地基,开始准备盖房子了。 这些日子因为雨水太多,工地上十分泥泞,狐囚们穿着蓑衣在泥地里劳作,倒显得一旁干干净净的康文和小齐颇有些地主老财的姿态。 宫梦弼踏着雨雾过来,油纸伞把雨珠而挡住,只露出他这一身赤红的衣衫。 瞧见这雾气中一道红影来了,这些狐囚好像突然涌现了非凡的神力,手脚骤然快了起来,不断忙碌着,显露着他们的专心致志,一丝不苟。 宫梦弼瞥了一眼进程,而后夸奖了康文一句,康文便开心不少,宫梦弼在提高下属工作激情这块还是有一手的。 瞧着这些狐囚因为劳作但充沛的饮食渐渐变得精干,宫梦弼就知道这位康姑娘是个实诚狐狸,没有居中克扣。 至于她身边的几个小狐,则充当着牢头的角色,监督着工程进度。 宫梦弼道:“我来看看你们,有什么困难及时上报,我会令老黑盯着的。” 康文道:“一切都很顺利,我们能提前完工。” 宫梦弼看了一眼天上,道:“今年雨水可能比较多,要做好防水,修好沟渠,不要积水了。” 康文应下了,宫梦弼就又去了一趟县城。 远远看了一眼沈家,除了屋檐下蹲了一堆鸟雀避雨,倒也没有别的异兆。 他又去瞧了一眼自己相中的两个教书先生,天气不好,宁采臣的母亲旧病复发,他正忙着照料。 另外一位家里返潮得厉害,怕湿了书籍,把自己衣服拿出来包书。 宫梦弼瞧了一眼,然后回到了无还峰。 他取出笔墨,然后以尾为笔,在纸上作画。 两条尾巴交错进行,在纸上画出一副赤狸图。 这狸猫身形矫健,身上赤纹如火,圆头双尾,既威猛,也可爱。 赤狸图画完,这画纸便飞腾起来,盖在宫梦弼身上,穿过他的身体,又化作一张白纸,飘落在地上。 再看宫梦弼,已经化作一只二尾赤狸,摇晃着圆圆的脑袋,扑入夜色中不见了。 受月楼中,供奉在泰山娘娘神牌前的草人忽然落下地来,摇摇晃晃,化作宫梦弼的模样,在阁楼上眯着眼睛眺望远方。 龙盘山风通九郡,是极其广大的。 从无还峰西去,一路行走,带着一点火气和焦烟的气息。 绕过赤霞峰,再往前就到了山君的地盘。 一到了山君的地盘,就能察觉到与东隅不同的气息。 没有走多久,就能察觉到夜色中流淌的阴气。 双尾赤狸抬眸看去,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夜里幽光闪烁,堪破了阴气变化。 是一只伥鬼。 穿着一身破衣,面黄肌瘦,双腮下陷,额角上隐隐约约落着一个血色的王字。 这伥鬼在群山中之中游荡,巡视着山君的领地,如同夜游神一般。 双尾赤狸看破了那伥鬼,那伥鬼也不恐惧,露出黑色的牙齿笑了起来,分明没有笑意,但裂开的嘴巴却带着一种邪意。 双尾赤狸皱了皱眉,双尾一甩,便迸起一团火光,将这伥鬼击穿。 这伥鬼却露出解脱的神色,发出不走心的空洞哀嚎,化为阴气消散殆尽。 这一声哀嚎就了不得了。 仿佛捅了马蜂窝一般,远处立刻就有更多的阴气游荡过来,如同行尸走肉。 空洞的鬼魅被本能驱使着,朝双尾赤狸围堵了过来。 双尾赤狸眯起了眼睛,眼中似乎带着火,炯炯有神。 “喵哇——” 赤狸一声叫,那些靠近的伥鬼便不由自主的退却,无法靠近。 双尾赤狸目中露出一丝嘲讽,继续在山君的地盘上赶路。 山君慑服了附近所有的妖怪,那些占据了宝地修行的妖怪不得不低头,或是远离,又或是葬身虎腹。 毕竟虽然亡者伥鬼没有活着的妖怪好用,但好歹也是一份助力。 所以山君占据的地盘虽大,但能看到的妖怪却不多。 他这样大摇大摆的走过去,顷刻间便由远远缀在身后的伥鬼报告了上去。 顷刻间,就有妖怪来捉他了。 第七十四章、大王本家 伥鬼禀报回了白额山。 山君恰巧出门访友,不在山中。 但山君左辅右弼,苍狼、花蛇在山中守候,听到伥鬼禀报又不曾见过的妖怪作乱,立刻喜上眉梢。 “喜哉喜哉。”苍狼情不自禁道。 花蛇问道:“何喜之有?” 苍狼道:“无他,排遣尔。” 花蛇嘲笑道:“你要邀功便邀功,说什么排遣,我又不与你争。” 苍狼咳嗽一声:“你不去,那我便去了。” 苍狼狂奔下山,领着一对伥鬼捉拿妖怪去了。 那苍狼有伥鬼报信,一路指引,驾着滚滚妖风招摇过境,但妖风下的群山静默无言。 山中妖怪都认得这煞星,哪里敢吭声。 等瞧见夜色里偶尔散落的火星,那苍狼精狞笑一声,朝二尾赤狸扑了过去。 二尾赤狸早已察觉到这滚滚妖风,迎面张口吐出一道炽热的火焰,朝妖风扑了过去。 那苍狼利爪撕开火焰,落地之后连忙打了几个滚,把身上的火焰拍灭,再看那赤狸,已经站在高处俯瞰着他。 苍狼干笑一声,没有想到这赤狸竟有九品,与他法力旗鼓相当。 一只只伥鬼围了上来,这次来的伥鬼,就显然不是那些面黄肌瘦的可怜鬼魅了,而是有妖有人,体壮面恶,侧额上的王字十分清晰,泛着血色。 苍狼叫道:“你是哪里来的妖怪,不知此处乃是山君的地盘吗?怎么敢伤害伥鬼?” 二尾赤狸甩了甩两条尾巴,在黑夜中如同红色的鞭子在摆动:“山君?不曾听闻,我只是路过此地,那小小伥鬼,也敢对我龇牙?” 赤狸垂下眼睛看他,抬起高傲的头颅:“你要是拦我,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那两条细长的尾巴好似花校尉的身子一样灵活,轻轻击打在树木上,便燃起猛烈的火焰,将附近的伥鬼逼开。 苍狼精立刻换了一副表情,恭维道:“好本事!” “我是白额山山君坐下郎校尉,率领二百狼卒,二百伥鬼,是山君最信任的人。” 赤狸露出嫌弃的表情:“你这样的本事,竟也能领军作战?” 郎校尉笑道:“小兄弟有所不知,我家山君大人正招募良才,求贤若渴,谓之千金买马骨也。” “你不要看我本事不高,但山君招贤纳士,即便我这样本事低微,也会重用。你这样高强的本事,何不留下投奔我家大王,岂不比在外奔波劳苦强得多?” 二尾赤狸尾巴一卷,将火焰熄灭,眯着眼睛道:“哦?你且细细说来。” 郎校尉缓缓靠近,但他一靠近,二尾赤狸就探出爪子,提高警惕。 郎校尉立刻站住不动,说道:“不必紧张。” 他退后两步,道:“我家大王有七品修行,修成六品也指日可待了。如今正在招揽兵马,图谋大事。你同我家大王还是本家哩,若是你肯投奔,我家大王一定扫榻相迎,委以重任的。” 二尾赤狸转了转眼睛,问道:“图谋什么大事?我是要去龙盘山深处找丹火之穴修行的,若是投奔你家大王,岂不是荒废修行?不去不去。” 郎校尉哈哈笑道:“我道你为何犹豫。我问你,普天之下,何物最灵?” 二尾赤狸道:“当然是龙了!龙之灵,上达天穹,下达水府,世间最灵。” “错!” 郎校尉斩钉截铁道:“龙虽灵,但天下龙有几何?” 二尾赤狸道:“物以稀为贵,天下皆如此。” 郎校尉嘿嘿笑道:“你又错了。” 二尾赤狸不耐道:“打什么哑谜?” 郎校尉幽幽道:“普天之下,有一物最灵,不但灵而且多,不仅多,而且弱。” “何物?” “人!”郎校尉阴恻恻道:“人,生就九窍,身近于道,灵慧天成,是世上一等一的灵物!” 二尾赤狸踩在树枝上的爪子险些落空,但他平衡很好,转瞬便稳住身形:“你们疯啦?修行修行,先变人形。你们吃人,也不怕神灵法度,仙人除魔?” 郎校尉得意洋洋道:“这你就不用管啦。神灵不睁眼,仙人不留神,我家大王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有世上一等一的灵物为助,修行岂能不一日千里?吃遍了心肝脾肺,吸进热血脑髓,夺他灵性造化,还怕不能化为人形?” 二尾赤狸道:“你们大王也才七品,躲起来吃个把人也还说得过去,要是如你所说,靠吃人修行,岂能轻易瞒住?我不相信。” 郎校尉道:“你的见识太浅了。你与我来,到白额山中去,我带你见一见世面。” “放心吧,你是我家大王本家,我如何会害你?要是大王知道了,也要责罚我的。” 二尾赤狸略一犹豫,跳下树来,道:“好,若你们真有这样的本事,投效你家大王又如何?” 郎校尉笑了起来:“这才对嘛,且随我来。” 郎校尉前头引路,慢吞吞行了二三里,路过一处树林。 郎校尉带头走进去,但二尾赤狸却驻足不前了。 郎校尉问道:“怎么不走了?” 二尾赤狸道:“怕死呀……” 他话音未落,那树上忽地闪过一道黑影,扑向二尾赤狸。 二尾赤狸双爪带风,猛地拍了出去,给了这道黑影两个巴掌,然后从容后撤。 这黑影落在地上,露出本相,是一条花斑蛇。 郎校尉走到花斑蛇身边,抱怨道:“你怎么没有藏好,竟然被他逃了。” 二尾赤狸被抽了两巴掌,头晕目眩,道:“是我没有藏好吗?是这猫太机灵了。” 二尾赤狸道:“不是说要带我去白额山把拜会山君,怎么出尔反尔。” 郎校尉哈哈大笑:“你竟当真了?我们是山君大人的左辅右弼,你来了,我们做什么?” 二尾赤狸不断后退,但更多的伥鬼围了上来。 “我不是山君本家吗?你这样做,不怕他责备吗?” 郎校尉叹了一口气:“这就更不巧了。你是猫,他是虎。我家大王生平最恨两种东西,一是狐狸,二就是猫。” 树林深处,越来越多的伥鬼涌了出来,其中不乏位列九品的厉鬼。 二尾赤狸从鼻中哼出一声,道:“狡猾。” 郎校尉道:“教你个乖,下辈子就不要再这样轻信了。” 他话音未落,二尾赤狸就浑身冒起火光,发出尖锐的叫声。 这叫声仿佛厉鬼勾魂,无常索命。 围堵他的伥鬼吓得退开,被他裹着一身火焰,冲了出去。 郎校尉大怒:“废物!快追!” 第七十五章、鬼老 任凭郎校尉如何骂废物,也是没有办法。 宫梦弼变化作二尾赤狸,很是忠于猫设。 毕竟比如以心火冒充凡火显露赤纹火相,以岳府神符的慑鬼之能冒充慑鬼通阴的叫声。 他八品冒充九品,郎校尉怎么可能拦得住他。 因此身后阴风卷动,郎校尉和花校尉大骂不休,伥鬼四面八方围追堵截,都被他以灵活的身法秀得团团转。 二尾赤狸深得游击精髓,绝不撞进敌人多的地方,专从弱处破防,而且灵活转向,难以追及。 厉鬼跑得快,但拦不住,郎校尉和花校尉拦得住,但追不上。 眼前又有一个九品伥鬼袭来,是宫梦弼的同类,一只鬼狐。 鬼狐的额上闪烁着王字,张口吐出一串如珠般的狐火。 二尾赤狸吐出一团红云一般的火焰,将狐火抵住,而后身后二尾如同蟒鞭一般抽在鬼狐身上。 击尾生火,鬼狐落在火焰当中,身上的阴气被焚烧一空。 它额上的王字最先破灭,而后恢复了神智,脸上带着解脱的笑,消失在火焰当中。 二尾赤狸先破了这九品伥鬼,忽地左转,扑进普通的伥鬼群中。 他身上带火,扑爪剪尾,就把靠近的伥鬼扫成飞灰。 郎校尉眼中厉色一闪,道:“花校尉,唤他来,不然折了这些伥鬼还抓不住,我们要受责罚的。” 郎校尉停下阴风,锤了一下胸口,吐出半块虎符。 花校尉腹部一阵蠕动,也同样吐出半块虎符。 两块虎符合成一块,便倏地撑开一道门户,从中伸出一个拐杖。 拐杖是人的脊骨,杖头上,是一枚光洁的骷髅。 好似从活人身上抽下来颅骨和脊骨一般,充满着令人不安和恐惧的气息。 留着山羊胡的老鬼伸出枯瘦的手把住骷髅,从鬼门中钻了出来。 他面颊上是猩红流淌的“王”字,遮蔽他的左脸。 老鬼眯着眼睛看向二尾赤狸,道:“连一只小猫也抓不住,你们真是废物。” 郎校尉和花校尉丝毫不敢还嘴,恭恭敬敬道:“请鬼老出手。” 鬼老睁开混浊的眼睛,举起手中的骷髅杖,杖上的颅骨便张开嘴,发出一声无形的鬼啸。 那分明是一枚骷髅,却让人觉得啸声是如此痛苦。 郎校尉和花校尉打了个哆嗦,又是畏惧又是兴奋地看向鬼老。 随着鬼啸如同无形的波纹传递出去,所有伥鬼都化作一道道黑气,如同黑色的飞剑一般朝二尾赤狸扑了过去。 二尾赤狸听到了啸声,很不幸,宫梦弼听得懂鬼语。 那鬼啸之声,是诅咒是痛苦是绝望,是驱使伥鬼的咒法。 斑寅将军令,燃烧鬼气,化为毒剑。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举着骷髅杖的老鬼,是八品。 将这老伥鬼记在闹钟,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就逃。 数百枚黑色鬼剑呼啸着刺向二尾赤狸,二尾赤狸化作火光红云,一路西逃。 鬼剑刺来,赤狸摇动双尾,火焰化为屏障,挡在身后。 那些流外的鬼剑刺在火焰上,很快就把火焰屏障刺破,更多的飞剑钻了过来。 赤狸拍飞贴近的两只鬼剑,火焰烧在鬼剑上,令鬼剑扭曲着,又化为鬼形,消失殆尽。 二尾赤狸毫不犹豫转入林中,对着林中树木喷吐着火焰。 浓烟和火焰滚滚而来,拦住了鬼剑的去路。 那老鬼住着骷髅杖,骂道:“还不追进去!” 花校尉和郎校尉如梦初醒,冲进了着火的林中。 老鬼忌惮的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想要进,却又惜身。 这样一耽搁,二尾赤狸已经钻进黑暗中消失不见了。 花校尉招来水气,借着黄梅天的水气施法,浇灭了林中之火。 鬼剑无法持久,早已化作一个个元气大伤的伥鬼。 那些流外之辈,很多已经无法凝形,直接崩散了,剩下的伥鬼仍旧悍不畏死,在林中搜寻起来。 郎校尉嗅了嗅,被烟气呛得咳嗽一声。 伥鬼在林中搜寻,没有找到二尾赤狸。 “跑了?”鬼老冷哼一声,“休想!继续找!” 伥鬼在黑暗中漂流着,继续往西搜寻。 郎校尉被鬼老用骷髅杖砸了一下,骂道:“你不会穿过去那边闻吗?” 郎校尉不敢吱声,穿过这片焦味刺鼻的树林,往西边嗅闻而去。 不过片刻,他重新抓到了二尾赤狸的气息。 “找到了!在那边!” 郎校尉一马当先,追着二尾赤狸的气息往西而去。 二尾赤狸拖着尾巴在奔跑着,伥鬼们被耽误了一阵,但很快就又追了上来。 “小猫,休走!”郎校尉驾着阴风追了过来,二尾赤狸顾不得隐藏,如同火焰流星,划过天空。 鬼老紧跟而上,一看二尾赤狸逃跑的方向就觉得不对。 “快拦住他,再往前就是湘竹岭了。” 二尾赤狸见身后急切的样子,大约就明白了山君的势力范围在哪了,于是更加拼命地逃窜。 鬼老举起骷髅杖,伥鬼再次化作鬼剑,利矢一般射向二尾赤狸。 但二尾赤狸显然也在拼命,距离又不似此前那样近,已经消耗了一波元气的伥鬼很多飞着飞着就自然消散了。 鬼老也知道难成,伸手在骷髅上一拍,道:“去!把他给我抓回来!” 骷髅头当空飞起,白惨惨一道光华,扑向二尾赤狸。 二尾赤狸两条剪尾连连甩动,试图将骷髅头击飞。 但这骷髅头的灵光远超他的想象,竟然完全摸不到。 二尾赤狸连忙吐出一团赤焰,烟云一般笼罩上去。 这惨白的骷髅头竟喷出一道碧焰毒火,把赤焰压了下去。 而后猛地扑了上来,一口咬在二尾赤狸的腿上,撕扯着,就要把他衔走。 “嗷呜!” 二尾赤狸一声尖叫,那骷髅就晕了一晕。 二尾赤狸拍了拍骷髅头,它却咬得极紧,怎么也不松开。 眼前忽地出现一大片竹林,二尾赤狸不得不一瘸一拐,驾着赤气冲进竹林之中。 鬼老率领伥鬼追到竹林边,咬了咬牙,指挥者伥鬼飞了进去,又念动法咒,要把骷髅召回来。 但随后,林中传来一声怒吼:“滚!” 飞进去的伥鬼又以更快的速度飞回来。 一个冷漠的女声说道:“斑寅将军与我以此竹林为界,再往前一步,我把你们杀光!” 鬼老着急了:“湘君大人,请将那二尾赤狸送出,他拐了我的宝贝逃入湘竹岭了。” 那林中的声音并不再回答。 鬼老的山羊胡子颤抖着,却不敢再进了。 第七十六章、湘君 龙盘山五千余峰,越往深处,越隐藏着避世修行的妖怪与仙神。 山君即便再有雄心,但以他如今的实力,不肯卖他面子的妖怪也不在少数,湘竹岭的湘君就是其中一位。 湘君不仅不肯卖山君面子,更对他的行径嗤之以鼻。 当初山君开疆辟土,收服群妖的时候,有不少小妖怪逃入湘竹岭,最终都被湘君保了下来。 鬼老知道这一段旧事,因此不敢进去招惹那个凶婆娘,只能悻悻离去。 鬼老愤愤道:“这凶婆娘,大王迟早要收了她!” 郎校尉和花校尉对视一眼,挤上前来,道:“鬼老,这可怎么办呀?” “您那髑髅杖的髑髅都也丢了,大王问起来,可如何是好?” 鬼老气从中来:“孽畜!你们招惹了那猫妖,如今倒要我背锅?” 郎校尉和花校尉打着哈哈:“这从何说起,我们两个小妖,怎么敢对您不敬?” 说话间,郎校尉和花校尉忽地掰开虎符,一人一半,吞入腹中。 鬼老脸色一变:“我弄死你们!” 但话音未落,身形就消散了。 郎校尉和花校尉面面相觑,假惺惺道:“鬼老无能,损兵折将,遗失法宝,可恶!可恶!” 花校尉愤愤然道:“果真可恶!那妖怪能让鬼老失利,是有湘君在背后指使!这凶婆娘何其可恶!” 郎校尉转动眼珠:“可恶!可恶!” 二妖相视而笑,但转瞬又哭丧着脸,作出愤怒的模样,朝白额山赶去。 “大王!大王啊!湘君那个凶婆娘挑衅我们白额山呀!” 郎校尉和花校尉驾着妖风转回白额山,二尾赤狸也在湘竹岭见到了湘君。 这是一位美丽且灵动的少女,尖耳乌发,眼如金珠,上身是绣满藤萝的抹胸,遮住丰满圆润的胸脯,下身形似竹叶的长裙,曳地而行。 她皮肤偏黑,但面容小巧且精致,只是此刻皱着眉头,就露出一份冷意。她 修长的双臂抱在怀中,浅金色的眼睛盯着二尾赤狸,道:“你是哪里来的小猫?怎么被他们追杀?” 二尾赤狸一瘸一拐地走到一块石头上,挥动着前臂砸着狠狠咬住的髑髅,道:“我穿过群山,往龙盘山深处一行,谁知道碰到伥鬼跟踪挑衅。我顺手就杀了两个,就惹出这一大帮鬼物追杀过来。” 洁白的髑髅敲在石头上,梆梆梆地发出空洞的响声。 湘君道:“你从斑寅将军的地盘过来,还杀了伥鬼,不被追杀才是怪事。” 她轻巧地跳动着,落在二尾赤狸的面前,半蹲着身子道:“放心吧,你进了湘竹岭,他们不敢追上来的。” 湘君示意二尾赤狸把爪子抬起来。 二尾赤狸就把被髑髅咬住的爪子抬起来,她一手托住髑髅,一手在髑髅上轻轻敲着:“来于尘土,归于尘土。” 木气和土气缠绕着髑髅,把它朝土中拉了过去。 髑髅不由自主地松口,要被埋入土中。 二尾赤狸反而伸出双爪捧住髑髅,道:“把它留给我吧。” 湘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收回了双手,涌动的土气就平复了下来。 髑髅恢复过来,立刻又要咬二尾赤狸,被赤狸眼疾手快,抵在一边的竹子上。 髑髅的牙齿嵌在竹子上,不由自主地咬紧,再也无法合拢。 二尾赤狸甩了甩前掌,人立而起,诚心谢道:“多谢姐姐救命。” 湘君舒展了眉头,道:“你留着这骷髅头做什么?” 二尾赤狸道:“这是个可怜人,我听得到他说话,所以要留着他问问斑寅将军的事情。” 湘君把耳朵贴近髑髅。 这无法合嘴的髑髅眼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幽光,似乎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在缓缓叫着:“苦啊——” 湘君眉头又皱了起来,道:“这样可怜,等你问完了话,还是把他埋在地里,让土地去平息他的怨恨吧。” 二尾赤狸道:“我也可以。” 湘君站了起来,道:“你要快些走了,等斑寅将军回来,他要进来捉你,我不一定能拦得住了。” 二尾赤狸看得出来,眼前这位湘君已经是七品的修为,就连人形也已经具备,并不是凡俗妖怪。他打探道:“湘君姐姐,斑寅将军到底是什么来头?” 湘君笑了一声:“你想报仇?” 二尾赤狸抬高了下巴:“当然想报仇!”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湘君并指为刀,把髑髅咬着的竹子斩断,然后捧住髑髅,示意赤狸跟上来。 二尾赤狸就跟在她身后,从茂密的湘竹林中穿梭过去。 湘君一边走一边说:“斑寅将军是一头猛虎,修成了人形,很快就会修成六品。他本来也不是龙盘山的妖怪,后来迁居此地,往四方开辟,收服弱小妖怪,吞噬强大妖怪化为伥鬼,打下好大基业。” “当年我跟他打成平手,如今恐怕不是他的对手了。” 穿过竹林,便是古木藤萝,一片苍翠如墨色。 湘君却自在极了,她赤脚走在林中,摇曳的长裙在苔藓和蕨类上拂过:“你要想报仇,可得抓紧修行才是。” 走到山顶高处,湘君指着远方:“你从这边下山,一路西行,他就会再追你了。往那边去是康胖子的地盘,他素来与斑寅将军不对付。” 二尾赤狸伸出尾巴接过那咬着青竹的髑髅,担忧道:“姐姐把我放跑了他不会找你麻烦吗?” 湘君笑了一声,得意地叉腰:“就凭他?我虽打不过他,他可抓不找我。” 二尾赤狸犹豫了一下,问道:“姐姐,你知道有那些是斑寅将军的仇家,又那些是他的朋友吗?” 湘君想了想,道:“斑寅将军四处征辟,只要没有打上自己家门,都不算犯忌讳。仇家不少,但成气候的一个也没有。但是朋友嘛,往北去有一伙邪道聚集的西麻山,曾与斑寅将军有过来往。” 二尾赤狸心中慢慢盘算。 湘君道:“别念着了,这老虎不是那么好斗的。他修行这样快,绝非泛泛之辈。” 二尾赤狸笑了起来:“谢谢姐姐,不过我不会放弃的,迟早要报复回来。” 赤狸拜谢了湘君,便沿着湘君指点的方向下山去了。 回头再看,只见那灵动的倩影站在风中,长裙随风而舞,颇有些山鬼精灵的意味了。 再见的时候,不知道她还能不能认出她帮过“二尾赤狸”。 第七十七章、髑髅神 二尾赤狸顺着湘君的指点进了康胖子的地界,这里就比山君的地界要安宁太多了。 没有伥鬼梭巡,没有如同惊弓之鸟的妖怪。 可以看到夜间的林枭捕猎,或远或近,有山中的精怪望天采气,希冀阴云赶紧散去,月亮尽快出来。 二尾赤狸只是看一看,就知道这里也算是一块福地了。 湘君没有明说康胖子的情况,但对比起山君领地的高压统治,这里就祥和平静太多。 二尾赤狸隐藏在黑暗当中,没有现身。 在阴影当中潜行似乎也是猫科动物天生的本领,肉掌落在地上,也是悄无声息。 他转往有妖气的地方而去。 忽然瞧见两个打洞的野鼠,在地上不停的挖掘者,挖得灰头土脸,从土里刨出来一根硕大的黄精,然后高兴得举起黄精跳起了舞。 就听那两只野鼠交流道:“这么大块老生姜,去腥解腻,康大王一定喜欢!” “献给康大王换宝贝!” 二尾赤狸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眼那块肥硕的黄精。 ……老生姜? 也不知道是谁认错了。 二尾赤狸笑了笑,没有追着这两个野鼠跟过去。这两个小妖怪,要是瞧见了他,只怕要吓死当场。 他找了个干燥背风的洞穴钻了进去,尾巴松开,那咬在竹筒上的髑髅就掉在地上,空空直响。 二尾赤狸人立而起,两天尾巴垫在后面,把髑髅摆在面前,露出一个笑来。 他这圆脸圆瞳,却笑出一丝狐意,有几分奸猾。 他敲了敲这洁白的髑髅,问道:“老头,还醒着吗?” 髑髅眼眶中的碧光似乎波动了一下,一声微弱又痛苦的声音响了起来:“恨啊——” 二尾赤狸围着这髑髅转了两圈,默默念起泰山娘娘的名号,引动体内的岳府神符:“平治水火,降福消愆。清宁宇宙,仁慈而怜。” “除此苦难,平此怨愤。” 二尾赤狸的法力如同烟雾一般笼罩在这髑髅上,从这髑髅的眼窍中钻进去,又从口窍中钻出来。 “咳咳!” 一声剧烈的咳嗽响起,髑髅口中的竹筒落在地上,它飘飘摇摇,如同喝醉了酒一般,最终吐出一道绿油油的浊气。 这浊气黏稠如同老痰,落在地上,滋滋作响,坚持了数息,才勉强散去。 这髑髅好似喝了琼浆,感觉轻飘飘的,飞荡着,落在二尾赤狸的头上。 一道细小却苍老的声音在二尾赤狸的耳中响起:“谢谢你了,小狐狸。” 宫梦弼也不惊讶,问道:“老头,清醒了?” 那苍老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却很放松:“醒了,多亏你了。” 宫梦弼的法力顶着它飞了起来,如同烟气一样凝聚成一个虚幻的身体,只有脑袋还是髑髅。 这是个身材矮小仿佛孩童的道人,大袍宽袖坐在地上。 髑髅抬起胳膊,看着烟气凝成的大袖垂落,感慨道:“死了这么久,如今却好似又感受到了形体。” 这髑髅看向二尾赤狸,道:“你一只狐狸,却变作猫?” “原来如此,你不是要报复斑寅将军,是一开始就准备要对付他,特地来他的领地打探消息,对不对?” 宫梦弼道:“正是如此,你这样聪明,怎么被人炼成了法器?” 那髑髅干笑一声:“正是因为太聪明了,才会被热炼成法器。” “说说看。”宫梦弼做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髑髅叹息道:“我是西麻山的道人……” 宫梦弼略有些惊讶:“那伙邪道——” “正是。”髑髅道:“我们一派,是鬼仙派。生时成仙无望,便求死后拔脱。” 宫梦弼摇了摇头:“难难难。” 髑髅感慨道:“当然难呀。但鬼仙一灵不昧,总归还有些机会。” 机会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是渺茫。 髑髅道:“西麻山原本就是一群仙道无望的人创立的,希望走偏门走窄路,走邪门外道、旁门左道,求长生,求道法。” “我这一派,便是想阴中超脱,是鬼仙派,最擅长捉鬼驱魂,炼制鬼道法器。” “到我这里,便大肆打压同道,捉他们魂魄炼法,更是捷径中的捷径。我这样的聪明,自然就有聪明的果报,收了个徒弟,本想着夺舍重生,借尸还魂,结果反被算计,将我这骨头抽出,炼成髑髅神。” “名为神,实为法器。能飞纵食人、能操纵鬼物,还能能喷阴煞毒火,小狐狸,你已经中毒了。” 宫梦弼连忙看向左臂,果然见伤口泛着碧光,被阴毒侵入体内。 髑髅神道:“不必害怕,我有一剂良方,服下便可解毒。” 髑髅神当即就口述了一道良方,包括草药与时机,还有法力运转。 宫梦弼听了听,就叫停道:“是不是我救了你?” 髑髅神愣了愣,道:“当然是你救了我。” 宫梦弼感到疑惑:“那你为何要恩将仇报?在方中下暗手?” 髑髅神顿时沉默不语。 “你被炼成法器,我真是毫不惊讶了。”宫梦弼感慨道:“果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就连我也手痒,想敲碎你这烂骨头了。” 髑髅神忽地嚎啕大哭,匍匐在地:“你杀了我吧!我生性如此,喜欢骗人害人,哪怕损人不利己也忍不住做,有今日果报,全是咎由自取!” 髑髅神鬼泣连连,其声呜呜,让人心中不忍。 但宫梦弼只是冷眼看着,既不说话,也不行动。 髑髅神痛苦道:“求求你杀了我吧,你留我也问不出实话,我一定会忍不住在其中穿插谎言,想要骗你。”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坐在他面前,吹散构成他形体的烟气,把这髑髅捧起来,轻轻敲打着:“为什么要说谎呢?” 他一敲一敲,仿佛敲木鱼,把这空空的颅骨敲得梆梆作响。 髑髅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被宫梦弼牵动着心神,回忆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早就被他遗忘的往事。 “我生来矮小,被人嘲笑如同侏儒。父母厌恶我,兄弟欺辱我。我打不过他们,直到我发现他们并不聪明。” “小小的谎言就能让他们吃大苦头,哪怕他们事后打我,我还是尝到了甜头。” “这太美妙了,我可以报复他们,他們比我强,但却没有我聪明。” 用谎言可以以小博大,可以获得好处,可以报复仇恨。 他喜欢愚弄别人,哪怕收获不到任何好处,只要看到别人被自己的聪明骗倒,就会由衷得感到开心。 这是一个说谎成性的髑髅神。 第七十八章、骗术高明 宫梦弼其实不太想给这个自作聪明的髑髅神做心理疏导的,但奈何如他所说,总喜欢真假话掺杂着骗人,所以还是要先用些手段,保证他能说出来真话。 髑髅神年幼便被欺负,从心底就是自卑的,谎言是他的第一件武器,于是被他刻在了骨子里。 家里人发现他说谎成性,就把他赶出家门了。他不得不在外流浪,靠着说谎骗吃骗喝,坑人害人。 这其中不乏有真心对他的,但可惜真心一开始就建立在虚假的谎言上,髑髅神又没有勇气揭开谎言,把真实的自己剖开来看。 虚假的真实酝酿着更多的虚假和谎言,一旦被发现,最终会一无所有。 髑髅神曾经无比愤恨自己为什么不说真话,但他就是永远也无法开口展露真实的自己。 真是可悲啊。 宫梦弼一边听着,一边敲木鱼一样敲着髑髅。 既然得不到真心,那就不再要了。 髑髅神这样想着,渐渐变成了一个用谎言换取利益的人。 靠着取代别人的身份入山修道,靠着谎言骗取师长的欢心,最后一把火烧了道观,看着痛苦和绝望的师长,他既扭曲,又快乐。 看吧,你不配。他就是这样告诉自己,逼着自己一条道走到黑,把自己逼成一个没有心的人。 后来修仙无望,混进了西麻山,被鬼仙派看重,渐渐成了鬼仙派的中流砥柱。 再就如他所言,排除异己、打压同道,把西麻山闹得一锅浑水,绝了不少传承。 后来年纪大了,养了个根骨不错的徒弟,用伪装的爱护去浇灌他,想要夺舍重生,借尸还魂。 但可惜被察觉了蛛丝马迹,反而被里应外合,炼成了骷髅神。 他曾有过至亲至爱,但因为谎言编织的情爱,最终分道扬镳。 曾有对他寄予厚望的师长,但因为谎言代替的身份,最终烧山出逃。 曾有过待他如亲朋的好友,但为了骗取他们的道行和魂魄,最终反目成仇。 曾有过视他为父母的弟子,但为了寿命和长生,最终被反杀炼成法器。 真是可恨。 宫梦弼这样想着,停了敲髑髅的手。 沉静在幻术引导中的髑髅道:“被炼成法器之后,我便只能听从驱使,再也无法说话,更没有自由。”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会这样呢?” 髑髅神嚎啕大哭,却没有再说出一心求死的话。 他大概是有反思的吧,只是根本无法违背惯性,也没有做出改变的力量和勇气。 明明知道自己做的都是错的,但被救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诓骗救命恩人。 宫梦弼看着这髑髅渐渐出神,道:“好弱啊。” “嗯?”髑髅神缓缓回过神,却还没有完全清醒。 宫梦弼站起身来,髑髅从他的身上掉下来滚落在地上,空洞的眼睛看着他。 “我说你骗术太差了。”宫梦弼道:“说谎成性,却说得都是小慌,前后不一,左右变化。自以为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其实错漏百出。” 好哇!你拿幻术引诱我说出过往,没想到不是可怜我,竟然是嘲讽我! 欺人太甚! 髑髅内心愤怒,嘴上呛声道:“你一只小狐狸,骗过几个人,竟敢说我骗术不到家?” 宫梦弼斜睨了他一眼,道:“我是狐,你是人,你跟我比骗人?可笑。” 髑髅怒问道:“你骗过什么人?” 宫梦弼道:“我骗过神仙也骗过凡人,骗的人数不胜数。” “当然这些都不足为奇,我比你只强在一点。”宫梦弼凑过脸去看他,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似乎泛起了碧色:“我能骗我自己。” 髑髅心中大震。 宫梦弼又退回去,满含深意道:“若是不能骗过自己,你以为能骗过别人吗?” 髑髅神似乎看到了曙光,看到了前进的方向。 宫梦弼引诱道:“这可能是你唯一一条解脱的路了,你不想试试吗。” 髑髅神立刻请教道:“教教我!” 宫梦弼道:“我可以教你,但你不一定能学会。首先,你要确定你想做什么样的人。” “做人?”髑髅神疑惑。 “不会吧,你难道以为你真是人?”宫梦弼惊讶道:“你不会以为自己生来长着人形就算是人吧?” 髑髅神又被惊了一下:“我生就是人,如何不算人?” 宫梦弼摇了摇头:“若生就是人,那怎么还会有‘学做人’的说法?” “人是后天来的,不是先天来的。你形体与神灵不曾统一,算什么人呢?” 髑髅神总觉得他在辱骂自己,但又觉得他说得似乎有几分道理,于是请教道:“我要如何确定自己想做什么样的人呢?” 宫梦弼道:“你认得清你的本质吗?自卑、怯懦、虚伪、贪婪……” “别骂了别骂了。”髑髅神这下确定他是在骂自己了。 宫梦弼却摇了摇头:“我没有骂你,我在教你。” “你被我揭破在骗我的时候,在你求死之前,那一瞬间,你是怎么想的?” 髑髅神顿时默默无言。 是否定自己的一切,还是被揭穿之后的以退为进? 髑髅神渐渐明白宫梦弼的意思了,他试探说:“如果我想做一个……” “不必这么快告诉我。”宫梦弼眯起了眼睛。 髑髅神便把话吞入腹中。 “骗一时易,骗一世难,骗他人易,骗自己难。”宫梦弼摇了摇头:“你修行倒还可以,但骗术,太差了。” 髑髅神一时间竟也分辨不出这小狐狸到底是在说真话说假话,甚至分不清他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髑髅神。 被宫梦弼绕的头晕脑胀,七荤八素的髑髅神有些发懵,但宫梦弼新一轮的盘问又开始了。 宫梦弼道:“来吧,现在就开始了。”他吹了一口气,把这髑髅重新支起来。 “你是西麻山的人,怎么落在了斑寅将军手里?” 髑髅神盘坐在地上,道:“你见过鬼老了?那是就是我徒弟。” 宫梦弼着实有些嫌弃了:“你就这样的眼光?竟看中了那样一副皮囊?” 髑髅神争辩道:“他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你看上的徒弟肉身被斑寅将军吃了,魂魄还化为伥鬼?可笑不可笑?” 髑髅神道:“你懂什么!他是自愿的。” 宫梦弼这就有些不能理解了。 髑髅神道:“他暗算我,被我打伤了,修行无望,寿元无多。是自愿化为伥鬼,与斑寅将军共享长生。” ------题外话------ 大骗子和大骗子 第七十九章、话斑寅 “共享长生……竟然还相信这样的鬼话?”宫梦弼表示疑惑。 髑髅哼哼笑了起来:“破罐子破摔,走投无路而已。说是自愿,其实不自愿也没办法,本事不够,阴神难以凝聚,更不敢稍显弱势,以免被后辈剥皮拆骨。” 说到此处,髑髅神又觉得讽刺极了。 西麻山的风气被他一手败坏,可谓流毒无穷。 在他之前,西麻山虽然都是些旁门左道,但还没有勾心斗角、阴邪扭曲到这种程度。 在他之后,西麻山倒行逆施、阴谋算计的行径就越演越烈。 始作俑者已经亲手毁在自己的阴谋中,却没能给其他人带来任何警示,反而让人发现了捷径,争相效仿。如今已经是远近有名的邪魔外道之流了。 “所以你们师徒两个就全都落在斑寅将军的手中了。”宫梦弼疑惑道:“我不相信斑寅将军会善待你们。既然已经化为伥鬼,难道还不是任他拿捏。” 髑髅神叹了一口气:“为虎作伥,身不由己,当然是让他拿捏了。” “我徒弟和斑寅将军相交甚久,他们两个曾经也是道友。只是后来我徒弟渐渐衰弱,而斑寅将军却越来越强盛。不想变成无知无识的游魂,只好依附在斑寅将军身后,成为他的伥鬼,以求与他共同超脱。” 髑髅神冷笑一声:“我徒弟以为全身心依附于斑寅将军。彼此荣辱与共,就能得到善待。却不知道那老虎气量之狭小,甚至不如我。” “你看斑寅将军的领地何其广大,他手下伥鬼成军,妖魔无算。但是却没有一个活着的八品也没有。他自己是七品修为,恐惧有人能超过他,所以哪怕他的手下修成了八品,也不会得到重用,反而会被他吃掉,变成永远也不会背叛的伥鬼。” 宫梦弼点了点头:“这我倒是略知一二。他自己就脑后长了反骨,背叛了自己的旧主,当然不会允许有人能够背叛他。有什么比自己一手缔造的伥鬼更值得信任呢?即便是活人更有用、更聪明、更能够为他做事,但终究没有死了的伥鬼可靠。” 活着的妖怪无法靠力量摆脱他,死去的伥鬼与他性命相连,更不可能摆脱。 斑寅将军的领地就像蚁穴一样,所有的力量都只为了供养他这个蚁后。 髑髅神了然:“这就说得过去,难怪他甚少提及过往,每每提及也总是非常不悦的模样,便是斑寅将军这个称呼也是无意间传出来的。他并不希望别人称呼他为斑寅将军,反而更希望别人称呼他为山君。” 知道了斑寅将军的行事风格,宫梦弼心中反而大定。虽然他表露出来的实力很强大,但他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强者。 宫梦弼询问他:“此前那郎校尉曾说,斑寅将军有遮住神灵眼睛、引开仙人的目光的手段,不知是真是假。” 髑髅神并不清楚郎校尉和宫梦弼之间的对话,但听宫梦弼这样说,却道:“他确实有这样的本事。” “神灵为什么会将目光看向龙盘山呢?这里不过是没有什么人烟的地方,更何况只要喂饱了眼睛,又有谁会知道这里的事情呢?至于仙人终究不履凡尘,虽然斩妖除魔,单要是这妖魔也不是为人所饲养呢?” 髑髅神话里有话,他暗指的东西可实在太多了。 宫梦弼想要问清楚,髑髅神却说:“更清楚的事情,我也没有办法告诉你。我不过是一件法器,当我的徒儿被驱使着联系西麻山的时候,我还能看一看周围发生了什么,这些也只是我根据所见所闻猜测出来的东西,保不齐就是我自己捏造的。大多数情况下,我都同我那可怜的徒儿一样,被关押在不见天日的虎符之中。” 宫梦弼问道:“那你还有什么别的能够告诉我的呢?” 髑髅神说:“班于将军并不好对付。他虽然气量狭小,但本事却不低。他的警惕性也远远超过你的想象。你想要杀他,这绝不是一件易事,而他这样的人,你一旦失手,必然会迎来疯狂的报复。我劝你还是三思而后行,不要把自己搭进去。” 宫梦弼问道:“斑寅将军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 “这我可不清楚。我只知道他挥下的伥鬼极多,我徒儿虽然有八品修为,但在他麾下并不算强。你能从他的领地安然逃走,不过是因为只有我徒弟被留在山上镇守,那些厉害的角色都已经随着斑寅将军一起下山去做大事了。” 宫梦弼感到奇怪:“他既然能带走其他伥鬼做大事,又为什么会对你们有所保留呢?” 髑髅神高傲道:“那是因为我们鬼仙派本就修的阴灵,我徒弟虽然本事不行,但手段却多。他害怕我们鬼仙派有什么反制的手段,因此虽然我徒儿已经变成伥鬼,但他还是不会予以信任。只不过他还需要西麻山的相助,而我徒弟就是最好的中间人。” 宫梦弼眯起了眼睛,作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同我说的这些事情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的呢?” 髑髅神忽然沉默:“我现在是一个真诚的人,而真诚的人不会说假话,所以我一句也没有骗你。” 髑髅神空洞洞的眼窍一下子有些高深莫测起来:“但你信还是不信,就不是我说说就可以的了。即便我告诉你我说的都是真的,难道你就会相信吗?小狐狸。” 宫梦弼一笑而过:“看来你已经渐得其中真意了。” 髑髅神道:“我是一个聪明人,但也许没有那么聪明,也许愚笨一些、耿直一些,反而不会让我落入如今的境地。” 宫梦弼伸出两条尾巴,将髑髅从烟气一样的身体上摘下来。 髑髅神的声音变得细小起来:“我以前多么风光啊,把别人耍的团团转,只需三言两语,就能不劳而获。为什么到如今,却一无所有来呢。” 宫梦弼道:“修行求的是圆满。你背道而驰,越是法力高深,却反而越是残缺了。” “原来如此。” 第八十章、康大王 髑髅神生前其实也是七品的修为,比宫梦弼如今甚至还高一品。但就修行的领悟来说,髑髅神却又比不上宫梦弼了。 如果说修行仅仅是法力的堆积,那人永远也比不上天地的伟力。所谓借假修真、炼假成真,求的就是要自性圆满,就是要天真不失。 并不是说修仙就要放弃自己的欲望,而是说修仙不能放纵自己的欲望。倘若无法在修行当中获得自身的圆满,那么越修越是残缺,到最后当然就只是水中月镜中花,一场空梦而已。 髑髅神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一个无法跟自己和解,无法正视自己的内心,又无法弥补自己的缺陷的人,又怎么可能于修行上有所成就呢? 宫梦弼的两条尾巴将髑髅盘了一盘,髑髅在他的尾巴当中转来转去,每转一圈就小一圈,最后化作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骨片,被宫梦弼藏在皮毛之下。 二尾赤狸离开了这个干燥的洞穴,沿着那两只大野鼠的方向追了过去。 两只野耗子精并有一只猫追了过来。 即便是宫梦弼耽误时间同髑髅神叙话,却仍然能不紧不慢的追上这两只大野鼠。 两只大野鼠抬着肥美硕大的黄精,一路往深山老林中去。而周围的妖怪瞧见了却也不以为意,这样的场景好似司空见惯一样,甚至没有前来抢夺的。 这就让宫梦弼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他真的认错了,也许这两只大野鼠抬的确实是一块老山姜。 宫梦弼无心不想吓死这两只大耗子,所以并不现身,一直跟到了康大王的领地。 康大王没有住在高高的山上,而是住在离河谷不远的小山丘上。 这座小山丘并不高大,地形平缓,上面生长着很多树木,但是一眼看去就发现都是果树。或是野山桃、野山梨、山楂、栗子、李子、杏子,又或者是浆果之类。好不好看且不说,但肯定好吃。 宫梦弼在黑暗当中凝视着,只见着小山丘上起着一团篝火,篝火上则架着一个铜鼎,鼎中是沸腾的汤水,有淡淡的鱼汤的香味从在黑夜当中弥漫开来。 篝火旁边坐着一个体型富态的中年男子,穿着青灰的衣衫,他生的满脸横肉,袖子捋起,露出生长着浓厚体毛的粗壮胳膊。 这样一个莽汉,却拿着一个小巧汤勺在鼎中搅动着。不时的往顶里面加一些草药、香料之类,然后舀起一勺汤,在嘴中尝一尝。 他也不怕烫,但从表情可以看得出来,还是很满意的。 这两只大野鼠抬着黄精到了篝火前,把黄精放在这莽汉的脚下,然后拜倒在地,高声道:“小的从地里挖出来一块老山姜,生的这样大,必定是一味好料,特地进献给康大王,以做去腥解腻之用。” 康大王拾起这块山黄精,笑了一声,又把这块黄精扔了回去。 “俩蠢货,这是黄精,哪里是老山姜。” “不必拿他来换宝贝了,他本身就是宝贝。你们两个分着吃了,就能长不少法力。拿来给我炖汤,属于是暴殄天物。我好的是珍羞美味,又不是要喝什么汤药。” 两只耗子大喜过望,就把这块黄精分着吃了,然后谄媚道:“大王仁善,不欺负小妖,小的不知道什么是黄精,什么是山姜。单日后若是得了其他的好食材,一定及时送来给大王品鉴。” 康大王笑骂一声:“快滚快滚,两只尖滑的油耗子。” 这两只耗子被识破了意图,谄媚地笑了一声,同康大王拜别。 宫梦弼这才知道这两个耗子哪里是不认得黄精,分明就是借着黄精和老山姜长得像的由头,特地来拜会康大王。 又或者说他们本就想进献黄精,只不过康大王对老山姜的兴趣好似比对黄精还大而已。 等两只大耗子离开了山丘顶。康大王看向林中的阴影,问到:“你你也是来送食材的吗?” 二尾赤狸从黑暗当中走出来:“只是听闻康大王道行高深,为人厚道,所以特地来拜会。来前不知大王好这一口,空手而来,真是惭愧。” 康大王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那请上前一叙。” 宫梦弼打量着康大王,康大王也同样打量着他。 康大王生得富态,但脂肪之下却分明是有力的肌肉。他生得不算好看,好似一个卖肉的屠夫,但实际上,他是宫梦弼所见的第二个长得与人一模一样的妖怪。 第一个是入云峰的诗施婆婆,第二个便是眼前的他。 即便是湘竹岭岭的湘君也没有完全化为人形,但是康大王却做到了。这代表着他的修行还要超过湘君。 化为人形,是妖怪进入六品的必经之路。 从下品入中品,若是没有人身作为铺垫,很难在灵神的修行上有所建树。 化为人形需要的不仅仅是法力高强,还要对人足够了解。一方面代表着道行上的精进,另一方面代表着人性的萌发。 某种程度上,化为人形的妖怪可以比人更能称之为人。 比如髑髅神,在做人这一块可能就比不上康大王,更远远比不上施婆婆。 康大王看着面前的这只猫,忽然开口问道:“这应当不是你的本相吧,我虽看不出来破绽,但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宫梦弼笑了一声:“失礼了,我才从斑寅将军的地盘过来,不敢显露真身,让您见笑了。” 宫梦弼吐出一口烟气,烟云绕体,那猫的形态就像晕染在风中的墨色,逐渐消散开来。露出赤狐的本体,然后又化作一个红衣的少年。 康大王看了一眼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朋友,为何你能变成这个模样?教教我。我化形便长成这个样子,感觉不是很甘心呀。” 宫梦弼道:“我幻化形体便是这个模样,倒是不知道怎样教你了。” 康大王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我在本族当中也是美男子一个,为为什么化为人形之后,却不是人当中的美男呢。” 宫梦弼忍俊不禁:“康大王虽不是美男子,却是个十足的伟男子了。你生得英武不凡,倒不必像我这样文弱。” 这话说的就让人心里舒坦。 康大王道:“会说话,来,等汤煮好了,我分你一碗。” ------题外话------ t-t我从哪里变出来存稿呢? 第八十一章、游说 康大王的鱼汤很快就煮好了,于是他摘了一枚树叶卷起来,就变成一个碗。 果真就给宫梦弼盛了满满一碗的鱼汤:“来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宫梦弼接在手中,这碗是绿色,如同翡翠一般,当中奶白色的鱼汤如同乳汁,浓郁而鲜美的香气直冲鼻梁。 他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小口,然后就觉得眼前一亮:“有味者使其出,无味者使其入。康大王的手艺已经深得其中三昧了。” 康大王听到了这样的话,就像是遇到了知音一样:“你也是个懂行的,会吃,就一定是个精细人。” 宫梦弼:“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康大王才是个妙人。我有一个晚辈,好吃成性,倒要跟康大王好好学学才是。只满足口腹之欲,却不知其中真意,能吃却不是会吃的。” 康大王哈哈大笑:“若是有机会,我还真要见一见你这个后辈。” 康大王毫无疑问是个好厨子,也毫无疑问有着丰富的食欲。宫梦弼只喝了一碗汤,康大王则喝了一鼎。 宫梦弼感叹道:“康大王……” 康大王摆了摆手说道:“不要叫我大王,叫我康胖子就行了。我又不是什么山大王,周围的小妖怪想要找个强者依附,这样称呼我也就算了,你倒不必称我为大王。” 宫梦弼道:“那我就叫康兄吧。” 康胖子问道:“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宫梦弼歉意道:“是我的失利了,吃了你一碗汤,却还没有介绍过自己。我叫宫梦弼,家在龙盘山的东边,正与斑寅将军的领地比邻。” 康胖子顿时露出同情的神色:“难怪你要走这样远的路到我这里来。” 宫梦弼道:“形势比人强,我不得不另谋出路。不像康兄这样本领高强,依我所见,康兄应该很快就要修成六品了吧。” 康胖子说道:“我虽然化为人形,但离六品却还远着。不过是机缘巧合,与斑寅将军比起来,也不过半斤八两,不过以他的速度应该会很快就走到我前面。” 宫梦弼道:“大路宽阔,小路狭窄。走捷径看起来走得快,但是却未必走得好。” 康胖子不想接话,而是问道:“你从他的地盘过来肯定要进湘竹岭,不知可见到岭中的主人。” 宫梦弼道:“康兄说的是湘君姐姐吗?” “可不就是她。早些年我还见过她,不过这些年我并不常在山中久住,倒是不知道她近况如何了。”康胖子感叹了一声,“这些年从她的湘竹岭到我的地盘上的妖怪可不少。许多都是从斑寅将军的地盘逃出来的。” “比如你之前看到的那两只耗子精,原本也不住在我这。” 宫梦弼道:“还是康兄仁义,肯收留这些小妖怪。” “龙盘山足够大了,养多少妖怪养不下去呢?宫贤弟若是想要搬过来,我不胜欢喜啊。”康胖子邀请道。 宫梦弼忧愁道:“若我只是孤身一人,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但我有好友亲朋在,拖家带口的,搬也搬不得。” “我偶然得知,这老虎近日或许有些大动作,所以不得不变换形体,想要打探打探消息。哪知道他的领地里伥鬼无数,我刚进去就被发现了。一路追杀我到了湘竹岭,还是湘君姐姐救我一命,指点我到康兄这里来避一避。” 康胖子也略略皱眉:“那你可打探出什么了?” 宫梦弼也不藏私:“那老虎与西麻山的妖人勾结,想要蒙蔽神明的眼睛,以人为食,修炼法力,尽快修成六品,称王做祖,一统龙盘山。” 康胖子道:“一统龙盘山,不过是笑话而已。他就算是有了六品的修为,也没有办法在龙盘山当中作威作福。” 宫梦弼忧心忡忡:“当然没有办法在龙盘山当中作威作福,但是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却轻而易举了。” 康胖子一时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宫梦弼哀叹道:“我们这些苦求正道的,却比不过这些走邪路的,也觉得心有不甘呐。” 康胖子勉强笑笑:“正如你说,大道宽阔,小道崎岖,他成与不成还是两说呢。” 宫梦弼赞同道:“确实是这样的道理,不过眼前的难关却也要想办法度过才行。” 康胖子道:“若是他成了,我也只能放弃龙盘山另谋出路了,只希望他不要成才好。” “我倒是觉得,其看天意,倒不如就让他成不了。”宫梦弼这细眉细眼,看起来昳丽又文弱的模样,说起这等话,却好像有着非凡的雄心与胆魄。 他一双碧眼闪烁着微光,直直地看着康胖子,倒不像一个狐狸精,而像是一个披甲的将军。 康胖子被他所震慑,但忽然就醒悟过来,笑骂道:“你这狐狸精。我说你怎么老是话里有话,原来在这里等着我。” 宫梦弼也完全不避讳:“虽然我修行才八品,但我却敢撩以撩他的虎须。我的力量或许弱小,但我的智慧可以帮助我。我听闻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不知道康兄愿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呢?” 康胖子道:“我只有一把子蛮力,虽然再怎么看不过眼,但也是真的打不过他。他自己麾下就有数不尽的伥鬼为助,如今更是和西麻山的妖人联合在一起,仅仅凭借我们的力量,怎么对付他呢?” 宫梦弼道:“西麻山的妖人是西麻山的妖人,斑寅将军是斑寅将军,并不可一概而论。” “更何况这场战斗有一半都在人间,另外一半才在这龙盘山当中。我会竭尽全力让他在人间失败,在龙盘山当中,我却没有足够的把握。” “人间的事情纷乱复杂,正是我可以发挥长处的地方。但龙盘山当中的战斗就更依靠力量强弱,这恰恰是我不擅长而康兄却擅长的。” “既然如此,你我为什么不联合起来呢?我相信这龙盘山当中一定有更多朋友看不惯斑寅将军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没有人站出来,所以看不见他们而已。” 康胖子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宫梦弼说得动心了,但心中仍有疑虑:“其实我只要离开就好了,龙盘山虽然是我生长的地方,但我将来的路还是要去人间的。” 宫梦弼已经看出来他的动摇:“自己去人间修行和被逼着逃去人间避难又是两码事了。” 篝火哔啵燃烧着,在康胖子粗犷的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影子。 写在上架感言里的一些絮叨话 一、通告上架 本品将于2022年3月25日星期五中午上架,喜欢的宝宝们不要错过哦。 非常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也需要大家多多订阅,继续支撑这本书走下去。 二、关于新手 不算我学生时代的手写稿和一时兴起攒的十几个开头,这是我第一本小说。 写作是我的爱好,如果不是年少无知,我肯定学中文去了,现在就总觉得自己的积累不够,脑袋空空。上班之后想要抽出时间来读书,又总是静不下心来。诸位如果现在闲暇时间比较多,其实多读读书也挺好的。 新人上路,有些地方处理得不是很好,比如我前期在人物行为逻辑上就没有很好地一以贯之,导致人物性格和行为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偏差。这里就感谢大家的阅读反馈,让我能够打一打补丁,没有写崩。 三、关于写作 写作一方面是因为爱好,单纯喜欢文字,喜欢讲故事,迷恋用文字放飞想象的感觉。我一直觉得作品或多或少是有作者本人的部分映射在其中,你们也许能看出来我比较絮叨xd 另外一方面是希望从生活包夹里找一个缺口,给自己一个喘息的空间。如果能写出来一点仙气,可能那是我想要逃离的心。动笔之后我又发现一个网络小说的优点,读者和作者在一篇进行时的文中不断交互,给我很大的认同感,真的感谢你们。 最后当然是经济问题,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多多订阅,么么。 四、关于更新 长期规划是稳定更新,一天两章。白天要上班,晚上回来才能码字,熬久了我怕进盒子,还是可持续发展保质保量比较重要。 上架当天尽量更新吧,能写多少是多少,尽量更满五章。如果更不满就顺延至双休,一定补齐。 五、关于评论区常见问题 q1:是不是新人,有没有大号? 是新人,没有大号。 q2:男的女的,为什么看起来女频文风? 男人,老男人,可能是我本人比较细腻,性格原因吧。 q3:有没有女主,单女主还是后宫? 首先排除后宫,人一多就容易写成脸谱,失真严重,没有趣味。然后有无女主,我会慎重考虑,如果写了女主却写不好互动和感情戏,刻画不好人物,就本末倒置了。我会尝试先从普通女角色和第三人的爱情写起,如果能够把握住再考虑女主角的事情。 六、祝愿 再次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与陪伴,祝愿大家都能找到符合口味的小说,解放自己的心灵,在各行各业有所建树,最重要的,都能发财。 以上。 爱你们的喵拳警告 20220324,写于偷偷摸鱼的下午 第八十二章、义结金兰 潮湿的夜晚,篝火带来的热气会让人舒服很多。 宫梦弼与康胖子坐而论道,其实也不是论道,只是批判起来斑寅将军的修行罢了。 康胖子道:“苍天之下,厚土之上,万灵万类各有其长。就好像做菜一样,食材与食材有分别,火候与火候有分别,做法与做法有分别。若是把握不好其中的分寸,一味的往里面加料,便会玷污了上佳的食材。” “就好比那两只耗子献给我的黄精,我张口吃了,能抵得过几天的修行呢?但是那两只耗子吃了,就能增长不少法力,这就是善用。” “天下不是一个人的天下,若是觉得有威胁,就要全部杀死,觉得有用处,就全部据为己有,这不是倒行逆施,还有什么是倒行逆施?” 宫梦弼赞同道:“可那老虎就是这样的贪心和狠毒,只要有二两肉就一定要吞入自己的肚子,只要有半点的威胁就一定要抹除。” 康胖子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们是在做正确的事情,会得到上天的庇佑。” 宫梦弼说道:“正是如此。” 康胖子看向这狐狸,感叹道:“你真的是一个好说客。” “并非是我是一个好说客,而是康兄心怀仁善,与我不谋而合。“ 康胖子摇了摇头:“我说不过你,再说下去不知要上你多少当。” 宫梦弼笑了起来:“怎么是上当呢?我何时骗过康兄?” 康胖子道:“不如我们义结金兰吧,你能为身边人出头,想来不会坑害自家兄弟。未免日后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不如我们现在就变成一家人,你总不能对兄长不好,陷我于不义吧?” 宫梦弼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瞧着康胖子硕大的脸盘里藏着的忧心忡忡,知道他心神有些乱了。 但康胖子也是个真正的实诚人,奇怪,为什么要说也字? 但总之,对待这样的实诚人,义结金兰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且一旦成了自家人,不就更加好用了吗?自家人总不能还客气吧。 宫梦弼这样想着,道:“康兄不嫌弃我是个小妖,我又怎么会拒绝呢?” 康胖子摆了摆手道:“你长成这个样子就不可能没有出息,修行又不是一蹴而就,修炼个一百年,你也不比我差了。” 宫梦弼也不多说,含笑认了:“那就借兄长吉言了。” 康胖子当即垒土为台,抽出篝火里的柴当做香,与宫梦弼昭告天地,义结金兰,从此就是异姓兄弟。 宫梦弼与他一板一眼做完仪式,就听康胖子松了一口气,问道:“贤弟,哥哥愿意掏心掏肺对你,你可不能糊弄哥哥。” 宫梦弼说道:“兄长这说得是什么话?我怎么会糊弄你。” “那我,我问你,这事你有几成把握?”康胖子问道。 宫梦弼道:“十成。” 宫梦弼的脸上连特殊的表情都没有,他说得这样淡定又从容:“你不要小看狐狸的手段。” 康胖子心里反而安定了:“那就如你所言,山下的事情交给你,山中的事情交给我。我对付不了西麻山,但是给他们添添乱还是没有问题的。” 宫梦弼道:“除此之外,还要找到可靠的朋友。” 康胖子点了点头:“我有三五好友,不过道行不算高,但也可以勉为助力。七品当中有我,我还可以说动湘君,这就有两个了。” “湘君指点我前来避难,虽然不知前因后果,但兄长和盘托出,她一定玉成此事。” 宫梦弼深鞠一躬:“辛苦兄长了,但一定要可靠,要保密,机事不密则害成也。” 康胖子把他拉起来,道:“都是自家兄弟,何故行此大礼。不用担心我,我又不是傻子。” 宫梦弼同康胖子聊了一宿,正如康胖子所言,他可以对兄弟掏心掏肺。 康胖子外号胖子,本名康安。虽然在龙盘山修行,但在龙盘山外也有他落脚的地方。 不是在吴宁县,而是在长山县。 长山就是金华,东阳郡的治所就在长山,最是繁华之地。 他在长山数乡都有庙宇,人称野猪神是也。 康胖子道:“什么野猪神,其实是我收服了几个同族,不许他们下山践踏良田,免得被告上县里,请了法官来捉妖。被人瞧见了,就说是野猪神,供奉了起来。” “虽是无意,但也错有错着。我是当康,跟野猪也算同种,通晓些地气变化,能调理地气,使收成兴旺。” 到了农忙的时候,康胖子偶尔也会半夜驱使着野猪犁地犁田,调理地气,算是回报了这一番供奉。 因为这样的因由,康胖子修行顺风顺手,轻易就化为人形。本来也是个贪吃的大肚汉,跟小胖狐没什么区别,但在长山有个老厨子,做得一手好菜,深谙饮食之道,曾经侍奉过大官,最后老来还乡,与康胖子成了好朋友。 从他身上,康胖子才懂了许多道理,从能吃变成会吃,修行大有进益。 “可惜他年纪太大了,半夜受风就没起来。徒弟在外头侍奉官员,偶尔回来一趟,还是我给他收敛的尸身。” “那小子学艺不精,手艺还比不过我哩。”康胖子聊起这个,就颇有些自豪。 宫梦弼道:“我一定要把小屹儿介绍给你当学徒,到时候还要你费心了。” “就是你说的那个晚辈?”康胖子拍了拍胸脯,“那倒再好不过,一定给他教得能在郡里开酒楼。” 康胖子并不隐瞒过往,宫梦弼就更不会隐瞒了,将自己的来历说了清楚。 康胖子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我还道贤弟是小心眼,又或是与斑寅将军有仇,这样卖力想要弄死他,原来是因为还有长辈和小辈在缘故在。” 宫梦弼道:“我何时骗你,这不算拖家带口吗?” 康胖子嘿嘿一笑:“勿怪勿怪,你可是狐狸,我有所怀疑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狐狸的声名在外,要么过于放荡,要么过于狡诈,宫梦弼出身如此,也难怪别人怀疑。 “所以说要教化,要管理。当年涂山氏娘娘嫁给禹王,乃是多子多福、德至九尾的好名。如今我辈虽还念着一声青丘之民,涂山苗裔,但名声却渐渐臭了,也不知道是从何而起。” 宫梦弼也是头疼,不仅仅他头疼,天狐院的祭酒博士们更头疼。 第八十三章、远眺西麻山 天明之后,宫梦弼和康安就此道别。宫梦弼要继续前行,往西麻山的方向去,而康胖子则是要拜访旧友,劝说他们一同对付斑寅将军。 临别之前,康胖子叮嘱道:“贤弟万事小心,西麻山不是善地,妖人行事诡异,素来心狠手辣,千万不要被抓到了,还要劳累我去救你。” 宫梦弼道:“不敢劳累兄长,旁人想抓我可没有那么容易。你去湘竹岭的时候代我向湘君姐姐道个歉,彼时无奈,无法真身相见,不是有意欺瞒。” 康胖子道:“知道了,你小心一些。” 康胖子先走一步,宫梦弼在和小丘上看了看,瞧着浆果长势喜人,桃李枝叶丰茂,挂满了青涩的果实。 康兄种地确实是有一手的,等把斑寅将军送走,来往方便,就可以尝一尝康兄亲手种出来的果子是什么滋味了。 宫梦弼在果林中漫步,昨夜被康胖子叫破之后,宫梦弼就揭开了幻术。如今图形已破,没有笔墨在前,幻术就少了一个遮掩,因此行事要更加小心。 他把缩小成骨片大小的髑髅神取出来,轻轻敲了一下,髑髅就越变越大,化为原本的模样。 “髑髅神,我有事要问你。” 髑髅神空洞的眼眶泛起一丝色彩:“天这样亮,你不要把我放在太阳底下。你破了我徒弟留下的法术之后,没有了遮掩,我就不好见太阳了。” 昨夜宫梦弼借着泰岳神符和泰山娘娘的灵应破解了鬼老控制髑髅神的法术,也算是简单洗炼这件法器,还没有打入新的法术,只有一些寄托阴灵之类的基本作用。 “哪里有太阳,这雨连日不断,或大或小,久不见晴了。”宫梦弼道:“我想去西麻山瞧瞧,知己知彼,才好提前准备。” 髑髅神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怀念:“西麻山呀,我不建议你去。你从斑寅将军的领地过来,领教过伥鬼巡游的厉害。但和西麻山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西麻山种满了桑、柳、槐、杨,青天白日里也洗不去阴气,栖息着众多阴鬼。” “大部分是抢夺来的生魂,用于炼制法器,作为仆役驱使,也有一部分是鬼仙派的修行人,死后无处可去,就依托在鬼树当中号令众鬼。” “我掌门之前,是时时设下香火供奉前辈阴灵,因此还算半个灵鬼,也称为祖师。但我掌门之后嘛,就嫌弃老鬼难缠,索性借着调理地气、盗取阴间鬼气的由头,把他们都诓骗进了法器之中,炼成了百魂幡,任意驱使,由不得他们反抗。” “我死之后,这百魂幡先有我徒弟执掌,我徒弟死后,百魂幡流入别支,仗之修成六品,成为如今西麻山掌门。” “你靠得近了,很容易被发现。” 宫梦弼道:“我还是小觑了你的本事。” 髑髅神道:“惭愧。我所作所为,虽图了一时之欢,但最终都不是我受益。真要说起来,如今的掌门还要谢谢我哩。要不是我,他哪里有本事修成西麻山第一个六品?” 宫梦弼道:“我没有要夸奖你的意思,你倒也不必洋洋得意。” 髑髅神咳嗽一声,道:“别的不说,你看我如今诚实不诚实?是不是瞧不出来我是个骗子了?” 宫梦弼道:“再接再厉吧,等你问不出来这句话的时候,大概就差不多成了。” 髑髅神却说:“跟你在一起,我恐永远也不能成,你知道我的本性,我说什么都骗不过你,就更没法骗我自己。不如这样,等你做成了想做的事情,把我放出去如何,我要试一试在别人面前装好人。” 宫梦弼想了想:“倒也不是不行,我会想好治你的法子,免得你荼毒生灵。” 髑髅神道:“那就一言为定。我帮你搞定西麻山,你帮我修行。” 想到此处,他又忍不住感叹:“我倒不曾想到,如今还要靠一个狐狸来助我修行。” 宫梦弼皮笑肉不笑:”我倒觉得你换一个词比较好。“ “换什么词?” “定心、定慧,又或者换成疗伤、治疗。” 髑髅神听着这几个词,对照着自己如今的状态,道:“还是你看得透。” 虽然被髑髅神警告了,但宫梦弼还是往西麻山方向去了。 髑髅神忍不住道:“你果然多疑,即便我说真话,你也要亲自验证。” 宫梦弼问道:“你离开西麻山几年了?” 髑髅神道:“也就五六十年吧。” “五六十年都能老死两代人了。”宫梦弼没有贴近西麻山只是找了个地势高的地方远远眺望。 “但近些时日,我徒弟代表斑寅大王频繁来往,通叙旧情。西麻山除了人口不如以前多,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变化。” 宫梦弼奇道:“人口少了我不奇怪,就你所传的风气,西麻山不内耗光都算幸事了。但你徒弟能和他们有什么旧情?” 髑髅神道:“连手对付我的旧情。当时就是这几个年轻人不讲尊卑,暗算我老人家,才把我打死了。” “我徒弟把我这颅骨带回去,几个人围着的脑袋抚今追昔。”髑髅神咬得下颌骨咯咯响,“真是得了我的精髓,惺惺作态,令髑髅作呕。” 宫梦弼想笑,又不好大家嘲讽,只好劝慰了一句:“既然得了你的精髓,迟早也要步你后尘,且等一等他。” …… 髑髅神把眼中神光一闭,装作听不见,闷头睡觉去了。 宫梦弼把这髑髅转一转,塞进袖子里。 远眺西麻山,再结合内鬼的警告,就能看出一些气象来了。 天本就是阴的,没有太阳,就瞧见漫山遍野栽遍的桑树、柳树、槐树、杨树连成一片,苍郁得仿佛浓墨一般层层叠叠,深深浅浅,将西麻山笼罩在一片幽深的阴影当中。 宫梦弼的眼中仿佛有火焰一般的烟气跃动着,眼前的苍郁的西麻山就渐渐变幻形状,化作一片焦木林。 西麻山仿佛是一条张开了大嘴的兽口,几座山峰如同獠牙树立,白骨堆积成山,生长着焦木林。 焦木上悬挂着一个个黑色的影子,随着风不断摇摆,张牙舞爪,似在挣扎,却又无处落脚。 宫梦弼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便只瞧得见西麻山如同一幅陈旧的山水古卷,铺陈着沉凝的郁气。 第八十四章、卖个好价 宫梦弼的灵觉很强,通天法加持之下的灵觉,就更加强大。 那飘摇在风中的冤魂厉鬼,白骨堆积如山的法台,让他心中也难免觉得痛苦和悲伤。 能感受得更多,往往也意味着要承担更多。 有时候宫梦弼也不得不思考,装作看不见是不是更好。但多管闲事,喜欢找麻烦,也是宫梦弼的修行。 宫梦弼呼出一口气,没有继续往前,而是开始往回走。 还不到时候,所以那焦木林中的累累尸骸和冤魂厉鬼,还要再等一等。 来时一路深入,闯入了斑寅将军的地盘,回去的时候就绕了很大一圈,走了水路。 这老虎倒是雄心勃勃,但到了河谷溪流就不是他能决定了。 龙盘山水脉纵横,所谓风通九郡,气灌江河,水中之神还要胜过山中之神。 宫梦弼折了一杆竹子,便踩在竹子上顺流而下,转入吴宁县内。 阴沉的天空很快就下起了雨,雨点子落在河流当中,如同珠玉一般,溅起水花空响。 宫梦弼把髑髅从袖子里掏出来,扔在天上,催动法力,这髑髅就缓缓变大,如同一枚螺壳,挡着狐狸头上的雨点。 髑髅神醒了过来,一时间有些震惊:“你拿我挡雨?” 宫梦弼不解:“有什么问题吗?你又不怕被淋湿。” 髑髅神道:“你不能折片叶子挡一挡吗?我怎么说也是髑髅神,再不济也是法器。” “你说得这是什么话?法器就不能拿来挡雨吗?”宫梦弼问道。 髑髅神道:“法器当然是用来杀人的。捉鬼拿人,仗之护身保命。平日里要好生养护,战斗时锋芒毕露。” 宫梦弼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刀不磨且不快,平日里供着,用起来只怕不能得心应手。杀人可以用法器,挡雨当然也可以用法器。” 髑髅神闷声道:“我说不过你,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髑髅神又要装死。 宫梦弼道:“别睡了,有事问你。” “什么事?” “你们西麻山修行什么功法,有什么本事?” 髑髅神目光闪烁起来:“西麻山啊……” 他还没有说话,宫梦弼就先敲了敲他:“你又在骗我了。” 髑髅神偃旗息鼓:“你这是要我出卖祖宗先辈啊。” 宫梦弼问道:“只怕祖宗先辈不认你,若是真与你共处一室,只怕你也不敢认他们。” 髑髅神干笑一声:“不管怎么说,我也曾是西麻山的掌门。” “开个价吧,你有什么要求,说出来我听听。” 髑髅神立刻来了精神:“不要把我关起来,我被关得够久了,想时常透透风。” “可。” 髑髅神大喜,立刻就把西麻山的底都掏出来给宫梦弼赏阅。 “西麻山原本大概有三派,一派是我们鬼仙派,求阴灵不灭,转修鬼仙,不入阴曹地府。一派是尸仙派,求得是肉身不腐,阴神寄托,虽死犹生。一派是世俗派,求仙不成,转而求人,学成道法,货与帝王权贵,以求富贵延绵。” “我们鬼仙派驱鬼役神,修炼驻灵功,能使鬼神常驻,借此驱使法器。但因为是阴灵,一应阳罡之物都可伤之,所以你怎么对付鬼,就怎么对付鬼仙派。” “尸仙派是从鬼仙派脱胎而来的,只不过要在将死未死之时将自己的尸身炼成僵尸,强将阴鬼守阴尸,虽然行动自如,但形体麻木,感官愚钝。虽不惧痛楚、不畏刀剑水火,但也是阴类,能以阳克之。又因为阴鬼守尸,只要破了阴神,顷刻化为腐土。” “世俗派就杂了,本就奔着人间富贵去的,因此多会些阴私法术,常以巫蛊、压胜、诅咒行之,法力最弱,但伤人最为隐秘。只要找到本体,轻而易举便可杀了。” 髑髅神把西麻山卖了个干净,最后还要把兜子抖一抖,生怕有半点遗漏:“你把我带在身上,若是遇到西麻山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可以教你怎么破他法术,还能以咒反制。” 宫梦弼在心中盘算着,忽然说道:“西麻山尸仙派恐怕已经绝迹了。” 髑髅神笑道:“哪有这样容易。” 宫梦弼道:“世上炼制髑髅神最好的材料是什么?” “那当然就是……”髑髅神忽然沉默不语,“原来如此,尸仙派应当是绝迹了,便是有侥幸逃走的,也只会是西麻山的死敌。” 髑髅神又看了一眼宫梦弼:“小狐狸,你果真是最大的骗子。仅凭我三言两语,就能想出来把尸仙派炼成髑髅妖的主意,你比我还阴呢。” 宫梦弼道:“这算什么?我还会把髑髅灌满灯油点灯花的手段。” 髑髅神立刻闭嘴。 “你不如先告诉我怎么破髑髅神,日后跟西麻山打起来,恐怕第一件要对付的法器就是髑髅神了。”宫梦弼说道。 髑髅神道:“你都已经把我身上的法术破了,还要再问我?” 宫梦弼伸手点起一团心火,作势要烧他,他连忙求饶道:“好了好了别生气,髑髅神要么强行打破,要么可以把其中的阴灵封住,让其无法行动。我传你一道驱灵咒,是驻灵功当中所载驱散阴灵的法术,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髑髅神当即把驱灵咒传授给了宫梦弼,道:“此咒源于驻灵功,虽然能破驻灵功之法,但只能一时驱散,无法真正斩断驻灵之法。你勤加修持,很快就能学会了。” 话音未落,他便尖叫一声,仿佛是被拎住了翅膀的小鸡仔,从背后被人拿了去,即便是奋力扑腾着,也无法反抗。 髑髅神的阴灵飞在空中,虚幻得好似一团模糊的烟气。冷风冷雨一吹,髑髅神便仿佛堕入钢刀刮骨,寒冰锥心,顷刻间就要烟消云散。 宫梦弼伸手一捞,把他的阴灵又塞入髑髅中,才让他又缓了过来。 髑髅眼中的鬼火明灭不定,绕着宫梦弼上下飞舞。 宫梦弼歉意道:“只是想试试,却忘了你全凭髑髅寄托,已经油尽灯枯了。” 髑髅神长叹一口气,只觉得浑身发凉,心里也发凉:“罢了,罢了。我先睡一觉,我先睡一觉。” 说话间,就已经沉沉睡去。 宫梦弼以法力驱使着髑髅遮挡着风雨,只一眼,他就把髑髅神的阴灵看了个通透,如此,才放心带着他回了无还峰。 第八十五章、鬼王之妃 顶着髑髅回了受月楼,小小道场,却一瞬间就让宫梦弼放松下来,将阴雨天的潮气和郁气一扫而空。 泰山娘娘的灵应没有任何变化,六楼的草人宫梦弼看了狐狸一眼,拱了拱手,而后将一片黑色的羽毛递了过来,就化作一道烟气消散了,只剩下一个草人落在地上。 既然是打探消息,当然不能暴露身份和行迹,所以宫梦弼一路都顶着幻术。 哪怕是从水路回来的时候,也没有解开幻术。旁人来看,只瞧得见一只水禽站在竹竿上顺流而下,是看不见狐狸的。 虽然不一定会有人在他离去这段时间来拜会,但宫梦弼还是留着草人做了准备,如今就派上了用场。 宫梦弼接过黑色的羽毛,就认出是余合的乌鸦坐骑。 他离开的时候,余合来找过他,但看见了草人,便知道宫梦弼不在,于是留下羽毛作为信物。 宫梦弼在指尖点燃心火,将乌鸦的羽毛点燃。 烟气在空中飘散着,钻入黑暗中不见了。 把髑髅放在泰山娘娘神牌前的蒲团上,宫梦弼道:“娘娘在上,若此獠真心悔过,就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若是不能,就降天雷劈死他吧。” 咔嚓。 一声惊雷响起。 宫梦弼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髑髅神,道:“娘娘给你警示了,若是不诚心,只怕你有得是罪受。” 髑髅神一动不动,仿佛还没有睡醒。 宫梦弼不在管他,把他丢在泰山娘娘的神牌前,让泰山娘娘的灵应落在他身上。 虽然不是人人都能向宫梦弼一样感受到泰山娘娘的灵应,但修行中人,感受到的东西总比普通人多,即便是自己意识不到,灵觉也会偶尔点醒一下。 此谓心血来潮,不是毫无因由。 雨水在八角飞檐上汇聚,如同碎裂的珠串,不断坠落,砸在地上。 因为随口一说,结果真的听到惊雷,宫梦弼也不得不惊醒了。 他抬头朝天上看去,只见密集的水气如同黑龙一般在天空盘旋。 云层当中阴阳摩动,生出绚烂的电光和慑人的巨响。 宫梦弼看不到更远,只能瞧见水气形成的大小黑龙纵横交错,依附着一只更大的黑龙。 这条黑龙是风与水凝聚,抬头只瞧得见的一鳞半爪,横跨天空,万里之遥,看不真切。 此刻在下雨的,何止是吴宁县,整个江南都在黄梅雨中。 宫梦弼眉头紧锁起来,看天上这水气汇聚,若是落下来,怕是万里江山都要化为泽国。 黄梅多雨,这是天地吹息,大块噫气生就的自然景象,所以能造就横跨长空的天象之龙。 这龙南北飞腾,飞到哪雨落到哪,不会在一处久留,水气分散开来,就没有这么恐怖了。 宫梦弼收回目光,心中一阵乱跳。 “天地运转,往往不因为人力而动摇。但如今这时节,地上乱象初显,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宫梦弼在窗前踱步,想了一想,还是打算提早做准备。 雨夜天黑,大风在林中发出尖啸声,摇断了不知多少枝叶。雨声连成一片,笼罩着无还峰,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宫梦弼忽然推开受月楼的门,黑暗当中余合踩着水到了门前。 水为阴,贯穿三界,借着这场大雨,余合来得更快。 “余神官,快快请进。” 余合一身潮湿的水气闯入温暖的楼阁,往日受月楼凝聚月华,应当是冷的,但比起外面的风雨,这里面却要暖和多了。 小金炉焚着暖香,心火如狐一般,在金炉中伸了个懒腰。 余合冷峻的神色化开了一些,道:“还好你今日回来了,不然再相见,恐怕就要等一些时日了。” 宫梦弼问道:“发生了何事?” 余合动了动鼻子,嗅了嗅香气:“也是与你有关。” “可是佳英姑娘的事情有消息了?” 余合道:“正是如此。” 宫梦弼招来案几,道:“今日天寒,便不饮酒了,饮一盏热茶吧。” 宫梦弼的就都是月华之露酿造,清心凝神,但冷也是真的冷。 几片茶叶在杯盏当中沉浮着,雾气上涌,化作烟云。 余合坐下道:“你要请我喝酒我也不喝的,回去还忙,不能误事。” 余合神色凝重,道:“上次你说死魂反阳,我就回去查佳英姑娘的寿籍,但找遍名册,也没有发现佳英姑娘的寿籍,最终发现被人取走了。” “我们几经调查,在一位阎王麾下捉出来一个勾魂使者,经过拷问,他供认不讳。” “佳英姑娘寿算未终,应当是得遇良人,善终而去。但这勾魂使者收受贿赂,施法迷了佳英姑娘,令其自尽离魂,然后又使她人取而代之,夺了佳英姑娘的命数,李代桃僵,借尸还魂。” 宫梦弼道:“既然如此,那就该还了找回佳英姑娘的身体,归还她的命数。” 余合神色发冷:“依照常理,当然应该如此。” “但我们随后查下去,拔出萝卜带出泥,才发现这位阎君果真是能人,麾下糜烂得不堪入目。那勾魂使者以为这是一场寻常的贿赂,却不知道在这其中发力的角色远超他的想象。” “阴间有老鬼、巨孽,鬼王作乱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其中有一个鬼王句留部,正是通过死魂盘算,得知天下将乱,便设计了这一场阴谋。” “他几经周转,先后威逼、买通了数位阴差,将自己的鬼妃李代桃僵,扮作一个普通富贵人家的女儿,耗费巨资要还阳。承诺还阳之后香火不断,奉为神明。” “挑来挑去,就挑中了佳英姑娘的命数,于是借尸还魂。若非佳英姑娘跑得快,早就被拘了魂魄,成了一桩无头案。” 宫梦弼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说,如今占了佳英姑娘身体的乃是鬼王的妃子,该不会还怀着鬼王的儿子吧?” 余合不由得看向了他,露出一副你怎么会知道的表情。 宫梦弼道:“出大问题了。” 余合道:“可不是出大问题了。阴阳两隔,不容僭越。句留部必是要借鬼子的因由挥师阳世,闹出天大的乱子。” “这些时日,岳府已经禀报大帝,将涉事者通通打入酆都,那阎君也摘了帽子羁押起来,明日就要行兵讨伐句留部了。” 宫梦弼端起茶盏,以茶代酒,道:“岳府公义,祝余神官凯旋。” 第八十六章、雨夜梦狐 余神官道:“承你吉言。若是能大破句留部自然最好,但鬼王狡猾,恐怕只能剪除羽翼,动不了他的根本。” 宫梦弼不知道其中的曲折,却能看出来余神官的无奈,宽慰道:“至少也让他得个教训。” 余神官不再多言此事,转过话头道:“不谈军事,我来找你,一方面是告知此中缘由,另外一方面,是要求你帮忙。” 宫梦弼正色道:“何谈一个‘求’字,只管说来便是。” 余神官道:“佳英姑娘本就未死,只是魂魄离体太久,又被占了躯壳,才显得好似死了一般。但你教她附身鸟雀,又点燃了一点阳气,返出来生机。” “句留部的鬼妃借尸还魂之后便杳然无踪,逃脱了死籍,我们寻不到她。所以一来还要劳烦你代为看顾佳英姑娘,生魂不入地府,我们不好召她前去。二来还是留意此事,若是得了消息,烦请传递岳府。” 宫梦弼道:“佳英姑娘是我朋友,这两件事都是我的分内之事,哪里担得起你一个求字。” 余神官笑了起来:“但你确实帮了我大忙了。” 余神官自袖中取出一枚宝玉,递给宫梦弼道:“此物请代为转交佳英姑娘,她配在身上,可保生魂不损,等找到了她的肉身,就可以送她还阳。” 宫梦弼接过宝玉道:“我替她谢过神官了。” 余神官笑了一笑:“让她放宽心,必有后福在。” 余神官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道:“叨扰了,我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 宫梦弼送他出门,看他踏入漆黑的夜色里往张牙舞爪的影子深处走去。 雨落在地上,纵横交错,汇聚成水流,沿着地势往山下流去。 受月楼建在峭壁之上,而此刻,就能听到流水如瀑,不绝于耳。 宫梦弼收回目光,闭上了眼睛。 吴宁县,沈家。 风雨之声惊醒了熟睡的沈山,他似乎听到了鸟类的悲鸣。 因为曾被狐仙嘱托不可伤害鸟类,他就很注意平常对鸟的看顾,此事被风雨惊醒,又听到这样哀鸣的鸟叫,沈山犹豫再三,还是爬起床拿着雨具出了门。 打着伞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是院中桂花树下掉落了一个鸟巢。 风雨交加,吹折了桂枝,把鸟巢也从树上带了下来,也是幸运,有树枝垫着,飞下来的时候鸟巢没有解体。 沈山认得是一窝喜鹊,此前还特地注意过。 大喜鹊张开翅膀把鸟巢盖住,已经淋透了。但鸟巢并没有幸免,庭院中的水越积越高,不断冲刷着鸟巢,带走了宝贵的热量。 喜鹊一边叫着,一边把小鸟不断往身下拨拉,希望能保住这几个小生命。 沈山连忙走过去,把鸟巢托了起来,带回了卧室的屋檐下,这里卧室背风,不会太冷。 喜鹊在一边跳着,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等到沈山离开了鸟巢,才又跳了过去,把几只雏鸟拢在身下。 这样冷的夜,沈山也不知道最后能挺下来几个。 这样大的雨,也不知道东院的阁楼门窗可曾关得严实,沈山又举着伞匆匆赶去东院。 踩着泥泞的路到了楼前,沈山才发现站在门口抬头望天的红衣仙人。 沈山大喜过望:“狐仙,你回来了?” 宫梦弼指了指天上,道:“你看。” 沈山抬头看去,只见黑龙吐水,如同倾江一般。 须臾之间,吴宁县就成了一片泽国,不断有浮尸从水中漂上来,露出惨白的脸。 “不!” 沈山大叫一声,从床上醒了过来。 “怎么了?魇着了?”沈夫人连忙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道:“这天不见晴,潮得厉害,我也睡不安生。” 沈山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我梦到狐仙了。” 沈夫人忙问道:“狐仙可曾说什么?” 沈山心神不定,忽地从床上爬起来,道:“等我一下。” 他打开房门,正瞧见一只鸟巢放在檐下,喜鹊坐窝,看了他一眼,竟也完全不害怕。 “不是梦……是真的。” 沈夫人拿着衣服披在他身上:“到底怎么了?” 沈山道:“狐仙示警,恐怕要发洪灾了。” “洪灾?”沈夫人心中一跳,“这可怎么办?” 沈山道:“早点做准备。” 受月楼中,宫梦弼方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的雨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希望只是错觉吧。 天明之后,雨势减小,但阴云未散。 宫梦弼看了一眼,是黑龙飞到别的地方去了,因此雨区不在这里。 他要出门,就问了一声:“髑髅神,我要出去一趟,你去不去?” 髑髅神直接从六楼飞下来,落在宫梦弼身前,道:“当然要去。” 待出了受月楼,下了无还峰,髑髅神才问道:“你供奉泰山娘娘,可得回应了?” 宫梦弼看了他一眼道:“泰山娘娘灵应自在,但能不能看得到,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髑髅神道:“我在蒲团中睡了一夜,只觉得神威内敛,心中凛然。” “那你可要小心了。”宫梦弼笑眯眯道:“娘娘慈恩济世,却也惩恶除奸。” 髑髅神默默不敢言。 宫梦弼把他盘小了挂在衣角上,上了入云峰。 施婆婆在洞中卜筮,满面愁容。 宫梦弼问道:“婆婆是有什么烦心事?” 施婆婆叹了一口气:“天象诡怪,我便卜了一挂,不是吉兆。” 宫梦弼道:“我也心里不安,怕是有水灾。” 他说破了,施婆婆就点了点头:“得把孩儿们早些叫回来做好准备,不要被糟了水难。” 施婆婆算出来的结果,同宫梦弼猜测的结果相近,几乎就算是印证了。 “我本来还在犹豫,但婆婆既然也算出来,可见就不是我乱猜了。”宫梦弼道:“等我回去就召集群狐,警示水灾。” 施婆婆道:“警示归警示,却要小心行事,不然惹了忌讳,反而生事。” “婆婆放心,我心中有数。” 施婆婆目光看向他的衣角,问道:“你怎么还带了个游魂来。” 宫梦弼笑了起来:“这可不是游魂,是人魔。” 髑髅神顿时不悦:“我如今可洗心革面了。” 宫梦弼就把髑髅神的老底都揭了,详细介绍了他的“丰功伟绩”,听得髑髅神臊得慌,只好眼睛一闭,装死睡觉。 施婆婆叹为观止:“确实当得上人魔二字了。自食其果,也是报应。” 髑髅神一声不吭。 宫梦弼只是偷笑。 施婆婆就问道:“你是从何处得来这脑壳子的呢?” 宫梦弼闭上了嘴。 “你啊,何必去招惹那老虎。” ------题外话------ 五章收工,我去睡了。 第八十七章、二狐密谋 宫梦弼就好像不听话的晚辈一样,叫施婆婆既是喜欢,又是无奈。 宫梦弼道:“或早或晚,我都要面对他,也不是因为婆婆的缘故才去的。” 施婆婆知道这是托词,摇了摇头道:“我之前不该同你说那些话,让你心生负累了。” “婆婆这是拿我当外人了,尽说些见外的话。”宫梦弼道。 施婆婆看着他,如何看不来他一片孝心。 施婆婆将他当做亲人,将七修老人的传承都给他了,是一片真心的提携和关照。 宫梦弼唯有回报真心。 真心相待,以诚相交,才是宫梦弼的结缘修行,也是打开祈愿树的正确方式。 施婆婆就不再说了,含笑拉着他坐下,开始问他到底去做了什么。 宫梦弼便将自己变幻模样,穿梭过斑寅将军的领地,见到了湘君姐姐,又与康安义结金兰,最后远眺西麻山,走水路回来的事情一一陈述。 施婆婆没有打断他,等他说完了,再回头来聊。 施婆婆道:“看来那孽障虽然盗走了七修的遗宝,破门出山,但并不如他自己做的那样潇洒。” 见宫梦弼愿闻其详的模样,施婆婆道:“你说他极讨厌狐狸,又讨厌猫,还讨厌斑寅将军的这个名号。” “但这三样,都是原来在七修座下的时候才有的事。讨厌狐狸自不必说,他畏我惧我,因此明知我有治他的秘诀,还是不敢对付我。” “讨厌猫,是因为我同七修天下游历的时候,不好带他入城入户,就让他变成猫。七修看不上猛虎威武,反而对猫的小巧娇憨大加赞扬。” “斑寅将军这个名号,也是七修为他取的名字。” “原来因由在此。”宫梦弼算是明白,原来都是心理阴影。 施婆婆道:“我还以为他是忘了往日恩义,如今看来非但没有忘掉,反而记得很牢。” 髑髅神在一边听着,说道:“你说的‘恩义’,只怕不是他以为的恩义。” 施婆婆看了髑髅神一眼,道:“你以为我们对他不好吗?我们虽拘束着他的凶性,但对他可不差。他本来灵智都不曾开,是我与七修令其开窍,教导修行,并不藏私。” “哦,他练不好七修的道法,没有这样的缘分,大概在他的眼中,是以为我们藏私了。”施婆婆摇了摇头。 宫梦弼看了一眼髑髅神,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听起来耳熟?虽然对他好,但他却并不领情,反而生恨。” 髑髅神只当做没听到。 施婆婆道:“他畏惧、记挂,就会更加谨慎,恐怕更难对付了。你远交近攻是良策,能让我们多不少胜算。” 宫梦弼道:“所以还要请婆婆指点,我对他不熟悉,婆婆看着他长大,应当更了解一些。” 这一老一少两只狐狸就着斑寅将军的事情密谋起来,他们的影子落在出云洞的墙上,颇有些阴谋诡计的意味。 髑髅神只是听着,就明白:斑寅将军就是死在这两个狐狸手中,那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斑寅将军或许畏惧且憎恨施婆婆,但对施婆婆这个年老体衰,几近入土的狐狸却缺乏足够的重视。可是宫梦弼要对付斑寅将军,可不仅仅只将其看做小小私仇,而是动用了一切所能动用的力量,算计了一切所能算计的东西。 好似天罗地网,岂容斑寅将军逃脱。 只是髑髅神心中的忧虑却越来越深,对付斑寅将军他们能计划至如此周全,那一边毫无避讳、全程旁听了他们算计的髑髅神又在他们计划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知道的越多,髑髅神就越感到有一股杀机落在自己的脑壳上。 宫梦弼确实没有违背承诺,一直把他放在外面透风,但现在他却恨不得能找一个地方钻进去,不要听到这些不该听的事情。 施婆婆把自己知道的关于斑寅将军的一切都告诉了宫梦弼。宫梦弼虽然不曾见过斑寅将军,却几乎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之一。 入云峰,出云洞,髑髅神的心就像在高山之巅坠落,让他不敢有丝毫动作,以免吸引了两只狐狸的注意力。 但是宫梦弼和施婆婆的交流却停了下来,因为想要完成布局,还缺少最后一张拼图。 斑寅将军的力量分为两块。一块在龙盘山中,一块在人世间里。龙盘山中有领地,有手下,有西麻山的妖人。但是山下人间,却不知道又与谁有牵扯。 这是宫梦弼必须要弄清楚的地方,也是施婆婆建议他打探的方向。 施婆婆道:“我算了算时日,狐子院是不是快要建好了?你聚集吴宁县的狐狸,虽然是做好事,要给予教化,但有没有和本地城隍通过气?需不需要同本地修行门派提前打好招呼?” 宫梦弼道:“婆婆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我正要拜谒城隍。你我都算出来有水患。就不知城隍那边可曾得到什么消息。是否对大乾的官有过警示。” “警示水患这样的事情我们来做,其实事倍而功半,但若是城隍来做,便是事半而功倍。若是不提前通个气,闹起来恐怕以为我们别有用心。” 施婆婆点了点头:“到正是如此,你是天狐院的狐仙,是正经的出身。那城隍就算是不卖你的面子,也不会轻易得罪你。另外一方面,斑寅将军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首先害怕的就得是城隍,也许是个可以借力的地方。” “不过你还得小心一点,所为瞒住神明耳目,必定是要从城隍入手的,且不知他在这其中又有什么牵扯。” 宫梦弼道:“希望他最好不好要有任何牵扯才是。” 施婆婆道:“没有任何牵扯,当然是最好的。但若是本就在局中,我们就得小心了。华光寺和太清观是本地佛道之流,若是你瞧见有什么不对,就把他们一起卷进来,把水搅浑了反而更安全。” “把水搅起来,就知道藏在水下泥沙当中,还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宫梦弼笑了一声,:“婆婆也是要把天都捅开。” 施婆婆道:“你一个年轻人都不怕,我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还怕这个吗?若真要捅破天,那就捅破天吧。” 第八十八章、拜帖 城隍大老爷 华光夫人 其实宫梦弼也好,施婆婆也罢,都隐隐约约有着预感。 尤其是施婆婆,她曾见过前朝覆灭,今朝建立,对这一段往事分外敏感。 老狐命不久矣,但活得通透,反而卜算之术越发厉害。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 宫梦弼靠着常人没有的见识,施婆婆靠着卜算前知,都对城隍不太看好,更深一层,其实是对这天下不太看好。 大乾这光鲜亮丽的外壳之下,不知是生了多少腐肉脓疮。戳一戳,恐怕都能溅得到处都是。 区区七品妖怪,斑寅将军偶尔下山偷偷吃个把人,吃完就跑,那不被发现很正常。 但如今这势态,显然是不会满足于小胃口了。 宫梦弼此前在永康县斗甄无病甄道长的时候就察觉到城隍的失职。 不是死一个两个,明面上是九十多个,实际上远不止这个数。就好像王家拐卖人口,县官毫不知情一样,甄无病养鬼练法,城隍也能毫不知情。 时候王大老爷下狱,王家以财货喂饱了县官,割出去一大块肉,就能保全身家。而城隍那边,宫梦弼甚至不曾听闻处罚。 城隍是阳间阴神,虽然归泰山管,但实际上是封疆大吏,远没有想象中那样上通下达,也不在泰山娘娘的管辖之下。 所以岳府神兵肯卖天狐院的面子,但城隍就没有这样的说法了。 城隍是受阳间供奉的正神,本就主持阴阳两界事务,但比起地府阴司,显然是更靠近阳间,受王朝的影响极大。 阴间本就不太平,对身处在阳间的城隍能有几分辖制的作用还不好说,因此买通城隍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但具体如何,还得宫梦弼自己去查。从施婆婆那里离开之后,宫梦弼带着髑髅神去了狐狸坡。 宫梦弼上次来的时候便提到了下雨的问题,康文便立刻停止修建房室,先号令狐囚修建排水沟。 所幸狐妖都有法力在身,土遁、地行不是难事,不然一时半会还挖不成排水沟。 康文行动力强的好处立刻就体现出来了,才挖好排水沟,就逢大雨。 狐子院选址在地势平缓的地方,若不是及时挖出来排水沟,恐怕此刻就要泡水了。 今日宫梦弼又来,瞧着他们建设如火如荼,便夸了康文一句,道:“已经做得不错了,但还要加快进度。我看这雨期短时间内不会结束,弄不好会有水灾,早点建好,便是个栖身之所。” 康文神色立刻凝重起来,道:“我知道了。” 她心思不宁,又道:“大人,若是有水灾,不能不防备。我想去一趟赵家庄,知会一声我姐姐。” 宫梦弼道:“暂且不急,我今夜要拜访城隍,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康文便按捺住心思,去催促监工加快进度,以防洪水。 一听到可能会有洪水,群狐立刻就喧闹起来。 就是白脚狐狸也想向康文告假:“文姐姐,我想回一趟白鹿村。我那账房邻居在县里干活,他一家老小都在家中种地,我得去通报一声,叫他们早做准备。” 狐囚里的好色之狐也挤出来求道:“康总管,我罪狐之身,不敢求还,但请总管开恩,帮我去警示阿娇,她没了我帮衬,父亲年纪又大,若是遭了大水可怎么办。” 有他带头,立刻就有一批狐妖要请帮忙的。 康文神色一肃,道:“不要喧闹!我已经禀过大人,等大人批复再说。你们还是快点动工建成狐子院,不然连栖身之所都没有,只能关进袋子里闷着。” 众狐只得听命,又这样一件事催着,立刻就比之前动作快了许多。 宫梦弼则令五鬼神去城隍庙投拜帖。 青衣鬼神笑道:“此事我一人就行,何须兄弟五人?” 宫梦弼摇了摇头:“五个一起去,同进同退,免得生出意外。” 他特意点出,青衣鬼神立刻醒悟,知道这事要小心谨慎,不敢轻浮对待。 虽然是五鬼神,不是单纯的阴鬼,但若是形单影只,显不出本事和隆重,倒未必能见到城隍,甚至还有可能被人找个由头收了。 五鬼神以黄衣长夏为首,领了宫梦弼的拜帖去了城隍庙。 五鬼神颇有灵应,五兄弟在一起的时候,彼此气机相连,神相更甚。 到了吴宁县城隍庙前,今日微雨,雨滴落在五鬼神之间,便化作一团水气消散。 水气多了,偶尔会显露出一点人形的轮廓,被人瞧见了,顿时避讳而走。 五鬼神到了城隍庙,见香火鼎盛,门庭高大,照墙、外埕、大门、甬道、仪门、中门、前殿、正殿、后殿及两厢护厝,气象恢弘。 五鬼神瞧了一眼,只觉得分外威风。 城隍庙中的道人只瞧见一股异气进来,立刻向内禀报去了。 呼吸间,就有两个阴差出来,问道:“何方鬼神擅闯城隍庙?” 这两个阴差颇有些盛气凌人,但眼睛落定,瞧见眼前五个鬼神气息纯正,神相威严,顿时便吞了腹中恫吓的话。 五鬼神交换过眼神,黄长夏道:“我等乃天狐院吴宁狐会宫梦弼座下鬼神,奉主人之命,来投拜帖。” 黄长夏将宫梦弼的拜帖递过去,这两个阴差便去了其中一个,留下一个同他们说话。 这阴差道:“原来是天狐院的高足,只是恕我孤陋寡闻,不知狐会是何职位?” 黄长夏道:“道友道会,狐有狐会。我家主人乃是奉天狐院的旨意教化狐众,不令作害的。” 这阴差恍然大悟:“原来是总管狐众的狐仙,我常听说天狐院的狐仙都是有道仙真,法力非凡,不知宫狐会如今是什么修行?” 黄长夏笑眯眯道:“我家主人如今八品修为,比不得城隍大人。” 那阴差便呵呵笑道:“城隍大人乃是正神正祀,并非凡俗。” 黄长夏便不接这话了。 片刻之后,另外一个阴差出来,道:“城隍大人不胜欢喜,定如约扫榻以待。” 五鬼神得了复命,便转身离去了。 两个阴差对视一眼,匆匆赶回殿中。 五鬼神出了城隍庙,黑衣玄冬便冷笑一声:“无礼。” 黄长夏道:“毕竟是城隍,位高权重。” 只是说着话,却也跟着冷笑一声,不胜讥讽。 第八十九章、藏锋 五鬼神自城隍庙处回来,将所见所闻一一说明,宫梦弼就心中有数了。 且不论小鬼如何是否难缠,县城隍贵为七品,确实比宫梦弼这九品仙官要好看太多。 不过宫梦弼其实连自己的品级也没有透露,只说是任天狐院吴宁县狐会,算是天狐院为教化狐众,管辖狐妖所设的职位。 仙官与神官不在一个体系,就打了个信息差,仅仅介绍表现出来的八品实力。 八品实力固然高于九品官阶,但在城隍的眼中,只怕却比不上官阶了。 神道体系如此,位格即是力量,受王朝册封的城隍更是如此。 仙官就没有这个说法,该修行到那个品阶就是哪个品阶,不会受官阶制约。 故而玉仙神女超越一品的天仙可以当三品天狐院的山长,宫梦弼八品的狐仙可以当九品的狐会。 八品修为比不上城隍,但九品仙官,却代表着身后的势力。 要对付一个八品的狐狸,哪怕是天狐院的学生,跟对付天狐院出来的九品仙官,在神明眼中分量是不一样的。 神明重位格,依托着神道,没有官身就是草民,可以打压可以对付。有了官身就进了体系,要考虑后果就多了。 天狐院这个名声不算大,起码大不过城隍神。天狐院的山长只有三品,但都城隍已经是正一品王爵了。 藏了一下官阶,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城隍是什么成色。 宫梦弼毕竟不是做神官的,还是以狐仙的身份来拜会。 拜会之前,便是准备礼单。 备上月露之酒,降真之香,又并云巅之茶、水底珍珠,合为四品,做了一个礼箧。 等入了夜,便执伞而行,身后跟着五鬼神,飘飘摇摇往城隍庙去了。 城门未曾闭合之时,一行进了城,沿街看去,与往日并无不同。 只有巡游的小鬼多注意着,往城隍庙递了消息。 夜色中的城隍庙就全然与白日不同了,纵然灯火光明,但却不是生人住所。 宫梦弼到了城隍庙前,两个守门鬼便执剑拦住:“何人在此?” 宫梦弼微微抬伞,露出一袭火红衣衫之上的脸,道:“在下宫梦弼,白日里递过拜帖,来拜访城隍爷。” 看了一眼宫梦弼的脸,两个守门鬼便微微一窒,不敢造次,道:“请稍后。” 其中一个守门鬼进去,片刻之后,就带着一个面向和蔼的富态阴差出来。 这阴差笑道:“这个两个小鬼不识礼数,怠慢贵客。还不给狐仙赔礼。” 两个小鬼便向宫梦弼赔礼,这阴差道:“我是城隍麾下阴阳司吴判官,狐仙,这边请。” 宫梦弼便顺着吴判官的指引,往城隍庙中去。 穿过麒麟照壁,走过后殿,便到了城隍住所。 与城隍庙相对,却又不太一样,乃是阴阳相夹之所,一座气象恢弘的庙宇。 吴判官将宫梦弼引至其中,到了庭院之内。 这阴阳两界之间,已经不受雨色侵扰。宫梦弼便将纸伞收拢,递给了五鬼神。 吴判官道:“狐仙,城隍大人已在庭中设宴,我还有公事要忙,不便奉陪。” 宫梦弼便朝庭中而去,五鬼神正欲跟随,却被吴判官伸手拦住。 判官笑眯眯道:“五位这边请,我们在偏厅备下酒水,请五位赏脸。” 五鬼神将礼单递给吴判官,吴判官便差遣小鬼接过礼盒。又令两个鬼仆作陪,将五鬼神引入偏厅之中。 宫梦弼斜睨一眼,没有说话,进了庭中,立刻有鬼姬上来接引。 这鬼姬生得貌美,云鬓霓裳,露出纤细又白皙的脖颈,显出婀娜的体态。 鬼姬领着宫梦弼到了庭中,果见一位身形高大的鬼神端坐其中,身着绿袍,面相粗犷。 这鬼神瞧见宫梦弼,顿时笑道:“狐仙前来,蓬荜生辉啊。” 宫梦弼笑了一声,拜道:“天狐院宫梦弼,见过城隍大人。” 城隍仔细打量了一眼宫梦弼,露出几分惊容:“我早就听闻天狐院掌天下狐仙,都是有道仙真,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呐。” 狐仙化形,想要美丽固然不难,但到了宫梦弼这种程度,就不是幻化所能造就,俗称是得了天眷。 宫梦弼笑道:“大人谬赞了,小狐修行低微,不敢称有道仙真。” 城隍请他入座,此前的鬼姬便带着两个鬼女上前斟酒。 宫梦弼瞧着桌上杯盏都是上好的宝玉,盛着果品糕点的盘子都是金银所制。 宫梦弼端起酒盏,敬道:“敬大人一杯,我在本县修行多年,常听闻大人灵验非凡,泽被四方,心中敬仰啊。” 城隍笑眯眯地喝了酒,道:“原来狐仙还是本县人?” 宫梦弼道:“是啊,我一直在本县修行,后来考上了天狐院的生员,蒙师长教诲,受命狐会,着我总管狐众,教化群狐,不令作害。” 城隍道:“那也是功德一桩。狐魅之流,多往来市井之中,若是守规矩就算了,若是不守规矩,难免为害。” 宫梦弼道:“正是如此。城隍大人管辖一县,守卫一方,公务繁忙,岂敢因狐害而惊扰大人?” “大人是本地父母,上管阳,下管阴,狐狸修行,也在阴阳之间,所以我虽受天狐院的任命,却不敢不来拜见大人。” 城隍听得展颜:“教化群狐是好事,我当然是支持的,不过你既然管辖群狐,那也别怪我丑化说在前头,若是闹出狐害,我可是要找你问责的。” 宫梦弼道:“必然不敢令大人烦神。” 城隍笑眯眯道:“好,你准备如何教化群狐?” 宫梦弼道:“谈教化,先知礼。我准备建狐子院,请先生为群狐讲学。” 城隍若有所思,道:“狐会做此事,聚集群狐,何其风光啊。” 宫梦弼脸色不变,道:“不过是野狐之流,化外之民,哪里说得风光二字。” “这话就不对了。”城隍道:“狐魅混迹市井,也是我治下之民,无分内外。” 宫梦弼道:“大人说得是。” 城隍道:“教化狐众是好事,但也不能只是教化。狐会,我麾下纠察司还缺一个主判,不知你可有兴趣领着狐仙为我主事纠察司啊?” 宫梦弼愣了一下,道:“我不过一个野狐,如何当得起这样的重任?” 城隍笑着看向他:“你是天狐院高足,除了你,还有谁当此重任?” 第九十章、哀曲 城隍爷盛情相邀,笑脸相迎,但宫梦弼却瞧得出他心里的忌惮。 吴宁县的狐魅不少,虽然大多数都弱得可怜,但拧在一起,就成了一股非凡的力量。 城隍要找他为判官,主持纠察司,是要把这些狐魅收为己用。 无狐魅,不成村。 狐魅在市井之中,接触到的信息很丰富,换而言之,就是一张天然情报网,与纠察司岂不对得上? 以往是无人能把这些狐魅聚集起来,不是同宗同姓,只要不犯法,凭什么管到他们头上? 如今有宫梦弼,若能招安,那就自带粮草兵马。 好听称作纠察,不好听叫做苦力,再绝一点,就是背锅后备队。 宫梦弼十分感动,只能婉言谢绝:“大人器重,我心中感激,但泰山娘娘与我恩重如山,怎敢不报?我身在天狐院听差,逢朔日就要归去,恐难当大任。” “若蒙大人不弃,我可推举几个良才来大人麾下听候调遣。” 城隍的笑容便淡了几分,道:“既然在天狐院当值,那我怎敢夺人所爱。” 便也不提纠察司缺人的事情,更不把宫梦弼所为推举良才放在耳中。 见他神色略有些冷淡,宫梦弼便道:“虽不能在城隍大人麾下当差,但大人若有所需,只管吩咐便是。小狐长居于此,日后麻烦大人的地方还多。” 城隍这才放宽了脸色,道:“是人是狐,都是本官治下之民,你兴教化,本官也乐见其成。不必拘礼,来,喝酒。” 宫梦弼陪着饮了一杯,笑道:“说起来,正有一件事想请教大人。” 城隍疑惑道:“什么事情?” 宫梦弼道:“我见今年雨水偏多,恐有水患发生,请问大人可知今年雨水如何?” 城隍微微一愣,而后立刻恢复原状,道:“狐会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这黄梅雨天,年年如此,并不曾有水患,今年与往年并无不同,怎么会有水患呢?” 宫梦弼神色不变,道:“只是连月不晴,心中惴惴不安。我等小狐,本事低微,见这天象不佳,多有雷霆,故而有此忧虑。” 城隍便宽慰道:“狐仙在本县也不止一年了,年年梅雨如此,许是如今修行高深,能感天象,受天雷惊扰,倒不必忧心。” 宫梦弼道:“那我就放心了,若是有水患,我便要提前通知群狐,令其退避,免遭祸患。” 城隍露出笑来:“不必忧心,若是真有水患,本官也该提前得到消息,必回警示阳世,以免伤亡。不过目前尚没有消息,不必惊扰百姓,以免闹出乱子,反而不好收拾。” 宫梦弼陪着笑,却在心底发凉了。 这面相粗犷的城隍爷看着是武将模样,实则是文官心肠,肚子里不知卖着什么坏水。 一则是施婆婆卜算前知,二则是他自己观天望气所得,并非凭空臆测。 虽不说有十成把握,但基本能猜中八九成。 连日阴云,不见天日,吴宁县正处于其中,怎么可能逃得了水患之灾? 看这城隍的表现,十有八九是早得了消息,却不知为何装聋作哑。 非但如此,他一句话来,甚至还顶住宫梦弼,要他也无法轻易开口了。 宫梦弼坐定了身子,思考起来对策。 城隍见他不再提,便满意收手,道:“有酒无歌如何畅快?良姬,还不将歌舞伺候?” 良姬正是一旁斟酒的鬼姬,听到城隍吩咐,便款款向前,微微施礼,道:“小女良姬,献丑了。” 良姬云鬓堆叠,生得一副好相貌,不但美,且美中带愁。 她展袖如蝴蝶,身姿如拂柳,体态婀娜娇艳,面上带笑,眼中带愁,张口唱道: “马穿山径菊初黄,信马悠悠野兴长。 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 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 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 唱到此处,城隍便拂袖道:“不好不好,贵客临门,怎唱这样的哀曲。” 良姬拜服下来,一言不发。 城隍便道:“还不退下。” 良姬便退到一旁,眼睛垂下,看着绣鞋前的地上,修长的脖颈微微前倾,是柔美的弧度。 城隍道:“鬼妾不识大体,扫了客人雅兴。” 宫梦弼摇了摇头:“哪里,此是人间绝色,美人如斯,怎能怪罪?” 城隍听他这样说,顿时好似找到同好,笑道:“宫狐会这般容貌,如此风雅,怜爱美人,只怕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抵挡你的风流了。只是你这样貌,只怕难找得到般配的女子了。不过我听闻狐仙化人,都是人间绝色,” 宫梦弼连连摆手:“小狐问道,本就情孽深重,岂敢滥情,反伤修行。” 城隍神道:“原来如此,不过你这相貌,只怕也难找得到般配的女子了。我听闻狐仙化人,都是人间绝色,若是狐仙都如你这般,本官倒是恨不能得一狐美人而侍之。” 宫梦弼笑了笑:“狐仙修行有紫仙法者,称之紫姑、紫仙、紫紫,乃世间之绝色,集千娇百媚于一身,那才是真正的美人,连仙神都要动心。” 城隍神往道:“倒是不曾见过,可惜,可惜。” 宫梦弼转了转眼珠,道:“紫紫其类,能修媚珠。只得一丸,便可令无盐化作天仙,若是您的鬼妾得了,只怕要夺尽天地芳华,化作绝代佳人了。” 城隍眼睛大亮:“愿倾尽珍宝,得一媚珠。”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可惜,媚珠难成,更是狐仙修行所化。我修行浅薄,倒是无缘得见此物了。” 城隍大失所望:“可惜,可惜。” 宫梦弼话锋一转,道:“不过我虽没有媚珠,却有一味冷香丸,能采四时之精粹,得瑶华之精微,比不上媚珠的修行,却可令美人添香,容颜不朽。” 城隍顿时笑道:“鬼妾可吃得?” 宫梦弼道:“鬼妾服食,能去阴死之气,如同花中精灵一般,遍体生香。” 城隍又喜上眉梢:“说吧,这冷香丸作价几何?” 宫梦弼笑道:“何须珍宝钱财?城隍大人提携我,我无以为报,区区冷香丸,便赠与大人了。” 城隍便道:“好,好。” 他伸手来要冷香丸,却看宫梦弼一愣,把他手推了回去,道:“冷香丸之丸,如同媚珠之珠,不是我所炼丹丸,是要鬼妾修持的法术。” 城隍恍然:“也对,只有法术,才能作用鬼神。” 第九十一章、良姬 只有法术才能作用于鬼神,倒不是真的如此。 只不过丹术不到位,炼不出来能改变鬼神的药而已。 实际上宫梦弼所合之香也能作用鬼神,用来致幻最好不过。 但冷香丸嘛,宫梦弼也没见过啊。 但还是要肃容以待:“我这冷香丸之法虽然浅薄,难以修持法力,但却精妙,乃是我从天狐院学来,不能轻易传授。” “若是城隍有意,我可破例传授鬼姬,但需发誓不得外传,不可泄露,否则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令天狐院的法术外流。” 他越是说得这样郑重,就越让城隍信服。 城隍连连点头,道:“这是应该的,良姬,还不来拜谢宫狐会。” 良姬不得不上前,躬身拜谢,但看向宫梦弼的眼神却带着幽怨。 宫梦弼反而心中一定。 城隍色心难定,宫梦弼看他神思不属,知道这饮宴算是结束了。 他便主动提出:“多谢城隍款待,小狐还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不如请鬼姬移步,待我传下法术,便要先行离去了。” 城隍连忙挽留:“是我招待不周,请再饮一杯吧。” 便又饮了一杯,城隍便请宫梦弼和鬼姬进了静室,传授冷香丸之法。 到了静室,宫梦弼和鬼姬相对而坐,静室中烛光照影,令二人影像都落在门窗之上。 烛光照在屏风上,屏风上的山水图好似浸润了光辉,仿佛流动了起来。 宫梦弼好似在欣赏那山水图一般,又转过目光,道:“良姬姑娘,失礼了。” 良姬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的样貌,一时间也有些失神赞叹。 世间男子,若生得秀美,便难免脂粉气。生得英武,便难免让人难以生出亲近心。 但宫梦弼却不然,他生得昳丽,是狐相,但却没有脂粉气,反而是一种离于世外,让人难以亲近的感觉。 遮掩看起来冷漠的人一旦好言好语,便让人受宠若惊。 此刻良姬见他言语温柔,便有些受宠若惊了。 她微微垂眸,轻轻颔首,道:“请狐仙传法。” 她闭上眼睛,固然看不见抵触,但身姿挺拔紧绷,就显出倔强来。 宫梦弼笑了一声:“我这冷香丸之法得自天狐院,故还请良姬姑娘立下誓言,不得外传此法,亦不能透露关窍,否则泰山娘娘灵应在前,比有恶报加身。” 良姬便立刻发下誓言。 宫梦弼道:“我小人之心,需施展净土法,屏退窥视,若有不当之处,还请海涵。” 良姬道:“城隍大人心胸广阔,不会责怪。” 宫梦弼就念起了泰山娘娘的宝号,引动她的灵应,布下一层无形的障碍,让其他人无法听到两人之间的声音。 等到净土法咒念完,宫梦弼神色不变,没有立刻传授“冷香丸法”,而是先告罪:“此前听良姬姑娘歌中有幽情,显露心中思归之情,郁郁之志。我通鬼性,知道姑娘心中有无奈和委屈不能纾解,因此才以冷香丸为由头,找个与姑娘说话的时机。” 良姬强自镇定道:“狐仙怎么这样说话,城隍大人待我恩重如山,宠爱有加,我哪里有心中不快?” 宫梦弼笑道:“姑娘不必害怕,净土之中,不会外传。我知道你是怕那山水屏当中的眼睛,但他除非钻出来打破我的净土,否则是窥探不到我们在聊什么的。” 良姬深深看了一眼宫梦弼,道:“你可知我现在只要推门出去,大喊一声,你就无法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宫梦弼道:“我当然相信,但我更加自信。我自信不会错解了姑娘心意,也自信有办法救姑娘脱离苦海。” 良姬呼吸急促起来,胸口起伏着,明明是死人的心,却好像又跳动起来。 宫梦弼道:“我只有赤忱一颗真心,否则也不会冒险来试。” 良姬沉下心头,问道:“你想要什么?” 宫梦弼问道:“你跟在城隍身边,一定对他非常了解。我想从你身上知道他的事情,他的弱点,他的图谋,又或是,他的罪证。” 良姬苦笑一声:“你太高看我了。我不过一个鬼妾,虽有几分姿色,受他宠爱欢心,但哪里能得来他的弱点甚至罪证呢?” 宫梦弼道:“那也无妨,良姬姑娘知晓些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不会令你为难。” 良姬沉默片刻,叹了一口:“也罢。你听我说一个故事吧。” 良姬如今是城隍的鬼妾,最得他宠爱,时时都要放在身边。但在此之前,她是刘家的女儿,刘胜的妹妹。 刘胜是吴宁县的县尉,擅长骑射,武艺高强,对妹妹极为宠爱。 一日庙会,良姬同刘胜在城隍庙祈福,恍惚间便听城隍庙中有人发笑:“世上竟有如此美人,若不娶来,岂非辜负良缘?” 良姬当时就吓到了,本想同刘胜说明,怎料开不了口。 从那日开始,她便能瞧见鬼魅阴邪,不过半个月,就一病不起,死在床上。 刘胜只以为她是偶感风寒,肺热而亡,谁知道她是城隍报死,强夺为妾。 她有心求救,但被小鬼锁喉,阴气闭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不明不白的死掉。 刘胜只以为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妹妹,从此一蹶不振。而良姬,则是受尽“宠爱”。 尽管这些宠爱不是她所希望的,但她却没有权利拒绝,只能妥协。 一边是力弱,一边是城隍以家人为威胁,所以被锁在这阴阳交界的地方,良姬纵然思念,却有苦难言。 唱这样的哀曲,又何尝不是她下意识想要求救呢? 听过了良姬的故事,宫梦弼对城隍还有什么不了解吗? 他索性也和盘托出:“我现在传你冷香丸之法,你记得此前所立誓言,下面我说得,都是冷香丸秘法,若他问你,你只管这样说,有泰山娘娘灵应在,誓言如约,他无法察觉。” 宫梦弼道:“你久在城隍庙,不知外面天地。如今黑龙盘桓不去,天地之息郁结东南,或早或晚都要宣泄下来,早就水患大灾。有人明知此事,却要隐瞒消息,坐视灾劫,致使生灵涂炭,我有心出手,但还需你的力量相助。” “你之父母兄长,我都可护持,也愿意助你脱困,远离苦海,不知你可愿意帮我。” 良姬正色道:“我不求脱困,只要你能救下我的父母兄长,我愿意豁出性命。” ------题外话------ 还欠一张,还是要后延,对不起!qaq 第九十二章、冷香丸 良姬目光坚定,其实是有些害怕的,但却依旧挺拔如同青松,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英气在。 这些年被困锁在城隍庙当中,一切都只有这小小一方天地,此刻更有着鱼死网破,拼命也要挣开牢笼的决心在。 宫梦弼温言道:“无需豁出性命,我想请你为我打探消息,作为交换,我会救护你的亲人,救你离开这里。” 良姬道:“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可以为你打探,但我如何联系你呢?” 宫梦弼道:“这就是要看冷香丸的妙用了。” “冷香丸者,需采四清之水气,谓之雨水节令的雨、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小雪节令的雪,需采四花之菁英,谓之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之花蕊,采纳四时水气,四花菁英,合为一气,敛为一团,谓之冷香丸。” 良姬称赞道:“竟这样雅致?” 宫梦弼道:“果真雅致?” 良姬道:“取四时之芳蕊,合四清之露华,何其高洁,何其出尘,如何不雅?” 宫梦弼道:“你觉得雅致,便得其中一二了。非秉性高洁,无法体悟其中的离尘与清净,也就无法练成此法。” “但练成此法,便有冷香绕体,离尘清净,是修行之根基。除此之外,奇香通神,你可以借此与我通神。” 宫梦弼道:“今年雨水时令正逢春雨,我特意存了一些春雨,等回去之后送来,你便可练成第一道雨水之气,得其清。入夏一月有余,城隍如有意,不日便可寻来白荷花,你便可取其花蕊,生出一道春雨白荷香。” “凭借此香,便可于无人处念我姓名,与我通神。” “需品性高洁之人才能练成,狐仙便确定我能练成吗?”良姬面带自嘲之色。 宫梦弼道:“若是你练不成,世上还有其他人能练成吗?” 良姬不由得动容,把感动记在心里,道:“请狐仙传我取气合香之法。” 宫梦弼这冷香丸之法,是宫梦弼用来试验转换尾腺香气的法术,但受限于时令,一直没有练成。如今传授给良姬,倒是恰逢其会了。 宫梦弼倒不怕她练不成,鬼魅服气易感,对于香气反而比肉体凡胎更加敏锐。 宫梦弼传授了她采气存身,化合芳蕊的办法,良姬也牢记在心。 良姬看了一眼门外,道:“狐仙有什么要问就问吧,我们耽误良久,恐他生出疑心。” 宫梦弼笑了一声:“黄粱一梦,已逾千年,不必急于一时。” 良姬有些不解。 但宫梦弼没有解释,而是依言问她城隍的事情:“你对城隍了解多少?” 良姬道:“城隍乃是前朝名将,忠勇有加,死后追封城隍神。前朝覆灭,本朝也不曾去其位,依旧循旧例封为城隍。但依我所见,并不如传言所说有何忠勇之意,只是个为了私欲可以擅自夺魂的恶神罢了。” “城隍与州郡之中来往密切,近日更是如此,频繁有阴差来往走动,不知与水患是否有关联。” “城隍麾下有三司,分为阴阳司、速报司、纠察司,各设有文武判官,都是其中阴阳司最贵,文武判官都是八品。速报司、纠察司其次,都是九品。” 宫梦弼道:“此前城隍请我入主纠察司,是纠察司中没有主官?” 良姬摇了摇头:“纠察司文武判官都有,他请你来,要么是要换下一个判官,要么便是另设一个判官,依我所见,大约是让你做个胡判官,去做些得罪人的脏活累活。” 宫梦弼点了点头。 良姬便继续说下去:“阴阳司总司政务,速报司炼就阴兵,纠察司豢养小鬼、巡视县中。” “每逢初一,则令诸村社之神述职,总司吴宁县一应阴神诸事。其中有不少是他心腹所化,也有一些是乡社祖灵,不太听他说话,一时间我也不能备述,若是狐仙需要,等初一过后,我可一一对照,再报与您知晓。” 宫梦弼算了算时日,离六月初一也没有几天了,便道:“有劳。” 良姬正欲再问,忽然便听到敲门声。 宫梦弼皱了皱眉头,叹了一口气,道:“竟这样着急。” 他伸手在桌案上轻轻一敲,烛火之中,光芒大盛,如同虚空好似生出火焰,如同狐狸一般伸着懒腰消失了。 良姬忽地睁开眼睛,轻轻喘了一口气,仔细看着周围,有一种怪异的落差感。 宫梦弼对她眨了眨眼睛,笑了一声,并指一绕,便将净土之法散去。 那敲门声又响起。 良姬便道:“进来吧。” 城隍推开静室的门,见两人端坐与桌案之前,没有任何异样,便笑了一声,道:“本官忧心鬼妾愚钝,难以修行,故来询问,不知可惊扰到狐会?” 宫梦弼笑道:“哪里,鬼姬冰雪聪明,冷香丸之法不过小术,哪有什么难修呢?” 城隍便欲关门后退,道:“那请狐会继续。” 宫梦弼道:“不必,虽有其中关窍,但说破不值一提,鬼姬已经铭记于心了。” “哦?”城隍笑道:“良姬竟如此聪慧,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竟然就学会了?” 良姬这才感觉出来哪里出了问题——她与宫梦弼独处的时间何止盏茶。 所谓黄粱一梦,原来是这个意思。 良姬看了一眼城隍,垂眸道:“得遇名师,自然修学得快些。” 她惯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城隍,城隍也不在意。 美人在怀,愿意不愿意,都不能更改这个事实。 宫梦弼要辞行。 城隍挽留道:“何事如此着急?” 宫梦弼笑道:“冷香丸之法,雨水节令的雨、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小雪节令的雪,辅以春之白牡丹,夏之白荷花,秋之白芙蓉,冬之白梅花,还要是同年才行,若是不成,只能来年重新来过,并不简单。” “我藏有今春雨水节令的雨,回去之后,正好送来给鬼姬修行。” 宫梦弼在城隍耳边低语:“我见鬼姬似乎心有郁结,今年的牡丹花期已去,恐难以练成,但世间造化无所不有,若是城隍大人能为她寻来白牡丹以表情意,鬼姬就是铁石心肠,也要被您一腔热情融化了去。” 城隍看了看眉头微蹙的美人,狠狠地心动了。 冷美人固然多姿,但哪里有热情如火的美人来得香,来得艳,来得润。 城隍拍了拍宫梦弼的肩膀,低声道:“狐仙,还是你懂啊。” ------题外话------ 取材宝姐姐。这几天双倍月票耶,有没有宝宝给我投一点鸭? 第九十三章、假托他名 从城隍庙中出来,雨又大了起来。 宫梦弼抬头看天,就见到那条通天彻地的黑龙又回来了。 气郁成结,不论南北巡游,都无法舒展,便越聚越多,越结越深,迟早要爆发开来,化作滔天洪水。 这条黑龙自南海而来,本该一路北上,但就宫梦弼所见,已经数度受阻,又回到东南。 别人瞧不瞧得见宫梦弼不知道,但他的望气术和通天法相互加持,却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五鬼神戴着宽大的斗笠,穿着一身蓑衣。宫梦弼举着雨伞,一行人笼罩在雨幕当中。 大雨落在斗笠上、蓑衣上、纸伞上,溅起四散的的水滴,化作空濛薄雾。 好在也是夜深人静,雨夜深处,没有人能看着这一行看不见地人形雨雾穿过街巷,自城门而出。 只有守城的兵丁揉了揉眼睛,心中咯噔一声,再看时,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他连忙冲着雨雾消失的方向拜了拜,看着旁边袍泽疑惑的眼神,讪讪地笑了笑。 宫梦弼出了吴宁县城,就去了狐狸坡。 众狐躲在已经建好的一间房中,看着外头磅礴的雨势,也有些心惊胆战。 不仅是雨势沉重,偶尔云层中响起的雷霆更是会让人魂魄动摇。 瞧见浓郁的红色如同火焰一样在黑色的雨幕中亮起,狐囚曾恐惧他,但在这样的天象里,却又觉得安心不少。 康文迎了上来,结过宫梦弼手中的纸伞,放在墙角,水痕蛇一样蜿蜒着汇入石阶下的雨色中。 “大人,可有什么消息?”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我已经同城隍说过此事,但他不以为意,只说不曾得了水患的消息,令我等不得妖言惑众,以免骚乱。” 狐众哗然。 白脚狐狸连忙问道:“那不知城隍大人所言是否可信?是不是真的没有水患?” 宫梦弼看了看天上:“我与他意见相左,他说没有水患,但我怎么瞧,都是沉灶产蛙的恶局。” 城隍固然有威信,但宫梦弼在狐众眼中,也是泰山娘娘的使者。 更何况狐疑鼬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一时间房中就喧闹起来,好色之狐扑倒近前,叩拜道:“请令我警示阿娇,我愿加罪于身,只求大人开恩。” 这些狐众虽都有劣迹,但也有不少与人有缘,又或是有其他朋友在外,都要请求宫梦弼批准警示。 康文还定得住气,道:“莫要喧闹!请大人定夺。” 宫梦弼便道:“既然城隍有言,不可妖言惑众,那我也不便召集群狐,奔走示警。” 那好色之狐道:“若是城隍问起,大人只管说是小狐作祟,将小狐拿去顶罪便是,必不敢让大人为难。” 宫梦弼看了他一眼:“如今倒看出来你的情义了,怎么当初就不顾阿娇心意,强掳回家,又占人家宅,驱走主人,让他乞讨为生?” 好色之狐羞愧难当,重重磕头,一言不发。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你这罪狐尚且有此情义,我还能让你们顶罪不成?既然城隍不许妖言惑众,那就悄悄去吧。” “明日我准你们一日休沐,你们有亲朋好友的,便去通传,我只作不知。没有亲朋好友的,也休息一日。” “不过你们示警之时,也要讲究方法,为了避免牵连,最好假托神仙、祖灵、异人、道人之名,务必说清前因后果,若是他们也要外传,要让他们也要小心谨慎,不要被小鬼听去了,被城隍问罪。” 宫梦弼笑眯眯道:“我们不能妖言惑众,但若是他们自己发现的,就跟我们狐狸无关了。” 看着这红衣狐仙的温和的笑容,狐众心里默默发冷。 只盼望城隍大人没有撒谎,不然真的来了水患,只怕逼得民怨沸腾,冲了他的城隍庙。 到了天明,雨色又渐渐小了。 宫梦弼依言令狐众休沐,不必劳作。 当场就有十多只狐狸向康文请辞下山,并备述所用计谋,待康文顺过一遍,就批准下山了。 在狐狸关了许久,那些没有亲朋好友需要警示的狐狸也想下山,只好请那些需要下山的狐狸帮忙,以帮助他们示警为由,下山透透风。 其中就有四个曾经合作建院子迷惑男女,盗取精气的狐狸,这四个跟着好色之狐,道:“兄弟,带我们一起。” 好色之狐奇道:“你们几个滥情鬼,不是瞧不上我一心扑在阿娇身上,怎么要来帮我?” 这四个罪狐道:“我们只是盗取精元,不知情爱,你老哥虽手段不对,但我们看狐会大人似乎很欣赏你,所以要跟着你瞧瞧,你怎么就能让他高看一眼。” 好色之狐苦笑道:“大人当中宣判我的罪处,如何算得上欣赏?” “不是夸你有情意吗?我们来瞧瞧你的深情。” 好色之狐道:“此情义非彼情意,算了,你们要来就来吧,刚好可以帮我搭把手,以免我幻术失利。” 四个罪狐高呼一声:“走也!”架起这好色之狐就化作阴风往山下而去。 宫梦弼在狐狸坡待着,也没几个狐囚愿意与他同处,尤其是没事可干的时候,所以不过片刻,就都走得一干二净。 康文做好笔录,将笔录交给宫梦弼,道:“大人,都记在此处。不过这些狐囚里面,有几个罪孽颇深,就怕他们下山之后胡闹。” 宫梦弼道:“不必忧心,若敢胡闹,自有他们苦头吃。” 康文便道:“那我也去赵家庄了。”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将金简带上,以防万一。” 康文应了声是,她看了一眼狐心小齐,问道:“赵郎君,要不要与我同去?” 狐心小齐摇了摇头:“我有话同狐仙说,你去吧。” 康文幽怨地看了一眼狐心小齐,转身就走了。 宫梦弼看了一眼狐心小齐,又看了一眼康文,摇了摇头:“造孽。” 狐心小齐也叹气:“美人恩重,但我一个魂魄不全的人,勉强度日也就罢了,岂敢有非分之想?” 宫梦弼如何不明白这其中的难处,狐心小齐的性灵是他给补全的,就好像是失了桅杆的船只,本来只能漫无目的飘荡,补全之后便可以启航。 但难也难在此处,一旦宫梦弼收回那性灵,小齐就还是那个生活都无法自理的呆瓜。 更难的是若是补回原本的性灵,那这船还是不是原本的那艘呢? 狐心小齐不能处理这个问题,所以干脆闭眼塞耳,当个缩头乌龟。 第九十四章、小齐学仙 宫梦弼见不得狐心小齐那颓废的样子,道:“你如今畏首畏尾的模样,倒还不如之前呆瓜模样可爱。” 狐心小齐耷拉着一张脸:“其实你不知道我有多快活。每天晒晒太阳,看看狐狸,不愁吃穿,逍遥度日,并不颓废。” 宫梦弼震惊了一下:“你这个年纪,你怎么闲得住啊?” 狐心小齐道:“我原本就是这样度日的,你差遣我出去巡查,我风里雨里跑了一个月,就发现还是家里舒服。” 宫梦弼幽幽道:“你跟我学修仙吧。你这样子考功名是不要想了,没读过几日书,考上了也是害人。” 狐心小齐道:“我魂魄不全,如何修仙?” 宫梦弼道:“炼假成真,六品之前,都还不用考虑魂魄问题。再说,你被取走的一魂一魄都成妖做怪了,等他来找你,若是你打不过他,说不定会被他吃了,补全神形。” 狐心小齐猛地一拍大腿:“我之前正是想同你说这事,差点忘了。” “自你上次借助我的身体窥探另外一魂一魄,我偶尔能在梦中与他相见。不能说话,如同局外人一般。近几日做梦越发频繁,我已经看那家伙似乎得了什么旨意,正准备下山呢。” 宫梦弼心中一惊,看向狐心小齐。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眉间的忧虑还是让宫梦弼知道,他心里显然并不如表现出来这样轻浮和平静。 宫梦弼伸手想借助他的身体再探一探,但想了想,还是住手了:“未尝不是因为上次突然窥探,导致惊动了蛇母,才有你一魂一魄下山这种事。” “现在不急,等他下山了,蛇母不在身边,我再来帮你一探究竟。” 狐心小齐道:“我不知道他为何下山,也许正是要来寻我。他已经化为蛇妖,在蛇母身边修行,若是招来,我怎么对付他呢?” “也许被他吃了,变成一个完整的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宫梦弼道:“若是以他为主,大概你什么也不会剩下。你的母亲、乳娘,都会忘记。” 狐心小齐吸了一口气:“那还是算了。你不是要教我修仙吗,何不从今日开始?” 宫梦弼点了点头:“但有一点你要记得,你如今的魂魄有一部分是我补全的,你修炼出来的法力难免沾染狐的性质,或许不多,但一定会有影响。” 狐心小齐道:“我还没有活够。浑浑噩噩这些年,我不想就这样消散。” 宫梦弼点了点头,找出来纳气法传给他。 这是他从黄博士那里学来的粗浅功法,没有优点,同样没有缺陷。若不是传授了通天法,黄博士应该会给他求一门新法,但因为已经传下通天法的缘故,反而不好再传。 过分的宠爱往往弊大于利,小小狐狸,还是要慢慢成长。 反正有通天法在身,粗浅的纳气法同样能变成优秀的道法,以宫梦弼的本事,足以将其改良了。 只不过宫梦弼有了更契合的拜月法,就不必多花这个心思,改一改用来给狐心小齐是勉强够用了。 宫梦弼宽他的心:“虽然入道晚,但人身修行比蛇身修行要快。且你本就是占据了大多数的魂魄,只要守得住根基,他才是弱势的一方。” 狐心小齐略略定神,自强自勉。 宫梦弼在狐狸坡传授狐心小齐修仙之法,另一边,康文已经去了赵家庄。 她自于康文决裂,就分居两地。举人坟中也没有友人,她也不愿同愚夫愚妇说话,就闭门读书。 如今来寻康玉奴还是第一次,故而露面的时候,康玉奴又惊又喜。 “玉娘,多做些饭,我妹妹来了。”康文笑了起来。 赵玉娘只听到一阵风落在门前,就看到有一个美丽的女子凭空出现,吓了她一跳。 听康文这样说,才松了一口气,道:“原来也是狐仙,快快请进。” 康玉奴拉着康文进来,两人坐定,康文便说明来意:“狐会大人窥得天机,吴宁县将有水患,只怕赵家庄也待不得了,姐姐不如同我一起去狐狸坡吧。” 这话一说,就听厨房里啪地一声打碎了一个碗。 康玉奴嗔怪的看着康文,道:“你何必吓她,若是有水患,我更要保护她。” 康文看着康玉奴,一时有些气闷:”你怎么保护她,水一时来了,你们两个都要被冲走。“ 康玉奴道:“那我们搬到高处,等水退去再回来。” 康文看了厨房一眼,高声道:“我知道你是舍不得她,但你也不能跟着她一辈子。你也要修行,她也要过日子,与狐狸同住,越久离人越远,你以为是什么好事?” 康玉奴拉了她一把:“你成心的是不是?” 康文见她生怒,不由得败下阵来,道:“你放心吧,我已经在县城为她铺好路子了。沈家布庄招人养蚕缫丝,若是手艺精巧,就可织布,若是心灵手巧,还会教刺绣。只不过年限长些,要在他家多做几年工,起码吃住不愁。” 康玉奴心中惊喜,但看向厨房,却道:“我得问问她。” 赵玉娘掀开了短布帘,道:“不用问,我愿意去的。” 她眼中带着泪花,道:“能自食其力,我有什么不愿意呢?只是舍不得狐仙,怕以后没有再见之日了。” 她跑过来抱住康玉奴,眼泪落在康玉奴的胸脯上,濡湿了一片。 康玉奴轻轻摸着她的头,眼里也渗出泪了:“你舍不得我,我还舍不得你呢。你可想清楚了?你走了之后,可就见不到那黑炭头了。” 赵玉娘声音闷闷的:“没有我他专心做事,只会比现在过得好。” 一个吃绝户活不下去的女人,一个初出茅庐的狐妖,两个相依为命,虽然从事贱业,但却彼此扶持,没有深陷泥沼之中。 康文看着赵玉娘那可怜的样子,心里一时的症结也消了下去,道:“舍不得男人就也带去城里好了,除了布庄,沈家也招码头、护卫,你们就说是我介绍来的,一定进得去。” 康玉奴见她那个样子,不由得破涕为笑:“妹妹如今与往日果真大不相同了。” 康文抬起头,哼了一声。 “水患一事,你们不要外传,狐会虽得了天机,但城隍却好像自有打算,不许大人泄露内情。” “等天黑一点,我还要请姐姐帮忙。” 第九十五章、水灾、水灾 阴雨天,天色将黑未黑。 赵家庄中忽然起了一阵雾气,雾气自河边而来,往村中而去。 阴雨天,闭门早,这雾气沿路而过,就在每家每户的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水灾,水灾。” 听到敲门的声的农户有的连忙吹灭灯火,噤声不语,有的站在门边,侧耳倾听。 多数是不敢开门的,但也不乏胆子大的。 比如喜欢上了赵玉娘的那个黑炭头,年纪轻轻,胆气壮,人憨实。 听到敲门,有人说:“水灾,水灾。” 就一把打开门,只见一团水雾在黑暗里滚动着,朝更远处走去。 黑炭头连忙问道:“什么水灾?” 那水雾里的影子停顿了一下,发出苍老又慈爱的声音:“我是河边卯翁,水患将至,特来警醒。” 黑炭头还要再问,那影子已经越行越远:“某违反城隍封口律令,将死矣,汝速去,速去。” 那雾气迅速离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炭头心头不安,冒着雨直冲村尾,朝赵玉娘家赶去。 砰砰砰地拍门声响起,赵玉娘拉开门,便瞧见浑身淋湿的年轻人喘着粗气在她门口站着。 “你怎么来了?”赵玉娘连忙拉他进来,“这种天气,这样大的雨,你伞也不打,昏了头啦?” 她扯了长巾和手帕,给他揩了揩脸上的水,用长巾包住他的头发,把他往房里推:“快把衣服脱了,受了凉谁给你找医生。” 黑炭头脸色黑里透红,讷讷无言,任她摆布。 他把湿了的衣服脱下来钻进被子里,赵玉娘去厨房烧火,给他烤衣服。 火生起来,赵玉娘才又回到房里,双手抱胸,问道:“往日都不见你这么笨,今日是怎么了?” 黑炭头道:“方才有人敲我的门。” 赵玉娘紧张起来:“是盗贼吗?” 黑炭头摇了摇头:“我家里连根蜡烛也没有,有什么能偷的。我拉开门看了,是……是鬼神。” “他说自己是河边卯翁,水患将至,让我赶快逃命。我担心你,就来了。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要不然你跟我一起逃命去吧。” 赵玉娘心里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停顿了一下,道:“我正也有事找你。” “我有个姐妹给带信来了,说城里沈家布庄在招女工,管吃住,只是钱少些。” 她咬了咬牙:“我打算去。” 黑炭头看着的她热络表情渐渐萎靡下来,他低着头道:“是好事,你去吧。” 他抬起头,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我送你去吧,你一个人路上不安全。” 赵玉娘嘴角微微上扬:“我还听说,也招男工……” 黑炭头往下耷拉的嘴角又咧开了,眼里的泪还没有下去,又被喜悦占满了:“那我也去。” 另一边,康文和康玉奴已经乘着雾气又回去了河边。 河边一株老柳树枝条随风舞动,摇摇欲坠。 康文摸了摸老树,道:“恕罪恕罪。” 康玉奴扒开树根周围的茅草,道:“从这动手吧,已经快被蛀空了,别被人瞧出破绽。” 两只狐狸联手把树推倒,又纵火焚烧树干,把蛀空的痕迹烧掉。 然后看着彼此被烟熏黑的手和脸,面面相觑,笑出了声。 康文道:“我还要去一趟白溪村,借住举人坟多年,也无从报答,起码给他后人示警,你送玉娘去县里之后,就直接去狐狸坡吧。” 康玉奴上前抱了抱她,给她擦了脸上的灰:“文妹,谢谢你。” 康文也把她脸上的灰擦掉,把头靠在她的肩头,露出一个得意的笑,但嘴里却说着:“都是自家姐妹,她是你的妹妹,就也是我的妹妹。” 康文抬起头:“小心一些,我们虽然避开了社神和宗祠,但你不要动法,且要尽早离去。” 康玉奴点头答应了下来,康文便转头去了白溪村。 举人坟早已失修,举人的后人如今只是贫户,除了节庆能给老祖宗烧些纸钱,平日里生计都忙不过来。 康文从房顶上钻下来,在房梁上看着熟睡的一家子,施展了幻术。 “来孙,来孙。” 家里的男人朦胧间便看到一个穿着青衫老人叫他,恍惚之间,却也看不清楚。 只听他道:“来孙,水患将至,速速逃命。回来之后,补一补我的坟。” 说了两句话,就消失在房中。 那男人忽地惊醒,听着窗外的风雨,怔怔出神, 康文已经顺着房梁从房顶溜走,转道回去狐狸坡。 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 比如好色之狐心心念念的阿娇。 白日之时雨小,阿娇要去汲水,就听到柳荫下有两个影子在议论。 “大水将至,我们可趁机脱身了。” “还得感谢城隍老爷,不许传消息出来,这次要死许多人了。” 阿娇差点摔了桶,急匆匆跑回家去了。 没有看到水里爬出来几个湿漉漉的狐狸,其中一个看着她的背影,又是愧疚又是迷恋。 另外几个狐狸拍了拍他,道:“果然是个小美人,还是你好眼光。” 好色之狐勉强笑笑:“阿娇人美心善,可惜……终与我无缘了。” 又有白鹿村。 账房先生回家的时候在路边捉到一窝兔子,老兔子带着一窝小白团子往高处走。 但兔子被雨水淋湿,皮毛沉重,被账房先生一堵,便把他们都捉到,放在兜里。 老兔子连连蹬腿,也没有逃过,只好开口说话:“请放了我吧,我可以告诉你一件性命攸关的事情买我一家老小性命。” 账房先生没想到兔子开口说话,心里有些恐惧,但还是假装镇定:“好,你说说看。” 老兔子道:“水患将至,我才带着一家老小往高处去逃难,你也快逃吧。” 账房先生就把兔子放了,兔子们连忙趁着雨色搬家。 老兔子站起来朝他拱了拱手:“先生,城隍不许鬼神说此事,你要是救人,要小心避开鬼神耳目。” 账房先生看着这窝兔子消失不见,心里不安极了。 像这样的事情,一日之间,便在各个村社乡里发生了,如同星星之火,但转瞬便要化为燎原之势了。 康文回到狐狸坡的时候,还没有其他狐狸回来。 毫无疑问,逮到休沐这一天,这些放风的狐囚不卡着时间是不会回来的。 第九十六章、颓废县尉 在狐狸出去之后,宫梦弼就已经令五鬼神取来藏在受月楼玉瓮之中的雨水节气之雨送去了城隍庙。 合香所用,宫梦弼时常备着诸多时令的材料,这一瓮雨水之雨还是在沈家的时候存的,后来搬家就都带到了受月楼。 五鬼神回来禀报东西已经送到,宫梦弼就期待着良姬的联络。 本来以为还要几天,但后半夜的时候,宫梦弼就嗅到了一缕荷花的清气。 祈愿树上,他与良姬缘分所结的那枚宝牒无风自动,宫梦弼闭目凝神,便瞧见灵神当中的神树在发光。 他看着那枚宝牒,那宝牒上的丝线仿佛不断延伸开来,宫梦弼的心神仿佛落在一片罗网之中。 这罗网不知由何物织就,根根丝弦在虚空中延伸。 宫梦弼随着宝牒的指引,落入了其中一条丝弦之上。 眨眼间,就看到一间闺房之中,良姬跪坐在地上,面前是一只玉瓮,瓮中漂着一朵白荷花。 荷花带露,娇俏可人。 良姬果然凝聚出来第一道春雨白荷香,这香气飘飘摇摇,如同看不见的烟霞。 她念着宫梦弼的名字,说道:“狐仙,请现身一见。” 这烟霞浮动起来,慢慢聚敛着,化作一个狐首人形的影子,由虚化实,变化作白色的人形。 “良姬姑娘在叫我?” 良姬听到声音,转头一看,顿时就惊喜道:“原来真的能成。” 宫梦弼笑道:“当然能成。你修成春雨白荷香,应该会有感觉才是。” 良姬笑道:“是啊,只是香气若有若无,我也心里不安定。” 她说了这一句,又肃容道:“今日城隍差遣阴差遍寻水畔,找来这一株白荷花。他还同我说,已经托信请人去寻白牡丹,等六月初一诸社神述职之时,会请诸社神一同寻找。” 宫梦弼点了点头:“有劳,这么说,六月初一的集会,应当是各个村社最为空虚的时候了。” 良姬回忆着说道:“不错,社神前来述职,定会带着护卫一起来,村社之中,应当最为空虚。” 宫梦弼想了想,又问道:“我还有一事想请姑娘帮忙打听。” “请讲。” “龙盘山中有一只虎妖,称作斑寅将军,又或是山君,不知城隍可同他有过联系?” 良姬回忆着:“不曾见过有虎妖,也不曾听过此名号。不过城隍有时候会独自出去,就不知是去哪里,若是时机合适,狐仙不妨跟着瞧一瞧。” 宫梦弼若有所思,道:“多谢。” 说话间,宫梦弼一不小心便瞥见了床头的叠得整齐的亵衣,顿时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良姬也瞧见了,脸上顿时有些发热。 宫梦弼道:“姑娘小心,若有事情,只管叫我。” 良姬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宫梦弼笑了一声:“奇香难得,我不可久留,恐损尽其香,反而不美。” 良姬点了点头,就见这狐形骤然散去,连带着化为狐形的香气,也消失了。 良姬便明白,这是以损耗香气为代价,请了宫梦弼的灵神。 她看了一眼亵衣,又觉得心中羞涩。但随着敲门声响起,这点羞涩又立刻隐没,化作冷漠和厌倦。 她整一整颜色,推开门去。 宫梦弼睁开眼睛,思忖着。谷梺 他还没有找到斑寅将军和伥鬼的踪迹,但水患将至,想要吃人,大概没有比这更适合的时机了。 以水患的名头遮掩,确实有掩人耳目的作用。 但城隍又在做什么呢?治下的活人死了对他来说百害而无一利,除了增加引渡魂魄的工作量,也会陷入懒政、怠职的风波。 没有想明白,宫梦弼只好暂且去办其他事,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保护刘胜。 看了看天色,子时已过,宫梦弼寻来康文,问道:“可有没回来的?” 康文道:“都在,没有敢逃的。” 宫梦弼笑了一声:“还算识相,这里还是交给你,我得去一趟县里。” 康文领命,又见狐心小齐闭门不见,有些疑虑。 宫梦弼道:“他在凝神纳气,不必担心。” 康文便放下心:“大人慢走。” 宫梦弼便去县中寻刘胜。县尉刘胜,不难找,宫梦弼曾与他碰过面。 彼时他刚刚考上天狐院生员,幻化形体出来挣钱的时候碰到过刘胜缉盗。能文能武,是个有本事且有风骨的人,虽然看着颓废,但履职无差。 县尉也是文职,似他这样通武艺反而是少数。但也正是因为此,必须宫梦弼亲自来寻,恐五鬼神冲撞了他,反被他一刀斩了。 不要以为修仙就不会被武夫砍死了,神仙元神出窍被烧了肉身都得借尸还魂。 下三品的阴魂被砍一刀,也要被煞气重创。下三品的精怪被一刀砍死,连借尸还魂都难。 刘胜家宅还算大,但家里除了一个老仆,已经没有别人了。 良姬心中挂念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刘胜年纪不小,却一直没有娶亲,整日饮酒,眼下一片青黑,满脸的胡茬。 宫梦弼进了他家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心气已经散了许多,没有当年的风采了。 当年虽然也颓废,但也不至于此。酒喝多了手会抖,颓废过度荒废武艺,身子弱了,心神自然也难以维持力量。 老仆见他喝醉了,叹了一口气,把酒坛子收走,把他搀扶到床上。 “老爷夫人在天之灵若是看你这样,一定痛心极了。” 但刘胜是听不见的,听见了也当做没听见。 宫梦弼在一边看着,等老仆吹灯离开,就伸手在虚空中轻轻划动,无形的香气铺满了整个房间。 而后,就把刘胜拉入梦境。 阴冷的雨天。 潮湿的衣衫让刘胜感到难以行走,仿佛被拖拽着往下沉。 他迷茫的站在路口,腰上挎着刀,背后背着弓箭。 一只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吹着曲子缓缓行来,大红的轿子在雨幕中暗沉下来,仿佛凝固的鲜血。 迎亲队伍到了近前,刘胜才看到抬轿的是牛头马面,吹唢呐的是黑白无常,头前引路的是文武判官,身后跟着的是两队阴差。 瞧见刘胜拦路,这武判官冷笑一声:“这等窝囊废也敢拦城隍大人的迎亲花轿。” 说着,一脚朝刘胜踢了过来。 刘胜想要躲开,却被一脚踢中,在地上打了滚,箭矢撒了一地。 阴鬼们哄堂大笑。 欢快的迎亲乐曲又响了起来,喜庆的唢呐与锣鼓震天响,刘胜看着迎亲队伍远去,捂着腰上勉强站起来,只觉得迷茫又混沌。 第九十七章、磨刀 雨水在刘胜的额头上滑落,从他的浓密高耸的眉峰上流淌下来,划过他的眼角,让他有些看不太清楚。 喜庆盈盈的迎亲队伍快速向前,刘胜看着花轿远去,又看到花轿的侧帘被掀开,一个美丽又无助的女子探出头来,凤冠霞帔,挡不住她无助的眼神,也挡不住她眼中落下的滚滚泪珠。 她似乎想开口,但一只漆黑的爪子扼住了她的咽喉,把她拖拽着拉进了花轿之中。 刘胜瞪大的眼睛布满血丝,他看到那美丽的脸庞张了张嘴,似乎在叫—— “哥哥!” 刘胜发了疯一样向前冲去。他拔出腰间的刀,却发现手中的刀已经布满了铁锈。 他一刀砍向迎亲队伍里的阴兵,却被阴兵踹翻在地。 刘胜翻倒在雨水里,就仿佛落在了阴冷的河沟之中。 河沟里带着腐臭的泥水翻涌了上来,将他不断将向水中拖去,下沉、下沉。 刘胜猛的睁开眼睛,大声的喘着粗气。 阴冷的天空,冰凉的雨水,被打湿的衣衫重重的坠在身上,好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向他不断往下拖拽着。 远处,一只敲锣打鼓吹着喜悦的迎亲队伍向他走来。 刘胜的心脏猛烈的跳动着,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心中的热血驱使着他,让他如同一只噬人的野兽一般,恶狠狠的看向了迎亲队伍。 他快速跑动起来,双脚踩在雨水当中,泥水四溅。 “良姬!” “良姬——” 刘胜同迎亲队伍正面冲撞在一起,被引路的判官伸手截住:“大胆!竟敢冲撞城隍大人的喜事。” 判官伸手一推,刘胜就重重的倒飞回去,跌进了泥潭里。 大红的花轿帘子猛的掀开,良姬奋力地挣扎着想要逃离。 但一只鬼手扼住了她的咽喉,不论她怎么挣扎也无法离开。 良姬看着跌进泥潭之中的刘胜,双眸垂泪,对着他摇了摇头,说出了两个无声字: “快走!” 刘胜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一路的判官紧跟着一脚踩了上来:“不要误了吉时,走。” 刘胜抓住判官的脚腕,想要将他扭倒,但仿佛抓住了一根冰冷的铁柱,这一根柱子将他压在水中,就让他无法翻身。 一只又一只的脚踩在刘胜的身上,锣鼓声,唢呐声,欢快的曲调在他头上响起。 刘胜看着那大红的花轿从头顶经过,被雨水浸的暗红的轿子仿佛沁出了血。 泥水淹没了刘胜的身子,将它不断往更深处踩去。 阴沉的天气,刺骨的雨。 湿透的衣衫如同铁甲一样坠在身上,冰冷刺骨。 刘胜的眉峰和眼睫毛都挂上了水珠,他猛的吸了一口气,看向了远处的迎亲队伍。 他的脸如同铁一样冰冷,他的心如同炉火一般滚烫。 刘胜扶住腰间的刀鞘,另一只手握紧了刀把。 他双脚扎桩,身体下沉,如同一座石雕坐立在路口。 迎亲队伍到了近前,引路的判官举起了手,喧嚣的锣鼓声和唢呐声便停了下来。 判官眯着眼睛:“何人敢拦住城隍大人的迎亲花轿?” 刘胜猛地睁开眼睛,眼神如同食人的猛虎,他倏地抽刀,冷艳的刀光在雨中亮起。 如同闪电!如同惊雷! 刀光落在判官的身上,判官的脸上才堪堪露出惊恐。 唰的一声。 让判官变化作两截,变成碎裂的纸人落在雨水中,很快就泡开了。他的魂魄化作阴风黑雾,哀嚎着在花轿前盘旋。 “杀!” 另一边的武判官奔上前来,将手中金鞭当头砸向刘胜。 刘胜一脚踢在他的心窝上,把他踢得连连后退。 这时候,黑白无常扔出锁链,一左一右锁住了刘胜的双腿,用力一拉,刘胜便不由自主的摔倒在地。 阴差们一拥而上,刀剑加身。 殷红的血液在雨水洇开,如同盛开的红梅花。 大红花轿的帘子被一把扯开,良姬看着倒在血泊当中的刘胜,发出无声的哀嚎,凤冠跌落在雨水当中,滚在了刘胜的脚边。 刘胜死死地盯着良姬的脸,想要开口,但整个人却往不断下沉。 “等着我,等着我来救你!” 黑云压城,滚滚云团如同黑龙的鳞片。 闪电和雷霆在云层当中交织着,狂风和暴雨倾泻着。 刘胜站在路口,他取下背上的弓,手指轻轻抚摸着弓弦。 他取下箭筒中的箭,弯弓引箭,注视着迎亲队伍来的方向。 大雨倾盆。 雨水砸在地上,溅起一团团的雾气。但空荡荡的雾气之中,什么也没有。 刘胜的眼睛通红,血丝在他的眼球中攀爬着。 他希望看到那个迎亲队伍,看到那大红花轿之中自己最亲最爱的妹妹。 但是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 弓箭落在地上溅起水花,刘胜抬头看天,似乎感觉到云层之中有一个庞然大物在游弋着。 “在哪里?我的妹妹在哪里?” 他颓废的跌坐在雨中,那绽放出来的锋锐光芒仿佛被大雨浇灭了。 一把纸伞在他的头顶撑开,穿着红衣蹬着黑靴的少年走到他的身边。 “站起来,把你的弓箭捡起来。” “如果不保养你的弓箭,不磨砺你的刀锋,不保养你的精神、锻炼你的武功,那良姬还能靠谁呢?” 刘胜站了起来,他沉默着把弓箭背起,看向宫梦弼。 宫梦弼微微弯起眼睛,似乎有几分笑意。 他指了指天上,指了指倾盆大雨,“你所见的黑龙,所经历的风雨会在某一天变为现实。” “一旦这一天到来,你需要拿起你的弓箭,提起你的长刀,去解救你的妹妹。” 宫梦弼摊开手,从他手心浮起一缕清淡的香气。 刘胜嗅到之后,便立刻觉得精神为之一振。他喝酒醉坏的脑子渐渐清醒过来,才察觉到眼前也许并不是现实,而是一场梦境。 “你到底是谁?你想说什么?” 宫梦弼笑了一声:“你醒了?那我们就好好聊一聊吧。” 铅云消散,风雨消弭。 刘胜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身下是熟悉的床铺。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又喝得烂醉如泥。 漆黑的房间,唯有一个朦胧的人影发着淡淡的辉光,如同朦胧的月色。 第九十八章、黑龙聚势,赤狐铺网 刘胜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只觉得浑身发冷。 刘胜知道这是酒后寒的缘故,也因为似乎梦中过于紧张,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苦笑一声:“尊驾,失礼了。” 老仆吹灭的灯火又亮了起来,赤红的火焰依稀有着狐形。 宫梦弼看着刘胜,叹了一口气:“县尉大人何至于斯?” 刘胜不知从何解释。 也许是因为妹妹的死亡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也许是父母先后离世让他成为了孤家寡人,也许是仕途不得意,但不管是因为什么,他心中的这口气确实是泄掉了。 但刘胜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梦中所示现的一切。 “尊驾是什么人?又想借梦境告诉我什么?” 昏黄的烛火下,这个浑身酒气的男人眼中渐渐亮起一团火焰,带着威严和煞气。 宫梦弼并没有吊他胃口的心思,直言道:“在下宫梦弼,任吴宁县狐会,总司狐众之事。” “前几日拜访城隍神,在城隍庙中看到了良姬姑娘。” 刘胜这才知道眼前的人居然是狐仙,他迫切地问道:“她如今过得好不好?” 宫梦弼道:“如你梦中所见,她已经嫁给城隍,成为鬼妾。” 刘胜疑惑道:“为什么会变成鬼妾呢?而且嫁给了城隍神,为什么不跟我托梦呢?” 宫梦弼幽幽道:“当年你与她参加庙会,在城隍庙中烧香祈福。你希望她能有个良缘,一生平安喜乐。她希望你能仕途顺利,平步青云。” “可惜城隍并没有听到你们的愿望,只看到了她的美貌。” “城隍想要娶她为鬼妾,于是令她害病而死,小鬼锁喉,让她不能说话,无法求救。” “你们给她办丧事的那一天,就是城隍迎娶她的那一天。你梦里所见的不是今日,而是许多年前了。” “她不是不想给你托梦,而是被幽禁在城隍庙当中,没有办法离开。这一次也是她托我来寻你,但不是为了向你求救,而是希望我能保护你的安全,希望你过得安好。” “但我见你的样子,却觉得男儿在世,不思进取、醉酒度日,还要靠着可怜的妹妹来庇护,何如禽兽?” 刘胜心如刀绞,他握紧了双手,狠狠地在自己胸口捶了两下,眼中满含着热泪:“是我没有照顾好她,让她受了这样的苦,还要记挂着我。” 他猛地起身去拿刀架上挂着的刀鞘,就要冲出门去解救良姬。 但他才打开门,房门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推了回去,刘胜再次拉门,但房门却纹丝不动。 刘胜回头看向宫梦弼,眼神中是不顾生死的决绝。 宫梦弼长叹一口气:”你这样去同送死有什么区别呢?在梦中我尚可令你起死回生,但你若不吸取教训,不但救不了你,也救不了她你好。。“ 刘胜站立不动,他回忆起了梦里的事情。 那样冰冷的雨,阴沉的天。此刻的他就好像与梦中的他又合而为一了。 理智渐渐回笼,刘胜深深鞠了一躬,拱手拜道:“请狐仙指教!” 宫梦弼笑了起来:“城隍乃是正神,你虽是县尉,单凭你一人之力,即便捣毁了城隍的神像,也没有办法摧毁他。” “但如今城隍道行逆施,报应就在眼前。我希望你砥砺精神,磨练武功,静待天时。” 刘胜的心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着,他恨声道:“那我要等到何时呢?” 宫梦弼笑了一声:“你已经知道了,无需我再赘言。只怕这一天来得太快,而你的刀却不够磨得锋利。” 刘胜道:“向苍天起誓,我会亲手救出良姬。” 宫梦弼心中宽慰,他的身影渐渐淡了去:“我留下座下鬼神为你沟通阴阳,希望你得偿所愿,也希望良姬姑娘能早日脱离苦海。” 宫梦弼消失在房间里,连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赤红的灯火。 刘胜握着手中的刀,眼中一片黑暗,但他却感觉到了似乎有一个影子落在了自己身后。 “狐仙,狐仙!” 只听那个影子说:“主人已经走了,我是他坐下鬼神,赤夏是也。” 赤夏自然是五鬼神当中的红衣鬼神。 留下赤夏一来是为刘胜解惑,二来是沟通阴阳,三来也是保护刘胜,以免意外发生。 宫梦弼则是回了狐狸坡望气。 这些时日他最常作的一件事就是登高望气,看着天上的云气聚散飞腾。 这天晚上所观望的云气便与以往不同。 虽然云层浓厚,大风不止,但却少见的没有下雨。 这条天地之息所凝聚的黑龙不断聚势,不断有风从东南吹来,天上的云层电闪雷鸣。 一条条水气之龙彼此缠绕着、凝聚着,不断往这条巨大的黑龙身上融合,积蓄着难以想象的力量。 宫梦弼的心也随着这力量的积蓄来不断悸动着,这是在聚势,积聚所有的力量,等待着石破天惊的一击。 宫梦弼实力有限,无法真正的飞跃到天穹之顶去看着天地之间的气数。 阴雨连绵也没有办法通过星宿来判断天下的气象,他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阻拦着这条黑龙。 但他知道这是黑龙的奋力一搏,一旦成功,就会从南方游向北方,遨游在大地之上,不受拘束。 但如果失败,天空不断积聚的水气就没有足够的力量再次前行,那就是整个东南真正灾劫的降临。 万里泽国、沉灶产蛙,绝不仅仅是言语的表述和推断。 哪怕是已经借助水患布局,宫梦弼仍旧无比期望这条黑龙能够成功。 宁愿它一跃而起奔向北方,宫梦弼所做的谋划全部落空,也不愿意它失去控制,造就天下大难。 天象积蓄的力量并非一蹴而就,但真正见结果,也不过是三五日之内。 再想一想,六月初一也近在眼前。 城隍神啊城隍神,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狐子院还没有建好,但已经不能再等了。 宫梦弼从袖子里抖落一个个草人,草人落在地上,便化作一个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狐狸武士。 虽然大材小用,但显然非常时期也要非常手段。 “康文,通知点卯。” 康文算了算时辰,没算错,是丑末,还不到寅初。 浪了一整个白天,到了子时才归来的狐囚尚且来不及休息,就又要开始动工。 尽管突如其来的半夜加班,让人很没有精神。但是连康文都跟着一起劳作,这些狐囚也就半句话都没得说了。 篝火在风中摇摆着,燃烧的木头时常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火星子四溅。 一个个草人所化的狐狸武士和穿着囚服的狐狸囚犯忙碌着,监工和牢头也加入其中,加班加点建设狐子院。 宫梦弼没有留在狐狸坡,只是把狐狸武士留下。 他游荡在一个个山林之中,小金炉被他捧在手上,香气如狐似凤、盘旋不绝。 山林之中潜藏的幽魂被香气勾引出来,盘旋在宫梦弼的身边,想要吸食小金炉当中的飘出来香气,但又畏惧宫梦弼,不敢轻易靠近。 “来吧,我有事相求。” “我需要你们作为我的耳目,为我倾听八方的声音,观看吴宁的景象。” “愿意受我驱使,可上来吸取香火,事后我必想办法设醮修禳,引渡你们入阴府。” 其实仅仅是香火作为报酬就已经让这些游魂按捺不住,再搭上设醮修禳这个无法拒绝的条件,一时间阴风四起,黑气连成一片,投入香气之中。 一个个或是残缺,或是客死、横死,或是命运多舛的游魂响应宫梦弼的召唤,吸食着香气,寻找着各种鸟雀附身。 似他们这样位格低下的可怜鬼,也只能找一些小型鸟雀附身,其中最多的就是麻雀。 宫梦弼吩咐下去,这些鸟雀便飞进各个村社,成为他的眼睛,成为他的耳朵。 宫梦弼一夜之间跑遍了各个地方大大小小的野林子,召集了数量庞大的游魂队伍。 虽然这些游魂的战斗力约等于无,而且会受限于天气无法很好的充当耳目作用,但对宫梦弼来说,已经十分难得。 斑寅将军下落不明,宫梦弼分身乏术,只能想一想这盘外之招了,期待着这些耳目能给他带来更多的消息。 这就是观天时的好处,知道雨一时不会落下来,就可以驱使鸟雀探听消息。 若是下雨,鸟雀无法飞腾,而阴魂又不能承受雷电和大风,就完全没有办法起到作用。 天明之后果然没有下雨,但是风没有停。 浓厚的水气被风托举得极高,反而看起来好似没有此前那样阴沉。 这样的天气并不妨碍鸟鹊飞行,所以吴宁县的人就突然发现鸟雀变多了。 其实雨后出来觅食的鸟雀本就多,并不全是阴魂附身的鸟雀。 但这样看起来似乎有些反常的现象就好像又印证了另外一个流传在暗地里的消息——水灾将至。 一时间难免人心惶惶,有更多的人开始投奔亲戚,或是修缮房屋,或是储备食粮。 宫梦弼纵容狐囚下山通风报信的事情也发酵出了更多的后果,狐魅之间流通的消息要更加隐秘和广泛,普通人或许对狐狸的装神弄鬼一无所知,只以为真的是碰到了柳树成精、水鬼说话、兔子精搬家。 但在狐狸的眼中,这些手段就既陌生也熟悉。加上狐囚之中也有在外的同伴得了准确的消息,虽然碍于禁令,不能说是从宫梦弼这边传出来的,但拐弯抹角暗示来暗示去,就有更多的狐魅投奔了狐狸坡。 有些只是来询问准确消息,有些与人间的联系并不紧密,就干脆投奔过来躲避水患。 等到了狐狸坡,就发现山中的狐囚和狐狸武士如火如荼、日以继夜的建设狐子院,这种匆忙和紧迫的感觉哪怕不用言语说也能让他们明白听到的小道消息并不是假的。 来投奔的狐魅多了,狐子院的建设就更加快了,而另外一种好处,就是信息的来源更加丰富。 飞鸟所传递的所见所闻并不能真正的落到人群之中,而狐魅则完全补上了这一短板,宫梦弼以狐子院为中心所建立的情报网就初具雏形了。 宫梦弼从入云峰借了花、酒、诗、茶过来,他们的工作就是负责接待那些投奔来的狐魅,打探异常的消息,尤其是斑寅将军的消息。 斑寅将军讨厌狐狸和猫,只需要尤其注意哪里的狐狸和猫受害,就可以合理怀疑这老虎是不是在此栖身。 天晴了。 宫梦弼只能看到长风无尽,黑龙的影子都不见了,似乎已经北上而去。 算一算时日,其实已经到了出梅的日子,天色由阴转晴,人们心疼那种挥之不去的压抑感也放松了。那些听信流言,以为水患将至的人心中不免懊悔。 宫梦弼只默默祈祷,祝愿着这条黑龙此行顺利。并不是阴天已经过去,晴天已经来临,只是积蓄了足够力量的黑龙终于奋进全力,向北冲击。 如果成功,晴空万里,如果失败,水患顷刻就至。 一两日的功夫,这个结果就会显现。 天黑之后,在狐狸坡静坐的宫梦弼忽然嗅到一缕荷香。 感受到良姬的召唤,宫梦弼并没有急着显化灵神,只是将心神沉入那满是丝弦的世界,就听到良姬说道:“狐仙,明日便是初一,但今夜城隍令我为他准备袍服,要出去一趟。” “往日里会带着阴阳司文武判官随行,没有多余的人跟着。我不知道他会去何处,也不知他要去见谁,我是否应该提出让他带上我?” 宫梦弼的身影没有出现,但他的身影却在良姬的耳边响起:“不必冒险,你已经提前告知了我,就看我的手段吧。” 良姬心里安定不少:“狐仙务必小心。” “多谢良姬姑娘。” 得了消息,宫梦弼便只身前往城隍庙。 头顶的星斗大放光彩,心月狐明亮极了,与宫梦弼的心火尾交相呼应。 是火光,也是星光。 宫梦弼两条毛茸茸的大尾巴闪烁着两道神符,一道是太阴幻神符,一道是心火炼神符。 宫梦弼走在吴宁县中,落地无形,立身无影。他仿佛就是长街的一部分,灯火会穿过他落在墙上,影子会穿过他落在地上。 往日里的死敌什么也没有嗅到,什么也没有听到,安静在院墙中守护着主人。 第九十九章、夜会 宫梦弼来得很快,再加上良姬姑娘拖延有功。 等他到了片刻,城隍神一行才从庙宇中出来,穿过麒麟照壁,在城中缓步而行。 宫梦弼双眼微垂,并不凝视着他们,也并不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而是尽力保持着通天法的状态。 感受着天空与大地,黑夜与长风。 存神天地里,脱身自然中。宫梦弼潜藏的秘诀不在于遮掩,而在于融入。 尽管缓步跟随着城隍一行人,他仍旧有闲情逸致去观看天上的星宿。 主要是心宿,心月狐之光,乃心火法的源头,更是他敢尾随城隍,不怕被发现的仰仗。 城隍与阴阳司文武判官没有穿官服,便服出行。 看着他们行进的速度,宫梦弼就明白,他要的见的人不在城外,就在这吴宁县中。 果然,行过街巷水畔,城隍与文武判官最终在一家酒楼前停下。 酒楼门前挂着灯笼,灯光昏黄。 三人到了酒楼前,酒楼的小厮就点头哈腰的迎了上来。 那小厮弓腰弯背,伸手指引,就露出来手腕上一个肉眼不可见,但宫梦弼却瞧得清楚的王字纹。 夜色幽深。 酒楼灯光亮着,就将周围的夜色称得愈发黑暗。 城隍与文武判官进了酒楼,须臾间,就有一股微风吹起来。 那不是微风,是黑暗中梭巡的伥鬼。 宫梦弼惦记已久的斑寅将军竟然就藏在吴宁县县城之中,占据了酒楼,以伥鬼夺魂、占据人身,堂而皇之的在人气旺盛,城隍治下的县城之中现身。 宫梦弼觉得匪夷所思,却又觉得似乎在情理之中。 城隍与斑寅将军勾结已经是不争的实事,但县中还有太清观和华光寺呢,这一僧一道难道也毫无反应? 还是说同样与妖魔勾结?图什么? 宫梦弼心头挂着这一点疑惑,也没有贸然靠近酒楼。 酒楼之外他可以凭借通天法融于天地,但酒楼之内,就是别人的地盘了。 他默默等待着,好似地上的一块砖石,树上的一片青叶。 在他等待期间,偶有两个凡人进了酒楼,但再也没有出来过,想必是凶多吉少。 宫梦弼心中恻然,但也无可奈何。 直到夜半,酒楼中才出来人。 最先出来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蓝衣人,孔武有力,方脸泛着青色。 城隍与一个儒雅的中年文士笑脸相待,将这蓝衣人送出门来。 “使者大人放心,此事一定不会有误。”城隍拱手道笑道。 蓝衣人点了点头,“某公事繁忙,不便久留,等事情办成,我请你和山君在州城饮宴。” 那儒雅的中年文士面带笑意:“该是我们请大人喝酒才是。” 蓝衣人笑道:“来日再会,告辞了。” 城隍同这中年文士躬身道:“恭送使者大人。” 蓝衣人一步踩进黑暗里,变化做一个蓝皮大鬼,青面獠牙,身量极高,一个纵身便化作阴风消失在县城之上。 等这蓝衣人离开,城隍同这中年文士脸上的笑意就收敛的。 城隍道:“使者先走了,该说得已经说过,剩下的,就看山君本事了。” 山君胸有成竹,拱了拱手道:“城隍大人放心,此事神不知,鬼不觉,事成之后,你我都有进身之阶。” 说到这里,城隍的脸色才好看些,笑道:“到时候同殿为臣,还要相互扶持才好。” “那是自然。”山君笑道。 城隍道:“时辰还早,山君还有足够的时间布置,本官就先行一步了。” “城隍大人慢走。”山君目送着城隍离去,眼神逐渐冰冷。 “啐。”山君身边一个臂长过膝,尖嘴猴腮的伥鬼冷笑一声:“小小城隍,困于一县之中,也敢在大王面前拿腔拿调,迟早有一天收拾了他。” 山君脸上这才好看些,道:“袁鬼,不可胡说。” 袁鬼道:“大王宽宏大量,连城隍这等小人也能容。” 山君笑呵呵道:“都是同僚,不必同他计较。” “既然都走了,那我们也走吧。等社神奔赴县城述职,就是我们要出手的时候了。” 山君一声令下,整座酒楼都震颤起来。 门窗呼啦啦全部打开,伥鬼化作阴风,将山君托起,飞向城外。 宫梦弼一动未动,仿佛睡着了一般。 片刻之后,那阴风又转了回来,山君黄色的瞳孔在酒楼附近扫视着:“看来是本君多心了。” 他伸手一点,那酒楼便爆出一团火焰,顷刻间就烧起了熊熊大火。 山君扯了扯嘴角,消失在夜色中。 大火烧起,立刻惊动了附近的居民。 “走水了!走水了!”敲锣打鼓,呼声震天。 附近家家户户都跑出来救火,夜半的喧闹和嘈杂惊得整座县城都不安宁。 酒楼中不会有一个活口,有人救火,火势很快被遏制下来。 宫梦弼站在房顶上,看着下面焦急救火的人,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他的印象里,在施婆婆的描述里,斑寅将军应当是披甲的武士形象。如今看来,是要彻底与过去划清界限,因此所化人形都是中年文士。 被称为使者的蓝皮大鬼,城隍与山君自诩同殿为臣。 他们效命的又是谁? 这夜里阴风呼啸,太清观和华光寺竟也没有声息,没有人出来看一看? 若是能听得见他们的密谋,或许一切都会有答案,但宫梦弼毕竟力弱,真要进去,大概会向那两个食客一样从此人间蒸发。 宫梦弼心有疑惑,就先去了离得近的太清观。 他在道观前抬头望气,就感觉没有那么重的灵光了,显然是没有厉害角色在内。 毕竟是道门宝地,宫梦弼不便擅闯,就敲了敲门。 笃笃笃三声,把睡得香甜的道士惊醒了。 灯火亮起,里面的道士举了灯笼出来,打开门一看,是一个气息轻灵的红衣少年。 这道士略一犹豫,问道:“这位同道,夜半敲门,有何贵干?” 宫梦弼道:“夜半打搅,实在失礼了。我是狐仙,有要事求见住持,不知道长可在观中?” 这道士心中一颤:“实在不巧,吴王仁德,欲办修禳大会、水陆法会,遍邀僧道高人,我家住持已受邀前去。” 宫梦弼恍然:“打扰了,等住持回来,我再来拜访。” 宫梦弼消失在道观门前,留下这年轻道士轻轻松了一口气。 夜深狐狸敲门,家里长辈又不在,小道士心里怕得很。 第一百章、社神集会 宫梦弼再去华光寺,仅仅是看了一眼,就知道是与太清观是一个样子。 江南一带有名的僧道都被请去,吴宁县自然不会例外。 这修禳大会、水陆法会,早不办,晚不办,偏偏是这个时候办,宫梦弼也不得不怀疑吴王别有用心,又或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但如今的吴宁县的安危竟莫名其妙落在他这个狐狸身上了,着实让他觉得啼笑皆非。 是恰逢其会,也是意料之内。 宫梦弼一路追查,虽然没有料想到会这样盘根错节,但通常拔出萝卜带出泥,心里也早有预设。 只是这样的场面,他也要怀疑自己能不能顶得住了。 宫梦弼出了吴宁县成,他腰上的髑髅挂坠才缓缓开口:“小狐狸,你真是不一般。” 这些时日髑髅都处于自闭状态,不发一言,只有一双眼睛经常亮着,好像是白玉挂饰上点了两颗绿翡翠。 宫梦弼道:“有什么不一般。” 髑髅神道:“我如今算是你的法器,受你法力驱使,自然也受你法力洗练,你有什么不一般,我可感觉得到。就比如方才,三个七品妖魔,竟没有一个能见得着你。” “那是天公作美,有心月狐加持,否则我也不敢这样冒险。”宫梦弼谦虚道。 髑髅神才不相信,“你说是就是吧,不过那个蓝皮鬼我认识。” 宫梦弼问道:“是何人?” “是罗刹鬼身。”髑髅笃定道:“是西麻山的哪个前辈吧,走鬼仙之法转罗刹鬼相,修成鬼神。” “当年骗进百魂幡的太多了,我记不得是哪个,但我太熟悉他的气息了,就是驻灵功转修而成。” 宫梦弼若有所思:“你此前还说过,西麻山有鬼仙、尸仙、入世三派,尸仙绝迹估计是绝迹了,那鬼仙派会入世吗?” 髑髅神道:“当然会。依我所见,当是西麻山攀上了高枝了。” “同为七品,罗刹鬼神是使者,让城隍与山君都毕恭毕敬,无疑是西麻山的地位更高些。” 宫梦弼所有所思:“那处理西麻山的事情,就要慎重了。” 髑髅神道:“不要怕,除了执掌百魂幡的掌门,其他的都不必怕,以你的本事,还有我相助,吃不了亏。” 宫梦弼笑了一声:“那倒是多谢你了。” 话虽如此,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 六月一日,晴。 这是各个村社之神前往县城述职的日子,初一食物往往是香火最重的时候,所以述职是在下午。 宫梦弼站在狐狸坡上,就看到一团又一团的云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往县城中去。 一个个村社之神带领着护卫向城隍庙进发,此时留守各个村社的大概只有大鬼小鬼两三只。 宫梦弼无法探究城隍庙当中的述职,但他却知道山君必然已经趁着此时开始行动了。 大鬼小鬼两三只,如何抵得住山君的伥鬼大军? 不论是威胁、收服、打杀,都不会有任何有效的抵抗。 这些事情不必假山君的手去做,而且此时其实也不到山君发力的时候。 宫梦弼本来还祝愿黑龙北行成功,但城隍与山君夜会,又有鬼使传递消息,而后开始布局,这就代表着他们有确切的消息来源,知道黑龙必然失败。 良姬姑娘是城隍的爱妾,即使城隍庙里已经没有第二个鬼妾,城隍也没有鬼妻,但她仍旧是可以把玩的妾。 大家在城隍大老爷的眼中,即使是有良姬姑娘这样的美貌也只是可供把玩的妾室,不足以成为他的正室。 彰显男人权力和魅力的妾室,当然要放在明处让人观看,才能显出他的本事。 所以每次城隍招待客人的时候,良姬姑娘都要随身服侍。 直到开始述职,良姬姑娘便从容退去,开始准备宴席。 趁着这个空当,良姬姑娘把房门一锁,便利用春雨白荷香默默祝祷,呼唤着宫梦弼的名号。 宫梦弼借着那一缕幽香在良姬姑娘的闺房当中现身,良姬姑娘列出一份名单,将与城隍对付或是不对付的村社之神尽数列于其上。 “不知道这些对狐仙是否有用?”良姬姑娘款款笑道。 这是一种欢快又笃定的姿态,隐含着一种需要赞美的小心思。 宫梦弼便毫不吝惜赞美,“多谢良姬姑娘,这对我太重要了。” 良姬深深的看着宫梦弼眼中隐含着担忧,“狐仙要做的事情干系重大,我帮不上什么忙,只有这些小事还可以出一把力。” 宫梦弼认真道:“或许良姬姑娘以为这是小事。但在宫某的眼中,这却是再重要不过的事情,上兵伐谋,良姬姑娘是我的福星。” “若此事能成,良姬姑娘当居首功。” 良姬心中感动,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被幽囚在城隍庙当中,当一个供人把玩的妾室,良姬努力忘记自己曾经也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姑娘,有着十分疼爱自己的哥哥和父母,把自己所有的委屈都压在心底。 良姬的感动不是因为宫梦弼的夸赞,也不是因为宫梦弼对她表现的善意,而是因为尊重。 “我要去准备宴席,狐仙务必小心。”良姬郑重道。 宫梦弼道:“等此事了结,我请你赏月。” 良姬笑了一声,推开房门走了出去,身后香气所化的狐首人形也瞬息消散。 狐狸坡上,宫梦弼轻轻吹了一口气,白色的烟气便化作整个吴宁县的地形图。 将良姬姑娘所列的名单一一填上去,毫无疑问,那些本就是城隍心腹的社神居所可以排除,而与城隍不合的社神可以列为重点怀疑对象。 无论怎么布局,宫梦弼都有理由相信城隍会借着山君的手排除异己。 白色烟气所画的地形图当中亮起一个个红色的区域,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 其中有些地方其实可以排除,比如地势高耸,很难受水灾影响的地方。 将既容易受水灾影响,又是城隍想要排除异己的区域连在一起,大概就可以发现山君的动向。 “找到你了。” 宫梦弼细长的狐狸眼缓缓眯了起来。 ------题外话------ 我是废物!呜呜呜呜 第一百零一章、两人计长 午夜之后,宴饮的村社之神才辞别了城隍神,从吴宁县县城中出来,各归其位。 来时青天白日,但总要估计百姓,不能显露异象,去世夜半三更,便驾风云,施展法术,须臾间就消失在县城外边。 宫梦弼分不清谁是谁,也不能在此现身把他们都截住,有心警示,却也无能为力。 长叹一声,以示哀戚。 髑髅神默默点头:难怪他说什么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就是一个人的时候也要欺骗自己,不能把有丝毫懈怠,比起这狐狸,我果然道行还浅。学到了,学到了。 宫梦弼去了入云峰,一人计短,自己苦思冥想,也难免疏漏,有施婆婆在一边参详,就要稳妥得多。 且大概能猜出斑寅将军的方位,也知道他同城隍神的谋划,就可将计就计,为他编织罗网,请他入瓮。 出云洞。 施婆婆听着宫梦弼的讲述这些时日的发现,道:“看来我们所料不错,斑寅将军确实与城隍有所勾结。” “西麻山暂不必去管,你既然没有见到西麻山的人,那就是不在此处。” “此前我们以为是斑寅将军与城隍有勾结,借水患食人炼法,以图修行。但现在看来,我们想差了。” “能将西麻山、斑寅将军、城隍拧在一处,要么实力极强,要么地位极高。这样的人,岂会为了小小虎妖大动干戈?西麻山势力最大,已经有六品修行之人,仍旧受他驱使,为他鞍前马后。可见此人所图,绝非一县一地。” 施婆婆这样说,宫梦弼立刻就有了霍然开朗的感觉。 联想起逃出阴间,占据了佳英姑娘肉身的鬼妃,一个念头在宫梦弼心头跳起来。 “婆婆所言,让我醍醐顿开。城隍乃是正神,除非是受封敕,不然不可能再有进身,能打动他的,只有更高的封敕。所以此人必定位高权重,甚至能参与国是,又或者……” 施婆婆接过话:“又或者有不臣之心,有自立为王的野望。” “不错。”宫梦弼踱着步,“借着水患,令人口减少,这与积蓄力量完全相反。除非能在其他地方补足。” “活人减少,死人变多,阴魂自然就更多。如果阳间的损失能够在阴间补足,无非是把钱从左手放到右手。婆婆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佳英姑娘的事,她的肉身已经消失十余年了,若是腹中孕有鬼子,如今怕不是已经长成少年了。” 施婆婆明白他的意思:“把无法完全驱使的阳间人口变成令行禁止的鬼军,这确实是鬼王可以做出来的事情。就不知道出手的是鬼子的还是鬼母,又或者是那位句留部鬼王。”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岳府神兵正在同勾留部鬼王打仗,鬼王肯定无暇插手,就不知道是鬼子还是鬼母所为。我所担心的,是鬼母与吴王勾结,串通一气。吴王召开修禳大会、水陆法会,若说与此事毫无牵连,就让人难以相信了。” 施婆婆道:“凡事都得做最坏的打算,但我以为这恐怕就是事实了。也只有这样才说得通,能够驱使正神、又能驱使邪魔外道,除了吴王与鬼妃连手,只怕没有第二个可能。” 宫梦弼脸色阴郁:“那此次遭劫的,恐怕就不只是吴宁县了,吴地所属,恐都要遭殃。” 施婆婆眉宇间也都是愁云:“果真是国之将亡。” 她看了一眼神色郁郁的宫梦弼,安慰道:“我们所能为,不过是尽己之能。而且情况也未必有我们想的这样遭,吴宁不过是小地方,修行人少,大神也少,但府城、州城又截然不同,并非他所能一手掌控。” “哪怕是吴宁县,不也有我们?又安知其他地方不会有如我们一般的仁人志士呢?” 宫梦弼道:“我没事,也不是在自责。只是惋惜,只是可怜。我总以为,生命可贵,人命关天,是非常要紧的事情。看着这样的事情,心中不痛快罢了。” 施婆婆道:“你没有钻牛角尖就好。我们是狐,虽然力小势微,但也灵活多变,若是陷于窠臼,反而不美。” 宫梦弼勉强笑笑,知道婆婆是在点他。 宫梦弼虽然秉持善念,但确实不是易欺之以方的君子。 他把目标还是专注在眼前事上,其他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便以最坏的打算来看,那对我们来说,反而更轻松一些。城隍是正神,不能亲自下手杀人,只能在引渡阴魂上做手脚,本地有斑寅将军杀人,其他地方可没有能抓换人魂为伥鬼的恶虎,西麻山这伙鬼仙,定然是要忙疯了的,我们反而要少一个敌人。” 施婆婆欣慰他能转换过来心绪,“正是如此,于我们而言,就少了一个难缠的对手。” 宫梦弼道:“这难缠的对手,就留着日后再应付吧。” 施婆婆点了点头:“我们要应付的无非两个,一个是城隍,一个是斑寅将军。不过这两个对手,已经足够难缠了。” 施婆婆站起身来,慢慢踱步:“斑寅将军我可以对付。他是我养大的,又有七修的后手在身,我能应付他。” 宫梦弼道:“不敢让婆婆劳神,我还有两个帮手。到时候婆婆只要压阵就行,不必出手。” “至于城隍,他自己找死,我就只能顺他心意,送他一程了。” 宫梦弼以法力显化云气,将吴宁县地形图一一标注,将山君可能出现的地方以红气显化。 “我已经令雀鸟着重关注这些地方,但有异象,都会令我得知。” 这时候,红气消失,又出现了许多黑气。 黑气连成一片,如同罗网,如同黑龙。 “这些,就是我为城隍大人准备的礼物了。” 施婆婆没有看明白,但若是康文来看,一定就清楚这些地方,都是狐魅示警,流言满天飞的地方。 城隍此时安坐,还不知自己已经大难临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神明受香火供奉,享尽好处,但同样为香火所制。 “轰——” 一声雷鸣惊了宫梦弼一下,让他显化的地图重新化为烟云。 宫梦弼连忙从出云洞跑出去,只见铅云滚滚,自北方而来。 第一百零二章、知道了 铅云滚滚,遮天蔽日。 纵然没有狂风推举,这大片大片的云层同样来得极快。 宫梦弼怔怔无言,他抬头看天,只见那条巨大的黑龙,仿佛精疲力竭一般瘫倒在天空之上。 力竭的黑龙浑身创口,无数更小的黑龙从创口里钻出来,四散而逃,奔向四面八方。 那水气之龙双眼闭合,奄奄一息,漆黑的云层仿佛是龙血一般流淌着。 黑龙北行失败了。 纵然心中早有预料,宫梦弼还是觉得不甘和痛心。 仿佛自己就是那条黑龙一样,拼尽一切力量,最终还是困锁一地。 通天法使他的灵觉变得极为强大,但同样的也能让他感受到天地万灵的心绪,宫梦弼感觉到悲哀,那不是他自己在悲哀,而是黑龙在悲哀。 施婆婆跟在他身后,同样抬头看天,脸上顿时露出愁容:“大难临头啊。” 阴云滚滚,如同水银泄地,穿过了吴宁县的天空继续往南。 雨还没有下,但是雷霆激荡,电光不绝。 宫梦弼道:“婆婆,我先去回一趟无还峰。” 施婆婆点了点头:“去吧,等棋局摆好,我就亲自去狐狸坡。” 宫梦弼一揖到底,然后一言不发,飞往无还峰。 到了受月楼,便直奔泰山娘娘的神牌,小金炉香烟袅袅,宫梦弼定下心神,将自己所见所闻和施婆婆一起推测的结果写成密信,加盖了自己的法力与符箓,烧给了泰山娘娘和玉仙神女。 泰山娘娘不会有回应,这是不会变的。 但玉仙神女那边,宫梦弼也无法确定她会不会回应。 因为按照流程,宫梦弼是不能直接给大领导写信的,上次因为事情紧急,越级上报,最后落在青鸟手中,加急处理了。 这次又是越级上报,只希望神女大人不要因此心有芥蒂就好。 按照正常流程,宫梦弼要写到天狐院,由天狐院文书库统一处理和批复。上次越级报告之后,宫梦弼道行都修成八品了,但仙职一直不曾升品,很难说是不是因为走了不正规的程序。 当然也有可能是宫梦弼小人之心,毕竟天狐院为着魔星降世的事情忙得团团转,如今岳府又在打仗,天狐院只怕也要跟着去监军或者献策。 宫梦弼如今缺人帮忙,但也没有引岳府神符召唤阴兵,召唤了也不一定有回应,反而让人厌烦。 这一封文书确实是到了青瑶仙子手中。 青瑶仙子眉头锁起,看过文书之后,还是决定呈给玉仙神女定夺。 因为这封文书当中全是推论,没有一个证据,只能算是学生写给山长的私信,不能算是公文。 这封私信递到玉仙神女的手中,神女看了一眼,叹了一口,在花园的池子上轻轻一拨,只见水面拨动着,化作一副图。 正是江南天空那条奄奄一息的水气之龙。 玉仙神女的葱葱玉指在水中一点,水面再变,又化作姑苏城的景象。 只见轻灵之气冲霄而起,僧道高人汇聚一堂,修禳大会同水陆大会遮掩了一切阴邪之物。 玉仙神女略有讶异,她伸手在水中再次一拨,水面又变,乃是大乾万里疆域。 劫气丛生,显化种种异象。 神女叹了一口气,道:“这一劫已经起了,我也难看得清楚。不过有他书信一封,我心中就有数了。你隐去他的名讳,将此信送与天下都城隍处,不必多言语,送去就回。” “至于这黑龙,只怕还要请天上出手接引。天下大乱,生灵有倒悬之苦,只怕是仙神也无能为力。” 青瑶仙子问道:“那宫梦弼那边?” 玉仙神女笑了一声:“他是个机灵鬼,给他回个玉印。” 青瑶仙子笑了起来:“他自己的是让他自己去头疼吧,如今也没有人手去帮他了。” 玉仙神女看得清楚,“以他的本事,应付得来。” 青瑶仙子就先送信去了天下都城隍府。 天下都城隍府,总司天下城隍神,乃是最大的城隍,若论品阶,三品的天狐院山长还比不得一品天下都城隍。 但若论道行,又正好是相反了。 从天下都城隍府回来,青瑶仙子便取了一张白纸,写了三个字,而后盖上了玉仙神女的玉印。 她伸手一点,那白纸便化作一只青鸟,消失不见了。 宫梦弼递了书信上去,又请了竹岭的雀仙帮自己传信。 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结拜兄弟和一面之缘的湘君姐姐,如今五鬼都要用来监视斑寅将军,与阴魂附身的鸟雀交换信息,脱不开身,也只能劳烦文修小老弟帮忙跑腿传信了。 等文修离开受月楼,一声清脆的鸟鸣就在天外响起。 宫梦弼大喜,道:“神使大人……” 但抬头一看,并不是青鸟神使,而是一只貌似青鸟的小雀。 他后面的话就吞进肚子里,伸出手,那小小的青鸟便落在他的手上,化为一张白纸。 他打开白纸一看,只见上面写了三个凤篆,如同飞鸟一般,上面盖着玉仙神女的小印。 上书:知道了。 宫梦弼见了这三个字,笑了一声,反而心里一松。 他不过一个小狐狸,能力实在有限,管不了天下之大,万里河山,但尽到自己的责任,也无愧于心了。 至于剩下的该如何去做,又怎么做,还是看上面的人怎么处理吧。 天塌下来由个子高的先顶上,至于宫梦弼,专注眼前就可以。 另外一个比较重要的就是神女大人应该也没有觉得烦,毕竟给了批复,盖得还是自己的私印。 某种程度上,也就算得上是山长和生员写了一封信,算私交,不算程序违规。 正要把这封信收起来,宫梦弼忽然神色一动。 他把这张加盖了玉仙神女私印的白纸捏在手中,略略运气法力,让它绷直,然后轻轻划在树上。 这白纸便如入无物之地一般,轻轻松松穿过了树干。 哗啦一声。 断成两截的树倒在地上,树冠发出巨大的声响。 宫梦弼蹬蹬蹬跑回受月楼,在玉仙神女的神牌前祷告:“多谢山长!” 神女的神牌一动不动,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回应。 但就是这样,宫梦弼心里才美滋滋的。有这样一个山长,当天狐院的生员着实是一件幸事。 ------题外话------ 啊,搞定,啾咪! 第一百零三章、暴雨 一个白昼的功夫,黑云就笼罩了整个吴宁县。确切的说,是整个江南都在阴云之中。 入夜之后就开始下雨。 电尾烧黑云,雨脚飞银线。 狂风怒号,掀飞茅草屋盖,雨色越来越急,如同倾翻江海。 几日赶工,狐子院已经大致建成,整体是木石框架,能承受风雨侵袭。 一群狐囚挤在一个屋子里,透过窗户看着天上的黑云滚滚,电闪雷鸣。 电光一闪,他们便吓得紧紧挤在一起,捂住耳朵,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天地之威,绝非这些小狐狸所能相抗。 再加上他们修行走入歪路,气息驳杂,灵神不稳,极其容易受惊雷影响。 这样的天气,莫说是他们,就是宫梦弼也不敢轻易遁出灵神,容易遭雷劈。 暴雨整整下了一夜,一夜之间,河水就涨了起来。 天明之后,雨势略有平缓,但没有要停的迹象。 要知道早在此之前,江南就断断续续,大大小小下了将近一个月的雨。 再加上一夜倾盆大雨,不知多少良田都淹没在水中。 一個个农户站在路边,已经看不见哪里是田,哪里是路了。 完了。 雨还在下,地势低洼的地方已经全部被淹没。东阳郡发达的水系此刻显露出了极其无情的一面。 河流上涨,冲破堤岸。 一夜间被狂风吹翻不知多少屋檐,又不知有多少人家都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粮食、财物都泡在水中,水淹到脚脖子,淹到大腿根。 水灾来了。 所有人都在逃,往地势高的地方逃,往县城逃,往所有能活命的地方逃。 又何止是人在逃。 此前宫梦弼放狐囚下山放消息,大多数狐魅都受到了警示,也传出去警示。 但也有小部分死不信邪。 溪下乡马神婆家的狐狸就是其中之一。 她倒不是全然不相信,更多的是一种自以为能把握一切的自负,以及对狐狸坡的厌恶。 宫梦弼狐狸坡召唤群狐她就没去,她不愿意向人低头。 但一夜风雨,溪下乡因为处在地势较低的地方,已经全部都淹在水中。 夜半之时就有人敲锣打鼓逃命,往地势高的地方逃。 这老狐先人一步,把马神婆和她的两个儿子唤醒,匆忙收拾了财物,背着老母亲和狐仙一路往高处走。 夜里雷电轰鸣,狐仙藏在背篓中瑟瑟发抖。 这两个好儿子背着两个累赘和一身财货,根本走不快。老母亲马神婆被雷惊了,神志不清,又被雨淋了,当时就发了高烧。 在逃命、财货和不知道能不能挺过这一关的老母亲之中,这两个好儿子选择了背上财货逃命。 把老母亲遗弃在山中,又怕狐仙报复,把老狐也扼死,一同扔在山里。 不是不想要狐仙,而是没有这个天赋。 马神婆年纪虽大,但有通神的禀赋,而她五大三粗的儿子就没有全然没有这个本事了。 马神婆和老狐相伴一生,名为神主、信众,其实和母女姐妹差不多。 就是为了看顾这马神婆,老狐才一直没有走,哪怕马神婆年老昏聩,也一直不离不弃。 若是没有宫梦弼介入,其实康玉奴和赵玉娘未来就很有可能也发展成这个样子。 老狐早就可以走了。 马神婆生了孩子,就已经不大灵光了。两个娇惯的儿子长大,老狐就知道这两个不是善茬。 若是她走了,不中用的马神婆必然不能安享晚年。 所以她一直留在马家,保佑马家富贵,也希望老婆子能安享晚年,受尽而终。 知晓狐仙与老母亲的情谊,又怕老狐报复,趁着雷鸣,这两个歹毒的孽障就把老狐扼死,扔在高烧的老母亲身上,分了财货夺路而逃。 老狐毕竟有法力在身,受香火供奉许多年,而今肉身被扼死,只留下裹了香火的灵神,不得不依附在马神婆体内。 马神婆已经烧得不省人事。 老狐控制着她的身体躲在背风的石洞下,勉强熬过一夜。 天明之后,就彻底掌握了这个年迈的肉身。马神婆没有撑过去,夜里就先去了。 茫然四顾,老狐痛哭出声。 受雷电威慑,不知有多少狐狸洞都被淹没,把狐狸也淹死在其中。 天明之后,侥幸活下来的狐魅一刻不停,都在赶往狐狸坡求救,其中也包括马神婆。 比起村社,县城就要好上太多了。 在修建之时就考虑到水患因素,修建了明沟暗渠。 一夜大雨,县令紧急征辟百姓疏浚沟渠,堵住缺口,折腾了一宿,虽然也被水淹了,但天明雨势下降之后,积水就开始回落。 县令召集了各个县官,要商议如何处置,刘胜自然也在其中。 县令大人开口就问:“这事要如何平息?” 刘胜道:“大人应立刻派人查看各个村社乡里受灾情况,组织抢修河道,上报灾情,准备赈灾事宜。” “不可!”县丞连忙叫道,“刘大人,你久不管县务,恐怕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就不要说话添乱了。” 刘胜眉头一竖,他断了几日酒,重新修炼武功,磨砺精神,此时看起来就与往日大不相同。 虽然满脸胡青,但一瞪眼睛,就有一种凌厉在。 县丞吓了一跳:“你要做什么!县令大人,你看他!” 县令大人额上冒汗,道:“刘胜,大雨没停,你带人去巡视沟渠,巡视河堤,也防备有人趁乱生事。” 刘胜深深看了一眼在座的诸位县官,捏紧了佩刀,一言不发,离开了县衙。 等他出了门,身后穿传来一声声的松了口气的声音。 刘胜略微驻足,就听里面说:“这倔驴看起来吓死人。” “赶他出去就行了。还是想想怎么平息这事吧。” 刘胜神色阴郁,耷拉着眼皮,拉起一帮县吏去巡视沟渠。 他虽然颓废,无心公务,但又不是傻子,如何看不清衙内的腌臜事。 无非是玩忽职守,没有做水报,没有疏通河道,因此不敢上报罢了。 不……也许是早就在公文上做了疏浚的帐,但没有做事,捞了一笔钱。 刘胜打着伞踩在水中,看着天上的阴云,心中的郁气几乎要钻了出来。 第一百零四章、流民 “芸娘,外面怎么样了?”县东一户人家里,老太太拄着拐杖,满脸忧愁地问道。 圆脸宽背,身量高大,皮肤微微发黑的壮硕女人正从外面回来,把门拴上,道:“暂时没事了,只是我们几个弟兄被征辟了,说是水性好,要拉去疏浚沟渠。” “好在人都没事,不然……”芸娘咬得牙齿咯咯作响。 “不然你要做什么!”老头子从房里钻出来,“祸从口出,不要乱说话。” 芸娘连忙搀扶着他:“爹你怎么起来了?” 老头子咳嗽两声:“我这是老毛病了,若是躺着就能好也罢了,就是好不了,不如起来看看能有什么能搭上手的。” “你男人就是嘴上没把门旳,才把自己给害了,还连累你来照顾我们这两个不中用的老东西。” 芸娘摇了摇头:“他对我好,你们也对我好。我没有父母,又长成这个样子,也是你们不嫌弃,才把我娶回来,让我有了个家。” 老太太道:“只要人好,心地善良,相貌有什么要紧的?再说,我家芸娘又不丑,只是骨架子粗了些,高大了些。” 芸娘脸上倒红了起来:“莫说了莫说了,说这个做什么。我回来看看你们,也给你们报个平安,等会还要出去一趟。” 老头子道:“去吧去吧,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芸娘道:“等我出去了,你们就把门锁上,不要轻易给别人开门。” “这次受灾的不少,只怕有人借机作乱。” 老头子哼了一声:“我也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老江湖的,这点事能不知道?” 芸娘豪迈地笑了起来:“爹说的是。” 她重新闯进雨里,斗笠蓑衣披在她身上,比一般的男子还要魁梧。 “渔大姐,下雨还出去啊?” 有邻人看到了,打了个招呼。 芸娘道:“去看看我几个弟兄。” 她闯进雨幕里,给几个被征辟的弟兄都带了些银钱。 本来应该是官府出钱,但雁过拔毛的县令大老爷哪里会在意这些小民的死活,显然是白忙活一夜,还受了寒。 芸娘做的鱼行生意,手里的弟兄都是信得过的老人,是公公年轻时候就打下来的基业,后来传给她丈夫,丈夫死后又传给了她,好几代人都同气连枝,不能因为这个事损兵折将。 等从弟兄们家出来,她又走到城内沟渠的角落,鬼鬼祟祟的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才把一颗打了络子珍珠掏出来,浸在水中,晃了晃。 许久都不见回应,她有些垂头丧气,正要离开,就见沟渠里忽然冒起水泡。 一个由雨水凝聚而成的半透明的红鲤鱼在水中摇摆着尾巴。 芸娘惊喜道:“十一娘,城里你也进得来?” 这红鲤鱼蹬着两颗眼珠子,道:“进不来,给我堵在外头了。城里的沟渠只能进不能出,不然水倒灌回来,就都淹了。” 芸娘道:“十一娘,我有事问你。” 红鲤鱼道:“什么事?” “这雨什么时候能停,要不要紧?” 十一娘抬头看了一眼天上:“一时半会停不了,我也不是管这个的,不清楚内情。你记得躲在城里不要出来,外面现在比较乱,水都涨起来了淹到岸上了。我爹叫我约束水妖,城里我也进不来,倒不好保护你了。” 芸娘忧心忡忡:“莪怕雨再下下去,城里也顶不住。” 十一娘摆了摆尾巴,道:“不必害怕,备好小船,若是城里也淹了,就驾船出来,我会来接应你。” “也不要怕淹死,我可以接你来水里当我的幕僚,帮我治理一方哩。” 芸娘叹了一口气:“可我还不想死。” 十一娘吐了几个水泡:“好吧,那你小心一点。” “我先走了,要去管束水妖,不让他们上岸。” 芸娘就催促道:“你快去吧,要是跑上来吃人怎么办?” 十一娘笑了起来:“那就办砸了差使,肯定要被老头骂的。” 十一娘摆了摆尾巴,这透明的红鲤鱼就散了开来,又化作雨水。 芸娘重重叹了一口气,本想从十一娘这里问出点消息,结果这个笨鱼什么也不知道,反而让她更加担忧了。 一夜大风雨,各个村社遭受重创。 随着水患来的还有水中妖怪。 大水淹没的村社,整村整村的人弃村逃走,那些祖灵和村社之神也走不了。如果水退之后香火能接续上,那还好说。 若是不能,对他们也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为了躲避水患,越来越多人汇聚在县城外面,希望能进城受到庇护。 县令大人早就被惊动,但看着乌泱泱聚集在城外的村民,头上立刻就冒出冷汗。 他咬了咬牙,道:“不可开城门,若是城门打开,这些流民冲进来,必要生出大乱。” “给我死守城门,不准放一个进来。” 有限的兵力全部围在了城门上,也不仅仅是防备外面的攻城,更是防备着里面的人开城门。 城墙上的反应迅速表明了态度,一墙之隔,那悲惨绝望的哭嚎声立刻就传了过来,让人心肝颤抖。 刘胜冷冷地看着县令从城墙上退下来,看着官兵把城门围住,问道:“县令大人,何不开仓赈粮?哪怕是以工代赈呢?” 县令大人道:“粮仓岂是我说开就能开的?等我上报朝廷,等候批复再说。再说,县中粮仓才多少粮?这雨什么时候停?若是不停,粮放完了又怎么办?” “这是天灾,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县令从刘胜身边拂袖而去,刘胜看着他的背影,重重叹了一口气。 一夜风雨,宫梦弼的游魂耳目折损甚多。一是因为雷霆,二是因为鸟雀本身也难以抵御这样的天灾。 这样的折损,宫梦弼亦无可奈何。 哪怕宫梦弼不驱使他们,碰上这样的风雨与雷霆,他们也熬不下来。 不过等逃难而来的狐狸聚集狐狸坡,五鬼神冒雨去接引游魂,宫梦弼终于得来了好消息。 斑寅将军的伥鬼已经找到了。 没有找到他本人,而是伥鬼附身在流民之中,随着流民不断汇聚,不断在各个人群当中聚集着。 宫梦弼皱起了眉头:“他没有趁着水患杀人,而是把大量的伥鬼放出去附身流民?” 好大的野心,好大的胆子啊。 宫梦弼也不得承认,斑寅将军果然不是普通妖魔所能比较。 这样的野心和能力,也不得不说,七修老人和施婆婆确实让他学会了怎样为人。 只不过他学到的,是怎样做恶人。 ------题外话------ ok,搞定 第一百零五章、摇人 有一说一,斑寅将军虽然气量狭小,但野心甚大,图谋甚广。 从他所走的这条路来看,乃是集众称王的路子。 不管是打下江山,逼妖怪臣服,还是吞噬魂魄,造就伥鬼大军,都能看出来他成王作祖的野望。 而如今这一手,把伥鬼附身在流民当中,只要稍加挑拨,就可以拉起一只流民军队。 逃难的流民饥寒交迫,精神也好、身体也罢都会逐渐被逼入极限,到时候甚至不需要法术迷惑心智,只以言语煽动,恐怕就会如同被点燃的山火,顷刻间就会烧得寸草不生。 宫梦弼稍稍想一想,就知道这其中的可怕之处。 但更可悲的是流民即便成为斑寅将军手中的利刃,也不可能活得下去。 吴王和鬼妃有何等雄心,虽然自己想要造反夺取天下,但不可能容得下底下人也造反。 斑寅将军如今为他们办事,不可能违逆他们的意志,所以只会在战斗中越死越多,最终的后果是没有人能活。 他们的血性和不甘会点燃他们的魂魄,把他们变成可怕的阴魂,成军之后,就是军魂。 他们想要求生,但最终身体和灵魂都会被斑寅将军吃得干干净净。 宫梦弼抬头看着天空。 黑色的云仿佛黑色的海,海中有无数小龙游动,那是四散的水气。 那巨大的黑龙已经合上双目,若非还勉强维持着龙形,很难看得出来它是死了还是活着。 宫梦弼等不到雨歇了,拖延下去,流民疯狂起来,他压不住。 而且那个时候,就不是狐狸该插手的事情了。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对身后的四位鬼神道:“收网了,老青,你去请大哥动手。” “老白,你去请婆婆下山。” “老黑、老黄,你们跟着流民。伥鬼在,斑寅将军不会走远,一定就在附近操纵,一旦发现他的踪迹,立刻禀报。” 吩咐下去,宫梦弼就在狐狸坡闭目养神。 狐狸坡上有泰山娘娘和玉仙神女的祭坛,还是当日宫梦弼法坛前召唤群狐之时所立。 后来狐囚建设狐子院,不敢破坏祭坛,又加以修缮美化,将娘娘和神女的神牌仍旧供奉在其中。 如今这祭坛就在狐子院中央。 宫梦弼起烟霞为帐遮蔽狐狸坡,就是在祭坛前施法。后来也一直烧香不断,烟霞不散。 哪怕大雨倾盆,祭坛上一片干爽,连铜炉里焚烧的香材都没被浇灭。 此刻宫梦弼就在祭坛前闭目养神,把自己的精神沉凝下来。 寂静沉凝之中,仿佛虚空盛辉,他又到了祈愿树前。 祈愿树大大小小的宝牒无风自动,仿佛在欢迎一般。 这些宝牒代表着缘分,是他立身世间,与一切有灵众生的缘分。 其中自然有善缘,比如亲近的友人、长辈,也有孽缘,比如仇敌、小人。 宫梦弼静静看着,祈愿树便渐渐消失在眼前,而后是一条条错综复杂,彼此交织的丝弦遍布虚空。 此前他循着丝弦响应了良姬姑娘的召唤,这些弦其实就是缘分的线。 祈愿树不会显示孽缘,因为孽缘与修行无益。 谷覱 但是在这一条条丝弦中,则显然能看到善恶交织的缘线。 他默默念诵着斑寅将军的姓名,找到了与他所结的缘线。 这条缘线,有找到了与这条缘线相互交织的更多的丝弦。 如同一盘棋,丝弦纵横交错,分割虚空,将所有有关的人都卷入其中。 宫梦弼捻着斑寅将军这条缘线,思索着:希望今日,就能将你斩断。 他虽然能看到这些丝弦,但显然还无力影响它们。只能凭借窥视,去捋清其中相关的人和事,与自己的布置一一印证,找到最合适的处置方法。 比如此时,就是要偷家。 青衣鬼神青春借着木气飞遁,五行之中水生木气,这样大的雨,木气也随之激发。 这样的天气,青春与玄冬二鬼跑得最快。 湘竹岭。 一株矮竹下,蹲着好几个精怪。 矮竹的竹叶被法术催化,变得巨大,好似伞盖一般,挡住了雨水。 脚下的泥土就没有办法了,尤其是康安这个体型健硕的大汉,两只脚一半都陷进泥里。 文修讨了个巧,变得小小一只,落在湘君的肩膀上。 除了他们三个,还有一個睁不开眼睛,头上生者羊角的年轻人,一个手长过膝,满脸黑毛的中年人。 这几个人躲在一株矮竹下,就显得非常拥挤,挪不开身。 康胖子问道:“小雀儿,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文修哪里知道:“宫大哥只是让我请您们来湘竹岭等候,倒是不曾说过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睁不开眼睛的羊角青年转了个头,转到一半,就转不动了。 长手的中年人抓住他的羊角,道:“当心扎到我头。” “啊,抱歉。”羊角青年没有再转,问道:“康老哥,你兄弟到底能不能行?” 康安抓了抓头,心里有些心虚,但脸上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杨老弟、袁老弟,你们信不过他,还信不过我吗?” 袁老弟在背上掏了掏,捏出一个虱子,屈指一弹,弹进水里,“就是知道你为人,才怕你被骗。” 康胖子顿时恼了:“我能被骗?我老康也是老江湖了,能被骗?我们兄弟义结金兰,情同手足,他不可能骗我!” 袁老弟捂住半边耳朵,等他说完:“那可是狐狸,你一个只知道吃的野猪,玩得过他吗?” 文修连忙道:“不要乱说,宫大哥可是好狐狸。” 袁老弟犯了个白眼,“算了,来都来了。” 湘君拢了拢衣裙,道:“虽然是个小骗子,但应该不是坏狐狸吧,早知道他不是猫,我就不跟他说这么多了……咦,谁闯进来了。” 湘君看向林子里,只见一道木气在雨中游弋过来,借着树木遁形,被这几个妖怪盯上了。 文修高声道:“这边!” 木气落在几位妖怪身前,化作一个青衣鬼神。 这青衣鬼神拱手施礼:“见过各位前辈,奉我主人宫梦弼的之名,来请诸位下山了。” 第一百零六章、偷家 青衣鬼神去请宫梦弼义结金兰的兄长下山的时候,施婆婆已经先到了狐狸坡。 两人对坐,宫梦弼与她依旧有闲情逸致饮茶。 施婆婆问道:“你那位义结金兰旳兄长可信得过吗?” 宫梦弼道:“是个忠厚实诚的人,当然是信得过的。婆婆难道还怕我识人不明吗?” 施婆婆就笑了起来:“我倒不是怕你,只是怕他们不肯信你。” 说起这个,宫梦弼也要哭笑不得了,从他的遭遇来看,狐狸也算是臭名远扬了。 施婆婆也只是缓解一下情绪,她为了斑寅将军这孽畜在龙盘山东隅守了许多年,如今真正要面对这孽畜,心里反而不平静了。 施婆婆道:“再给我说一说你的打算吧。” 宫梦弼就从头说起:“斑寅将军想要修成六品,但本身或许资质有限,没有前路可走,只能走集众称王的路子。” “我看他的行事,认为他要称王,养育灵神,需要三种契机合力才有机会。” “第一是他的看家本事,聚敛伥鬼,为鬼中之王。第二是他在龙盘山的基业,聚敛妖怪,为妖中之王。第三是他如今要打的算盘,煽动流民,聚敛人气,为人中之王。” “我不清楚,他是需要三条路合力才能修成六品,还是已经试过了两条,但仍旧不行,还需要第三条补足。” “但不管怎么做,这三点都是他的根基,不容有失。” “我如今请我的兄长去攻打他的老巢,除非他能舍下山中的基业,不然就只能回援。” “如今流民虽然聚集,但还没有到逼到死角可以造反的地步,火候还不成熟,可以暂且搁置,过几天再来处置。但他山中的基业若是不管不顾,今日就要灭亡。” “所以他除了回援,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宫梦弼幽幽道:“但这就有了另外一个问题,他已经附身在流民当中的伥鬼不能擅动,不然他好不容易布下的局就功亏一篑。” “所以他只能把伥鬼放在一边,分开兵力,带一部回援,剩下的仍旧放在流民当中。这就分开了他的兵力,削弱了他的实力。” “至于剩下的,就是一场硬仗了,能不能打赢,全看我们自己的实力。” 施婆婆欣慰道:“果然是年轻人,有谋略,有能力。我原本是打算等寿数将近,就遣散了小狐狸,独自去寻他,与他拼个死活。” 宫梦弼道:“如今不必拼个死活,但若是打不过,恐怕还得婆婆暗中出手。” 施婆婆笑道:“这已经比我设想的好上千万倍了。” 施婆婆饮尽杯中茶水,道:“狐狸坡不是最终战场,最终战场是在何处?” 宫梦弼道:“在白额山。” 施婆婆伸了个懒腰。 这样一个面容和蔼,身材佝偻的的老婆婆身量忽然拉长了。 她的影子随着动作拉长,变得婀娜多姿,腰肢柔软,带着难以表述的风情。 宫梦弼目瞪口呆。 施婆婆花白的头发变得乌黑,脸上的皱纹渐渐消失,露出光滑美丽的脸。 她的细长的眉毛斜飞入鬓,勾人的双眼如同深潭之月,烟波朦胧。 施婆婆撤下头巾,重新挽气云髻,以藤簪固定。那两朵盛开的野花在藤簪上,在她的发丝间,却远远不及她的风采。 看着宫梦弼瞠目结舌的样子,施婆婆笑了起来:“不要这样惊讶,我也是他的旧主,如今去见这孽畜,岂能以老迈衰弱的姿态去见?” 宫梦弼看着她的脸,道:“我现在知道为何七修前辈会一生钟情与婆婆了。” 施婆婆的眼睛弯起来,是带着缅怀的神色:“我先去一步,在白额山等你。” 宫梦弼道:“若是路上遇到其他朋友,他们也一定要惊呆了。” 施婆婆摆了摆手,潇洒得仿佛入云峰顶上的风。 等施婆婆走了,宫梦弼才无法自持,眼中几乎湿润。 他抬头看天,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求仁得仁,应该高兴才是,应该高兴才是。” 他闭上眼睛,只有微微颤抖的眼睫毛才显露出他心中的激荡。 湘竹岭中,青衣鬼神将一道刻在玉片上的泰岳神符交给了湘君。 “主人说,泰岳神符可以引渡阴魂,遇到伥鬼,只需湘君姑娘将其镇入土中,以神符加盖,就可渡入阴间,不必再受斑寅将军控制。” “请诸位行动一定要快,务必在斑寅将军归来之前击破白额山。” 康胖子率先站了起来,高大的身板将青衣鬼神都压在影子里:“走吧,诸位。” “去去白额山,几个守山小妖小鬼,弹指可破!” 康胖子操纵地气,卷起一行人,朝斑寅将军的领地扑了过去。 雨色未歇,导致斑寅将军领地梭巡的伥鬼也出不来,只能收在白额山当中。 风雨雷电,对弱小的鬼物都是致命的。 这个时候出来巡逻,就是损兵折将。反过来反而是消耗自己的力量,因此青天白日、狂风暴雨,斑寅将军领地的巡视会下降,白额山的守备力量则上升。 宫梦弼也正是要借由雨势,打一个斑寅将军一个措手不及。 否则伥鬼报信,斑寅将军就会回来得太快,没有办法及时剿灭白额山。 而与领地其他地方不同,白额山此事就聚集着大量的伥鬼、妖魔。 白骨铺地,阴风惨惨。 枯骨连成一片,若要宫梦弼来望气,便会觉得仿佛是猛兽的巨口,带着腥风和恶气。 郎校尉和花校尉乃是斑寅将军的左膀右臂,为斑寅将军主持山中基业。他们实力不高,只有九品,但脑袋灵活,用来统领妖怪绰绰有余。 毕竟强大的八品妖怪已经先一步进了山君的肚子,不会对他们的管理造成任何困扰。 眼见黄尘滚动,浩浩荡荡的气势冲山而来,郎校尉先发现,连忙惊叫了起来:“祸事了!祸事了!野猪打上门了!” 花校尉从树上掉下来,看着那滚滚黄气,连忙道:“御敌!御敌!” 整座白额山立刻运转起来,无数伥鬼朝着黄气扑了过去。 康安狞笑一声,道:“小小伥鬼!” 黄气结成云团,竟然仿佛山岳一般厚重,将扑来的伥鬼都裹在其中,拉入潮湿的泥土之中。 湘君把刻了泰岳神符的玉片举起,她牵动着山川和大地的力量,将泰岳神符盖在土上,瞬息之间,就把泥土之下的伥鬼埋藏进了安息之所。 那是泰山府的蒿里,阴灵的归宿。 ------题外话------ okok,搞定 第一百零七章、剪除羽翼 滚滚黄尘遮天蔽日,这是康胖子的拿手好戏。他擅长调理地气,运使土行道法,只是将地气抬升,便凝结成黄云朵朵。 看似轻轻一片雾霭,实则与大地连根,扑起再落下,就如同掀翻地龙,滚落巨石,重量惊人。 “呃!”郎校尉远远看到,惊得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猛嗝声,他猛地趴倒在地,把花校尉压在身下。 花校尉从他身下钻出来,道:“别躲了!快想办法!” “呃!”郎校尉小声道:“除了叫大王,呃!还能有什么办法,呃!” 花校尉听着他呃逆不止,不知道为什么,隐隐感到胸口都在闷痛:“伥鬼死得这样多,大王一定早就知道了。快想办法拖住他们,等大王赶回来。” 郎校尉和花校尉匍匐着找了个掩体,就听郎校尉道:“呃!先把老鬼叫出来顶上!呃!” 花校尉怒道:“你不要说话了!听得我都要呃逆了!” 郎校尉道:“你是没看清楚,呃!那野猪一招手,黄烟一卷,就死了一大批。呃!我是惊到了。” 花校尉越来越觉得胸口钝痛,尤其是看郎校尉不时一个响嗝,整个胸口猛地抽搐,疼得他直捶胸。 花校尉张口一吐,吐出半块虎符,然后催促道:“快!快!” 郎校尉捶了捶胸口,张口就要把腹中那块虎符吐出来,但一个呃逆涌来,虎符卡在喉咙里,疼得他直打滚。 花校尉无奈,只能忽地变大,伸出尾巴卷住郎校尉的脚,将他倒吊着提起,狠狠抖了抖。 郎校尉才把喉咙里那半块虎符吐出来,蹲在地上干呕。 呕得是恶心,但呃逆却突然好了。 郎校尉露出终于活过来旳表情,抓着虎符一拼,就拉开一道门户。 两个小妖恭恭敬敬地拜请道:“鬼老,野猪打上门了,请鬼老主持大局。” 鬼老从门户中走出来,冷笑道:“你们两个畜生,有事知道叫人,没事就把我关进去,我管你们死活。” 猩红的王字随着他说话,在他的左脸颊不断蠕动,让他看起来分外凶恶。 郎校尉和花校尉哭道:“鬼老!不是我等不尊重鬼老,实在是大王有命,不许您在外久留哇。” “鬼老,如今大敌当前,若是您不主持大局,我们都活不了啊!”郎校尉哭得悲切,涕泗横流。 鬼老朝山下看了一眼,山羊胡子剧烈地抖动起来:“来者不善!来者不善!” 鬼老心中焦灼起来,黄尘滚滚,看不清其中有几人,但不断减少的伥鬼证明了来者实力不凡。 确实是野猪打上门了,但何止是野猪那么简单! “把兵符给我!”鬼老呵斥道。 郎校尉和花校尉连忙将虎符送上,举在头顶。 鬼老道:“好在白额山的凶葬之局是我布置的,不然就完了!” 鬼老接过郎校尉和花校尉调兵遣将的兵权,两块兵符一合,忽地跺脚,怒吼道:“起阵!” 白额山上的白花花的骨头立刻震动起来,黑烟滚滚,须臾间就弥漫了整个白额山,伥鬼得了军令,立刻从游勇散兵变成训练有素的行伍。 伥鬼与妖怪相互配合,或虚或实,在黑烟中若隐若现。 黑烟与黄烟不断碰撞,彼此消弭。 伥鬼借着黑烟遁形,神出鬼没,试图偷袭躲在黄烟当中的康胖子一行。 “负隅顽抗。”康胖子大笑一声,“湘君,我来抓,你来镇。” “杨兄弟、袁兄弟,劳烦你们去挑翻那些老弱病残。” 老弱病残,说的是白额山中的妖怪。 白额山没有八品妖怪,领兵的是九品郎校尉和九品花校尉。但在他们几个眼中,确实都是老弱病残。 羊角青年摇晃着脑袋,一直眯着的眼睛缓缓睁开,露出诡异的横瞳:“交给我吧。” 他伸手把羊角取下来,化作两把弯刀,冰冷的带着寒光。 文修惊了一下:“原来角是可以取下来的?” 提着羊角的青年笑了起来,配着横瞳,就有几分诡异了,“羊角是我最锋利的武器,也是我熬炼的法器,等我化作人形,才可以真正离体。如今虽然从头上取下来,但还是长在身上的。” 文修看向他的手,五根有力的手指紧握着弯刀,那刀也许就是长在手中的。 袁兄弟就没有这样多的话,已经纵身飞跃,扑入滚滚黑烟当中去了。 杨兄弟叫了一声:“等等我。” 他纵身一跃,毫无痕迹地消失在原地。 文修赞道:“好厉害。” 康胖子道:“我们也上去。” 黑烟遮蔽了视野,但袁兄弟和杨兄弟钻入其中,即便是蒙上眼睛,也立刻将其中的妖怪杀得人仰马翻。 袁兄弟不知从何处抽来一根树枝,挽了个剑花,青色树枝化作一团青花,便如同绝世的侠客一般,精神映照如同冰雪。 但凡有近身的,立刻就会被一剑挑飞。 而杨兄弟的弯刀,则是神出鬼没,羚羊挂角,每发必中。出刀如斗角,但往往后发先至,一击即杀。 康胖子跟在他们后面,黄烟从山岳当中蒸腾起来,一路将白骨骷髅和伥鬼都带入土中。 湘君手持泰岳神符,沟通幽冥蒿里,以大地和山岳为媒介,将这些身不由己的伥鬼引渡离开。 黄烟一路推进,黑烟节节败退。 “不好,他们势强,我们力弱,不能硬拼。”鬼老浑身颤抖,合身遁入黑烟,不再与他们缠斗,而是驱使着伥鬼和妖怪借着黑烟漫山逃跑。 白额山这样大,总能拖延一时。 郎校尉和花校尉不知何时已经躲在远处,花校尉浑身的花纹变幻,已经与环境一模一样。 甚至连郎校尉身上也被他施展了法术,完全融入了周围的景色。 郎校尉忧心忡忡道:“来势汹汹,完全打不过呀,大王怕是来不及赶回来了。” 花校尉忽然道:“大王赶回来能打得过吗?” 郎校尉忽然沉默了,他掰着手指头开始数:“野猪、母豹子都是七品,大王也是七品,大角羊、长臂猿都是八品,大王身边八品的伥鬼也不少,应当是……” 他忽然看向花校尉,花校尉也看向他,两人心照不宣。 郎校尉长叹一声:“敌人来势汹汹,我们斗不过他们,不能全都折在这里。” “是极是极,我们还要给大王报信,留待有用之身哩。”花校尉附和道。 “走?”郎校尉指了指山下。 “走!”花校尉朝山下游去,“大王啊,死对头打上门了!您在哪啊?” 两妖嘴里咕哝着,怕惊动了康胖子,须臾间就逃出白额山。 这两个妖怪离开了白额山,湘君立刻生出感应,转过眼睛,道:“逃了野狗和小虫子。” 康胖子道:“这两个鬼东西精得很,逃了就逃了,我们也不是为了杀这些老弱病残来的。” “是这个道理,”湘君沉吟着,然后仿佛想出来绝妙的主意。 她跳上树干,站在高处,大声道:“白额山的妖怪们听好了!今日我们要荡平白额山,打败斑寅将军,你们若是识相,缴械投降,莪们可以放你们逃命。若是不识相,就把你们也铲除了!” 她的声音清越,在树林之中不断回荡。 鬼老听见了,伥鬼听见了,妖怪也听见了,黑烟之中立刻骚动起来。 “不许退!不许退!”鬼老恶狠狠道:“若是你们敢逃,想想忤逆山君的后果!” “不必他们杀你,我现在就把你们杀了!” 湘君看了一眼黑雾,见没有妖怪出来,嘀咕道:“竟然没有逃出来。” 她看了看手中的玉片,又笑起来:“白额山的伥鬼们听好了!我知道你们大多是身不由己,为斑寅将军所制,日日受其驱使,不能安息。我有泰岳神符在手,可以引渡阴魂魂归蒿里,只要你们不反抗,我就引渡你们进入阴间,摆脱斑寅将军,从此安宁。” 鬼老身形一颤,“完了。” 他化成伥鬼之后难道不曾后悔吗?是没日没夜都后悔。只是再身不由己,又怀着能与山君共长生的希望才到了今天。 普通的伥鬼哪里有这样的希望,不过是被逼无奈,受尽苦楚罢了。 果然,纵然黑雾仍旧遮天蔽日,让人看不清。 但越来越多的伥鬼从中扑向黄烟,从此长眠泥土之中。 鬼老只强行控制着一只伥鬼小队护卫左右,却无法左右大局了。 失去髑髅神之后,鬼老实力大降,他本身也是伥鬼,甚至失去了操纵伥鬼化为鬼剑的本事。 黑雾中的立刻有声音传来:“大王莫要动手,我们愿意投降。” 一大批妖怪从黑雾中钻出来,匍匐在地,不再反抗。 吴宁县中。 自康胖子打上白额山,将第一批伥鬼引渡进入蒿里,令斑寅将军失去对他们的感应,斑寅将军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他在山巅上,注视着不断汇聚的流民,利用伥鬼引导者流民往县城方向去。 “偏偏是这个时候!”斑寅将军眉头紧皱,心中天人交战。 眼前的事情万分重要,关乎到他在贵人面前的分量,也关乎到他聚气人望,凝聚兵气。 但眼前的珍宝还没有成熟,甚至还没有落入手中,而龙盘山的珍宝,可实实在在就是自己的家产。 只是略一犹豫,斑寅将军就传信潜伏在人群当中的伥鬼按计划行事,而后驾起一阵恶风,朝龙盘山中飞遁而去。 在更远处,白衣鬼神和黄衣鬼神看到恶风呼啸,如同虎吼一般,风中隐隐带着腥气,须臾间就远去了。 他们对视一眼,留下白衣鬼神继续跟在流民身后,黄衣鬼神则遁入土中,借土遁禀报宫梦弼。 宫梦弼得了消息,看了一眼龙盘山,扯起一丝笑意:“去吧,去吧,回去你主人的身边吧。” 他站起身来,道:“走,我们去看看那些流民当中的伥鬼。” 流民冒雨往县城汇聚,彼此帮衬,将小孩子护在其中。 斗笠、蓑衣、雨伞、草垫、木盆、树叶,一切能拿来挡雨的东西都被举起来,心中焦急又绝望。 宫梦弼看过地形,吩咐道:“你去前面推一下地气,把泥石推下来堵住路,让他们从西北渡河绕行。那边背风雨小,他们会在那边修整,探路再行。” 黄衣鬼神领命,绕了远路,却赶在流民前面,推动地气,令泥石封死了路。 流民果然绕行,要从西北绕远路,继续前往县城。 西北有一条河,河上的桥已经泡在水中。 有一个老汉在桥上扯网捕鱼,收获颇丰。 流民见了,便上去套近乎,即使要问路,也是馋鱼:“老伯,你在水里捕鱼,不怕水怪吗?” 老汉是个好心人,道:“这一块的水怪被仙人杀死了,要不然我怎么敢站在桥上拉网?” 他看了看眼前这些逃难的人,道:“可怜,你们是遭了水患逃难的人吧?这些鱼就送给你们,好歹让妇孺先吃一点。前面有一个破庙能遮挡风雨,你们可以去那边稍作修整。” 这个时候的流民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水来得没有那样快,不少人都还有几口余粮。 但这个时候,有余粮也不敢吃,反而要藏得紧紧地。 老汉这些鱼不多,但也十分珍贵了。顺着老汉的指引,这些逃难的人就去了背风的破庙处修整。 在庙里点了火,煮了鱼汤。 鱼汤的香味很是诱人,在这冰冷潮湿的雨天,温暖得仿佛晴天的太阳。 这样的香气难免让人想起往日的温馨,虽然眼前是如此苦难,但人还活着,就有个盼头。 香气飘散着,让人心神激荡,让人心神恍惚。 那指引他们的老汉笑着,从他身后走出两个狐狸的影子,一个持着水晶一样的月光刀刃,一个捧着形如狐狸的烛火。 附身在流民当中的伥鬼看向那老汉,却看不穿老汉佝偻着的身体之中所藏的狐狸本相。 这些不乏九品八品的伥鬼,露出本相,俱是妖魔模样。 为首的就是尖嘴猴腮、臂长过膝的猿鬼。 猿鬼冷笑道:“你是狐狸吧?狐狸也敢算计我们,挡我们的路?” 宫梦弼点了点头:“那也没有办法呀,谁叫你们所图谋的,正是我不能坐视不理的呢?” “那就去死吧!”猿鬼咆哮一声,变得无比巨大,伸出两只手去捏宫梦弼。 宫梦弼身后其中一个狐狸轻轻抬起了刀刃。 一线寒光,切断了雨丝银线,也切断了猿鬼的双臂。 “痛!” 宫梦弼缓缓走上前来,弯腰驼背:“你啊,这样可怜,还要害人。” 猿鬼挣扎着要起身,就见这老汉身后捧着烛火的狐狸轻轻一吹,一点火星子扑在他身上,顷刻间就烧成了冲天的火炬。 被火焰包裹的猿鬼却没有觉得痛苦,反而露出了快乐的笑容。 宫梦弼看向伥鬼,道:“你们是一起来呢,还是一个个来呢?” 阴风呼啸着,天空骤然暗了下来。 伥鬼掀起阴风愁云,令天色昏暗。黑云滚滚,扑向宫梦弼。 但不过瞬息,就见月光与烛火照破阴云,吹散所有阴霾,见得云开。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叹了一声:“罪孽。” 他伸手从煮鱼汤的火炉里拨了一下,把小金炉从炉子里取出来。 炉膛里的火汇聚在他的手上,火焰如同跳跃着的狐狸。 “心火煮鱼,鱼藏幻香,你们输得也不冤了。” 只是可惜那些被伥鬼附身的人,伥鬼附身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死去。 平白在破庙前倒下这么多人,只怕他们也不敢留下喝鱼汤了。 ------题外话------ 四千,算两章哈。 第一百零八章、白虎军旗 宫梦弼自破庙前消失。 这一场战斗来得快去得快,电闪雷鸣之后就是雨住风歇。 流民陷入一锅鱼汤的幻境,但从幻境中醒来,却忽然发现人群中倒下了很多人,或是身强力壮的男子,或是德高望重旳老人。 破庙之中炊烟袅袅,但在破庙内外休憩的流民却胆寒了。 指引他们前来的老汉早就消失不见,他们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这个不祥的地方。 “有鬼!一定是有鬼!” 或是妖怪,或是鬼魅,蛊惑人心,夺人性命。这个时代,这些根本不是吓人的话。 涨水之时,水中会有妖怪吃人。荒坟古庙,时常栖息鬼魅。 有些是口口相传的忌讳,有些他们已经见识到了。 流民再次匆匆上路,远离了破庙,继续前往县城。 而宫梦弼也要赶赴另一个战场,去送斑寅将军最后一程。 斑寅将军自感应到伥鬼大量消失,意识到白额山出了变故,便驾驭腥风赶回白额山。 云龙风虎,猛虎在风中游荡,呼啸千里,赶回白额山也不过片刻。 但当他真的回到白额山的时候,这座阴风怒号、怨气终日不绝的凶葬鬼地却已经大变样了。 裸露在地面的尸骸白骨消失不见,白额山的地气活跃又充满生机,与以往的冰冷沉凝大不相同。 那汇聚凶煞之气、凝聚阴森鬼气的阵法早就被康胖子和湘君两个能沟通大地和森林的妖怪破去,坏了整个白额山的布局。 伥鬼也不见了,妖怪也不见了。 只留下风蚀而成的怪异的洞窟,回响着如同呼吸一般的风声。 康胖子手上捉着最后一个伥鬼,那是长着山羊胡的鬼老,“老头,别人都要去蒿里,为什么你就不愿意去?” 鬼老挣扎道:“我是鬼仙,我不想死,你们放了我吧,我愿意背叛斑寅将军,我有办法摆脱他的控制。” 康胖子拎着鬼老,忽然面色凝重起来,道:“由不得你了,去地府同阴官说吧。” “我不去!我不去!”鬼老哀嚎着,被康胖子按进土里。 泥土中是如此冰冷黑暗,那鲜活的世界在鬼老的感官之中离去。 土腥味是一种腐朽的气息,鬼老甚至感觉自己也变成一截枯木,有小虫子在土中爬,有种子和根系在土中生长。 这分明应该是腐朽和绝望的世界,但却如此平静,如此安详,如此充斥着另类的生机。 湘君蹲了下来,把玉片按在鬼老沉下去的地方。 她闭着眼睛,感受着脚下山岳的呼吸,接引着山岳和森林的力量,以泰岳神符为媒介,打开了通往蒿里的门。 鬼老不想去,但无法拒绝蒿里的召唤,消失在泥土之中。 狂飙呼啸,如同猛虎怒号。 猎猎腥风起,吹得白额山仿佛天黑一般,一片昏暗。 阴云塌陷,树木舞动着枝叶,艰难抵御着狂风。 康胖子脸色凝重,看向吴宁县的方向。他的衣服贴在身上,显露出健硕的身躯轮廓,如同巨人一般。 湘君伸出手挡在眼前,以免被飞沙落叶迷了眼。她的长发在风中飞舞,竹叶一般的衣裙摇摆,仿佛浪涌。 杨兄弟握着弯刀,袁兄弟握着树枝,站在他们身后。 只听如同炸雷一般的虎啸声响彻白额山,树木摧折,山石滚动,一个相貌儒雅的中年文士落在白额山上。 “你们好大的胆子,我不去找你们麻烦,你们竟敢趁我不在打上白额山!” 这中年文士的声音夹杂着如同猛虎咆哮一般的风声,听得人腿脚发软。 文修落在湘君背后,死死抓住她飞舞的衣裙,瑟瑟发抖。 杨兄弟捏紧了手中的弯刀,低声道:“我有点腿软,大哥,你能不能顶得住?” 康胖子低声道:“我们四个打他一个有什么好怕的!” 他挺直了腰杆,大声道:“我们今日不来对付你,等你修成六品,难道不会来对付我们吗?” 斑寅将军略微有些意外,他的眼睛逐渐变为琥珀一般的黄色:“你们倒是忽然聪明起来吧,也罢,虽然损兵折将,但将你们收入麾下,足以弥补缺失了。” 斑寅将军向他们走了过来,他闲庭信步,但每走一步,天就暗一分,每走一步,风就大一分。 他身后仿佛是无边的黑暗,那黑暗当中钻出影影绰绰看不清数量的伥鬼。 这些伥鬼如同烟云一般扭曲着,环绕在斑寅将军的周围,随着他伸手一点,呼啸着带着滚滚妖气扑向康胖子。 “祸事了!这哪里是四打一,是我们被他包围了!”杨兄弟低声叫苦。 “杀他娘的,废话恁多!”康胖子猛地吸气,脚踩在大地上,长得一丈高,朝斑寅将军扑了过去。 康胖子面露凶相,道:“要杀你老子,你老子这就来了!” 他踩在白额山上奔跑起来,仿佛能听到大地震动,他踏至斑寅将军面前,扭身一记老拳砸向斑寅将军的面门。 一个个伥鬼扑上前来,挡在斑寅将军的面前,被一拳打得爆开成灰白的浓烟。 斑寅将军动也不动,冷冷地看着康胖子。 那一大团灰白的浓烟挡在康胖子的拳头前,让他这一拳如同打在棉花里,落不到斑寅将军的脸上。 斑寅将军猛地出拳,双拳打在康胖子大开的中门上,让康胖子连连后退,踩得脚下山石崩裂。 “好硬的皮肉。”斑寅将军揉了揉拳头,“看来你一身功力全在土里,要杀你,再简单不过。” “把他给我抬起来!” 一个个伥鬼呼啸着爬到康胖子身上,有的抓脚,有的抓腰,要把他从土里抬起来。 康胖子一跺脚,“滚!” 滚滚黄云从土中钻出来,覆盖在他的身上,如同一件甲胄,把伥鬼迫开。 这黄云卷起,要把伥鬼都埋进土里。 但斑寅将军张口一吐,阴风席卷,这黄云立刻被吹得狭长,如同丝带一般,无法再覆盖在康胖子身上。 无数伥鬼拥上前来,悍不畏死,哪怕被打成一团雾气,也立刻被其他伥鬼分食,变得更加强大。 康胖子叫遭,伸手在背后一抓,抓出两把菜刀来,双手连劈,砍瓜切菜一般,将贴近的伥鬼斩破。 斑寅将军这时猛地扑上前来,扑上来的同时,一身文士青衫就爆裂开来,从中钻出一只吊睛白额斑斓猛虎,带着狂风呼啸,将康胖子扑倒在地。 康胖子将身子一扭,便化作一头巨大的生着獠牙的野猪,朝斑寅将军拱了起来,巨大的獠牙就要将斑寅将军捅个对穿。 但斑寅将军轻轻一跳,躲开了他的獠牙,四足踏在空中,借着狂风一爪抓在康胖子的身上,扯下一块鲜血淋漓的肉的来。 无数伥鬼扑在康胖子脚下,干扰者他凝聚地气,要把他抱起来。 康胖子疲于应付,片刻就浑身创口。 此时,一只黑豹忽地从林中杀来,一爪抓向斑寅将军后背。 但斑寅将军虽看向康胖子,但他何止一双眼睛,遍布虚空的伥鬼都是他的眼睛。 他忽地扭过头,眼中绽放出黄光打向黑豹。 黑豹躲闪不及,被黄光打中,倒飞着回去,又化作湘君的模样,捂着脑袋摇摇晃晃,只觉得天旋地转。 斑寅将军笑了起来:“早就等着你呢!你一个山中精灵,以为我没有治你的法子吗?这散魂金光的滋味如何?为了这一下,我可练了十多年,废了好些伥鬼了。” 湘君头晕目眩,如同醉酒一般,跌倒在地上,什么也看不清,更说不出话来,她借着大地和森林的力量不惧风雨,不怕斑寅将军。 但哪知这散魂金光专门针对魂魄,是斑寅将军特意为了克制她所练,一瞬间就将她魂魄重创,让她无法行动,切断了她同大地的联系。 杨兄弟和袁兄弟则还在同伥鬼纠缠,无法救援。 同样是伥鬼,在斑寅将军手中和在鬼老手中完全不同。 伥鬼彼此气息连成一片,是一个整体,又有山君妖气加持,神出鬼没,凶猛异常。 眼见湘君要遭,康胖大叫一声,拼命催动地气,山石开裂,黄土涌出,化作泥石甲胄,披在野猪身上。 真的是地动山摇,野猪猛地朝斑寅将军冲了过来,尖锐的獠牙刺向斑寅将军。 斑寅将军胜券在握,哈哈大笑起来:“拼命了?我让你看看我真正的本事!” 斑寅将军虎啸一声,伥鬼乳燕投怀,如同烟云一般钻入他的体内,凝聚成了绝世的凶威。 天昏地暗,仿佛凶星照命。 斑寅将军又化作人形,手中凝聚出一杆灰白的军旗。 军旗随风猎猎作响,他摇动军旗,一头灰白的猛虎自军旗上冲出来,将康胖子掀翻在地。 “你借地气又如何?一人之力终有穷尽,我借伥鬼成军,借妖魔成军,修成白虎军旗,兵中之主,屠戮众生。” 那军旗上扑下来的巨大灰白猛虎一口咬住康胖子,竟把他衔在口中,把这泥石咬得粉碎,利齿嵌入他的体内。 斑寅将军快意道:“你要跑莪还追不上你,但你要救这豹子,就得死!” “不过没关系,我会把你们炼成新的军旗,弥补我的妖军。” “等我聚敛流民炼出第三杆军旗,就是我修成中品的时候,到时候一定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 灰白猛虎将康胖子摔在地上,康胖子变回人形,身上是洞穿了躯体的巨大伤口,一动也不能动。 “老弟啊,你可害苦我了!”康胖子苦笑,“这老虎哪里是七品,分明摸到六品门槛,只差临门一脚了。” 杨兄弟和袁兄弟不敢再斗。 杨兄弟忽地跃起,无端出现在康胖子身后,一把将他捞起,再次跳跃,就要消失在斑寅将军面前。 只是一瞬,一杆灰白的军旗当空出现,将杨兄弟打了回去。 杨兄弟被军旗打在胸口,狂暴的杀气直冲体内,一瞬间便觉得血液都凝固起来,动也不能动。 康胖子苦笑道:“夯货,你自己逃还有一线生机,这下可好,都跑不了了。” 杨兄弟动也不动,两只横瞳露出绝望来。 斑寅将军已经追着袁兄弟,把他也抓了回来,扔在一起。 斑寅将军收起军旗,露出一丝疲态:“何等缘分,今日把我这几个大敌都聚在一起。” “可见是天缘所定,先将你们炼成妖兵军旗,再去挑唆流民炼成人兵军旗,命该我修成六品。” “跨入中品之后,若是还能炼成仙兵军旗和神兵军旗,那就是上三品有望了。” 斑寅将军哈哈大笑,又咳嗽了几声。 却忽然听到一声叹息在耳边响起。 他猛地警觉起来,回身看去,只见一个云髻青衣的美妇人站在不远处,狂风吹着她额前的发丝微微摇摆,露出她美丽的脸颊和温柔的眼睛。 斑寅将军喉头滚动,竟生生退了一步:“是你!” “原来是你在背后捣鬼,我说这附近怎么会有人敢打上白额山,原来是你在背后捣鬼!”斑寅将军脸色僵硬起来。 施婆婆露出一丝笑意:“这么些年,你一直躲着我不见,怎么了,怕我责罚你?” 斑寅将军眼睛渐渐发红:“施梦姑!你欺人太甚!” 施婆婆露出哀愁来:“你到底是我一手养大的,虽然盗宝出门,实为不肖,但我何曾怪过你?” 斑寅将军疯了,“你为什么不肯乖乖等死!” 他抽出军旗,灰白气从军旗上扑下来,化作猛虎飞扑向施婆婆。 施婆婆笑了一声,从袖子里取出一枚小金铃,铃铛摇一摇,叮当叮当。 斑寅将军哀嚎一声,他的身形不由自主的扭曲起来,化作一只斑斓猛虎,但下一刻,又变成一只黄狸花猫。 那飞舞的军旗和猛虎消失不见。 他脖子上挂着一个金项圈,项圈上的铃铛就在施婆婆手中叮当叮当响。 “小小猫儿乖,”施婆婆轻轻摇着铃铛,斑寅将军脖子上的项圈便散发着金光,这金光与他法力、皮肉连为一体,是自他修行起,就戴在身上的法器。 “欺人——”这黄狸花猫浑身炸毛,咧开大嘴,露出尖牙,他的头开始变形,逐渐生出虎形。 他两只爪子扒住项上金圈,撕扯着金圈,也撕扯着他的法力他的皮肉。 虎毛猫毛、虎皮猫皮不断交错变化着,虎相猫相不断交融着,不断有金色的法力从他的体内如同烟尘一样散开,这是他彻底放弃的七修老人的道法。 “——太甚!”黄狸花猫发出虎吼声,“你不肯乖乖等死,我就送你下去见那老鬼!” 施婆婆叹息了一声:“你到底是彻底放弃七修法了。” 她伸手一点,只见无数白芒汇聚,如同流水一般遁入虚空,而后尽数刺在黄狸花猫的体内。 与此同时,黄狸花猫终于撕破金圈,化为猛虎。 他项上血肉模糊,尽数被扯下,自己破了七修法的法力,根基受损,法力也大降。 被白芒刺破身体,灰白气息从猛虎离体飞出,他的舍弃了肉身,魂魄被军旗护住,远遁而去。 “施梦姑,你别死得太快!”斑寅将军的的声音带着无比恨意和怨毒。 ------题外话------ 对不起,因为有点卡文,就没有在十二点前写完,就先放上来再改了……我双休多码一点存着,后面尽量避免,实在抱歉。 第一百零九章、杀虎 施婆婆并不急着去追,而是为眼前的伤员治疗。 施婆婆叹了一口气,道:“真是难为你们了,没有算到这孽畜道行竟然高深到如此地步。” 康胖子松了一口气,虽然浑遭受重创,但毕竟有法力在身,不算致命伤。 施婆婆以法力为他们驱散白虎军旗的凶煞之气,她虽然如今只有八品,但当年可远不止这些本事。 她一身清灵道气,并不惧怕白虎军旗的异气,“你就是梦弼的结义兄长康安?” 康胖子疑惑道:“您是?” 施婆婆道:“我叫施梦姑,梦弼唤我施婆婆。” 康胖子嘶了一声:“原来您就是施婆婆,看着倒不像。” 施婆婆笑了一声。 “婆婆,不去追斑寅将军吗?” “不必去了,他逃不掉。” 白虎军旗化作一道灰白鬼气穿梭在风雨之中,如同风中飞舞的绸缎,只是带着衰败和哀亡的气息。 “施梦姑!施梦姑!坏我肉身,我必不饶你!”斑寅将军怨毒的声音在白虎军旗当中回荡着。 无数伥鬼栖息在白虎军旗当中,如同嵌在天穹上的一张张灰白面孔,有些是人的,有些是妖的。 那些面孔睁着空洞冰冷的眼睛,盯着斑寅将军。 斑寅将军看着那些伥鬼,大怒道:“你们想反叛我?不要以为我失去肉身就可以逃离我的掌控!” “我生时为王,死亦为王!军旗不失,你们生生世世都是我的奴隶!” 那些伥鬼的面孔摇动起来,似乎是在挣扎,但无法摆脱军旗的控制。 一双双眼睛闭上,流出血泪来。 “哈哈哈哈!”斑寅将军感到无比快意,“我生来就该掌控众生性命,没有人能掌控我!七修不能,施梦姑不能,你们更不要想!” 正是此时,白虎军旗忽然前进的势头忽然受阻。 斑寅将军眉头一皱,向前方看去。 是水。 如同龙卷一般的水与层云相接,将白虎军旗卷入其中。 一只巨大的金蟾站在水龙卷的不远处,他脚下是被淹没的河谷,头顶是漆黑的云层。 他推动着脚下的水与天上的水汇合着,化作龙吸水的壮观景象。 白虎军旗卷入水龙之中,水龙中的水便渐渐凝结,化作无穷细小的冰刃冰锋,如同磨盘一般撕扯着白虎军旗。 白虎军旗上的鬼气被水龙卷撕扯开来,无法汇聚,奇寒的冰刃将那灰白的云气打得千疮百孔。 斑寅将军又惊又怒,惊的是鬼气被撕开,军旗的力量在不断下降,怒的是自己居然会被一个九品的金蟾阻住去路。 斑寅将军虎啸一声:“去死!” 灰白鬼气化为虎形,虽然被冰刃打得粉碎,但一声呼啸,却也将水龙卷震得四散开来。 失去风作为推动,水龙卷断裂开来,坠落在河谷当中,如同坠下无穷银屑。 金蟾一把扯住身后的罔象,钻进水底。 银屑一样的冰刃坠入水中,一瞬将就将水面戳成筛子。 斑寅将军挥舞着手中的军旗,白虎从军旗中钻出来,钻进水里,要去追金蟾和罔象。 正是此时,一股庞大的吸摄之力从一边的山顶传来。 斑寅将军的魂魄不由自主被吸住,朝山顶飞去,他定睛一看,是一条盘踞在山头的赤鳞大蟒,背上羽翼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 巨蟒吞摄,张开了布满獠牙的大口,露出锋利的寒光。 斑寅将军顿时心惊胆寒,再也顾不得水底的两个小妖。 白虎回援,驾驭腥风将吸摄之力打散。 那盘踞在山顶的赤鳞大蟒身形忽地缩小,扇动羽翼,带着火焰流光朝斑寅将军扑了过来。 “山君,多日不见,欠我的帐该还了!” 斑寅将军神色凝重极了,他紧握着白虎军旗,灰白的鬼气充实着他的躯体,保护着他不受风雨侵袭,不受水火侵扰。 踏着风的白虎同赤羽蛇搏杀在一处,但这蛇生双翼,飞行迅捷,周身鳞片坚硬如同钢铁,根本不是白虎能追得上,能抓得住的。 斑寅将军焦急起来,他害怕施婆婆会追上来,根本不愿意同赤羽蛇缠斗。 这条蛇非同一般,吃了异果,身具水火二相。虽然被他暗算,导致道心有损,还没有真的修成七品,但就如他已经踏入六品门槛,如今赤羽蛇也在七品的门槛上徘徊。 若是此前,他当然不怕,更是反掌就能将其镇压,但他如今只是阴魂鬼体,法力大降,已经没有足够的实力轻易斩杀他的了。 白虎踏在虚空上,将斑寅将军护在其中,让赤羽蛇找不到破绽,但斑寅将军也没有办法逃跑。 浮罗把力竭的元曜从水里推上水面,两个人的法力都已经耗尽,但浮罗水性比元曜好些,在水里还有余力。 此前正是两人连手,才造就那连通云层的水龙卷。 只是他们两个九品,法力不够,看着声势浩大,但杀伤力还是不足。 元曜鼓着两个大眼泡,幸灾乐祸道:“我要看着他死,这大虫驱使伥鬼鼓动赤羽蛇吃我,如今正是报应来了。” 元曜吸了一口气,漂在水面上没有沉下去。 浮罗隐隐有些兴奋:“这個大虫是七品诶,真的能杀得了吗?他若是死了,那我也出了一份力了。” 元曜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这算什么,不过是七品大虫罢了,不算什么大场面。” 浮罗惊讶道:“元曜你见过更大的场面吗?” 元曜从鼻孔里出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天上的战斗进入僵局,赤羽蛇扇动着翅膀,没有找到机会,但他并不着急,围绕着白虎不断试探,如同将猎物锁住的大蟒,让他无处可逃。 他能等,斑寅将军却等不了了。 一则是他如今虚弱,耗下去只会越来越弱。二则是更怕施婆婆追上来,没有能力应对。 白虎军旗化作灰白云团,无数伥鬼在其中沉浮。 斑寅将军狂啸一声,这灰白的鬼气之云就猛地扩散开来,伥鬼呼啸飞舞着,朝赤羽蛇扑了过来。 赤羽蛇知道他要拼命,并不敢小瞧,张口吐出黏稠的赤红毒火,如同岩浆一样,扑向灰白云气。 赤蛇的毒火一瞬间就把灰白云气烧穿,将铺面而来的伥鬼烧成飞灰。 但更多的伥鬼悍不畏死,包抄着封死了赤羽蛇的退路。 “杀!” 鬼气混杂着煞气、杀气,化作无形的刀锋朝赤羽蛇斩杀过来。 赤羽蛇一瞬间缩得极小,如同一点红星在无形的鬼气刀锋中穿梭着,就要撞开包围圈,朝外遁出。 谷篊 “死——” 伥鬼一时间发出凶猛地鬼啸,如同扯断惊弦,嗡地一声,赤羽蛇遭受重击,被无数鬼气打在身上,从天上掉了下去。 赤羽蛇扎进水里,溅起庞大的水雾。 一声鬼啸过后,灰白的鬼气云团也消散开来。 斑寅将军甚至不愿意耗费力气去给赤羽蛇最后一击,匆忙驾驭着白虎军旗朝吴宁县飞去。 但白虎军旗此刻就不再是那样威风凛凛,光鲜亮丽。 旗面灰败破烂,如同朽蚀一般。 浮罗连忙钻进水里去查看赤羽蛇的伤势,金蟾艰难地在水面翻了个身,看向水底,道:“他没事,一条蛇还能淹死不成。” 浮罗把赤羽蛇推上水面,赤羽蛇张开的翅膀如同竹筏一般,撑着他,让他可以漂在水面。 赤羽蛇头晕目眩,道:“该死,差点把我魂魄打出来。” 浮罗道:“怎么办,他逃了。” “哈——”元曜怪声怪气道:“逃了。他被那狐狸算计得死死的,怎么可能逃了。” 被他提起的宫梦弼正抬头看向天上飞来的灰白云气,道:“髑髅神,现在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髑髅神奇怪道:“考验我?” “去吧!”宫梦弼把他丢到天上,法力灌注驱使之下,这髑髅便朝那灰白云气飞去。 那髑髅神尖叫一声:“该死的狐狸,你要用我,也该重新祭炼,如今我就是个略有灵异的器胚,挡不住的!” 但哪里容他反对,就已经被宫梦弼驱使着,一口咬在那云气上,扯下来一团鬼气。 斑寅将军从云气中显形,形如枯槁,眼窝深陷,他伸手一点,鬼气化为利刃,将这髑髅打飞起来,在空中打着旋儿。 宫梦弼一步一步踩着风走到斑寅将军面前,笑了一声:“好久不见,斑寅将军。” 斑寅将军如临大敌,也确实是大敌。 先是同康胖子、湘君战斗,又被施婆婆暗算,又同赤羽蛇大战一场,他已经快油尽灯枯了。 失去了肉身,法力无时无刻不在溃散。 没有修成中品,灵神力量不足,无法抵御死亡带来的负面效果。 他甚至还没有找到寄托肉身的凭依之物,更是损上加损,缺上加缺。 斑寅将军看着宫梦弼,道:“你又是何人?我们见过?” 宫梦弼道:“在下宫梦弼,施婆婆的晚辈,你没有见过我,但是我可见过你了。” 斑寅将军神气萧索,面色惨淡:“施梦姑好狠的手段,好高的本事。一环套一环,竟将我逼到这种境地。” 宫梦弼深藏功与名,顺水推舟道:“七修前辈和施婆婆对伱有授业教化之恩,你恶性难驯,盗宝出逃,造下无边杀孽,如今是恶报临头。” 斑寅将军哈哈大笑:“什么恶报,不过是我不够强。我是猛虎,就是要生杀予夺全凭一念之间。你要我的命,只怕还不够本事!” 宫梦弼笑了一声:“那就是你我对道义的理解不同了。” “杀!”斑寅将军将军旗裹身,化作巨大的灰白猛虎,朝宫梦弼扑了过去。 宫梦弼身后两只毛茸茸的尾巴钻出来,其中带着银辉的尾巴轻轻摆动,他就原地消失不见。 斑寅将军扑了个空,立刻警觉环视周围。 伥鬼的脸从猛虎的身上钻出来,四面查看,没有发现宫梦弼的身影。 “幻术?” 斑寅将军只感觉受到了愚弄,张口一声鬼啸。 虚空一阵扭曲,宫梦弼手中揣着小金炉,一双碧眼看了过来,笑了一声。 他的尾巴再次摆动,又消失在斑寅将军面前。 斑寅将军大怒,周身云气侵袭开来,要将宫梦弼从中虚空中找出来。 但却忽地觉得身上一痛,腰腹上裂开一道巨大的切口,鬼气从缺口中疯狂宣泄出来,把宫梦弼的身形照了出来。 宫梦弼碧色的眼眸与斑寅将军对视着,然后再次后退,消失在虚空。 这一刀凝聚着月华,是太阴之气所伤的创口,让灰白猛虎的身体都难以愈合。 斑寅将军只得放弃化身猛虎,灰白云气翻涌着,将被斩开受到侵蚀的部分鬼气割裂。 他手持着白虎军旗,一双黄眼睛带着困兽的凶光。 他摇动军旗,一个个伥鬼从军旗中飞出来,鬼气遍布虚空,去感知宫梦弼的气息。 军旗中的伥鬼倾巢而动,化作一个个的扭曲的灰白色影子,尽数从军旗中飞出来,就要发出凶猛的鬼啸。 “你上当了。”宫梦弼的声音在斑寅将军的耳中响起。 “万灵退避!”宫梦弼念了一声驱灵咒,打在斑寅将军手中的军旗上。 一道无形异力将斑寅将军从军旗的保护中推出去,仿佛是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掐住他的顶瓜皮,将他从白虎军旗上拎了出去,暴露在冰冷的虚空之中。 髑髅神在一边观战,尖叫道:“驱灵咒!” 宫梦弼摇动尾巴,带着银辉的尾巴将白虎军旗卷入其中,一瞬间就不知道盖进去多少咒法。 “太阴戮魂!” 白虎军旗爆裂开来,化作无形。 “不!”斑寅将军哀嚎一声,身形摇摇欲坠,被阴风冷雨一吹,就像是烛火一样,就要熄灭。 更可怕的是伥鬼。 斑寅将军肉身死去,就仗着白虎军旗控制伥鬼,如今白虎军旗毁去,那虚空中扭曲的伥鬼顿时反噬。 无数伥鬼扑上来啃噬着斑寅将军的魂魄,百鬼千鬼,要将他分而食之。 “不,我还有机会,我还有机会!”斑寅将军化为猛虎,拍打着近身的伥鬼。 他朝吴宁县的方向飞去,还是惦记着吴宁县的大局。 “你早就没有机会了。”宫梦弼晃了晃小金炉,从中飞出数十个伥鬼。 这些都是潜伏在人群当中的伥鬼,被宫梦弼幻境所杀。看似死了,其实还活着。 “再说,白虎军旗都毁了,他们还会听你的吗?” “你早就没有机会了,若不是你比我想得还要厉害一点,这个时候,我应该在白额山收敛你的尸骨才是。” 宫梦弼冷漠的眼睛看着他,斑寅将军哀嚎一声,被无数伥鬼扑倒。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但又很快平息。 伥鬼将斑寅将军分而食之。 这位雄心壮志,要掌握众生生杀予夺的力量的山君,最终死在了自己所杀的伥鬼手中。 宫梦弼缓缓吐了一口气:“死有余辜。” 第一百一十章、渡魂 成百上千的伥鬼在空中漂浮着,游荡着,灰白的鬼气遮蔽了天空。 伥鬼已经并不像普通魂魄那样旳身形清晰,经过白虎军旗的洗练,这些本该是各式各样的鬼物统一化为灰白的烟气,只有一张张面孔,还能看得出他们生前是人是妖。 伥鬼将斑寅将军分而食之,但即便是斑寅将军死了,也无法逆转道法的侵蚀。 一道道灰白的烟气在空中飞舞着,似乎在哀鸣,又似乎感受到大仇得报的快意。 宫梦弼长声道:“诸位,请随我来。” 但那些伥鬼并不理会,更有甚至,对着宫梦弼露出嘲讽的表情。 白虎军旗哪怕已经毁了,这些伥鬼几乎融为一体,化作一个整体。 更多的伥鬼想要逃离,但这些灰白的面孔只要飞得稍远,便不由自主飞回来,根本无法离开。 整个伥鬼云气的动向,受到其中几个最强的八品伥鬼影响,它们不动,其他伥鬼也动不了。 而受道法影响,这几个八品伥鬼有着争斗出胜者,凝聚出新的鬼主,掌握整个鬼军的本能。 因此他们彼此提防、敌视,都不想其他人占据上风。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眼下我可以渡你们进入蒿里,重新洗练魂魄,消除道法的影响。你们好不容易脱离了斑寅将军的奴役,若是无法克制本能,重新争夺出鬼主,也不过是陷入新的轮回,永远没有安宁的那一天。” 这些个八品伥鬼不想放弃力量,但其他弱小的伥鬼却只想逃离。 听着宫梦弼所说,大量的伥鬼飞了过来,一张张灰白烟气顶着的鬼面看着宫梦弼,似乎是在哀求,又似乎是在哭诉。 宫梦弼揭开小金炉,道:“进来吧。” 一个个灰白烟气钻进小金炉之中,小金炉似乎有无穷大小,来者不拒。 数个八品的伥鬼咆哮着,想要阻止这些伥鬼进入小金炉,但这些伥鬼反而逃得更快了。 宫梦弼碧色的眼眸看着他们,微微歪了歪脑袋:“你们是进来,还是不进来?” 这几个伥鬼对视一眼,没有飞入小金炉之中,反而向宫梦弼扑了过来。 宫梦弼闭上眼睛,“冥顽不灵。” 他身后心火尾一卷,如同一团赤色浓云一般延伸开来,将这几个伥鬼卷入其中。 心火燃烧,销蚀魂魄。 轻轻一卷,随后收起。那心火尾又变回原样,宫梦弼身后随风轻摆,除了略有一点火星在尾巴上落下来,就仿佛无事发生一样。 剩下的伥鬼如同受到了鼓舞,更像是受到了感化,在宫梦弼欣慰的眼神当中争先恐后地钻进小金炉当中。 小金炉微微摇晃,盖子盖上,落在宫梦弼的手中,被他塞进了袖子里。 尘埃落定,髑髅神飞了过来,悬在宫梦弼身前,抱怨道:“你不如好好祭炼我,不然丢我出去也没什么用。” 但心底他却是松了一口气。 他这才明白宫梦弼所说的考验原来不是考验他,而是考验他所传的驱灵咒。 若是他所传有假,或是有所隐瞒,这个时候就是他倒霉了。 好在他知道这狐狸难骗,没有藏私,眼下就不由得佩服自己的英明了。 宫梦弼笑眯眯道:“祭炼你做什么,你做法器还没做够?” 髑髅神当然是做够了,只是深觉得不安全。若是宫梦弼祭炼了髑髅神,那他怎么也算自己人,不用担心被算计。 如今虽然自由,但心里总是发虚。 宫梦弼当然知道这老鬼是在想什么,但是拒绝了他的摆烂。 宫梦弼都这样问了,髑髅神总不好说自己是心里怕,就强笑道:“只是怕帮不上你。” 宫梦弼忍住笑意,伸手将髑髅神接住,挂在腰带上,朝白额山的方向飞了过去。 路上最先看到了就是金蟾和赤羽蛇,两个大家伙躺在水面上,罔象在一边看护着。 宫梦弼落到近前,深施礼道:“多谢二位仗义相助。” 金蟾愣了一下,咳嗽一声,道:“不过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也不是因为你。” 赤羽蛇道:“正是如此,那山君害我们在先,你不请我们,我们也是要来的。” 宫梦弼笑了起来:“那我也不说那些客套话了,等你们养好伤,我请你们喝酒。” 赤羽蛇道:“好,你先去忙吧,我躺一会就走了。” 宫梦弼还惦记着白额山的情况,告辞道:“浮罗,交给你了。” 浮罗挥了挥手:“放心吧。” 宫梦弼一路西行,最终落在白额山上。 施婆婆正在给他们疗伤,袁兄弟和杨兄弟都是些小伤,驱散了白虎军旗的煞气就恢复了。 但康胖子的伤势就严重了,身上穿了数个大洞,只是勉强止住了血。 湘君则依旧昏迷,不曾醒转。 宫梦弼一见就心里自责,满怀歉意道:“兄长受苦了。” 康胖子潇洒道:“小伤而已,小伤而已,死不了的。你既然来了,那斑寅将军……” 宫梦弼道:“已经授首。” “好!”康胖子一拍大腿,疼得龇牙咧嘴,道:“我受的伤就算值了!” 看到杨兄弟和袁兄弟站在一边,康胖子介绍道:“这两位是我知交好友,杨奉、袁英。” 宫梦弼见礼道:“原来是杨兄和袁兄,在下宫梦弼,多谢二位高义。” 杨奉的眯着的眼睛露出几分笑意:“康胖子说你智计百出,我还不信,如今算是见识到了。” 宫梦弼苦笑:“什么智计百出,要是真的能算无遗策,就不会让兄长伤成这样了。” 康胖子道:“小伤小伤,你看我有事吗?没有事。” 他站了起来,立刻就把身上的血痂崩开,当场飚出血来。康胖子强作镇定,“没事,没事,不用怕。” 宫梦弼连忙伸手按在他的伤口上,以法力堵住他的伤口,把他扶在一边休息,再不敢说什么伤势,就怕他又逞能。 施婆婆狠狠瞪了康胖子一眼:“我才包扎好的。” 康胖子缩了缩脖子,不敢顶嘴。 施婆婆正在查看湘君的伤势,眉头微微皱起,道:“这丫头伤了魂魄,需要静养灵神。” 宫梦弼道:“去无还峰吧,我受月楼接引月华,是养神的好地方。” 施婆婆颔首:“你们把这夯货也背上,他得有些日子不能动弹了。” “文修,你带他们现在就去受月楼。”施婆婆道。 文修此前就躲在林中,等施婆婆现身把斑寅将军杀了,才敢在此现身。 不是他胆子小,而是他至今仍旧是流外之辈,根本没有任何能力参与到战斗中来,真要参与其中反而是个累赘。 因为没有帮上什么忙,文修神色黯然,此刻听到施婆婆有任务,就立刻跳出来,道:“包在我身上。” 杨奉背上康胖子,袁英背上湘君,跟着文修一路往无还峰去了。 把他们支开,施婆婆是有话要同宫梦弼讲。 山君的尸骨仍在,施婆婆伸手一招,就有看不清数量的细小白毫自他体内飞出,重新聚敛在施婆婆手中。 宫梦弼看得分明,那分明是一根根白毛。 施婆婆道:“这是三千白毫针,算是我性命交修的法器,不过不能留给你了,我要把他们拆开,给花、酒、诗、茶和小屹儿各自留下一部分。” 宫梦弼道:“这话也同我说,就不怕莪吃醋?” 施婆婆就是怕他心有芥蒂,听他这样说,才放下心。 山君一身皮囊,施婆婆只把他扯破的项圈取来,和小金铃放在一处,重新化为一件法器:“可惜了静心铃,本是专为他炼制,助他静心修行,他却看不明白我们的用心。” “虎有威骨,你把他皮毛剥下来,骨头拆下来,兴许还能有些用途,其他的就烧了吧。” 宫梦弼依言剥皮拆骨,把剩下的血肉以心火烧成飞灰。 施婆婆又钻进斑寅将军的休息的洞窟之中,洞窟之中到处都是白骨,只有在斑寅将军休息的地方还算干净。 施婆婆看了一眼,眉头皱起:“我的琴被他藏在何处了?” 宫梦弼知道那是七修老人的梅花琴,斑寅将军盗宝出逃之后,施婆婆最惦记的就是这把琴。 如今没有找到,心中不免难过。 宫梦弼道:“早知道我应该留他一命,问清楚七修前辈的遗物下落。” 施婆婆摇了摇头:“他的脾性,你问不出来一句话。这么些年过去了,这琴还不知道流落在哪里呢,罢了。” 没有找到梅花琴,施婆婆和宫梦弼只能遗憾而归。 宫梦弼送她到了出云洞,站在洞口,却不敢离开了。 施婆婆看着他,笑了起来,眼睛弯弯:“回去吧,我若是要走了,一定通知你过来。” 宫梦弼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说出一句挽留的话,只能强颜欢笑。 施婆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今日我开心极了。”施婆婆脸上是动人的笑意,“这么些年的心结终于解开,入云峰这些大大小小的狐狸也有了托付。” “不必为我感到悲伤,我是极开心的。” 宫梦弼道:“您开心就好,我就是不希望您还有未竟的遗憾。” 施婆婆推了推他:“回去吧。” 宫梦弼匆匆拱手拜别,一阵风似地从入云峰离开了。 他急匆匆离开,也是怕在施婆婆面前露出勉强难看的姿态。 正如她所说,要为她感到开心才是。 阴雨未曾散去,宫梦弼带着一身水气到了受月楼。 没有主人的允许,康胖子他们还进不去,只能在屋檐下等候。 宫梦弼把他们都请进楼中,进了楼中,就感受到一股充沛的月华在楼中弥散,杨奉和袁英一时间都有些惊叹。 受月楼高有六层,足够他们修整了。 但杨奉和袁英并不愿意在此久留,请辞道:“我们是应康大哥所请来相助,如今斑寅将军伏诛,我们也不久留了。” 宫梦弼挽留几句,他们都推辞不受,只好道:“那等兄长养好伤,我再请二位一同相聚共饮。” “好,一言为定。到时候让康胖子给我们做一桌好菜,不然我们可不答应。” 康胖子早就睡过去了,宫梦弼就替他答应了:“好,到时候我还要沾你们的光。” 两个豪迈的妖怪出门而去,消失在了雨帘里。 把康胖子安置好,让他静养。 又把湘君安置在另外一层,调动楼中狐纹,宫梦弼将月华汇聚在她身上,给她疗伤。 而后他才走入顶楼,先给泰山娘娘进香,将又将诛杀猛虎前因后果写成文书烧了,才祝祷道:“娘娘在上,现有伥鬼近千,因受斑寅将军邪法所制,需要妥善引导,请娘娘相助,将他们引渡至蒿里,由阴差发落。” 无形的灵应落下来,宫梦弼便将小金炉置于娘娘神牌下,引动体内泰岳神符,便打开一道通幽的大门。 小金炉中的伥鬼顺着这道门不断下沉,随着泰山娘娘的灵应落下,那被白虎军旗侵蚀的样貌便逐渐还原。 一道道灰白鬼气消散于无形,只留下清清白白的魂魄转入蒿里。 这一大批伥鬼尽数消失在小金炉之中,宫梦弼感受着泰山娘娘落下的丰厚灵应,满意的点了点头。 把这一大批阴魂引渡至蒿里,在泰山娘娘的规则当中,也是日积一善。 留下青衣鬼神看顾着康胖子和湘君,宫梦弼连夜赶去了狐狸坡。 回去之后,就把花酒诗茶赶回入云峰,让他们去侍奉施婆婆。 花酒诗茶不明就里,宫梦弼也语焉不详,糊里糊涂就回了入云峰。 宫梦弼又着黑衣鬼神带了几个狐囚去无还峰照顾病人,好把青衣鬼神替换回来。 现如今人手紧缺,五鬼神都要被他放进流民当中查看情况。 斑寅将军意图煽动流民造反,拉起军队进攻县城,宫梦弼不能坐视不理。 但宫梦弼却知道,就算没有斑寅将军,这些饥寒交迫的流民最后也会走入这一步。 只不过没有妖法从中作梗,就更容易化解。 他没有兴趣插手流民的事情,不打算阻止,也不打算助推,以免在自身履历上留下一个不好的记录。 现在是敏感时期,若是做的太明了,容易卷入改朝换代的巨大漩涡。 所以作为狐仙,就算是要插手,也不能自己亲自动手。 他只需要安静等待,然后借由别人的手,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比如,给某位高高在上的大人送一份大礼。 宫梦弼对着黑衣鬼神耳语几句,将一个玉匣递给黑衣鬼神。 黑衣鬼神便点了点头,遁入雨水当中,潜入了吴宁县城。 ------题外话------ 搞定 第一百一十一章、入城 夜黑雨急。 宫梦弼看着天上的层层阴云,已经看不太清那头奄奄一息的黑龙了。 层云交叠,如同倒悬旳峰峦。 电光雷火在云层中穿梭着,露出短暂的或蓝或紫、或青或赤的光华。 雨水打在屋檐上劈啪作响,飞檐上坠落的雨水练成银线,在大风中左右飘摇。 宫梦弼长叹一声,难以化解心中的郁气。 这一夜魆风骤雨,明日又会是什么光景呢? 天明之后,雨水若有若无,宫梦弼得到了答案。 狐狸坡下的谷地被水淹没,举目望去,好似江中孤岛。 而更远处的陆地,连树都被淹了半截。 不必多说,他就知道一夜之间,所有流民都损失惨重。 若是不能找到地势高的地方挡雨避水,这一夜倾盆,就算是成人都要被水冲走。 宫梦弼抬头看天,阴云在空中盘桓。 大块噫气、天地吹息而凝聚来的阴云仍旧没有散去,这雨还没有到终了的时候。 宫梦弼无法理解,也不能想象。 他闭上眼睛,清空了思绪。 紧跟着流民的黄衣鬼神回来报信,道:“主上,时机已经差不多了。” 宫梦弼就随着黄衣鬼神去了县城外。 大量的流民聚集在城外,黑压压一片。 沉默的黑色似乎是火炭一般,只要一丁点火星就能点燃。 斑寅将军费尽心思,多方引诱,大肆煽动,将流民从四面八方引来的县城,将县城围住。 这把火本来是由他来点,方能如他的意,聚成军队,受他驱使。 如今这火自己烧起来,虽过程一致,但斑寅将军已经无法见证它的结果。 天灾把人逼入绝境,城内有安全的住所,有足够的食物。 如果要人饿死冻死,那人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流民当中也不全是普通老百姓,当中有乡绅,有富户,有响马,有水贼。 在天灾面前,什么身份也没用。 但在流民面前,煽动人心,求一条活命,又或者别有用心,这些身份和经历又突然有用了起来。 有响马出身的流民道:“我们有弟兄在城里,可以作为内应。” “等夜里可以先拉进去几个好手,把城门打开,到时候打进城里,自然能活。“ 这一批人中还藏了几个能人异士,虽然飞天遁地很难,但身轻如燕、攀墙上树、飞索连勾的本事却足以应付这样的场面。 等到了夜里,果然有人在城内接应。 几个人以飞索勾住城墙,爬上墙头,将流民中的好手引入城内,成了一只足有二十人的小队。 借着雨声和暗夜,没有被守城的士兵发现。 到了后半夜,守备松懈的时候,这些颇有手段的异人才骤然出手,其中更有人能使阴风迷眼。 阴风一吹,这伙人立刻趁乱出击,或是使奇门兵器,或是直接就夺了守备的道,将几个看守成为的守备打翻在地,立刻准备打开城门。 这些动静隐藏在黑暗里,甚至没有引起守城官兵的注意。 直到轰隆一声。 “城门开了!城门开了!” 呼啸声骤然而起,无数被惊醒的流民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 不管在不在计划之中,此时此刻,所有的流民都疯了一样往城中冲了过了。 守城官兵此时再来,就根本拦不住汹涌的人潮,被逼得节节后退,一路退进城里。 一声响箭在空中响起,炸起一团红光。 更多的官兵汇集过来,刀锋相对,被挤在前面的流民身不由己,一旦停下,就会被身后更多的人践踏而死。 血肉横飞。 雨声,哭声,喊声;刀光,火光,电光。 “刘县尉,刘县尉。” 刘胜正在睡梦中,被一个声音叫醒了。 赤夏站在他的床边,道:“流民攻进城了,已经打起来,若是不能镇住场面就,吴宁县倾覆在即。” 刘胜猛地床上爬了起来,两道剑眉紧锁,眼中俱是凝重。 刘胜立刻披甲持刀,挎着弓出门。 待刘胜赶到城门前的巷道,官兵早就冲得不成阵形,巡检拼命的喊叫着,但声音淹没在人群当中,根本听不清楚。 流民的尸体,官兵的尸体,挤在一处,血流得满地都是。 刘胜深吸一口气,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列阵!鸳鸯阵!” 刘胜自黑暗中行来,火光照在他脸上,如同一头雄狮。 巡检已经陷入绝望,但看到刘胜前来,顿时又是恨又是喜。 恨他临阵夺权,恨自己不能把握不住机会,喜的是能活下命来。 官兵们还在犹豫,巡检已经扯破嗓子高呼道:“听刘县尉指挥!” 刘胜身先士卒,钻进人群之中,以肘击、腿击将流民纷纷击倒,并不多造杀戮。 他就像一把尖刀,刺入流民的漩涡当中,官兵们跟在他身后,不断汇聚。 但官兵们就没有那么心软了,手起刀落,杀得血流成河。 后面的流民看到前面的流血,就再不敢向前,被逼着不断往后退,后面的流民往前走,前面的流民往后退,就堵在一处,不能进也不能出。 狭小的巷道成了官兵最有力的武器,能够让挡住流民前哨,堵得后面的人无法动弹。 刘胜站在流民前,官兵们还要再上,却被刘胜伸手拦住,道:“有没有能够话事的。” 一个彪形大汉推开人群站了出来,他面目凶狞,骨骼粗大,冷笑道:“某家曾繁,说话还有点分量。” 刘胜道:“带着他们退出去。” 曾繁道:“官老爷,我可以退,我退出去也能找到饭吃,找到落脚的地方。但他们怎么退?他们没有地方落脚,没有吃喝,退出去就是死。” “别说我只是有把子力气,帮了几个人,因此说话还算有用,但若是让他们退出去等死,你问他们答不答应。” 火光照应着,黑暗里流民的眼睛像是狼一样。 没有说话,也无需说话。 刘胜皱起了眉头,他虽然带着官兵杀退了一批流民,但只是站着地利的便宜。但真的打起来,双拳难敌四手,在等死和打垮官兵活命之间,他们选择的一定是后者。 刘胜看向巡检,道:“去请县令大人定夺。” ------题外话------ 今天加班到九点,来不及写完,先放一章,下一章也先放一下保个全勤,你们先不要看,等标题上的修字去了再看。 第一百一十二章、流言 巡检连忙跑向城里,两脚一通乱踩,一个趔趄摔到在地上,然后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一刻也不肯耽搁。 两方人马对峙着。 刘胜劝说道:“你们攻打县城,袭击官兵,都是重罪,不要一错再错,否则即便活过这个时候,也一定会被镇压。” 陆陆续续又有人从人群中钻出来,包括乡绅和富户。 想把事情捅破天的,都是光脚不怕穿鞋的,那些响马水贼是想趁机捞一笔大旳,但乡绅富户却有田产有家业,水退了之后就又是富家翁,哪里肯把事情做绝。 流民和官兵对峙着,直到巡检带着县令的命令下来,许他们进城,但只能在城门一带活动,官兵会把守交通要道,不允许流民离开。 刘胜最终带兵缓缓退出了巷道,巡检早就命人在路口布置好了各种障碍,防止流民在城中乱窜。 曾繁看着流民当中的野心家和地主,就知道流民的命只能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 曾繁原来是在永康县当土匪,后来蒙宫梦弼指点,把手下都送进了沈家谋出路。 他自己则因为夫人是狐狸,不愿意分离,就在吴宁县外住下了,当了个打猎的猎户。 这一次水灾,他也是受难的人,就带着夫人跟着流民一路到了县城。 因为颇有些武功,又做过山大王,一路上保护弱***退歹人,就渐渐以武力聚集起来一批流民,成了可以话事的人之一。 流民在城中安顿下来,县令大人召集了城中商贾富户,商议如何处置流民的事情。 说白了,就要逼着商贾富户放血拿钱消灾。 而流民这边,几个话事人同样聚在一起,商量着如何应对。 其实到了城里,流民安顿下来,这些人就已经失去了力量。 天下的普通人都是这样,只要能活命,就充满了妥协。 只不过因为城里官老爷的主意看还不明白,为了防止官老爷使些过激的手段,他们还不能放弃这些聚集起来的势力。 进了城只是第一步,活下来才是第二步。 没有庇护所和食物,流民迟早还是要造反的。 官老爷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这些话事人更明白这个道理。 曾繁商议归来,在屋檐下找到了自己金钗布裙的夫人。 他总能找到她,不管她躲在哪里。 这位脸上带着疤的野性狐女跟着曾繁一起隐居,做了个猎户的妻子,穿上了荆钗布裙,也确实像个妇人。 狐女问道:“他们怎么说?” 曾繁呼出一口气:“吵了半天,谁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几个响马水贼恨不得闹得天翻地覆,把吴宁县的富户都洗劫了。但富户和地主老爷哪里肯同意,就吵起来了。” “那几个地主老爷认不出响马和水贼的气味,我可嗅得清清楚楚,指望他们,都没救了。” 狐女叹了一口气:“不知道那些官老爷又是个什么章程。” 县官老爷是什么章程狐女不知道,但神官老爷此刻确实是迷糊了。 “没有打起来,怎么会没有打起来?”城隍皱着眉头问道。 阴阳司文武判官清点着人魂,文判吴判官道:“确实没有打起来。我们引渡的亡魂只有少数精壮,多数都是老弱病残,指着他们充军,只怕不顶用。” 城隍冷哼一声:“我已经在使者面前夸下海口,要募集精兵一万,如今这些老弱病残我怎么交差?” “那山君也不知道在弄什么把戏,说好的挑唆流民打进县城,造成伤亡。再加上受水患而死的一批,就绰绰有余了。” 吴判官道:“那山君和老爷毕竟不是一条心,指望着他,只怕会被拿捏。依我看,倒不如我们自己下手。” “县里粮仓空空如也,就是想要济民赈灾也有心无力。只要把这消息传出去,流民自己就要乱了。” 城隍点了点头,道:“此事就交给你办了。” 吴判官笑了一声:“此事易如反掌,找几个人魂带去托梦,流言一起,谁能坐得住?” “这几日流言纷纷,都说是城隍之位为妖魔窃据,故意降下水患,是要抓人魂魄去打仗哩。”狐女同曾繁说道。 曾繁问道:“夫人觉得是真是假?” 狐女道:“我是外来户,还没有认识几个朋友,倒是难辨真假。但空穴来风,非是无因,就怕是确有其事。” 曾繁道:“也不怕别人砸了他的城隍庙。” 狐女摇了摇头:“活着都难,谁能顾得上这个?” 说话间,狐女忽然闭嘴,拉了一下曾繁。 曾繁就站在她前面,把她给挡住。 曾繁小声问道:“怎么了?” 狐女道:“是阴差带着小鬼来了。” 曾繁看不见,但狐女看得一清二楚,为了避免暴露,就需要借助曾繁的气息来挡住自己的气息。 “阴差来拘魂了?”曾繁问道。 狐女没有回答,曾繁就回头看了她一眼,就见她直勾勾看向身侧,顺着她的目光,曾繁才看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打着伞,露出一身红色的大氅,袖子上白色的狐狸纹。 他抬了抬伞,露出这一人一狐都熟悉的脸来。 “狐仙!”曾繁惊了一下。 狐女轻声叫道:“狐会大人。” 宫梦弼笑了一声:“我原本只是来看戏,没想到还遇见了故人。上次一别之后,就没有再见,你们近况如何?” 狐女就将她和曾繁的事情娓娓道来,一直说道如今。 宫梦弼点了点头:“原来你们还有这样的境遇,如今吴宁县的狐魅大多在狐狸坡躲避水患,只有你们还跑进成里了。” 狐女笑了起来:“若是早知道狐狸坡可以避难,我们又何苦这一遭。” 宫梦弼道:“这一路行侠仗义,打抱不平,你们可是真豪杰。” 曾繁笑了一声:“手有余力,能帮就帮。”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即便如此,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曾繁抓了抓脑袋,问道:“狐仙说来看戏?有什么戏可以看吗?” 宫梦弼道:“一出作法自毙的好戏。你们要与我同看,还是也想上去唱一出?” ------题外话------ 搞定 第一百一十三章、家宴 没有人能在凄风冷雨中一直坚持下去。 一夜之间,流言四起。 说的是县里官老爷中饱私囊,把县中常平仓侵吞得干干净净,连一粒米都没有剩下,只以干草冒充。 又说县令大人为了防止侵吞被查,根本没有上报灾情,所以也不会有朝廷救济。 还有说县令与城隍是妖魔所化,因此招致大水,就是为了杀人害命。 流言皆有考证,一是祖宗托梦,二是灵异所传。 有鼻子有眼,有凭有据。 尤其水灾之事,水灾未曾来时就有祖灵报讯、神鬼警示,都指城隍杀人,将灾害命。 当初这流言就传得极广,亲身经历的百姓更是许多。 那些听信了示警旳,或是迁居投亲,或是买米备粮,如今都侥幸逃得一命。 没有听信,又或是根本没有能力逃脱的,就成了如今流民的一员。 本来还是私下传播议论,但知道的人越来越多,就成了一种共识。 再传播出去,就言之凿凿,如同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尤其这些流言非但不是假的,反而有理有据,或许在传播的时候略有变形,但整体来说,就是揭破了窗户纸,让人不得不信。 城隍烧得一把好火,把县官的遮羞布都烧得干干净净。 这样一挑拨,不过半日,就已经群情激奋,要冲击县衙了。 什么水贼响马、地主富户,都被裹挟着,冲向了县衙。 曾繁在其中算是极有威信的,他的声名不是源于势力,不是源于财力,而是流民自己亲眼所见,知根知底。 比起那些看起来就不是好来路响马水贼,又或者本身就同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富户地主,曾繁无意更让人信任。 因此在这一次冲击县衙的过程中,曾繁反而成了领头的人物。 而曾繁是个聪明人,又得了点拨。 他并不会因为这样的信任就以为自己已经成了风云人物,更明白如果放任激愤的民情肆意燃烧,会把整个吴宁县都烧成飞灰。 不论是百姓还是流民,最后都不会有好下场。 因此带着人出动之前,就打出了口号:赈灾放粮,祭天禳晴。 要看常平仓放粮,要上报灾情请求赈济,要祭神祭天,平息水患。 只有合情合理的诉求,才不会把流民和县里的住户彻底割裂。 否则县里的其他百姓受到威胁,走到流民的对立面,那举目皆敌,更没有活路了。 庞大的流民步步紧逼,官兵设置的路障根本不能抵挡。 曾繁带着流民高声急呼:“赈灾放粮!祭天禳晴!” 流民声势浩大,声音震天响,如同惊雷一般,响彻县中。 官兵这凝成一片的声音震得倒退几步,看着一个个逼上前的流民,心里生出恐惧。 有组织和没组织,有纪律和没纪律,有思想和没思想,这是天差地别。 黑夜里巷道战还没有这样大阵仗,但如今虽然没有直接打上来,但这阵仗已经不是这几百个官兵能挡得住的。 刘胜与曾繁隔着路障对视,喝问道:“你要做什么?” 曾繁道:“不是我要做什么,是我们活不下去了。” “我们要请县令大人开仓放粮,请县令大人祭祀鬼神,平息水患。” “有人说县中粮仓已经没有粮食了,灾情也没有上报朝廷,我们等不来赈济了。为了让我们安心,还请老爷们打开常平仓,让我们看一看。” 刘胜虽然勇武,但如何能挡得住这些流民。 昨夜他就挡不住,今日就更挡不住了。 “我们不伤人,不劫掠,只请官老爷想办法给我们一条活路。” “能遮雨,能吃一口饭,那大家就相安无事。” 剩下话他没有再说,但刘胜明白。 如果不能,那谁也管不住这些流民。 流民已经开始动手拆除路障,刘胜只能干看着,根本不能阻拦,也不敢阻拦。 流民步步进,他们步步退。 “赈灾放粮!祭天禳晴!” 巨大的呼声响彻县城,县里的百姓观望着,看着这些流民移动着,逼着官兵步步后退,推到了县衙。 县令大人来不及逃走,整个县衙就已经被堵住。 这种情况下,也逃不走。 县令冷汗涔涔,“刘胜,刘县尉!这些刁民胆敢冲击县衙,还不将他们通通拿下。” 刘胜沉默着,道:“县令大人真的让我动手?一旦动手民变,大人能承担得了后果吗?” 县令大人擦起了额头的汗,记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那些县官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县令指着鼻子骂道:“你们伸手的时候一个个比谁都快,如今怎么一个主意也没有!” 但任他如何骂,也是逼不来只言片语的。 “轰!” 县衙的大门被撞开了,一个个流民涌进了县衙,官兵们纷纷拔刀,拦住了流民的去路。 “请县令大人开仓放粮,祭天禳晴!” 巨大的声音震得县令神思不守,刘胜深吸一口气,道:“请大人拿个章程出来吧。” “依我所见,不如就开仓放粮,安定民心,不使哗变。” 县令再也撑不住,露出绝望的神色:“粮?常平仓里哪还有粮?” 即便是刘胜心中早有些预感,此刻也不由得手指冰凉,“一点粮都没有了?” “一点粮都没有了。”看守粮仓的主簿两腿打着摆子,道:“仓里连干草都没有一根。” 刘胜一把揪起县令的衣领,脸上的肌肉抽了抽,从牙缝里咬出声音:“你们好大的胆子!” 他心中热血沸腾,举着县令就往外走。 县令挣扎着,道:“你要做什么!刘胜!你要造反吗!” 刘胜冷笑一声,“你不想活,我还想活。” 他把县令扔出门去,县令落在地上打了滚,滚在流民脚下。 “你疯了!”县令尖叫道,“来人,来人,快把刘胜给我拿下。” 官兵看向刘胜,刘胜眉头一竖,道:“谁敢!” 县令大人一身泥水,官威尽失。 县令眼见没有人听从他的命令,顿时心中惊怒:“反了!你们都反了!” 不是官兵反了,而是在流民面前,县令不能调兵遣将,如今更是威严尽失。 而刘胜虽这些年虽被排挤在权力之外,但早些年的赫赫威名还在,昨夜的勇猛和指挥还在。 如果县令不能主持大局,那就换县尉来。 县令怕死,这些官兵也怕死。 刘胜站在官兵当中,道:“各位,常平仓中已经没有粮了。” 流民顿时哗然,眼睛都红了。 刘胜运足了气力,道:“就是这个硕鼠,中饱私囊,上下勾结,将常平仓的粮食倒卖,无力赈济灾民。” “杀了狗官!” “杀了狗官!” 县令面色如土,跌倒在泥水当中。 流民一步步逼近,就要将他当场打死。 “且慢!” “慢来!” 两声暴喝同时响起。 曾繁和刘胜看向彼此,都有些意外。 曾繁闭上嘴巴,示意刘胜说话。 刘胜一把摘了发冠,扔在水中,道:“某家刘胜,吴宁县县尉。这些年虽不得志,但还有一颗丹心在。” “诸位,请听我一言,不要杀官造反。” “狗官倒卖中饱私囊,倒卖常平仓,已经是死罪,但不能被你们杀,否则便是挑衅朝廷威严。” 雨水从刘胜棱角分明的脸上滑过,“狗官怕事情败露,没有上报灾情。我会将他羁押,上书遍陈诸事,请求朝廷赈济。拼着这身官服不要,一定求来朝廷处置。” “此外,我会查抄狗官家产,购买赈灾粮食,还会请城中商贾富户出钱出粮,协助赈灾,一定帮诸位挺过难关。” “诸位若是不肯相信县官,刘某就剥了官服,请诸位信刘某一回。” 曾繁适时道:“何时能见到赈济?” 刘胜道:“今日!” 曾繁看了一眼身后的流民,道:“我们就在县衙等着,希望刘大人不要让我们失望。” 刘胜大喜,立刻有条不紊的命令下去。 先是将县令关进大牢,然后去联系各个商贾富户,痛陈利害,请他们帮忙赈灾。 再由县衙出钱,寻公私庐舍妥善安置流民。 刘胜的请托到了沈家,沈山将立刻响应了。 沈家因为提前得到了狐仙示警,立刻采购了大量的物资食粮以备不时之需。 此刻最先响应,设下粥棚,第一个开始赈济施粥。 商贾富户也不是傻子,县令要吃他们骨血,他们不会同意,但流民逼疯了,就是同归于尽的局面,他们更不能接受。 因此有样学样,入夜之前,赈济就陆陆续续的开始了。 有响应,有赈济,有盼头,民心就能安定。 曾繁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他虽然登台唱戏,也害怕把戏演砸了。 好在一切顺利,如同狐仙所料,最终平息了下来。 曾繁是不会明白,这一出戏当中,远远不止他一个角是来自狐狸戏班。 左手右手都在掌握,才是宫梦弼能算下来的根本原因。 刘胜一夜忙碌,邀请了县中商贾富户商议赈灾之事。看着这位曾被排斥在权力之外的县尉,这些商贾富户也感到惊奇。 县令也好,其他县官也罢,吃拿卡要、上下盘剥的手段很是熟练,但真到了紧要关头,却是这不得志的县尉顶了上来。 既叹服,也可惜。 虽然保住了吴宁县的大局,但县尉所做之事处处都出格,不再规矩之内。 如今虽然一切安定,但只怕日后只怕福祸难料。 到了深夜,刘胜才伏案而眠。 但城隍可怎么也睡不着。 闹出这样的动静,竟然雷声大、雨点小,不但没有打起来,反而让流民渐渐安顿下来。 如此下来,他怎么能征集足够的兵马交差? 吴判官道:“日夜游神已经打探清楚,是县尉刘胜破了局。” “刘胜?”城隍皱起了眉头,“这名字好生耳熟。” 吴判官提醒道:“这是鬼姬的兄长。” “原来是他!”城隍笑了起来,“他是鬼妾的兄长,那岂不是一家人。” “这样,请他来城隍庙一叙,想来他必能体恤我的苦处。” 吴判官笑了起来,道:“正是如此,都是一家人,焉能不体谅大人的难处?” 刘胜才睡了片刻,就被赤夏唤醒。 “刘胜,刘胜。” 刘胜捂着头站了起来,道:“赤先生,何事唤我?” 赤夏站在他身边,道:“你亲家来接你了。” 刘胜笑了一声:“我何来亲家?” 但笑到一半,他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想起自己的妹妹良姬,刘胜咬了咬牙,道:“果真是莪的亲家,那我还是要见识见识。” 赤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坏了城隍的好事,去了之后,一定小心应对,万万不可露出杀心。” 刘胜问道:“可否代我问问狐仙,时机什么时候会来?” 赤夏笑着道:“不远了,不远了。” 说话间,赤夏就消失在房中。 刘胜站在房中,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听到了敲门声。 他打开门一看,门前站着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笑道:“可是刘县尉当面?” 刘胜道:“是我,你是?” 这中年男子道:“我家大人请您去赴家宴。” “家宴?”刘胜故作惊奇,“什么家宴?” 那中年男子道:“大人随我来就知道了。” 中年男子前头引路,待出了县衙,就看到一辆马车。拉扯的骏马毛色漆黑油亮,十分威武。 刘胜艺高人胆大,钻进马车里,就听那中年男子道:“走。” 马车便缓缓行驶起来,感觉不到一丝震动,如同身在云端一般。 不过片刻,那中年男子便引着刘胜下来,道:“刘大人,这边请。” 刘胜定睛一看,面前果然是城隍庙。 这中年男子见他踌躇不前,问道:“刘大人怕了?” 刘胜故作惊奇,道:“城隍大人乃是正神,我有什么好怕的,只是心中不解。” 这中年男子笑道:“等刘大人到了就明白了。” 刘胜跟着这中年男人进了城隍庙,到了那阴阳夹界的世界,便在花园之中看到了所谓的“家宴”。 宴席上坐着一个魁梧粗犷,身着绿袍的神官。 在神官身边,站着他朝思暮想的妹妹。 “良姬!” 刘胜愣住了,整个人如同失神了一般,看着良姬,久久不能言语。 良姬看到了他,眼睛一亮,那美丽的眼睛里就蓄上了眼泪。 良姬笑了一声,上前向刘胜施礼,道:“许久未见,兄长清减了许多。” 他才靠近,刘胜就嗅到了一股恬淡宜人的香气,仿佛雨后荷花一般。 他神思一清,轻轻嗅了嗅,想起来这股香味他是闻到过的。 是那一夜狐仙给他闻过的香气,原来是良姬身上的。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似有千言万语,但又平静无波,然后轻轻移开目光。 刘胜道:“良姬,你过得还好吗?” 良姬转过身引他入座,道:“幸得城隍大人宠爱,如今一切安好。” 刘胜便拱手施礼:“多谢城隍大人!” ------题外话------ 搞定 第一百一十四章、祭天禳晴 刘胜表现出的敬畏让城隍感到心中快意,举头三尺有神明,神在其上,即便是再厉害的人杰,又岂能不恭恭敬敬? 城隍就是吴宁县旳天,就是刘胜顶上的神。 虽然刘胜破坏了他的计划,但看刘胜如今敬畏的样子,他就觉得心中块垒尽消,更对接下来的谈话有更多的自信。 虽然刘胜区区凡人,区区县尉,他尽可以拿捏。但若是他不肯配合,多少要给城隍带来一些麻烦。 如今看来,纵然此人所为叫神明震怒,但毕竟不是有心,他心中还是敬神畏神的。 城隍道:“刘县尉请坐。” “当年良姬病故,本官怜她青春正茂,不忍她年少早夭,就收留了她。” “只是人鬼有别,不好与你相见。” 刘胜道:“城隍大人宅心仁厚,才有我们兄妹再见之日。” 城隍笑呵呵道:“今日请你来,一是良姬思念家人,忧思成疾,本官不忍。二是听闻了你的所作所为,想提点提点你。” 刘胜看向良姬,良姬与他对视着,明明没有说话,刘胜却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 再将话头转来,道:“城隍大人所言何事?” 城隍道:“上天降灾,此为天数,不由人定。你赈济灾民固然是好事,却违逆了天命,只会带来更大的灾祸。” 刘胜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仿佛一团火焰在燃烧。 他瘦削的脸上露出一丝惶恐:“赈济灾民、平息水患怎么会是违逆天命,我听闻上天有好生之德,怎么会坐视百姓流离失所,命在旦夕?” 城隍道:“县令徇私枉法,贪官不修德政,触怒上天,予以警示。命中注定,要死一万流民,寿籍上记载得清清楚楚。你下令救济,看似是救人,只不过是将流民的命数转嫁到其他百姓身上。” “流民不死,水患不息。到时候必然整个吴宁县都要陷入前所未有的灾殃,死的又岂是流民那么简单?” 刘胜满脸的不敢置信。 城隍道:“你不要以为我是吓你。你违逆天数,已经犯了大罪。你虽孤身一人,但你父母亲族的冤魂都已经在九幽下受苦受罚。若不是良姬受我庇护,只怕也要受到牵连。” 城隍伸手一点,一道光芒落在刘胜的酒杯里,“你看。” 只见酒杯之中光芒摇晃,出现了一副刀山炼狱图。 赤红的火焰烧得利刃通红,刘胜的父母被推搡着在刀山上行走,受刀刃加身,火海焚身之苦。 刘胜勃然色变,道:“我父母一身行善积德,为何遭此大罪?” 城隍叹息道:“令尊令堂自然无罪,奈何你违逆天命,罪无可赦。你父母甘愿代你受罚,为你赎罪。” “可怜天下父母心。”城隍评道,而后微微抬眼去看刘胜的反应,道:“若你不能迷途知返,只怕会枉费令尊令堂一片慈心。” 刘胜手脚冰凉,看向泪眼婆娑的良姬,又看向城隍大人,而后躬身到底:“请城隍大人教我。” 城隍大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雨声劈啪作响,打落在马车上。 马车一摇一晃,到了县衙。 吴判官笑着请刘胜出来,道:“刘县尉,到了。” 刘胜精神恍惚,神思不属。跟着吴判官指引,回到了县衙之中。 却忽地一个打了冷战,猛地从桌子上抬起头,却见灯火未灭,自己分明是伏案而眠。 他连忙赶出门外,拉开门向外看去时,只见一只油光水滑的大耗子拉着一个木盆在朝远处跑去,一瞬间就消失在黑暗当中。 想起梦中的骏马和马车,顿时觉得荒唐。 他把门关上,靠在门上一言不发,两眼直勾勾盯着虚空,心里有一团炙热的火焰,烧得他心中不快,烧得他想要发狂。 好个城隍!好个天命! 他心中的火焰不吐不快,胸中的愤懑不发不明。 赤夏在房中现出身形来,见他气息激昂欲发,问道:“刘兄弟,可是有什么变故?” 刘胜冷笑道:“没有变故,只是邪神当道,辱我父母、枉代天命,让人血热手痒而已。” “赤先生,为什么世间的鬼神同人一样,也有这样多的私欲呢?” 赤夏沉默了一瞬,道:“鬼神也是人做。” 刘胜目光闪烁着,“原来如此。” 赤夏见他心中郁气颇重,就问明了缘由。 听到城隍以刘胜父母来暗自逼迫的时候,就冷笑连连,道:“若是他有这样的本事,就不是区区一个县城的城隍了。” “贪官污吏有朝廷律法制约,鬼神又何尝不受天律制约,这些事真要传入阴曹,第一个下刀山火海的,就是他城隍本人。” 刘胜道:“辱我父母,如何处之?” 赤夏笑了起来:“你心里已经有数,又何必来问我?” 刘胜笑了起来哦,烛光在他眼睛里摇曳着。 天明之后,曾繁带着流民来寻刘胜。 流民的两个诉求,一个是放粮赈济,一个是祭天禳晴。 前者刘胜已经在做了,商贾富户也都愿意帮忙,后者就是曾繁与流民来寻他的缘由。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是头等大事。 但祭祀也有位格,也有品阶。天神地祇是帝王祭祀,到了吴宁县,祭祀城隍、祭祀娥女就已经是顶天了。 刘胜目光闪动着,道:“既然如此,那就先祭祀城隍吧。” 曾繁没有意见,他正是为此而来。 这一场盛大的祭礼很快就拉开了序幕。 准备三牲祭礼,祭祀祷文。 从县衙开始巡街,敲锣打鼓,喜气盈盈,十分隆重。 祭祀活动一开始,哪怕没有事先通知,也群集响应。 尤其是流民,因为种种风闻、流言,对城隍神是又恨又怕。 若是城隍神能网开一面,若是祭祀能平息他的贪婪和怒火,对流民来说再好不过。 对神明的祭祀有两种,一种是出于善,神明灵应,保佑一方,自然得到祭祀。另外一种是出于恶,对于无法降服的恶神,又不能逃走,那就靠祭祀妥协,奉上香火祭品,以求平安。 城隍本该是第一种,但如今却成了第二种。 因为流民聚集,县里的百姓反而不敢跟过来。 虽然水患害人,不是只害流民,但流民是危险的,因此能不接触就尽量不接触。 最后这一场祭礼,只有以刘胜为首的县官和流民参与了。 这一场祭祀本该由县令大人主持,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县令大人只能缺席。 由主簿念诵祷文,献上三牲祭礼,祈求城隍开恩,驱散水害,换来天晴。 刘胜带着数量庞大的流民在雨中下拜,希望城隍大人能够恩典。 庞大的香火让城隍出现在城隍庙中,面对这样多的信众祭祀,城隍只是冷笑。 祭祀结束之后,雨色没有任何变化。 流民还畏惧神明的威严,只是苦苦等待,希望第二日天就会晴。 刘胜知道不可能。 城隍大人非但不会救人,甚至准备动手杀人。 这是个极其黑暗的夜晚。 黑云压城,滚滚云团如同黑龙的鳞片。 闪电和雷霆在云层当中交织着,狂风和暴雨倾泻着。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候,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刘胜站在县衙当中,没有点灯,只有偶尔的闪电照亮他的脸,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冷冽来。 什么时候好像见过这样的天象? 刘胜想起来了,是在梦里。 是今天了,是今天了!时机到了! 刘胜脱下官服,换上皮甲,带上腰刀,背上弓箭。头上戴着斗笠,外面照着所以,踩着一双黑色的雨靴,出了县衙。 “大人!”守卫县衙的官兵向刘胜施礼。 刘胜摆了摆手,道:“我去流民那边巡视。” 狂风暴雨,怕是容易吹跑临时搭建的棚子。虽然已经尽力寻找公私庐舍以安置流民,但因为数量庞大,最后还是将他们安置在东市,借着市集本就有的棚子又搭建了更多的雨棚,能让他们有个地方落脚。 刘胜在巡视流民的时候,曾繁也在巡视。 狐女遮住耳朵,以免被雷声惊吓,缩在曾繁身后,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略略显出一点绿来。 因为藏得隐蔽,所以还没有被人发现。 狐女忽地拉了一下曾繁的后襟,道:“往东边看。” 大风大雨本难以入眠,但这些虚弱的流民根本撑不住,再不安稳也睡着了。 此刻在东边墙上,一个浑身发黄的细长的影子在墙上攀援着,好像猿猴一样。 借着闪电,刘胜看到那个影子,枯黄的头发,骨瘦如柴,像是人,却没有人的模样,腰上别着一个黄布袋子。 这影子从墙上爬下来,钻进雨棚里,对着熟睡的流民桀桀怪笑,然后伸手就要取下腰上的袋子,就要从里面掏东西。 “夫君,那是瘟种袋,万万不可使让其打开。”狐女焦急道。 曾繁深吸一口气,顿时出声犹如雷霆乍响:“孽畜!尔敢!” 这声音震得那影子一个激灵,一时间愣住了。 曾繁如同豹子一样蹿了出去,飞起一脚踢在那影子的身上。 这样的动静,睡得再死也醒了,更何况还有一些没有睡的灾民。 众人只模糊看到曾繁踹倒了一个影子,从他手上夺下来一个什么东西,扔得远远的,然后骑在那影子身上,奋起老拳,左右开弓,打得那东西发出不似人声的怪异吼叫。 流民连忙端着火盆靠了过来,火光闪烁照应着,只见曾繁将一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怪物压在地上狠狠殴打。 狐女惊道:“小心,不要碰到那个袋子,这是疫鬼的瘟种袋,疫鬼专门传播瘟疫的邪物。” 流民大哗,连连后退。 只有狐女毫不畏惧,端着火盆遮住自己眼里的绿光,站在前面,道:“不要怕,这鬼靠瘟种袋播种,只要以火焚之,就会死去。” 那疫鬼被曾繁打得头晕眼花,不论怎么反抗,都只觉得有一座山压在身上。 曾繁喝问道:“你是哪里来的疫鬼,胆敢在我的地盘闹事,如实招来,否则我烧死你!” 那疫鬼被这浑身气血如同火焰一样的怪物打得嗷嗷叫,声嘶力竭,此刻听到拷问,连忙道:“我招我招!” “我是城隍庙速报司麾下疫鬼,奉城隍老爷之命前来播撒瘟种。” 此话一出,立刻如同点燃的火焰,瞬息间就把流民多日来的恐惧点了个正着。 “老天爷,城隍神招来水患、播撒瘟疫,这还有天理吗?老天爷,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啊!” 一个年迈的流民痛哭出声,捶胸顿足。 曾繁大怒,举起这个疫鬼塞进一边的火盆里。 这疫鬼一碰到火焰,立刻就被烧成一道飞灰。 狐女小心翼翼捡起瘟种袋,把口袋狠狠扎紧,道:“要将此物封入坛中,以草木灰充填,埋入地下深处,方能隔绝后患,若是打开来,瘟种逃出来,立刻就是大疫!” 立刻就有人找出来坛子递过来,又从火盆里掏出草木灰,将瘟种袋放在坛子底,以草木灰填充,最后盖上盖子。 狐女叹息道:“将这坛子埋入土中,本该祷告社神,化解此物,但如今城隍杀人,又如何处置此物呢?” 被水患煎熬得心力交瘁的人一点就着,怒吼道:“他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捣毁他的庙宇!” “不错,捣毁城隍庙,跟这邪祟拼了!” 正在此时,忽地又听南面传来一声尖叫。 曾繁脸色一变,带着流民赶了过去。 只见火盆的光中,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踩着一只鬼,这鬼的胳膊被一刀斩去。 他们身边,一个母亲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害怕极了,不住地啜泣。 这人的眼睛如同鹰隼一般,在斗笠下死死盯着这鬼,“说,你是什么东西?” 那鬼被斩断一只手臂,顿时被刀锋所慑,哭着讨饶道:“我是城隍速报司病鬼,奉城隍老爷的命令,来施病种。我不过是小小鬼物,只是奉命行事,求大人饶命。” 这人毫不留情,将鬼一刀枭首。连声惨叫也没有,这鬼便消散在刀锋下。 曾繁赞道:“好刀。” 他已经认出来这是谁了,藏在斗笠下的县尉大人。 狐女连忙将病鬼手上掉下来的病种袋依照瘟种袋的方法处置好,两个陶土的探子被摆放在火盆中间,所有人都心境胆颤。 但比起对疾病和瘟疫的恐惧,城隍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压迫和恐惧已经让民怨沸腾起来。 “这是什么城隍,分明是邪祟!先招水患,又要传病播瘟!” “邪祟害人!” “推倒城隍庙,跟邪祟拼了!” ------题外话------ 加班到九点多,到家十点开始码字,一点了,终于搞定。昨天累死了,甚至忘记感谢我新的盟主。 感谢大宝贝“路人叉叉”打赏的盟主,周末给你加更,啾咪。 第一百一十五章、弄死鸟神 群情激奋、民怨沸腾。 流民一无所有,艰难求存。有着商贾富户愿意救济,能喝到一碗薄粥,能有一个遮风挡雨的雨棚,因此就好不容易生出一点希望。 但眼下这病鬼和疫鬼的出现,代表着神明旳旨意,要剥夺他们的希望,要把他们打入地狱,要他们死! 人要他们活,神却要他们死,流民岂能甘心。 整个流民聚集的棚区如同被点燃的草场,顷刻间就烧得一片火红。 曾繁义愤填膺,胸中一股郁气喷薄欲出。 听到流民大声疾呼:“推倒城隍庙,打倒邪神!” 曾繁振臂一呼,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神明有济世慈恩。从古至今从未听说有害人杀人的正神,更没有播撒瘟疫疾病的城隍。” “上天赐予我们的性命,岂能被鬼神轻易夺走。” “这不是城隍,不是正神,是邪祟窃居神位!” “推倒城隍庙,消灭邪神!” 他振臂高呼,流民群集响应。 “推倒城隍庙!” “消灭邪神!” 刘胜沙哑着声音,道:“诸位,此獠窃居神位,作威作福,绝不是可以轻易对付的。” “想要推倒城隍庙,就要有和邪祟决一死战的气势。” 曾繁说道:“我们已经一无所有,只有贱命一条。比起死在疾病和瘟疫之下,倒不如和这妖魔拼命,也许还能给妻儿老小留下一线生机。” “此行凶险非凡,我不要求你们随我同行。但若是心中还有意气,还有一点血性在身,就跟我弄死那鸟神!” 曾繁率先朝城隍庙走去,无数流民跟在他的身后,不惧夜色,无畏风雨,朝城隍庙赶去。 刘胜微微垂首,把面容隐藏在斗笠之下,与曾繁并肩而行,踩得脚下水花四溅。 身后是沉默又肃杀的流民,是绝望又血性的百姓。 不反抗死路一条,那就斗吧,那就战吧,为了自己的妻儿老小,为了这可悲的命运。 两个浑身血气的武夫,一个是流民当中的首领,一个是县衙实际的掌权者。 漫长的街道和漆黑的夜晚孕育着他们的意气,呼啸的风声和冰冷的雨声凝结着他们的杀气,偶尔爆发的闪电和震耳的雷声彰显着他们的威严。 他们越走气势越足,越走血气越勇。 身后的流民给予他们力量,复仇和义愤点燃了他们心中的火焰。 曾繁道:“刘县尉,你现在退还来得及,我们一旦动了手,就再也没有回寰的余地。” 刘县尉哈哈大笑:“你一个可以明哲保身却要为流民出头的武夫都有这样的意气,难道我就没有吗?” 曾繁道:“好!那就冲吧!” 城隍庙已经在望,这两个武夫如同虎豹一般冲了过去。 “何人夜闯城隍庙?”庙中的道士听到动静,大声呵斥道:“不怕城隍降罪,取你们狗命吗?” 曾繁狞笑一声:“那鸟神能不能取我性命我不知道,但你这贼厮是性命难逃了!” 他冲上去对着这道士的胖脸就是一拳,这胖道士当场被打倒在地,滚地葫芦一样摔下来。 这道士眼歪嘴斜的爬起来,怒道:“好胆!看招!” 这道士立刻掐起法决,念起真言,要召唤鬼物护身。 但曾繁喉头一滚,“啐——” 一口唾沫就吐在他脸上,“什么邪术,也来糊弄你爷爷!” 曾繁一脚踹在他心口,这胖道士如同破布麻袋一样飞出去,张口开始呕血,出气多进气少了。 这一个耽搁的功夫,刘胜已经先一步上前,一脚踹开城隍庙的大门,气势汹汹地冲了进去。 后面黑压压的流民高呼:“跟这邪神拼了!” 曾繁紧跟在刘胜身后,闯进门中。 然后就见眼前一黑,一个个形状各异的鬼物站在面前。 或是长着巨大耳朵或是长着巨大眼睛,这是纠察司的文武判官。 或是一身雪白或是一身漆黑,这是速报司的文武判官。 或是矮矮胖胖或是细细长长,这是阴阳司的文武判官。 城隍坐下三司,文武判官汇聚一堂,拦在曾繁和刘胜的面前。 那矮矮胖胖的阴阳司文判吴判官用冰冷的眼神看向刘胜,质问道:“刘县尉,你与我家大人乃是姻亲,大人有心点拨,赐你荣华富贵,令你兄妹相见,你就是这样回报城隍大人的吗?” 刘胜哈哈大笑:“你家城隍不过是天地间的蠹虫,阴司中的豺狼。我已经把吴宁县贪赃枉法的县令抓入大牢,又怎么会坐视草菅人命的城隍不管?” “县令不过是人间小害,你家城隍才是天下大害。枉顾天律、假传天命、滥用神权,报应就在眼前了!” 一声惊雷乍响,电光照亮了城隍庙。 吴判官一个激灵,看向天空。往日里他最是能言善辩,乃是城隍的幕僚。 但现在在刘胜的喝问之下,却生出几分心虚和恐惧。 他色厉内荏道:“你可知你坏的不仅仅是城隍大人的大计,更是坏了事关苍生的大计。” “不过是一群流民罢了,舍了区区流民为了天下苍生,又有何不可?” 刘胜大怒:“除了苍生自己,谁能表苍生之意?” “流民就不是苍生吗?吴宁县的百姓就不是苍生了吗?” 吴判官冷笑:“在这吴宁县,城隍大人就是天就是君,天要你死,君要你亡,你们就该乖乖候着。” “你同这些毛神说什么理?”曾繁只感觉拳头硬了:“不过是仗势欺人、恃强凌弱、草菅人命小鬼邪祟罢了。” “杀!”曾繁一马当先,朝吴判官扑了过去。 吴判官身边那个细细长长的武判官穿着铁甲,移步上前,拦在了曾繁面前。 曾繁大吼一声,出拳如闪电惊雷,连连击打在武判官身上,将他打得倒飞回去,撞塌了围墙。 “痛快!” 黑白无常一左一右丢出锁链,缠在曾繁的腿上,猛地一拉,就把曾繁拉倒在地。 大耳与大眼的文武判官抽刀向他砍去,被他一个懒驴打滚避开。 黑白无常还要再拉,就听一声尖锐的风声响起。 嗖地一声,一箭点刺了黑无常的脑袋,将他的身体戳破,化作一个纸扎的黑衣人。 浓雾从纸扎人上浮起,然后又扑了回去,捂着脑袋大叫:“痛煞我也!” 这个时候,曾繁已经趁机同白无常角力,把白无常生生扯到面前,一脚踢翻,也变成一个纸扎人。 曾繁舞起手里的两条锁链,把锁链当做鞭子向大眼鬼和大耳鬼抽去。 大眼鬼和大耳鬼一下子被打成两个纸扎人,躺在一边。 曾繁呸了一声,道:“什么纸扎人?晦气!” 不过几个照面的功夫,三司的文武判官尽数失败。 唯一幸免的吴判官无动于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好似落败的并不是他们。 无数流民跟着刘胜和曾繁闯进城隍庙,就要动手把城隍庙推倒,把城隍的神像砸烂。 但城隍庙中的灯火忽然大亮。 灯火一亮,却反而显得四周的黑夜变得更加幽深。 啪啪啪。 吴判官鼓起了掌,“你们这些刁民,擅长城隍的神府,虽然玷污了此地,但能叫你们见识见识神府的玄妙,也是你们十世修来的福气。” 雨停了。 不,不是雨停了,而是他们已经从阳间走入了城隍的府邸,走入了建立在城隍庙之上的,真正的神府。 这是阴阳交界的地方,既不是阴间,也不是阳间。 这里是阴间的入口,是阳世的出口。城隍引渡阴魂,就是从此处将阴魂引渡到地府当中。 难以计数的流民到了这里,就见到了城隍麾下三司摆下的兵马,那些难以计数的鬼怪。 被曾繁打倒在地的几个文武判官舍弃了纸扎人的躯壳,显露出高大的神体。 在阳间当然是凡人比鬼物更凶猛,但到了这里,就是他们的主场,鬼物更能发挥出力量。 吴判官从纸扎人的躯壳当中走出来,双手拢在袖中,身形变得高大起来,俯视着刘胜和曾繁,道:“刁民!” “你们束手就擒吧,免得遭受更多的痛苦。” 吴判官仿佛施以天大的恩德,等待着刘胜和曾繁的回应。 回应吴判官的是一只飞箭和一口唾沫。 吴判官伸手截住飞箭,却被唾沫污染的衣袍。他脸色涨得通红,大怒道:“你们这些刁民,真是该死。给我上!” 三司麾下的鬼兵冲了出来,朝流民杀了过去。 曾繁挡在阵前,挥舞着手中的锁链,将一个个冲来的鬼兵打得爆开。 刘胜连射六箭,却无一能中,就明白了眼前的几个判官已经不是飞箭就能解决的了。 他猛地抽出刀,同曾繁站在一起,在最前面挡住鬼兵的冲击。 三司当中的鬼兵奇形怪状,可怖可畏,让人心中发寒。 流民连连后退,被刘胜喝止道:“不要退!不要怕!” “你们是人,他们是鬼。若是丢了胆气,他们就会变得更强。若是胆气十足,他们又有何惧?” 曾繁大吼一声,周身看不见的煞气将鬼兵逼开,他挥舞着锁链,凡是靠近的鬼兵都被他打成飞灰。 “区区小鬼,实在不痛快!” 所谓将是兵之胆,兵是将之威。 虽然刘胜和曾繁不是他们的领将,流民也不是他们的士卒,但在如今外力的压迫下,借着曾繁和刘胜的勇武和胆气,他们凝聚在了一处。 本就心怀死志,准备鱼死网破,如今被血勇激发,立刻就生出了兵气。 这正是斑寅将军多番算计,意图挑唆流民、聚敛成军,梦寐以求的兵气。 兵气,人之势也。 流民的胆魄和气数凝聚在一处,化作一头瘦弱的病虎。 这病虎形销骨立,只有一双眼睛,散发着困兽犹斗的慑人光芒。 这气数人眼看不见,但鬼神却能看得见。 兵气加身,只要气势不绝,就能压制牛鬼蛇神,令灵异难显,神通难行。 吴判官大惊失色:“这是兵气!大事不好!” 刘胜和曾繁如同猛虎的爪牙,猛地扑了出来,带领着流民冲向了鬼军。 兵气先行扑来,虎威赫赫,反而令鬼兵胆气皆失,连连退避。 三司六判乃是督军、领将,立刻鸣金聚旗,指挥起鬼兵布阵拦截。 刘胜只感觉到看到一只凶猛的鬼神凝聚出来,他举起长刀,领军向前,狠狠杀了过去。 他和流民顶上的病虎兵气咆哮一声,对着这尚未凝聚的鬼神撕咬了起来。 刘胜和曾繁杀进鬼兵之中,直扑鬼神心脏,就是六判所在的中军。 不管有多少鬼兵在前,都被病虎一爪扫开,根本拦不住。 六位判官大惊失色,刘胜和曾繁已经杀到面前。 曾繁甩出锁链,将细细长长的武判官锁住,拉到近前。 武判官本变得极为高大,但锁链卷住他的腿,一拉之下,仿佛山倾一般。 “不!” 武判官大叫一声,已经看到曾繁骇人的面孔。 曾繁拳拳到肉,打在他的脑袋上,猛虎兵气落在他身上,让他如有神助,一拳打烂了武判官的脑袋。 武判官哀嚎一声,化作黑烟消逝。 杀死了这样庞大的鬼神,病虎气势高涨,越发凶猛。 剩下的五位判官无法阻挡,不得不弃军而逃。 将领一逃,鬼兵立刻溃不成军。病虎咆哮一声,这些鬼兵便四散逃离了。 流民又惊又喜,那样强大的鬼怪邪神,竟然外强中干,如此不堪一击? “废物!”城隍震怒无比。 他一脚把身前的吴判官踹开,道:“你出的好主意,竟把这杀星引进来,还要本官亲自出手收拾!” 城隍自府邸中站出来,化作一尊巨大的神灵法相,身着绿色官服,容貌威严,仿佛天神一般,俯视着病虎和流民。 这兵气虽强,却压不住城隍。 流民心中对他就有畏惧,见这样的天神形象压来,病虎立刻哀嚎一声,不断后退。 “大胆!对抗天命,反抗神明,罪不可赦!” 刘胜大怒:“你何德何能代表天命,不过是邪祟窃居神位,安感大放厥词!” 那病虎退了又退,却忽然停住,眼中生出摄人心魄的凶光来。 “他是邪祟!” “害人性命!是邪祟!” “邪祟!邪祟!” 流民声嘶力竭的高呼起来,恐惧化为力量,拼尽最后一滴血的力量! 病虎的力量高涨起来,刘胜举起长刀,“杀!” “杀!” 病虎朝城隍扑了过去,张牙舞爪,凶猛异常。 但城隍巍然不惧,轻蔑道:“本官乃是朝廷封敕的正神,守卫吴宁数百年,岂会受制于你这小小病虎?” 但刘胜一刀劈来,寒光笼罩,只见得一片刺眼的刀光照亮虚空,仿佛明月一般。 病虎扑在城隍身上,将他按倒在地,一刀枭首! 那高大的神相轰然倒塌,城隍的头颅惨叫一声:“不可能!不可能!” 神灵法相化作飞灰,整个阴阳夹界动荡起来,轰然破碎。 大雨倾盆,灌在城隍庙当中。 刘胜、曾繁和流民回到阳间,换了一副景象,这些流民顿时欢呼雀跃。 “我们胜了!” “胜了!” “推倒神像,捣毁庙宇!” 流民蜂拥而动,将城隍庙当中的神像一个个砸烂,将围墙推倒,门窗砸烂。 刘胜冷漠地走到城隍神的神像前,几个流民正在奋力推着这神像,神像却纹丝不动。 见到刘胜,那神像露出城隍神的面孔:“饶命……” 但凄厉的刀光亮起,城隍神的面孔断成两截。 轰隆一声,神像倒塌在地。 ------题外话------ 改完的时候晚了一点,这里不好断,就多写一点。 这几天天天加班,我也很无奈。周末我调整一下,争取后面不用再发完改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天下之困,何人来解? 火,猛烈的大火从城隍庙当中烧了起来。 推倒的香炉、莲灯点燃了帷幔、绸布,顷刻间大火烧了起来,将城隍庙旳正殿吞入其中。 火势越演越烈,将三司殿同样卷入其中。 大雨倾盆,但火焰却好似不受雨水影响,冲天而起,浓烟滚滚。 流民站在城隍庙外,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脸,那面黄肌瘦、保受风霜的一张张脸被映得通红。 连日来受风雨侵蚀、饥寒交迫带来的绝望和灰暗也被这赤红的火光驱散,他们欢饮鼓舞,他们心神振奋。 雨还在下,曾繁叫道:“快走,莫要再淋雨了。那个抢了功德箱,翻了房间的,刘大人还在,还不把钱款上缴!” 刘胜的斗笠早就掉了,与流民共斗鬼兵,也算同生共死。 他笑了一声,道:“不必给我,给你们曾头吧,由他代你们使用,置办些有用的,就算是县中的拨款了。” 曾繁大笑道:“刘大人阔气!走!” 流民退往棚区,火焰在他们身后熊熊燃烧,照亮了半边天。 曾繁道:“刘大人,你先是绑了县令,以下犯上,又推倒了城隍庙,破坏正神祭祀,日后可如何是好。” 刘胜笑道:“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你带流民威逼县衙,焚烧城隍庙,这等重罪,若是朝廷追究,可是死罪。” 曾繁哈哈大笑:“好哇,你怎么这样不老实,我先问的你,你倒来探我口风了。” “我不告诉你。” 曾繁摇头晃脑,跟着流民一起去了。 只有刘胜看着城隍庙,忧心忡忡,眉宇间尽是挂念。 他想着城隍庙当中的良姬,鬼域破碎之前就没有见到良姬,后来推倒了城隍神像,火烧城隍庙也没有见到良姬。 他深深记挂着良姬的安慰,但良姬一直不曾现身,就让他心中忧虑。 他急匆匆朝县衙而去,准备问一问赤夏,问一问狐仙。 等他到了县衙,进了房中,还没有呼唤赤夏的姓名,就嗅到了一股恬淡的荷香在身后传来。 一双冰凉的手盖在他的眼睛上,“猜猜我是谁?” 这样的景象,仿佛时光倒转,回到那个盛夏。 刘胜在庭前树荫里读书,就有一个小小软软的手从身后捂在他的眼睛上,“猜猜我是谁?” 那个声音软软的,却故作粗犷,学了乳娘的声音。 刘胜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想起来了。 “疯丫头,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认识。”刘胜说着,就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 两行热泪从刘胜的眼眶中流下来,从那双冰凉的手中落下来。 那个时候丫头气得捶打他的后背,道:“我才不是疯丫头。” 但现在,丫头只是贴在他身上,冰冷的眼泪落在他的后背上,比风雨更冷,比霜雪更寒。 刘胜转过身看她,就见良姬泣不成声。 好似有千种委屈,好似有万众埋怨。 但是千言万语,她只说了一句:“哥,我好想你。” 刘胜把她抱在怀里,说道:“都是哥哥不好,没有早点来找你。” 良姬呜咽着,声音颤抖着,渐渐哭得声嘶力竭。 多少个想死又不敢死的日夜,多少年的苦闷和绝望,都随着眼泪决堤,都随着重逢纾解。 刘胜这样的铁男子,一时间也热泪满盈。 没有打扰这一对兄妹的团聚,赤夏静默地隐藏在黑暗里。 另一边,流民归来棚区,就如同新鲜的力量和血液重新注入这个衰弱的躯壳,整个棚区都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狐女拉着曾繁的手仔细打量着,问道:“可曾受伤?” 曾繁笑了起来:“我怎么会受伤。” 狐女白了他一眼,两个人在角落里小声交流,贴着对方的耳朵说话,感受着对方的气息。 曾繁有些心猿意马,目光直直地看着狐女,顺着她的脸上的伤疤往轮廓分明的下颌落去,顺着下颌往纤细的脖颈落去,顺着脖颈落在她挺立的胸脯上。 狐女却有些担心:“过几日朝廷若有人下来,你就要随我离开,万万不能久留……你往哪看呢?” 狐女伸手摸到他胯下,狠狠捏了一下。 曾繁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缩成一团,一时间什么心思都飞走了。 他嘴里嘀咕着:老夫老妻还害臊,脸上却堆起了笑意:“夫人刚才说什么?” 狐女道:“我说朝廷下来人之前,你要跟我离开。” 曾繁道:“夫人是女诸葛,都听夫人的。” 狐女哼了一声,伸出手,道:“给我吧。” 曾繁从怀里摸出来一块形如乙字的骨头,约有一寸长,递给了狐女。 曾繁道:“多亏了狐仙大人早有预料,将此骨赠我,凝聚虎威,与流民同声共气,点化了猛虎兵气,不然此行吉凶难料。” 狐女接过威骨,小心用布包好,放在一个木匣中,道:“虎之威骨,若有位格,便可凝聚虎威,若没有位格,就会为人所恶。狐会大人是算定你能聚敛流民,才将此物赠你凝聚威风。” “不过此物竟然还能点化兵气,倒是一件异宝。”狐女感叹道:“阿繁,我们是遇上贵人了。” 曾繁不无得意,道:“那夜狐仙大人问我们是想陪他看戏,还是要登台唱戏,我就选了登台唱戏,此为先见之明。” 狐女笑了起来,道:“就是你能。等这边事情了了,你就随我去狐狸坡避难吧。” 曾繁看着天,道:“希望老天爷发发慈悲,早点停雨吧。” 雨没有停,但城隍庙的火渐渐熄灭了。 三司阴鬼神像俱灭,随着神域破碎,被卷入阴司之中。 离着城隍庙不过几步之遥的屋顶上,撑着伞的红衣狐仙看着那化为灰烬的残垣断壁,勾起嘴角,露出冷漠轻蔑的弧度。 白衣鬼神白秋,黄衣鬼神黄长夏,二人站在宫梦弼身后,看着火气缭绕,烟气刺鼻的城隍庙,称赞道:“主上谋算无双,将恶神果然授首。” “恶有恶报,不独是凡人受制,鬼神也在其中。”宫梦弼叹了一口气,道:“杀了此獠能解吴宁县之困,那天下之困,又何以解得呢?” 黄长夏道:“天下之困,要天下人来解。” 宫梦弼欣慰地笑了起来:“你能说这话,是道心开化,神性萌发了。” 黄长夏微微低头,没有应答。 宫梦弼道:“走吧,还要得把莪的东西取回来。” 三人在屋顶消失,雨伞挡住了蒙蒙水气,也挡住了活人的目光。 堂而皇之走入县衙之中,赤夏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 宫梦弼问道:“他们兄妹相见,可叙完话了?” 赤夏笑道:“哭了一通,如今已经歇了。” 宫梦弼就敲了敲门,屋内的人影忽地戒备。 刘胜小心打开门来看,却只见一把雨伞撞入眼帘,红衣狐仙含笑问道:“久别重逢,今昔如何?” 刘胜大喜,连忙请宫梦弼进来,感谢道:“多谢狐仙指点,才能除此恶神,救回良姬。” 良姬躬身拜倒:“狐仙,鬼女深陷幽禁十余载,多谢狐仙搭救,我实在无以为报……” 宫梦弼连忙把她扶起来,道:“良姬说这话真是折煞我了。若非蒙你相助,只怕我也没有法子让此獠引火自焚。” 宫梦弼躬身道:“要拜谢,当是我拜良姬姑娘才是。” 良姬哪里敢受,连忙把他扶住,道:“那只当我们彼此成全,不要折煞我了。” 宫梦弼笑了起来,见刘胜似乎疑惑,道:“看来你们还来不及交待,不过你这妹子,可真是冰雪聪明、女中豪杰。” 宫梦弼将话头带过,言语间是对良姬的赞赏与推崇。 这让良姬心中既是欢喜,但又黯然失落。 宫梦弼目光微动,道:“日子还长,你们可以慢慢聊。不过我现在来是要取回我的东西。” 刘胜连忙将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巧的玉匣,恭恭敬敬递给宫梦弼,道:“多亏狐仙借我此宝,才能让我大仇得报。” 宫梦弼打开玉匣看了一眼,见玉匣中玉仙神女的回信还在,就笑一笑将玉匣拢入袖中。 流民与鬼兵乱战之时,宫梦弼一直在旁观。 流民凝聚的兵气是他送了虎之威骨给曾繁,又曾繁电话凝聚而成。 但斩杀城隍那一刀,靠得就是玉仙神女的回信和玉印了。 否则以城隍之位格,又身在神域当中,如何会被一只病虎压倒,又如何会被凡人一刀斩杀。 那最后惊人的刀光正是宫梦弼暗中操纵,将神女回信的神异加持在刘胜的刀中。 城隍连危险都没有察觉,挡都不曾挡,就被刘胜一刀斩破身体,撕裂了神域。 宫梦弼夸奖道:“刘县尉武艺高强,胸怀天下,义气干云,若没有你,哪能这样轻易斩杀恶神。” 狐仙夸赞,刘胜有些受宠若惊。 他不是蠢人,明白自己只是这一场大局当中的一环,而狐仙不知布置了多少连环,才促成了如今的局面。 狐仙夸奖,让刘胜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意气来。 刘胜叹息道:“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何城隍要做出这样天怒人怨的事情。” 宫梦弼想了想,道:“告诉你也无妨,你官运已经尽了,也勉强算是我道中人。城隍杀人,乃是招兵买马,意图建立鬼军,所图甚大。” “他背后还有更大的黑手操纵风云,此事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灯火飘摇着,在刘胜脸上投下变幻的影子,他沉默了一瞬,开口道:“此事既然还没有结束,那就没有到休息的时候。狐仙,但有所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宫梦弼不由得动容,他看了一眼刘胜,忽地笑了起来:“你是人间真豪杰,比我这狐狸要更有雄心一些。” 宫梦弼理一理思绪,道:“你愿意赴汤蹈火,我却不愿意让为众人抱薪者冻毙于风雪,因此我有几句话说给你听。” 刘胜肃容道:“洗耳恭听。” 宫梦弼道:“你如今官运已尽,若是朝廷来人,必要拿你问罪,所以你需早做准备,不要陷自己于不利。” “你一身武艺,虽不通道法,但仙缘颇深,也是我辈中人。若是你愿意,我可托人介绍你去大雷山清虚观修行。” 刘胜摸了摸桌上的官服,道:“我当官也没有当出什么名头,如今破了规矩,反而才做成好事。我算是看明白这大乾的吏治了,连神鬼都已经腐朽。” “不当官虽不能治众生,却能治鬼神。劳烦狐仙了!” 宫梦弼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良姬,道:“还有良姬姑娘,城隍面脱身之后,是打算去地府,还是想留在人间?” 刘胜也看向良姬,希望能看到她的心意。 去往地府,那就不用在人间受苦,可以从此安息。但留在人间,虽然经受苦难,也有更多的风景可以看。 良姬看了一眼宫梦弼,又看了一眼刘胜,道:“我还没有想好。” 宫梦弼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却也不急于一时。不过你修炼了冷香丸之法,可以继续修持,这门法术虽然与大道没有什么进益,但却能保证你的鬼身清灵,不受异气影响,不管是以后去地府还是长留人世间,都很有用处。” 良姬笑了起来,道:“那不是修炼这冷香丸之法,是不是还能与狐仙通神?” 宫梦弼垂眸道:“你是我的朋友,朋友相请,如何能够不应?” 良姬嘴角含笑,心中却失落,但又带着一丝释然,笑道:“等我和哥哥离开吴宁县,若是遇上什么危险的事情,恐怕还要请您救命呢。” 宫梦弼失笑:“哪有那么多危险的事情,不过若真是遇到危险,千里万里,我必来救。” 良姬笑了一声。 宫梦弼道:“你们兄妹重逢,想必还有很多要说的话,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告辞。” 刘胜和良姬把宫梦弼送到门外,看着他撑起了伞,随后消失在水气之中。 刘胜看了一眼良姬,心头叹了一口气,但脸上却露出笑来:“还不速速与我说来,我家妹子是怎么冰雪聪明,女中豪杰的!” 良姬一下子羞红了脸,道:“不许说了!” 兄妹俩的声音在雨幕当中消失了。 宫梦弼踩着水去了无还峰,施婆婆脚下趴着五只狐狸,睡得香甜。 施婆婆看着出云洞外的雨色化为烟云,听着雨水敲打着岩石,只觉得格外静谧。 宫梦弼破开雨帘走进来,施婆婆左手指了指五个熟睡的狐狸,右手竖起手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嘘”地动作。 宫梦弼弯了弯眼睛,坐在施婆婆身边,也看向那水色入云峰。 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 其声其景,仿佛波澜壮阔,但在出云洞这小小门前,又都只化作一副静谧的泼墨山水。 ------题外话------ 今晚又是加班到九点才下班……不好意思,明天假期不会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晴 宫梦弼坐在施婆婆身边,陪她看了半夜的雨色。 天地的波澜壮阔、世间旳悲欢离合都无法突破这一闪小小的石门,一门之隔,分别了世间世外,也分别了心内心外。 这样的静谧令宫梦弼感到无比的安宁,那雨幕激荡,化为云烟,雨声磅礴,都作空相。 宫梦弼便忽然对七修引经注有了更多的理解,也对寄情天地、存神自然有了更多的感悟。 天明之后,五只狐狸相继醒来。 施婆婆作出噤声的姿态,让他们都出去。 不过宫梦弼已经清醒过来了,道:“本来是要同婆婆分享喜悦,却反而让婆婆劳神了。” 施婆婆笑道:“能从你身上看出来他修行的影子,我不知道有多开心。” 一夜存神,让宫梦弼的气息更加清灵通透,法力更加圆融,也算是收获颇丰。 施婆婆问道:“你说是喜事,想必是县里的事情已经见了分晓,令你得偿所愿了?” 宫梦弼道就把事情经过一一道来,说:“城隍恶神已经伏诛,神像被推倒,庙宇被焚毁,也算是恶有恶报。” 施婆婆也笑:“天理昭彰。更难得的是你,虽然狐身力小,法力微薄,但隐于幕后,就将这恶神斩落,还没有脏了自己的手。” 宫梦弼道:“我不是不愿意脏了自己手,而是他背后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势力。若是我把自己卷进去,恐后患无穷。但如今嘛,乃是他自讨苦吃,跟我们这些本事低微的狐狸可没有干系。” 施婆婆满意点头,“识得利害,懂得进退,前途不可限量。” “就是不知道这雨何时才能停,若是雨一直不停,就算是没有城隍,只怕也要死去许多人。”宫梦弼看着天上的云,叹了一口气。 施婆婆想了想,重新卜了一卦。 卦象显现出来,就让施婆婆感到惊讶,“我看到了转机,好似从天上来。” “从天上来?”宫梦弼望向更高的天上,云层之上、天穹之顶,“是从那里来的吗?” 宫梦弼对施婆婆的卜卦是十分信任的,尤其是现在,施婆婆几乎是每卦必中。 “如果是真的有转机,那就真再好不过了。” 施婆婆笑了笑,“安心等着吧,我们能做的都做了,狐狸都为这天下耗尽心血。这天穹之顶的神仙们,难道还能无动于衷吗?” 宫梦弼觉得施婆婆说的在理。 施婆婆一夜未眠,先是在欣赏雨色,等到宫梦弼静思存神之后,婆婆又在看护着他。 宫梦弼不忍心继续打扰,就先告辞了。 施婆婆送他离开,看着宫梦弼的背影,准备给他也算上一卦。 她如今能做的事情不多了,能留的时间也不多了,但出于对后辈的挂念,却也忍不住看一看他未来前程。 宫梦弼并不知道施婆婆在给自己算卦,他先回了受月楼,看一看自己那位受了重伤却死要面子的结义兄长和魂魄受损的湘君姐姐。 康胖子已经醒了,几个狐囚鞍前马后的伺候着,为他端茶倒水,都让他享受了一把大老爷的待遇。 见到宫梦弼回来,康胖子挣扎着想要起来,被几个软玉温香的小狐狸按在地上,就不好再动了。 宫梦弼如何不知道他那逞能的脾性,因此送过来的几个狐囚都是软玉文香、千娇百媚、心思玲珑的女狐。 虽然是狐囚,但只是走入歧路,迷惑生人,没有造成很大的损害。 这几个心思灵活的母狐狸把康胖子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克得死死的,要不然按照他的性子,哪这么容易乖乖躺着。 宫梦弼笑道:“兄长好好躺着养伤就是,我就是回来看一看你们。” 康胖子苦笑道:“你从哪儿找来的这几个妞,实在是让人难以招架。” 宫梦弼哈哈大笑,“兄长是正人君子,不然我怎么放心把这几个美娇娘送来照顾你。” 嘴上这么说,其实宫梦弼早就有吩咐。 让这几个狐囚尽心尽力照顾康胖子,但若是起了歪心思以色引诱,就要重重处罚。 若是不把丑话说在前头,就康胖子这么大块好肉,这几个靠吸人精气修行的狐狸,很难会不动心。 更何况康胖子是宫梦弼的义兄,若是能够傍上,就更有可能在宫梦弼面前说说好话。 但如今嘛,虽然把康胖子治得死死的,但还没有越界。 康胖子醒了之后,身体就一直在好转,可湘君却没有这么走运,到现在也不曾醒转。 不过宫梦弼看过之后,就知道月华是有用的,多休养一阵子也能恢复过来。 看见他们两个都平安无事,宫梦弼又去了狐狸坡。 狐狸坡离吴宁县更近些,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也好及时处置。 到了正午的时候。 宫梦弼本来在看天上的云,却忽然感受到了云层当中的水气变化。 云层当中水气滚滚,被遮掩了许久的黑龙从水气显露出来。 这黑龙将死未死,双目紧闭,无尽的水气从他的身上倾泻出来,化作天上滚滚烟云。 这时候,两条飞龙从天上落下来,落在云层当中,落在黑龙之上。 这两条飞龙身后拉着一辆彩车,彩车稳稳当当的停在黑龙之上,车门打开,从中走出数十个身穿深青色衣服的神官。 其中十数人手持青色的小旗,他们将小旗祭起,便有无形的风吹来。 浩浩荡荡的长风自东南而来,大风呼啸着,吹的宫梦弼衣衫猎猎作响,发丝在风中狂舞。 这风将散布在江南一地的水气通通吹了过来,云层越积越厚,如同天上的峰峦。 风云滚动,电闪雷鸣。 又有十数人手持白色小旗,小旗一舞,云层当中的雷电便聚敛起来,往北方劈去。 这雷电不知道跨越了多少距离,更不知道落在何处。 紧跟着又有十数人手持黑色小旗,小旗卷动,水气便被调动起来,与那水气之龙融为一体。 那黑龙得了这数十个神官相助,身上的创口也被水气重新弥合,立刻就张牙舞爪,重新焕发了生机。 这些神官落在车上,两条飞龙长鸣一声,声震百里,拉着彩车往北而去。 那青色的小旗,白色的小旗,黑色的小旗在云层当中跳动着,牵引着东南的风,牵引着云层中的雷,牵引着天上的水气,一路往北而去。 那两条飞龙和彩车就像是龙珠一样,那横贯天地的水气之龙追逐着龙珠,围绕着龙珠上下翻腾。 惊雷开道,长风送行。 那巨大的无法想象的黑龙向着北方不断前进、前进,从奄奄一息到重新焕发力量,再次奋起余勇,不顾一切的向北而行。 只是这一次不单单是一条水气之龙,更有数十位神明相伴左右、保驾护航。 宫梦弼仅仅是远远观望,都觉得心潮澎湃。他的眼睛一转不转的看着那水气之龙,目送着他北上而去。 “这一次,当一切顺利了。” 滚滚阴云流动着,仿佛水银流过天空。 吴宁县的上空先是变得极黑,但这阴云流淌过去,就立刻雨收风住,露出美丽的晴光。 雨后的天空一片深青,极深极远。 耀眼的阳光让宫梦弼眼中凝聚出泪水,他将眼睛垂下,露出笑容。 何止是他露出笑容,整个吴宁县,整个江南,不论是受灾的还是没有受灾的百姓,此刻都欢呼雀跃,感谢着老天保佑。 但也许只有吴宁县略有不一样。 其他的地方是老天保佑,神明保佑,因此驱散了阴云水患。 而在吴宁县,是做实了城隍乃是恶神。 恶神招致水患,如今恶神一死,水患自然平息。 风消雨住,阳光重回大地,流民的生机便就此旺盛起来。 宫梦弼看到城外的河中有影影绰绰的异气,其中有一条红色的大鲤鱼摆着尾巴,引导着四面八方的积水汇聚在河中。 这一条红鲤鱼顺着河道一直向下游去,也带着满溢的河水一路东行。 宫梦弼略微感到讶异,但细细想来就知道是水中的神明在指挥泄洪。 上有天神引长风领着水气之龙北行,下有水神驱积水泄洪开道。 虽然这一场水患必然损失惨重,但天下的火种却没有灭绝。 宫梦弼虽然不是神明,但身为狐仙,也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此刻就觉得心中十分宽慰。 不过水患虽然不会变得更严重,但水患带来的影响却远未消弥。 良田被淹没,今年的收成一定不会好。 那些死在水患当中的人更是难以计数,即便是没有死在水患当中,饱受风雨带来的失温和饥饿也会导致疾病。 城隍想要释放瘟种和病种,正是因为水患和疫病往往难以分开。 即便是斩杀了疫鬼和病鬼,也并不代表着瘟疫和疾病就此消失。 如果不妥善处理,及时治疗,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此外,洪水扰乱地气,还会使恶气不散,种种毒物都会滋生,怨鬼阴魔也要阴魂不散。 江南是大乾的粮仓,如今粮仓不稳,很难说对整个朝廷和天下又有什么影响。 不过天下大势是宫梦弼目前无法处理的事情,宫梦弼目前能做的,就是在太清观和华光寺的道僧回来之前,尽量稳住吴宁县的局势。 该是人做的事情,当然还是让人来做,人做不了的事情,宫梦弼就可以代劳。 天晴之后,狐狸坡大大小小的狐狸都钻了出来,找了干净的石板、墙头、屋顶舒展开来,晾晒着身上的皮毛。 下了这么些天的雨,狐狸都觉得皮毛变得沉重许多。 除了狐狸之外,也有一些人夹杂在其中。 来投奔的狐魅有些也携带着几个凡人亲友,数量不多,但在这大大小小的狐狸当中,反而像是异类。 其中就有一个年迈的老太,身形佝偻,皱纹深邃,看着那些晒太阳的狐狸,眼中带着悲伤。 康文认得这个老太太,这是马神婆,当时她和小齐公子找到的第一个狐魅就是她家的。 但如今来看,马神婆身上的狐狸味道越来越重,人味儿越来越少。 这不是狐仙附体,而是借尸还魂。 康文同她有过不愉快的经历,虽然她当时态度高高在上,但撇开这个不谈,马神婆家的老狐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她有心打听,就怕自己触动了她的伤心事,到时候争吵起来难免难看,好在有康玉奴在。 当时康文及时报信,把赵玉娘和那个黑炭头安排得妥妥帖帖,康玉奴就跟着她来狐狸坡避难。 康文不好打听,康玉奴就没有这个顾忌。 打听出来事情的始末之后,康文也唏嘘不已。 老狐虽然是妖魅,但却记挂旧恩情,有一颗人心。那两个儿子虽然人面,却是抛弃母亲和恩主,是兽心兽行。 康文把这事儿从宫梦弼说了,宫梦弼沉吟一声,把老太招来。 这老狐虽然嘴上十分固执,好似天不怕地不怕,但真到了宫梦弼面前,却立刻显得有些畏畏缩缩。 宫梦弼也不难为她,问起她的姓名。 老狐长叹一声,“原来的姓名已经忘记了,就叫我马神婆吧。” 宫梦弼有些动容,沉思一瞬,道:“你既然要以马神婆的身份活下去,那我现在有一个差事要交给你,你做不做?” 老狐犹豫一下,答应道:“请狐会大人吩咐。” 宫梦弼道:“还是做你的老本行,只不过要换个说法。” “等水退了,我要你以泰山娘娘的名义传道,也不需说些别的,就把泰山娘娘的名号传一传。只有一点需要特别注意,水患当中死伤无算,到处都有亡魂。” “我要派小狐去接引亡魂,引渡蒿里,需要你告诉百姓,狐为泰山娘娘的使者,夜里看见,乃是代娘娘施恩,引渡亡魂,不要惧怕,不要伤害。” 老狐见不是什么不法的勾当,反而是行正道正事,又是宣扬娘娘的宝号,就答应得更加轻松。 宫梦弼以玉片为她刻了一枚法印,印了狐会的符箓,招她做了狐司使者。 以前的使者是小齐在做,但小齐是人身,如今又要修行,不太好作为狐狸使者。 换成马神婆这老狐,就合适多了。 城隍死后,吴宁县就缺少了引渡亡魂的神明。 但若是放任亡魂不管,很有可能借着水患残留的恶气就生出乱子来。便是没有生出乱子,亡魂逗留人间,渐渐消散,就会变成游魂,更是罪孽。 在新城隍上任之前,僧道没有回来之前,引渡亡魂的事情,宫梦弼是当仁不让的。 ------题外话------ 我是废物,我忏悔!今天上午睡了一上午,起来吃了午饭又午睡了一会,起来之后做核酸,去超市囤货,回来做晚饭吃晚饭,就晚了……加更明天写。 第一百一十八章、设醮修禳 正值六月,暑气炎炎。 阴云北上,再没有归来。 宫梦弼抬头看天,看不见那垂死的黑龙,心中就觉得舒畅极了。 地上的洪水也渐渐消退,时常能看到在水中赶潮旳妖仙妖神,甚至连罔象都在其中。 宫梦弼看到的时候还恨诧异,还是罔象同他打了个招呼,道:“娥女和钱塘君发令,令水中精怪仙神退洪。” “我负责龙盘山附近,把洪水赶入婺江,再由龙神赶入钱塘,再由钱塘君驱洪入海。” 宫梦弼这才知道其中原委。 罔象同他说了几句话,就又急匆匆地忙碌去了。 驱洪赶潮并非易事,水中除了神仙,也有妖魔,碰到不好说话的,就得打过一场。 不过此事乃是天令,应该不会有不开眼的妖魔敢阻拦。 洪水渐渐消退,日头蒸晒着烂泥腐土,渐渐生出许多恶气。 山中有草木化解,还好一些,到了乡社县城,就总能嗅到空气中的腐气和腥气。 恶气蒸腾,水源污染。 宫梦弼连夜警示刘胜,让他邀请大夫,商量水灾后防疫的要务。 宫梦弼自己则先在狐狸坡焚香驱散恶气。 焚香是宫梦弼的拿手好戏,在加上望气术加持,便能驱使着香气去攻伐恶气,将其驱散。 大盘山中还好,不是洪水淤积之地,狐狸坡也还好,毕竟地势较高。 所以以香草熏之,就可以避免恶气生发,不让其中的狐狸染上恶疾。 如今狐狸坡的狐狸很多,若是发了瘟就不好处理了。 把整个狐子院都熏了一遍,宫梦弼又传授了康文如何以草药烧熏驱除恶气毒虫的方法。 “如今天晴了,你可将此法传授下去,若是有狐狸请辞,让其自行准备,预防恶气疫病。” 实际上有相当一部分狐狸是不会在狐狸坡久留的,他们在人间有这样那样的纠葛,如今要去接续前缘。 也有的想回去打理自己的洞府,毕竟狐狸坡虽好,却不是自己的家。 如今洪水才刚刚退去,民生凋敝、恶气充盈,其实不是下山的好时机。 有些狐狸愿意等,有些狐狸不愿意等,宫梦弼都随他们去。 只有马神婆,早已先行下山,为宫梦弼的筹划布局。 不过马神婆这样急匆匆下山,也未尝没有想找到那两个狼心贼子的意思。 马神婆进了县城,躯壳老迈,走一步就要喘一喘。但狐狸法力在身,也勉勉强强能克服。 但越是这样,马神婆越是恨毒了那两个崽子。 “不要让我找到你们,不然有你们好受的。” 马神婆进了县城,就混进了流民之中。流民数量太多,不可能人人都认得。 她安安心心继续做自己的神婆,为流民问诊——巫医不分家,神婆本就要通一定的医术,为死去的流民安排后事。 水患之后死人,要尽快下葬,又是夏日,一旦久放,很容易腐烂,引起疫病。 死生之大事,别人劝诫不来,但神婆说话却好使。 另一边由刘胜组织,先是安排舍空邸第,隔离病人,由大夫施药治疗。 又与曾繁接洽,安排流民洒扫清理,以莽草、嘉草烧熏防鼓驱虫、防治疫病。 刘胜这边管理及时,又有曾繁和马神婆配合,并没有闹出大疫的乱子。 马神婆时常念诵着泰山娘娘的名号,在流民当中宣扬泰山娘娘的美名,很快泰山娘娘的神牌也渐渐多起来。 泰山娘娘虽不言不语,但灵应非凡。 凡有祭祀,虽不显灵,但灵应加身,往往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马神婆又按照宫梦弼的指点,说狐为泰山娘娘使者,受泰山娘娘管辖。 马神婆只以为宫梦弼是为了招魂之事铺路,殊不知宫梦弼想得更久远一些。 泰山娘娘掌管天下群狐不是一句假话,一旦泰山娘娘的神牌多起来,那些生活在人群中的狐狸,也要掂量掂量如何行事。若是狐魔害人,可在泰山娘娘神牌前告状。 刘胜将防疫、赈济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帖帖,然后在朝廷来人之前的那个晚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早就遣散了老仆,收拾了家中细软,跟着良姬到了狐狸坡避难。 而狐女和曾繁打的是同一个主意,两个人在狐狸坡撞见的时候,都大吃一惊。 “怎么是你?” “你怎么在这?” 刘胜指着曾繁道:“好哇,难怪我问你要怎么避难你不说,原来是在狐仙这里。” 曾繁打量着刘胜,连连摇头:“我还以为你这正人君子要以身践法,等着砍头呢。” 刘胜笑了起来:“我可不敢死,舍妹还需照料,我这有用之身可不能这样送了。” 曾繁嘿嘿一笑:“一样,我是家有娇妻,舍不得。” 刘胜笑了一声:“曾兄是个性情中人,就是不知道我们离开吴宁县之后,县里的百姓如何了。” 想起那些可怜的流民,曾繁也不由得叹气。 如今这世道,可悲就可悲在,无人可信。以前只是苛政,后来县令贪赃枉法,将朝廷威信败空,朝廷就不能信了,现如今,连神明也不可信了。 就好像这天地突然混沌了一样,许多东西都与以往不同,谁知道从朝廷里下来的官又是什么官呢? 若还是和县令一样,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只怕这些灾民的处境仍旧得不到改善。 不过出乎他们意料,朝廷里出来的官是个做实事的。 下来之后因为找不到刘胜,当然就没有办法追究。只好先斩了县令,以儆效尤,安定民心。 然后从其他地方调运粮食,加大赈济的力度,又从府城调来更多的大夫和药物,治疗时疾、防止疫病。 刘胜还以为是朝廷威信不失,但是等狐狸之间沟通了消息,才知道负责赈灾的是吴王。 吴王广修仁政,德泽四方,不仅仅是救济吴宁县,江南一地都是他在管赈济之事。 所以在灾民之中,几乎到了万家生佛的地步。 人人都在宣扬吴王的仁德之政,宣扬吴王的英明神武,即便是吴宁县这个小地方,也充满了吴王斗贪官、降污吏,废寝忘食、焚膏继晷处理灾情,爱民如子日日担忧的传说。 或是说书人说得有声有色,或是官方出马,多次提及。 刘胜和曾繁打听了这些事情,面面相觑,就听刘胜道:“吴王有这样的仁爱之心,那吴宁县就太平了。” 曾繁却冷笑一声:“朝廷失德,吴王有德,我怎么就觉得他所图甚大呢?” 刘胜沉默不语,他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不愿去想,怕是会更觉得心寒。 在吴宁县还好一些,毕竟是刘胜冒着杀头的风险扒了县令的官服,也是刘胜和曾繁不惧危险,斩杀了恶神、火烧了城隍庙,还是刘胜召集大夫防备疫情。 吴王在吴宁县的仁政虽然广受好评,却只是一些收尾工作,远远没有到万家生佛、深入人心的地步。 刘胜和曾繁只是隐隐有着预感,没有办法证实。 但宫梦弼知道前因后果,就不得不感叹吴王的心机和本事。 水患虽然不一定是吴王招来,但他一定事先知道。 先是将江南各地的高僧高道请去办水陆法会、修禳大会,又差使鬼神借水患杀人、招兵买马,最后再以救世主的姿态广施德政。 世人只能见到吴王宅心仁厚,办水陆法会超度十方亡魂,只能见到吴王一心为民,为了赈济灾民废寝忘食,但没有人知道私下里吴王又做了些什么。 有此心机手段,也许真的能成就真龙,取代大乾。 吴王是个出色的野心家,他的身边也能人辈出,这一场惊天大局一环扣一环,天人鬼神都在局中。 与这样的高手过招,宫梦弼既感觉到兴奋,又感觉到沉重。 只不过这些事情目前还不需要去想,倒是他的承诺要先兑现了。 他先是承诺了要为手下游魂设醮修禳,引渡他们进入阴间,后来又承诺要请良姬赏月。 前一件事可以单独办,但后面这件事情若是单独办,恐怕难免女儿家多心,所以就两件事情一起办了。 真不是怂,只是恰好需要一个帮手罢了。 正值明月夜。 虽然没有月圆,但月光皎洁、天气晴朗,太阴之气旺盛。 宫梦弼要设醮修禳,供奉了三位主神。 首位便是泰山娘娘,掌握岳府神兵,慈恩治世,随缘显化。 左边是太阴帝君,宫梦弼修行拜月法,又以月光设道场,借帝君校订生死祸福的能力,不能不尊太阴帝君。 右边是泰山府君,乃是泰山山神,蒿里的管理者。 三位主神的神位镇压道场,月光如瀑,月华流溢,将狐狸坡照的一片通透。 一个个小狐狸躲在房子里,从门缝里、在窗户下偷偷看着这一场斋醮仪式。 宫梦弼以香为祭,香云笼罩着虚空,如同烟霞绕体,与他的天衣相互映衬。 他朝拜四方,一一躬身祭拜,又在三位主神面前默默祝祷。 良姬手中持着一杆引魂幡,高高举起,唱到: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明月照映,十方通透。 就听到不断有翅膀扑棱的声音响起来,一只只鸟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他们落在狐狸坡的树梢上,落在狐子院的屋顶上。 他们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月光粲然的道场,看着其中巍峨的三位主神。 这三位主神的神像仿佛融化在了香气之中,失去了真实的凭依,化作如同烟气一样飘渺又高洁的神相。 肉眼无法看到这三位主神的真实样貌,只能看到那烟气聚敛着、飘摇着,如同神明的衣袖在风中飞舞。 那烟气之中似乎有三双眼睛看了过来,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只有宫梦弼站在其中,他头戴金冠,双目散发着微微的碧色,红色大氅如同火焰一样燃烧,如同如同山花一样盛开。 宫梦弼张开双手在虚空中轻轻划开,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似乎是一扇门打开了,似乎是另一个世界露出了幽微的气息。 “去休!去休!” 宫梦弼高呼一声。 只见那汇集成群的鸟雀飞舞着、盘旋着,一道道黑色的影子从鸟雀身上飞出来,冲进了月光之中。 他们沐浴着月光,如同鸟雀一样挥舞着双臂,飞向了那通向蒿里的大门。 他们似乎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似乎看到了寂静的另一个世界。 月光落在他们身上,如同清泉洗濯,将他们身上的恶气、晦气、戾气驱散开来,露出他们渐渐本真的模样。 他们本来飞舞着,但到了那门前,又变成一个个黑色的人形,排着队依次向前。 这些游魂向宫梦弼拱手施礼,穿过了三位主神所化的烟气神相。 他们穿过太阴帝君的烟气神相,身上就披了一层月光,将污浊洗去。 他们穿过泰山娘娘的烟气神相,身上的残缺就被补足,重新得归圆满。 他们穿过泰山府君的烟气神相,身上的衣服就变换模样,成为蒿里之民。 穿过这月光的道场,一个个游魂走上奈何桥,走进了蒿里之中。 宫梦弼同他们道别,目送着他们远去,也祝福着他们一切顺遂,永享安宁。 等到最后一个影子消失,这一扇门便悄然关闭。 所有的烟气渐渐散去,三位主神的神像又凝聚成了木偶,身披华彩,眼带慈悲。 宫梦弼深深施礼,向三位主神的神恩致谢。 良姬将招魂幡递给宫梦弼,宫梦弼没有动这道场的格局,只是把招魂幡插在三位主神之前,受他们的灵应加持。 宫梦弼长声道:“不要偷看了,通通出来。” 一扇扇门打开,一个个窗户支开。 狐狸们争先恐后钻出来、跳出来,站在宫梦弼身前。 “去吧,点燃引魂灯,拿好招魂幡,将那些可怜的孤魂都引渡到这里来吧。” 康文早就备好了引魂灯和招魂幡。 这些狐狸就一人领了一盏招魂灯和招魂幡,招魂灯点亮,幽幽幽幽灯火在其中燃烧着。 招魂幡轻摇,阴风在周围梭巡着。 这些左手提灯,右手拿幡的狐狸依次走下山去,排成了一条灯火之路。 “招魂兮招魂兮,蒿里谁家地。” “招魂兮招魂兮,日夕悲风起。” ------题外话------ 小迟不算迟,咳咳。加更又没写成,记在账上,要不然我下周末直播码字吧……也算是监督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狐狸灯幡夜招魂 狐狸提灯,狐狸摇旗。 四散的灯光列成长龙,而后又散为萤火。 一盏盏引魂灯在黑暗中飘摇,狐狸或是化为人形,或是维持本相,一路走着,尾巴一路摇着,唱着招魂曲,渐渐远去。 康玉奴也下山了。 按照宫梦弼的吩咐,若是本就有熟悉的地盘,那就先往熟悉的地盘去,周围村社山野若是没有其他狐狸引魂,那就以自己熟悉的地盘为中心,往其他地方巡逻开来。 赵家庄已经没有赵玉娘,但毕竟是康玉奴久居之地,康玉奴最先去的就是那里。 再来赵家庄,就一片荒芜,渺无人烟。 田里的庄稼被淹没之后,即便水退了,庄稼也倒伏在地上,被沤得发黄、烧得发烂,散发着难闻的腐臭味。 腐臭味到处都是,夹杂着令人作呕的水腥气,让嗅觉灵敏的狐狸感到窒息。 康玉奴把一串黄柏的叶子以丝线串成一串,如同佩戴纱巾一样戴在口鼻间,借助黄柏的清气驱散秽气。 在赵家庄走了几步,就瞧见了田里翻起旳一具浮尸。 看起来是个年迈的老汉,也许是摔了跤,也许是脚滑,就掉进田里,再也没有起来。 浮尸已经泡得肿胀,康玉奴心里觉得秽气,却还是按照宫梦弼的吩咐,把尸体入土为安。 摇一摇引魂灯,挥一挥招魂幡,“招魂兮——” 就见到一个迷茫的老汉睁着小眼睛站在她身后,奇道:“闺女,你在叫我吗?” 康玉奴笑了一笑,没有回答,引魂灯开路,招魂幡聚魂,那老汉迷茫混沌,就踩着草鞋跟在康玉奴身后,一边走一边絮叨。 “闺女晚上出门要小心,我家小丫就是夜里没的。” “闺女生得真标致,成婚了没有呀?” “当心看路,不要摔了,老汉那天摔了一跤,现在腰还疼哩。” 康玉奴只当没有听到,任由这老汉一路絮叨,只偶尔嗯嗯两声附和,那老汉也云里来雾里去,前言不搭后语。 又走了几步,看到了树底下蹲着一个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把头埋在胳膊里,露出两个冲击辫,湿漉漉的带着水痕。 康玉奴举起灯照了照,那个小女孩就抬起头看着她,就像是受惊的小鹿一样,她忽然哇地一声大哭出来:“阿娘不要我了……” “她抱着弟弟走了,我追不上……她不要我了……” 这小女孩脸上挂着泪珠,浑身颤抖,不知道是冷,是饿,还是害怕,又或者都有。 康玉奴满是怜悯,摇了摇招魂幡,道:“妈妈不要你了,那你跟姐姐走好不好?” 那小女孩眼里满是泪水,身上湿哒哒的,怯生生地看着康玉奴,道:“姐姐不会不要我吗?” 康玉奴正要答话,那迷瞪的老汉忽然上前抓住小女孩的手,把她拉起来,道:“可怜的小娃子,我小丫走的时候就是这么大。你一个人晚上多害怕呀,来,跟老汉一起。” 那小女孩把目光转向迷瞪的老汉,问道:“那爷爷会丢下我吗?” 老汉拉着她,好像又清醒过来,道:“不会的,跟爷爷一起吧,去该去的地方。” 小女孩就亦步亦趋跟在老汉身后,她站了起来之后,身后是浓郁得仿佛蛇尾一样浓密鬼气,随着风不断招摇。 康玉奴一时间流下了冷汗。 她这才想起来走时宫梦弼曾经嘱咐,只以引魂灯和招魂幡接引孤魂,若是碰到不受接引的,就当做没看见,不要轻易搭话。 水灾退去之后,恶气丛生,孽气纵横。 谁也不知道那些可怜的无主孤魂是否会因为心怀怨恨、心怀不甘,而化成什么样的可怕厉鬼。 若不是她遵守宫梦弼的教诲,收敛了老汉的尸体,有这迷瞪老汉帮她,只怕已经被这可怜的小女孩缠上。 康玉奴虽然心中对她充满怜悯,但若因此要牺牲自己,她也是不愿意的。 万幸。 康玉奴持着引魂灯继续前行,火光照亮了黑夜里的赵家庄,吸引来了许多无主孤魂,如同飞蛾扑火,跟随在康玉奴的背后的退伍里。 康玉奴自己回头看,能看到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面孔,那是一个個不同的死相。 但在别人眼中,只有一个美丽的女子手持一盏青灯,拿着一杆白色的小小旗幡在乡里间行走,她的背后,是浓密得看不清的灰白大雾。 赵家庄还有活人。 只是很少,那些没有逃去县城,而是在高处避难的人在水灾退去后回到了这里。 但倾颓的房屋、稀少的人烟给人带来了极大的恐惧。 康玉奴唱着招魂的歌,听起来像是鸟鸣,像是狐狸叫,带着诡谲又慑人的力量。 这些人听到了招魂的歌,躲在房屋中瑟瑟发抖。 康玉奴见了,在门外告诫道:“嘉草殊足珍,托以全余身。嘉草熏烧之,可以制疠神。” 就留下嘉草的枝叶,然后带领着身后的大雾继续行走。 “泰山庇佑,蒿里渡魂。” “招魂兮,招魂兮。” 康玉奴一夜走遍赵家庄,去了小圣乡,又去了康文所在的白溪村,又去了马神婆所在的溪下村。 别的倒没有什么新奇,唯有小圣乡,乡民躲在山上逃避水患,几乎没有折损,如今已经开始开始恢复生产,俨然重新焕发了生机。 康玉奴带着身后滚滚浓云归来,向宫梦弼禀报了此事,宫梦弼道:“小圣乡是我一位朋友庇护,因此躲过一劫。不过你带来的这些阴魂里,倒还藏着一个老鬼。” 宫梦弼看向康玉奴身后雾气里的孤魂,被他说破行藏,里面就钻出来一个浑浑噩噩的迷瞪老汉。 老汉看向宫梦弼,眼睛逐渐清明,叹了一口气,道:“原来是狐仙招魂引渡,功德无量。” 宫梦弼道:“不敢,您贵为道神,却不知为何沦落至此?” 老汉露出一个酸涩的笑:“什么道神,不过是靠着活人祭祀苟延残喘的路边老鬼而已。” “大水来时,老汉为他们指引方向,护送他们离开,但水淹了路,老汉被水鬼抓了一把,就困在水里,一直没有出来。还是得狐女恩义,为我收敛残躯,才让我解脱。” “迷迷糊糊,跟着引魂灯一路来此,倒不是有意欺瞒。” 宫梦弼安慰道:“苦尽甘来,功德无量。” 老汉看了一眼宫梦弼,弯腰道:“若得狐仙准许,就让老汉从此安宁吧。” “老汉生来就糊涂,死在路上也糊涂,误了鬼差招魂的时辰,就此留在人间。” “难得清净,难享安宁。如今也算报了祭祀之恩,若蒙狐仙救渡,感激不尽。” 宫梦弼不敢受礼,道:“请。” 宫梦弼焚香祷告,借着三神再次打开蒿里之门。 一个个孤魂野鬼穿过神相的烟气,顺利进入蒿里。 那怨气难消的小女孩受泰山娘娘灵应,也挽着老汉的手,蹦蹦跳跳的消失了。 良姬就在一边看着宫梦弼引渡孤魂,看着他招来明月,洗濯怨尤,是通神的巫,也是离尘的仙。 康玉奴的脚力算快,没有停留一路赶回来,其他狐狸恐怕还要在外盘桓一些时日。 宫梦弼引渡亡魂之外,就是与良姬一起赏月。 良姬也在这设醮修禳的仪式当中充当着唱乐的角色,得三神灵应加持,鬼身渐渐凝实,看起来倒有几分像生人了。 这是好事。 晴空里的明月十分皎洁,尤其是连日阴雨之后,通透得如同美玉一般。 宫梦弼又引来月华流光,狐狸坡的小道场着实是美不胜收的景象。 良姬与他一同赏月,也看着他祭月。 这当然不是幽会那样的时机和意境,反而更像是志同道合的友人,一边繁忙,一边对着明月感慨万千。 良姬本以为心中会不甘,但实际上她并没有什么不甘心的,反而很踏实。 长久以来寄人篱下、为人所制,她固然想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的良人,但更想要的其实是自由和尊重。 她渐渐察觉到,她对宫梦弼并不是爱慕,而是和宫梦弼在一起时,感受到了被重视、被尊重。 这样的感觉反而比情爱更让人踏实,更感到珍贵。 宫梦弼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心中便安定了下来。 宫梦弼与人结缘,又修行拜月法、心火法,对缘分的感知不可谓不强,因此对姻缘格外重视。 姻缘这个东西,若是无法让彼此向上进步,那就只能彼此消磨不断沉沦。 宫梦弼清楚自己的魅力,若是不好好处置,很容易陷入种种情劫——这是狐狸最要命的劫数。 某种程度上,这是结缘修行的弊端和反噬。 感受到缘分变化,也感受到良姬心意的变化,宫梦弼并不感到意外,精通结缘的人,理所当然也知道怎样能够把缘分解开,还知道怎样缔造孽缘。 狐狸坡上的道场一连布置了七天,才把因为水患而丧生的孤魂野鬼引渡结束。以后虽然每时每刻都在死人,但也只是陆陆续续,不会有这一次这样多。 其中也有很多波折,比如有狐狸不听告诫,或是没有听明白宫梦弼的指点,被厉鬼缠上,一路追杀,逃回狐狸坡。 还是宫梦弼亲手降服厉鬼,强行押解入地府。 第七天的时候,随着狐狸陆续归山,越来越多的阴魂被引渡进入蒿里。 但也有两个不速之客跟着狐狸一起来了狐狸坡。 被跟着的是康文,她从县城中来。 因为县城离得更近,流民聚集的更多,每天都有阴魂出现。 所以宫梦弼就让康文负责引渡县城当中的阴魂,有马神婆当她的助手。 本来这两个人势如水火,但康文拉得下脸,马神婆其实是人精,所以关系反而改善的更快。 前几日都没有发生问题,但今日康文带着几个阴魂回了狐狸坡,就有两个人跟在她身后,她却没有一点察觉。 这两个人能够瞒得过康文,却瞒不过宫梦弼的感知。 宫梦弼先是将这几个阴魂引渡,然后直接喝破了他们的行藏。 “二位可是看够了?可否上前一叙?” 听到宫梦弼这样说,就从林中走出来一僧一道。 僧人穿着袈裟,满脸福相,笑容和蔼,眼睛眯成一条细缝。 道人穿着道袍,面容清瘦,仙风道骨,眼睛明亮有神,仿佛孩童一般。 宫梦弼认得这两个人,笑道:“原来是姚道长和法明禅师。” 姚道长奇道:“你认识我们?” 宫梦弼含笑:“太清观的主持,华光寺的高僧,都是得道高人,在下就算是再孤陋寡闻,也不能没有听过二位的名号。” 法明禅师笑道:“你认得我们,我们却还不认得你,不知狐仙从何而来?” 在姚道长和法明禅师的眼中,眼前这位狐仙一身清灵之气,有月华宝相,虽看起来有几分妖气,但气息却是仙灵正气。 宫梦弼道:“是我之过,忘了自报家门。我是天狐院的门生,受天狐院法旨,任吴宁县狐会,总管吴宁县狐事。” “原来是天狐院的狐仙,”姚道长恍然大悟,“我听小徒说曾有狐仙上门拜访,想必就是你了。” 宫梦弼点了点头:“我初来上任,便想拜访二位,交个朋友。但听说你们受吴王邀请去了州城参加水陆法会,就只好先回来了。” “如今你们登门拜访,想必是水陆大会已经办完了。” 姚道长叹了一口气:“正是如此,否则也不知道吴宁县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 说起这个,宫梦弼就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赞同道:“先是水患,然后是百姓推倒了城隍神相,烧毁了城隍庙里,以至阴阳失衡,亡魂无人引渡。” “二位又不在,如今戾气横生、恶气不绝,我怕亡魂生出变故,只好在此设下道场引渡。” 法明禅师道:“我们正是见到有狐狸点灯摇幡夜招魂,生怕是有人聚敛阴魂为非作歹,这才跟了上来,若知道是狐仙作法,也就不必跑这一遭了。” 宫梦弼笑道:“二位,请随我入内详谈。” “说起引渡阴魂,我还得请二位多多分担才行。我虽有贯通阴阳之能,但超度阴魂,消灾灭罪,你们才是行家。这几日来实在手忙脚乱,累得够呛。”宫梦弼抱怨道,“我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们给盼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章、鬼神查案、先生入山 宫梦弼请他们进入狐子院,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无非是两盏清茶。 狐子院大体已经建成了,缺的是细细打磨和购置家私。 如今不过只有几条歪七扭八的板凳,一张坑坑洼洼的石桌。 朴素得很,但因为饮茶的人颇有气象,反而生了一些雅致和野趣。 宫梦弼不以此为羞,泰然自若,就自有一番气象在。 听着宫梦弼抱怨,姚道长赞道:“狐仙为生灵设想,能开幽冥路,能架阴阳桥,可谓功德无量矣。” 宫梦弼道:“只是不忍生灵涂炭、阴阳乱象而已,如今二位回来了,可一定要分担此事,设斋醮法会,超度亡魂,脱苦成祥才是。” 这本就是寺庙、道观的看家本事,姚道长和法明禅师当然不会拒绝。 实际上县中能引渡的幽魂宫梦弼已经引渡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要么是新死之鬼,要么是怨气深重。 不是不能渡,只是更麻烦。对这左近的大户僧道来说,就是积功德的时候了。 这一场大劫因为缺了这两位有道高人,太清观和华光寺的留守僧道虽也有心救护,但缺少了能拿主意的人,因此参与感很弱。 反倒是马神婆一个巫婆,在吴宁县流民百姓当中立下了深厚的威望,也让泰山娘娘的神名深入人心。 尤其在狐狸夜招魂之后,正好与马神婆的所言相互映证,一时间狐狸神使、泰山安魂的传说经久不散。 宫梦弼该做的做了,该得的得了,就不必继续劳心劳力,吃力不讨好了。 于是乎,就与姚道长和法明禅师商议好了,由他们接过引渡幽魂的事宜,直到新的城隍上任,主持阴阳大局。 姚道长和法明禅师一时间感慨良多,“我们受邀前往州城办水陆大会,为吴地众生祈福消灾,度化水陆孤魂,本该是一件好事,但水患猛烈如斯,死伤惨重,妖鬼邪魔趁乱害人,我们受吴王调遣,四处降妖除魔,却怎料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竟连朝廷正神也死了。” 宫梦弼心有余悸:“谁说不是呢。我还说二位怎么回来的这样晚,原来是千里奔波、降妖伏魔去了。那一日,红云冲天,我在狐狸坡都见着了,怎么也没想到是城隍堂堂七品正神,竟被推倒了神像,烧毁了庙宇。” 话到此处,他又有些讳莫如深:“我听闻流言,城隍明知水患将至,却不许报信人间,后来驱使疫鬼、病鬼在涂害流民,被抓个正着。他是朝廷正神,护城卫道,怎会如此?我实不敢信。” 姚道长道:“我们也不敢信。可若不是因为他行差踏错,怎么会有如此恶报?正神福泽绵延,气数不移,怎么会被信众所斩?” 法明禅师叹了一口气:“出了这档子事,天下都城隍脸面尽失,城隍神的正神匾额被踩得稀烂。我听闻天下都城隍下令严查,州城隍、府城隍焦头烂额,已经差遣纠察司的鬼神来查案了。” 宫梦弼道:“希望能查明真相,若是城隍有冤情,要为他伸冤,若真是如流言所说……” 宫梦弼忽然住嘴,但言辞之中的忧虑和忌惮之意,姚道长和法明禅师听得分明。 其实何止是宫梦弼心中忧虑,姚道长和法明禅师同样如此。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天有天神,地有地神,水有水神。但与王朝息息相关、百姓休戚与共的,还是城隍神。 天神管天、地神管地、水神管水,城隍沟通阴阳、引渡阴魂,护佑城池、保佑百姓。城隍神这一系则是与人紧紧连在一起。 甚至可以说,在与人相关的神道之中,城隍乃是神之基石。 若是连城隍神都已经作恶,那就代表着整个神道的腐朽溃烂。 姚道长和法明禅师都是人精,宫梦弼能想到的,他们也能想到。 一时间就心中沉重,气氛也有些沉默起来。 宫梦弼不想在此纠缠,点了他们一下就把话题转开,“我听说吴王是个仁德之人,也见吴宁县如今的赈济有条不紊,水患已经退去,后面就会渐渐恢复生机了。” 话说到吴王,姚道长和法明禅师就都有话可以说了。 “确实如此,吴王敬天礼神,心系百姓,爱民如子。先是水陆法会超度亡魂,为国祈福,又殚精竭虑,赈灾救民,确实是仁者风范。” 宫梦弼夸赞道:“如此贤良,恨不能一见。” 姚道长和法明禅师笑了起来,“你是有道狐仙,若是愿意相见,只怕吴王要要奉你为座上宾呢。” 宫梦弼连连摆手:“只是吴宁县的这些小狐狸,我就已经管不过来了,哪里有心思去见吴王?” 法明禅师举目四望,见狐子院的布置和格局与书院相仿,问道:“狐仙是要把这里建成书院?” 宫梦弼感叹道:“正是如此,狐狸修行艰难,若是不能开化,就与仙无缘。而且野性难驯,也容易滋事扰民。所以我就修这个狐子学,只等请几个教书先生来教他们识文断字,为他们讲一讲人间道理。” 法明禅师道:“教化狐众,功德无量。” 宫梦弼哪里敢受什么功德无量的说辞,只说是做些能做的事情。 山中清修固然是修行,教化狐众也未尝不是修行。 大道不远于人,出尘离世也未必就高过游历人间。 姚道长和法明禅师本意只是来看一看狐狸招魂的因由,但是和宫梦弼相谈甚欢,快要天明才赶回了县城。 宫梦弼送他们离开,看着他们穿过狐狸坡的烟霭,就知道最近可以休息休息了。 他连日奔波一直不曾停歇,先是设计除掉了斑寅将军,又是设计除掉了城隍恶神,再维持道场,引渡亡魂,也确实是劳累不已。 他说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姚道长和法明禅师能早点回来,也不全是客套话。 引渡亡魂的事情交给了姚道长和法明禅师,吴王要显示自己仁德和用心,流民那边也不用宫梦弼去操心。 吴宁县迅速展开了灾后重建的工作,又调来了大量的药物防治时疾,很快流民就从城中消失。 或是以工代赈,或是重返家园,整个吴宁县渐渐就又恢复了生机。 在这期间,府城的鬼神果然到吴宁县来调查城隍一案。 宫梦弼把刘胜、曾繁和狐女藏在受月楼,以泰山娘娘加持的道场遮蔽他们的气机。 狐狸坡都被这些鬼神光顾过几次,有些能力不够的,甚至无法穿过烟霭。能够穿过烟霭的,又总是惊动宫梦弼,调查了几次无果之后,就不再来了。 这些鬼神当然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因为这些事情和宫梦弼就没有关联,没有邪道弄法的痕迹,确确实实是百姓破庙渎神。 反而是从地里面扒出来两个坛子,找到了疫鬼和病鬼种瘟种病的袋子,可不凑巧,还真是城隍庙当中的公物。 至于刘胜和曾繁,也只是两个畏罪潜逃的要犯。 这一场调查虎头蛇尾,匆匆结束。到底有没有查出些东西,宫梦弼不得而知。 若是查出来城隍勾结鬼神杀生害命,那能不能查出来是吴王背后主使?又敢不敢再继续往下查? 官梦弼当然明白,这一场调查肯定会一无所获。 若是查的足够详细,那就涉及到人间的王权。若是查的不够详细,那只能牺牲掉无名县城隍的名誉,把已死之神价值用尽,将草菅人命的锅结结实实的背下来。 等到府城来的鬼神离开之后,刘胜和曾繁也重获自由。 宫梦弼闲了下来,但也不是什么事儿也没干。让康文指挥着狐囚把狐子院仔细打磨,又购置了各种用具,就渐渐的更像是书院了。 而这个时间,也是宫梦弼和他定下的两个教书先生约好的时间。 受水患影响,物价涨得飞快,医药更加稀缺,生活的成本更高,让本就不富裕的宁采臣雪上加霜。 虽然他家受水患的影响不大,但是没钱吃饭,就是要命的事情。 宁采臣一整日心神不宁,他的母亲都看出来他的心不在焉,问道:“我儿可是有什么心事?” 宁采臣当然不好说自己是受了鬼神的指点,还在犹豫要不要去给狐狸教书。 宁母犹豫了一下,转身进了屋子里,不过片刻,就拿着一只金钗出来递给宁采臣。 宁母刚要说话,就咳嗽了两下,但又强忍住,不想让宁采臣担忧,反而露出来笑容,道:“家里米粮不多了,你把金钗当了,换些钱来,不必为了生计发愁,我嫁妆还是有一些的。” 宁采臣看着手中的金钗,又看着面色蜡黄的母亲,就再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了。 她哪里还有什么嫁妆呢,这些年供他读书的花销都是父亲留下的薄财和她的嫁妆。手里的金钗,还是成亲的时候父亲买给她的,年少时还见她穿戴过,十分爱惜。 后来家道中落,就收起来,再也没有戴过,只偶尔还看她取出来睹物思人。 “宁采臣啊宁采臣,连母亲都照顾不好,你顾忌这顾忌那,孝且不能为,何以为天下呢?”宁采臣心中反省,又把金钗赛回宁母手中。 “母亲不必忧心家事,我心神不宁,是因为有朋友向我引荐我去给别人家教书,束脩丰厚,只是路远一些,晚上恐回不来,因此犹豫不决。”宁采臣解释道。 宁母拍了拍他的手,道:“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我又不是老得不能动了,要你在床前服侍。你只管去,不要担心我。” 宁采臣笑道:“好,那我这就要出门了,与人约好了今日,若是不去,他们就要另寻先生了。” 宁母看了看天色,迟疑道:“天都要黑了。” 宁采臣道:“去还来得及,只是今日不一定能回得来。” 宁母就道:“君子重诺,去吧。” 宁采臣就收拾了箱笼,出门而去。 水患过后,吴宁县的百业凋敝,民生不振。往来城外,田亩废弃,所见人烟稀少。 宁采臣叹了一口气,直奔城郊狐狸坡。 出门时天色还不算晚,但到了狐狸坡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 宁采臣一身汗水,看着山中暮气沉沉,看不清其中景象。 山中雾气极重,烟霭沉凝。 宁采臣有些发憷,但书生意气,壮着胆子就钻了山里。 黢黑的林子里,行走间总能听到细碎的踩在植物上的声响,宁采臣走了几步,隐隐感觉到有声音跟自己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 他忽然顿住,周遭安静了下来。 宁采臣松了一口气,觉得刚刚似乎只是错觉。 他再次往山上去,那脚步声踩在地上,淅淅索索,前腳與后脚连成一片,没有间隔。 宁采臣猛地回头看去,身后什么也没有。 他心中恐惧,脚步越来越急,越是脚步急促,就越好像身後有人跟着。 这股被无形的眼睛盯住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也让宁采臣越来越慌张。 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暮气沉沉的雾霭中追着他。 雾气无端浓重起来,让他看不清楚,也有些透不过气。 忽地! 他正回头看时,没有注意前面,撞上了什么东西。 “啊!” 一声惨叫猛地在寧采臣耳边响起,宁采臣也吓得惊叫起来,脚下不稳,跌坐在地上。 两个吓得对叫的声音忽然停住,宁采臣和尖叫的那个人面面相觑。 “宁采臣!” “马均济!” “你怎么会在这里!”两人同时问道。 两人慌慌张张,此时异口同声,心中居然渐渐安定下来。 马均济狠狠喘了一口气,道:“我说怎么总是感觉有其他脚步声,原来是你!” 宁采臣撑着地站起来,闻言也笑了起来,“你也把我吓得不轻。” 两人对视一眼,宁采臣问道:“莫非马兄也是来……” 马均济道:“给狐狸教书?” 宁采臣问道:“马兄为何会来狐狸坡?” 马均济道:“三月前我受黑无常指点,言狐狸坡有狐仙教化狐众,正缺教书先生,月奉丰厚。宁兄知道我家境贫寒,实在囊中羞涩。宁兄呢?” 宁采臣苦笑摇头:“我与马兄境遇无二,只不过是得了白无常指点来此。” 两人虚惊一场,说开之后,便结伴而行。 这一下,就不惧暮色深深,雾霭沉沉。 只片刻,就见山中灯火招摇,似乎有人家居住。 第一百二十一章、狐子院落成、施婆婆托孤 宁采臣和马均济对视一眼,向着雾气缥缈的灯火处前进。 那灯火跳跃,红通通隐隐有着狐狸形。 走得近了,才发现楼阁亭台,错落有致,像是大户人家,却没有院墙阻隔。 灯火在楼阁间亮起,掩映着门庭窗台。当中庭院有一块祭坛,似乎供奉着什么神明,但隔得远,看不真切。 从林中伸出一条夯实的路来,直通那亭台之处,路的尽头是四根高高的立柱,修成牌坊式的山门,门头上书着“狐子院”三个金色的大字。 三个金字看起来灵动如狐,飘逸似鸟,别有一番气象。 宁采臣和马均济沿着山路走到近前,就见两个娇俏可人的少女提着灯笼前来接引。 见着二人就捂嘴笑道:“二位先生来了?狐会大人已经在院中等候。” 宁采臣道:“狐会大人知道我们要来?” 两个狐女笑了起来,“狐会大人神通广大,早已算定。若非知晓二位先生来了,你们还要在雾气里打转哩。” 还不曾见面,就已经闻名。 宁采臣和马均济相顾无言,马均济道:“还请姑娘引路。” “姑娘……”这两个狐女互相看了一眼,又捂着嘴笑起来。 “先生随我们来。” 这两个少女身姿袅娜,衣裙缓动,皓腕如霜,走起路来一摇一摆。 宁采臣和马均济看了一眼,就连忙收回目光。 这两个少女衣裙下竟然垂着狐尾,随着步行在身后摆动。 饶是心中早有预料,宁采臣和马均济此刻仍旧惴惴不安。 狐女引路进去,就见院中有穿着素衣的狐狸忙碌着,这些狐狸就没有人形,而是半人高,人立而起的兽形。或是添油点火,或是洒扫拂拭,如同奴仆一般。 他们的素衣背上,都写着一个囚字。 宁采臣和马均济看了看狐囚,又看了看彼此,在这遍地都是狐狸的地方,也亏得是他们结伴而行,才把怯意压下。 狐女先将他们引入庭前,这里伫立着一座祭台。 祭台前的火盆中烧着炭火,一个香炉在祭台前喷出袅袅烟霞,冲霄而起,化于无形。 祭台前站着一个身量颀长,身着赤色襌衣的人。 走到近前,宁采臣和马均济才看到那人相貌俊美,好似神人,气度非凡。 唯有一双眼睛略显碧色,带着几分妖气。 那人见宁采臣和马均济上前,便拱手施礼道:“原来是先生来了,有失远迎,失礼了。” 宁采臣和马均济明显能感觉到此前还在嬉笑的两个狐女此刻端庄了起来,她们躬身后退,挑着灯笼站在一边。 宁采臣和马均济回礼道:“见过狐仙。” 狐仙笑了起来,介绍道:“在下宫梦弼,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宁采臣和马均济一一自我介绍。 就听自称宫梦弼的狐仙慨然道:“早听黑白无常说二位文气斐然,不同寻常,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不知道黑白无常是否同你们明说,我这狐子院,乃是狐魅修学之所,所求的先生除却治学高明,却还要能一视同仁,不以妖异而区别对待。” 宁采臣道:“狐狸有向学之心,我们怎么会吝惜教化呢?” 马均济附和道:“听闻海外有罗刹国,古时有大人国,或相貌有异,但人心如一。若狐狸向学,开智启蒙,与人虽外相不同,但其心何异哉?” 那狐仙便笑着点头,高声道:“既如此,那还不出来见见先生。” 宁采臣和马均济就见房门窗户打开,从一边楼阁房屋之中探出不知道多少个头来。 不论男女,都生得俊秀美丽,非常符合狐狸精人在心中形象。 只有极个别的,长得异于常人,或是过于富态,或是面**猾,不知是法术不行,还是心相如此。 这些狐魅走到祭坛前,一条条狐狸尾巴摆动着,或是交头接耳、眼含春色,或是评头论足、窃窃私语。 宁采臣和马均济顿时就心里突突,泛起嘀咕:这些学生,看起来可不是那么好教的。 那狐仙道:“还不向先生见礼。” 一众狐魅便起起落落稀稀拉拉地叫道:“问先生安。” 就见宫梦弼摇了摇头,道:“康文,你把他们管好了,若是扰乱秩序,就重重处罚。” 宁采臣和马均济就见狐魅当中走出一个灵秀的少女,这少女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已经能藏起狐狸尾巴。 狐狸幻化,尾巴难藏。 倒不是不能藏,只是比较困难,所以无人的时候,这些狐魅向来是不费这个功夫。 宫梦弼介绍道:“这位是康文,狐子院斋长,负责管束这些学生。二位先生若是不方便下手,只管让她来。” 康文施礼道:“见过二位先生。” 宁采臣和马均济也还礼,康文见了,便十分高兴。 宫梦弼摆了摆手,道:“日后宁先生和马先生便教你们读书识字,教你们做人的道理,要尊师重道,不可违逆,不许胡闹。” “都散了吧。” 这些狐狸便又跳窗的跳窗,钻门的钻门,爬楼的爬楼,消失在房里。 宁采臣和马均济顿时就明白了,这些狐狸,恐怕不能当做普通学生来教导了。 果然,就听那狐仙道:“让二位先生见笑了。” 他解释道:“狐狸修行,开智为先。二位先生授课,还需因材施教,除却读书识字,便是要同他们多说说道理,讲讲人情事故,让他们知道如何为人处世。不过狐狸到底与人不同,因此小节之处,恐怕还要请二位先生海涵。” 这样说,宁采臣和马均济就明白。 这狐仙的谈吐颇不一般,宁采臣和马均济此前没有接触过狐魅,对这些东西就充满了好奇。 于是就问起狐仙关于狐狸的种种传说,其中有些是真的,但更多的是穿凿附会。 宫梦弼倒也没有不耐烦,反而同他们一一解释。 说话间就看见祭台前的香炉烟气袅袅蒸腾,火焰照在神像上,两座神像颇具神韵。 宁采臣就问道:“不知此处供奉的是哪两位神明?” 就听那狐仙笑道:“我正要同你们介绍,这位是泰山娘娘,慈恩济世,普渡众生。泰山娘娘掌岳府神兵,也管理天下狐事。像狐狸修仙,就需要通过泰山娘娘的考核。每岁一考,若是考核合格,就可以修仙,其他的则是野狐,即便是修行,也不属于仙道,称之为野狐禅。” 这倒是宁采臣和马均济头一回听到了新鲜事,马均济又问道:“那这位尊神呢?” 狐仙就介绍说:“这位尊神是玉仙神女,主管天狐院的仙神,是天狐院的山长,辅佐泰山娘娘管理天下狐事。” 泰山娘娘的故事早就随着水患在吴宁县遍地开花,宁采臣和马均济说道:“既然是有道仙神,请容我们祭拜。” 狐仙就更加高兴,带领着他们祭拜了泰山娘娘和玉仙神女。 聊得有些久了,看见两个书生都略带疲态,宫梦弼就请康文安排他们住宿。 康文又叫来一个穿着白鞋的狐狸,嘱咐道:“李踏云,先生的生活起居,就交给你来安排了。” 李踏云眉眼温顺,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道:“文姐就交给我吧。” “先生,请随我来。” 李踏云为宁采臣和马均济打点住宿,井井有条,还是吩咐穿着囚服的狐狸为他们烧水沐浴。 见到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待遇的狐狸,宁采臣和马均济就有些好奇。 等狐狸送水来时,宁采臣就问道:“为何你们与他们不同?不可以幻化成人形吗?” 这送水来的狐囚叹了一口气,道:“并非如此,只不过我们是走入歧途,做了许多错事,因此被宫大人惩罚。如今我们是戴罪之身,不允许幻化成人形,等我们改过自新,赎罪之后,才能重归自由。” 马均济嘴欠道:“那你是犯了什么罪?” 这狐囚看了他一眼,把水放在他面前,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了。 宁采臣摇了摇头,“马兄,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马均济也懊恼道:“是我失言了。” 等狐囚再次进来倒水的时候,马均济还向他道歉。 这狐囚也没有记恨,解释道:“宫大人说给我们改过自新的机会,是以过往的那些事情,我们不愿意再提。” 两个书生,一夜无话,睡到天明才醒。 只是睡梦中,总觉得似乎身边不太安宁,又好像总是听到窗外有窃窃私语声和笑声。 等到天明之后,推开门就看到祭坛前跪着一批狐狸。 康文拿着一根竹条抽打着他们的后背,问道:“下次还敢不敢了?” 这些狐狸被抽的嗷嗷叫,跪在泰山娘娘和玉仙神女的神像前也不敢嘴硬,纷纷认错。 宁采臣好奇道:“他们这是犯了什么事儿?” 李踏云正要带他们去用早饭,闻言只是淡笑不语。 总不能说是这些母狐狸,半夜趁他们睡着过来偷偷围观,对着两个身怀文气、容貌俊朗的读书人评头论足、发痴发癫。 毕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先生,若是给吓走了,只怕狐会大人要大发雷霆。 等他们用过早饭,李踏云就带着他们到祭坛这边来。 大大小小的狐狸都在祭坛前汇聚,宫梦弼在首位,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是个年迈慈祥、嘴角含笑老夫人。 宫梦弼请二位先生上前,介绍道:“这是我家中长辈施婆婆,今日狐子院落成,我们需祭拜泰山娘娘与玉仙神女,请二位先生一同参加。” 这样的场面可不多见,更何况作为先生教化狐狸,让他们有一种代天授业、教化万灵的荣誉感,此刻也与有荣焉,当然不会拒绝。 康文做礼官,施婆婆做乐官。 她取出一枚横笛,缓缓吹奏起来。其声清脆悠长,仿佛青鸟长鸣,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康文念诵祷文,祈祷泰山娘娘和玉仙神女赐福。 花、酒、诗、茶和小胖狐献上花果祭礼,最后宫梦弼引众上香,一同祭拜。 香烟直入青冥,消失不见。 狐子院正式开学,宫梦弼勉励狐众:“启灵开智,早成仙道。” 狐众也拜谢道:“多谢主持。” 祭祀之后,宫梦弼同宁采臣和马均济商议了授课问题。 识字倒还好说,但是做人道理,就要读书,就要引經据典,開示宗义,才能让人信服。 再加上修行科,决定一日识字,一日读书,一日修行。两轮之后,再休沐一天,刚好七日。 三个七日之后,再休沐一个七日,给狐狸和两位先生留足時间喘口气。 虽然在宫梦弼看来,休息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但是两位先生显然不这么想,一边旁听的康文也不這么想。 那他只好遗憾作罢,毕竟还是要采纳一下众人的意见。 敲定了时间之后,宁采臣和马均济就先告辞回去做准备,宫梦弼有心事,也无心留他们久住。 自当日斩杀斑寅将军,施婆婆其实一直维持着年轻时的相貌。 但这几日,却又渐渐衰老。 宫梦弼心知肚明,这是施婆婆大限将至。 施婆婆对此看得比谁都开,身上的洒脱和喜悦是藏不住的。 花、酒、诗、茶不是小胖狐那个没心眼的,早就察觉出了端倪,一日比一日伤心,总是强颜欢笑。 到最后施婆婆就把他们赶出出云洞,不让他们在面前闹心,只单单留了一个没心没肺的小胖狐在身边解闷逗乐子。 今日狐子院正式落成,就请了施婆婆来观礼。 等宁采臣和马均济离开,施婆婆就把宫梦弼和花、酒、诗、茶、小胖狐叫到近前,语重心长地对几个后辈道:“日后你们听梦弼的话,有他照顾你们,我就放心了。” 花酒诗茶眼中含泪,纷纷点头。 宫梦弼也承诺道:“我会待他们如同弟弟妹妹。” 小胖狐就算是再没心没肺,也不是个笨蛋,眼下就瞪着眼睛看着落泪的花酒诗茶,沉默的宫梦弼和带着笑容的施婆婆。 “婆婆……”小胖狐扑到施婆婆腿上,泪眼婆娑,“婆婆是不是要走了。” 施婆婆揉了揉他的脑袋,道:“婆婆年纪大了,是喜丧,要笑才是。” 小胖狐也想笑,但张嘴就呜出声音来,把头埋在施婆婆的腿间,抽泣得一抖一抖。 施婆婆轻轻拍着他的背,同宫梦弼道:“我要走啦。狐子院落成,日后入云峰那些小狐狸都给拜托你来教导了。” 宫梦弼点了点头。 施婆婆略一犹豫,道:“你命中灾劫深重,要紧守本心,精诚道业,不可懈怠。” 宫梦弼一听就知道婆婆是为他卜算了,拉着她的手笑道:“婆婆还用担心我吗?” 施婆婆笑了起来:“也是。你不去害别人,就是别人的福气了。” 她站起身来,把小胖狐揣在怀里,道:“我们回家了。” 宫梦弼想要跟上,被施婆婆用眼神止住。 花酒诗茶跟在她身后,小胖狐在她怀里,渐渐就远去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狐狸幻化、婆婆归天 夜凉如水,天河沉寂。 下弦月虽不圆满,但月光依旧,皎洁璀璨。 月光落在狐狸坡上,落在狐子院当中。 宫梦弼在泰山娘娘和玉仙神女的祭坛前授课,讲的是修行一科,也是狐子院当中各个狐狸最关心的事情。 宫梦弼说道:“当初我召集群狐来狐狸坡相见之时,就曾同你们说过有三条路可以走。还有人记得吗?” 白脚狐狸立刻举起手,宫梦弼便点他作答:“李踏云,你来答。” 李踏云就摇头晃脑,道:“其上者,考取天狐院生员,修行超脱,成仙了道。” “其中者,混迹江湖庙堂,富贵平安一生。” “其下者,做个狐鬼阴灵,勉强一灵不昧。”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记得就好。其上难求,全凭个人造化,所以我如今是要教你们求其中。” “其中者,需久居人世,所以最重要的就是学人形,说人话。” “我狐族修行喜欢结缘修渡,主要是一个借字。” “我瞧见你们当中有修炼采气的,就是借人口鼻之息,感化人之气性,以全人形。” “也有化身男女,借欢好之时取人阴阳之气,以化合自身之气,修成人形。” “又或是取死人髑髅戴在头上,感其中人之灵气,拜月而幻化。” “但不论是哪一种方法,都是要借人的气息来修成自己的人形。今日我要教你们的就是如何修成人之形体。” 宫梦弼伸手一点,他的法力就化作一红一白两道人形解剖图。 “要变成人,不能不知道人的形体。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变人也是如此。若只变出一个皮毛,而无法变出骨相精髓,那即便是变成了人形,也带着狐狸的外相。” “比如收不回去的尾巴和耳朵,尖牙和利爪,尖脸和皮毛。这些都是因为与人的构造不同,所以要先了解人是如何生长的。” 宫梦弼就把人的骨骼构造、五脏器官以法力幻化,一一展示。 又让狐狸们将狐形与人形一一对照,找出其中的不同与相同之处。 这样幻化之后,就知道如何扬长避短。 但人之形象并不全是骨骼血肉,更重要的是人之气。 即便是变得再像人,若是不能变化人的气息,带着一身的狐气就骗不过犬类,带着一身的妖气就骗不过修行中人。 “所以了解人之形体,只是让你们知道人是如何生长的,最重要的还是感化人之气息。你们取人口鼻之息、阴阳之气、髑髅灵气,都是为了感化人气。” “但取人口鼻之息则气息驳杂,取人阴阳之气则气息混乱,取人髑髅灵气则死气沉沉。 故而不论是口鼻之息,阴阳之气,还是骨骼灵气,都在于少而精,最好一次而功成。那如何一次功成?就要要读书习字、精心修行、礼敬天地神明,打磨出敏锐的精神和感知,以求走最少的弯路。 不然走得弯路越多,气息越是驳杂,就越难以成功,也会有更多的破绽。” 更重要的一点宫梦弼没有说,而是结缘修行,取巧而为,在于一个“借”字,但有借就有还,如何成就善缘,处理好缘分之间的债务关系,是更加难的学问。 似这些野狐,若是胡乱结缘,很有可能到最后自己借到的东西反而不够偿还。 只不过这些内容就更加的高深和隐晦,还不到他们需要考虑的时候。 宫梦弼要传授他们经验,引导他们走向正道,那他们在结缘之时,自然而然就会有所取舍。 要是仅仅说明利益关系,而不加以引导,恐怕他们就会想方设法的取巧,躲避债务关系。但能躲得一时,岂能躲得一世?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恐怕会酿成更大的苦果。 就连宫梦弼自己也要时时警惕知与行的分化,警惕机巧过甚,道行反而沦为其后。 整整一夜时间,宫梦弼就先教他们人之形体。 这些狐狸的记性并不比人强,教这一次并不代表就会了,更大的可能是一天就忘了。 不过宫梦弼早有预料,一边讲课就一边把自己传授的内容记录下来,以狐文书就,称之为《宫氏狐书》。 因为是狐文写就,狐狸天生就能看懂,但人却看不懂,多少也能防止泄漏,被人抄了老底。 宫梦弼一讲之后,就由康文保管狐书,带领着一种狐狸不断温习,等到下一次他再来抽查考核,若是学的差不多了,就可以教他们如何去感化人的气息。 循序渐进,迟早能把这些狐狸培养出来。就算是不能个个成仙了道,起码也不至于出去被狗吓死。 宫梦弼的前身出师未捷身先死,他至今也是心有余悸,这大概会成为他一辈子不愿意提起的黑历史。 一直讲到后半夜,天色都渐渐要亮起来,宫梦弼才把这些脑容量不大的狐狸放回去。 看着他们愁眉苦脸、耷拉着耳朵,耷拉着尾巴,仿佛头顶有阴云不散的样子,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才哪到哪? 这才只不过是把幻化人形法术稍微精进修行一些而已,百尺竿头,才走出第一步。 宫梦弼考上天狐院生员,又花了十年次次考核拔头筹,才最终在上一次大考入了玉仙神女的法眼,入职之前就先有了仙籍。 这其中辛苦,又岂是能言语说明的? “任重而道远呀。”宫梦弼感叹一声,也回房去休息了。 天色将明未明,下弦月高悬穹顶。 宫梦弼只是闭目养神,实则拜月修行,吞吐太阴之气。 假寐之中,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宫梦弼开门去看,就见到门口站着一位含笑的老妇人。 宫梦弼眼睛一亮,笑道:“婆婆怎么来了?” 施婆婆温柔地看向他,道:“我来看一看你。” 宫梦弼眼睛弯弯:“我一切都好,不需要记挂我。” 施婆婆拉着他道:“那就好。梦弼天资卓绝,道性深重,要努力修行,去天上与飞龙并肩,俯瞰山河大地。” 宫梦弼抓着她的手,却不舍得放开,笑着应道:“婆婆前路开阔,会有神明保佑。” 施婆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把手放开。 宫梦弼没有办法,只好把手松开。 施婆婆道:“我来同你道别,我还想去大雷山看一看故居,还想去看一看七修,时间不多了。你要好好保重呀。” 说话间,施婆婆就转身离开。 天色未明,弦月皎洁。 施婆婆穿过夜色,消失在一望无际的混沌中。 房中,宫梦弼忽然睁开眼睛,他笑得眉眼弯弯,但伸手一摸,眼下都是泪水。 从来都是他入别人梦境,这一次是施婆婆来入他的梦境了。 宫梦弼拉开房门,看向梦里施婆婆离开的方向,那是大雷山的方向,是清虚观的方向,也是七修老人坟冢的方向。 “一路走好。”宫梦弼的声音微微颤抖。 他叫来康文,令她管好狐狸坡的狐众,自己则往入云峰赶去。 走到半路,就看到泪水涟涟的施茶驾着阴风朝自己这个方向奔来。 见到宫梦弼,就泣不成声:“宫大哥,婆婆走了。” 宫梦弼饶是心有预料,但得了准确的消息,还是心中一痛。 等到了入云峰,就像出云洞外跪倒了大大小小的狐狸,一个个哭得不能自持。 施花、施酒、施诗和施屹在前头跪着痛哭不止,见到宫梦弼来了,仿佛是见到了主心骨一样。 宫梦弼进到出云洞中,就见到施婆婆安详地坐在云床上,已经没有了声息。 宫梦弼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没有掉下眼泪,开始有条不紊地主持着施婆婆的丧事。 在场的都是狐狸,没有必要以人的礼节来办丧事。 施婆婆又是得偿所愿,也不想听到他们哭泣,更不愿意听到他们喧闹。 因此并没有大肆操办,只是把左近的朋友都请来为施婆婆送别。 听闻施婆婆去世,小圣庙的夜叉鬼、美人岭的三姐妹、玉带河的罔象、竹岭的雀仙、无还峰的金蟾、赤霞峰的赤羽蛇,乃至身上窟窿还没长好的康胖子,都来祭拜。 花、酒、诗、茶以一副石棺为施婆婆收敛了尸身,一群小狐狸抬着石棺,在入云峰景色最好的地方将施婆婆埋葬了下去。 宫梦弼主持祭典,奉泰山娘娘为尊神,祈求施婆婆一路顺遂,庇佑她得成所愿。 妖鬼齐至,口颂泰山娘娘的宝号,为施婆婆祈福,送施婆婆远去。 三拜而止,就见施婆婆的坟茔上忽然冒起缥缈的白气,袅娜腾转,往天上而去。 宫梦弼不知何解,也不能开棺验证,只好当做是娘娘显灵,算作吉兆。 施婆婆归天,入云峰大小狐狸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一个个露出迷茫的表情。 宫梦弼把花、酒、诗、茶和小胖狐叫到面前,说:“婆婆平日里最疼爱你们,如今婆婆去了,你们要主持大局,不能让这个家散了。” “平日里有事只管来寻我,但入云峰还要靠你们打理,才能维持基业。” 四个大狐狸道行已经足够高,并不是小孩子,离九品也不过一步之遥,只是同施婆婆情意深重,一时间无法缓过神来。 宫梦弼安慰着他们,就让他们渐渐冷静下来。 只有小胖狐,一言不发,像是傻了一样。 施花是大姐,此刻就站出来,道:“劳烦宫大哥费心了,日后多有相求之处,还请大哥照顾。” 宫梦弼点了点头:“不必担心,我答应过婆婆要照顾你们。” 施花抹了一把眼泪,把小胖狐抱起来,道:“我们四个已经入道,只需按部就班的修行就行,但小屹儿才开始修炼,希望您能将他带在身边多多指点他。” 小胖狐看向宫梦弼,还没有从悲痛中缓过神来,眼睛发木,一句话也没有。 宫梦弼就把他抱在怀里,道:“放心吧,我会好好教导他。” 入云峰的家务事亟待解决,宫梦弼不便久留,就先告辞了。 康胖子还留在原地,宫梦弼就扶着他一起回了无还峰。 一手抱着小胖狐,一手搀着康胖子。 就听康胖子感叹:“那日相见,还觉得婆婆身体康健,怎么好好的就走了?” 宫梦弼道:“婆婆是寿元已尽,不过也不用为她悲伤,她去寻七修前辈了,不知有多开心呢。” 康胖子沉默了一下,道:“死生洒脱,婆婆真是前辈高人。” 宫梦弼拍了拍小胖狐,道:“婆婆都觉得开心,你就不要这样愁眉苦脸了。” 小胖狐把脸埋在宫梦弼怀里,又哭得抽泣起来。 见他哭,宫梦弼反而松了一口气。 “我之前不是和兄长说过,有一个晚辈想引荐给兄长。”宫梦弼道。 康胖子看了一眼圆滚滚的小胖狐,道:“難道说的就是他?” 宫梦弼點了点头:“本来是想等兄长养好伤的,只是今日既然碰見了,就介绍给兄长认识认识。” “他叫施屹,婆婆最喜欢他了,也是我很喜欢的后辈。” 康胖子看着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啜时浑身脂肪都在抖动的小狐狸,眼角跳了跳:“看这身板倒也确实像是能吃的。” 康胖子问道:“小狐狸,要不要跟我学做菜?” 小胖狐把自己团成一个球,闻言只把头更往深处埋了埋。 他哭得这样伤心,康胖子也不介意他不回答,只是骄傲道:“现在也不着急回答,等我给你露一手,让你见一见世面。” 等到了无还峰,小胖狐也哭得累地睡过去了。 把这狐狸球安置在受月楼中,宫梦弼道:“恐怕还要麻烦兄长费心,不然我看他得有一段时日郁郁寡欢了。” 康胖子道:“放心吧,我保管三天内叫他笑出来。” 宫梦弼倒是先笑了,“兄长还是先养伤,不要把伤口又裂开了。” 他这样一说,康胖子立刻眉头一拧,嗓门微微提高:“这点小伤有什么要紧的?” 宫梦弼不敢再说了,再说只怕他立刻要伸展四肢当场展示给自己看,只顺着他的意思道:“那当然,兄长体格健壮、法力高强,养一养就可以痊愈了。” 康胖子这才没有发起癫来,道:“不用着急我,倒是湘君怎么还不醒?” 宫梦弼也正发愁。 他上去看了一眼,就見月华盖在湘君身上,如同银丝薄雾,她的气息已经稳定下来,应当是已经没有大碍的。 见她没事,康胖子也心里略略安定。 毕竟是他请湘君相助,共同对付斑寅将军,若是湘君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他要内疚死了。 康胖子被母狐狸又按回去休息,宫梦弼独自上了顶楼。 泰山娘娘的神牌平静地坐镇在这里,如同山岳一般。 宫梦弼靠在窗边,这个时候,再想起施婆婆来,就也神色落寞,眉眼低垂了。 施婆婆待他极好,把他当做自家子侄,他也同样是把施婆婆当做自家长辈。 施婆婆走得洒脱且快乐,只是活着的人,难免缅怀和记挂。 一百二十三章、四轮月相 施婆婆离世过后,宫梦弼神情郁郁了很多天,连狐子院都没有什么心思管。 但好在他还算是比较擅长调解情绪,郁郁之后,就调整了回来。 就连小胖狐,也没有终日郁郁寡欢。 康胖子见他始终不会笑,就顶着病躯给他烤了一只水鸡。 受月楼建造的时候甚至没有考虑过炉灶的问题,如今康胖子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先从烤制入手。 捉来水鸡,以蜜汁调和,辅以辛香佐料,就地烤制。 他的手艺,哪怕只是简单烧烤,也能发挥食材本身的特色与美味,最大限度的撩拨人的口腹之欲。 宫梦弼在楼上嗅到香气,也不由得食指大动,更何况小胖狐这种馋猫。 本来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闻着味儿,身体就先脑子一步动起来。 摇摇晃晃探出吻来嗅着,好像被什么东西牵引住了口鼻,人立而起,两条小短腿踏着小碎步就来了。 这水鸡的香味不仅仅是把小胖狐勾来了,那几个服侍他的狐女也被勾来,满眼期盼地看着烤叉上流油水鸡。 康胖子既是厨子,也是老饕。见他们这个样子,既有些得意,又有些傲气,“看你们这馋的,这算什么好东西?城里找一家卤水店就能吃到跟着差不多的,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啊。等我伤好了,高低要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本事。” 小胖狐口水流个不停,道:“这都不算好吃的吗?那更好吃的是什么好吃的?” 看着小狐狸肯说话了,康胖子就道:“好吃的嘛,分天生好吃和做得好吃的。天生好吃的,比如禽类之鲜香,鱼类之咸甜,这是生而味美,是食材好的一面。但比如鱼之鲜美,也难掩土腥气,这就是食材不好的一面,做得好吃,就是把本不好吃的,变得好吃。” “更好吃的,等我给你多做几道菜你就能渐渐明白。能吃和好吃可不是一回事,要把食物变得好吃,这可是一门学问。” 小胖狐听他说得这些道理,对吃身有研究,就十分敬佩:“你还要多做几道菜给我吃?” 得,说了半天,只记住了还有的吃。 康胖子又气又笑,道:“是,你还记得你宫前辈叫我教你?” 小胖狐有些犹豫:“等我尝过我才知道。” 等到水鸡烤好,外皮焦黄,脆而生香,小胖狐一口咬下去,汁水从鸡肉间迸发出来,在他口中爆开,满口都是油脂的丰润和鸡肉的鲜甜。 水鸡是野禽,本身肉不多还瘦,很容易做得柴了。但在康胖子手里走一遭,反而锁住其中的油脂,变成了醇厚的肉香。 小胖狐吃了一口,立刻眼中都冒出泪来,“怎么会这么好吃!” 宫梦弼来了之后,时常给他带些城里的吃食,从糕点甜饼到卤鸡烧鹅,都吃过不少。 但能和这烤鸡媲美者,一个也没有。 此刻就是贪吃鬼发现自己从没吃到真正的好东西,而这好吃的东西,在康胖子嘴里居然还不是好东西。 小胖狐吃得眼中冒泪,脸上生气,气鼓鼓、恶狠狠,就把半只鸡吃得干干净净,骨头都嚼碎了。 剩下半只鸡,则被康胖子分给了几个狐狸精,让他们也能解解馋。 小胖狐一看没有了,立刻就又眼泪汪汪地看着康胖子,“康前辈!请教我做菜吧!” 康胖子这时候反而开始拿乔,往地上一躺,唉哟出声,道:“我捉鸡的时候碰到伤口了,疼。” 小胖狐立刻上来嘘寒问暖,开始讨好康胖子。 宫梦弼在楼上看着两个活宝耍宝,心情一下子也豁然开朗。 收拾好心情,还要继续修行,继续教导狐子院的那些还勉强算是好学的狐魅。 由不得他们不好学。 康文带着二十几个狐囚在一边督学,比起他们这些自由自在的狐狸,反而是被准许旁听的狐囚更加发愤图强。 眼见着狐囚都认得许多字,读書都有许多困惑和思考,就連人形图都背得滚瓜烂熟,这些不勤快的狐魅也生出许多危机感来。 连狐囚都能学好,都不敢放纵,他们就更不敢了。 吴宁县一百来号狐魅,来这裡求学的不过一半,剩下的有些是尘世羁绊太重,分不出心来,也有些是摆烂的。 但等这些狐子院修学略有所成的狐狸休沐,出去满地浪荡的时候,就立刻展现出不同来了。 整体向上的氛围,先生呕心沥血的引导,宫梦弼倾囊相授的重视,真的就逐渐在这些狐魅当中留下痕迹,生根发芽,开始展现出不太一样的气质来。 这才只是第一个月,等他们修习时间更长,改变还会更多、更大。 那些没有来的狐魅看到这样的变化,立刻就悔得肠子发青。再打听入学的事情,就被告知得等春来第二批招生了。 七月流火。 狐子院开学第一月结束,宫梦弼修成了第四道月相。 四轮月相如同冰环、如同冰轮,悬在宫梦弼的灵台当中,熠熠生辉,照耀着祈愿树。 自他先斩斑寅将军,后斩吴宁城隍,连续斩断两道恶缘,虽然祈愿树没有给予奖励,但祈愿树本身却生长。 恍惚间宫梦弼就記起来,自己当年渡过犬劫的时候,似乎祈愿树才生根发芽。 祈愿树的生长映射着宫梦弼本身的成长与变化,斩断恶缘,宫梦弼自己还没有感受到实质性的变化,但在祈愿树上却反馈出来了。 缔结善缘、斩断恶缘。这是契合狐狸的修行之道。 斩断了两段恶缘,祈愿树生长,而这些时日缔结的善缘,也不断增加。 尤其是狐子院修习的狐狸,多数都有九品的缘分。宫梦弼在他们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对他们人生的影响越来越大,这些缘分就越来越成熟。 宫梦弼期待着丰收的那一天。 丰收之日还需等待,但吴宁县的新任县令和城隍已经到岗了。 那一日宫梦弼在修行,抬头看去,就见吴宁县上空聚集了神灵的香火气。 这神灵的气象勾连阴阳两界,天地两仪,自成法度。 宫梦弼知道这是城隍到任,重新理顺阴阳。 他揣住了手,叫道:“长夏,速速备礼,我要去拜访两位老朋友。” 第一百二十四章、上任新神 宫梦弼要拜访两位老朋友,是太清观姚道长和华光寺的法明禅师。 在这两位眼中,宫梦弼当然算不上老朋友。但在宫梦弼眼中,确实是久仰大名、神交已久了。 他在县城修行的时候,可没少听闻这两位的故事。 天色尚早,宫梦弼就带着五鬼神登门拜访。 先是去了太清观,递交拜帖,片刻后姚道长就亲自迎了上来。 “狐仙怎么今日有空来我这?”姚道长把他请进去,一边走一边聊。 宫梦弼从黄长夏手中接过一个小篮子,把竹篮递给姚道长,道:“我好月色,喜欢月之清露,时常采摘,多有余存,想起你和法明禅师两位道友,就来拜访了。” 姚道长接过竹篮,还未触及装满了月露的瓷瓶,就已经感受到一种寒凉的气息。 七月流火,虽余热不消,但这凉气一激,立刻就有了一种秋意渐来的感觉。 姚道长笑道:“我们上次拜访都是空手而去,如今你登门还来送礼,倒是让老道汗颜了。” 宫梦弼笑了起来:“都是左近邻居,要时常走动才是。” 太清观往来香客甚多,其实不是清净之地,华光寺其实一样,姚道长就提议去风景好的霜叶亭观景。 宫梦弼醉翁之意不在酒,去哪里都是一样。 就又邀请了法明禅师前往霜叶亭品茶论道,喝的就是月露煮成的茶水,又佐以几枚茶点,就着霜叶亭的美景打发时间。 姚道长道:“还不曾入秋,霜叶亭还没有道最美的时候呢。” 宫梦弼道:“如今这绿荫如云,山花烂漫,已经是极美了。” “等到入秋了,红叶经霜,如同火烧一般,山河一片红,才是极其罕见的美景。”法明禅师笑呵呵地品茶,道:“等那个时候,我们再来聚一聚。” 宫梦弼也笑,道:“好。也幸亏水患之后赈济得当,重新开垦良田,才有这样的安宁。” 说起水患,两人也是感慨良多。 纵然没有城隍杀人,吴宁县如今的人口也少了许多。 宫梦弼不经意说道:“也多亏了二位辛苦,引渡亡魂、消灾解厄,才有阴阳顺遂的安宁。” 姚道长连连摆手:“小友这样说真是折煞人了。” 法明禅师道:“都是职责所在,岂能视若无睹?累是累点,但积累善功,心甘情愿。不过如今也好了,新城隍上任,重新梳理阴阳,道不必我们再麻烦了。” 宫梦弼惊讶道:“哦?原来新城隍已经上任了?倒不知是那位尊神?” 姚道长道:“只听说是开国功臣,受香火祭祀,如今补缺上任,为吴宁县城隍。” 宫梦弼这下是真的吃了一惊:“开国功成到我们这小小吴宁县当一个城隍?是不是太屈就了?” 法明禅师笑了一声:“哪里是你想的那种开国大将,许是小将、辅臣、参军之类。开国将星,要么上天为官、要么入地为官,便是做城隍,怎么也得是州城城隍才配得上。” 宫梦弼笑了一声:“我久居山里,孤陋寡闻,这样的事情都不知道。这新城隍上任,我都还不曾拜会。” 姚道长道:“今日才上任呢,你就是去了,恐怕也无心接待你。” 法明禅师道:“等过几天我们同去,毕竟是正神上任,不能失礼。” 宫梦弼高兴道:“那好,到时候我这野狐还要沾沾你们的光呢。” “你堂堂狐仙,何必拿我们打趣?”姚道长捻着胡子笑着摇头。 宫梦弼又问道:“城隍是新上任了,那县令可曾上任?” 姚道长道:“好哇,我看你今天拜访是假,打听消息是真。” 宫梦弼含笑道:“誰叫你们住在城裡,我住在乡下。” 法明禅师摇了摇头:“滑頭,滑头。” 话这样说,但实际上二人都不曾在意。 姚道长道:“县令上任得更加早一些,钦差赈灾之后,新上任的县令就来了。一上来就维持仁政,听说是吴王引荐的好官。” 宫梦弼就笑了起来:“好官好呀。民生凋敝、百业待兴,不是好官,只怕百姓就难过了。” 一时间就几多感慨。 打探完了消息,宫梦弼也没有一走了之,毕竟工具人也需要好好保养,若是惹恼了,下次就不好使了。 还是陪着姚道长和法明禅师谈佛论道,讲一讲所见所闻,修行感悟。 宫梦弼兽身修行,与人不同,但相互映证,又好似殊途同归。 又互相约定了三日后一同拜访城隍,这才分别。 三日之后,宫梦弼如约而来,三人一同拜访了城隍庙。 白日里不好来,来的时候是晚上。 原来城隍庙的废墟已经重建,这次重建,就朴素多了,远没有之前那样奢华。 城隍庙的香火其实也大不如前,经过上一任城隍的好事,如今想挽回民心,就远没有这样简单了。 但宫梦弼三人还是予以基本的尊敬,没有因为人家如今势小就盛气凌人。 他们到时,看门小鬼立刻去禀报,城隍就带着文武判官亲自来接。 上一任判官仍有三司六判,到这一任,就只有阴阳司一司文武了。 “原来是有道高人来了,蓬荜生辉啊。”这城隍笑呵呵迎了上来,把三人请进庙中。 重新建立在阴阳交界处的城隍神域也不如以前庞大豪华,宫殿巍峨,只一处院落,几进深宅。 城隍神笑道:“太清观的姚道长、华光寺的法明禅师,我可認错了?” 姚道长道:“正是我等。” 城隍神看向宫梦弼,心中惊了一下,然后问道:“这位仙友是?恕我眼拙,不曾看出来。” 宫梦弼道:“在下宫梦弼,天狐院生员,如今管辖吴宁县群狐,只是个山野小妖。” 宫梦弼这样自谦,但城隍神却不敢小瞧,天狐院的生员是正经修行中人,怎么也落不着山野小妖的称呼。 “原来是宫仙友。”城隍请三人落座,道:“我这府邸初创,落魄得很,倒是让三位见笑了。” 宫梦弼道:“哪里,城隍大人一上任就忙着梳理阴阳,倒是我们三个叨扰了。” 城隍神感慨道:“若非上一任……罢了,不提他。我如今是事事从头,难上加难啊,就连看门的小鬼,也是临时招来。若不是路上降服了两个恶鬼,勉强充为阴阳司文武判官,只怕更加难堪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岳府大胜 城隍说得这样可怜,但宫梦弼却一点也不心疼,反倒另起了一番心思。 果然,就听城隍神道:“日后还望三位多多帮忙,助本官管好吴宁县的阴阳两界。” 姚道长和法明禅师自然义不容辞,但宫梦弼只含笑道:“我麾下只有些野狐听任,恐难堪大用。要是城隍神不嫌弃,我倒是可以送几个来协助您料理内务,又或者勉强充作三司小卒,做些粗使活计。” 姚道长和法明禅师因为本就是与百姓时常接洽,对于扭转城隍神风评很有用处,但宫梦弼直接送人,就让城隍神心中既喜且忧。 喜自然是能有人手可用,但忧,又怕是狐狸在谋划什么坏事——别看嘴上说客气,但在心里,城隍还是对狐狸有一种不信任。 但如今确实是用人之际,城隍神三司空置,除了看门小鬼,只有两个判官能跑腿。但凡出了一点事,就要忙得焦头烂额。 要重新培养势力,得经年累月,这就意味着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这种焦头烂额的日子还要过上许久。 面上,城隍神立刻大喜过望,就差和宫梦弼把臂同游、义结金兰了,连连感谢道:“多谢仙友施以援手。” 宫梦弼连连摆手:“哪里哪里,都是些野狐,充充门面的草包玩意,当不得谢。” 宫梦弼又道:“我如今在狐狸坡设狐子学教化群狐,这几个草包送来倒好说,但他们还不曾修完学业,恳请您每月给他们一些休沐时间,回狐狸坡补回课业,不至于蠢笨如猪,倒添麻烦。” 这样一来,倒像是给自家子侄找活干的长辈,并不像是把狐魅当棋子用的野心家了。 城隍神有些拿不准,心里迷惑,但不准备拒绝。笑话,拒绝了谁来供他驱使,真准备让城隍老爷亲自上街捉鬼吗? 城隍神自然笑着应了,“他们越厉害,我越是轻松,岂有不允的道理?” 宫梦弼便先谢过了,道:“待我回去挑几个还算机灵的,就让他们来城隍庙报道。” 城隍感谢不已,准备把送来的人吃下,至于什么阴谋诡计,就通通挡开。 宫梦弼自然能猜到他会忌惮,但也不妨事。 他也不准备对城隍做什么,只是安插几个眼睛盯一盯,以免这位又是个草菅人命、肆意妄为的。 他现在露面了,就不好对城隍动手了,不然吴宁县接连没了两个城隍,不得把大佬惊动,亲自下来调查? 若真是察觉出来什么不妥,就到了有请姚道长和法明禅师两位出场的时候。宫梦弼不好出手,他们还不好出手吗? 想到这里,又深觉得要同这两个工具人打好关系。 登门拜访,姚道长给城隍神送了几枚丹丸,法明禅师给他送了一盒瑞香,宫梦弼给他送了几瓶月露酒。 聊表心意,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又聊一聊吴宁县的近况,说一说吴宁县的阴阳秩序,很快就辞行了。 其实不是一路人,只是如今城隍势微,所以以礼相待,十分谦逊。若是城隍势大,恐怕场面就要反过来了。 毕竟七品城隍,比他们这几个位格都高些。 从城隍庙出来,姚道长微微皱眉,问道:“你这送人去,会不会跟他牵扯太深?” 姚道长倒是把他当做朋友,这话也不避讳就问出来。 宫梦弼自然坦诚:“毕竟是他来做城隍老爷,我送几个人来供他驱使,日后若是有什么涉及狐事的,他总要考虑一些,不要碰到狐狸做坏事就斩了。” “我虽任吴寧县狐會,但主要还是天狐院生员,不会将我牵扯太深。若是有朝一日我调走了,總得给其他野狐找点出路。” 姚道长敬服:“你教化群狐,倒有拳拳爱护之心,希望群狐能如你所愿,行正道,做正事。” 宫梦弼道:“这也是我的愿望。群狐行正道,做正事,也不枉费泰山娘娘庇护。” 他如今做的事情,其实和天狐院做的事情没有两样。 天狐院就是考核群狐,合格的是生员,可以修仙。不合格的是野狐,不许修仙。 合格的生员,就是天狐院的门生,山长的门生,可以得到培养。 只是天下野狐之数众多,而能考上天狐院的少之又少。天狐院也会安排狐仙去各个地方管理狐狸,比如宫梦弼如今担任的狐会。 天狐院培养狐仙,宫梦弼就培养野狐。管束群狐,群狐服于威慑,却未必心怀感激。教化加上管束,宫梦弼覺得是一条可以探索的路。 同两位朋友道别,宫梦弼还是回了狐狸坡。 在狐狸坡继续修行,吞吐太阴,积蓄法力。临近晦日,月牙弯弯。 正修行时,听到不远处有一声乌鸦叫,这声音耳熟极了。 他循着声音走过去,果然就看到阴官余合一手擎着乌鸦,一手负在身后,含笑地看着他。 宫梦弼露出笑容:“余神官,许久未见了!” 余合如今看起来比此前要精干很多,不似之前懒散,道:“我出去打仗,你倒是也没有闲着,给我找了许多事。” 宫梦弼知道他是指伥鬼和引渡亡魂的事情,道:“既然见到了,总不能袖手旁观。你出去打仗,还能记挂着我的事,难道是临阵脱逃回来了?” “我要临阵脱逃,就被军法官拿去祭旗了。”余合笑着摇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岳府大破句留部,如今已经得胜归来了。” 宫梦弼也大喜过望,“大胜凯旋!果然是喜事!可抓住句留部鬼王了?” 余合叹了一口气,“哪里这样容易捉住,只是大破鬼城,把他们打进鬼雾当中了。” 幽冥之中的鬼雾,其实是还没有开化的地方。幽冥也同人间一样,阴司统治的地方,就是如同人间王朝的疆域,井然有序。而阴司还没有开发的地方,就是一片荒芜,被无穷的雾气笼罩着,其中藏着许多怪物。 比如极为出名的土伯一族,以鬼为食,凶得不能再凶。 宫梦弼略有些失望,但仍旧很高兴,“在迷途中打转,他们再想兴风作浪,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余合颔首道:“正是。” 宫梦弼道:“既然是喜事,怎么没有美酒相伴,来与我喝几盏?” 余合露出可惜的神色:“我也想,只是实在无暇。等我有空了,再来叨扰。” 宫梦弼笑了起来,道:“那我就扫榻相迎了。” 余合大笑着,消失在夜色当中。 第一百二十六章、天狐院封赏 余合这人相当不错,与宫梦弼虽然是公务上交情,但却又不止于公务。 毕竟岳府大胜归来,必定有许多事情需要料理,忙得不可开交,但他还是来同宫梦弼报讯,与他共享喜悦。 这是真朋友才会做的事情。 宫梦弼心里感激,也准备对他更好一点,不能单纯当做工具人来使了。 尤其是最近频频给他们加活,虽然确实都是公务,但让人加班了,总得表示表示。 他一拍手,心道:“我康老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正该请他设两桌宴席,一桌答谢朋友,一桌答谢鬼神。” 至于康胖子同不同意……都是自家兄弟,这能不同意吗? 余合给宫梦弼带来的消息十分振奋人心,上一个这样好的消息还是天神下凡、引渡黑龙北行。 有道是好事成双。 宫梦弼还没有来得及回无还峰同康胖子商量设宴的事情,灵台当中的符箓一跳一跳,提醒他天狐院召唤。 宫梦弼如今可以抵御这样的召唤,但显然本事不是在这个时候用的,只回到房中,点燃了小金炉,伴随着袅袅香烟,入了梦境。 烟霞缭绕,宫梦弼睁开眼睛,就见一个端庄美丽的女子含笑看着他,她的长发以金丝带系在脑后,在身后飘摇。 “黄博士!”宫梦弼喜出望外,“好些时日不曾见您了。” 黄博士笑意盈盈,“你也不是不知道,最近岳府繁忙,天狐院与他们同气连枝,也没有歇着。又有魔星降世,忙得不可开交,到今天才有时间处理你的事情。” 宫梦弼笑道:“处理我什么事?” 黄博士领着他向前,就看见繁花绽放、锦绣如春,苑中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当然是好事,若是坏事,我就去捉你了。” 宫梦弼道:“那可真是喜事不断。” 黄博士问道:“还有什么喜事?” 宫梦弼道:“不是岳府大胜归来?” 黄博士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消息倒是灵通,不错,这可是大喜事。” 宫梦弼道:“我同岳府阴官有一点点交情,听他们说的。” 黄博士欣慰道:“你是给我长脸了,你这一批生员,得了泰岳神符的,你是第一个。” 黄博士将宫梦弼引至芳园之中,就见院中玉仙神女缓步而行,在她身后,是青鸟神使和荀祭酒。 远远瞧见黄博士,青瑶仙子就小声道:“小狐狸来了。” 几个人都看过来,宫梦弼顿时觉得有些心理压力,但面上还是笑着,到了近前,躬身行礼道:“生员宫梦弼,见过山长、祭酒、神使。” 荀祭酒道:“无需多礼。” 宫梦弼站直了身子,荀祭酒打量了他一下,顿时露出惊讶来:“八品……这才多久?” 青瑶仙子笑了一声:“要是没有这八品道行在身,他有这样的胆子肆意妄为?” 听出来神使是取笑,但宫梦弼也不敢多说话,只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听到。 荀祭酒笑道:“肆意妄为谈不上,但胆子确实不小。” “宫梦弼,你近来可做了不少好事啊。”荀祭酒看着他道:“先是联合岳府神兵诛杀邪道,为泰山娘娘扬名;又诛杀恶虎斑寅,度化伥鬼、解化怨尤,彰显泰山娘娘的灵应。又建立狐子院,教化群狐,为泰山娘娘分忧。” “上任才几个月,你就有这样的本事,实在比我想象得还要出众。” 荀祭酒隐去了其中一节,是宫梦弼设计诛杀城隍。此事当然瞒不过荀祭酒,宫梦弼斩城隍的剑,都用了玉仙神女的私印。 既然是私印,就不适合公开说明,宫梦弼也默认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得了荀祭酒赞赏,宫梦弼反而越发谦恭:“只是知晓泰山娘娘庇佑众生、灵应九州,我受娘娘恩泽,岂能不彰显娘娘灵应?” 荀祭酒没有从他身上看到骄狂的影子,也更加满意。 “神女,这小狐还算是没有辜负您的重视,也算是做成了些事。”荀祭酒笑道,“应当给予嘉奖,以彰显天狐院赏罚分明。” 玉仙神女看了一眼宫梦弼,道:“确实当赏。驱邪伏魔也還罢了,倒是狐子院,我看有几分意思。” “宫梦弼,你要好好經营,若能教出什么好苗子,又能以教化扭转风氣,我就令天下狐会都要向你求学取经。” 宫梦弼心中又惊又喜,这是要把吴宁县狐子院当做试点工程,若能出成果,立刻就天下推广。 哪怕宫梦弼什么都不干,都要因此扬名天下了。 玉仙神女这样重视,宫梦弼便承诺道:“定不负山长期许,将狐子院办好。” 玉仙神女点了点头,道:“好。” 她对荀祭酒道:“赏赐之事,你来定夺就是。” 荀祭酒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青瑶仙子,青瑶仙子眨了眨眼睛,表示爱莫能助。 这就令老狐狸头疼了,赏得多了,难以服众,赏得少了,又是山长看好的人。 荀祭酒立刻把头疼的问题转给宫梦弼,问道:“你如今不声不响修到八品了,本该晋你的品阶,但你才受九品符箓,时日尚短,就暂不升品,等你把狐子院做好了,许你连升二级,做个七品狐正。” “至於今日,就看你有什么想要的了。” 宫梦弼一愣,倒没有觉得老狐狸在踢皮球,反而觉得贴心得很,他想了想,道:“我如今拜月修行,但毕竟法力低微,缺少护身之法,不知荀祭酒可有指点?” “护身之法?”荀祭酒沉吟一声,道:“我记得你的呼风之术修炼得很好,院中有一道八风咒,或许正合你意。只是八风咒修行颇难……” 但看了一眼宫梦弼,荀祭酒又觉得只怕难不住他,就道:“你可以先试着修行,若有疑难,请教你师父。” 宫梦弼看向黄博士,黄博士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能教。 宫梦弼道:“谢过荀祭酒传法,只是八风咒修行恐一时难精,能解长远之困,但解不了一时之饥啊。” 荀祭酒眉脚跳了跳,道:“那你的意思是?” 青瑶仙子忽然插嘴道:“我记得宝库里好像还有一只和八风咒配套的八风瓶,本就是用来协助修行八风咒炼制的法器,也有些护身的妙用,不如就赐给他?” 荀祭酒心口一痛,看向玉仙神女,神女毫无表情,看向黄博士,黄博士默默把头扭到一边。 他又看向宫梦弼,希望这小子能识趣一些,哪知宫梦弼一脸期盼,像是看不出来他的心痛。 荀祭酒艰难开口:“好吧,那就把八风瓶也赐给你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藏大气于小瓶 荀祭酒松了口,便就干脆眼不见心不烦,道:“黄博士,让他先回去吧,你执我令牌全权操办。” 黄博士接过令牌,侧身对宫梦弼道:“走吧。” 在这大佬云集的地方,宫梦弼这只小狐狸,其实不怎么自在,因此走得欢快。 看着宫梦弼同黄博士越走越远,荀祭酒笑着摇头,“这姓宫的小狐颇有些机缘与天资,又聪明伶俐,确实是个好苗子。” 玉仙神女摆弄着花草,道:“你觉得是好苗子,就多引导引导,以后可以接你的班呀。” 荀祭酒怔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倒不是我窃据高位,不肯相让,而是我这位子,实不好坐。” 玉仙神女看了他一眼,道:“你还是以修行为要。总要培养出晚辈来接班,否则你准备一辈子困守在这俗物当中,不想着成仙得道了?” 荀祭酒就认真思索着这个事情,“神女说的有道理。” “天狐院四品祭酒,听着虽勉强过得去,但只是小官小职,倒是你的修行,不该困在四品为止。空出来这个位置,就可全心修行,去见识更加广阔的世界。”玉仙神女漫不经心道。 听着似乎是要卸下他的权力,但其实是对他一片爱护之心。 荀祭酒知道神女的意思,心中也颇为感激。 另一边,黄博士带着宫梦弼往宝库而去,离了花苑,黄博士就笑道:“荀祭酒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小气。听说是贫寒出身,所以有什么东西都想留着,都想囤着。因为这个,他管着宝库以后,就宝库里的东西有增无减,一改以往风气。” 宫梦弼表示理解,道:“这不是好事吗?” 黄博士道:“对我们来说无关紧要,对天狐院大局来说是好事,但是对有些人来说就不见得了。” 宫梦弼若有所悟。 黄博士道:“天狐院当中除了祭酒还有司业还有博士,觉得荀祭酒不好说话的人多得是。” 叹了一口气,黄博士也不好多说,毕竟这些同宫梦弼说起还为时过早。 宫梦弼只默默听着,没有过多评判,也不适合做任何评判。 黄博士没有将宫梦弼带去宝库,而是送他出了天狐院,道:“你稍等两日,八风咒与八风瓶就会送到了。” 既然是因功受赏,就要走正规程序来。黄博士会出具文书,再走程序把赏赐之物送下来,若是直接带他去拿,就难免落人口舌。 宫梦弼睁开眼睛,就在狐狸坡苏醒过来,把小金炉里的火熄灭,止住了袅袅青烟。 宫梦弼也是节俭的人,只是该花钱的时候也从不手软,但是像现在,就得省着点用了。 既然奖赏要过两日才能送来,宫梦弼就先去同康胖子商量宴席的事情。 康胖子当然没有不支持的,这些时日小胖狐围前围后的伺候他,伺候得他舒服了,就做两道菜给他露一手,伺候得不舒服了,就把眼睛一闭,当做没看见。 但小胖狐这贪吃但听话的脾性其实很对康胖子的胃口,所以时常嘴上说一说重话,实际上是不舍得欺负的。 一说没得吃,小胖狐就泪眼汪汪,可怜兮兮。 康胖子看着就总是骂他没出息,又总是认命去给他做菜。 康胖子道:“两桌宴,分日夜席。白日里请朋友们相聚,夜里酬谢鬼神。” 他踱着步,道:“小屹儿蹭吃蹭喝这么多天,肚子又圆了一圈,也该开始学一学了。就借这日夜之宴,引他入门吧。” 宫梦弼先谢了他,但康胖子哼了一声,道:“不过我出力可以,食材总不能也靠我来解决吧?” 宫梦弼清了清喉咙,道:“那当然由我来解决,兄长写个单子给我,我一定给你找来。” 康胖子踱着步,道:“不急,我先想一想做什么菜。” 宫梦弼就不打扰他,继续上楼检查湘君的伤情。湘君已经大好了,虽然不曾醒转,但一片安然,倒更像是入定修行。 康胖子抬头看了一眼,高声道:“不着急,等我开了日月宴,别说她睡着了,就是死了我也得让她回过魂来。” 宫梦弼欣喜道:“那就看兄长本事了。” 康胖子点了点头,坐在门槛上苦思冥想,筹备日月宴。 在这期间,天狐院的赏赐就到了。 送达旨意的不是黄博士,而是一个不认识的狐仙,白面如玉,身形挺拔。 这狐仙先是对照文书念了封赏,然后就留下了八风瓶,道:“八风咒就在瓶中,你以法力祭炼,就可以得知。” 而后也不等宫梦弼说话,就冲天而起,消失在天外。 宫梦弼微微皱眉,也没有说什么。 把八风瓶拿到手中来看,触手生温,是暖玉一般的触感,瓶身上雕刻着一个个风云图形。 瓶口是由一枚玉塞塞住,将其中八风锁在瓶中。 宫梦弼以法力祭炼,八风瓶就渐渐显化出灵光。 宫梦弼耳旁忽地传来风声,这风声浩荡,似乎一瞬间将他从斗室之中拉到绝巅之上、深谷之中。 四面八方,种种不同的风声在耳边或是缓慢流淌、或是高声呼啸,或是温柔缱绻、或是凶猛狂躁。 宫梦弼就从这风声当中听到了一篇咒文,是八方之风,是八节之风,彼此纠缠、混沌一片。 恍惚之间,宫梦弼似乎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声响,又仿佛没有任何声响,只是轻柔的吐气之声。 宫梦弼如遭雷击,仿佛看到了天象涌动、天地吞吐。但在下一瞬间,这种感觉又逐渐消退。 风者,天地之息。 通天法令他把握到了其中的真意,再来看八风咒与八风瓶,就有一种提纲挈领、高屋建瓴的感觉。 八风既是八方之风,又是八节之风,但总的来说,还是大块噫气,天地呼吸。 把握住这一点,再来看八风瓶,就是沟通天地之息,藏大气于小瓶,纳太虚于一物的妙处。 “妙哉。”宫梦弼眼中绽放神采,以往的呼风之术,不过是掀起阴风的小法术,但从八风咒和八风瓶当中,却能修成大神通。 宫梦弼赞美道:“难怪荀祭酒小气,若是换了我,只怕也舍不得这样的宝贝。” 但荀祭酒只怕也不知道他能从八风咒中窥探出这样的真意。 大道如龙,各种法术都是龙身上的鳞片,至多是爪牙,但总有人能惊鸿一瞥,从龙鳞上看到一些龙的气象。 不巧宫梦弼就是这样的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安魂醒神汤 康胖子写了一张单子给宫梦弼,宫梦弼仔细看来,发觉大多是时令之物,从瓜果鲜蔬、飞禽走兽、鱼虾蚌蟹到种种香辛料,甚至还有灶神的神像。 种类虽然繁杂,但并不算难寻。 分出一部分只要用钱买就可以搞定的送到沈家,请沈家代为采买,剩下的就要自己去捉了。 好在狐狸坡的狐狸们休沐在即,正好拿去给他们做课外活动。 宫先生露出慈爱的表情,令康文将单子分出去,若是他们能满足的,可以捉来领赏。 宫梦弼可以单独指点一下他们的修行。 宫梦弼则是忙着写请柬,暂定为八月朔日设宴,请朋友们前来赴宴。 大多数都是邻居,远一些的有杨奉、袁英两位朋友。 至于吴宁县的那两位僧道,因为路数不同,不好同堂相见,所以暂时不请。 夜宴则是主要是为了阴官余合和卞飞熊、卞飞虎两兄弟而设,人虽少些,但都很重要。 宴席还是选在无还峰,狐狸坡离人太近,若是日夜间都见妖气、鬼气汇聚一团,保不齐县里那两位要来看个究竟,就是城隍都要来打探。 写好信之后,杨奉和袁英的信由五鬼神去送,他们跑得快。 余合与卞家兄弟就直接焚香烧了,自然能知。 狐狸到处收罗食材,去山上采果子、采蘑菇,去水里捉鱼捉虾蟹摸河蚌。 而康胖子就和小胖狐在山上搭灶台。 康胖子有法力在身,能运使水火,一口锅一把刀一个勺就能做菜,小胖狐就不行,只能先看先学。 小胖狐倒是不觉得疲惫,学得津津有味。 爱吃之人,大概逃不过想自己做出美食的诱惑。 等到了时日,朋友就都过来了。 受月楼前足够空旷,一时间也显得熙熙攘攘。 小胖狐亲自从入云峰招兵买马,也不知用几个烧鸡收买了其他小狐狸来给他打下手。 一个个小狐狸抬着菜篮子、菜盆子往返受月楼和水涧之间,洗干食材再跑回来,不一会儿就把身上的皮毛都打湿了。 夜叉鬼向谦和杨奉、袁英在比划拳脚。 这周围修行的,不是宫梦弼这样以法术为要的,就是罔象、雀仙这样弱不禁风的。 唯一一个体格健壮的金蟾,也是喜静不喜动,轻易不挪窝。 如今见着了两个武艺高强的,向谦也见猎心喜,与他们比划起了拳脚功夫。 雀仙文修一边叫好,挥舞着翅膀在树上高叫:“向谦加油!” 金蟾坐在树下阴凉处,半眯着眼睛似是有些困顿。 罔象坐在他身边,眼睛看着三人乱斗,目不转睛,不时还挥舞着拳头,跟着比划两下。 赤羽蛇后来一步,化形成一个鳞片未消的青年人,眼睛如同红玉,头发也是赤红一片。 面目英俊、热情洋溢,只有耳下脖颈自后颈还覆盖着赤红的鳞片。 赤羽蛇正要坐到金蟾身边,金蟾便睁大眼睛看向他,一双黄眼睛毫无感情。 虽然一句话没有,但赤羽蛇还是感受到了拒绝。 他不由得讪讪而笑,没有坐在金蟾身边,但坐在了罔象身边。 由罔象分隔开他们两个,金蟾总算没说话。 罔象也是同他共同作战的交情,抬头看着他,问道:“对了,上次还没有问你的名字。” 赤羽蛇道:“叫我辰曦就行。” 罔象笑起来:“我叫浮罗,他叫元曜,树上那个很吵的是文修,那个是向谦。” 这时候五鬼神领着三位持伞的佳人到场。 罔象这才明白那摆着大伞是为谁而设了,“是三位姐姐来了。” 赤羽蛇认得:“是美人岭的三姐妹。” 罔象点了点头。 这时候一颗果子砸在他头上,文修在枝头叫道:“我很吵吗?我很吵吗?” 罔象摸了摸头,吐了吐舌,道:“不吵不吵。” 文修已经不饶他,飞下来同他打闹。 正闹腾开,就闻见一股夺人心魄的香气飘来。 一时间不论是正在比武的三位,还是伞下休憩的三位,又或是闹开的这几个,都不由得停下动作,吸一吸鼻子,朝香味飘来的地方看过去。 那是后厨,康胖子做饭的地方。 比他们更可怜的,是急得跳脚的小胖狐。 “师父,师父,让我先尝一口吧,让我先尝一口吧。” 小胖狐绕着康胖子的腿一圈圈的钻来钻去,“我尝尝看嘛。” 康胖子差点被他绊倒,只好拿了一个小碗盛出一碗汤,道:“行行行,怎么这么没出息。” 小胖狐连忙接住小碗,忙不失迭地浅尝一小口。 烫的直吐舌头,也舍不得放下。 宫梦弼从门口钻进来,逮个正着,笑道:“好哇,厨子偷吃。” 小胖狐顿时看了看康胖子,又看了看宫梦弼,忍痛道:“宫前辈,你也来尝一尝。” 小胖狐把手里的小碗举起来,脸上都是不舍得。 宫梦弼笑了一声,敲了敲他的小脑瓜:“还学会收买我了?你自己喝吧,我是报喜的。湘君姐姐醒了。” 康胖子哈哈一笑,得意道:“醒了吧?我这是安魂醒神汤,这要还不醒,我还有还魂汤伺候。” 他立刻盛了一碗给宫梦弼,道:“她睡了这么久,你给她喝一碗,让她活一活气血,发一发脏气。” 宫梦弼道:“我正是为此而来。” 他端着安魂醒神汤进了受月楼,湘君已经扶着墙站了起来,在栏杆边吹风。 “湘君姐姐,来喝碗汤吧。”宫梦弼把汤碗递给她。 湘君有些不好意思,拢了拢发丝,道:“多谢了。” 宫梦弼道:“要不是我们请姐姐相助,姐姐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记忆渐渐回笼,湘君这才道:“对付斑寅将军也是我的愿望,要不是打不过,我早就动手了。” “倒是你,小骗子一个。明明是狐狸,却装成猫。” 宫梦弼应该感到尴尬,但却看不出来尴尬,而是道:“实在形势所迫,斑寅将军讨厌狐狸,我自然得便个模样去。谁知道又犯了他的忌讳,他还讨厌猫。” 湘君一下子笑了起来,“自讨苦吃。” “可不是。”宫梦弼一脸悔恨,但知道这件事就算是轻松揭过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烟火气 宫梦弼知道如何避重就轻,讨人欢心。 湘君这个没有被花言巧语骗过的淳朴妖精,如何是宫梦弼的对手。 几句话就被带偏,反而体谅起宫梦弼的不易之处来。 宫梦弼装可怜有一手的,他善于使用看起来无害的容貌和语言,在沟通当中建立更多的优势。 湘君一口一口地喝着汤,问起她昏迷之后的事情。 她昏迷了好几个月,其中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宫梦弼也不好和她细说,挑挑拣拣,将她比较关心的事情说了,其中当然就包括斑寅将军的结局。 听到恶虎死去,湘君叫了一声好。 她和斑寅将军积怨已久,当初山君雄心壮志,要一展拳脚的时候,湘君就和他打了好几次。 那个时候斑寅将军还没有这么厉害,基本都是不分胜负。 若不是积怨已久,斑寅将军也不会为了克制湘君特意练了一道散魂金光的法术。 说起康胖子身受重伤,和她在受月楼修养到现在,湘君就看着宫梦弼,道:“说起来,还得多谢你。” “若非你设计之下诛杀斑寅将军,我日后再受这道散魂金光,就没有今日这样幸运了。” 如果没有宫梦弼合纵连横,拉起反抗斑寅将军的大旗,那等日后斑寅将军功力大进再回过头来对付湘君,她的下场就可想而知。 宫梦弼连忙摇头:“不要谢我,否则真是折煞我了。为了对付斑寅将军,你昏迷不醒,兄长深受重创,这都是我计划失当之处,该是我向你们赔礼道歉才是。” 湘君笑了起来:“我虽然不通卜算、不懂谋划,但也知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能把万事万物都算尽,那就是仙佛的境界了。” “你不怪我就好。”宫梦弼笑道。 湘君道:“怪你做什么?你给我报仇,我不知道有多开心。而且你看……” 湘君把碗放下,转了一个圈。 裙摆摇曳,如同波浪翻涌,如同鲜花绽放,湘君的长发随之起舞,乌黑如瀑。 宫梦弼打量了一下,最终把目光定格在她的耳朵上,道:“湘君姐姐,你的耳朵已经化形了。” 湘君点了点头,“也算因祸得福,昏迷的时候受月华所感,已经全然化作人形了。” 全然化作人形在七品的时候,往往意味着道行的增长,意味着修行更加顺遂。 宫梦弼恭喜道:“姐姐六品有望了了。” 湘君笑起来眼睛眯成月牙,“六品没有这样容易,由下品入中品很难,不过进一步有进一步的欢喜。” 宫梦弼分外赞同,“兄长还同我说,今日便可令你醒来,我本来还以为他是吹嘘,不料居然是真的。” 湘君道:“我昏睡多日,饥肠辘辘,嗅这佳肴之气,一时间形魄蠢动、五脏叫嚣,岂能不醒?康胖子别的不说,以食入道的本事,真是叫人艳羡。” 宫梦弼不能更同意了。 康胖子以饮食喻修行,以掌勺比阴阳,修的是烟火气,也是人之性也。 以此来看,康胖子虽好似六欲俱全、不收爱憎,但这何尝不是他的修行呢? 当康的祥瑞,与他的修行正是匹配,浑然一体。 宫梦弼邀请道:“不必艳羡,兄长再大的本事,我们才是吃饭的人。” 湘君被他逗笑,道:“那就去吃吧。” 这一场宴,吃得欢快。 宫梦弼搬出酒来,令众人畅饮。 他端起酒杯,道:“今日之宴,一是酬谢各位助我诛杀斑寅将军,二是我义兄要露露手艺,不能没有人捧场。美酒美食,要与大家同享为乐。” 宴中或妖或鬼,都举杯共饮。 比起上一次宫梦弼设宴以玩乐为主,这一次设宴,就真是吃喝为要了。 香啊。 瓜果清香,是天然的香味和清甜。其中有康胖子自家树上的浆果、三姐妹带来的蜜桃,种类丰富,新鲜诱人。 鱼肉鲜香,是康胖子火候和手艺料理所成。 一桌人吃得开怀,觥筹交错,满嘴流油,美极了。 宫梦弼也不能免俗,吃肉喝汤,瓜果怡情。 康胖子看他们吃得开心,自己更开心,得意洋洋、摇头晃脑。 小胖狐早就偷吃吃饱了,躺在地上露出圆滚滚的肚皮,一动也不能动,“好开心呀,师父。” 康胖子拜了拜灶公灶婆,道:“食为命之本,你要慢慢学。” 小胖狐艰难点头,然后道:“师父,你推我一下,我翻不过身了。” 康胖子脸上横肉跳了跳,伸出脚尖挑了一下,小胖狐就借着力气起身,给康胖子端了水来。 “灶前热得很,师父喝茶。” 康胖子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小胖狐,接过茶杯,道:“没白吃饭。” 小胖狐就嘿嘿笑着。 宫梦弼已经舍了宴席来请康胖子:“兄长怎么还在这,快与我们一同落座。” 康胖子看了一眼厨房,小胖狐就连忙道:“我看着!” “交给你了。”宫梦弼赞了一声,推着康胖子出来。 见着康胖子,杨奉袁英连忙招呼,“大哥来了。”气氛就更加热烈了。 酒足饭饱之后,一个个妖怪都撑得不行,扶着凳子、桌子站不起来。 就连美人岭的三姐妹,吸饱了烟火气也想打嗝。 康胖子就招呼小胖狐把锅里煮的消食汤端出来一人分了一盅,一群妖怪鬼物互相看一看,笑得合不拢嘴。 喝完了消食汤,又就着茶水高声谈笑。 这样的放肆,是极其少有的且珍贵的。 最后走的时候,还要带着没吃完的瓜果回去,连吃带拿,就是一向面不改色的金蟾都不好意思。 日宴结束,大家互相道别,离开了受月楼。 短暂的欢快和放肆沉静下来,留下来让人难以忘怀的痕迹。 烟火气的珍贵之处,在这些要修炼人形,又或是曾经是人的妖鬼身上显露无疑。毫无疑问,这一场欢宴,野气、鬼气都被削去,但人气却升了上来。 宫梦弼再看康胖子,康胖子笑道:“如何?” 宫梦弼赞道:“高明、高妙,道之所在也。” 康胖子满头雾水:“我是问你吃好没有,你在说什么东西?” 宫梦弼道:“在夸你呀。这要是还没吃好,那我也成小屹儿了。” 看着肚子圆圆的胖狐狸,宫梦弼道:“我看小屹儿是你的本家才对吧?” 康胖子看了一眼,道:“确实是像。” ------题外话------ 还有一章~ 第一百三十章、国丧 宫梦弼设宴,康胖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以烟火气点题,贯穿了整个宴席。 不论是日宴还是夜宴,都是如此。 食物的味美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其中浓浓的人间的气息。 也许是早上市集里飘荡着的肉包子的香气,也许是欢庆时节蜜糖的甜味,也许是母亲炖的一碗鸡汤的滋味。 这些滋味对没有怎么在人间打转的妖怪来说,是非常新奇的体验。 对曾经为人,后来成鬼的朋友来说,就非常久远却永不褪色的回忆。 对三姐妹而言如此,对余合和卞家兄弟来说也是如此。 宫梦弼陪座,康胖子做饭,湘君上菜。 因为是阴官,且同宫梦弼是私交,康胖子和湘君都没有入席落座。 实际上白日里那一顿吃下来,他们也吃不下了。 只有宫梦弼有意克制,知道晚上还有一场,所以留了肚子下来。 推杯换盏,就交流着一些地府的情报,也说着最近的烦恼事。 直到菜上桌了,这三位才感叹道:“狐会身边有能人啊,这是仙厨啊。” 余合道:“这滋味,数百年没有尝过了。托你的福,倒是让我想起了许多往事。” 本来也不是聊公务,说说私交往事,反而更容易拉近彼此的关系。 只是吃到一半,这三位忽地身形一震,脸色不约而同地凝重起来。 余合看着桌上的饭菜,道:“可惜了。” “狐会,岳府传唤,我们得走了。” 宫梦弼惊了一下,因为这个时间是此前就约好的,不在公务时间内,理论上是不会接到上级任务的。 但现在余合和卞家兄弟都得了传唤,一个文官两个武官,像是地府里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宫梦弼肃容道:“公务要紧,我们改日再聊。” 三人深表歉意,约定好下次再聚,就消失在受月楼中。 湘君正端上来下一盘菜,见三人不见,问道:“他们走了?饭菜不和胃口?” 宫梦弼略微有些担忧,道:“是地府传唤,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办法,只好把他们吃过的东西撤下去,请康胖子上桌来,三个人对着已经做好的菜继续小酌。 吃吃喝喝间,康胖子就道:“贤弟,我准备带着小屹儿去金华。” 宫梦弼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筷子,问道:“为何要去金华?” 康胖子道:“金华繁华之地,我要在那里开个食肆,让小屹儿多练练手。” “天南海北往来客,都要以手艺征服才行。食之百味不是闭门造车而能成的,需要不断的历练和琢磨,看清楚地方,看清楚人,才能做出来好菜。”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哥哥言之有理,不过且再等几日,我有些东西要交给小屹儿。” 康胖子也不着急离开,本身是为了教徒弟,不是为了离开。 若不是因为徒弟需要教导,在受月楼待着有什么不好呢,还有几个母狐狸专门伺候。 湘君道:“不如带我一起吧。” “啊?”康胖子傻眼了。 湘君道:“我很少离开龙盘山,偶尔去人世间游荡也是为了学人话、学人形,倒是不如你见多识广。我想修行进入六品,就不能枯守在湘竹岭,得见识见识更多的人,才有机会感悟灵神之妙。你既然对人间很熟悉,不如带一带我?” 康胖子仔细思考着,道:“但是我是个厨子,是要开食肆的。你跟我做什么呢?” 湘君也是一时兴起,想起这个,也是叹了一口气,道:“也是,我一时兴起,倒让你苦恼了。” 宫梦弼笑了起来:“姐姐怎么不问问我?” “啊?”湘君看向宫梦弼。 康胖子倒是连连点头:“问他问他,别看他本事不高,但管着近百的狐狸呢。” 湘君就问道:“小狐狸,你有什么主意吗?” 宫梦弼道:“姐姐这个样貌若是去做厨娘,只怕要生事端。但是若当神巫,就另当别论了。” “神巫?”湘君低头思忖着。 宫梦弼继续道:“我麾下有一个使者,正是神巫,平日里接触的三教九流数不胜数,若是姐姐有意,我可以让她带一带你。到时候姐姐就假借神名,当个神巫也可以,还不惧被人觊觎。” 这妖魔神灵显化的世界,没有一点能耐,可做不了巫婆。 且普通人对于巫婆这样的角色,向来又惊又怕,所以顶着这个名头,是有一定便利性。 湘君心中意动,但还是说:“我先想一想,我不怎么与人打交道,恐做不好神巫。” 宫梦弼笑道:“这就更简单了,只要假托是鬼神所养,不通俗务,再找两个人帮忙打点,反而更能取信于人。” 这一套一套的说辞,令湘君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果然狐狸就是狐狸。” 宫梦弼做出住口不言的姿态。 湘君叹了一口气:“好,那就听你的。” 宫梦弼道:“不过吴宁县这边确实没什么人,姐姐听一听章法,也可以和兄长一起去金华,互相还能有个照应。” 康胖子这回倒是同意得爽快:“这道是应当。” 红尘走一遭,有利也有弊。 康胖子修行的道路显然与人间烟火息息相关,那么入世对他来说就是必要的。 但湘君却不一样,她生于大地、长于深山,得道于自然,有自然的淳朴和野性。 如果她入世,是好是坏,就真不一定了。 宫梦弼提这一个建议,正是因为巫在鬼神之中,与人贴近,却有一定隔阂。是个非常适合旁观的位置,可以看到众生百态,却不必卷入其中。 也不知道这是否有用,但确实宫梦弼朦朦胧胧中的一点思考和建议。 余合三人离去,留下宫梦弼三人小酌,也别有一番情趣。 但很快,宫梦弼就知道了他们匆匆离去的原因了。 因为假期结束,城里厮混的狐狸回到狐子院带回了一则消息——皇帝驾崩了。 皇帝驾崩,乃是国丧。 城隍神都象征性地摆出姿态,以示祭奠。 宫梦弼悚然而惊:“死了?” 数月之前受月楼落成之礼上,隐龙派的蒙化和温孟纯意外闯入,彼时还说起皇帝。 老皇帝年纪大了,起了长生之念,供奉僧道高人,以期秘法、丹药延寿长生。 那个时候,还没有听说皇帝有什么病,只是年纪稍大。 这才多久,竟然死了? ------题外话------ 双倍月票,记得投票呀宝贝们,啾咪 飞光卷感言 前言: 苦昼短 唐·李贺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何为服黄金、吞白玉? 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 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感想: 以上为第一卷卷语的出处,诗歌赏析我就不做了,取的主旨是死生之叹。 从狐狸修仙开始,至甄无病炼阴阳二鬼求生避死,至施婆婆舍长生救七修,至句留部鬼母借尸还魂避死求生,至大乾皇帝嗑药求长生。 整体的主旨围绕着死生之变、长生之叹来做。 死亡是永不凋零的母题,学会面对死亡也是必须要做的功课。 尤其近几年的世界变幻,人的渺小和世界的浩大对比起来,往往会让人陷入崩溃。 不知道死亡何时而至,意外何时来临,所以还是从看死亡的态度来看现在,关注当下和现在比较重要。 从施婆婆从容退场,到皇帝求长生而不得,算是我自己的一点思考。 我才开始写小说,很多地方写的很稚嫩,前面一段还有差点崩人设的地方,也一直在关注大家的反馈,希望后面能写得更好一些。 絮叨: 因为上班的缘故,不加班六点下班,而这个月基本都是加班到九点,你们也看到我经常为了保全勤而做的“努力”,先发后改确实影响观感,实在不好意思,也感谢大家的包容。 熬夜熬得多了,就开始习惯性失眠、脱发、心悸,我有时候真的害怕qaq 不过总算撑过来了,马上五一,可以调整调整状态,把后面的一卷的内容整理整理,写一点存稿以备不时之需。 致谢: 首先感谢我的两个运营官@穹顶之云海、@幻夜怜,云海给了我很多提醒和指导,在此之前我甚至连请假条都不知道发到哪里,怜宝一直帮我管理书友圈和书友圈,节省了我很大一部分精力,爱你们,啾咪 然后感谢我的盟主@x藏锋、@藏经老祖、@路人叉叉,掌门@幻夜怜,堂主@平平无奇一道人,舵主@魏晋之士、@拉文一二三和各位的打赏,感谢厚爱,感谢支持。 我甚至只给藏锋加更了,剩下的加更一直记在账上,还没有还,我会尽快还清。到现在藏经还在直播间看我码字,汗颜。 然后感谢各位群里的书友,认真帮我取名字、给我发资料,提供了非常多的灵感。 最后,感谢全体书友,并请继续支持我吧。 展望: 尽快把账还清orz 最后: 双倍月票,记得给我投票啊宝宝们 ------题外话------ 大家晚安,我遭不住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狐纠察 大乾皇帝召集僧道谋求长生之术,怎么会就这样死了? 总不能是丹药吃多了,便里藏金了吧? 要毒害皇帝,可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皇帝贵为天子,位格极高。即便不通道法,不精于修行,也有诸神拱卫,万灵慑服。 更别提弘法寺里那些高僧高道,几乎不可能靠吃金丹吃死。 宫梦弼不知道皇帝的死因如何,但是清楚大乾的天要变了。 老皇帝没了,换上新帝登基,能不能威慑群臣、号令诸王就是个问号,更不要提天灾与叛乱了。 风云变幻,即便是小小的吴宁县也不能免于影响,更何况更广阔的天地。 对普通百姓而言,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对于神道而言,尤其是朝廷封敕的神道,神器更易的空隙,就是神力动荡与削弱的是时候。 直到新帝祭天,天意垂青加身,才能逐渐稳固神权,令万神安定。 别的地方宫梦弼不知道,吴宁县阴阳法度不稳,冒出几个厉鬼游神的事情,他却有所耳闻。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招来了李踏云。 李踏云是个聪明机灵又有野心的狐狸,会审时度势,但更重要的是还算有情义。 也正是因为这个,宫梦弼才觉得他可堪一用。 李踏云突然被宫梦弼叫来,还有些惴惴不安,问道:“大人召见小狐,不知有何吩咐?” 宫梦弼见他谨小慎微的样子,心里其实还算满意,说道:“踏云,我如今有一个差使想要交给你,苦些累些,但也算一个正经出身,不知你可愿意?” 李踏云有些惊喜,但还是小心问道:“不知大人所说何事?” 宫梦弼道:“吴宁县城隍新上任,正缺少做事的人手,我有意令你选几个机灵的小狐去城隍麾下三司任职,不知你愿不愿意?” “去城隍三司任职?”李踏云又惊又喜。 城隍麾下三司位格不高,但其中主位有八品,要职也有九品,对宫梦弼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对这些山野狐狸来说,就是个正经带编制的工作。 要是正经时候,李踏云是想都不敢想,也就是上任城隍恶事做绝,被人推了神像,破了神域,整个城隍庙齐齐整整,一个能做事的都没有剩下。 如今这位城隍是匆忙上任,没有人手可用,现在投效过去,那就是立刻就会得到重用。 主位李踏云是不敢想,但搏一个要职还是很有希望的。 李踏云心中虽喜,却还知道自己是宫梦弼带出来的人,立刻肃容问道:“小狐多谢大人。不知大人希望小狐在城隍庙做些什么?” 宫梦弼似笑非笑:“你倒是机灵,但暂时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小心做好自己的司职,磨炼自己的技艺,提高自己的本事,就是最为重要的事情了。” 李踏云听到他这的嘱托,忽地拜倒:“多谢老师。” 宫梦弼把他扶起来:“好了,你平日里交友广阔,自己去说服吧,能说服的都是你的家业。不过差使归差使,学业归学业,我已经同城隍神说过,每月准你们休沐,补足课业。” “你带着他们出去,就要对他们负责,除了带他们做事,还要带他们修行。” 李踏云一下子就感受到了沉甸甸的期盼。 是个好活好出身,但也是一份压力。 李踏云躬身道:“学生领命,一定不负老师期望。” 宫梦弼笑着点头:“这些狐狸当中,你是少见的机灵,用心在正,更是难得。好好做事,好好修行,未来可期。” 李踏云哪里听过这样的夸奖和教诲,心里的喜悦还要多过赴城隍三司任职的欣喜。 李踏云是个心思活泛的狐狸,交友广阔,在狐狸当中很吃得开。 他去游说其他狐狸,立刻就有几个心思多动、不专心学业的狐狸围上来,愿意跟随。 就这样拉着一支队伍,又从宫梦弼处请来一封推荐信,奔赴了吴宁县县城。 吴宁县城隍求贤若渴,听说是宫梦弼推荐来的,亲自接见,给他们安排了纠察司的工作。 纠察司,主要是检举揭发、纠察探案的职责,这和上一任城隍的思路基本一致,把狐狸当做打探情报的好手。 李踏云因为是领队,确实顺利混到了城隍纠察司的九品官身——甚至跟宫梦弼的仙官同级了。 不过他这个官身全然得来于城隍,是与不是都在城隍一念之间,并不是很牢靠。 临行前,康文将整理的狐书抄录出一部分给李踏云,让他带着几个狐狸好好学习。 这一个月以来,宫梦弼先后讲了人形之变、感化人气、静心养神。 前两者狐众是拼了命的要学,因为不学就容易被狗追。但到了静心养神这里,就多得是耐不住性子的,垂头丧气的、成日哀嚎的,还比不上狐囚。 但好在虽然难,但还没有出现退学的情况。毕竟难归难,但出了这个门还想找到名师,就做大梦去吧。 李踏云走得时候,有些狐狸羡慕,有些狐狸鄙夷。但是好是坏,也看李踏云的自己的造化了。 宫梦弼先是送走了李踏云,然后又让康文带着湘君去找马神婆学习如何当神巫:指如何有效装神弄鬼。 就把小屹儿接到边上,让康胖子在受月楼独享清静。 确实是独享清静,鉴于他伤势大好,宫梦弼已经把旷课许久的狐囚放回狐子院,让他告别了被好几个母狐狸围绕的喧闹日子。 小屹儿离了康胖子是茶饭不思,吃什么都没有胃口。 但好在他是个乖孩子,还知道这是与宫梦弼为数不多的相处时刻,因此从没有抱怨,更重要的是虽然茶饭不思,但饭量不减反增。 对此他振振有词:“这吃了不能满足我的胃口,就像没吃一样,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宫梦弼揪着他的耳朵,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只盼着他不要太胖,怎么也不能比康胖子还胖。 带着小胖狐在身边的这些日子,除了正常参与授课,最重要的就是传授他七修引经注摘编。 去了其中七修老人与施婆婆的感情故事,将七修老人的修行尽数阐明。 因为这其中涉及到清虚观的修行心得,所以不能外传,只能令小胖狐强行背下,再带着他一起感受七修老人寄情于物,寄神于天地的魅力。 ------题外话------ 第一章,继续求票票,还有一个小时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码完第二章,要是看到待修就先不要点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苟日新 七修引经注摘编的来历宫梦弼同小胖狐和盘托出,全无隐瞒。 知道是施婆婆留下的修行之法,小屹儿学得更加用功,更加刻苦。 施婆婆对小屹儿的影响,远比宫梦弼想象得要深。不需要他去敦促,不需要他的引导,小胖狐自己就能自律,碰到问题立刻求教,不敢让施婆婆的期望落空。 宫梦弼看着他自律修行的模样,再看了看他自律吃饭的身材,一时间也是几多感叹说不出口。 这两个自律要是往一个方向去,那该有多好。 不过小胖狐修行,也是有些天赋的。 七修老人的寄情于物,就仿佛种道心于天地。 七修老人智慧通达,能以花酒诗茶画琴狐寄托道心,小屹儿没有这样的通透和智慧,但寄情于一锅、种道于一炉还是可以尝试的。 事实证明施婆婆眼光之毒辣,说小屹儿或可尝试,就真的可以尝试。 从朔日到望日,终于参透七修引经注摘编,借着一锅小米粥炼出一道气来。 锅炉如丹炉,喝粥如喝药,顺利走进七修道法的天地。 宫梦弼之欣慰,远甚寻常。 小屹儿修成七修道法,就代表着离别的时候要到了。 这半个月,湘君跟着马神婆四处游荡,见到了冤魂讨罪、见到了生离死别,见到了小人也见到了善人。 大概明白了马神婆装神弄鬼的基本方法和原理,甚至还自己亲自操持着办了一场丧事。 是一家贫户老人去世,儿子嚎得肝肠寸断,但来吊唁的邻里却窃窃私语,说他并不孝顺。 儿子心里有愧,但老人自己死了也就死了,既不怨恨,也不留恋。 湘君问这老人的魂魄遗言,他就说:“告诉我儿我不怨他,家中贫寒,供小不供老。只是希望他自己日后不要落到我这种田地。” 湘君如实转告,那儿子的哭嚎声反而停了,但眼泪却再止不住。 湘君看着这样的场面,心里着实沉重地厉害。 马神婆与别人介绍她,说她是鬼神养大,天生灵巫。虽然年轻,但本领高强,能伏鬼降魔、沟通阴阳。 这一场丧葬之后,大家见到湘君也既敬服又畏惧。 不过这个天生灵巫跟吴宁县的百姓是没有什么缘分了,康文来请湘君的时候,湘君就知道时间到了。 马神婆恭送了这位强得吓人的神巫,湘君也很承情,言语间对她很是敬重。 马神婆本事不大,但见多识广,通晓人情。这许是狐狸的长处,在人与物之间。自从老狐魂在马神婆身上安家,这种理通阴阳、在世又离世的感觉就更加强烈。 康文请回了湘君,带上小胖狐,宫梦弼回了无还峰。 康胖子正在炉中上火,见着湘君和小胖狐都在,顿时感叹道:“我心血来潮做了一顿饭,没想到就是今日了。” 吃了最后一顿饭,宫梦弼以酒践行,祝愿他们一帆风顺。 小胖狐依依不舍,但最后还是拉着师父的裤腿爬到他脖子上,把自己当成一条围脖,在他肩上不停挥手。 只是这围脖颇有些分量,康胖子很快就把他拎下来丢在地上。 宫梦弼看着空荡荡的受月楼,一时间竟有些怅然了。 等进了楼中一看,就发现多了好些酒坛子。 一一打开,里面是种种鲜果酿造的酒品,以月露调和,芳香宜人。 宫梦弼在狐狸坡教小屹儿这些时间,康胖子也不曾歇下,一直在拿宫梦弼的月露酿酒。大概是想着,等宫梦弼喝完了酒,就该是他们回来的时候了。 宫梦弼露出笑容,叹了一口气:“再见之日,应当不远。” 为了早日相见,宫梦弼自己的修行也要继续精进才行。 到了八月下旬,宫梦弼修成了第五道月相,同时也修成了八风咒。 而八风瓶则也一直在祭炼,瓶中所藏的八风,是八方之风、八节之风,宫梦弼借此成就八风道法,凝聚成一道好似八尾风幡一般的符印。 他的呼风之术反而消失不见了,因为到了如今,是可以心动生风,意动聚气的。 只等他获取九尾法第二卷,就可以尝试生出一条风尾。 到时候风火聚势,月光杀人,不仅仅是幻术,也是攻伐利术。 现在倒是不急,一品生一尾是很合适的修行进度,尾巴长太快容易营养不良。 宫梦弼站在受月楼外,走到悬崖边,伸手虚抓,引动八风法。 就感受到无还峰周围的风云呼吸,好似山河吞吐。他的袖子张开,那吹拂在无还峰周围的风就仿佛是从他袖中钻出来的,风势越演越烈,最后吹破山岚,朝四方吹去。 金蟾忽地从镜潭当中探出脑袋,看向天上吹开的云,落下的月光,又看了一眼受月楼的方向。 “这厮……越发厉害了。” 长风呼啸,离了无还峰,就从宫梦弼手中失去了掌控,化作大风拂过竹岭,吹响万杆斜奏。 “成啦!” 竹岭当中冲出一道彩光,化作一只雀鸟的样子。 他逆风而行,飞往无还峰,一边飞舞,就惊疑道:“这风的气息怎么与以往不大一样?” 直到飞到无还峰,才看到高崖之上,弦月之下,穿着红衣的宫梦弼正收回招风的手。 文修大叫一声:“原来是你在招风!” 宫梦弼抬头就看着这只身披彩羽的雀鸟飞来,就抬起胳膊当个架子给他落脚。 文修落在宫梦弼的胳膊上,笑道:“我就说风的气息不太对,原来是你招来的。” 宫梦弼道:“道法所成,尚且稚嫩,所以还与自然之风有些分别。倒是你终于入品了,恭喜恭喜。” 文修傻笑了起来:“怎么样,我说我很快就能入品吧。” 宫梦弼道:“确实很快,可见你以往是多有懈怠了。” 文修道:“我在竹岭中,又不用出去,睡睡觉慢慢也会变强的。” 文修是草木精气所化,天生的精灵,确实能活得极其长久,也能慢慢变强。 但是自从遇到宫梦弼,见到罔象,交了朋友,心就渐渐活了起来,才开始努力修行。 文修道:“我要去跟罔象报喜了,明天来找你玩。” 他振翅一飞,先从镜潭上飞过,大叫一声:“元曜,你睡了吗!” 然后头也不回飞向玉带河,去寻罔象了。 元曜才被大风惊动,还没有睡着,钻出水面问道:“你大半夜叫什么?” 结果什么也没有看到,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这遭瘟的鸟!” ------题外话------ 晚安啦,啾咪 第一百三十三章、冬至演法 斗转星移,日月如梭。 转眼间天气越来越寒凉,由秋入冬,一片苦寒。 这是个难熬的一年,夏季的水灾令南方农业遭受重创,与此同时,北地也遭受大旱。 这不难理解,原本应该的北行的水气之龙被困在南方,天倾一般暴雨连连。 一来是北上的时候迟了,二来是在南方化去大量水气,尽管后来被天神开道送去北方,也不够往日的雨水量。 青黄不接的时候水旱两灾,到了冬天又是苦寒,留给登基新帝的是一个大烂摊子。 民生之艰难,远甚从前。 这是天下之变的征兆,不仅仅是宫梦弼有这样的感觉,就连其他的狐狸都会在无意中说,“世道艰难,盛景不再。” 狐狸在人间也是要吃饭喝水,也是要有营生的。越是艰难,百姓供神就越是虔诚。 大抵是人间找不到出口,只好求诸神佛。 神佛不吃饭,但狐狸却要吃饭。这时节连狐狸都不好过,纵有小术,也难以赖此谋生。 转眼就是冬至。 狐子院中张灯结彩。 宁采臣和马均济休沐回家,与家人共庆佳节。宫梦弼给他们开的月俸非常高,这样的薪资待遇,足以让他们改善生活,专心治学。 老师自己活不下去,那里有心思教学生?宫梦弼只要他们尽心尽力,因此并不吝惜财货。甚至逢年过节,还要给他们送礼。 这次冬至,就一人多发了半个月的月俸。 这样的大节日当中,无家可归的狐狸们自己在狐子院庆贺。 从六月到十一月,五个多月的学习,这些狐狸已经与以往大不相同。 宫梦弼教化有方,并不止于传授知识。 为狐狸开拓眼界、点化道心是他一直在做的事情。 若是眼界狭小,蝇营狗苟就要耗尽一生精力,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力气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呢。 狐狸修行,若是止于流外,命也不长。只有入了品阶,才会有寿元大幅度的增长。 若是不修行,那每日鸡毛蒜皮就足以令狐狸道行日退,直至退无可退,死于寿算、或死于灾劫。 常言狐狸修行有九大劫,其实不是命中注定要过九劫才能成道,而是修行不易,就是会遇到种种困难。 那些山野狐修懵懵懂懂,甚至不清楚什么是重要,什么是不重要,在人间打滚,幸运的或许能有所成就,大多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狐子院,宫梦弼就指点他们何为进退、何为利害,沟通经验、分享知识、教导修行,渐渐地自然就扭转了风气。 其中必要的管束自然必不可少,但说道理陈利害,也要他们心服口服。 有相当一部分的狐狸的缘分在这一段时间的修习当中自然瓦解了,眼界的丰富和心态的转换甚至解开了不少孽缘。 从最初的人形之变到感化人气,再到如今的敬天礼神、纳气存神,狐狸越来越像人,越来越脱离了野兽的气性,渐渐生出人气来。 这人气,多是在两位教书先生那里感化而来,就连宁采臣和马均济自己都经常分不清自己教导的到底是狐狸还是人。 宫梦弼听到他们这样感叹,往往笑着问道:“于天而言,何物不人呢?” 于人自己而言,或许长得不一样就不是人。但于天而言,人民是民,狐民也是民,反而就没有分别了。 算不算人,显然并不以形象来论断。 狐狸们过冬至,饮宴必不可少,虽然没有康胖子那样的厨艺,但也能做出来能吃的饭菜。 不过最重要的狐狸却不是饮宴,而是宫梦弼点名的神前演法。 借着冬至大日,在泰山娘娘面前演法祭神,以报恩德。 因为这个事情,所有的狐狸都进入紧张又刺激的氛围。 到处都能看到狐狸精或是呼风、或是驱物、或是变幻,都在神前演法做准备。 只有负责饮宴的狐囚露出羡慕又可怜的眼神。 夜宴演法之前,宫梦弼倒是先收到了来自远方的问候。 是一缕清雅的花香在身边盘桓,宫梦弼会心一笑,找了一个静室,闭眼回应了召唤。 室内馨香缭绕,火暖花香,是良姬相邀。 宫梦弼借着香气化形,看向良姬和刘胜,温言笑道:“看到你们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 良姬笑道:“这些时日劳兄长四处奔波,我冷香丸之法已经略有小成,又逢佳节,就请宫大哥来聚一聚。” 自上次府城鬼神来调查吴宁县城隍死亡一案的事情平息之后,刘胜就带着良姬四处游荡,为了集齐四时之花与四节之雨而奔波。 其中最难的是白牡丹,因为时节已过,是求了施婆婆卜卦,赶在花谢之前于一处山谷寻来。 后来施婆婆去世,就是宫梦弼望天象、算因缘,为他们指点迷津。 良姬已经聚齐雨水节令的雨、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小雪节令的雪,这四清之水气。 四花之菁英中,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都已经炼化,只差一味白梅花。 这半年奔波虽然辛苦,但不论是刘胜还是良姬,都乐在其中。 刘胜本来颓唐荒废的身体和武功更加厉害,良姬所受人气与冷香已经能令她白日显形,不惧日光。 宫梦弼与他们小坐片刻,就指点道:“你们去大雷山吧。大雷山有七修前辈所植梅花,其中不乏白梅,受山之灵气,足堪一用。” 刘胜取出包袱中藏着的引荐信,这是宫梦弼从施婆婆那里求来的。七修老人本就是清虚观出身,施婆婆与清虚观关系一直很好,引荐一个人去修行并不成问题。 宫梦弼拿着这信,想起施婆婆来,一时间就有些怅然了。 宫梦弼并没有久留,如今香气所化,也不能饮食,还要空耗良姬的法力,因此不久就辞别,准备夜宴演法的事情。 到了夜晚,宫梦弼带领狐众祭祀了泰山娘娘与玉仙神女。 天寒地冻,一个个狐狸如今幻化出来,已经是身穿厚袄的样子了。 就连宫梦弼,也是一身火红大氅,将白色冬衣压在底下。 ------题外话------ 今天比较忙,太累了,晚上回来坐着沙发喝水的功夫结果睡着了。还有一章应该要到十二点半才能写完,我先发待修,暂不要看。过渡结束,进主线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小圣像复活 天很冷,但狐狸的心很热。 不仅仅是参与演法的狐狸心热,宫梦弼的心里也是一片火热。 毕竟这冬至演法名为演法,实际上应该叫做天狐院吴宁县狐子院试点半年教学成果展示活动。 虽然离正式验收成果还有半年,这次的展示仅仅是宫梦弼自己实际评估,但毕竟泰山娘娘和玉仙神女的神像在此,万一分神看一眼呢? 所以宫梦弼就在演法前动员众狐要全力以赴、演出风采、演出气魄。 真的开始演法的时候,其实很无聊,因为狐子院的这些狐魅所学的法术都很浅薄,重合的地方更是数不胜数。 最常见的自然是幻术,但宫梦弼是幻术里的大行家,一眼就看破了。 第一个狐狸上前展示的就是幻术,他以幻术变化出一个獠牙狰狞的大鬼,从鬼的叫声可以分辨出来是取材于狗。 这就是讨巧,用狗吓唬其他狐狸,让他们无暇分辨幻境的破绽。 战斗的时候或许有用,但这个时候就很小聪明。 宫梦弼也没有批评,面色平静地看完了,说道:“还有没有其他展示幻术的,一起上来。” 结果一下子上来三十多个狐狸,都是施展幻术的。 一群狐狸你看我,我看你,不由得吐舌,也生出不好意思来。 宫梦弼反倒宽慰道:“无妨,幻术乃是看家本领,本就要契合修行,是要用心的,一一展示便是。” 这下子就热闹了,五光十色、奇形怪状。 或是仙神法相,或是妖魔乱舞,或是花不完的金山银山,或是玉树临风的俊男子、娇滴滴的艳女子。 宫梦弼一一看过去,最后点了康玉奴为头名。 众狐看去,只见康玉奴鬓上插着一朵娇艳欲滴的芍药,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什么神奇之处。 众狐不解。 宫梦弼就道:“行幻术,在于无中生有、以假乱真。至高深处,乃是借假修真,虚实一相。你们看看自己的幻术,再看看康玉奴的幻术,就能明白我为何点她为首。” 康玉奴的幻术就是鬓上那朵芍药,明明违反时令,却让人觉得何其自然,仿佛就是刚刚摘下来一般,有种浑然天成的感觉。其他狐众就有所领悟,知道为何落败。 康玉奴微微笑了笑,拱手道:“承让!” “下一个是谁?” 再来,终于有变化了,是驱物之术。 还是心出机巧,驾驭笔墨,临空摹像,还是画的宫梦弼。 等他画完,将画呈上来,看着有七八分像,宫梦弼就点了点头,道:“笔触变化不够,是你精神强而不敏,多出来见见自然,不必只埋头苦修。” 那狐狸就受教,下去了。 往后再上来的,也还是些遁地、驾风的小术,但宫梦弼看得津津有味,他能从中看出来这些个狐子有什么进展。 气息更加纯粹,比如康玉奴,以前身上带着别人的精气太重,如今已经纯而化之,不见驳杂。 精神更加强健、敏锐,比如作画的小狐。 当着泰山娘娘和玉仙神女的面,这些小狐也算是将毕生所学展露。比不得高门大户自幼修持,但比起其他的山野之狐,又都强过不止一筹了,最重要的是气性渐纯。 宫梦弼心中就有数了。 演法结束,宫梦弼又领着他们在神前祭拜,感谢泰山娘娘与玉仙神女的恩德,表示日后一定精诚道业,不令她们失望。 泰山娘娘的灵应一如既往,但玉仙神女有没有反馈,宫梦弼也不得而知。 不过宫梦弼自己心里是有了大概的成算,可以着手教他们更加精微高深的东西了。 不知道玉仙神女希望他教出来的成绩是什么样的成绩,宫梦弼只好尽量提高上限和下限,希望最后能令她满意。 演法结束,就是欢宴一场。宫梦弼特地从受月楼带来康胖子酿造的果酒,给每个狐狸都分了一杯。哪怕是狐囚也每人得了一杯,作为节日福利。 冬至第二日午后。 忽地一声惊雷响,宫梦弼从受月楼出来观望,只见阳光绚烂,一如往常。 宫梦弼心里一跳,看向雷声传来的方向,但被龙盘山层层峰峦阻隔,并不能看出什么。 “平地惊雷,这是什么预兆?” 宫梦弼没有头绪,但很快他就知道了。 深夜之时,有鬼神敲门而来。 宫梦弼打开门一看,是惊魂不定的夜叉鬼向谦,“向兄,你怎么来了?” 向谦看起来心神不宁,道:“小圣庙……我……” 他努力组织语言,但最后都没有说出来完整的话。 宫梦弼取来月露递给他,道:“慢慢来,不必惊惶。” 向谦拿两根手指头把装着月露的小瓶拈起一饮而尽,身上的躁气就渐渐平息下去。 他借着月露凝神的用处理顺了思路,郑重开口问道:“宫兄弟,我当你是好朋友,你又是天狐院的狐仙,所以只问一句,我能信得过你吗?” 宫梦弼肃容道:“向兄信我,我不会辜负信任。” 向谦就道:“好,你随我来。” 夜叉鬼踏风而起,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远处。 宫梦弼御风而行跟在他身边,两人直接落在小圣庙前。 向谦站在小圣庙前却没有推开门,他心头发虚,显露出十分的忌惮,仿佛其中藏着什么猛兽一般。 宫梦弼看向他,他才定下心神,带着宫梦弼走了进去。 小圣庙有两尊神像,一尊是小圣像、一尊是夜叉像。 小圣像供奉着不知名的仙神,夜叉像是向谦的栖身之所。 但是此刻,长久以来空置着没有主神的小圣像上忽然散发着肉眼不可见的神光。 肉眼不可见,但在鬼神眼中、在宫梦弼眼中,却明亮如珠。 宫梦弼的通天法和望气术能让他看得更多些,那神像上缭绕的香火如同薄云笼罩着神像,神像当中一道道逸散的法力化作一条条飞龙腾舞,消失得无影无踪。 宫梦弼心中一跳:这是哪位高人的元神在此。 下一刻,那小圣像忽地睁开了眼睛,看向夜叉鬼与宫梦弼,道:“何人窥视我?” 宫梦弼和夜叉鬼如遭雷击,连退三步。 那神像看向夜叉鬼,叹了一口气:“原来是你……你借我名号守庙,我本不欲理会,但没想到,最后却还是靠着这点香火逃了一命。” “你就是小圣?”夜叉鬼惊道,一时间脸也烧得通红。 就好像冒名顶替被正主发现,这样的尴尬,令夜叉鬼臊得恨不得逃走。但他是个很有原则的夜叉鬼,又不会逃走。 小圣像苦笑一声:“小圣……我倒是没有这个名号,只有个道号,唤作火龙。” ------题外话------ 晚了一刻钟,抱歉。 第一百三十五章、火龙受劫 “火龙真人!”宫梦弼惊呼一声。 火龙真人看向宫梦弼,道:“你这狐仙认得我?” 宫梦弼恭恭敬敬道:“数月前我府邸落成,曾与您两位高徒有过一面之缘。彼时曾听他们说起过您在镇山禹井炼丹,我十分敬佩您,但未曾有缘相见一面,不想今日在此相遇。” 火龙真人道:“原来是天狐院的高足,上次我还听小徒提起过你。” 宫梦弼松了一口气,笑道:“蒙道友和温道友倒是不曾说过小圣庙当中的圣像原来是您。” 火龙真人叹息一声:“我曾在此降妖,被村民遇见,就建造了这庙宇。只是我派不修香火,本欲弃之不管,谁知……” 他看向向谦,后来的事情,宫梦弼和向谦就都知道了。 “原来蒙道友和温道友是来查看小圣庙才来的。”宫梦弼心中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想起夜叉鬼并非鸠占鹊巢,只是借着小圣名头行事,维护的也是小圣的名声,就连供奉小圣的香火都不曾贪图。 就不难明白为什么火龙真人师徒明知有妖怪冒名行事却没有诛杀,反而轻轻放过了。 这本是夜叉鬼自己的原则,但放在现在这个境遇当中,就只能说是善有善报、傻人有傻福了。 夜叉鬼的原则让他免于一难,而火龙真人的原则则让他无意中逃过一劫。 看着火龙真人如今这元神寄托神像的凄惨模样,听到他此前的言语,宫梦弼不得不问:“请恕晚辈不敬,火龙前辈为何会到这里来?” 这一问,就让火龙真人的思绪又回到前一日。 火龙真人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六阴消尽一阳生,冬至是重大的祭祀之日。 新帝登基之后的万种雄心壮志都消磨在皇城的诡谲风云之中,先是后宫巫蛊贻害无穷,又是老臣死得不明不白。 整个皇城都笼罩在不清不楚的郁气当中,远在南边的宫梦弼感觉不到,但火龙真人受奉于弘法楼,却能感受到这人心惶惶的诡异氛围。 新帝冬至祭天述职,叶天师欲借此时凝聚万神、荡清邪氛,扫清皇都的沉沉郁气。 其中就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老皇帝的死。 叶天师要主持冬至祭典,就请托火龙真人去持帝节于皇陵再探究竟。 谁知火龙真人在皇陵受到伏击,伏击者借皇陵龙气蒙蔽天机,让火龙真人的术数受到干扰,没有算出大难临头。 火龙真人落败,肉身被斩,元神被镇压在法界之中,若非借着小圣庙这一点香火为灯,斩破法界逃出元神,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这其中关窍之多,所涉及诸事诸人之复杂,并非三言两句就能说清。 宫梦弼也只是听得有几分明白,问道:“真人道法通玄、神通广大,何人能伤真人?” 火龙真人道:“与我对面的,乃是阴阳法王,至于他身后的那两位藏头露尾,借着阴阳法王与我相斗,我斗不过自然落败。” 火龙真人忧心地看着小圣庙外,“劫数、劫数。” “我这一败,叶天师从此多难矣。” 宫梦弼对事情不了解,无法发表意见,连安慰的话也没法说。 倒是阴阳法王的名号,他却不是第一次听了,“阴阳法王,我听闻他年初就召集弟子入京,不知道皇都掀起什么风浪。说起来,我还杀了他一个徒弟,恐怕迟早也要与他见面。” 火龙真人道:“邪门歪道,曲解经义,魔道之流,也自称法王。” 宫梦弼无法评判,只好说回到火龙真人自己的事情:“真人元神寄托小圣像,恐怕不是长久之计,可有什么是晚辈能做的?” 火龙真人看向宫梦弼,似乎在思索能不能信得过他,但宫梦弼身上的清灵之气说服了他。 他说道:“我如今神思逸散,遭受重创,外力难以相助,只能由我自己疗伤。但你若有心相助,我倒是有件事想托你去办。” 宫梦弼郑重道:“请讲。” 火龙真人道:“我出发去皇陵之前,虽数算没有征兆,但我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嘱托我那两个小徒若有意外,即刻退走。我败在皇陵,动静已经足够大,他们应该要往镇山来投奔元明先生。” “若我死了,他们可能会安然无恙,但我逃出来了,他们为了找到我的下落,必要追杀我那两个小徒。我想拜托你北上接应,将他们安然送到镇山。” 宫梦弼正色道:“虽只一面之缘,但蒙道友和温道友也算我的朋友,我一定全力以赴。” 一旁的夜叉鬼道:“窃据小圣庙这么久,如今你这正主有难,也该是我回报的时候了,我也去。” 火龙真人看了一眼夜叉鬼,叹道:“你不欠我什么……反而是我,欠你一条救命之恩。” 夜叉鬼连忙摆手,只觉得羞惭。 火龙真人咳嗽一声,他探出两条飞龙,张牙舞爪地游动着,落在宫梦弼和夜叉鬼面前,化作两枚龙珠一般的物什。 “你们法力尚浅,恐不能抵御来犯之敌,这两枚龙珠是我太上化龙之法所化,你们可以此祭炼法器,应当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夜叉鬼什么法器也没有,只有一柄钢叉,当下就把那枚龙珠按在钢叉之上。 火龙真人的法力化作飞龙,寄居在钢叉之中,只一瞬间,那钢叉上就仿佛生出了鳞片一般,而后又全然收敛,又变回朴实无华的模样。 宫梦弼沉吟一声,他的法器有加载了翳形术的伞、加载了幻术的小金炉、加载了八风咒的八风瓶。 八风瓶自然无需火龙真人法力加持,并不契合。 要拿来杀人,还是用剑。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空匣子,露出一红一白两把柳叶一般的小剑。 火龙真人立刻看过来,咦了一声:“阴阳双剑……你从阴阳法王徒弟手里得来的?”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只粗略祭炼过,因为缺少剑诀,还不曾用过。” 火龙真人看着他将龙珠祭炼在阴阳双剑之中,受太上化龙的法力祭炼,这一阴一阳两把飞剑化作一红一白两条玉龙,张牙舞爪,又落在匣中。 ------题外话------ 第一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火龙传法 宫梦弼以御物之法运使两柄飞剑,因为是通灵之物,可以寄托神念,所以运使起来如臂使指,颇有些灵动。 但落在火龙真人眼中,就看出来他的生疏之处,一眼看过去,就能发现好些破绽。 火龙真人道:“果然不擅剑术,也罢,你我有缘,我就授你一套飞龙剑诀,以免你运使阴阳双剑,反被阴阳法王的弟子所制。” 宫梦弼一愣,就见火龙真人以法力显化一册道书,落在宫梦弼手中,正是飞龙剑诀。 火龙真人又看向夜叉鬼,觉得不能厚此薄彼,道:“你看守小圣庙这么多年,一直自称小圣护法神将,我派虽不修香火、不炼道兵,只修精微一气、纯阳丹法,但也有纯阳洗身诀这样的道法与你武艺契合。” “就是我如今落难,已经没有往日威风,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拜在我门下。” 夜叉鬼愣住了,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直以来冒领神将之名,只是为了有个修行居所,从没想过真的能高攀这小圣。 如今火龙真人有意收他入门,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应了。 宫梦弼在他身后推了他一下,小声道:“还不快叫师父。” 向谦如梦初醒,推金山倒玉柱一样拜在火龙真人座下,叫道:“师父。” 火龙真人倒好似舒了一口气,显然是觉得这救命恩情能回报过去,也心中一件快事,“好。你这一身皮囊虽似妖非妖、似鬼非鬼,但你一心向善,守正数十年,也不会败坏我的名声。” 火龙真人伸手抚在向谦的头顶,一缕缕法力如同垂丝,落在向谦身上,向他传授秘法。 向谦只听到灵台中有道音响起,引导着他的法力结成一个符印,正是纯阳洗身诀。 火龙真人他收回手,道:“起来吧。” 向谦站了起来,看向火龙真人,心中有千言万语,但不知如何表述。 火龙真人却露出疲态,道:“你们往北去,可在娥女江白鹭渡与他们会和。” 说话间,火龙真人就已经消失在神像上,那活过来的小圣像又归于原位,化作泥胎木偶。 只留下元神的火龙真人先后分出法力,又以心神传法,再也没有力气分心他顾。 向谦心中激荡还未平复,宫梦弼已经拍了拍他后背,道:“向兄,我们该走了。” 夜叉鬼看向宫梦弼,见他仍旧风轻云淡,宠辱不惊的样子,不由得有些佩服。 两人出了小圣庙,夜叉鬼道:“我自问还是有些养气功夫在,但与你相比,就远远不如了。” 宫梦弼道:“这是你家中的变故,关心则乱,怎么能与我比?” 看向小圣庙,夜叉鬼笑了一声,“还真是我‘家’中的事情。” 自小圣像显露异象,向谦就惴惴不安,但他见识不广,只能求教宫梦弼。哪知道最后是这样的变化,让他从虚假的护法神将摇身一变,化作入门弟子了。 哪怕不知道火龙真人的本事,从宫梦弼的反应来看,都知道是了不得的高人。 宫梦弼把火龙真人给他的飞龙剑诀翻阅过后,这道法力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从这里就能看出来火龙真人是个外粗内细的人。 传法宫梦弼,就是法力显化真诀,传法自己徒弟,就是心念相传。 人之灵台藏着人的灵神,好似房屋一间。哪怕是心念传法,若是不经过主人同意就传进来,则无异于破门而入。 自己徒弟算作自己人,敲敲门进来瞧瞧也就瞧瞧。换作他人,就不太合适。 夜里寒风呼啸,宫梦弼和夜叉鬼沿着娥女江北行。 白鹭渡在山阴白鹭溪,水草丰茂、鱼虾肥美,因此年年都有白鹭飞来,溪外尚有白鸟山,是白鹭栖息之所。 这是娥女江的支流,流入山阴白鹭乡。 火龙真人抚顶授法的时候就为夜叉鬼指明了方向,所以夜叉鬼带路,宫梦弼乘风跟随。 夜叉鬼之迅疾已然难以目测,但宫梦弼修成八风咒之后驾风的速度就更甚于他。看他走得慢,便运转八风咒,推风助力,让他们脚力更快。 夜叉鬼感觉脚下有风推举,不由得看了宫梦弼一眼。 宫梦弼却在揣摩才记下的飞龙剑诀,察觉到他的目光便笑了一笑。 夜叉鬼心中敬服。 飞龙剑诀博大精深,从祭炼飞剑到运使飞剑,从御剑术到养剑诀,都足以令宫梦弼受用无穷了。 熟读飞龙剑诀,再去看阴阳二剑,就能看出这飞剑的秉性与缺漏。 甄无病铸造飞剑花费了许多力气,这两柄剑自然与他所修功法最为契合。 到了宫梦弼手里,就要重新养炼过,才能令双剑灵性生发,更添威力。 不过这些事都可以后做,如今宫梦弼只关心其中的御剑之术,又或者可以称之为斗剑之术。 与人间剑客不同,刀剑可以相击,但飞剑却最好不要这样做。 斗剑之术,你死我活。 飞剑缠斗,不仅要损伤其中寄托的神念,还要损伤飞剑本身,因此最重一击必杀。 就好像甄无病斗宫梦弼,两剑先发未曾建功,就再也不能奈何宫梦弼了。 虽然那是宫梦弼幻术过人,将甄无病逼到此处的缘故,但也能看出来宫梦弼的飞剑斗法的思路。 宫梦弼把阴阳二剑拢在左右袖中,依照飞龙剑诀以法力洗练,希望能尽量做到神机一动,飞剑先发。 夜晚的娥女江一片深沉,江中薄雾弥漫,几乎难以辨别方向。 宫梦弼和夜叉鬼赶往白鹭渡的时候,蒙化和温孟纯师兄弟两也逃到了白鹭乡。 寒冬之时,万物沉寂,只有岁寒三友还经霜不凋、历冬不谢。 蒙化和温孟纯在一片竹林当中穿梭着,小心遮掩了气息和身形,躲避着身后的追踪。 但不过片刻,就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啸扫过竹林,吹得竹叶嗦嗦作响。 蒙化脸色一变,伸手把温孟纯推出去,道:“你先走,我把它们引开。” 温孟纯咬一咬牙,知道自己跟着也是累赘,头也不回往钻进竹林更深处。 蒙化深呼吸一口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过片刻,就见一个体型丰腴、面白如玉,扎着云髻的巨大女性鬼神从竹林中走了出来。 这鬼神伸长了脖子,细长眼睛露出青色的光看向了等候的蒙化,笑道:“你们逃不掉的。” 这一眼看来,蒙化只觉得眼前的竹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尸骸之山,血月当空,无数枯骨伸出手来,发出绝望是嘶吼。 若是宫梦弼在此,就一定认得出,这鬼神与甄道人所饲养的阴鬼地阴夫人长得几乎一样。 无非是这只阴鬼比地阴夫人还要大,还要强。 蒙化咬破舌尖,大声道:“破!” 一口纯阳血喷出,这幻境骤然溃散。 但阴鬼的手已经伸来,拍向蒙化。 ------题外话------ 五一快乐,啾咪。 第一百三十七章、二鬼追杀 阴鬼出手,便好似虚无一物,没有半点动静,那白如藕节的手就已经到了蒙化面前。 蒙化嘴角流血,将身后剑匣一拍,就从中飞出一道冷光,当空一旋,就将阴鬼的手斩作两截,从断口处喷涌出黏稠的漆黑血液。 阴鬼痛呼一声,道:“好剑!” 剑是好剑,鬼却不是好鬼。 寒光跳跃闪烁,如同点星一般,刺向阴鬼的头颅。 阴鬼身子一摆,如同粉面一般缩成一团,往地下一扑,就消失在竹林之中。 蒙化飞剑入匣,剑匣上冒起一道冷烟,让他心痛不已。 阴鬼沉凝尸身,一身寒毒煞气、阴毒尸血,飞剑虽能伤其形体,但其中煞气却也对飞剑有所损伤。 不知道这阴鬼藏在何处,蒙化只能凝神戒备。 就听这阴鬼的声音在身边回荡,阴恻恻让人心惊:“我主人已经赶来了,你跑不掉的。” 蒙化冷笑:“就凭你也能拦我?” 他剑光一卷,人已经化作一道白虹飞遁而去。 阴鬼遁地而行,紧跟其后。 哪知蒙化忽地停住,忽地将一道青光打入土中。 只听一声闷响,泥土酥松、地气溃散,阴鬼狼狈逃出地底,一身焦黑。 她头发散乱,尖叫道:“雷火珠!” 蒙化哪里同她废话,飞剑已经电射而来,如同飞龙绕体,将阴鬼断成两截。 而后飞剑归匣,蒙化头也不回遁入山林,又往温孟纯的方向追过去。 被斩成两截的阴鬼哀嚎着,扒拉着断臂在地上蠕动着。 “痛煞我也!” 阴鬼一口咬在双臂的断口处,把剑气残留的部分生生咬下来,露出青黑的骨茬。 这骨茬和创口却迅速止住血,不断生长起来,又长出了两只细嫩的手臂。 这手臂如面团一样延伸开来,狠心依法炮制,将本就断开的血肉骨骼生生撕开,勉强把两截尸身拼在一处。 “恨!我吃了你!” 阴鬼披头散发,脸侧埋在地上,细长的眼睛满是怨毒。 那阴鬼周身尸气之重,斩断之后就会逸散开来,一旦近身就会中毒。蒙化心知杀不了那阴鬼,设计将她斩断后根本没有留下纠缠。 明明建功,但蒙化心里却如压了大石一般,他身上最后一颗雷火珠也没有了。 这般逃命,自然是来敌远甚他们师兄弟二人。 如今那敌人还未至,只差遣了两个鬼神千里搜寻,就已经逼得他们师兄弟不得不狼狈而走。 若非仰仗飞剑之利,能以弱克强,又有雷火珠傍身,恐怕还未必能逃到此处。 就像是猫捉耗子,蒙化师兄弟也要手段用尽、筋疲力竭了。 等发现他们技穷,敌人真正的杀手就会落下来了。 蒙化潜身匿气,往温孟纯的方向坠去,就一直追出竹林外,追到一片枯黄的芦苇荡之中。 芦苇荡是一片枯白的颜色,与沉静的冬日河流静谧相对。 蒙化走到河边,小声叫道:“孟纯。” 白鹭溪边的一丛枯白芦苇忽然化作烟气消散,露出温孟纯惊惶的样子。 蒙化宽慰道:“没事,我将阴鬼困在林中了,一时半会追不上来。” 温孟纯道:“师兄,我们怎么办?” 蒙化道:“已经到了山阴,离镇山不远了,我们顺着娥女江走,很快就能到。” 温孟纯道:“我仍旧不敢相信师父会这样走了。” 蒙化道:“我也不信,似师父这样的高人,不可能轻易死去。不用担心他,反而是我们,要保全自身,不能成为师父的破绽。” 温孟纯定下了心神,道:“走吧,师兄,不能给师父添乱。” 蒙化正要带着他走,但一道明亮的火光从天而降,将芦苇荡忽地点燃。 赤红的火焰冲天而起,飞舞的红色烟灰转瞬枯寂。 “想走?你们一个也走不了。” 那火中站起一个高大的鬼神,赤须赤发、赤目圆睛,獠牙如刀。 冲天的火焰被他擎在手中,像是挥舞着红绫,又像是挥舞着河流,朝蒙化和温孟纯扫了过去。 蒙化脸色一变,剑光一转,将温孟纯和他一裹,冲出火焰,往远处逃去。 阳鬼大笑一声,那火焰如同一只只火鸦飞出去,紧随其后。 阳鬼也化作一道红光朝蒙化追了过去。 带着温孟纯,蒙化根本飞不快,几个起落就要被火鸦和阳鬼追上。 温孟纯更咽道:“师兄,放我下来,你带着我,我们一个也跑不掉。” 蒙化一言不发,只一心催动剑光护体,将飞来的火鸦一个个劈散开来。 但阳鬼已经追上,狂啸一声,如同骄阳一般撞在剑光之上。 飞舞的剑光如同琉璃一般破碎,蒙化和温孟纯从天上跌落,掉进了白鹭溪当中。 河水溅起浪花,但却不见人影。 阳鬼落在白鹭溪上,冷笑一声:“以为藏在水里就能挡住我吗?” 他猛地扑入水中,化作一道无形的红影,在水中如同破布一样展开,搜寻着蒙化师兄弟的身影。 红影骚动,不过须臾就察觉到异动,朝异处一扑,就见水色如烟霞散开,露出脸色惨白的蒙化和惊慌失措的温孟纯。 温孟纯反手丢出一枚青光,朝红影砸去。 “雷火珠!你小子不要命了!” 那红影猛地一缩,朝天上窜去。 却见那青光落在水中,却什么也没有,再看,只师兄弟两个又消失不见了。 阳鬼只觉深受愚弄,怒道:“好胆!” 他长啸一声,如同烈焰中一个个受苦的魂魄嘶吼着,发出猛烈的鬼啸。 白鹭溪中水色变化,温孟纯鼻下流出两道血来,再也维持不住蜃气珠。 阳鬼从天而降,如同骄阳落入溪水当中,朝他们抓了过去。 温孟纯以法力卷起蒙化,破水而出,“师兄,这下子我们都逃不掉了。” 阳鬼伸手抓向温孟纯和蒙化,却不防一枚钢叉从天而降,将阳鬼插住,按进了水里。 那钢叉上遍布龙纹,叉之两角如龙之两角,带着温孟纯和蒙化无比熟悉的法力。 “可算赶上了。” 温孟纯只听到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身体就被风托住,停在空中。 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形巨大的夜叉鬼站从风上跳下来,只剩下一个穿着红色大氅的俊美少年站在风头。 那少年察觉到他的目光,朝他们看了过来:“蒙道友、温道友,许久不见了。” ------题外话------ 今天也有好好劳动,继续求票票~ 第一百三十八章、先收阳鬼 看着那少年举止温文,平淡如同老友一般的寒暄,温孟纯不知为何生出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宫梦弼驱风将两人放到地上,看了一下蒙化的伤势,“精血苦耗、法力告罄、神思枯竭,蒙道兄,你要静养了。” 蒙化扶着温孟纯起身,他的关注点不在自己的伤势,而在夜叉鬼扔出去的那一股钢叉,连忙问道:“他钢叉上的太上化龙法力是从何得来?” 宫梦弼也无心卖关子,道:“不要着急,我已经见过火龙真人,正是受令师所托,来接应你们的。” 蒙化激动极了:“我就知道,师父不会死的。” 他担心道:“我师父现在如何了?” 宫梦弼道:“火龙真人如今不太好,但没有性命之忧。他借着小圣庙的香火逃出来元神,如今正在小圣庙中修养。” 蒙化沉默了一瞬,道:“能逃出生天已经不易。” 蒙化定了定心神,谢道:“多谢二位接应了。” 宫梦弼道:“无妨,虽只一面之缘,但也算萍水相逢的朋友。” 另一边,夜叉鬼在水下同阳鬼角力。 夜叉鬼法力不过九品,但身形高大威猛,力气极大、武艺高强,又得了火龙真人法力相助,一时间竟如他叉鱼一样把阳鬼死死按在水底,任凭他如何挣扎,就是不能从钢叉上下来。 阳鬼大怒:“小小夜叉鬼!” 他猛地喷出一团火球,破开水面,朝夜叉鬼头上击去。 夜叉鬼不得不后撤,他便趁机散开身形,变作红影从水中钻出去,而后重新聚敛。 阳鬼赤睛生火,放出毫芒,看向夜叉鬼。 他目光落下,夜叉鬼便觉得浑身血液如同沸腾一般,眼中顿时一片昏花,脸上生出不自然的烧红来。 宫梦弼远远看了一眼,顿时道:“等会再叙旧,温道友能否将蜃气珠借我一用?” 温孟纯毫不犹豫,将蜃气珠递了过去,并将口诀告诉了他。 宫梦弼很是感动,道:“且稍待片刻。” 他默默念动口诀,这蜃气珠就浮出一道蜃气落在他身上,转瞬间就将他变成另外一个人。 平平无奇的人、平平无奇的穿着打扮,是掉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 外面以蜃气珠伪装,里面以幻术遮掩。顶着这一身平平无奇的装扮,宫梦弼便踏风而至,伸手一抓,“风来!” 冬夜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至,顺着宫梦弼的手化作刮骨钢刀,将阳鬼卷入其中。 夜叉鬼从阳鬼的赤睛之光逃出,仍旧觉得口干舌燥,仿佛血液都煮沸了一般。 这阳鬼道行之高,远甚宫梦弼,被卷入风中,便随风变幻,化作一道红气,不受半点影响。 “又来一个。”这阳鬼看向宫梦弼,道:“藏头露尾,无胆鼠辈。” 阳鬼周身放光,赤焰奔涌,驱散了寒风,然后猛地朝宫梦弼扑了过来。 夜叉鬼挥舞着钢叉迎了上来,钢叉一舞,便绽放着冰冷的花来,要将阳鬼叉下来。 阳鬼避开钢叉,也无法再近宫梦弼的身。 他并不是畏惧夜叉鬼,而是忌惮那一柄钢叉能把他钉在水中,无法腾挪变化。 这是火龙真人道行高深、法力菁纯,任他虚实变幻,也逃不开法力镇压。 阳鬼并不知道这一点,因此只能与避开。 但他并非没有办法应对,阳鬼无形、阴鬼有质,他只将身子一摇,就生出无边大火,朝夜叉鬼和宫梦弼扑了过来。 宫梦弼修行心火法,对火焰感知强烈,就知道这是烧人精血骨髓的魔火,不能沾染。 “走!” 他御风一卷,带着夜叉鬼遁出火焰笼罩的范围。 阳鬼化身火中,将满地白草尽数点燃,拖着熊熊火焰追来。阳鬼的上半身还是火焰模样,下半身就已经化为燎原大火,火势冲宵烧得半边天都红了。 “跑,哪里跑!”阳鬼大笑一声,从火中飞出一只只火鸦扇动翅膀追了出去。 阳鬼本尊再次抓住大火,化为红绫,朝宫梦弼卷了过去。 夜叉鬼挥舞钢叉,将一只只火鸦击落,化为火星。 但火鸦只是封路,杀招是那惊天一击的红绫。 避无可避,宫梦弼长啸一声,道:“你看这是什么?” 他祭起一只宝瓶,瓶中生出一股吸力,如同漩涡一般,将火焰尽数吞噬。 什么火焰、红绫、漫天流焰,都被无可比拟的收摄之力吞入其中。 就连阳鬼自己也无法维持虚幻的身影,身上的火焰被撕扯开来,流入宝瓶之中。 “什么鬼东西!” 阳鬼大骇,连忙将躯体凝实,往外飞遁,以免被宝瓶吞噬。 但他躯体才一凝实,就见一道残光从一边的白鹭溪当中飞出,残光水光相映衬,令阳鬼毫无防备。 只是当空一转,咔嚓一声,阳鬼便惨叫一声,头颅便和身子分为两截,化为两团大火。 八风瓶如同鲸吞一般,把这两团大火吞入其中。 宫梦弼伸手一招,八风瓶就落在他手中,被他塞上了塞子。 轻轻晃一晃八风瓶,只见其中似乎有微微赤光,照得瓶上风云之影,美丽异常。 被八风瓶收摄,只要不从瓶口逃出去,就会被其中八节八方之风攻伐,若是血肉之躯,就会吹成朽灰,而似阳鬼这等无形之物,只会神气散尽,来于无形、化于无形。 夜叉鬼呼出一口气,“你什么时候把飞剑藏在水里的?” 宫梦弼道:“你跟他打架的时候。我对付过这阴阳二鬼,虽然这阳鬼更强些,但也难以改其本质,所以已经埋伏好了。” 夜叉鬼看了他一眼,纳闷道:“你不先和我说说?万一没有成功呢?” 宫梦弼笑道:“没关系,失败了我还有第二手。” 夜叉鬼不得不叹服了。 阳鬼被收,便忽地听到一声极为可怖的鬼啸远远传来,夹杂着如同滚雷一般的呵斥之声:“谁敢杀我天阳尊者?” 一道黑烟冲天而起,朝白鹭溪的方向扑了过来。 宫梦弼和夜叉鬼脸色骤变,面面相觑,道:“走!” 两人一个卷起蒙化,一个背上温孟纯,朝镇山的方向逃去。 他们走后不久,那黑烟就落在阳鬼被收的地方,聚拢成一个穿着杏黄道袍的道士。 这道士方口宽鼻、相貌丑陋,但道袍在身,竟有几分器宇轩昂不同俗流的感觉。 他抓起风仔细嗅闻,却什么也没有嗅到。 又查看着打斗的痕迹,露出凶狠的表情:“好机警,好聪明。不过你们以为这就能逃掉吗?做梦。” 第一百三十九章、一饮一啄(还路人叉叉盟主的更新~) 宫梦弼和夜叉鬼带着蒙化师兄弟一路往镇山的方向逃去,为了避免被发现,最后还是和蒙化师兄的一样,选择收敛气息从地上走。 并非不想飞遁,而是飞不过,宫梦弼驾风都飞不过。 靠脚走虽然慢,但是隐蔽,又有宫梦弼驱散气息,更加稳妥一些。不过靠脚走花费的时间就会更长,蒙化的伤势也需要紧急处理。 宫梦弼寻了一个背风的山坳,把蒙化放在这里。 温孟纯连忙上来给他喂药,喂了他几枚强身丹、养气丹、养神丹。 蒙化面不改色的一一吞下去,除了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倒也没有别的反应,只是末了,还是忍不住劝道:“师弟,不行下次就用糖衣来裹吧,还是有些苦的。” 温孟纯就安慰道:“良药苦口,我这药效是师父都赞不绝口的,难吃一点没关系。” 蒙化眼角跳了跳,不好再多说什么,就专心调息,调理伤情,以免根基受损。 蒙化入定之后就很难受外力干扰,温孟纯便松了一口气,恨恨道:“都是我本事太低,让师兄伤成这样。” 温孟纯道行不低,只是斗法手段单薄。 这些日子没见,蒙化八品入了七品,温孟纯九品入了八品。八品道行,但看他那模样,还不一定能打得过夜叉鬼。 宫梦弼安慰道:“事有专精,温道友是炼丹好手,已经殊为不易。” 温孟纯揪着头发,:“实在是时间不够,我入道修行三年来,除了炼气还要炼丹,实在没有时间去修炼法术。” 宫梦弼心中还是震惊了一下,三年八品,这是个极为了不得的速度。 别看宫梦弼好像是一年窜到八品,但他前十年都在流外,只今年方入品。又有祈愿树为他聚敛法力、通天法助他参悟法术,这才有如今的本事。 而温孟纯,就纯靠天资就能三年八品,这是极为惊人的禀赋。 宫梦弼道:“等修行时间再长些,自然就会了。” 宫梦弼一身小手段,都是漫长的流外时期学来的。这些积累让他厚积薄发,但之所以有这样的积累,何尝不是因为道行没有进益,只能研究其他的来弥补。 温孟纯被他安慰到了,看向宫梦弼,问道:“我师父为何在小圣庙出现?” 宫梦弼则看向夜叉鬼,道:“向兄,还是你来说吧。” 温孟纯又看向夜叉鬼,夜叉鬼搔了搔头,道:“说来话长了。” 他把自己如何发现小圣像异变,又如何请宫梦弼来,又如何受火龙真人指点,最后被火龙真人收归门下的事情娓娓道来。 温孟纯知道火龙真人深受重创,就充满了担忧,听到夜叉鬼被收入门下,又高兴起来:“那岂不是说你是我师弟了?” 对着一个年纪小但入门早的师兄,向谦很有原则的喊了师兄。 温孟纯就笑了起来:“等师兄醒了,我一定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温孟纯在袖囊中掏了掏,叹了一口:“没有什么好东西了,能用的丹药一路上都用得差不多了,向师弟,下次我专门给你开一炉。” 向谦摇了摇头:“没有关系,我也不是在意这个。” 温孟纯道:“要的。我入门的时候师父和师兄都给了我礼物,你的我也要补上。” 温孟纯娃娃脸很是认真,也是一片赤诚的心。 宫梦弼就明白他禀赋很好,但能三年上八品,除了天资好,也一定有心性在的缘故。 这样看来,向谦在某种程度上和温孟纯还是很有相像之处的。 等蒙化醒过来,温孟纯就把向谦说过的事情转述了一遍,蒙化看向夜叉鬼,道:“我私下看过向师弟几次,师弟质性淳朴,也难怪师父愿意收下你。” 向谦听着这夸赞,就有些憨了。 蒙化又问道:“师父让我们去镇山投奔元明先生,没说让我们去见他?” 向谦摇了摇头,道:“师父就只是让我和宫兄接应你们去镇山。” 蒙化面露担忧,但还是决定遵从火龙道人的决定:“也好,我们去了,只怕也是拖累。孟纯,把青龙造化丹给向师弟。” 温孟纯就眼睛一亮,掏出一个玉盒递给了向谦。 蒙化道:“青龙造化丹本来是我师父受叶天师所托,在镇山禹井与元明先生给皇帝合炼的神丹,能助他无病无灾、颐享天年,但此丹成前,皇帝反而先死了,就一直放在孟纯这里。如今师父遭逢大难,此丹生生造化,或可助他炼形。” 向谦就小心收好,道:“一定给师父送到。” 蒙化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小师弟,师父就交给你了。” 向谦感受到了沉甸甸的责任,但腰背却挺得更直了。 蒙化又从袖囊中取出一枚拇指大的神铁递给向谦,道:“师兄除了一口飞剑什么也不会,只有一块天辰金是练剑时剩下的,你可以此祭炼你的钢叉,使其生出灵韵。” 向谦接过神铁,同样小心藏好。 蒙化休息了一夜,靠着温孟纯的苦药恢复了四五分。 一行人就没有再等,而是继续向前。 冬月之寒,削肉刮骨。 几人藏形匿气,以蜃气珠遮掩,往镇山而去。 说来也奇怪,不知是追杀他们的敌人放弃了,还是找错了方向,一直都没有再寻过来。 就连蒙化都边走边修行,逐渐恢复完全了。 温孟纯感到开心,道:“这样我们顺利到镇山,找到元明先生就安全了。” 但宫梦弼和蒙化却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喜悦,反而神色越发凝重,一直到了镇山不远处,抬头就能看到那松竹茂密如同碧云的连绵山脉。 “不能再走了。”宫梦弼说道,“再往前,我们恐怕要自投罗网了。” 温孟纯不解:“已经到了镇山,难道他还敢在此放肆?” 宫梦弼道:“镇山不是只有元明先生一家,元明先生也不知道我们要来,若是被人埋伏住了,只怕临门一步,反受灾殃。” 蒙化道:“宫兄说得有理,他从皇都追我们到山阴,这一路都没有跟丢,就更不会这时候跟丢,这时候放弃。”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既然不在后面,那就是在前面了。蒙兄,我们该好好合计合计了。” 四个人就在镇山外不足五里的树林里停下脚步。 但很快,就有三个人再次出发,遁入镇山之中。 ------题外话------ 好啦,累死了,大家晚安,啾咪~ 第一百四十章、云帐拦路 镇山绵绵,因为松柏众多,哪怕在冬日依旧苍翠。 蒙化、温孟纯、夜叉鬼三位师兄弟以蜃气珠遮掩,遁入镇山的绵绵山脉当中,直奔玄元洞而去。 元明先生所居玄元洞,在千岩竞秀的镇山也是飞瀑流光的少有妙境,蒙化和温孟纯都曾来过玄元洞,因此轻车熟路。 到了镇山,三人就好似松了一口气,不再担心追兵,驾起剑光就直冲斗霄,往玄元洞而去。 但剑光一起,就见林中飞起一道白烟,化作擎天大手,将剑光掣住。 剑光在白烟大手中左冲右突,不得突围,又只能落到地上,遁入山林之中。 蒙化三人落在山林之中,就见一个身穿杏黄袍的丑陋道人站在巨石之上,居高临下的看向他们。 这道人面露凶光,展现十二分的高傲来:“跑?你们跑得掉吗?” 蒙化如临大敌,道:“这里是镇山,左近便是玄元洞,不远就是香炉峰,你敢在这里放肆?” 那杏黄袍的道士冷笑道:“火龙真人与元明先生交好,这我岂能不知,但可惜我已经布下地阴旗布下云帐遮蔽山林,你不要想着元明先生会来救你。” 这道士把目光投向夜叉鬼,道:“我一路追杀他们到山阴,他们也没有对付阴阳二鬼的法子,却在前几日杀了我的天阳尊者。他们没有这个本事,想必是你了,可你这区区九品的夜叉鬼又凭什么?” 夜叉鬼握紧钢叉,道:“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也好。”那身穿杏黄袍的道士身影一闪,就消失无踪。 下一刻,夜叉鬼便觉身后发寒,身子一转,钢叉回身一刺,如同飞龙抵角,刺在身后。 钢叉先至,而后身体才转过来,就见那身穿杏黄袍的道士牵扯着手中云气,托住了钢叉。 那身穿杏黄袍的道士脸色一变,道:“火龙真人的法力!” 就在此时,一线剑光从蒙化剑匣中飞出,刺向那道士。 那道士被剑光一转,便削成两截。 “成了!”温孟纯大喜。 但转瞬之间,那被斩断的道士便化作阴云,消失在夜叉鬼面前。 蒙化道:“没有这么简单,他是灵神化身,借法器与我们相斗,除非找到真身,不然斩不死他。” 果然,那道士的身形又在巨石上聚敛,“原来是火龙真人的法力,若是出其不意,确实有可能杀死我的天阳尊者,不过也就仅此而已,雕虫小技罢了。” 那道士问道:“你跳出来救他们,又有火龙真人法力护身,看来是见过火龙真人了。我问你,火龙真人在哪里?” 夜叉鬼道:“你休想从我这得知。” 那道士大笑一声:“你现在不说,那就只能等我撬开你的嘴了。” “地阴夫人何在!”他高声道。 地面如同浪涌一般,蒙化三人立刻腾空而起,就见土浪之中浮现一个高大的鬼神,细长如线的眼睛睁开,露出怨毒的眼睛,“地阴在此。” 那道士道:“将他们拿下!” 地阴夫人大笑一声,张开细长口,露出密密麻麻如同刀锯一般的牙齿。她深吸一口气,饱满的胸脯鼓起,而后吹出一道如墨一般的黑沉沉的的尸气。 这尸气如同箭矢一般射向蒙化三人。 蒙化脸色骤变,剑光一卷,带着三人贴地疾飞,避开了这尸气箭矢。 但这尸气落空,便化作沉沉黑云,四处逸散。 温孟纯立刻从袖囊中取出三枚丹药,道:“避瘴丹,含在口中,不要吞下去。” 他自己当先含住一枚,便被苦得面目扭曲:“师兄你说得对,下次我一定拿糖衣裹。” 蒙化哪里还有功夫搭理他,把避瘴丹含在口中,即便如此,尸气蔓延过来,也顿时让他们头脑一沉,眼前昏昏。 避瘴丹的清苦香味从口中反上鼻窍,反而把那腐臭的气息冲开。果然应了良药苦口,正堪一用。 地阴旗所化的云帐已经把整片山林裹住,蒙化躲开尸气箭矢,却也只能在这一小片林子里打转。 地阴夫人已经追了上来,四面八方的黑沉尸气当中,地阴夫人的头发如同蛇一样狂舞,而她的爪子也一片青黑,显露着非凡的毒性。 “你仗着飞剑之利伤我,再看今日又如何!”地阴夫人怨毒的眼睛看向蒙化,蒙化顿时眼前又是一花,浮现出尸山血海的幻境。 地阴夫人伸长了爪子,抓向蒙化和温孟纯。 温孟纯指尖碾碎一粒红色丹药,抬首打了出去:“破邪丹!” 阳气生发,与地阴夫人的爪子一击,竟如同惊雷一般,立刻在她粉白的皮上灼烧出可怕的焦痕。 但也就此而已,地阴夫人只是一个呼吸,就把地阴旗中的阴气吸来,把破邪丹的阳气驱逐。 还是夜叉鬼挥舞钢叉,狠狠刺在地阴夫人的掌心。 地阴夫人的掌心破开两个大洞,火龙真人的法力长驱直入,把她的整个手掌都灼成黑炭。 “可恶!” 地阴夫人立刻壮士断腕,生生把手扭下来,以免火龙真人的法力攻击身体。 蒙化也以纯阳精血破开幻景,运使飞剑来斩。 地阴夫人只得遁入地下,避其锋芒。 巨石上的道士微微皱眉,“火龙真人的法力,上等品质的飞剑,果然难缠。可恨,若非天阳尊者死了,阴阳相合,怎么会由他们纠缠。” “还得我亲自出手。” 这道士手中现出一杆黑色旗幡,正是布下云帐的地阴旗。 他摇动地阴旗,覆盖山林的云帐就不断收缩,封锁着蒙化三人的腾挪飞遁。 随着地阴旗封锁范围不断缩小,就生出更多的余力来支援地阴夫人。 得了地阴旗加持的地阴夫人,浑身如同覆盖着一层阴气构成的甲胄,借着地阴旗还能不断变幻身形,远甚此前的灵活。 蒙化连发两剑都不建功,就明白已经到了落败关头。 夜叉鬼持钢叉与地阴夫人僵持,挡在他们师兄弟面前。 但地阴夫人的力气比他可大太多了,若非忌惮火龙真人的法力,不敢直面钢叉,早就把他拿下了。 即便如此,夜叉鬼也渐渐力竭,应对起来左支右拙,已经连续添伤了。 蒙化心里祈祷着:“宫兄啊,我们三个身家性命,可都系在你身上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再斩肉身 目送着蒙化三人离开,宫梦弼站在树林当中,一直不曾动弹。 直到三人进入镇山片刻之后,才以翳形术合并幻术,遁入镇山之中。 因为离得不远,反而就看见蒙化三人钻进一片无形云账当中,消失不见。 宫梦弼一直不露面,打的就是信息差。蒙化因为被来敌追索,一路上对方手段层出不穷,再加上宫梦弼知道这是阴阳法王的徒弟,就对那杏黄袍的道士有所了解。 而那杏黄袍的道士却只知道有蒙化和温孟纯,或许怀疑有第三人在,却无法证实。 宫梦弼便抛出夜叉鬼消减他的戒心,将自己隐藏在背后,便可打一个出其不意的效果。 这其中蒙化的信息至关重要,因为宫梦弼对来敌几乎没有了解,全靠蒙化和温孟纯提供。 温孟纯就不必管了,是个对战斗很不敏感的人。 但蒙化比他早入道,道行得更高,修行的更是飞剑之术,恰好就是个对斗法十分擅长,对战斗非常敏感的人。 宫梦弼与蒙化交流信息时,蒙化曾说:“他一路追杀我们,所显露的本事无非就两种。一种便是阴阳二鬼,这是他仰仗斗法的利器,你如今收了阳鬼,便断其一指。另外一种是灵神化身,这是六品修行人高于我们的绝对优势,灵神显化,无形无相、难以捉摸,法术威力也因此大涨。” 宫梦弼则认为一定还有第三种,“我曾与阴阳法王的弟子过过招,虽然那人不成器,但却可以看出至少有两种手段在身。其一是阴阳二鬼,其二是阴阳双剑。阴阳二鬼不必说,阴阳双剑乃是法器,如果道法一脉相传,则他至少还有一套阴阳法器在身,或许是剑,或许是其他东西。” 蒙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或许有阴阳法器,但一定不是剑。我便是修行飞剑之术的,修行剑术,杀心最重,十分讲究一击必胜,一旦不成,就远遁千里。但从他追杀我们这一路来看,并不像是练剑的心思。” 这也是好处也是不好处,若是阴阳双剑,必定不会有许多废话要说,一定是先把人降服再来说其他的,这是剑仙的性格,也是飞剑之术的特性。 不好处在于,剑术善于杀伐,而其他法器,却也有更多妙用,未必就比剑术好对付。 宫梦弼心中有数,但破局之法,却既不在阴阳二鬼,也不在阴阳法器,反而在他的六品修行。 再说回眼前,宫梦弼点燃小金炉,香烟袅袅而起,他引动泰岳神符,念动召唤鬼神的咒语和祷文,就见香烟当中走出一个个轻装上阵,手持大乌鸦、牵着大黑狗的阴兵。 宫梦弼看着那一只只恶犬之魂,眼角眉梢都跳了跳。 为首的阴兵拱手施礼,道:“见过狐仙,奉飞虎将军之命为狐仙搜寻邪道。” 宫梦弼回礼道:“有劳。” 说罢,又摆出草人,以供他们依附,以免烈日伤神。 这一小队阴兵依附在草人之上,立刻消失在山林之中。 宫梦弼也没有闲着,而是抓风闻气,以探寻风中的邪道的气息。 事情果然还是要靠专业的来,宫梦弼一无所获,那队草人神兵却很快就来报,道:“狐仙,已经寻得邪道踪迹!” 宫梦弼眼睛一亮,而后又精光内敛,道:“还请带路。” 草人神兵立刻带路,宫梦弼紧随其后,在一颗枯松不远处停下,剩下的小队神兵都藏在此处窥视。 草人神兵道:“那邪道就藏在枯松腹中,虽然有法器遮掩,但逃不过我们对生人的感知。未免打草惊蛇,我们立刻来报狐仙了。”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多谢几位神兵。” 这些神兵点了点头,便消失在宫梦弼面前,只留下草人在地上,被宫梦弼重新收回袖中。 宫梦弼半眯着眼睛,看向那高大的枯松,遮掩住目光中的杀意。 而后他伸手一点,一粒火星就落在那枯松之上,瞬息便点燃熊熊大火。 火烧枯木,焦烟冲天。 一道白烟从枯木中散出来,将火焰迫开。 云账之中,那杏黄袍的道人脸色骤变,“好胆!” 他再顾不得面前三个即将到手的敌人,而是将地阴旗的掌控交给地阴夫人,而后便转瞬消失在云账之中。 枯木之外,那云气卷动,将火焰迫开。 火焰跳动着,如同跃动的狐狸一般,燃烧的枯松除了焦烟气,还有十分好闻的松香。 枯松裂开,一个杏黄袍的道人裹着云气飞出来,转身看向火焰熊熊的枯松,目光如电一般,看向四周,却一无所觉。 正是这时,那杏黄袍的道人忽然听到有两个声音响起。 “师兄,怎么山中突然起火?” “不知道,好像有法力作祟,走,我们下去看一眼。” 杏黄袍的道士脸色骤变,就见天上两个道童驾风而来。 那杏黄袍的道士身上云旗一卷,便化作两道金光刺向那两个道童。 云旗飞起,这一瞬间,枯松之中爆开一团火星,一道红光在火星中迸发,须臾间便斩向那杏黄袍的道人。 这道人已经是反应极快,神动身动,云旗再度转向,化作一团烟气将剑光兜入其中。 但瞬息之间,忽地又从地下飞出一点银色光芒,如同惊雷破空,当空一撩。 银光及身的一瞬,这道人拍出一掌阴阳响雷,但在剑光当中消于无形。 剑光一跳,便将这道人斩成两截。 这道人身上一道白光冲出,转瞬间就消失在枯木前。 而那空中的两个道童被金光一刺,就化作两道烟气,消失不见。 云账之中,蒙化和夜叉鬼勉力抵挡着地阴夫人,正要落败。 却见一道白光落在地阴夫人身上,这地阴夫人便变幻了神情,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抓起地阴旗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账散开,蒙化和夜叉鬼瘫倒在地,不能动弹。 温孟纯十分害怕阴鬼卷土重来,法力卷起他们往火光缭绕处飞去。 到了燃烧的枯松前,只见一白一红两条柳叶大小的飞剑落在地上微微颤抖,一杆白色云旗跌落在地上,兀自光华不息。 最重要的,是一具被斩成两段的残尸,裹着杏黄道袍,正是那邪道。 “宫兄!宫兄!”温孟纯叫道。 “在这里,在这里!”夜叉鬼指着地面一处,道:“这里有声音。” 温孟纯立刻刨开泥土,只见地下空洞,一只赤狐藏在地洞之中,一动不动。 “宫兄!” ------题外话------ 明天就要上班了呜呜呜 第一百四十二章、入我剑仙门 温孟纯把赤狐抱出来,检查一下,松了一口气,“是力竭了。” 温孟纯把阴阳双剑和云旗收起,抱着赤狐,卷起夜叉鬼和蒙化往玄元洞赶去。 他走得极慢,夜叉鬼分量不轻,他又是一拖三,本身法力也存续不多,累得大汗淋漓。 到了玄元洞外,就见山岩秀丽,松柏苍翠。岩上缓缓飞流,顺着山石流淌,清澈清脆。 远远就看到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在念诗,忙叫道:“浩然!浩然!” 那书童模样的少年见到他这凄凄惨惨的模样,顿时心中一惊,连忙跑过来将他们一一扶到玄元洞中。 “温孟纯、蒙师兄,你们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浩然连忙跑到房中,取出来一瓶真阳丹,道:“上次火龙师伯来时留下的丹药,快快服下。” 温孟纯给蒙化、夜叉鬼一人服了一粒,自己也吞了一粒,又取一粒喂给宫梦弼。 宫梦弼张口吞了,勉强爬起来,找了个石台趴着打盹。长尾巴一卷,便好似一个毛绒团子。 蒙化、夜叉鬼和宫梦弼都在调息,温孟纯大喘了两口气,道:“说来话长,容我休息片刻。” 浩然就道:“你快快调息,我为你们护法。” 这一调息,就是从日中到日落,到月升。 宫梦弼换了一个方向,人立而起,合十拜月,而后便再次趴在石台上,吞吐着月华。 下弦月,正逢宫梦弼第八道月相结成。 月虽不满,其华如瀑,流光溢彩,照亮了玄元洞外的庭院。 浩然看了过来,心中赞叹。 这时候,一个穿着青衫的中年男子也从洞外行来,进了庭院,先是看到了满园月华,不由得赞叹,“望月仙狐,妙哉。” 又看蒙化和温孟纯这两个凄凄惨惨调息的样子,心头既是一窒,他默运元神,观测天机,就生出几分悲意:“火龙师兄……” 浩然已经迎了上来,叫道:“师父,你下棋回来啦。” 元明先生叹了一口气,道:“贪这一局,却险些误了正事。” 浩然道:“回来就好。今日午后他们忽然到这里,伤的伤、虚的虚,吓坏我了。” 元明先生便施展法术,念了一声咒语,整个庭院便好似回春一般,充斥着阳和正气。 浩然惊道:“师父,有狐狸和夜叉鬼!” 元明先生笑了一声:“一个是狐仙,一个是你火龙师伯的徒弟,正合用呢。” 元明先生没有久等,宫梦弼第一个恢复过来,张口吐出一缕烟霞,映衬着明月绕遍躯体。 他在烟霞中化为人形,披着一身火红的大氅,蹬着一双黑靴,袖襟上都是狐狸纹,脸上是松了一口气的笑容。 宫梦弼拱手道:“元明先生,宫梦弼久仰大名。” 元明先生颔首道:“你是得道狐仙,不知是何人门下?” 宫梦弼道:“我是天狐院门下生员。” 元明先生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天狐院仙真,难怪气息清灵纯净。” 浩然问道:“狐仙,你们怎么一身伤的到这来了?” 宫梦弼道:“这其中关窍,我不好说,还是等蒙兄和温贤弟醒了再说吧。” 宫梦弼不知道元明先生同火龙真人亲近到哪一步,也不知道那些可以说,那些不可以说,倒不如等正主自己说明。 蒙化也没有让他们久等,宫梦弼先一步恢复过来,是因为有通天法和拜月法相互加持,月华几乎任他索取,自然法力恢复得更快。 但蒙化他们比宫梦弼还要还好一些,所以几乎就是前后脚,很快也醒了过来,随后夜叉鬼、温孟纯也醒了过来。 见到元明先生温孟纯就道:“师叔,师父受劫了。” 元明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了。” 蒙化则是把事情原委一一说来,从叶天师请火龙真人一探帝陵,到火龙真人留下的信符烧毁,再到他们万里奔逃,被阴阳法王的弟子一路追杀,再到宫梦弼和夜叉鬼前来相救。 他所不清楚的事情,则示意夜叉鬼补全。 最后则是问宫梦弼:“宫兄,那邪道如何了?” 宫梦弼道:“我设计骗出他的护身之宝,把他斩了,但恐怕只斩了肉身,不曾伤到元神。” 蒙化道:“这就对上了,他肉身被斩,又恐泄露行藏被元明师叔发现,知道事情不成,就逃走了。” 宫梦弼苦笑:“那可真是我平生发出的最强一剑,一剑就让我的法力心神尽数耗尽,可真是惊得我心如擂鼓,也算是舍身为道了。” 蒙化哈哈一笑,道:“宫兄有此一剑,便从此入了剑仙之门了。” 宫梦弼摇头:“剑仙,我如何当得?” 蒙化道:“宫兄星夜驰援,一路护送我师兄弟到玄元洞,这等意气,这等剑气,如何算不得剑仙?” 宫梦弼想起那一道飞剑发出之时几乎爆裂的心脏,想起那一瞬间法力连带灵神都掏空,化作惊天一剑的刺激,确实令人心向往之。 这是搏命之道,却不是狐狸的存身之道。爽是爽了,但危险也是真危险。 但这一遭,也令蒙化和温孟纯与他的缘分一下点满,在祈愿树上化作一个七品,一个八品的宝牒。 就连元明先生也不吝喜爱,浅浅赠了他一枚九品宝牒。 元明先生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道:“火龙师兄经此一难,恐怕要转世重修了。” 蒙化和温孟纯如遭雷击,失声道:“为什么会这样?” 元明先生摇了摇头,道:“小圣庙香火助他逃出生天,但你们这派不修神道,不炼金身,再怎么疗养,无非成就一个尸解仙。火龙师兄这等心气,不可能接受的。” “要他去夺他人躯壳,他必定更加不肯。要找到与他契合的身体,更是难上加难,恐怕只有转世重修这一条路能走了。” “他叫你们来,是要把你们托付给我。” 温孟纯猛地往玄元洞外走去,“我要去见师父!” 但蒙化拦住了他,道:“去了你要说什么呢?” “师兄……”温孟纯落泪,“至少去见他一面。” 蒙化深吸一口气,道:“师父有师父的道理,我们何必再去给他徒增伤悲。如今我们最重要的是修行,等师父转世,我们还要去引他入道。” “这辈子他当我们师父,下辈子换我们当他师父了。” 元明先生失笑:“不必担忧。你师父道法菁纯、神通广大,就算是转世重修,若是你们修行慢了,恐怕还比不上他。” 第一百四十三章、果然杀性重 转世重修也分高下。 修行到了中三品,炼气养神,阴神可以出窍,能一灵而不昧,几乎就算是逃脱死籍。 这不是从此就长生不死,而是到了这品阶,已经超过很多勾魂使者,阴司已经很难凭借祸福、鬼神来管制。 不过只要没有成仙,寿算就终究有限。 修行可以增长天寿,但天寿也有限额,只要不成仙,躯壳终究会老去,灵神终究会蒙昧。 下三品至多五百年寿算,这是全精全气全神、无缺无漏的理想状态,而后中三品增寿五百,到上三品再增寿五百。 不成仙,一千五百年便是大限。 若是取巧,或是仙丹灵药增寿、或是夺舍转世重修仙道,前后累计,也超不过三千载。 三千载不成仙,哪怕是一品修行,不需要地府勾魂,也要逐渐衰老枯朽而死。 这其中的转世重修,分为两种。 一种是老死或是为敌所杀,元神经过地府,重新应缘转世。这样的转世,是要喝孟婆汤洗去原本的记忆的,即便是转世,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第二种便是火龙真人目前的状况,因为意外不得不转世重修,就可以提前算好时辰机缘,入母腹重新孕育。这种虽仍然有胎中之迷,却带着前世元神道法,一旦点破迷因,重新入道之后便可一日千里。 元明先生虽然悲伤,但并不急切的缘故就在这里,火龙真人转世重修之后,再度引导入道,恢复昨日记忆,就又还是当初的道友。 像蒙化和温孟纯这种想引他入道当他师父的举动,在第一种转世重生中可行,在第二种转世重生中,恐怕就要被打一顿称作逆徒了。 元明先生对夜叉鬼道:“转告你师父,他们俩就在我这修行,不会有事。” 夜叉鬼点了点头,道:“我会转告师父,让他放心。” 宫梦弼和夜叉鬼没有久留,修养好之后就从玄元洞离开。 临行前蒙化和温孟纯一直送到镇山脚下,才依依惜别。这一遭下来,他们也算是生死之交,感情甚笃。 夜叉鬼是赶着复命,宫梦弼则是不太自在,又要忙着给狐狸授课。 元明先生是个好人没错,但毕竟道行太高,又不能以平辈的平常心来对待,玄元洞的灵气再充沛,宫梦弼也待不住的。 他修行至今,也是拜泰山娘娘最多。这还是因为泰山娘娘从来不说话,若是泰山娘娘有一天说话了,只怕宫梦弼也不知道还要不要祭拜了。 毕竟宫某人虽然喜欢结缘,但还算不上市侩、势利。 回到小圣庙,还不待他们呼唤,小圣像上的火龙真人就睁开眼睛。 向谦将一路上所见所闻所为一一禀报,又转达了蒙化和温孟纯的关切,转述了元明先生的话。 火龙真人看向他们,夸赞道:“你们比我想象中做得好太多了。” “尤其是你,八品斗六品邪道,纵然有我法力相助,也比我预料中好太多,竟能斩了那贼人的肉身,灭了那贼人的阳鬼。” 宫梦弼道:“收阳鬼,是赖于天狐院的法器,斩肉身,也是仗着您的法力,我实在没有什么好骄傲的。” 火龙真人笑道:“不必自谦,若是法器能成事,还要人做什么。我还要在小圣庙盘桓些时日,你修炼飞龙剑诀若是有什么疑问,可以过来问我。” 这就是求之不得的喜事了,宫梦弼谢过了。 但还有一件事,宫梦弼不得不为夜叉鬼问一问:“真人,此次虽将蒙兄和温贤弟送到玄元洞,但向兄也因此露了行迹,小圣庙虽然偏僻,但未必就安全了。” 火龙真人越发欣赏他,道:“无需担心,我另有安排。” 宫梦弼就道:“是我失言了。” 向谦是个老实人,虽然火龙真人是得道高人,做不出拿他顶包的事情,但宫梦弼心眼子多,总要把话问死才愿意放心。 等宫梦弼离开,火龙真人道:“你这朋友是个值得深交的。” 向谦想起几个月前宫梦弼深夜来给他发请帖,而后便一直有来往。彼时君子之交淡如水,但这几日是死生相交,他不由得露出一个笑来:“宫兄确实是个好人。” 好人宫梦弼回到受月楼,祭拜了泰山娘娘,才在泰山娘娘的灵应下瘫倒,开始琢磨着飞剑的事情。 他斩了那邪道一剑,虽然是火龙真人的法力加持,但已经出过手的飞剑,就已经不再安全了。 若是日后不经意使出来飞剑,用的又是隐龙派的飞龙剑诀,被阴阳法王以及阴阳法王背后的那些人看见了,恐怕也未必不能算出来些什么。 “所以果然是飞剑要么不出,一旦出鞘,就一定要把人杀掉才行。”宫梦弼果然感觉到了剑仙的杀气,深深赞同气蒙化关于剑仙杀心重的表述。 “以后战斗,还是以道法为主,除非杀人,能不显露飞剑,还是不要显露的好。” 宫梦弼这样思忖着,就着手重炼阴阳双剑。 阴阳双剑与阴阳法王的道法相合,看似以阴阳着墨,立意很高,但可惜炼剑人只是甄无病这个八品邪道,既参悟不透阴阳之法,也算不得精通飞剑之术,只有这剑的材质分阴阳,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不耽误阴阳相合,回炉重造。 阴阳法王不是以剑术起家,飞剑之术只能算是触类旁通。非但如此,宫梦弼还见识了阴阳旗幡这种非常克制飞剑之术法器。 这阴阳双剑,于宫梦弼而言着实鸡肋。 倒不如借着其中残存的火龙真人的法力熔炼双剑,炼成一柄与宫梦弼自己质性相合、法力相通的飞剑,才能契合他的战斗风格,不会在关键时候露出破绽来。 飞龙剑诀当中就有洗练飞剑、养护飞剑、锻造飞剑的诀窍,只是还缺少相应的材料。不过这不打紧,宫梦弼已经有了目标,很快就能得来,如今可以先行熔炼,做好准备。 先以火龙真人的法力熔炼双剑,这一红一白两柄飞剑就彼此纠缠,化作一团如同露珠一般的晶莹液体,又好似是一颗实心的明珠。 这团明珠表面有龙纹缠绕,随着宫梦弼法力的加入,则渐渐浮现了更多狐文狐书。 这一团没有成形的液体只是剑胚,还需要加入更多的材料重塑真形,暂时用不上,就被宫梦弼藏在小金炉之中。 小金炉算是祭祀之器,时常焚香,常常受神明灵应,正可以洗练剑胚,维持灵性。 ------题外话------ 啾咪! 第一百四十四章、春招 过年前康胖子带着湘君和小屹儿回来了。 狐子院的两位先生回去过年,而剩下的狐魅则都留在狐子院。 倒不是宫梦弼狠心不让他们回去,而是每逢佳节,百姓祭祀众神祈求福祉,是天下正气最重的时候,也是迎福纳祥、诸邪退散的时候。 比如年节,祭祖祭神、除旧迎新、祈福驱邪,哪一样对狐魅来说都不是很好过。 若是恪守正道,气息清灵也还好说,似狐子院里这些气息不纯、阴气过盛的狐狸,就属于需要被扫除的行列。 就算是真的要趁过年访友,也要挑一个没有妨害的时辰,不然随意在人间走动,很容易被受祭祀的神明顺手除了。 好比端午阳日诸邪退散,元日年节也是如此。 宫梦弼也没有留在狐子院给他们压力,让他们自己折腾,他则是回去无还峰过自己的年。 康胖子、湘君、小屹儿,又准备邀请周围的邻居好友,一起吃饭相聚,庆贺佳节。 “贤弟,如何,我就说很快就回来看你。”康胖子乐呵呵的,把小胖狐拎到前面来,道:“来,这次就让小屹儿来给你露一手。” 小屹儿如今已经不是狐形,在金华的时候因为幻形术不过关,一直被康胖子关在厨房里做饭,不给放出去,所以痛定思痛,苦心精研幻形术,终于修行有成,能够时常维持人身,不会轻易露出原形。 如今即使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穿着一身绒袄,肉嘟嘟的圆脸,手掌和肉馒头似的。 宫梦弼揉了揉他的头,道:“怎么样,如今厨艺可有什么长进吗?” 小屹儿一甩脖子道:“那当然会做许多菜了,渡口内外的谁不喜欢我做的饭?” 湘君噗嗤一声笑出来,道:“难道不是因为你爱吃肉,所以每次做菜油水都很足,让渡口卖苦力的感觉很实惠吗?” 小屹儿一下子胀红了脸,“湘君前辈!” 康胖子哼哼了一声:“崽卖爷田不心疼,我辛辛苦苦挣了几个钱都让你倒腾的差不多了。” 小屹儿就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去厨房里:“我去备菜。” 宫梦弼一下笑出来,道:“小屹儿心地纯善,很有兄长的风范了。” 康胖子道:“我可不是什么纯善的人。”说着,就也钻进厨房里去了。 湘君笑意盈盈道:“他这脸皮,有时薄有时厚。” 说起要面子,那是真要面子,但一真心诚意夸起来他来,他又害臊。 湘君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宫梦弼。这半年湘君作为外来女巫,在金华的经历丰富,跟本地巫觋斗了几次法,才站稳脚跟。 而康胖子和小屹儿也没有闲着,在金华渡口开了一家食肆,招呼南来北往的客人。 南来北往的客人口味不一,正是磨练厨艺的好机会。 但渡口最多的,还是做苦力的人,这些人吃饭没有那么讲究,便宜大碗就好,所以就交给小屹儿练手。 小屹儿瞧着这些人苦哈哈的模样,总忍不住心生怜悯,给人家饭菜里偷偷加油水。 康胖子不知道这事吗?不可能的,但还是默许了。他们两个妖怪在人间开食肆,也不是为了挣钱来的,能接济一点穷苦百姓,反而让他们心安。 但也是因为这个,康胖子的食肆的生意反而越来越好,着实令周围人眼红,为此还闹出过不少事端。 换做普通人,都未必能把食肆开下去,但他们两个妖怪,又有湘君这个女巫作为帮手,几次都化险为夷,从容应对了过去,逐渐成了气候,立稳了脚跟。 他们三个的故事无外乎家长里短,在人堆里打转,但宫梦弼听得津津有味,笑道:“日后我若是去金华,倒是可以去投奔你们了。” 湘君笑起来:“只怕你瞧不上我们这庙小呢。” 宫梦弼失笑:“若要说庙小,我在吴宁县的荒园中一过十年,也安稳得很。” 康胖子和小屹儿两个一起动手,做了好一桌大餐,请入云峰的花酒诗茶、竹岭的雀仙、玉带河里的罔象、小圣庙的夜叉鬼、美人岭的三姐妹和同在无还峰的金蟾共聚。 热热闹闹地迎来了新的一年。 过完年之后,自然一切又回归原本的轨迹。康胖子又留下几大坛子的酒,预备着宫梦弼小酌慢饮,大概能喝到下一次年节。 年节之后,狐子院有一件大事要忙。 原本狐子院招生来了五十多个狐狸,开学之后,就没有再招。 那些曾经不愿意来狐子院修习的,瞧见其他上过学的狐狸学识、气度、本领样样都高,原本不在意,后来也坐不住了。 这不就是和人一样,好心送来不想要,等宫梦弼抬高了姿态,反而多方路径求过来,希望能入学修习。 宫梦弼都统一回复等春招。 上元节后,天官赐福众生归位之后,宇内澄澈,狐子院就开学了。 宫梦弼请康文主持招生工作,制定了宣讲方案、招生政策,令狐魅广而告之,定在二月初开启招生程序。 错过今年,那就只能再等下一年。 这大半年的时间,宁采臣和马均济的文化启蒙工作做得很好。一方面是老师用心,一方面是狐魅毕竟有些修行在身,修行开灵慧,提高领悟力,学的更快,学得快又反过来促进灵慧生发,属于是正向循环。 虽然时常露出各种狐态,但两位先生早就见怪不怪了。 反而因为他们太过正经,时常遭到狐狸精调戏,看他们脸红吃瘪,好像成了这些母狐狸的一大乐趣。 但因为只是言语放浪,没有什么真的行动,所以康文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批学生启蒙算是结束了,往后就不需要再教授识字、写字这样的基础课程,可以开始治学,也能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修行一科当中。 等新的学生进来,宁采臣和马均济可以轮换着去教授识文断字课,再加上有这么多已经教出来的学生可以使唤,也不会太累。 狐狸们广而告之后,还没有到二月,就陆续有狐魅怕显示不出诚心,带着束脩早早就来求学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雷动 狐子院的春季招生从二月一日正式开始,但宫梦弼却不得不把事情托付给康文,令她代为管理。 是小圣庙火龙真人有事相召。 火龙真人算是宫梦弼半个师父,修行剑术的师父。 从宫梦弼舍了阴阳双剑当中火龙真人的法力,把阴阳双剑熔炼成剑胚之后,火龙真人对他就更加另眼相看。 火龙真人残存的法力虽然越用越少,但整体来说还是一个压箱底的手段,宫梦弼下三品能仗之斩六品邪道,这样的力量,不是谁都有这个魄力把它说用就用了的。 但宫梦弼就可以,长线投资对宫梦弼来说更加划算,但在火龙真人眼中,这就是有魄力有决断,是我辈中人。 虽然没有飞剑在手,新剑只是剑胚,但并不妨碍学剑术。有这样一位名师在,宫梦弼哪里能放弃这样好的机会,因此时常请教,与火龙真人的缘分也越结越深。 夜叉鬼常伴火龙真人左右,纯阳洗身诀早已入门,阳气生发,渐渐把他借由香火修来的法力转化——这也意味着夜叉鬼与小圣庙的缘分也越来越浅。 由鬼神之道转入仙道,这对夜叉鬼来说是个难以想象的机缘。 并非鬼神之道不好,只是他没有鬼神之道的路子,远不如跟着火龙真人修道便利。 火龙真人召来宫梦弼,道:“明日便是二月二,苍龙抬首之日,我将借此日转世重修,所以来与你道别。” 宫梦弼依依不舍,道:“前辈此去,再见就不知道是何年月了。” 火龙真人笑道:“你我缘分未尽,你笃行正道,我们迟早还有再见之日。” 宫梦弼很是敬重这位真人。 叶天师身受朝廷供奉,为大乾尽职尽忠是他的本分。而火龙真人不过是受叶天师所托,不忍皇帝误入歧途,才受奉于弘法楼,先是和元明先生炼制青龙造化丹,又是只身入皇陵探查,连自己都搭进去。 火龙真人不知道危险吗?不知道皇都此时是一团浑水吗?不知道大乾乱象横生、大厦将倾吗? 他都知道,但一是为了朋友托付,二是为了天下苍生,他还是不惧危险,身陷其中。 连在小圣像中醒来之后第一件事,也是担心叶天师从此多难。 这样的火龙真人,这样的义气和侠气,宫梦弼没有办法不敬重。 宫梦弼站在小圣庙前守候,夜叉鬼在庙门口修炼纯阳洗身诀,转化自身法力。 等到子时,阴尽阳生。 阳气自大地生出,这万物生发的时节,苍龙七宿缓缓上升,谓之见龙在田。 宫梦弼只感觉到周身法力一震,心火法重新活跃了起来,经过冬季的蛰藏,再次生出磅礴的生机。 一冬未见,今日又见这天之苍龙。 忽地听到一声雷响,可能是雷响,也可能是龙吟。 耳朵没有听到声音,但灵神却已经感受到了浩然之声。 伴随着这雷声,一粒宝丹如同龙珠一般从小圣庙中飞起,带着火龙真人的元神,仿佛与天之苍龙相合,消失在夜色中。 宫梦弼抬头仰望,忽地心中一动,这时节、这景象,居然与飞龙剑诀交相呼应,火龙真人飞天而起,就好似飞龙剑诀的剑势一般。 原来如此! 飞龙剑诀,并不全然是炼龙形、化龙气、生龙力。龙形龙气龙力,不是山中飞龙、水中游龙,而是天之苍龙。 一部飞龙剑诀,名为剑术,实则是参悟天之苍龙的道法。 山龙水龙,不过兽类,龙力虽强,仍有尽头。但天之苍龙,乃群星之相、造化之形,无穷无尽、生生不息,德被苍生、万物皆兴。 这道这理言语难传、象形难述,唯有亲身体会,才能感悟一二。 火龙真人哪里是来同他道别,分明是有意指点,才令他与此时此刻,观此飞龙一剑。 这剑不是杀敌,而是重生。 剑仙的剑当然是用来杀人的,但剑仙的心,却怀着苍龙之意与苍龙之德。 宫梦弼心中之感动,无以言表。 火龙真人道行之高深、眼光之毒辣,难以言喻。心月狐居苍龙心宿,若非他能看破宫梦弼身怀心宿、法有龙性,恐怕也未必会邀他来观此一剑。 既叹服火龙真人道行深厚,也感动他的指点与厚爱,宫梦弼心中确定,他们的缘分,一定会越来越深,绝不会轻易了结。 看着天上一剑,随后宫梦弼又感受到身边活跃起来的生机。 宫梦弼定睛一看,是夜叉鬼向谦纯阳洗身诀突破,一身鬼神香火之气尽数洗去,生出阳和法力。 夜叉鬼虽相貌凶恶、青面獠牙,但此时却妖气、鬼气褪去,虽然舍了神道,反而更像是神形了。 “恭喜向兄修成八品了。”宫梦弼笑道。 夜叉鬼感叹道:“若非得遇恩师,怎么能有这样的进益?” 夜叉鬼看向小圣庙,脸上露出复杂与不舍来,但还是道:“宫兄,我与小圣庙缘分已尽,这就要离开了。” 宫梦弼连忙问道:“向兄要去哪?” 向谦道:“要去人间,寻我师父的转世之身。” 宫梦弼道:“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如何能寻到?” 向谦道:“师父说了,缘分一到,自能相见。我认得青龙造化丹的丹气,若是嗅到气味,就能寻到师父。” 宫梦弼就明白,是火龙真人自有安排,“向兄,一路保重。” 向谦笑了一声,道:“来日再见!” 他踏着风往火龙真人元神飞遁的方向追去,一步踏出,那青面獠牙的容貌就渐渐变幻,几步之后,就已经变作一个身材极其高大健硕的青年,消失在夜风里。 看着空荡荡的小圣庙和其中失了神光的小圣像与夜叉像,宫梦弼心中祝愿,希望再会之期,不再遥远。 就是不知道这一座空置的庙宇、失了灵性的神像,又会在何时荒废呢? 又送走了两个朋友,但宫梦弼却没有之前的怅然,反而充满希望。 火龙真人转世重修、向谦去人间寻他,蒙化和温孟纯在元明先生那里修行,都是未来可期。 只有可怜的宫狐狸,还要经营狐子院,等待天狐院验收成果。 为了狐会的光明未来,宫梦弼只盼着接下来的小半年里,各位狐子能潜心修学,多有进益。 身为狐会,身为老师,宫梦弼一定不会吝惜教导,让他们感受如同春风拂面般的慈爱与点拨。 ------题外话------ 啾咪!还有没有那个……就是那个……就是月票票! 第一百四十六章、为野狐立命 二月上半旬过去,康文最后来找宫梦弼汇报工作:“新入学狐子四十七名,其中吴宁县三十九名,永康县六名,乌伤县两名,都已经录下法力、名号,安排好了住宿,并请康玉奴、陈娇娇作为助教,辅佐先生授课。” 宫梦弼惊讶了一下,道:“居然还有外县之狐,吴宁县狐子院的名声已经传到外面去了?” 康文笑了起来:“这就不得不说我们这些狐子的神通广大、交友广阔了。”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也是好事一桩,吴宁县的狐子终究有限,迟早是要向外招生的。日后等他们学成,可以返乡为狐子院扬名,倒也省得我们劳心劳力了。” 康文道:“我也是这样想,狐会大人的仙职乃是初设,整个东阳郡都只有吴宁县有,狐子院也是如此,日后等大人高升,狐子院也要扩建。吴宁县比邻永康、乌伤、丰安,便可汇聚四县英才,以施教化。” 宫梦弼定定地看了一眼康文,道:“好,你有这样的打算,可见用心了。” 康文其实心中忐忑,因为这样的打算,其实是在猜测宫梦弼的用意,也在展示自己的野心。 所幸宫梦弼给予的是正向反馈,是支持,是欣慰,这就让康文大受鼓舞。 宫梦弼哪里会打压他们向上爬的动力,要不是揠苗助长终究为害,他都想填鸭式填出几个可用的人来。 如今康文竟能自己站出来,这就让宫梦弼感受到了极大的安慰。 宫梦弼道:“已经安排好,那就今晚祭祀泰山娘娘,请各位狐子来参加吧。” 康文便下去通知安排。 宫梦弼则去和宁采臣、马均济商量授课一事,原本是宁采臣、马均济、宫梦弼三天轮换,新学子入学,就得分先后错开,需要二位先生付出更多的心力。 宫梦弼言辞恳切:“六月之后,便是诸位学子修学一年之期。彼时我天狐院执事、祭酒、山长将视察狐子院,一观究竟。二位先生教化之德,便要在彼时得到验证。若是能成,天狐院将在天下建立狐子院,以彰教化,二位先生的名号,也将为天下狐所铭记。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情,所以尤其需要二位先生费心。” 宁采臣和马均济听得热血沸腾,天下读书人,哪个心里没有些青史留名、德传万代的夙愿呢?纵然不是在人间朝廷,但于狐狸间彰显教化,也大大促进了读书人的志气。 “这是行圣人之道,我们义不容辞!”宁采臣和马均济肃容道。 宫梦弼露出笑容,道:“今年要授两批学子,日后二位先生的月俸翻一番,以酬劳苦。” 马均济道:“狐会,我们的月俸已经不少了,足以花销,我们愿意尽心,倒不是为了钱财。” 宫梦弼笑道:“我知道二位先生的道义,哪里敢用钱衡量你们的用心。而是劳有所得,不能因为有道义就克扣,让好人吃亏,这就是不义,是欺负人。钱财是俗物不假,却也是纾解困境的宝物,能让二位先生不必为琐事烦忧,这钱就花得值了。” 宁采臣和马均济十分感动,将宫梦弼引为知己。 这边动员了先生,效果出类拔萃,宫梦弼很满意。 到了夜间,明月皎洁,群狐汇聚在祭坛前。 一盏盏狐灯亮起,将狐子院笼罩在朦胧的光辉里。 宫梦弼先领着众狐祭拜了泰山娘娘和玉仙神女,称颂了娘娘的慈爱和神女的恩泽。 然后现在祭坛前,宫梦弼开启了动员大会。 “你们赶上好时候了。”宫梦弼开门见山,“六月之后,狐子院一年之期,玉仙神女、天狐院祭酒、博士、执事、狐仙都将来巡查,考核你们的学业。” “什么!” 这一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的狐狸都惊讶起来,一时间喧哗不断,众狐各种心思浮动,叽叽喳喳,满地乱跳。 “神女要来狐子院!” “我的天,我还没有见过真正的仙神。” “天呐天呐天呐,泰山娘娘在上!” 宫梦弼给他们留了一些反应的时间,静静地看着他们,不过片刻,他们便渐渐安静下来。 他继续道:“天下本没有狐子院,我创狐子院,为野狐施教化,神女看在眼中,所以既是来考核你们,也是来考核我。” “去年我第一次召见你们,就曾与你们说过我们野狐有三条路可以走,如今你们可还记得!” 众狐答道:“记得!” 宫梦弼道:“其上难求,那是仙道,需考入天狐院成为生员,才准许修仙。你们可知天下之大,有多少野狐能考入天狐院?” 众狐摇头。 宫梦弼道:“我考入天狐院那一年,天下群狐,只有两个野狐考上。” “野狐蒙昧,灵慧不开、道心不发、质性不显,要考上天狐院何其困难。往往需要蹉跎数百年、走无数弯路,才能考上,走入仙道。” “泰山娘娘总管群狐,天狐院考核群狐升仙之事,但对野狐来说,这机会还是太少了。所以我上任狐会以后,便创建狐子院,为吴宁县狐众谋教化,就是希望你们有更多机会和选择,不必走太多弯路。” “神女见我有这样的志向,支持我施展教化,若是能把你们教出来,便令天下狐仙广建狐子院,为天下野狐谋一个出身。” “诸位,仙道难求,但眼前就是你们的机会。若是你们学业有成,通过了考核,我就有神女支持,可以推举你们去考天狐院。不仅仅是有机会成就仙道,更可以为天下野狐、为子孙后代都搏出一个仙道机缘。” “若是成了,天下野狐都要铭记你们的功德,但若是不成,日后吴宁县的狐子院,也不过流于末等,只能勉强让你们在人间厮混时,过得没有那样艰难。” “努力修学吧,各位,你们已经不是小孩子,当知道机缘难求,造化难寻。不是为了我,不是为了天下野狐,而是为了你们自己!” “只盼你们学有所成,未来可期!” 静默。 祭坛前是一片静默,群狐怔怔无言。 宫梦弼看着他们,眼中忽然露出一丝失望。 但是忽然,不知道是哪个狐狸高呼一声,“学有所成!我要修仙!” 一下子,山呼海啸,整个狐子院的狐狸都沸腾起来。 “学有所成!我要修仙!” “修仙!” 宫梦弼这才笑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这太难了 “先生!请问此句何解?” 宁采臣正收拾了教具要离开,忽然听到一个娇声来问。 宁采臣对这娇声很是熟悉,这是名为采薇的狐女,名字是在宁采臣给他们读诗经之后改的。 狐女多情,倾慕才子。 采薇便是调戏宁采臣最厉害的那个母狐狸,时常借着学问的名义缠上来,总要贴得很近,让身上的淡香萦绕着宁采臣的鼻尖,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着他,又用纤细粉嫩的手指有意无意触碰宁采臣的身子。 宁采臣时常头痛,要不是她没有更近一步的动作,只怕宁采臣就要大叫救命了。 不是狐女不美,而是一来师生之德,纵然是狐狸,也不能乱来。二来他实在不能分心,秋闱在即,他和马均济看书都嫌时间不够,哪里有心思同狐女厮混。 此时采薇又来,宁采臣脸色不变,因为但凡有些变化,采薇就会变本加厉,而装傻充愣,就可以无视她幽怨的眼神。 他看过来,就见采薇拿着纸来,上面写着:“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宁采臣就“咦”了一声,因为往日采薇来问,多是以诗词歌赋来问,喜欢听他品鉴诗词,问起论语,倒是头一回。 宁采臣似笑非笑,道:“去岁读论语时已经说过,你是忘了?” 采薇脸色羞红,道:“先生见谅,读书时走神,因此忘了。” 宁采臣便以“人外无道,道外无人,人心有觉,而道体无为”来解,“心志能够穷尽天的本性,所以说人能弘扬天道;但是明白天的本性却不知道涵养自己的本心,那么即使有道也难以利益他人。” 采薇若有所悟,展颜笑道:“多谢先生解惑。” 她笑得这样明媚没有风情,仿佛真的是疑问得到了解答之后的快乐,然后也没有纠缠宁采臣,而是赶紧把宁采臣的解法写下来同周围的朋友分享。 “这是什么新招吗?”宁采臣心中困惑,他默默凝视着采薇,想要看出还有什么幺蛾子。 但是采薇察觉到他的目光,连忙摆手道:“先生再会。”就又回头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怪哉。”宁采臣咕哝一句,就转身离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二位先生就发现狐子院的风气一时间大变样了。 平日里虽然也在教,也在学,但一个教得艰难,一个学得痛苦。 狐狸的本性时常作怪,彼此捉弄、打闹,卖弄风情、争奇斗艳,不想听课的时候,盯着一张白纸都能玩出花来。 可如今好似一个个收敛了心性,苦读的苦读,苦练的苦练,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楼宇间没有爬墙打洞的,树梢花丛里没有捉蜜蜂抓蝴蝶的。 不懂就问,时常请教,简直是私塾先生见了都要馋得流口水的模范学生。偶尔有几个松懈了,还有其他狐狸在一边鼓励安慰。 就连新招来的狐狸,也好像格外听话懂事,远没有去年第一批上课的狐狸那样难以管束。 直到有一天,马均济听到墙角有人哭。 他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化作狐形的狐狸嘤嘤哭泣,连忙问道:“怎么哭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那狐狸泪眼婆娑,见着是马均济,就擦一擦眼泪,一抽一抽地道:“多谢先生,没有人欺负我。” 马均济蹲下来与她齐平,问道:“那为何哭泣?” 这狐狸就啜泣道:“太难了,太难了。宫先生教我们通念感意之术,让我们去听其他生灵的声音。我趴在这里听老鼠叫呢,听不懂呀,就是听不懂呀。哇——” “为什么这么难呀,呜呜呜呜。” 马均济听得匪夷所思,道:“为何要听老鼠叫?” “宫先生建议我们从脑子小的东西入手,老鼠脑子小,连猜带蒙,大概能听出来想要表述什么。但是我还是听不懂,我怎么这么没用呀……” 马均济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安慰道:“慢慢来,学道也要一步步来,着急就更学不进去了。” 这狐狸就抹了把眼泪,道:“先生说得对。” 她抽了抽鼻子,“七月就要考核了,不能这样浪费时间。” 马均济就明白了,原来是为了考核的事情,难怪这些时日一个个都和变了性子一样,这样刻苦,连两位先生都有些自愧不如了。 不过马均济还是劝道:“一张一弛,才是修学之道,弓弦绷紧了是会损伤的。” 这狐狸嗯嗯两声敷衍了过来,继续趴在墙边听墙外的老鼠叫。 马均济摇了摇头,最后和宁采臣商量了一番,还是把这个事说给宫梦弼听了。 宫梦弼就解释给他们听。 正如宫梦弼此前所言,仙道难求。狐狸开灵智已经是侥幸中的侥幸,但野狐求仙,仍旧是难上加难。 狐狸在幽明之间、仙妖之间、人物之间,这是狐狸特性。也是能作为使者、作为神巫,成为沟通仙神的桥梁的禀赋。 天狐院考核,往往很重视禀赋开发,这也是为什么考入之后还要学鸟语的原因。 可惜大多数有这样禀赋的狐狸,也会因为蒙昧、阴邪等等原因落榜。 宫梦弼教他们通念感意的法术,也是他修行通天法之后有的新的感悟,是开发狐狸禀赋的道法,能增加他们考入天狐院的几率。 宫梦弼道:“我劝过他们要张弛有度,但有些学子总是用功太过,我来想想办法,也劳烦二位先生多劝诫劝诫。” 事关人生、命运,尤其是充满希望,努力就能够上的时候,总是能激发狐狸的动力。 宫梦弼想了想,准备在每个月十五举办祭祀活动。 一祭泰山,二祭明月。 在祭祀时不必变人,宫梦弼带头化狐,围绕着篝火、祭台狐鸣狐舞。 小金炉香烟变幻,篝火不断跳动,狐狸们围绕着篝火,对神明致以敬意,并祈求降福。 这是宫梦弼狐祭月的幻法演变,只不过祭祀对象多了泰山。 他有泰岳神符、又有泰山娘娘的神像和灵应,又修行拜月法,有太阴幻神符,从幻法到现实,再从现实到幻法。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宫梦弼也多有领悟。 而群狐在祭祀当中,往往灵神与泰山与明月相合,得泰山和明月的垂青,灵慧更开,修行更加得心应手。 每月一次祭祀。 祭祀之日,就成了狐狸们最期盼的时候。那一刻可以忘记一切烦恼,融入天地的广大与浩渺之中。 ------题外话------ 搞定,啾咪 第一百四十八章、太阴元胎 十五祭月,宫梦弼不再刻意维持人形,反而带头化为狐形,领着众狐或歌或舞。 狐祭月是他所创的第一道幻术,以明月为相,以太阴入幻,以狐祭为表,象征着他对幻术的领悟,同时也象征着他对拜月法的领悟。 宫梦弼将狐祭月引入现实,化为狐祭泰山、狐祭明月,虚实二相,这是他在幻术上又有进益。 而真实的狐祭,则让他不再执着于于人形,他就在人狐之间有了更多的感悟。 人固然是化形的目标,但狐却是他的本相。 化为人形是修行,是进步,但却不能耻于狐形。 狐有狐的优势,狐能行于幽明,能辗转于仙妖,能通神灵之意,能表大道之形。这是人所没有的优点,是狐生来的禀赋。 化为人形,不是从此不再做狐狸,反而更像是以狐的本质来应和人的形象,不仅仅保留了狐的禀赋,也占了人的灵慧的便宜,得了人的近道之体,属于是博采众长。 时至三月下旬。 倒推回一年前,这是宫梦弼考上仙官,从祈愿树处获得了拜月法的那一天。 这意味着,宫梦弼的拜月法修行总算凝聚出了十二个月相,化作十二枚月轮,完成了第一个周天运转。 宫梦弼在受月楼修行,这里的清净一如往常,泰山娘娘的灵应绵绵不绝。 宫梦弼站在楼顶,天边是一轮下弦月。 他运转拜月法,身上的烟气袅袅散去,露出狐狸的本相来。 这赤狐细眉细眼,在夜色中眼中带碧,皮毛顺滑,大尾蓬松。 宫梦弼闭上眼睛,赤狐的脑后便渐渐浮现一圈华光,如同一圈冰轮,好似神佛脑后圆光。 一圈、两圈、三圈……十二圈。 十二圈光轮彼此交错,以不同的速度、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明暗、不同的光晕缓缓转动。 十二个月相因为受天时、天象的不同,阴晴圆缺的四大相各有差异,所以展现出来的十二轮华光也各不相同。 这十二轮光环彼此交错,渐渐融为一体,化为一轮满月,悬在宫梦弼脑后,而后缓缓消失。 宫梦弼的尾巴轻轻摇动着,这一条赤尾铺满银辉,逐渐变大,化为一条纯白的巨尾,将赤狐卷入其中,如同一个蚕茧,好似一轮明月。 这蚕茧之中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似乎能听到鼓动的心跳,似乎能看到伸展的躯体。 明月的银辉在这白色的大茧上聚集,整座受月楼都亮了起来,一个个狐狸的图案与文字跃动着,牵引着如同飞瀑一般的月华。 泰山娘娘的灵应汇聚起来,在冥冥之中施加影响。 易胎化形术。 这是宫梦弼去年所得的法术,与拜月法共同修持,至今终于圆满。 灵台之中的祈愿树光明大方,与火龙真人结缘所成的七品宝牒大方光华,与天上的明月相应和。 明月便毫不掩饰对宫梦弼的垂青。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纍纍贯串的帝流浆在月华中垂下,落在那白色的大茧之上,帮助大茧当中的人进行蜕变。 不知过了多久,月华渐渐敛去,东边渐渐泛起鱼肚白。 随着骄阳破晓,那白色的大茧如同烟霞一般散开,收拢,消失在衣裳之中。 宫梦弼迎着太阳伸了一个懒腰,大袖垂到臂弯,红色的罩衫在破晓红日之下熠熠生辉。 易胎化形术顺利毕业,太阴元胎圆满,宫梦弼也顺利化为人形。 随着第一枚七品宝牒的使用,帝流浆弥补了他法力上的不足,让他在八品就化为人形。 虽然一般的妖怪修行,都是在七品开始化形,以此谋求灵神上的进益。 宫梦弼早一品化形,但问题不大。因为太阴元胎已经汲取了足够多的帝流浆,只需要缓缓消化,就能到达七品。 更准确的说,七品的标志就是能化形,在这一点,宫梦弼其实已经到了七品。虽然拜月法只运转了一个大周天,但他月相的品质却高得吓人,就如同他的法力之菁纯,已经超出八品不知几何。 从今日起,就无需再以幻化遮掩,因为不论谁来看,也看不出来宫梦弼的本相了。 宫梦弼揽镜自照,就发觉自己的相貌与幻化出来的还略有差异。 宫梦弼彼时幻化是个少年,这么些年来,就一直维持着少年人的形象。 但如今化形,就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多了些青年人的成熟与魅力。 这是心性变幻的原因,这一年的历练,再加上施婆婆仙去,宫梦弼的心性成长了不少。 有些变化宫梦弼本人都没有察觉到,幻形术因此还没有变化,但化形之时,就显露无疑了。 成长之后,那柔弱的少年气少了,就多了些棱角和侵略性,反而更加威势逼人。 大体上变化不多,不至于被人看了之后认不出来。宫梦弼就放心了,毕竟同狐子院的两位先生解释起来还比较困难。 反倒是狐狸,认人并不全凭相貌,还要看气息。 修行上有所成就,宫梦弼一时间心情大好,晚上给狐狸坡的学子授课时都带着愉悦的笑意。 这笑意感染了修学的狐子,让他们也放松了心态。 幻化形体、炼气存神、再到如今的通念感意,宫梦弼没有传授给他们繁杂的法术和技艺,在打基础上下苦工。 只在其中穿插着讲了一些幻术,因为幻术与法力、感知离不开关系,也是狐狸的存身之本。 康文手中的狐书越积越厚,宫梦弼传授修行,几乎毫无保留。只是一些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东西会隐去,但修行的道理和感悟,却没有藏私。 修行科是狐子最关心的一科,对宁采臣和马均济或有懈怠,到了修行科都要打起精神,潜心求学。 原来就如此,今年更是如此。 大道难求,名师难遇,得一句真传,胜过无数自己胡乱摸索的日夜。 康文的狐书被借阅得极多,但得众狐爱惜,至今连书角都没有卷折。 师徒同心同德,力往一处使,如是,就渐渐到七月了。 ------题外话------ 第二章等个半个小时修改一下 第一百四十九章、自请入囊 去年天象之龙受困江南,今年不知是受天神监管,还是本就消停,水气之龙顺利北行,往返于天地的呼吸之中。 宫梦弼也分不清每年春夏北上,秋冬南下的天象之龙究竟是同一条,还是轮回往复,每年都是新生。 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随着他晋升七品,就好像是硬件升级,通天法也更新换代,变得更加敏锐。 观天之相,观天象之龙,宫梦弼的八风咒就随着时节变幻,随着风的气性不断变化。 四时八节之风,因时节不同、风向不同,有不同的变化,有不同的性质。春风东来,其质温和,冬风北下,其气肃杀。 要用好八风咒,不是说法力高强,能掀起大风就算厉害。 因为人力有穷尽,而天地力无穷。懂得八风质性,懂得天时变幻,将八风咒与天地呼吸、大块噫气相合,才能施展出玄妙且强大的道法。 倒是八风瓶,其中阳鬼被八风攻伐,形质尽消,但一灵不散,所以宫梦弼一直没敢打开瓶子,怕走了阳鬼,结下血仇。 直到大火西迁,夏去秋来,宫梦弼、狐学子,乃至两位教学先生,都忐忑不安,等待着天狐院的视察。 七月初,天狐院召唤。 宫梦弼灵神出窍,身着九品天衣,辟邪纳福,身后似乎有朦胧月相相随,跟随着召唤到了天狐院。 是黄博士相召,看见他来,就心里高兴,问道:“你可准备好了?” 宫梦弼道:“已经尽力而为,成与不成,只待天狐院评判了。” 黄博士含笑道:“尽力而为就好。” 黄博士带着他穿梭在天狐院中,最后到了荀祭酒的住处。 两个看门的小狐引他们进来,荀祭酒已经在等他。 看了一眼宫梦弼,荀祭酒就不由得露出一丝惊色,甚至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荀祭酒道行高深,因此宫梦弼在修行上的长进他一眼就看出来了,问道:“你已经修成七品?” 宫梦弼脸色不变,道:“有些机缘,受太阴垂青,得了帝流浆的造化,便修成七品了。” 荀祭酒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盛赞,还是担忧,便点了点头,敷衍的夸赞:“很不错。” 宫梦弼没听出来老狐狸的敷衍,只好自谦道:“全赖神女所传通天法,若非如此,不能有这样的进益。” “通天法吗?”老狐狸心中思忖着,“如果是通天法,到了合适的人手中,确实能一日千里,修行大进。” 荀祭酒看他身怀月相,就知道他是拜月修行。 狐狸拜月是自古修行之道,倒也不稀奇,只是这样的月相,难道是太阴星哪位仙神转世到这地界来了? 荀祭酒不理解,暗道:“还是问一问神女吧,还是说神女早就看出来,所以才这样青眼有加?” 转过念头,荀祭酒的神色就温和许多,道:“你可知道为何召你前来?”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去年来时,神女就说要考核狐子院,如今狐子院已经教化吴宁县狐众一年,想来是为了此事。” 荀祭酒颔首道:“不错,正是为此事。神女有令,三日后巡察狐子院,你可回去提前准备。神女对你寄予厚望,我亦是如此。” 宫梦弼即便是猜到了,还是渐渐激动起来,压下心中的情绪,宫梦弼问道:“可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以免犯了忌讳。” 荀祭酒道:“似神女这等仙神,哪里还有忌讳呢?” “好好准备,不要让我们失望。” 宫梦弼便应下了。 黄博士送他离开,宫梦弼打听道:“师父,除了神女之外和祭酒,还有谁会一起来?” 黄博士道:“我倒是想告诉你,但是不能说,否则被参上一本舞弊徇私,岂不是弄巧成拙。” 宫梦弼就明白了,道:“师父指点的是。” 黄博士道:“不必担心,尽力而为就好。” 宫梦弼回到狐子院,就叫来康文,请康文通知下去晚上集会。 宫梦弼先去通知了两位先生,并问明他们的意思,是否愿意参加三日之后的考核。 宁采臣和马均济忙活了半年就是为了此刻,怎么会不愿意。他们更没有见过真正的仙神,如今有这样的机缘,是求也求不来的。 到了夜里,宫梦弼在祭台前与狐子相会,说明了三日后考核之事。 狐子哗然,既是激动又是害怕。 一群狐狸几乎眼泪都要掉下来,哭腔更咽道:“我通念感意之术还不过关,我法力还孱弱,我气息也不够纯,怎么这快呀,怎么办呀。” 宫梦弼见他们忧心忡忡的样子,反而笑道:“不要害怕,不必担忧。这半年你们的刻苦用功我都看在眼中,我知道你们有些人道业不够精纯,有些人文经不太擅长,但已经很好了。” “我看着你们日以继夜、勤学不倦,你们的长进我都看在眼里。比起去年,比起入学之前,你们的长进自己心里也有数。比起天下野狐,你们也是出类拔萃。” “这三日就不要劳心劳神了,好好休养精神,明日洒扫狐子院,便好好睡一觉,沐浴更新,准备迎接神女。若是神思萎靡、蓬头垢面,在神女面前失礼,反而不好了。” “拿出你们的狐气来,尽人事听天命,我相信你们潜心道业、诚心善意,会得神女垂青的。” “去吧,去睡一觉。” 他这样温和,一改这些时日的严厉,反而让狐狸们哭成一片。 狐狸们三步一回头,看着宫梦弼的温和的笑,嘤嘤一片,回了屋里。 康文站在宫梦弼身边,心中也惴惴不安。 宫梦弼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也担心吗?不必担心,去吧。” 康文就微微施礼,退下去了。 康文退下去,祭台边穿着囚服的一个个狐囚却跪了下来,哭道:“狐会大人,请将我们收入袋中,我等罪狐,不敢冒犯神威,连累狐子院考核。” 要说狐子院中最累的,除了康文,就是这些狐囚了。 除了要听候差遣、干苦力活,还要跟着一起修学。 他们罪狐,也不能与其他狐子一同学习,只自己建了一个小学社,彼此照应,彼此扶持。 宫梦弼准许他们修学,让他们戴罪立功,就是他们的盼头。 如今天狐院考核,他们便觉得自己身为罪狐,若是在狐子院出现,恐为神女不喜,因此自请入袋。 这袋子,还是当初黑衣鬼神玄冬装着他们四处跑用的那个黑布兜兜。 ------题外话------ 久等啦 第一百五十章、神女法驾 看着跪了一地的狐囚,宫梦弼就觉得自己这些时日的努力没有白费。 所谓教化,就在潜移默化之中。 去年召集群狐,其中几个杀孽深重、无可挽回的孽狐,宫梦弼当场就斩了,剩下的都收作狐囚。 按照所犯之事利害不同给予不同刑期,并准许他们戴罪立功。 这些狐囚在狐狸坡听候差遣,苦活累活都是他们干,才能让其他狐子安心治学,不必担心起居、食宿等问题。 宫梦弼虽不准他们化为人形,但却批准他们跟着修学。 这一年来为了摆脱罪狐之身,他们比其他狐子更加刻苦。文经、修行都有旁听,潜移默化之下,早已与以往有很大不同。 如今有这样的觉悟与表现,宫梦弼心中甚是欣慰。 宫梦弼道:“不必如此,你们戴罪之身,是以前行差踏错。我既然准许你们修学,你们便是狐子院的一部分,不必躲躲藏藏。” “这一年来你们的表现我都看在眼中,等考核之后,我会重新为你们厘定刑期。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都好好收拾收拾吧,这几日,我就解除你们化人的禁令了。” 狐囚听得热泪盈眶,拜谢了宫梦弼,才陆续退去。 只留下宫梦弼在祭台前站立着,这位狐子院的修行科老师等到众狐退去,才面对着泰山娘娘的神像平复心中的感慨。 “娘娘在上,狐子院之事,我虽并非没有私心,但大抵是公心大于私心,只希望能得偿所愿,希望天下野狐能有个善果可循。” 他的患得患失不能说与别人听,但说与泰山娘娘听,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感谢泰山娘娘灵应广大、慈恩广济,无需事事亲力亲为,让宫梦弼的牢骚话可以抒发。 翌日,宫梦弼便指挥众狐子、狐囚洒扫庭院、道路,将狐子院、狐狸坡都打理一新。 狐狸坡种了不少香花香草,这是宫梦弼去年开始就指挥狐囚播种的。根据不同习性种植在不同的地方,让他们潜心照料。 狐狸坡长期以雾帐遮蔽,都是靠香料熏蒸,再以术法加持,以此遮掩凡俗的目光。对香料的需求量巨大,因此需要自己种植一部分,以缓解压力。 另外香草、香花气清气洁,可以扶正气、驱邪气,对这些狐子的修行也大有裨益。 此时采摘香草香花,或是悬挂,或是熏烧,将狐狸坡、狐子院化作气息洁净的宝地,以待仙真降临。 等洒扫完毕,便以香草、香花入汤,让狐子狐囚沐浴更衣,保持洁净、保持庄严,静心凝神、以待神明,这就是斋醮之中的斋法。 等到了第三日,即便众狐心中忐忑,但神女的法驾如期而至。 先是听到一声清脆的鸟鸣,其声清脆,宛如凤凰。 而后便有两位身穿深青衣的清道使手持两面宝旗当空而来,旗帜上各自以金线、银线绣着两只九尾天狐。 宝旗当空而过,便掀起瑞气横空。瑞气之中,两条飞龙拉着辇架乘云而至。 辇架上是青瑶仙子驾驭飞龙,辇架边是荀祭酒立在左侧祥云之上,身后跟着黄博士。司业与文经科博士则立在辇架右边。 辇架之上,是一位神女,身着紫衣,仪态庄严,容貌之美,仿佛夺尽天下芳华,让人不敢直视。 清道使引飞龙落在狐狸坡上,飞龙长鸣一声,将狐子院当中的群狐都吓得一跳。 “是龙!”狐子们窃窃私语。 宫梦弼道:“肃静,随我迎接神女法驾。” 宫梦弼为首,两位先生随后,康文再后,领着众狐出了狐子院,迎接玉仙神女的法驾。 清道使将云旗立下,牵引着飞龙不使作乱。青瑶仙子托着神女的手下了辇架,宫梦弼就上前迎接天狐院的山长、祭酒、司业、博士。 “学生宫梦弼,恭迎山长法驾!” “恭迎神女!”狐子齐声迎道。 玉仙神女站在狐狸坡上,举目四顾,瞧着清气袅袅,心中就满意极了,只是面上丝毫不显。 青瑶仙子道:“都起来吧。” 宫梦弼便带着狐子起身,将天狐院这一行人迎接至狐子院中。 最先见到的就是高耸的牌楼,上书狐子院三字,是宫梦弼的手笔。 荀祭酒看了一眼,道:“胡博士,你这文经所授不错呀,宫狐会这狐书有些笔力了。” 文经科博士姓胡,是狐狸中最普遍的姓氏,也是狐中大族的姓氏。 黄博士是修行科博士,胡博士是文经科博士。不过黄博士带的宫梦弼,所以是宫梦弼的恩师。而胡博士虽传授文经,但宫梦弼称一声先生、博士或者老师就可以了。 听到荀祭酒夸赞,胡博士看了一眼司业,干笑一声:“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宫狐会这字是下了苦功了,我哪里敢居功。” 宫梦弼连忙道:“哪里,是胡博士才学过人,言传身教所致。” 胡博士就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进了狐子院,就是亭台楼阁,香气袅袅,香花、香草、香烟如云。 宫梦弼领着他们到了祭台前,便令中诸狐子于学堂中静待。 玉仙神女看着祭台上的泰山娘娘和她本人的神像,倒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却听司业叹息:“可惜,娘娘与神女的神像倒差了些气候,难以描绘娘娘与神女的风采。” 宫梦弼脸色不变,笑道:“禀司业,娘娘与神女神通广大,哪里是区区木胎泥塑所能展现的呢,故而所立之像不在表仙圣之形,而在立道真之心。” 司业意外地看了一眼宫梦弼,道:“你说得很好。” 宫梦弼脸色不变,微微垂首,没有再多言。 荀祭酒就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道:“今天来,是要考核你这狐子院。先就是要看你的教化如何,你师父黄博士,文经博士胡博士会考核你教出来的狐子修行如何、文经如何。” “这是你狐子教化。另外,我已经遣风闻使去吴宁县探查狐事,看你治下有无狐魅为恶,作害一方,这是风气。” “最后就是请苏司业考核你本人,也顺带考一考你请来的教书先生,看一看你们有没有真才实学,能不能教出来好学生。” “若是三试都能过,那就要恭喜你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以八风咒攻我 荀祭酒所说三重考核,宫梦弼心中略有忐忑。 虽然这半年来各位狐子潜心修学,但毕竟修学甚晚,能不能通过考核,他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心里没底,但宫梦弼还是说:“请祭酒来试。” 箭到弦上,不得不发。不仅仅是宫梦弼尽力了,这些狐子也都尽力了。若是如此都不能通过考试,宫梦弼也只能叹一声如之奈何。 好就好在玉仙神女法驾亲至,没有人敢在她面前作怪,这就很有故事可以说了。 宫梦弼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学生有一惑未解,狐子院建成不过一年,诸位狐子文经、修行要如何才能算是通过呢?” 祭酒笑道:“自然不会难为你。若是以生员品阶来论,恐怕全军覆没。只需与往年野狐考核略作对比,自然就能知道成色如何。神女,不知如此可否?” 神女点头道:“你来做就好,不必问我。” 说着,神女就同青瑶仙子一道在狐子院的庭院花圃中参观起来。 庭院中遍植香草,芬芳怡人,让神女有些兴趣。 见宫梦弼也没有异议,荀祭酒就道:“黄博士、胡博士,请放手施为。” 胡博士就道:“我只有一题,请诸狐子作答。” 宫梦弼问道:“先生请讲。” 胡博士道:“普天之下,何物最大?” 这是个策论,自然没有标准答案。但要说得有理有据,引经据典,就最十分考验狐子自身的才学。加上又是笔试,还能考一考文字功夫。 宫梦弼心中觉得果然不算为难,但黄博士却暗暗皱眉,以野狐的机巧与聪明,只怕写出来的,都是溜须拍马的谄媚言辞了。这在神女眼中,恐怕要大大失份。 宫梦弼立刻安排下去,请宁采臣与马均济二位先生宣读策论试题。 诸狐子分新旧两批,学了半年的在一起,学了一年的在一起。 宫梦弼也同胡博士说明,让胡博士心中有数。 先考文经,再考修行。 与此同时,苏司业也给两位先生出了一题。因为是请来的先生,不算是狐子院的学生,故而愿不愿意答,也是要先问过两位先生的。 两位先生沉吟一声,道:“请司业考校。” 苏司业就笑了一声,道:“我也是一篇策论,请二位作答。问人狐有别,何以待之。” 苏司业眼中一道光芒缓缓流动,两位先生便一声不响走去学堂,一同写起了策论。 宫梦弼脸色一变,道:“司业要考校学问,何以道法扰之?” 苏司业摆了摆手,道:“并非以道法扰之,只是真言之咒,令其不说假话而已。” 宫梦弼脸上浮现一丝愠怒,看向荀祭酒,问道:“祭酒,我这二位先生不通术法,只是文弱书生。若要考校真心,也该是以物事考验,观其言行,而非欺之以术法,强窥其心。” “若是恶徒歹人,行此手段倒也罢了,但名为考校,苏司业却以术法相欺,恕学生难以苟同。” 苏司业被他顶撞,脸上就生出不快,道:“真道学知行合一,假道学投机取巧。人心叵测,非日久难以见之。难道为了你这考核,还要让神女等候数月数年吗?” 荀祭酒笑呵呵打着圆场,道:“苏司业性子急切,也是想你这考核早日完成,虽用道法,但毕竟真言之咒不会伤人,你且体谅体谅。” “司业,小辈也是关心则乱,口不择言,何必同小辈计较,有失体面。” 他这阴阳怪气的本事已经有些火候,宫梦弼假装没有听出来,眼观鼻鼻观心。 苏司业冷笑一声,“目无尊长,何以为榜样?” 宫梦弼沉默不言,荀祭酒就连忙拉住苏司业,小声道:“神女尚在,还是正事要紧。” 荀祭酒道:“宫狐会,还不向苏司业讨教?” 宫梦弼到了近前,叹了一口气,道:“学生言语无状,冲撞了司业,还请司业责罚。” 苏司业看了一眼神女,神女正在狐子院当中参观,没有见到他们起冲突。他心里一团火气不上不下,不敢惊扰神女,就道:“不必,你能体谅老夫的苦心就好。闲话少提,我来考考你的修行。” 苏司业上下打量了宫梦弼一眼,见他身长体瘦,容貌昳丽,就觉得不能考幻术,转了转眼珠,道:“去年你考核诸生员第一,得神女青眼,传授了通天法,后又立下善功,得授八风咒。” “我就考一考你这八风咒吧,此咒应八节八方之风,想来你应当小有所成。来,以八风咒攻我,让我瞧一瞧你的成色。” “哦?”宫梦弼笑了一声,道:“好,那就请司业指教了。” 苏司业站立不动,身边众人便缓缓退开,以免影响宫梦弼的发挥。 宫梦弼也站立不动,轻轻呼吸着,渐渐便有微风吹来。 这是凉风,立秋之后,西风渐来。此风曰飂风,兑气所生,又名阊阖风。 阊阖者,天门也。此风西来,神而灵之,如天帝律令下天门,又好似仙真飞升朝天阙。 大块噫气,吹作秋风。 苏司业脸色渐渐变了,这风吹来,让他法力紊乱,神思渐昏,细风凉爽,却如雷霆之击,金风和畅,却似呼要带着他的魂魄、法力一同飞去。 宫梦弼缓缓呼吸,不疾不徐,这风却如天地吹息,越吹越急。 苏司业足有五品道行,并非等闲之辈,但见这神而明之的阊阖风,却好似见了天地之力,不由得法力一震,曲掌击出,将宫梦弼一掌推飞,落入花木丛中。 宫梦弼咳嗽一声,整了整散乱的衣襟,从花木丛中钻出来,道:“苏司业道法高深,反掌便将我这八风咒破去。” 苏司业看着收回的手掌,又深深看了一眼宫梦弼,道:“青出于蓝,后生可畏。” 宫梦弼当然不是苏司业的对手,但八风咒下,却不能安然以待,仍然被惊出一掌。 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宫梦弼考核失败了。 荀祭酒笑眯眯道:“黄博士,听到没有,你这徒弟,可真是惊人呐。” 黄博士笑了笑,道:“这倒真是他天资禀赋如此,不是我的功劳。” 苏司业却兴致大缺,看一眼宫梦弼,收敛了心中的高傲和算计,他就明白,这一次狐子院考核,只怕十拿九稳了。 “可恨荀祭酒奸猾,让我出此大丑。”苏司业心中烦闷,但脸上却丝毫不见变化。 ------题外话------ 好啦 第一百五十二章、百思不得其解 很快,诸狐子策论的时间就到了。 时间短暂,狐子被收了试卷之后,一个个愁眉苦脸,几乎要哭出来。 书到用时方恨少,如今要写策论,要引经据典,要表述思想,把肚子里那二两墨水掏空了都觉得不够。 两位先生的策论也写好了,落笔之后,真言之咒的效果立刻消失。 宁采臣和马均济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都是肺腑之言,但是他们本人,却没有察觉到自己受到术法影响。 只觉得内心深处的想法涌现,令他们文思泉涌。 胡博士立刻批阅起了狐子策论,而苏司业则看起了两位先生的策论。 狐子策论是普天之下,何物最大。 先生策论是人狐有别,何以待之。 两篇策论,笔墨、文采,固然重要,但既然是策论,更关注的当然是思想。 荀祭酒道:“黄博士,你可以去考校他们的修行了。” 黄博士笑道:“那我就先去了,狐会,给我一间静室,让他们陆续进来。” 宫梦弼立刻安排下去。 黄博士在静室之中布法,考校狐子修行。 “是辨气之法。”宫梦弼认得黄博士所布置的法术。 似天狐院生员考核,要气清意正,禀赋过人。黄博士布法观气,只要狐子一进来,就要显露法力,被她看得明明白白。 除此之外,则是伸手在窗外一抓,捉来一只鸟雀放在笼中,而后以黑布遮盖,要考校通念感意的禀赋。 黄博士布置好考场之后,就看向宫梦弼,道:“去吧,叫他们进来。” 她的声音沉稳有力,很是温和。 宫梦弼心中安定,把门带上,令康文最先进去。 等康文出来,就让康文维持秩序,叫名字进场。 而宫梦弼则回到祭坛边,看着胡博士和苏司业在玉案上批阅策论。 狐子策论胡博士是一目十行,看得极快,看完之后,就按照他心中评定的标准放置两边。 先生策论,苏司业看得很慢,几乎是逐字斟酌。 苏司业先看了宁采臣的策论,看完之后又去看马均济的策论。 他看完了,荀祭酒就把策论拿来几人传阅。宫梦弼站在边上粗略一看,只见宁采臣从“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破题,论述了天地之间,万类各享安宁。天施地化,不以仁恩,任自然也。 而马均济则是从天施教化、有教无类的角度破题,论述教化之德,阐于人亦阐于狐,人民狐民虽有其类,但教化无差,道德无二。 两位先生是有些文气在身的,所作文章颇有分量。荀祭酒看得十分满意,摇头晃脑,问道:“苏司业,此为真言之咒下,二位先生所作文章。不知道苏司业以为如何?” 苏司业顿了一顿,道:“两位先生无有分别之心,以仁化之,可谓难得。宫狐会,你怎么找来的两位真君子。” 宫梦弼道:“我以诚待之,彼以诚待我,如是而已。” “好一个以诚待之。”苏司业连连点头,好似赞不绝口。 等胡博士批阅完了狐子策论,他看了一眼苏司业,缓缓说道:“诸狐子粗通文墨,气性还算规正,倒也胜过其他野狐了。” 苏司业看过去,胡博士与他对视一眼,又收回目光,道:“问天下最大者,诸狐子所言,有论道生其一,故为道大;有论天生万物,故为天大;有论德至万物,故为德大;有论生为万象之首,故为生大……如是种种,也有些见地。” 苏司业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强笑道:“野狐之属,竟有此见识。就没有说一说天狐院之德,娘娘与神女之恩的吗。” 胡博士知道他的意思,只暗自叹气,道:“苏司业所料无差,诸生言道大、天大、德大、生大种种,也赞颂娘娘与神女为得道仙圣、天狐院有好生之德,故而崇之敬之。” 无懈可击。 苏司业一时生出挫败感,又怀疑是泄题了,但这话却不能在这里说,只好把腹中的话压下去,笑道:“恭喜了,宫狐会,看来狐子院考核是没有悬念了。” 宫梦弼道:“还得等黄博士考核修行,也要等风闻使调查归来才能落定。” 苏司业呵呵一笑,暗骂了一声奸猾。 不等午时,风闻使便驾风前来,是一个面目模糊、看不清容貌,身着绿衣的狐仙。 这狐仙将一封密信递交给荀祭酒,便又化风消失不见。 宫梦弼如今这眼力,竟然看不出来他如何消失,瞧不见他遁往何处。 “风闻使……”宫梦弼第一次见到天狐院的这个职业,也将其记在心中。 不久,黄博士也笑着推门出来,报喜道:“诸狐子法力虽不是各个清灵,但也勉强算作菁纯,少邪气、薄阴气,是可造之材。其中禀赋萌发者,竟有半数以上,着实难得。” 荀祭酒再去请神女,将风闻使带来的密信递交给神女。 宫梦弼就明白,风闻使这个职业,似乎是专属于神女的,他的密信连荀祭酒都不能随意拆开。 青瑶仙子将密信拆开给神女观看,神女笑了一声,道:“你们也看看吧。” 荀祭酒和苏司业就连忙看了过来,只见密信中所言,是吴宁一带,乃至不远处永康县都时常祭祀泰山娘娘,泰山娘娘的信仰广泛,且狐为泰山娘娘的使者,颇受当地人的喜爱与尊敬。 见到狐狸,都认为是祥瑞喜事。 又因为宫梦弼曾令狐狸招魂,狐狸又被视作引渡亡魂的灵物,不使亡魂迷路、能令其升天。 也不是没有狐狸作恶的传闻,但都是陈年旧事。 那些为恶的罪狐都在狐子院服刑,且宫梦弼都曾令他们向苦主道歉、补偿。故而民间认为,即便是有狐妖作祟,也会受到泰山娘娘的惩罚。 苏司业定定地看着宫梦弼,实在不明白,这区区八品小狐,为何能做出这么多出人意料的事情。 别的狐仙落地修行,管辖当地狐狸,都是迅速融入当地环境,成为当地狐魅之王,借此修行。也顺带管一管狐狸作恶,维护天狐院的威严。 但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变成这样了呢? 建狐子学院兴教化,传娘娘圣名改风化。一年的时间,就能做出这样的功业。 为什么?凭什么? 苏司业百思不得其解。 第一百五十三章、疥癣之疾 苏司业再怎么想不通,也没有人来解答他的疑惑。 反而狐子院考核一事,已经成了定局。 玉仙神女看着宫梦弼道:“你做得不错,天狐院管天下群狐,主司狐仙考核晋升,得其上,却难顾其中。你这狐子院不错,为天下野狐兴教化,不论山野贤愚,都可各得其所。” “写一封文表递上来吧,也让其他人看一看章程。” 宫梦弼躬身谢道:“多谢神女。” 玉仙神女笑了笑,道:“走了。” 青瑶仙子看着宫梦弼笑了起来,伴着神女上了辇架。拉车的飞龙长鸣一声,就有云气自生,托举着辇架飞升而起。 祭酒、司业、博士都随着辇架乘云而上,须臾之间,便消失在天际。 宫梦弼目送他们远去,忽然笑了一声,然后着笑声便越发放肆。 见神女法驾离开,宁采臣、马均济和众狐子便走了出来。宁采臣问道:“狐会,考核如何了?” 宫梦弼笑道:“大事已成!” 狐子间陷入一片静默,然后就爆发猛烈的欢呼声。 “狐会万岁!” “狐子院万岁!” 宫梦弼任由他们放肆,这样的喜事,也确实值得放肆。 宁采臣和马均济也上前来祝贺,并问道:“不知苏司业对我们的回答可满意?” 宫梦弼笑得意味深长:“如何不满意?满意极了!” 吴宁县狐子院成果验收连带着宫梦弼的政绩考核一同完成,宫梦弼按照神女的意思,以文书上表,写下了自己管理狐子院的经验。 天狐院作为考核狐仙的高等教育,需要狐子院这样的中下层教育补齐,这样才能形成完整的体制。 洋洋洒洒厚厚一叠,最终成文,被宫梦弼以香为祭,焚烧成灰。 这一纸文书到了天狐院文书库,便立刻掀起轩然大波。 苏司业的门槛都要被踏破,无数狐仙前来问询,都被苏司业以神女早有定论挡了回去。 到了晚上,胡博士前来拜访,问道:“狐子院一成,此后天下野狐兴矣。我等高门大族,却要与他们为伍,还要受他们鼻息,何其荒谬。” 苏司业冷笑道:“且等着吧。政令如何,却总还要人去做。天下狐仙多出我等大族,即便是建狐子院,也是我们来建。” “这宫梦弼,果然有些本事,当年考进来两个野狐,就应了我苏家祖奶奶的卦象,是我等贵族权利失窃的征兆。胡娇何等天资,她走入歧途、叛出天狐院,才让我们松了一口气。剩下这宫梦弼,本以为不声不响,不成气候,没想到竟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胡博士叹息道:“如今事成定局,就是那宫梦弼,也绝不是个安生之辈。” 苏司业道:“疥癣之疾,不足为虑,今后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苏司业这边同胡博士评判宫梦弼,而另一边,黄博士已经召来宫梦弼,于梦中指点他了。 黄博士问道:“前日考核,以你的眼光,肯定看出了不少东西,说说看。” 宫梦弼沉吟道:“苏司业与胡博士,似乎很不待见我?” “你这小滑头,”黄博士见他不说实话,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在天狐院求学也有十年,还能认不清天狐院的形势?” 宫梦弼不好继续装傻,便坦言道:“天狐院野狐少,有家世的狐狸多。胡娇那样天赋卓绝,前途无量,在这些高门大户眼中一样不成气候。师父此前说她走入歧途,我就觉得她这样的心高气傲,其实不奇怪。” 天狐院高门大户之中,以苏为首,纯次之,胡再次之,皇甫再次之。这四大狐族狐仙辈出,自天狐院敕建以来,就是中流砥柱。 这也是令神女头疼的事情,四大狐族的学子占据着天狐院的大头,天下野狐反而考不进来。野狐在天狐院学子当中的比例极小,有幸考上又能混到高位的,只有荀祭酒一个。 荀祭酒和黄博士是野狐出身,苏司业与胡博士是大户出身。而狐子院这样的中下层教育,是为野狐所设,于高门贵狐没有益处,当然被苏司业针对。 只是神女有心抬举,他们不敢明着打压,所以才有那两篇策论。 一篇狐子策论,是要显得野狐低贱、谄媚,没有心气,只有算计。而神女显然是瞧不上这样不成器的狐狸。 另一个先生策论,则是要显得在天下人心中,野狐不过是妖魅、恶兽,声名极差。哪怕是许以重利,也难以改变狐魅在人心中的印象。若是神女发现狐子院的先生连自己的学生都看不起、不喜欢,那教化之事,就是无稽之谈。 只可惜宫梦弼第一课就是教做人,而后更是言传身教,毫不私藏。所谓天大、德大、道大、生大,都是宫梦弼日常教学当中时常会说的话。 教化之功,哪里止于读书写字。若是不能拓宽眼界、涵养志气、改变精神,哪里称得上是教化? 而两位先生,更是宫梦弼三试而来,又在平日里多有维系,以心见心,以诚见诚。 宫梦弼这堂皇正道,自然把苏司业和胡博士那点小手段破得干干净净。 黄博士道:“胡娇,可惜了。你要守心正念,不要像她一样。这次得罪了苏司业,你日后但凡遇到与这些高门贵狐有关的差使,都要小心一些,免得被人下绊子。” 宫梦弼小心应下。 黄博士道:“明日将召唤你至天狐院,你不要心怯。我会帮你,荀祭酒也会帮你,乃至神女,都会站在你身后。” 宫梦弼心中感动,道:“你还不放心我吗?” 黄博士笑了起来:“如此便好。” 翌日,果然受到召唤。 宫梦弼正在房中静修,就听到召唤,拉开房门,面前竟然就是天狐院。 不是魂魄而来,而是真身到此。须臾间天地变幻,让宫梦弼心中直跳。这样的道法,也不知道是谁施展。 青瑶仙子出来传唤,“还不与我进殿。” 宫梦弼见到是她,就高兴地笑出来,“多谢神使。” 青瑶仙子道:“你要出大名了。” 进入玉殿之中,果然天狐院群仙毕至。玉仙神女在首座,两边祭酒、司业,诸博士和执事都在看他。其中有好奇,又惊讶,也有冷漠,这些目光看来,就如同山倾一般。 宫梦弼顿时感到压力倍增,但他脸色不变,一步一步走上前来,见礼道:“学生宫梦弼,拜见山长与众位先生。” 荀祭酒颔首道:“生员宫梦弼建狐子院,于一方施展教化,当为众生员榜样,让天下狐仙效仿,不能不赏。领神女法旨,许宫梦弼连升两级,调任东阳郡狐正一职。赐七品天衣,赏宝库灵牌,不知各位可有异议。” 神女法旨既定,各位狐仙能有什么意见。 荀祭酒就笑道:“望尔再接再厉,不要辜负神女期盼。” 宫梦弼仙官符箓就连跳两下,化为七品狐正符。 ------题外话------ 啊哈 第一百五十四章、梦赍良弼 宫梦弼连升二品,心中欢喜,拜道:“多谢祭酒,学生谨记教诲,定然不负山长期盼。” 事情本该到此为止,宫梦弼也该退下。 但此时,玉仙神女看向宫梦弼,忽然问道:“宫梦弼,你可有表字?” 宫梦弼抬头看向玉仙神女,心中被一股极大的喜悦击中,他如何不明白神女的意思,连忙道:“学生尚无表字。” 一众狐仙勃然色变,再看宫梦弼,眼神中就带着妒忌和惊诧。 玉仙神女沉吟道:“商高宗梦帝赍良弼,乃得傅说于野。今见贤于尔,不敢比傅说,却也是明甫良弼。” “你既无表字,便称明甫如何?” 宫梦弼心中激动,但仍能自持:“多谢神女赐字。” 这一下子,便真的要把在场的狐仙都嫉妒得面目扭曲了。 左辅右弼,明甫者,明辅也。 这样的看重,这样的垂青!在天狐院,这是三品山长,掌天下群狐。出天狐院,这是超品天仙,逍遥永驻。 山长赐字,是给予厚爱。天仙赠字,则是气数滔天。 宫梦弼看着场中狐仙那或是嫉妒、或是怨恨、或是冷漠的隐晦眼神,心中一时豪情涌现。这样的造化,且不知是好是坏,但这样的认可,足以证明宫梦弼所行无差了。 只是结了这样多孽缘,宫梦弼心中也有些叹息。 荀祭酒显然也没有料到神女会有这一出,但到底还是喜多过忧的,道:“宫梦弼,你先退下吧。” 青瑶仙子将宫梦弼送出门去,看着他脸上略带愁思,笑道:“出名的感觉如何?” 宫梦弼苦笑:“神女垂青,自然喜不自胜,但惹人妒忌,又不知如何是好了。” 青瑶仙子眼含深意:“不遭人妒是庸才,你这样的天资禀赋,心性手段,能够承担更大的责任,也应当承担更大的责任。好好修行,戒骄戒躁,你道业精深,自然无惧风雨。” 宫梦弼深深地看了一眼青瑶仙子。 这位青衣神使面貌姣好,身材高挑,行动之时玉带飘摇,颇有些仙人风范,眉目间隐含着对他的期许,就更加动人了。 他定了定神,道:“多谢神使……多谢青瑶仙子教诲。” 青瑶仙子道:“我只盼着你早些成长起来,如今这下三品道行,还是弱了些。” 宫梦弼笑道:“但是我去年这个时候,也才九品。” 青瑶仙子笑了起来,眼如秋水:“倒是忘了这个。对了,荀祭酒赏你的宝库灵牌,你要好生打算,荀祭酒往日可轻易不开宝库。” 宫梦弼道:“已经有了打算。” “到了。”青瑶仙子忽然停下脚步。 宫梦弼才发现不知不觉当中,他已经回到了受月楼。 他回头去看青瑶仙子,只见薄雾飘摇,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 宫梦弼微微怔神:“慢走。” 回到吴宁,天狐院的纷争就同宫梦弼暂时远去了,他如今的道行,还不足以成为棋手,无法在天狐院操弄风云。 不久,天狐院的封赏下来,七品天衣与宝库灵牌送到。同时,吴宁县狐子院也正式成为天狐院官方下属机构。 宫梦弼没有留着灵牌不用,而是立刻以法力触动,便随着灵牌的灵光将灵神落在一处宝库当中。 “何人擅闯宝库?” 宫梦弼才到宝库,就听到一声呵斥。 他循声望去,就见一只独眼老狐拿眼睛瞪着他,看到他身上的灵光,才道:“原来是有灵牌在身,你是宫明甫?” 宫梦弼拱了拱手,道:“正是小狐,见过前辈。” 独眼老狐喝了一口酒,又窝在门口,道:“名目在架子上,自己去挑吧,若是法器,只得一件。若是灵材,可得十件。” 法器难炼,一件法器往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与财力,估值比往往比灵材要高。但因为宝库之中的灵材都不是普通货色,所以估值也不低。 宫梦弼就在架子上翻起来账册,其中所载名目繁多。但宫梦弼目的明确,也不曾挑花了眼。 他本就是想借此机会向荀祭酒求一求灵材,但荀祭酒倒是难得出血,没有相求,就给了宝库灵牌。 他如今小金炉当中洗练着飞剑剑胚,只等灵材汇入,便可炼成。 所以第一要务便是寻找合适练剑的灵材,找齐之后,宫梦弼又相中了一块好木料,最后整一整,誊抄出来,交给独眼老狐。 老狐看了一眼,道:“咦,你炼剑?” 老狐虽然眼瞎,但见识过人,“你这灵材十种,七种是炼制飞剑的材料。这一块桐木是斫琴的好料子,你不要浪费了。还有两味香料,你这所学,真是繁杂。” 宫梦弼心中一跳,假笑道:“前辈的眼光真是毒。” 老狐笑了一声,道:“若没有本事,如何守得住宝库?” 只通过这一份材料单子,老狐便把宫梦弼的手段看破,不过看破之后,他轻轻吹了一口气,这材料单子便化作灰烬。 看着宫梦弼惊讶的样子,独眼老狐道:“放心,我这个位子,最重保密,不密则失身。” 宫梦弼笑道:“前辈能看守天狐院的宝库,当然是值得信任的人,还未知晓前辈怎么称呼。” 独眼老狐哼哼一声,道:“老了,记不得叫什么了,只记得姓刘,你叫我独眼刘就行了。” “刘前辈,刘前辈掌管宝库多少年了?”宫梦弼好奇道。 独眼刘嘿嘿一笑:“跟荀老头一同上任,他做祭酒,我管宝库,满意了吗?” 宫梦弼被他看破了心思,也不尴尬,反而套近乎道:“那便是自家人了。” 独眼刘被他这打蛇随棍上的本事惊到了,挥了挥手道:“一边去。” 宫梦弼就笑了起来,“还劳烦刘前辈了。” 独眼刘道:“回头让人给你送过去。” 令牌光华散尽,宫梦弼的心神又回到体内。再看手中的灵牌,已经灵光散尽,无法再使用了。 宫梦弼沉下心神,再去看祈愿树。 彼时天狐院中,玉仙神女赐予表字,虽惹了不知道多少狐狸眼红,但也一瞬间,把祈愿树上的宝牒推到了六品。 六品,已经是中三品了。 细数树上宝牒,近来所获颇丰。狐子院当中诸狐子多是流外,少数九品。八品有温孟纯一枚,赤羽蛇一枚。 七品有蒙化一枚,火龙真人一枚。黄博士一枚、荀祭酒一枚。 六品则是玉仙神女一枚,上一次还是九品,如今一跃六品,可以祈愿八品、七品、六品各一次。 太阴元胎圆满之时用去一枚七品宝牒,如今还剩下三枚八品宝牒、四枚七品宝牒、一枚六品宝牒。 宫梦弼何曾见过这样富裕的场面,一时间就体会到了荀祭酒的快乐,宝库充盈,则心中欢喜。 第一百五十五章、风尾 因为收获颇丰,所以宫梦弼用起来就毫不心疼。 第一个就把六品宝牒最先用去,祈愿拜月之法再有提升。 宫梦弼如今主修拜月法,乃是拜月吞气,得月之菁华以炼太阴,是非常正统的妖怪修行路子。 天下妖怪,少有不拜明月者。 拜月法他从九品修到了七品,如今就渐渐觉得难以后继。并非是无用,只是觉得大而化之,不够精微。 越往高深处,便越求其精微玄妙。拜月法好则好已,于清正处有余,见精微处不足。 这一枚六品宝牒便悄然化去,宫梦弼体内的法力自然而然的运转,便见明月华光弥漫,他耳中似乎听到有天人之语,眼中似乎见到玉阙琼华。 通天法自然而然运转,他便在这月景之中得到了一篇新法,谓之“奔月法”。 从拜月法到奔月法,乃是从望月到赴月,是登神之法。 此太阴之法,吞月光,召月神,炼形魄,赴月宫。 比起拜月法,有精微巧妙,且正合六品修炼灵神的妙处。 再加上他是太阴元胎之身,形魄都是月相,与太阴一系的道法都极为契合,更能发挥奔月法的玄妙处。 宫梦弼体内淤积的月华一时间便全然消化,真正巩固在七品修行上了。 然后便用去一枚七品宝牒,祈愿九尾法·卷二。 八品增尾是九尾法·卷一所成,但三条尾巴和两条尾巴,并非是增量这么简单,还需要理顺规则,各居其位,否则一时乱起来,关键时刻尾巴打结,会要命的。 熟读九尾法卷二,宫梦弼成竹在胸,就以八风咒衍化第三条尾巴。 他化成人形之后,除非有意变化,不然就一直都是人身。 化形只要不是取巧之道,真正化作人身之后,与人就没有什么两样了。 若是取巧之道,那就又有不同,比如戴髑髅而化形,髑髅灵气耗尽,就会变回原形。 此时修炼九尾法,原本就有的两条尾巴就自下裳中钻出来,一白一红,是月尾与火尾。 这两条尾巴微微摆动,便渐渐有一条新的尾巴生出来,这条尾巴显出青色,当中以形似八尾风幡的符篆镇压,称之为八风符。 三条尾巴在房中摆动,更像是柔软轻盈的烟气,有着美丽的光华。 尾巴将宫梦弼托起,如同祥云一般,宫梦弼陷在自己的尾巴里,不由得沉思:“难怪会有人喜欢毛茸茸。” 就好像健壮的男子往往很喜欢自己的体格,宫梦弼看着自己的尾巴,也觉得很是喜欢。 风尾和火尾相互触碰,彼此纠缠,渐渐就生出一些奇异的道气来。 宫梦弼略微讶异,这是天之苍龙的气息。 飞龙剑术修炼苍龙之德,而心月狐正是苍龙心宿,巧就巧在,火尾是心火法,而风尾是八风咒,正应在苍龙尾后箕星之上。 本来宫梦弼所悟八风之法,是四时八风,大块噫气,倒是不曾与箕星挂上。 但飞龙剑诀、心月狐法引动苍龙之气,宫梦弼恍惚间得见一只如豹似鹿、飞翼长毛的异兽朝他看来,那异兽似乎在笑,小狗一样的眼睛让人喜爱。 但下一瞬,风雷鼓动、云雨相从,异兽化于无形,宫梦弼的神思也落回受月楼。 一点箕星灵气落在风尾之上,八风符悄然运转,化为八风五运符。四时八风、五运六气,尽在尾中。 “妙啊。”宫梦弼暗道一声,“又得一妙法。” 还剩下三枚七品宝牒,宫梦弼也不留了,先给火尾投入一个,祈愿心火法壮大,又给风尾投入一个,祈愿八风五运再有提升,最后不能忘了自己的老本行,给幻术投入一个。 一下子空空如也,只剩下三枚八品宝牒,则给草头神、望气术和琴之技艺各投入一个。 好就好在飞龙剑术多是实操,苍龙之道借由心宿与箕宿可以略窥一二,能省下一笔,不然还不够用。 珍贵的宝牒一下子用尽,宫梦弼心里却并不觉的空虚。 这是狐狸结缘成就,只要人还在,何必吝惜宝牒。他这一身道行,都是各位友人缘分的见证。 当初蒙化和温孟纯这两条鱼在他开府之宴上游走了,如今倒是把隐龙派几乎都网罗了。 只能说缘分如此,不在一时。 而且如今升品成为东阳郡狐正,从管吴宁县之狐到变成管东阳郡之狐,只会有更多机会与人结缘。 宫梦弼心中喜悦,连带着狐子院的狐子们都过了好些天的轻松日子。 直到宫梦弼发现有人懈怠,才又开始了一场思想教育会。 狐子院验收通过,这些野狐就有参加天狐院考试的权利。天狐院每岁一考,考得进就成生员,考不进就还是野狐。 但狐子院不可能永远留着他们修习,一年文经,两年修行,至多三年,就要毕业。否则一直养着他们,就不是在教化狐狸,而是在养家臣了。 三年之后,就看个人造化了。 但以宫梦弼的经验来看,如果三年狐子院最后没有考上天狐院,毕业之后到人间厮混,考上的可能性也不会增加多少。 人间或许能让他们有更多的经历,也许能让智慧更加通达,但也一定会有更多的牵绊和琐碎的事情缠身。 修行要在其中做取舍,是极耗心力的。 宫梦弼把其中关窍说给他们听,道:“你们是狐子院第一批学生,能考上天狐院的可能性最大,错过这样的机会,希望你们日后不要后悔。” 这样话一说,那些懈怠下来的狐子就流下一身冷汗来。 宫梦弼看在眼中,才暗暗点头。 思想教育之后,宫梦弼按照承诺,招来了狐子院的狐囚。 诸位狐囚拜倒在祭坛前,眼中满是期盼。 宫梦弼笑道:“考核之前,我就答应为你们重新厘定刑期,如今正是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宫梦弼令康文取来名册,便施展了望气之术。 望气之术,对于气的理解十分重要。 如今得了八风五运符,便更上一层楼。 各位狐囚的法力、气息就一览无余。望气是望心,对照着名册与所犯罪行,宫梦弼为所有狐囚都减了刑期。 这是他们应得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噩梦连连 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 对待这一批狐囚,只要不是犯下了被撅了洞府就杀了十八口人那种无可挽回的过错,宫梦弼都没有下杀手,给予了改过自新的机会。 从前是没有教化、没有律法,宫梦弼来后,则教化大兴,律法伸张。 在内,为野狐争取机缘,开拓晋升渠道,在外,弘扬泰山娘娘的信仰变化,改善外部风气。 多管齐下,才使得整个吴宁县风气扭转,狐狸的眼中也不再只有些蝇营狗苟。 这些狐囚得了教化,果然有悔过。这就可以削减刑期。 整体而言当然都是向好,因此都可减刑。但其中个体与个体也有分别,有些是被外部推动,自己动力不足,修行懈怠,气息不澄,就不能减刑太多。 有些积极主动、认识错误、真心悔改、潜心修行,这就可以多减一些刑期。 更有甚者,这一次减刑就直接恢复自由之身了。这些狐囚,毫无疑问都是有过错但过错不大,又真心悔悟的狐魅,比如好色之狐薛念娇。 毫无疑问,这个名字也是后来改的。 没读过书之前狐子的名字五花八门,有些以兄弟排序为名,比如王五;又或者重合度极高,比如胡媚、胡媚娘、乃至胡娇。没错,这一批狐子当中,与宫梦弼那个同窗胡娇同名的狐子就有好些个。 念书之后,粗通文墨,于是个性开发,有些狐狸就改了名字,比如采薇,比如李踏云,比如薛念娇。 宫梦弼宣布以薛念娇为首的这些狐囚重获自由之后,这些狐囚呆立当场。想象中当然是希望能够早日重获自由,但实际上却不敢奢望来得这样快。这一下子就喜不自胜,抱头痛哭。 宫梦弼道:“脱下囚服,在金简中化去名号,明日起,就同其他狐子一起修学吧。” 那些不够积极的狐囚立刻眼睛都红了。以前以为刑期太长,干脆摆烂,如今有人减刑成功,直接就自由了,这下子如何坐得住。 宫梦弼如何看不穿他们的心思,道:“剩下的各位刑期也重新厘定了,只要你们真心悔过,潜心修行,戴罪立功,明年今日,我还会再为你们重新量刑。” “你们这些恢复的自由的狐子,需谨记狐律,不可放肆、不可懈怠。下次若是再犯错,就不是这样简单放过了。” 众狐应诺。 宫梦弼只希望明年今日,这些狐囚都能脱去樊笼,重归自由。 狐囚虽然可供驱使,但宫梦弼要的并不是一群应声虫,而是实实在在出类拔萃的狐中人才。 众狐退下,宫梦弼认认真真拜谢了泰山娘娘和玉仙神女。 娘娘是他的恩神,灵应常在,自他入天狐院至今,保佑他一切顺利,未有太大波折。 神女是他的上司、也是他的恩师,得她赐予表字,无异于表态站台。若是有人想对宫梦弼用些阴私脏邪的手段,就要仔细考量,能不能瞒得过神女,能不能冒得起这个风险。 而冲突和争端不从阴私处来,堂堂正正,宫梦弼倒不认为会输给别人。 宫梦弼一番思想教育,狐狸坡多得是狐子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也有怀着梦境睡着的,比如刚刚得了自由薛念娇,比如噩梦不断的狐心小齐。 夜风呼啸,带着一股分不清是香还是臭的血腥之气吹来。 火焰在村寨之中蔓延开来,分不清是木头燃烧的声音还是哭嚎的声音在小齐耳边回响。 交趾国的将军穿着皮甲,跪倒在小齐的脚下,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但小齐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在说:“多谢神使、多谢神使!” 小齐眼中闪过迷茫,他看向周围,这里似乎是刚刚发生过一场恶战。 遍地尸体,血流成河。 小齐看向脚下,他立在一头倒下的大象上。这象白牙大耳,身上是被獠牙刺穿的焦黑伤痕,已经失去了生机。 这象身上流淌出的血液似乎略略带着一种檀香的气息,应该是香味,但小齐却嗅出来恶臭。 小齐的尾巴上还缠绕着一具尸体,这具尸体穿着黄色的僧衣,裸露着半边胳膊,筋骨尽数断裂,是被小齐绞杀而死。 小齐尾巴一甩,这具尸体就落在地上。小齐的气息似乎被这样的血与火点燃,几乎要沸腾起来。 那交趾国的将军拜道:“神使,八百媳妇国的国主已经向我国国主求和,今后我们不必再打仗了。” 小齐的尾巴一动,他便忽地探身,猛地伸手抓住那将军,把他高高拎起来,冷冷问道:“不再打仗了?” 那将军浑身颤抖,道:“我们已经胜了……” 小齐心中涌现一股暴戾,想要把这将军撕碎,但看着他眼中的恐惧和卑微,又忽地松开手,令他跌倒在地上,道:“所以你是来送我走的?” 这将军连连磕头,匍匐成一团,不敢说话。 小齐就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曼妙的血气和风中传来的悦耳哀鸣,一时间充满了留恋。他的气息因此紊乱,鳞片不断从裸露的皮肤中钻出来。 直到回味片刻之后,他才从这股暴戾与不甘中缓过神来,道:“那就开始吧。” 那将军大喜,连忙高呼道:“送神使!” 大量珍贵的香料被点燃,香气似乎遮掩了这战场之中的血液的腥臭,也遮住了火焰刺眼的光和热。 小齐深吸一口气,将这香气吸进体内,就渐渐生出一种平和与愉悦的感觉。 他的杀心渐渐消弭,暴戾渐渐退去。 他伸展着躯体,整个人都化作一条巨大的青蛇,只顶着人首与人面,乘着香气,游入深山之中。 交趾国的将军和士卒唱起了古怪的歌谣,似乎是送神的曲目。 他们跪在地上,虔诚的祈求保护他们的蛇神的使者离去,而他们将永久供奉蛇神,令蛇神的庙宇永远萦绕着香料的香气,令蛇神的图腾永远在交趾国的土地上闪耀。 “啊!”狐心小齐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把心头的梦魇驱散了。 他推开房门,就见庭中祭坛前,那红衣的狐仙负手而立,带着温和的笑容,似乎已经在等候他多时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七日追魂 狐心小齐走出门来,像是走进了一团雾气里。 他大概猜到自己已经中了宫梦弼的法术,只是无法分清到底是什么法术,又有什么作用。 狐心小齐自宫梦弼传授纳气法、指点修仙门径,修行就一日千里,一年时间,便从毫无法力的普通人,到九品临门一脚。 如今虽然还是流外,但这样的速度,其实已经是多少修行人求都求不来的。 不过这样的本事在如今的宫梦弼面前,又都完全不够看了。 狐心小齐感觉自己似乎走入一个通透明澈的世界,月光铺满天地,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玉树琼花。 他似乎看得见那月光之中有一位神明在行走,依稀能看到那鸟一样的轮廓。 但很快他就被宫梦弼吸引了,唯有他一身红色,在这月光世界中最为显眼,更像是唯一的色彩。 宫梦弼说道:“坐吧。” 两个人就席地而坐,狐心小齐分不清现实与幻梦,觉得好像在月中,又好像不在。有一些晕晕乎乎,神思飘飘摇摇。 他认得宫梦弼,却看不清他的面貌,仿佛在注视着一团火焰。 狐心小齐就把自己连日以来的梦境一一说给宫梦弼听。 自去年他梦到蛇妖小齐,便陆陆续续会在梦中看到他,只是看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后来宫梦弼借他梦境再度窥探蛇妖小齐,这梦境就渐渐明晰。 宫梦弼就曾问他:“你们本为一体,相互吸引。我可以为你消除梦境,你不必再受梦境困扰,也可以让你看得更清楚,能了解另外一个自己的动向。” 那时候蛇妖小齐下山,狐心小齐还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选择能更清楚的看见梦境。 结果他就看到了这一年来,蛇妖小齐没有终止的杀戮和暴戾。 起因是交趾国与八百媳妇国起了冲突,于是交趾国攻打八百媳妇国,并请蛇神相助。 蛇妖小齐就是因为这个与同伴一起下山,开始了漫长的征战之路。 交趾国同八百媳妇国战乱不休,蛇妖小齐作为交趾国的蛇神使者,负责对付八百媳妇国的修行中人。 这一路杀伐、征战,血与火,暴戾与残忍,让蛇妖小齐凶性难收,也让狐心小齐连日噩梦。 他倒是没有再请宫梦弼帮他屏蔽梦境,既然打定主意争一争生死,那就要直面敌人,若是连他的手段都不清楚,那怎样才能打败他呢? 狐心小齐道:“交趾国大胜,他已经回交趾山去了。” 宫梦弼道:“蛇母在交趾山,你不能再从梦境窥探他了,会被蛇母发现。” 狐心小齐道:“我明白。” “他今日又杀人了,杀了一个僧人,一头灵象。他暴戾和凶残让我感到恐惧,我有时候无法分清,到底是我在杀人,还是他在杀人。” 宫梦弼道:“你的心乱了。” 狐心小齐感慨一声,露出一点迷茫来:“你说我能胜过他吗?” 宫梦弼问道:“你能败给他吗?” 他这样问,狐心小齐的思绪反而一点一点聚敛起来,神色渐渐坚定,“我恐怕不能输。” “如果我输了,就会成就一个可怕的妖魔。我并不想成为他,也不喜欢血腥气。” 宫梦弼这才露出一个笑容,道:“我会帮你,不过目前有三个难处。其一,我远不是蛇母的对手,其二,你远不是蛇妖小齐的对手。” 狐心小齐的脸垮了下来:“第三点是什么?” “其三……”宫梦弼看向狐心小齐的头顶,他的灵神顺着祈愿树,看向了彼此所结的缘线。 那缘分所昭示的狐心小齐与蛇妖小齐两条缘线不断并拢,有一种彼此纠缠的征兆。 “你的命魂马上就要来找你了。” 狐心小齐并不怀疑宫梦弼的推论,他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地问道:“我要怎么办?” 宫梦弼道:“你要离开这里。” 狐心小齐立刻怔忪起来:“你要赶我走?” 宫梦弼道:“不是赶你走,而是让你避开他。你与他会彼此吸引,所以一旦你长久停留在某个地方,他也会随之而来与你相会。这种吸引无法以道法蒙蔽,因为你们本就是一体。” 狐心小齐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宫梦弼看他的神色,就安慰道:“你留在狐狸坡苦修,想要追上他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岁。还不如去天下闯一闯机缘,或许更能搏出一线生机。” “只是居无定所,四处漂泊,恐怕你不能坚持。” 狐心小齐摇了摇头,道:“不,我可以坚持。” 宫梦弼看着这半大的少年,心中难免感慨,道:“你身上有我的性灵,不必担心,哪怕千万里,我也能找到你。” 狐心小齐道:“我明日就下山吧,你可有什么想叮嘱我的吗?” 宫梦弼道:“你去人间浪迹,我有一门道法传你。” 宫梦弼要传他的是心火法。 因为狐心小齐身上有他的性灵,因此称之为“狐心”。修炼心火法,有天然的优势。而心月狐能通因缘,感受人间悲欢爱恨,对凝练他自己的魂魄,有非同一般的妙处。 所谓借假修真,若是能于众生心中见到自己,恐怕就算是没有命魂,也能圆满。 宫梦弼身后探出一条赤尾,将狐心小齐卷入其中。 以赤尾的为引,接引心月狐的星光,狐心小齐便根据宫梦弼所授心火法,轻而易举就入门了。 宫梦弼嘱咐道:“下山之后,你要常常祭祀泰山娘娘,娘娘会保佑你的。此外,七日为追魂之限,你不可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七日,不然他就会追过来。” 离别在即,狐心小齐看着宫梦弼,突然眼睛就渐渐有些光泛出来,但他只是感叹一声,就展颜笑道:“明甫兄,还有再会之日吗?” 宫梦弼道:“放心吧,总有再见之期。”‘ 狐心小齐离开了祭坛,就脱离了宫梦弼所布置的月相幻境。 宫梦弼抬头看着身后那虚幻的月中之神,人面鸟身,头生双角,是七月的月神,“总会有再见之期的,你说对吗?” 那虚幻的七月月神当然无法回答他,只是沉默着,整个月相幻境就化为流萤,钻进宫梦弼的衣衫中。 狐心小齐从祭坛处离开,就转身去了一处房门前。他在门前徘徊了两圈,却叹了一口气,没有敢敲门。 房门却突然打开,露出康文的脸。她穿着一身单衣,纤细窈窕,看到狐心小齐,就展颜笑道:“赵小郎君,怎么深夜造访。” 只是狐心小齐的话,却让康文心中一凉。 “我要下山了,去浪迹人间。” 康文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了,她咬了咬嘴唇,问道:“何时回来?” 狐心小齐道:“暂无归期。” 康文把脸别过去,道:“一路保重。” 话音落下,就关上了闺房的门。 赵思齐露出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轻轻叹了一口气,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宫梦弼收回目光,叹了声:“冤孽。” 只是宫梦弼却也无法改变什么,他不能决定别人的爱憎,也不能代替别人去爱憎。 只是期盼着,“赵思齐啊赵思齐,去人间走一遭,活一个真我出来吧。” 停留在狐狸坡,与狐狸为伴,他就永远只是那个被乳母养大的年轻人。只有离开这里,见识更广阔的的世界,才能磨炼他的心智,才能与蛇妖小齐分庭抗礼,才能在这场残酷的厮杀中活下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中元祸事 七月半,其实是庆祝丰收、祭祀祖先神明的好日子。 这样的好日子,道教有中元节,礼敬地官大帝,为众生校戒罪福,超度亡灵。佛教有盂兰盆节,供养三宝,拯救地狱的苦难众生。 如此一来,鬼门大开,有家可归的先灵享后人祭祀,无主孤魂也能趁机讨来一炷香火吃。 不过因为地府不太平,如今这七月半,反而成了修行人需要格外留心的日子。 谁也不知道返回阳间的亡灵里面会不会混进什么奇怪的东西,万一有什么恶鬼邪灵走脱,闹出大动静,那就反而把好事变成坏事了。 在吴宁县这个地界,最忙的就是城隍了。 李踏云带着城隍的旨意赶到狐狸坡,将城隍的书信递给宫梦弼,说道:“老师,城隍那边人手不足,想请您出手帮忙,于中元节监察众鬼,不让他们害人。” 宫梦弼略有些惊讶:“姚道长设中元法会、法明禅师设盂兰盆会,他们两个一起出手,人手也还不够?” 李踏云道:“城隍谨小慎微,若是不出乱子,自然是够的。要是出了乱子,只怕会疲于奔命,人手就稍有不足了。” 宫梦弼考校道:“你的意思呢?” 李踏云道:“依我的意思,自然是能帮则帮。是在帮城隍没错,但到底还是在帮百姓。” 宫梦弼看了他一眼,见他有这样的觉悟,便笑了起来,道:“好,你有这样的眼界,便不算白在狐子院修学。” 宫梦弼拆开城隍的信,便发现这老小子信里写的可不是李踏云说的那样。李踏云是说人手可能略有不足,到了城隍的信里,就是哭穷。哭人手奇缺,难以维护吴宁县安宁,请宫梦弼务必要施以援手,必定不胜感激。 言辞恳切,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宫梦弼心道:“能屈能伸,真是难得。” 城隍是王朝封敕的正神,在神道体系之中,含金量很高。宫梦弼的仙官晋升之前只有九品,而同在吴宁县的城隍却是七品。 如今宫梦弼是东阳郡狐正,管辖东阳郡的狐事,身为七品。但比起东阳郡的城隍就又低了两品,郡城隍是五品。 这种正神拉下脸来求一个山野狐仙,可不就是能屈能伸,心怀丘壑? 宫梦弼给他回了一封信,言明会出手相助,让他请吃饭。 李踏云拿着他的信回禀了城隍,城隍就是一乐,道:“好好好,宫老弟果然是个爽快人。” 等到了十五日,果然鬼门关大开。城隍作为沟通阴阳两界的神明,吴宁县的阴魂毫无疑问要从他镇守的鬼门中出来的,到时候也要通过他的路径返回阴间。 宫梦弼默运望气术来看,就能看到那灰白的雾气在风中蔓延,一个个阴鬼到了人间,或是各归其家,或是被中元法会、盂兰盆会吸引,但人数最多的反而是无主孤魂,只能四处游荡。 城隍神的庙宇显露华光,远远便能看到其中的正神气息散发出来,结成若有若无的恢弘神相。 这是为了警示众鬼。 除此之外,也有押解阴魂出来的阴官四处游荡,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 就连李踏云他们,也穿着官服四处巡逻,防止发生阴鬼害人的事情。 宫梦弼也令众狐下山,看顾着那些没有社神和祖灵的村庄。自去年洪灾之后,不少社神和祖灵都因此受劫,有些是死于阴谋,有些是失去了祭祀与维系。 新生的社神不一定能应付这样的场面,还是要稍稍看顾。 凡是下山,宫梦弼都以树叶写下狐符,盖上仙官符箓,作为身份凭证,以免被巡游的地府阴差当做邪祟捉去。 狐狸点狐火穿梭在各个村落,马神婆早就得了指示,就在人群中传播道:“是泰山娘娘遣狐狸为亡魂引路,不使亡魂在人间迷失,是吉兆,不必害怕。” 宫梦弼则坐镇狐狸坡以观八方,以免出乱子。 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子时将近,鬼门即将关闭,一个个阴魂或是被狐狸引路,或是受阴官催促,或是自发前行,在城隍庙前汇聚,通过鬼门关返回阴间。 子时来临,鬼门关关闭,城隍神卸下一口气,默默运神计算起往返鬼门的阴魂数量,才勃然色变,道:“祸事了!” 李踏云等维持鬼门关前秩序的小狐小鬼面面相觑,不知城隍何意。 阴阳司的文判官问道:“大人,如何祸事了?” 城隍神面色如土,道:“你们没有发现来去阴魂数量对不上吗?” “这……”文武判官面面相觑,道:“属下疲于应对来往阴魂,实在是算不清楚。” 城隍神连连踱步,道:“不只是少了阴魂,连阴差也少了一个。有问题,有大问题!快!快去给我找!文武判官,你们去太清观和华光寺问询,李踏云,你去狐子院问询。本官要联系上官、阴府,查一查到底是哪里来的阴差押解阴魂,竟然过时而不至!” 城隍忧心忡忡,若仅仅是过时而不至,那只是小问题,等人到了再引渡回去便罢了。但要是找不到,那就是天大的麻烦了。 城隍神立刻命座下小鬼翻起了文书簿,找交接的公文,而后上书郡城城隍与阴司,要找出来到底是谁没来。 李踏云到了狐狸坡找宫梦弼商量,脸上惊惶,道:“老师,出事了!” 李踏云把事情原本告诉宫梦弼,宫梦弼立刻令康文去问众狐,有没有见到未曾返回的阴鬼。 他让李踏云座下,等候康文的消息。 宫梦弼沉声道:“你不要急,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不会砸到你。城隍反应很快,这事责任不在你们,顶多吃个斥责。” 李踏云心渐渐定下来,问道:“老师知道是怎么回事?” 宫梦弼道:“只是猜测,可能是有预谋的阴鬼偷渡。冒充、买通,或是杀害阴官,都不是一个阴鬼能做到的。这事最终还是要阴司自查,还不用你们来背锅。” 话虽如此,宫梦弼却依旧叹了一口气,道:“希望能查出来吧,这些鬼物偷渡到人间,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其实宫梦弼还有更深处的猜想没有说。 吴宁县、鬼物偷渡反阳,这件事情听起来何其耳熟。 ------题外话------ 第二章没有写完,我先发出来保全勤,大概20分钟能写完,稍等下 第一百五十九章、民心难得 不久之前余合调查清楚的案件,就是句留部鬼王买通阴官,把那位怀着鬼子逃出来的句留部鬼妃放出来。那件事就走的阴间官方渠道,与眼下这事几乎没有差别。 只不过宫梦弼也不能断定这件事就是与句留部鬼王有关,因为地府不太平,出现一例句留部鬼妃事件,就未必不能出第二例。 句留部鬼王都快把那位阎君的势力渗透成筛子了,其他阎君能不能免俗,也未可知。 只是这些话不好同李踏云讲,因为城隍虽然反应迅速,却也不能就因此洗脱里应外合的嫌疑。 李踏云如今在纠察司任职,同他说得多了,反而是在害他。 不就后康文来回报:“已经问过各位狐子了,子时前他们碰到的所有阴差阴魂都在赶往鬼门关,没有见到散落在外的阴官和阴魂。” 李踏云叹了一口气,道:“多谢文姐了。” 康文安慰道:“不必担心,大不了辞去职务,还是回狐子院来。等日后考上天狐院,也不比如今差了。” 李踏云笑了起来:“文姐放心,要是城隍庙待不下去了,我肯定回来求老师收留。” 康文把李踏云送出门去,叹道:“看来他最近有的忙了。” 宫梦弼只听他们说话,就觉得很有意思。 康文回头看到宫梦弼的眼神,就脸上一红,赶紧溜走了。 李踏云回去城隍禀报,文武判官也来回禀,太清观和华光寺也没有发现任何滞留的阴魂。 城隍又打发他们带着小狐小鬼去吴宁县搜寻,看看能不能找到踪迹,直到天明,都一无所获。 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吴宁县狐飞鬼跳好几日,才渐渐平息下来。 曾几何时,李踏云又来,这次是带了城隍的帖子来请宫梦弼赴宴。 宫梦弼就问起中元那日的事情如何了。 李踏云道:“我们找了好些天也没有找到,问了许多山精野鬼也没有消息。后来城隍大人就说不必找了,阴司已经在调查此事,这才消停下来。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您宴上问一问城隍可能就知道了。” 宫梦弼接过帖子,道:“等我去宴上给你美言几句。” 李踏云眉开眼笑,道:“多谢老师。”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去吧,不要荒废修行。修行乃是你立身本,等年终考校,要是你和你带出去的那几个考校不合格,有你们苦头吃。” 李踏云顿时肃然,保证道:“我一定督促他们!” 这狐狸不敢久留,怕宫梦弼当场就要考校他的修行,溜得飞快。 到了时辰,宫梦弼如约前往城隍庙赴宴。 这一次当然不是宴请宫梦弼一个,姚道长和法明禅师也在其中,为的是中元节的事情。 宫梦弼他们是义不容辞,但城隍也承情,就依宫梦弼所言,请吃饭。 订的是吴宁县一品居的好宴席,用得是宫梦弼送的月露酒。 宫梦弼就笑道:“这酒你怎么喝到如今?” 城隍笑道:“穷啊,好酒不舍得自己喝,要拿来招待客人。” 宫梦弼打趣道:“过了,过了!” 城隍便愣了一下,道:“过了吗?唉,其实是殚精竭虑,不敢一醉。” 城隍给三人斟满,道:“我上任以来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怠慢,但能安稳至如今,还是三位多帮扶的缘故。来,我敬你们。” 四人便共进一杯酒,城隍又给他们斟满,道:“平日里公务繁忙,一直没有空与三位道友相聚,有事来烦,无事不请,是我之过,我自罚一杯。” 自罚一杯,又斟酒道:“中元节多谢三位施以援手,才没有闹出乱子,再敬三位一杯。” 说到这个话题上,就不仅仅是宫梦弼好奇了。 姚道长也忍不住发问道:“那日丢失的阴官和阴魂可找到了?” 城隍就露出几分烦闷来,道:“找到了。只不过不是在阳间找到的,是在阴间找到的。” 法明禅师奇道:“此话何解?” 城隍道:“那阴官与所押解的一队阴魂早就被捆在小船上在奈河上飘荡,还是飘荡到其他鬼城,被其他鬼城的人给捞起来的。而过鬼门关来人间的那一行,则有人是假冒他们的身份,盗取了他们的印信。” “我上报上官与阴司,最终也没有查出来那伙逃到人间的鬼物是何身份,倒是捉出来许多蠹虫,牵连甚广。我因为没有及时发现,也受了上官斥责。好在事后上书得早,将功补过,才没有其他处罚。” 宫梦弼安慰道:“你按照文书交割,此事罪不在你,斥责两句也就算了是揭过了。” 城隍道:“好在如此,不然我曲某人才上任就要被扒了官服,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宫梦弼道:“城隍大人上任来尽职尽责,相信上官也看在眼中。” 曲城隍笑了一笑,没有回应,只是道:“如今我这衙门百废待兴,只是勉强维系。毁民心在于旦夕,得民心就不知道要多久了。” 上一任城隍将民心毁去,导致吴宁县至今城隍的祭祀和信仰都无法恢复到从前。没有足够的香火,曲城隍连俸禄和军饷都发不下来,自然不可能招揽更多的属下。 这还是因为宫梦弼给他送来的狐狸是活的,不需要香火,只发些银钱,修行的时候帮忙接引些月华就够了,不然他如今能养的兵就更少。 姚道长道:“如今县令推仁政,养民望,相信很快城隍大人这边就会有起色了。” 曲城隍道:“希望如此。如今这吴宁县的县令也不容易,上一任县令、主簿等县官贪墨赈济之粮,县尉私自囚禁县令、取用印信,而后又逃走,整个县衙的县官没有一个能用的。好在有一个沈家捐了主簿,靠着本地声望帮衬着,让他站稳脚跟。” 姚道长就道:“那沈家也是上善人家,水灾之时便主动赈济,后来捐官主簿之时,所捐之银也都用在赈灾之上,虽然出身商贾,但在本地名望颇高,倒是难得。” 宫梦弼只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这一场宴请曲城隍是十分热络,只是先敬了酒之后,就再不喝了,说是酒品不行,不敢一醉。宫梦弼、姚道长和法明禅师都是修行人,也不会逼他喝酒,就聊着些奇闻异事,互相通一通消息,最后也欢快散场。 宫梦弼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到了沈家院外,远远看过去,见已经起了些气象,就心中宽慰。 夜深之时,也没有打扰沈山的安宁,赠了他一夜好梦,宫梦弼便回转狐狸坡。 ------题外话------ 搞定啦,久等 第一百六十章、床边有人 天气转凉,八月将至,狐子院反而开始放假。 因为秋闱将至,宁采臣和马均济二位先生都要去参加乡试,等乡试过后才能回来继续教书。 其实乡试回来之后,如果得中,就要准备春闱了,恐怕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抽出来给狐子院的狐狸们授课。 宁采臣和马均济甚至建议宫梦弼道:“我们要去参加科举,为了不耽误的狐子们的学业,不如另请先生吧?我们都认识些信得过的朋友,可以为你引荐。” 但宫梦弼道:“不必如此,正好这些狐子也劳累一年,就让他们休息休息吧。等你们考中了再给我引荐教书先生也不晚,我倒是希望你们不必回来,可以一路高中进士呢。” 宁采臣和马均济都很高兴,道:“承您吉言了。” 毕竟是狐仙,哪怕是口头上的彩头,都是很吉利的事情。 尤其在狐子院这一年,他们很自然的跟着一起祭拜泰山娘娘,对狐狸也有一种亲近。 宫梦弼想了想,道:“你们结伴去金华参加秋闱,毕竟是出远门,恐路上不安宁,你们带着这个去,若是遇到什么怪异的事情,就将它焚去,自会保佑你们逢凶化吉。” 宫梦弼将一枚如同琥珀般的珠子递给了宁采臣。宁采臣接过来一看,触手生温,仿佛是宝玉一般,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轻轻嗅着就让人神思渐渐空明,是一枚香丸。 宁采臣小心收好琥珀香丸,向宫梦弼致谢,便与马均济高高兴兴下山去了。 秋闱将至,他们要提前去金华准备考试,得了狐仙赠与宝物和吉言,倒是让他们兴致颇为高昂。 宫梦弼看着他们下山的身影,却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他们真的能高中进士当然最好不过,这二位先生与宫梦弼缘分匪浅,若是身披朱紫,宫梦弼只会更高兴。 只可惜宫梦弼以望气法来观,虽然二位先生身上文气斐然,但官缘未至,运道未发,这一次能不能过,只怕还两说。 只是这话没有办法当着他们的面说,更不能劝阻,不然恩义不好说,恐怕还要生了嫌隙。 宫梦弼只能赠他们一句吉言,希望愿望成真。 宁采臣和马均济各回各家,向家人辞行。 宁母早就帮他收拾好了箱笼,不断嘱咐在外要一切小心,传授着宁父曾经告诉过她的经验:“钱为身外物,一切以保全自己为要。” 宁采臣道:“我与马均济结伴,一起有个照应。” 宁母道:“好,你们知根知底,遇到事情要多商量。” 宁母感叹道:“我儿出息了,我原本都想着为你娶一门亲,免得我走得早,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你。如今倒也不着急,等你秋闱过后再说。” 宁采臣道:“如今还是以科举为重,只盼着能高中进士,光耀门楣。” 宁母就笑起来,道:“我儿一定能高中。” 看着母亲如今这康健的模样,宁采臣心中就颇为感慨。 去年这个时候宁母的身体还很差,家中无米无粮,更不要提吃药治病。宁母旧疾难愈、身体每况愈下,又担心拖累宁采臣,早就在想趁还能动弹赶紧给宁采臣说一门亲事。 后来是宁采臣在狐狸坡拿月俸,每月薪资丰厚,吃得饱穿得暖,又有钱看病拿药,才又把宁母的身体调养回来。 虽然旧疾一时半会不能断根,但已经不影响生活,也不必为生活发愁。 有钱胆气粗,宁母甚至想着等宁采臣秋闱中举甚至进士及第,再为他说一门更好的亲事。 能这样的变化,都是狐仙赏识的缘故。宁采臣和马均济又不是傻子,不会不知道狐仙对他们的恩情,因此心中十分感激。 不过几日不回来,宁采臣就发现家里多了一尊神龛,供奉的还是宁采臣很熟悉的尊神,不由得问道:“娘,这神像是哪里来的?” 宁母道:“这是泰山娘娘像,十分灵验,我从神婆处请回来的。” 说着,宁母就拉着宁采臣给泰山娘娘上香。宁采臣拜了拜泰山娘娘,心里却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他在狐子院也经常拜泰山娘娘,没有想到回到家里,母亲竟然也在拜泰山娘娘。 只是狐子院的经历实在不好说出口,不然定要给宁母说一说这机缘巧合。 在家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宁采臣就同马均济出发前往金华。 去往金华的路上确实不太平。宁采臣和马均济从水路出发,坐船前往金华,路上就遇到水贼拦路收取过路费。 船主人心中无奈,却只能破财消灾。 等到了金华地界,水路转陆路,没有来得及进城,就只好在住宿客舍,等第二日再去城中找地方住下。 怕城里花销大,为了省钱,宁采臣和马均济同住一间。 舟车劳顿,二人早早就睡下了。 直到深夜,宁采臣便感觉有一阵轻微的风声在耳边轻吹,不像是窗户里漏进来的凉风,反而像是人呼吸时潮湿沉重的声响。 宁采臣本来还以为是马均济,但他朦朦胧胧感觉到马均济睡在自己的右边,而这呼吸般的风声却来自自己左边。 床边有人!他一身冷汗,立刻惊醒了,却不敢动弹,眼珠子都不敢转动,只偷偷睁开眼睛一条缝,看向呼吸来的方向。 是一个黑影,身形怪异,像是一个吹大了的尿脬。隐隐约约有着人形,但绝对不是人! 看不清楚那怪异的轮廓下到底生长着什么样的面目,宁采臣冷汗涔涔,也不敢有任何动静。 那黑影的呼吸是如此沉重,伴随着呼吸,似乎还有滴滴答答的涎水落在地上的声音。 黑暗中,那黑影似乎察觉到了宁采臣的注视,看向了宁采臣的眼睛。 宁采臣立刻闭上眼睛,努力放缓呼吸假眠,就怕被那怪物发现,激发那怪物的凶性。 那怪物似乎有些兴奋,缓缓靠近了过来,但不知是忌惮什么,一直不敢突破界限。 直到一缕空明的幽香点亮了鼻窍,宁采臣心中一动,他知道这怪物是在忌惮什么了。 那是宫梦弼赠他的琥珀香丸,被他放在衣袋里,睡前就挂在床头。 所以那怪物只敢暗中窥伺却不敢靠近,就是因为这琥珀香丸散发出来的幽香气息。 第一百六十一章、投宿无门 宁采臣不敢动,那怪物也没有动。 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天明鸡叫,似乎有一阵清风吹过,那沉重的呼吸声便消失不见了。 宁采臣缓缓抬起眼皮,睁开一条细缝,再看时,那怪物已经消失了。 宁采臣便猛地坐起来,把那香丸从衣袋里取出来,握在手中,才渐渐定神。 再看那怪物窥视的地方,只见到地上有一滩腥臭的涎水,证明宁采臣这一夜的提心吊胆并非是幻觉。 宁采臣看着身边睡得如同死猪一般的马均济,顿时又生气又羡慕,“马兄啊马兄,人都差点被妖怪吃了,你竟然还能睡得着?” 马均济睡得香甜,甚至没有听到他的话。 宁采臣倒是也想睡,才被那妖怪吓过,现在也睡意全无。且天色渐明,也到了他每日起床读书的时间。 宁采臣起床收拾,动静略有些大了,才把迷迷糊糊的马均济吵醒。 马均济看着宁采臣已经在收拾东西,不由得笑道:“宁兄醒的真早。” 宁采臣道:“马兄倒是睡得香。” 马均济道:“我向来如此,倒床就睡,天明就起。” 宁采臣这下才是真的嫉妒了,“我真是羡慕马兄,似我这般,稍有动静就会惊醒,实在不能体会你这样的快乐。” 马均济道:“宁兄心在科举,时有牵挂,确实是会这样。” 宁采臣道:“好眠难得。快些起来,早点进城吧。” 这座客舍,宁采臣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他倒是没有把昨夜的惊险告诉马均济,不想让他徒增烦恼。 两人收拾了行囊出来走出房间,却双双愣神。 他们看向周围,却忽然发现整座客舍如同废弃已久的荒宅,荒草丛生,门窗损坏,墙垣塌了一半。 周围的屋舍破败不堪,昨夜殷勤招揽他们进来的富态掌柜、漂亮老板娘不翼而飞。 他们转身去看自己住的小屋,竟是唯一一间还勉强完整的建筑。 马均济怔怔道:“这怎么可能,昨天晚上我们来时还不是这样的。” 宁采臣这才明白,原来昨夜他们就已经被遮了眼睛,受到了蒙蔽。若非有香丸护身,只怕他们两个已经成了妖怪口中一块肉了。 在狐狸坡待了这么久,宁采臣和马均济对法术也有些粗略的理解,知道昨夜是中了邪法。 马均济心中后怕道:“吓死我了,我们昨晚竟被迷了眼睛,幸好一夜无事。” 马均济都已经发现了,宁采臣就不必一个人扛下所有,举着香丸道:“昨夜其实就有怪物进门,是此物救了我们。” 宁采臣道:“那怪物在床前看了我们一夜,流了一地涎水。我实在不敢动,怕惊扰了他,反而受到伤害。好在它忌惮这香丸,天明时鸡叫就消失不见了。” “感谢明甫兄!”马均济对狐仙的感激不胜言表,又道:“我睡得太死,若非宁兄在,只怕性命难保。” 宁采臣勉强得了一点安慰,两人就逃跑一样,匆忙离开了这废墟一般的客舍。 出了客舍,刚好就看到路边一亮牛车经过,驾着牛车的是一位老汉,看到他们两个从客舍中出来,顿时面露惊恐,匆促道:“好牛儿,快跑,快跑!” 老黄牛仍旧走得不慌不忙,倒是宁采臣和马均济叫道:“老人家留步,老人家!” 老汉只当没听到,理也不理,催促着黄牛快跑。 宁采臣和马均济只好小跑着追上去,道:“老人家,我们是进城赶考的生员,不是坏人,请老人家载我们一程,我们可以付钱。” 这老汉听闻是读书人,惊惶的脸色这才好了些,仔细打量着他们,又看着他们的影子,这才缓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读书人,你们怎么这么大胆子,跑进这鬼……脏地方过夜?” 宁采臣和马均济苦笑一声,道:“昨夜误了进城的时辰,只好借宿客舍之中,昨晚这地方还不是这样,谁知道一夜醒来,竟然……果然不干净。” 老汉请他们上车,老黄牛走得更慢了。 “你们读书人有文曲星护身,难怪没事。” 宁采臣就问起那客舍的事情,老汉就道:“也是可怜人,听说是去年被强人入室,抢了东西杀了人,就此败落下来。但听闻冤魂不散,晚上还开着客舍招揽客人,但进去的就没听说还有活着出来的。你们两个真是福大命大,要拜拜神去一去晦气。” 宁采臣和马均济就叹了一声,既是可怜,可是心有余悸。 乘着老汉的车到了金华城,他们便去找落脚的地方。 “客房?没有了。秋闱在即,各地考生都已经把城里的客栈住满了,我这里是没有空余了,你们去别处碰碰运气吧。” 宁采臣和马均济又去其他地方问,但答复无一不是满了,转了几圈都没有空余客房,他们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不会吧?我们已经提前十几天来了。”马均济喃喃自语。 “这可如何是好?”宁采臣也一筹莫展了。 这时候,有一位妇人见他们愁眉苦脸的模样,问道:“二位郎君是赶考的读书人?可是寻不到住处?” 宁采臣道:“正是。” 那妇人就笑道:“我正好有一间空置的院子可以租给你们用,只需要这个数。” 她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马均济道:“三两银子?” 那妇人道:“是三十两!也不打听打听近来客栈的价钱,三两银子,你们怎么说出口的?” 宁采臣和马均济倒吸一口凉气,“三十两?这也太贵了。” 那妇人顿时露出嫌弃的表情,“嫌贵?嫌贵你们去寺庙借宿啊,北城外就有寺庙借宿,不要钱。” 她转头边走边啐了一口:“穷酸,没钱还想高中?晦气。” 马均济气得脸色通红,就要冲上去同她理论,但被宁采臣一把拉住,道:“秋闱要紧,不要节外生枝。” 马均济咬了咬牙,道:“狗眼看人低。” 宁采臣心中也是气急,但除此之外,也心中郁郁,有一种前途不明的担忧。 宁采臣和马均济再在城中找了几圈,果然没有空的客房可住,少数愿意租房的,要价也极高。 宫梦弼虽给他们的薪酬不低,但他们本就贫困,又有家要养,没有这样多的余钱。何况除了房租,在金华的花销也要计算在内,这一合计,根本就住不起。 又去寺庙打听,结果也都是住满了。 他们两又想起那妇人的恶言,说是北城外还有寺庙。 没奈何,二人只好往北城外去寻。 城北只有一座秀丽的山峰,山中风景极好,纾解了两人心中的郁气。 沿着山道去寻,果然见到一座寺庙。 第一百六十二章、真幻世界 这寺庙周围古木参天,庙宇仿佛历经风雨,颇有古意,隐隐有着香气在寺庙中飘荡。 宁采臣和马均济走到近前,便见这古寺上题着寺名,“兰荫寺,难怪有兰花之香。” 两位读书人进了寺庙,却发现寺中空无一人,荒草丛生,仿佛早已无人居住,但寺庙的陈设却并不脏乱,殿中供奉着他们不认得的佛陀也干干净净,没有落灰。 香炉之中好似还有余温,倒像是懒惰的僧人只打扫了佛殿,疏于打理门庭,此刻出门未归一般。 寺庙各处都摆放着兰花,香气宜人,馥郁芬芳,令人心旷神怡。 马均济笑道:“这和尚真是古怪,若说勤劳,却满地荒草蓬蒿,若说懒惰,偏偏殿宇整洁,还颇有几分雅致,遍地都是兰花。兰荫寺,倒是无愧其名。” 宁采臣道:“也不知这庙里的师父愿不愿意我们借宿。” 马均济道:“你看着庙里都没有人,想必僧房空置,能让我们借以栖身。” 他们到了僧房来看,僧房都是虚掩,果然都是空置,只是陈旧破败,好似久无人烟。 马均济和宁采臣也不嫌弃,比邻为居,收拾了一下破旧的僧舍,就坐等着庙里的僧人回来。 直到黄昏,不见僧人,倒是见到了另外一个书生。 这书生好像同他们一般,也是借宿的人,宁采臣就上前打招呼,问他庙里的僧人何在。 这书生容貌俊朗,眼睛很亮,仿佛是在发光一般,瞧见他们,好似吃了一惊,打量了他们一眼,答道:“我在这已经住了有些日子了,也不曾见到有僧人。你们住下便是,不必问我。” 宁采臣和马均济只好安心住下,想着如果僧人回来,就供奉些香油钱,希望他不会责怪。 到了夜里,这寂静无人的寺庙就显出冷清和孤寂来,宁采臣和马均济一起生火把带着的干粮烘热。 带着焦香的饼温暖了书生的鼻子,也温暖了书生的肠胃。 南边僧舍的书生闻到这香味,推开门出来看,被马均济招呼来,道:“兄台,不嫌弃的话一起吃。” 那书生也不白吃他们的,把酒囊里的酒分给他们喝,道:“夜深就冷了,喝些酒暖身子。” 三个人同饮一囊酒,同吃一顿饼,一下子就熟络起来。他们互相交流了姓名,知道了这个书生叫燕赤霞。 燕赤霞感叹道:“这饼子这样香,倒是让我想起来老母亲了。” 宁采臣道:“是吧,我娘给我烙的饼子,对了,还有咸菜。”宁采臣去房里把咸菜拿出来分享,嘴里浸润了油脂和肉香,令人心情愉悦。 吃了饼子喝了酒,燕赤霞看了他们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犹豫道:“兰荫寺晚上有些邪性,你们要小心一些。” 宁采臣和马均济顿时僵住了。 宁采臣还没有忘记昨夜床头那个肿胀如同猪尿脬一般的怪物,此时又感受到阴影袭来。 马均济干笑一声,道:“燕兄,你不会是说庙里有脏东西吧?” 燕赤霞不想吓他们,说得含糊:“我曾学了些异术,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一些异气,倒也未必真的……” 马均济听他这说法,就道:“那就是有了!” 宁采臣顿时把手伸进衣袋里,捏紧了里面的香丸,对燕赤霞肃容道:“燕兄,我们晚上一起睡吧。” 燕赤霞顿时愣住了,“什么?” 但宁采臣和马均济的热情让人难以招架,根本由不得他分说,就卷了铺盖钻进了燕赤霞的房里,招呼道:“燕兄,你傻站着干什么,快进来呀。” 燕赤霞心里有好多骂人的话说不出口,进了门,这两个家伙连铺盖都铺好了。 三个人挤在一张破床板上,着实有些难以说明的怪异。 宁采臣看出他有些难堪,连忙安抚道:“燕兄,挤是挤了点,但是人多安全呀。” 马均济对着宁采臣耳语道:“今天让我睡外边吧。” 但是宁采臣已经不相信他了,道:“你去里面。” 马均济心里也虚,只好贴着墙睡下,两人把燕赤霞夹在中间。 燕赤霞“左右为难”,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嘴那一句。 但他本以为会很难睡着,结果马均济沾床就倒,听着他的呼吸,燕赤霞自己也很快起了鼾声。 只有宁采臣一脸阴郁,知道又没有好觉可以睡了。 马均济果然信不过,燕赤霞居然会打呼,这鼾声高亢得很,宁采臣捂住耳朵,睁着无神的眼睛看向房顶。 但昨夜一夜没有睡好,白日里又十分劳累,因此迷迷糊糊间,宁采臣也睡了过去。 夜半之时,忽然听窗外有几个声音对话。 其中一个年轻的女声抱怨道:“这三个大男人挤在一处,我怎么下手呀?” 另外两个略苍老的声音道:“不着急,请他们来兰荫深处便是。” 说话间,那兰花的香气便突然浓厚了起来,若有若无的白雾自门缝窗隙间钻进来。 宁采臣顿时暗道不好,忙把衣袋里的香丸取出来,投进床边早就准备好的火盆里。 火折子一吹,便把火星落进火盆中的火绒里。这香丸遇火即燃,须臾间就有青烟袅袅,在房中弥漫开来。 从门缝窗隙间涌入的白雾同香丸的袅袅青烟缠绕在一起,令宁采臣产生了一种如同溺水一般的窒息且混乱的感觉。 “泰山娘娘保佑!明甫兄保佑!”宁采臣祷告着,希望能逃过一劫。 香丸产生的袅袅青烟清净澄明,是十足的正气,但那涌进来的白雾却并非邪气,两相纠缠,宁采臣便倒在床边,睡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宁采臣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宁采臣、宁采臣。” 宁采臣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地呼吸起来,仿佛是从溺水当中逃出来一般。 他抬头就看到那红色的大氅,看到立在青烟当中的狐仙。 “明甫兄,你怎么来了?”宁采臣大喜过望。 宫梦弼道:“我还没有来,只是在香丸当中寄托了一点心念,因此借着香丸显化。” 宫梦弼抬眼四看,道:“宁兄,你是惹到什么人了,竟然被拖入这真幻世界当中。” 宁采臣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僧舍已然消失不见,周围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他和宫梦弼站在这白雾当中,没有任何方向。 第一百六十三章、兰荫深处 宁采臣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宫梦弼,宫梦弼思索盘算着,道:“兰荫深处……” 见到宁采臣忧心忡忡的模样,宫梦弼安慰道:“不必担心,你们是魂魄被拉进这真幻世界当中,身体还在僧舍当中。” “想来那妖鬼是打算拘走你们的魂魄,然后谋害你们的肉身。” 宁采臣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宫梦弼道:“你点燃了香丸,有正气护持,妖怪、鬼物都近不了身,等天明之后自然就安全了。” 宁采臣略略安神,又发现马均济和燕赤霞不见了,问道:“马兄和燕兄不见了,他们不会有事吧?” 宫梦弼道:“只有你是醒的,我来时只见到你,他们两个应该已经到了兰荫深处。” “兰荫深处,那又是什么地方?”宁采臣愁云满面,对马均济和燕赤霞的安危感到担忧。 宫梦弼道:“我们跟上去瞧瞧就行,伸手。” 宁采臣便伸出一只手,宫梦弼须臾间就消失,化作一团如丸般的火焰,好似一颗带火的龙珠。 宁采臣把这丸火焰握在手中,却感受不到热度,这火焰沉入他的手中,吓得他连忙吹了起来。 但只是一瞬,好像只是幻觉,火焰消失,一只尾巴如火的狐狸刺青出现在他的掌心。 宁采臣听到宫梦弼的声音自狐狸刺青中传来,道:“宁兄往前走。” 宁采臣知道这是宫梦弼藏在他的手心,就依言径直向前。 在这一片白茫茫当中,其实完全无法分辨前后左右,宁采臣无法分辨自己走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有很短的一小会儿,忽然间,便如同撞破了一个屏障,眼前便展露了新的天地。 天色阴沉沉的,这里似乎是一处坟场,木头削成的碑早已看不清上面的名号和碑文。 “哇——”有老鸦在枝头嚎叫着,冷风在坟场当中打着旋儿,大大小小的土包上散落着纸钱,风吹着坟地里的白幡胡乱飞舞。 老鸦被风惊起,扑棱着翅膀飞入林间。 宁采臣感觉遍体生寒,就听宫梦弼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跟着乌鸦走。” 宁采臣跟着老鸦奔跑起来,便依稀听到风里传来了伴随着木鱼的诵经声。 老鸦停在枝头,宁采臣踏在枝下,眼前便忽然天地转换,从山林之中到了流水潺潺、溪水湾湾的村镇里。 宁采臣站在水边,天色清朗,柳条柔软,是阳春三月。 少女们在水边浣洗着僧衣,彼此调笑着,眼中都是明媚的笑容。 “有大师们在,那些罗刹鬼就不敢再来了,我们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这些和尚真有本事,真的能降妖伏魔。” “我听说罗刹鬼长得锯牙钩爪,青面獠牙,眼睛比铜铃还大,一个比一个丑,最喜欢掳掠年轻貌美的女子。” “别说了,我都要吓死了。珍娘就是遭了罗刹鬼的害,大师们在珍娘家念经超度亡魂呢。” “珍娘那样年轻,怎么就糟了这样的难。” “女儿家长得太好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我们兰花乡就她养花养得最好,是连县令老爷都要求取,上供到皇都的。她这一没,只怕以后兰花乡也没有这样的境遇了。” “那怎么办?那我们乡的兰花税还交不交得上?” “不知道啊,愁死了。” 宁采臣听着这些少女们交谈着,耳边的诵经声也越来越大,在宁采臣耳边不断嗡鸣,让他心神烦乱,几欲作呕。 那些交谈的少女渐渐收敛的声息,缓缓看向一边的宁采臣。 宁采臣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宫梦弼立刻指点道:“跟着诵经声去珍娘家。” 说来也怪,他这一走动起来,那诵经声又恢复了原样,那些少女又恢复了交谈。 宁采臣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得浑身冒冷汗,听着诵经声越来越近,宁采臣找到了珍娘家。 珍娘家大门敞开,门头挂着奠字白灯笼。从家中陈设就能看出来,珍娘家很富裕。 庭院里,僧众围着一具棺材敲着木鱼诵经为珍娘超度,宁采臣远远便看到混进僧众当中的马均济和燕赤霞,他们浑浑噩噩,好像把自己也当成了和尚,摇头晃脑跟着一起诵经的。 他心中一喜,小声道:“我找到他们了,明甫兄,接下来怎么办。” 宫梦弼道:“学他们一起念经。” 宁采臣就走到僧众当中,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这个外来者竟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那不远处哭泣的老父母和兄长,近前念经的大小和尚,诡异的就像是一幅画,一副会动的画。 他走到马均济和燕赤霞身边,出于好奇,他看了一眼棺材。 棺材是敞开的,里面有一具女尸,身盖白布,看不清长什么样。 正是这时,一阵风吹来,掀开了白布的一角,露出了这女尸的半张脸。 这是极为美丽的少女,纵然已经失去的生命力,也如同美丽的花一样静默盛开。 宁采臣心中一跳,不敢对死者不敬,连忙移开目光,坐在马均济和燕赤霞身后,跟着诵经声一起胡乱叫着瞎糊弄。 这一糊弄,就让他听出来,只有马均济是真的在诵经,明明连经文都不知道,但马均济完美扮演了一个和尚的角色。而燕赤霞嘴里咕哝着,分明是道德经。 宁采臣欣喜道:“燕兄,你也清醒着。” 燕赤霞吓了一跳,低声道:“你怎么也来了。” 宁采臣犹豫了一下,没有把宫梦弼的事情供出来,而是问道:“燕兄,这里处处都透着怪异,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燕赤霞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进来。” 这时候,念经声忽然一停。 宁采臣暗道不好,果然,所有僧人的眼睛都看向了他们,“不敬神佛,该死!” 天一下黑了起来。 惨白的灯笼照亮了这小院,这些僧人身上的皮突然裂开,一个个高大的黑色的妖魔从人皮中钻了出来,赤发碧眼,青面獠牙,朝他们扑了过来。 马均济仍旧摇头晃脑当和尚,宁采臣一把拽起他,叫道:“假和尚都变妖怪了,你怎么还在这扮真和尚!” “是罗刹鬼!快撤!”燕赤霞站在他们身前,护着他们往后退。 眼见罗刹鬼扑到面前,燕赤霞便猛地驻足,伸手一点,呼道:“星炬!” 一点流星般的剑光带着赤光飞纵,瞬间便将面前的罗刹鬼斩成两段。 第一百六十四章、魔怪横行 剑如流星飒沓,光如火炬招摇。 燕赤霞这一出手,就显露出非同凡响的声势。 剑光照亮了白惨惨的庭院,那十数个罗刹鬼被剑光惊到,带着忌惮后退,复又带着凶狠扑了上来。 那灯笼惨白的光照在庭院中的慈父母和两个亲兄弟身上,这四个人脸上悲伤的表情凝固着,好像一张面具一般。 他们后背忽然裂开,从人皮中钻出目光绿油油的妖魔,浑身漆黑,獠牙大耳,面目如猪,那人皮就像紧身的衣服,勒住他们颤抖的肥肉,人面挂在胸前,满溢着荒诞的悲伤情绪。 这猪怪咆哮着,涎水飞溅,如同肉山一般朝宁采臣一行扑了过来。 燕赤霞勃然色变,再顾不得运剑的英姿,抓着宁采臣和马均济便飞速撞开门去。 身后惨白的门庭中奔出黑压压的魔怪,追着他们冲出来。 宁采臣甚至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臭味,跟燕赤霞一左一右架起马均济夺路而逃。 他们脚下似乎有清风环绕,让他们身轻如燕,甩开那如同肉山一般的猪怪。 只是罗刹鬼飞得极快,很快便追了上来。 燕赤霞剑光一闪,便将罗刹鬼逼退,为他们迎来喘息的时间。 三人一边逃,燕赤霞一边问道:“没想到宁兄竟然也会修行、通术法,这脚下生风的本事真的妙,只是能不能更快一点?” 宁采臣刚要反驳,但一瞬间就想明白是宫梦弼暗中相助,他苦笑一声,正要拒绝,但脚下的风却突然大起来,他们轻轻顿步,两边的景色便模糊起来,如同风一样前行。 “妙哉!”燕赤霞大笑一声,把马均济扔给宁采臣,转身施剑,火光如电,再次将一个追到近前的罗刹劈成两段。 逼退这追来的罗刹,燕赤霞再次追上宁采臣和马均济。 宁采臣焦急问道:“我们要怎么出去?” 燕赤霞道:“沿着原路返回。” “原路返回?”宁采臣咬了咬牙,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四处张挂的惨白灯笼照亮了路,他们冲到河岸边,暗黑当中的溪水沉默奔涌着,仿佛是无声潜伏的巨兽。 一盏盏惨白的莲灯在溪水上漂浮着,好像闪烁的眼睛。 他们朝来时的柳树跑去,还没有到柳树边,就已经能看到河边浣洗衣物的年轻少女们。 她们身形变得极为高挑且曼妙,极长的头发在水中水草一样起伏,她们在溪水边互相依靠着,纤长的胳膊、修长的腿,饱满又曼妙的身躯,让人无端产生了蛇的联想。 只有她们看向宁采臣三人时,目光当中带着可怕的食欲和憎恨,将这种旖旎的气氛通通化作阴森森的恐怖。 她们换洗的僧衣就像是一个个人皮口袋,空荡荡的僧衣当中似乎撑起来一个人形,它们从水中爬起来,跪倒在地上对着少女们磕着头,然后便呼啸着朝宁采臣三人扑来。 燕赤霞脸色一变,剑光飞纵,刺向僧衣。 但僧衣之上却浮现一点点金色佛光,抵住了剑光。 一剑不成,僧衣便越逼越近,那可怕的罗刹也飞纵而来,远处,跑动起来地动山摇一般的猪怪也快要追上来。 四面皆敌,燕赤霞和宁采臣都心中发寒。 宁采臣的右手忽然自己抬起,对着前面阻拦的僧衣轻轻一点。 一点火星飞舞着,如同萤火一般,落在僧衣之上。 转瞬之间,那件僧衣便被点燃,汹涌的火焰顺着潮湿的僧衣从领口袖口钻进去,这僧衣当中便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形。 这人形发出无声的嚎叫,如同失了心智,突然朝河岸边的那些少女扑了过去。 那僧衣扑在其中一个少女身前,便如同狗一样要去舔她的玉足。 这少女忌惮僧衣上的火焰,连连后退,露出嫌恶和憎恨的表情。 溪水当中似乎有蛇一样的东西钻出来,叼起僧衣拖入水中。 僧衣当中模糊的火焰人形在水中挣扎着,燃烧着,好似并不惧怕水淹。 火光被拖入水底,露出猩红的颜色。 那火焰人形挣扎着,火焰渐渐变淡,最后仿佛燃料耗尽一般,只有一件僧衣浮上水面。 河岸边的少女和围困在宁采臣他们前方的僧衣被这变故吸引了注意力,燕赤霞窥出破绽,抓着两人从缺口处遁逃。 那些僧衣连忙追上来要堵住他们,但宁采臣再次抬起手,它们又忙不失迭后退。 终于,燕赤霞抓着宁采臣和马均济到了河边柳树下。 柳树的枝条好似风中扭曲的蛇一般,枝头上站着一只红眼的乌鸦。 “哇——” 伴随着乌鸦一声凄厉地叫声响起,宁采臣三人走过柳树,便一瞬间天地变幻,从黑夜一样的兰花乡到了阴云滚滚的山林坟场。 风在山林当中呼啸,树木枝叶招展,仿佛都要活过来一般。 宁采臣和燕赤霞如同惊弓之鸟,被这些老树吓了一跳,连忙架起马均济,顺着来时的路跑过去。 穿过古林就到了坟场,风在这里又消失了,一种静谧又诡异的氛围在坟场中传递开来。 宁采臣牙齿都在战栗:“燕兄,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吧。” 燕赤霞还未回答,那一个个土包便向上隆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坟冢里钻出来。 “快跑!”燕赤霞哪里敢废话,架起马均济便冲向坟场,要跨越坟场,向外而去。 一只只干枯的手从坟场当中伸出来,那死去的尸体感受到了生人的气息,打算邀请他们同眠。骷髅骨架、腐坏或不曾腐坏的僵尸钻出来,朝他们追了过来。 好在清风推举,加上燕赤霞法力奔驰,这些钻出坟土的尸身并没有追上他们。 三人冲出坟场,终于见到一块隆起的山岩。 宁采臣和燕赤霞在山岩前停下,只见这摩崖石刻上以遒劲的笔力写着四个大字:兰荫深处。 这四个字似乎有着朦胧的宝光,“兰荫深处”右边,似乎有着已经风蚀的壁画。 宁采臣和燕赤霞努力辨认,都没有看清壁画到底摹刻了什么内容。 追来的尸臭味越来越浓,他们不敢耽搁,冲出这块摩崖石刻。 一脚踏出,眼前顿时一片混沌,周围便又被白茫茫的雾气所替代。 只有远处似乎有一点不一样红光若有若先,若隐若现,似乎昭示着他们应该前进的方向。 第一百六十五章、难以走脱 宁采臣就像心中惊惧仍未止息,看着那红光隐现处,问道:“燕兄,那是什么?” 燕赤霞道:“是我的剑在发光,那是我们肉身所在之处,向那边走吧。” 一边走两人一边聊,燕赤霞问道:“倒不知宁兄是何法脉,是哪位门下高足?” “这……”宁采臣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右手,不想撒谎骗燕赤霞,又不知道宫梦弼是何想法,顿时陷入两难境地。 宫梦弼也不希望他为难,而且他也很愿意与燕赤霞一会,便开口道:“宁兄如实相告便可。” 突然多出一个人的声音,燕赤霞吃了一惊:“谁在说话?” 宁采臣松了一口气,抬起手让燕赤霞看清楚他掌心的狐狸刺青,将宫梦弼的事情如实相告。 燕赤霞这才明白,原来暗中相助、推风操火的不是宁采臣,而是藏在他掌心的狐仙。 燕赤霞表情诚恳,致谢道:“多谢宫兄救命,不然我们都要留在那兰荫深处了。”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马兄和宁兄都是我的朋友,你是他们的朋友,就也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不能不救。” 燕赤霞一时生出感慨:“宫兄高义,我也曾遇过些狐魅,似宫兄这般的,倒一个也无。” 宫梦弼好奇道:“以燕兄的眼光来看,狐魅是什么样呢?” 燕赤霞顿时犹豫语塞起来,半晌,才斟酌着词句,道:“多情任性。” 宫梦弼笑了起来:“燕兄说得太委婉了。天下野狐疏于教化,燕兄其实是想说:多情者,风流好色,取人阴阳之气;任性者,乖张顽劣,欺人以术法之利。” 全中。 燕赤霞顿时讪讪笑起来,不知如何作答。 宫梦弼倒是觉得没什么,他对天下野狐的德行一清二楚,对天狐院的事业有清醒的认知,说道:“燕兄所说,也是我所头疼的事情啊。” 说起这个,宫梦弼感慨万分,宁采臣也很有发言权。 宁采臣道:“燕兄有所不知,明甫兄在泰山娘娘麾下天狐院中修行,如今也是任职的狐仙,是东阳郡的狐正,管辖东阳郡狐事,此前则是吴宁县狐会。为了野狐之事,明甫兄在吴宁县任职就建立狐子院,教化狐魅,扭转风气。我就是因为在狐子院教书,才与明甫兄相识相知。” 燕赤霞十分感兴趣,宁采臣就详细介绍了狐子院的事情,也算是详细介绍了宫梦弼的人品和德行。 燕赤霞听完之后就有些脸上发热,他对狐狸多少也是有些先入为主的念头在这里,又不由得感叹宫梦弼的手段和抱负,“教化天下野狐,宫兄所做的事情功德无量。” 宫梦弼道:“不敢居功,只是弘扬泰山娘娘的正道罢了。” 说话间,就已经到了目的地。 青烟缭绕,红光隐现。 宁采臣产生一种潜水一般的错觉,好似经过了一个水下世界,又回到岸上。 天色渐明,香丸的香气缭绕着,门窗丝毫未动,没有破门破窗而入的痕迹,那白色的雾气却已然消失不见。 宁采臣站起身来,自他掌心钻出一团火光,借着香气凝形,化为宫梦弼的形象。 床板上燕赤霞也站起身来,从床头箱箧中取出一个剑匣,正是这剑匣隐现红光,被燕赤霞以法力安抚,便逐渐平息了下来。 宫梦弼看了一眼,道:“真是好剑。” 燕赤霞看着烟气凝形的宫梦弼,果然仙姿道骨,不同凡响。他捧着剑匣道:“这可是吃饭的本事,怎能不好好磨砺?” 宫梦弼便顺势问道:“燕兄是哪家正传?” 燕赤霞略一犹豫,道:“我原在太乙山太乙宫修行,尘缘未了,被师父赶下山来,如今是要去钱塘探亲,路过金华,见这山中古寺异气深重,怕有怪作乱,就暂留此地。” 宫梦弼没有去过秦地,但太乙山赫赫有名,即便是没有去过,也曾听过,“原来是太乙宫的高徒,难怪有这样的气象。” 他看了一眼窗外,道:“天色将明,应该平安无事了。香火将灭,我也无法留形。燕兄,你们趁天明下山去吧,不然到了夜里,只怕又生变故。” 燕赤霞道:“我倒是无妨,昨夜被这几个装神弄鬼的东西吓了一场,今天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手段。倒是宁兄和马兄,确实最好先离开此地,我怕到时候护不住你们。” 宁采臣倒是想走,只是苦笑一声,道:“金华城中客满,找不到地方住才到这里,走倒是可以走,只是没有地方去。” 宫梦弼看了一眼这可怜的书生,连着被折腾两个夜晚,眼下一片乌青,再折腾下去,只怕也不必说什么秋闱了。 而且昨夜闯入兰荫深处这真幻之界,他们能不能走出去都还未可知。 想了想,宫梦弼道:“劳烦燕兄趁天明送他们下山,若是能下山,找个村子借宿也好。若是下不了山,就等我晚上来帮你们。” 宁采臣大喜过望,看着宫梦弼道:“多谢明甫兄!” 这声音大了些,顿时把床板上那睡得死猪一般的马均济惊醒了,马均济翻了身爬起来,看到了房中的宫梦弼,惊讶道:“明甫兄,你怎么来了?” 再看一看抱着剑匣的燕赤霞,房里令人神思空明的烟气,又看一看宁采臣那疲惫不堪的脸,他就明白了,“昨夜又有妖怪来了?” 宁采臣摇了摇头,道:“傻人有傻福。”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我先走了,宁兄、马兄,好生保重。燕兄,晚上再见。” 火盆当中的香丸燃烧殆尽,宫梦弼的身形如同青烟一样消失。 天色已经大亮,兰花的香气伴着晨露,别有一番风情。 宁采臣和马均济说明了昨晚的惊心动魄,马均济这才后怕道:“我险些就留在兰荫深处当和尚了?” “是啊。”宁采臣疲惫道:“赶紧收拾铺盖,我们先下山吧。” 燕赤霞护送他们一起下山,马均济把宁采臣的行礼抱在怀里,让宁采臣能轻松一些,三人就直奔山下而去。 等到了山下,行至官道,燕赤霞才道:“马兄、宁兄,你们沿着官道走,应该不会有危险了。” 下山一路平安,没有波折,宁采臣沉重的心里才明朗一些,拱手道:“来日再会。” 燕赤霞便准备回转兰荫寺,但还没有走出多远,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跟上来。 他回头一看,只见宁采臣和马均济双眼无神,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如同梦游一般又走回山中。 燕赤霞脸色一变,生出怒容,他如何不知道这是山中妖怪做的手脚,恐怕昨夜就在兰荫深处摄走了他们的气息,甚至魂魄,这才让他们无法离开兰荫寺太远。 宁采臣和马均济很快就超过了燕赤霞,燕赤霞跟在他们身后,果然见他们回到了兰荫寺。 踏过兰荫寺的大门,这两个人便一个激灵,从梦游一样的状态清醒了过来。马均济看到燕赤霞,顿时问道:“燕兄,你怎么又来……” 话尚未说完,马均济就已经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兰荫寺,顿时面色如土,与宁采臣对视一眼,露出恐惧的神色。 “难怪明甫兄说我们未必能下山,怎么就又回来了?”马均济勉强挤出一个笑。 燕赤霞正色道:“许是气机被摄,不要担心,有我在,晚上宫兄也要来,不会有事的。” 马均济和宁采臣勉强算是得了些安慰。 但不管有事无事,宁采臣的都要先睡一觉了。他读书时是极为自律且克制的,但这两日劳苦奔波,两夜未曾好眠,心中既担心性命安危,又忧心秋闱在即,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了。 马均济看他脸色惨白,身上也开始冒冷汗,就劝他去睡觉。 宁采臣就是想坚持也坚持不下来了,回到僧舍倒头便睡。 这下子没有任何干扰,可怜的宁采臣终于能睡一个好觉。 燕赤霞和马均济则是在兰荫寺当中到处搜寻,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 据燕赤霞计算,兰荫深处所构成的真幻之界一定有所依托,不可能凭空而生,两人便在寺庙中寻找一切能和兰荫深处产生关联的东西。 找遍了各个僧舍殿宇,都没有找到与此相关的东西,两人便将目光投向寺庙一旁的宝塔。 “维摩塔。”马均济念着这塔的名号,同燕赤霞对视一眼,然后撬开了塔门。 这塔八面七层,青砖铺就,从塔外看来,便十分庄严肃穆,到了其中就更显庄严。 每一层都供奉着一座鎏金佛像,直至塔顶,都没有与兰荫深处有关的东西出现。 两人出了塔,心中忧虑极了。 回到僧舍,他们发现寺庙里来了新住客。是一个读书人带着一个书僮,马均济连忙上去劝阻,燕赤霞刚要拦他,没有拦住。 马均济询问了那读书人的名字,那人自言是兰溪的读书人,也是因为秋闱而投宿在这里。 马均济略一犹豫,把这寺庙不干净的事情说了,希望他能另寻他处。 这书生脸色立刻就变了,冷冷道:“你是读书人,怎么能将鬼神之说挂在嘴上。再说这寺中供奉着佛像,你说什么鬼神,岂不是对佛祖不敬?” 这眼神,显然是把马均济当成不择手段的竞争者了。 秋闱将至,他们这些读书人确实都是竞争关系。 马均济张了张嘴,却感到有些百口莫辩,只能他们不欢迎的目光中败退。 回到燕赤霞身边,燕赤霞就用无奈的眼神看他,显然是早有预料。 马均济也只能看着这书生在东厢住下,很快,天色就渐渐黑下来。 ------题外话------ 两章五千字,你们可以去抽一次奖啦~啾咪 第一百六十六章、倩女夜敲门 暮色四合,睡了大半天的宁采臣反而醒了。 得知东厢房又住进来一个书生,宁采臣难免生从出物伤其类、兔死狐悲的感觉。 宁采臣和马均济因为经历过鬼神之事,所以能很快与燕赤霞结伴,可东边那位书生显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对他们充满了抗拒。 那书生主仆两个,把门一闭,他们也不能闯进去。 本着内心的善意,宁采臣还是在门外提醒了一次,道:“晚上务必小心,切不可随意打开门窗。” 虽然这门窗看起来就不是很牢固,但门窗紧闭,就如同心门紧闭,好歹还是有一个遮掩,不至于被立刻破门而入。 屋里的灯亮着,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复。 宁采臣叹息一声,只好转身离开。 燕赤霞见他碰壁,道:“这样的事我见得多了。别人不听劝阻,我们也没有办法,你劝再多,只会被当做另有所图。等他真的遇到怪事再说吧,亲眼所见,比我们说破嘴都有用。” 宁采臣也别无他法,只能听从有经验的燕赤霞。 马均济看了看宁采臣的脸色,终于松了一口气,道:“宁兄现在看起来气色好多了,白日里脸色惨白,吓死我了。” 宁采臣还是头脑昏沉,虽然睡了一天吃了东西,但那股疲惫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宁采臣道:“我没事了,现在只担心晚上怎么过。晚上我们继续挤在一起,还是各自睡?” 燕赤霞吓了一跳,连忙道:“分开睡吧,昨夜我们挤在一起,他们无计可施才拘走了我们的魂魄,今夜我们分开睡,他们肯定觉得有机可趁,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捉住一个仔细拷问了。” 宁采臣倒是没有意见,他已经被燕赤霞的鼾声搞怕了。 马均济也没有意见,他沾床就睡,昨晚虽然听宁采臣说得很恐怖,但到底没有亲眼见过,因此心里还没有那么害怕。 倒是宁采臣愁容满面:“也不知明甫兄何时能至,等了结了这事情,我还要安心准备考试。” 提起秋闱,马均济也不开心了。 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已经浪费了两天了,今天一天马均济都在为自己的小命奔走,也没有时间看书。 燕赤霞道:“好了,都回去休息吧,关好门,听到什么响动也不要出来。” 马均济问道:“不等明甫兄了?” 燕赤霞道:“不必等,他说来就会来。” 马均济顿时有些纳闷:“怎么好像你比我还熟悉他。” 宁采臣顿时若有所悟,道:“走吧,回去休息。” 三人吹灯睡下,整个僧舍就安静了下来。 只有东厢房还有一盏等亮着,那仆从在地上打地铺,把床留给书生睡。 书生就着灯火看书,看得却不是四书五经,而是一本县志。 夜色渐渐浓了。 书僮已经困倦不堪,在地上半眯着眼睛睡着了。而书生却还在苦读,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 这个时候,轻轻地敲门声响起,书生看了一眼地上的睡死的书僮,皱了皱眉,没有理会。 但这敲门声又起,一个软糯娇俏的声音响起,道:“公子,开开门呀。” 这声音十分娇嫩可爱,仅仅听声音就能让人想象这少女该是如何美丽。 书生心中一动,把门拉开半扇,就见门口站着一个娇娇滴滴的女子,眉目之间含羞带怯,道:“公子,夜里寒冷,不知能否让我进去说话。” 书生把门拉开让她进来,然后把门关上。 这女子便站在他的身边,眼里含情,静静看着他,那默许的姿态和暗示表情让书生心中起火。 他看了一眼地上熟睡的书僮,把这女子抵在墙上,轻轻抚摸着她的脸。 这女子如同情动,缓缓闭上了眼睛,等着书生的亲吻。 书生的呼气喷在她的耳畔,但她却没有等到那个吻,反而听到他声音在耳畔响起:“带我去见她。” 这女子缓缓睁开眼睛,仍旧满是情浓,问道:“见谁?” 书生挑起她的下巴,道:“见你背后的那个人,兰花乡的散花天女,我的……高祖姑奶奶。” 这女子似笑非笑的看向书生,双手摸在书生的肩膀上,然后一个转身,便反客为主,反而把书生压在墙上。 她一只手横压在书生的胸前,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书生身上,她抬头看向书生,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如同会说话,满满倒映着他的影子。 她问道:“散花天女?你真要见她?” 这书生道:“当然。” 这女子便笑了起来,道:“希望你不要后悔。” 她转身毫不留情把这书生甩在身后,走出门去,然后回过头对他眨了眨眼睛:“等着我来接你哦。” 房门带上,书生心如擂鼓,脸色通红,只觉得身上手上,都是少女的馨香。 他一时间心如乱麻,心道:“如果见了高祖姑母,我一定让她为我指婚。” 而这女子关上门之后,脸上的春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一丝讽刺的笑,便朝南边的僧舍走去。 先是马均济的房间。 她敲了敲门,无人应答,又张口叫人,甜腻腻如同蜜糖一般,但还是无人应答。 她把耳朵贴在门上,之听到里面一片寂静,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睡得这样香?”她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又敲了敲门,这呼吸声毫无变化,她不由得叹服。 只好转到宁采臣的门前,轻轻敲了几下。无人应答,但她已经听到里面呼吸声乱了。 她得意的笑了起来,再次敲了敲门,用清冷又仓惶的声音叫道:“救命,开开门,快救救我。” 门里传来掀铺盖的声音,她整理好表情,露出满脸仓惶和惊惧,只等着门里那人开门。 门没有开,但里面的人耷拉着眼皮,眼下一片乌青,脸上只有冷漠和愤怒,隔着门骂道:“你演完没有,演完就走,不要打扰我睡觉!” 那女子听着门里的呵斥声,“夜半敲门,不是暗娼就是鬼怪,扰人清梦,不知所谓!” 她不由得瞠目结舌,不明白为何自己的魅力竟然在此失效。她很清楚自己的魅力,也可以称作媚术。她天生如此,媚骨天成,无需学习那些勾人的把戏,因为她一言一行,就已经足够吸引人。 这是她的天赋,不仅仅让男子痴迷,就连女子也要我见犹怜。 却不知怎么在宁采臣这里失去了作用,难道人在精神恍惚的时候能够提高对媚术的抵抗力? 她跺了跺脚,道:“你等着,有你苦头吃!” 第一百六十七章、泥筑天女像 燕赤霞在门后等待,只等着女鬼走到近前,便破门而出,将她擒拿。 但这少女只看了一眼燕赤霞的房间,便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燕赤霞没有等到人,连忙打开门看了一眼,一个鬼影也没有。 “怎么不来找我?我长得不够英俊吗?” 燕赤霞满腹牢骚,“还是昨夜的英姿已经被堪破,所以不敢来了?” 但这少女已经远去,她在兰荫寺当中行走,仿佛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对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她行至殿宇,这没有名字的宝殿中灯火通明。她好似全然不怕这其中庄严的气度,轻易就走入其中。 灯火摇曳,兰香馥郁。 佛前一应陈设都已经消失,只有盛开得灿烂的兰花。 这少女抬头看向佛像,那金身神圣的佛陀不知何时消失在殿宇当中,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散花天女的圣像。 这天女云裳飞帛,发髻高耸,身姿婀娜,顾盼生辉。她面目姣好,眉眼含情,一手托着一枚金盘,其中放着数枝兰花。另一只手作拈花状,手中同样拈着一枚兰草。 这少女取来神像前的香,点燃之后放在香炉之中。 这香的白烟同兰花的香气混合,化作滚滚白雾,从宝殿之中蔓延开来。 少女的身影自白雾之中消失,白雾之中影影绰绰,仿佛有人形在其中曼舞。 “小倩回来了,怎么空手而来?” “不要废话,我可给姥姥带了一个礼物,正要接来呢。”那少女冷哼一声。 白雾涌现,所有的身影和声音一时都消失在其中。 浓郁的白色雾气从四面八方涌来,轻而易举将所有僧舍都笼罩在其中。 不论是东厢房的那个兰溪书生和仆役,还是南僧舍的宁采臣与马均济,都在白雾之中沉沉睡去。 唯有燕赤霞的僧房中红光一闪,这位书生打扮的剑仙便破门而出,冷冷地站在庭院中,观察着白雾之中似有似无的鬼气。 白雾之中什么也看不清,燕赤霞便紧皱着眉头,转而走向宁采臣和马均济的房门,他将一个布囊挂在宁采臣门前,将一枚宝玉挂在马均济门前,自己才回到房中,抱着剑匣沉沉睡去。 雾气沉重潮湿,让人生出沉入水底的错觉。 但从水面至水下,却又仿佛穿过了一个世界,再次豁然开朗。 乌鸦坟场领路,浑浑噩噩的马均济和宁采臣跟随着乌鸦走入兰花乡,而后跟着诵经声在珍娘家开始装和尚。 这次没有人打搅,燕赤霞便顺利混入,把自己也变成其中的一部分。 名为小倩的少女则亲自去了东厢房,在白雾中以一条飘带卷起那兰溪书生的腰,牵着他往白雾深处行去。 这兰溪书生浑浑噩噩,抓着白绫跟着向前,直到走入“兰荫深处”,穿过一条长满兰花的小径,在一处山谷中驻足。 兰溪书生忽然清醒过来,看着小倩,露出喜悦,也露出一种志在必得的欲望,“姑娘,不是要带我来见散花天女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顺着白绫往前,想要靠近小倩,而小倩却忽地松开手,任由这白绫飞去,被兰溪书生擎住。 小倩张开双臂,道:“你不是想见散花天女吗?那你看仔细了!” 天突然黑了。 不,不是天黑了,而是有什么东西遮住了日光,让兰溪书生笼罩在阴影当中。 泥土翻涌着隆起,盛开得旺盛的兰花仿佛被泥土裹挟着,如同泥蛇一样纠缠着冲出地面。 两岸的山峰不断落下泥土,兰溪书生站也站不稳,跌落在地上,他抬头看着那被遮挡的天空,露出无比恐惧的神情。 他脚下的大地不断抬升,把他和小倩抬到空中,与空中那巨大的阴影融为一体。 小倩道:“看吧,你想见的散花天女。” 那混合着泥土与兰花的巨大影子露出模糊的人形面孔,面目依稀是个人的模样,整个躯体也似乎是个美丽的女性,那高耸的发髻层层堆叠,看起来极为温婉。 但当这巨大又美丽的人形是由无数的泥土与兰花构筑的时候,就给人一种难以遏制的恐惧感。 高大而庄严,美丽又恐怖,妖娆且邪性。 兰溪书生与小倩被她的手托在掌中,两岸高山是她的盘坐的双腿,她的身上无时无刻都有泥土在翻涌着,露出一个个与她相似的,由泥土和兰花构成的“美人”。 这就是兰溪书生想见的散花天女,那个县志与族中藏书所记载的散花天女。 小倩问道:“你不是要见散花天女,见你的高祖姑奶奶吗?” 兰溪书生心中所存的无穷幻想都在一瞬间被磨灭了,他疯了一样摇头后退,退到了手掌的边缘,大声叫着:“不见了,我不想见了!” 小倩露出讥诮的神色,“姥姥,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 那手掌之中泥土翻涌着,一位与殿宇当中供奉的天女一模一样的身影挣脱了泥土,显露的真容。 她看向那兰溪书生,古怪的笑了一声,道:“高祖姑奶奶?” 泥土从兰溪书生的脚下爬了上来,如同藤蔓一般将他锁住,送到散花天女的面前。泥土就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掰过他的脸,强迫他与散花天女对视。 兰溪书生想要开口求饶,却动也不能动。 就在他以为要命丧于此时,散花天女却露出几分惊喜,道:“居然真的是我后辈儿孙。” 兰溪书生涕泗横流,但泥土已经将他轻柔放下,散花天女不知从何处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脸,笑骂道:“你这小崽子,这么点大的胆子,竟然也敢来找我。” 兰溪书生这才渐渐定神,露出尴尬羞耻的神情。 散花天女看向小倩,笑道:“你这丫头,果然给我带了个好礼物,那边那个也是你给我带来的礼物吗?” 小倩露出疑惑的表情。 散花天女摇了摇头,道:“看来不是你带来的。” 她看向那巨大手掌的下方,那巨大泥土圣像的地上,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小倩看了过去,却分明空无一物。 “藏头露尾!” 那泥土与兰花混合而成的圣像上钻出无数鞭索,仿佛植物的根须一般,绞向那虚空之中。 仿佛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散落成无数月光。 那些鞭索将其中一个东西绞住,但随后就又散开,落下一个破烂草人在地上。 散花天女眉头一竖:“逃了?兰荫深处,你能逃到哪里去!给我追!” 那巨大圣像上飞出一个个由兰花和泥土构成的人形,他们与这圣像长得十分相似,仿佛是列队而行的散花天女,朝着小倩来时的路追了过去。 ------题外话------ 呜呜呜,昨天的存稿又没了。今天开始每天加班到晚上九点,要到月底,又得熬夜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献花兰荫寺 这一队由泥土和兰花构筑的天女飞向那白茫茫的甬道,很快就消失不见。 散花天女看向这些泥甬追去的方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道:“逃进兰荫深处了……” 她脸上露出几分不悦来,道:“小倩,他们都进了兰荫深处,你去瞧瞧能不能把他们肉身破去,若是不能,就带着其他人一起去兰荫深处把他们抓回来。” 小倩便笑了一声,道:“我倒是想,但只怕他们不肯听我的呢。” 散花天女摇了摇头,道:“你这丫头,就知道搬弄口舌是非。罢了,你把这个拿去,他们不敢不听你的。” 散花天女从地上摘了一朵兰花递给小倩,这兰花到了她手上,就化作玉一样的质地。 小倩得意道:“我就知道姥姥疼我。” 她临走前看了一眼那兰溪书生,眼神很复杂,那书生心中一跳,“这个眼神,她心里有我。” 小倩飞向来时的路,消失在雾气之中。 散花天女看向兰溪书生,心中一动,道:“看上这丫头了?” 兰溪书生一脸期盼的看向散花天女,道:“祖奶奶,不知能否将小倩许配给我?” 散花天女笑眯眯道:“我可舍不得小倩,你看看你这不成器的样子,嫁给你我怕她吃苦。” 兰溪书生道:“祖奶奶,我一定会对她好,也孝敬您的。” 散花天女便叹了一口气,道:“这样吧,难得你有孝心来看我,若是不给你机会,你心中肯定有怨言。我交给你一件事情去做,你做成了,今生不愁家财,小倩嫁给你,我才能放心。” 兰溪书生大喜过望,道:“多谢祖奶奶!” 散花天女笑了笑了,看着这好儿孙在面前磕头,眼中却始终毫无波澜。 而另外一边,穿过白雾,似乎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眼前一片大亮,是一片坟场。 宫梦弼站在坟场之中,只觉得心有余悸。他已经极力隐藏身形,借助明月、大火二星的力量,将自己的幻术发挥到了极致。 尤其在这真幻世界当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本就不断变幻,让他的幻术能完美融入其中。 但可惜,还是被那恐怖的散花天女发现,让他不得不夺路而逃。 逃入这白雾甬道之中,宫梦弼便发现这雾中世界、兰荫深处的奇妙。小倩带着兰溪书生进入的散花天女是一重世界,而眼前这坟场又是另外一重世界。 上一次宁采臣带着他的神魂化身来此,还感觉不出来什么,现在真身到了,就立刻能察觉出不同来。 坟场之中一片寂静,只有纸钱与白幡随风飞舞。宁采臣害怕这样的场面,但在宫梦弼眼中,却充满了宁静与安详。 老鸦引路,宫梦弼跟在它后面到了林中,在老鸦栖息的树下,正要进入另外一重世界,却忽然察觉到身后的异动,他回头看去,就看见了雾气之中飞进来一队泥土与兰花组成的散花天女。 宫梦弼回头看着身后,但身体却已经穿过树枝,再次陷入朦胧的雾气之中。 恍惚之间,他好像看到这些散花天女身上的泥土与兰花不断剥脱,露出其中肌肤光洁,艳丽多姿,眉眼多情的妇人。 阳春三月,景色宜人。 宫梦弼看了一眼河边浣洗僧衣的少女们,心道:“又一重世界。” 他没有过多关注这些少女,循着诵经声,到了珍娘家。 燕赤霞与宁采臣、马均济已经不在这诵经的和尚之中,宫梦弼就猜测他们是到了另一重世界。 他盘坐在和尚之中,一只手支着脑袋,嘴唇动着,假装念经。 他这样显眼的红色大氅,在一群和尚当中显得那样违和,却没有任何人指出来不对。 耳边的诵经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空,仿佛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仿佛是在梦中传来。 宫梦弼就沉入诵经声,须臾间,又是一重世界。 春和景明,少女们欢快的笑声此起彼伏,马车上拉着兰花,也拉着青春洋溢的少女。 宫梦弼坐在少女之中,耳边都是欢悦的声音,只是这欢悦的声音不是出自少女,而是出自男子之口。 他左右看去,只见宁采臣和马均济满脸都是少女的娇憨,对着马车外的世界充满好奇,与周围的少女一起嬉笑着,完全融入其中。 燕赤霞正襟危坐,察觉到宫梦弼看过来,试图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与无法遏制的笑意。 宫梦弼笑着摇了摇头,道:“燕兄就顾着看热闹,还不把他们叫醒吗?” 燕赤霞咳嗽了一声,掩饰道:“我是担心他们醒了会害怕,到时候又生出变故,就不妙了。” 宫梦弼觉得言之有理,收回试图唤醒他们的手,道:“燕兄说得在理。” 宁少女与马少女因为根本没有醒来,完美融入其中,倒也是一种存身之道。 宫梦弼小声问道:“燕兄,可听出来什么消息了?” 燕赤霞道:“这是往兰荫寺进献兰花的马车。我听她们交谈,知道是兰荫寺高僧德高望重,她们为表诚心,特意选了最好的兰花进献佛祖。” 燕赤霞指着另外一辆马车中一个极为显眼的少女,道:“你看那位。” 宫梦弼看了过去,就好像在一群白鹭当中出现了一只仙鹤。这少女之美浑然天成,明明装扮得十分素净,却依旧仿佛开至荼蘼的鲜花。 宫梦弼道:“媚骨天成,却媚而不妖,难得。” 燕赤霞道:“宫兄知道那是谁吗?” 宫梦弼心中一动,仔细打量着那少女,道:“该不会是……” “珍娘。”燕赤霞揭晓了答案。 若是宁采臣和马均济醒着,一定会被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但宫梦弼惊讶过后,便明白,眼前这一重世界是诸僧超度珍娘之前的事情,那诵经声是领着他们回到了过去。 燕赤霞道:“从珍娘的葬礼到珍娘献花兰荫寺,一切的答案,都在她身上。” 宫梦弼同意了他的推测。 不论是兰花乡还是眼前,所有人的重心都围绕着珍娘。毫无疑问,这一重又一重的世界,一定与珍娘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题外话------ 还有一章没写完,我先发后改,应该要到12:30才能写完,不要等,明天再看吧。 第一百六十九章、我是病维摩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山脚之下,宫梦弼跟随着少女们上山。 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抱着一盆兰花,就连宫梦弼也没有例外。兰花的数量与少女的数量一一对应,不会多也不会少。 宫梦弼和燕赤霞不确定不拿会不会扰乱这个真幻之界,只好抱着兰花,跟着少女们一同拜山。 领头的毫无疑问是珍娘,她主持着这一次的献花之礼。 少女们满怀期盼地跟着珍娘上山,不仅仅是因为拜佛诚心,也是因为兰荫寺的三明禅师与县令关系非同一般,如果能有三明禅师从中说项,也许能减轻如今兰花乡繁重的苛捐杂税。 越是到佛门前,她们越是心怯。因为有所求,故而有所惧。珍娘让她们噤声,以免再胡乱说起话来,扰了佛门清净。 到了兰荫寺门口,宫梦弼与燕赤霞才惊讶了一瞬间,因为寺庙上所提并非兰荫寺,而是兰因寺。 知客僧本来准备接待了这些少女,只是他无意中看了一眼珍娘,立刻念着阿弥陀佛逃走了。 少女们本来紧张的心情反而因此放松下来,原来和尚也不是无欲无求的圣人,也是凡人。 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十分俊秀的和尚。 他眉眼温和,只是脸色苍白,带着病态,但接待起这些少女时谦恭有礼,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这年轻的和尚招待了她们,得知了珍娘的来意,便为珍娘引荐了三明禅师。 珍娘才知道,这小和尚是三明禅师的弟子,是被三明禅师视为佛陀转世的真如小和尚。 真如小和尚慧根深重,生就禅心,若非娘胎里带来的病,应当已经超过三明禅师,名扬天下了。 三明禅师见到珍娘的第一眼就挪不开眼睛,他得知珍娘的来意之后便同意了她的请求,但只有一个要求。 希望珍娘成为兰因寺的散花天女,为佛供奉香花。 珍娘本来并不同意,但三明禅师说道:“不如回禀父母,再做决定。” 从三明禅师的禅房出来,迎着少女们期盼的眼睛,珍娘说出了三明禅师的条件。 这些少女便道:“侍奉佛陀的散花天女,这是光耀门楣的事情啊。” “还能减轻乡里的赋税,答应他吧,珍娘。“ 珍娘看着这些少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魂不守舍的离开了兰因寺。 宫梦弼和燕赤霞跟上去,但脚步踏出兰因寺的时候,眼前天旋地转,便又如同撞破了一个气泡,出现在另外一个气泡当中。 第五重世界。 宫梦弼心中默默计算着。 眼前光华大亮,宁采臣和马均济跟着小和尚洒扫庭院。 宫梦弼和燕赤霞也紧跟其后,一个擦墙灰,一个捡落叶,完美融入其中。 听着小和尚边干活边聊天,就知道这洒扫是为了迎接散花天女。 珍娘到底还是成了散花天女,离开了兰花乡,离开了家,开始在兰因寺修佛。 宫梦弼叹息一声,看了一眼燕赤霞,燕赤霞也是沉默。 为了避嫌,三明禅师特意在兰因寺不远处为珍娘修建了天女庵,让珍娘不必受香客打扰,也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宫梦弼等人先是与其他和尚一起为珍娘修筑天女庵,又成了每日为珍娘送饭的小和尚。 真如小师傅代替三明禅师成了珍娘的授业恩师,传授她佛经佛理。 只是真如小师傅向来不假辞色,即便是珍娘的这样的女子,也并不能让他稍动凡心。 珍娘不再为自己家种兰花,不再为兰花乡种兰花,开始为了兰因寺和佛陀种兰花。 她种得兰花是如此美丽,让郡城里的达官显贵和豪商趋之若鹜。 但三明禅师从来不勉强她种花,都是能推则推,能拒则拒,反而让她用心修佛。 珍娘十分不解,问起三明禅师,禅师只说她与佛有缘,身有慧根。 随着珍娘修行越来越高深,她种出来的兰花就越稀有与美丽,她开始明白自己大概是真的有慧根,有修佛的天赋。 三明禅师对她并无所求,虽然兰因寺是客观上因为她的兰花声名大噪,她的兰花甚至进贡到皇都,深得皇帝喜爱,御赐兰荫深处的匾额,改兰因为兰荫,成了兰荫寺。 真如小和尚是随着兰花一起出名的,他辩才无双,成了赫赫有名的佛子。 但佛子什么都好,只有一点不好。他辩才虽好,却病体难愈,修行缓慢,在一次辩经之后伤了心神,从此只能静养,不能出山。 三明禅师便以女子心细为由,令珍娘照顾真如。 佛子沉疴难愈,珍娘日渐貌美,渐渐地,连佛子都被她迷住了。 佛子动心,天女也动情。看着他们之间的感情变得一日胜过一日的黏腻,宫梦弼和燕赤霞终于长出一口气。 这些时日,他们当过知客僧、扫地僧、种花僧、煮饭僧,终于迎来了曙光。 禅心动摇,因爱生恨,这样的故事,他们见得多了。 直到一个夜晚,佛子与珍娘摊牌了:“珍娘,你下山去吧,再也不要回来。” 珍娘不解,问他何意。 真如道:“我是病维摩,但你却不是散花天女。师父收你入门不怀好意,我不能让你受到伤害。” 维摩经中记载,如维摩居士以生病为缘,广为大众说法,时有天女散花以试菩萨和声闻弟子的道行,花至菩萨身上即落去,至弟子身上便不落。 修行不足,心有分别,故天花不落。修行足够,又无所谓天花了。 兰荫寺所修维摩诘经又称无垢正法,修炼无垢正法,需历经自有还无,即从有垢至无垢的过程。所谓有垢,病体是有垢,情欲是有垢,都需要堪破。 三明禅师将珍娘奉为散花天女,就是要以此为真如试法,令他无垢正法圆满。 真如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有意与珍娘保持距离,可惜难敌真心,终究还是动情。 他如今身垢病体难愈,心垢与珍娘动情,就已经到了要破除知见,自有还无的时候了。 真如下不去手,可三明禅师就没有这样的心软了。 真如不能想象三明禅师会做出什么事情,但不管是什么事情,对珍娘来说,都不是好事。 第一百七十章、你却非天女 真如的坦白让珍娘感觉仿佛天崩一般,三明禅师的算计和利用,真如的隐瞒,都让她感到十分痛苦。 原来三明禅师对她不是没有所求,只是所求更多,远远超过俗世的金银财宝,图谋的是她整个人。 而真如明知这一切,最终还是动心,与珍娘陷入爱河。 珍娘无法辨别真如的真心,她看着真如的眼睛,心里只有无法遏制的猜疑。 真如惨笑道:“不要这样看我。” 珍娘闭上眼睛,泪水无声落下。 真如道:“他是我师父,是我最亲近的人。如今我背叛了他,却也要离你而去。走吧,珍娘,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珍娘最终还是逃走了,真如告诉了她一条下山的捷径,她便连夜离开。 宫梦弼与燕赤霞在给宝殿之中的金粟如来上香,三明禅师站在佛像之前,露出一种欣慰的笑容。 他召集众僧,道:“散花天女违背佛法,反出兰荫寺,速速前往捉拿!” 宫梦弼和燕赤霞看紧了宁采臣和马均济,以防他们俩在追捕珍娘的过程中被珍娘反手打死了。 珍娘确实有慧根,修行佛法一日千里,凝聚天女禅相,对付起这些小和尚实在再容易不过。 珍娘连夜逃下山,却在山脚下看到了三明禅师。 真如所知的捷径别人不清楚,三明禅师却一清二楚,轻易就把天女追回。 三明禅师在她面前露出无比恐怖的形象,他不再是世外高人,也不再是授业恩师,只是珍娘的仇人。 三明禅师道:“真如不该告诉你的。如果他不说,我就可以告诉你他命在旦夕,需要你以修行去救。” “你所修行的是供佛之法,是天女明妃之法,所修行一切道行,都是为了供养真佛。你心甘情愿以身供养,自然能破除他的身垢,等你死去,他也能随之破除心垢。” “又何必闹得这样难堪,又何必走到这般田地。”三明禅师冷漠地看向珍娘,道:“如今他把一切都揭穿,只是把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我还是要告诉你,希望你自愿献身,供奉佛子修行。” 珍娘浑身发冷,道:“你留我在山上,教我修行佛法,打一开始就是为了让我献出一切,供养真如修行?你抬头看看金粟如来的法相,不觉得羞愧吗?” 三明禅师道:“我也于心不忍,但真如撑不住了,他要死了,我兰荫寺的希望也要没了。他是天生佛子,为了弘扬佛法而现世,不能就这样死去。请你为了佛子而牺牲吧。” 珍娘摇着头道:“你这个疯子!你已经疯了!” 三明禅师笑了起来,道:“天女以身供佛,何尝不是一段佳话。珍娘,你是欲效法明妃,还是欲效法黄金锁骨菩萨?” 兰荫寺的钟声打破深山寂静,宫梦弼四人再次陷入下一重世界。 第六重真幻之界。 兰荫寺举办了盛大的仪式,是散花天女舍身供佛的仪式。 宫梦弼和燕赤霞心中充满了怒火,恨不能提剑将眼前的佛寺摧毁个干净,但他们明白,眼前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景,斩破这幻景,除了被无穷的魔怪追杀,也无力改变任何事情。 他们看着珍娘盛装出场,如同散花天女降世,所行之处,尽是香花散落。 一个个和尚露出丑态,掩面藏在角落里。 真如好似木偶,他曾质问三明禅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三明禅师只说:“还不是为了你。你是兰荫寺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你是普度众生的佛子,岂能死于病榻?” 真如好似第一天认识三明禅师,三明禅师只道:“你会明白我的苦心。” 珍娘与真如进了禅房,如同两具对坐的泥胎木偶。 三明禅师胸有成竹,但转瞬间云波变幻,滚滚黑云笼罩着兰荫寺的上空。 三明禅师脸色骤变,他破门而入,只看到珍娘双手鲜血淋漓,她捧着真如的心脏,留着血泪看向三明禅师。 “师父,你看我几分像明妃?几分像黄金锁骨菩萨?”珍娘笑着问道。 三明禅师怒不可遏,整座兰荫寺都在怒火中颤抖,“快给我放下!” 珍娘笑得花枝乱颤,却突然张口将真如的心脏吞了下去。 三明禅师喷出一口血来,一掌打在珍娘身上,珍娘破墙而出,倒在禅房的残砖断瓦之中。 随着三明禅师这一掌,整个天地再次变幻,耳边的诵经声不断响起,宫梦弼和燕赤霞如梦初醒一般睁开眼睛,眼前再次变成兰花乡。 第七重真幻之界。 众僧侣围着珍娘的棺木念诵着超度的经文,以期她能往生极乐。 但这样的超度,令宫梦弼和燕赤霞感到无比讽刺。 珍娘的父母和兄长悲伤地哭着,干嚎却落不出眼泪。 “可怜。”宫梦弼叹了一声。 只是他的叹息还未落下,天就黑了下来。 众僧抬头看着天上,怔怔无言。 无穷的怨气从珍娘的棺木中传来,一只纤长的手从棺木里伸了出来,这手忽然变得极长,伸手便捉住一个念经僧人拽进棺木之中。 众人只听到一声急促的惨叫,便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众僧勃然色变,领头的老僧连忙道:“布阵!” 众僧变阵,这下子,宫梦弼四人终于被排斥出来。从念经的和尚变成旁观的小僧,无法成为佛阵当中的一部分。 一道道金光从众僧手中发出,笼罩在棺木之上,但棺木之中再次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捉,便如同捉小鸡仔一样,又将一个僧人捉进棺材里。 领头的老僧大怒,举起禅杖便砸向棺木。 棺木中一只纤细的手捏住禅杖,这禅杖便不得寸进。 珍娘从棺木中坐起来,神情冷漠又慵懒,“又见面了,师叔。” 老僧瞠目结舌:“罗刹鬼!” 珍娘一掌印在老僧的胸口,老僧便倒飞而回。 珍娘身形变得高大又神圣,那是散花天女的法相,但这散花天女是如此艳丽,如此血腥。 一边小和尚扶起,老僧浑身颤抖道:“快逃,她身有佛心,不惧佛法,快逃!” 珍娘笑了起来,兰花乡所有的兰花一齐绽放,浓郁的兰香弥漫着整个兰花乡。 “不要害怕,罗刹鬼害人,我只是想看看罗刹鬼藏在哪里。” 一边的僧人立刻惨叫一声,摔到在地上不断打滚,人皮裂开,从中钻出可怕的怪物。 珍娘一拍手,道:“找到了!原来你就是罗刹鬼!” ------题外话------ 还有一章要到一点以后,我先发了保全勤再改,你们早点睡,明天看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心相 宫梦弼在宁采臣和马均济脑后各自拍了一下,他们如同梦中惊醒。 马均济抬头便看到僧人人皮裂开,血肉模糊,从中钻出青面獠牙的恶鬼的景象。 他张嘴就要惨叫,被燕赤霞一把捂住嘴巴,道:“别叫,我们退走。” 四人便混在逃跑的僧人之中,逃出珍娘的家。 一个个罗刹鬼在珍娘家中现行,宁采臣忽然听到几声巨大的嚎叫声,顿时问道:“我怎么听到了猪叫?” 燕赤霞道:“她把父母兄弟变成猪怪了。” 马均济问道:“为什么?” 燕赤霞问道:“你是问她为什么能,还是为什么要?” 马均济才醒过来,什么也不记得,就道:“都问。” 宫梦弼带着他们走近一户人家,家里没人,他们就躲在房中,关上房门。 宁采臣忧心忡忡,道:“躲在这里有用吗?” 宫梦弼道:“要是真遇到这种情况,当然是没有用。但这里是真幻之界,就没有什么不可能。” 马均济看向燕赤霞,道:“你还没说为什么。” 燕赤霞道:“为什么能,怕是吃了佛子佛心的缘故。珍娘这是佛门手段,心相吞噬身相,就能人变成鬼变成怪。至于为什么要,这就说来话长了。” 众僧称罗刹鬼害人,说珍娘就是为鬼所害,在珍娘眼中,只怕他们才是罗刹鬼。 燕赤霞便将他们与真幻之界当中所见的事情说给宁采臣和马均济听,听得两位书生唏嘘不已。 宁采臣疑惑道:“这是修得是什么佛,我看是魔还差不多!” 燕赤霞冷笑道:“可不就是如此。越是要堪破,越是堪不破,偏执入魔,也不少见了。”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道:“真幻之界,是真是假也未可知。” 马均济道:“我倒希望是假的了。” 宫梦弼心中疑虑重重,道:“这真幻世界从何而来,为何所设?” 燕赤霞道:“继续跟下去不就知道了。珍娘化身罗刹鬼,弄出这样大的动静,三明禅师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已经来了。”宫梦弼站在半开的窗户旁边瞧瞧看着外面,罗刹鬼四处伤人。珍娘走到路上,路上的村民就化作一个个老鼠四处逃窜。 到了溪边浣洗处,那些被罗刹鬼盯住的少女们吓得四处逃,见到珍娘,就吓得尖叫起来,“鬼啊!” 珍娘笑了一声,这些少女便倒在地上,人皮裂开,从中钻出一个个罗刹鬼来。 罗刹鬼男女不同,男子丑陋而女子妖娆,但都是食人血肉的恶鬼。 珍娘所到之处,一朵朵兰花从地上长出来,珍娘像是散花天女与罗刹鬼一体同形,兰花的香气与兰花乡的惨叫声彼此交织,如同她的形象,汇聚圣洁与凶厉为一体。 真如不愧是佛子。 虽身困沉疴之中,情滞欲孽之间,但一颗佛心便造就这样可怕的妖魔。 看着三明禅师走到近前,珍娘笑道:“几日不见,师父看起来不太妙啊。” 三明禅师几乎是形销骨立,眼中神光暗淡,身上带着死相。 三明禅师看向珍娘,又看向她的胸口,忽地落泪道:“珍娘,何必污了他一颗佛心?” 珍娘沉默了一瞬间,道:“你觉得这是佛心,我只觉得是一颗凡心。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仅此而已。” 三明禅师道:“是我害了你,你杀了我吧。” 珍娘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你居然想开了?你居然想开了!” “恶事做绝,反而了悟。那我算什么?真如算什么?我不相信!” 珍娘伸手朝三明禅师探去,仿佛是要去摘取一枚鲜花,伸手探入三明禅师的心口,一把握住他的心脏扯了出来。 珍娘捏着他的心脏,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你竟然不躲?” 她脸上露出难以遏制的戾气,道:“我会覆灭兰荫寺的道统,希望你能在西天极乐好好看着。” 三明禅师双手合十,道:“珍娘,我对不起你。” 珍娘伸手捏爆了他的心脏,但却捏到了一块硬物。 她看向手心,只见手中是一块缩小的山石,上面刻着“兰荫深处”四字。 这山石忽然生出一股难以抵挡的力量,将珍娘摄住,往石中落去。 珍娘踏在大地上,泥土翻涌而起,无穷的兰花从土壤当中生长出来,将珍娘包裹在其中。 土壤和兰花彼此纠缠,化作一个巨大无比的散花天女圣像,阴影笼罩着兰花乡。 这散花天女圣像掌中不断生长着泥土与兰花,试图将这块小小山石推开。但任凭她如何使力,都如同泥牛入海。 芥子须弥,小小山石好似有无穷大小。 三明禅师合十掌心,周身金光燃烧,身形变得佝偻矮小,法力神魂都化为金光,寄托在那一枚小小山石之上。 那巨大的天女圣像怒斥道:“你诈我!你诈我!” 三明禅师只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将一切都燃烧殆尽,骨肉枯朽,化作一具干尸。 那小小山石似有无穷广大,将那巨大的散花天女圣像收入其中。 这枚山石从天而降,落在地上,仿佛是山崩一般,将一切都砸得粉碎。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塌陷,化作滚滚白雾,将一切景象都淹没。 围观了这一场大战的宫梦弼四人终于能喘一口气,仍旧难以遏制心中的悸动。 “太可怕了。”马均济感觉到腿软,扶着宁采臣,却发现他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抖。 燕赤霞吐了一口气,道:“确实可怕,已经有我师父几分风采了。” 宫梦弼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在说笑。但燕赤霞又迅速岔开话道:“三明禅师是把珍娘镇压在那石头里了?” 宫梦弼道:“那应该就是你们此前见过的摩崖石刻了,三明禅师死了,不知道是谁把这块摩崖石刻搬回兰荫寺,又藏在何处。” 燕赤霞道:“我和马兄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不过我现在有一个疑问,我们要怎么出去?” 宫梦弼道:“这个简单,再回去真幻世界就可以了。” 燕赤霞顿时露出迟疑,“我不是害怕,但原路回去是不是太危险了。” 宫梦弼笑了起来:“没关系,我可以找到兰花乡的那一重世界,从兰花乡柳树下离开就可以。” 燕赤霞就松了一口气,道:“那就看宫兄的了。” 宫梦弼运使通天法,眼前便好似有一重重幻影展开,耳边传来无数细碎且遥远的声响。 他顶着一重重真幻世界的压迫感,找到了众僧在兰花乡超度的那一重幻界。 便如同戳破气泡,几人再次出现在兰花乡。 第一百七十三章、渡人者难以自渡 宁采臣说道:“之前明甫兄同我们说经历了七重真幻之界,那这一重应当是第八重才是,为何小倩姑娘说是第七重?” 小倩道:“这也是姥姥近来才想明白的事情。兰荫深处的摩崖石刻后面有七幅壁绘,数百年间,姥姥一直试图炼化七幅壁绘,从摩崖石刻当中离开。” “如今这第一幅葬僧之地都已经快被姥姥炼化,她虽已经能将神通施展到外界,但却始终无法从兰荫深处逃离。姥姥以神通试探许久,才渐渐明白,她其实只攻破了六幅壁绘,还差一重真幻世界一直没有找到。” 马均济问道:“这是为什么,不是七幅吗?” 宫梦弼道:“因为珍娘所在的那一重世界,并非真幻之界,也并不在壁绘之中。” 小倩道:“不错,所以还有一副壁绘,就藏在摩崖石刻当中,却始终没有显形。没想到葬僧之地的死和尚能打开这一重世界,早知如此,姥姥也不会被这个鬼地方困到如今了。” 宫梦弼道:“能不能离开这个地方,还未可知呢。走吧,去兰荫寺里瞧瞧。” 兰荫寺当中一片愁云惨淡,大小僧众啼哭不已,不知未来何去何从。 寺里供着一具枯朽的尸骸和一枚拳头大小的石块。 众僧拜在尸骸前,心神惶惶。 “方丈死了,佛子也没了,兰荫寺的天塌了。” “这罗刹鬼每日冲击摩崖石刻,也不知能困住她多久,只怕等她出世,我们就都要死绝了。” “可怜,可叹。其实我听说是方丈对珍娘……” “噤声!你疯啦,敢说这话!是散花天女堕入魔道,我兰荫寺方丈舍身镇魔。” “是,是。” “监院还不出关,佛子心都被挖出来了,难道还能救活不成。” 宫梦弼在一边听着,却听得心里悚然一惊。 “明甫兄是什么发现吗?”宁采臣察觉宫梦弼神色有异。 宫梦弼道:“你们说,真如真的死了吗?” “心都被挖了,难道还能不死?他还没有修行到法相圆满的境界,肉身坏去,也是一场空。”燕赤霞道。 宫梦弼道:“我想起来一件事情。珍娘杀三明禅师之时,是挖出来三明禅师的心脏,但三明禅师的心脏却是摩崖石刻所化。那三明禅师本来的心去哪里了?” 小倩道:“不会的,真如佛子让姥姥亲手挖去他的心脏,想与姥姥共同赴死。如果他还活着,不可能不来见姥姥。” 宫梦弼心中却已经将其中曲折盘算不知多少遍,得到了一个有些难以置信的答案。 “走吧,我们去看看真如佛子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燕赤霞道。 小倩道:“你疯了,兰荫寺的监院就算没有三明老贼那么强,也绝不是可以随意窥视等闲之辈。你想死不要拉着我,姥姥炼化其他壁绘之前,可是折损了不少罗刹鬼的。” 宫梦弼道:“稍安勿躁。不管真如死没死,监院总是要出来的。” 果然如他所料,没有过多久,监院就出关了。 看着三明禅师的枯骨,反而欣慰地笑了起来,道:“善哉善哉,迷途知返,尚有归来之期。” 又看着镇压了珍娘的摩崖石刻,将这块石头拿在手中,回去了佛子禅房。 等他出来之后,手里已经没有这块摩崖石刻。 监院关起门来讲话,将三明禅师所作所为全盘告知了众僧。 众僧一时间难以相信。此前虽然有风言风语,但毕竟没有证据。 但如今监院竟然毫不隐瞒,将三明禅师的恶行揭露,当场就有小僧禅心消退,呕出血来。 监院垂目道:“我兰荫寺传承千载,但一日不如一日,与千年之前的盛景已经全然不同。方丈一心光大门楣,偏执入灭,行差踏错,是我兰荫寺的不幸。” “我兰荫寺欠散花天女良多,今日之后,将在金粟如来背后供奉散花天女,希望她能早脱苦海,慧心超脱。” “我身为监院,心有愧疚,死后不入塔林,葬于摩崖石刻,为散花天女说法。” “把这些说与你们听,是希望你们引以为戒。禅心先行,神通其后。声名外物,何必劳心。问心无愧,自然圆满。” 众僧如遭雷击,想想珍娘来后,兰荫寺的声名与富贵。想一想修行,再想一想对珍娘的困境视若无睹。 众僧心中有亏有愧,自省自悟,道:“等我死后,也葬入摩崖石刻,与散花天女诵经说法。” 小倩冷笑道:“什么葬入摩崖石刻为天女讲经说法,不过是以此镇压姥姥罢了。” 宫梦弼不予置评,而是趁着众僧汇聚,到了真如佛子的禅房前。 他们刚到了门口,就忽然听到里面传来温和的声音,道:“五位客人,请进。” 小倩连忙后退,想要立刻逃走。 燕赤霞也悚然而惊,做出戒备姿态。 宁采臣和马均济有些发抖,小声道:“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发现我们?” 他们这样害怕,宫梦弼却已经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有他带头,燕赤霞、宁采臣和马均济紧随其后,小倩银牙紧咬,跺了跺脚跟了上去。 进了禅房,真如佛子果然没死,靠在床榻上,脸色白得像纸。 真如佛子扫了一眼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在小倩身上,露出一丝感慨来,道:“像,太像了。” 小倩咬了咬牙,问道:“你既然活着,为什么没有去见姥姥?” 真如佛子苦笑一声,道:“我没有颜面去见她,也没有能力去渡她。” 小倩还要再问,但真如佛子已经不想再谈,他摇了摇头,道:“几位远道而来,想必是被珍娘逼到此处,我送你们出去吧。” 宫梦弼道:“不着急,我心中有许多的疑惑,还请佛子解答。” 真如看向他,略有一丝讶异,道:“原来是狐仙,你智慧过人,还有什么是没有看破的吗?” 宫梦弼道:“只是想印证一下心中所想。” 真如便道:“请。” 宫梦弼捋一捋思绪道:“你们师徒三人,真是孽缘。” 真如神色黯然,道:“确实如此。” 宫梦弼道:“可惜渡人者不能自渡,这才是最讽刺的事情。三明禅师想渡你,你想渡三明禅师。只有可怜的珍娘在其中受苦,所以你才不敢见她,才以佛心补偿她,令她死而复生,对不对?” 真如定定地看着宫梦弼,叹道:“狐仙,你看得这样通透,要怎么去面对人世间的一切?” 宫梦弼道:“唯真而已,唯诚而已。” 真如道:“好个唯真唯诚。” 第一百七十五章、摩崖石刻 宫梦弼盘问道:“小倩姑娘知道摩崖石刻在哪里?” 小倩立刻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道:“我怎么会知道,我只是知道姥姥已经派人去找,能不能找到还不一定呢。” 宫梦弼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问道:“你不知道摩崖石刻在哪,总该知道点别的东西吧?” 正是此时,燕赤霞抱着剑匣从房中走出来。 黑着眼圈的宁采臣和难得梦中惊醒马均济也出了门来,见到宫梦弼,心里就像是有了定海神针,因此松了一口气。 宁采臣忽然想起,道:“东厢房还有兰溪来的主仆二人,不知现在如何了?” 燕赤霞就要去查看,小倩在宫梦弼的目光下丧气道:“不必去看了。那兰溪来的书生乃是姥姥的后人,姥姥已经派他去找摩崖石刻了。” 燕赤霞皱起眉头,道:“摩崖石刻在哪里?” 小倩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袖子一抖,便落下数十个草人,化作狐首人身的武士,迅速朝兰荫寺当中奔去。 “找摩崖石刻不好找,但找人还是好找的。” “有道理。”燕赤霞点了点头。 宫梦弼有些担忧,道:“希望还来得及。” 小倩问道:“你们何必阻止姥姥?若非真如和三明老贼,姥姥何至于落到如今这地步,你们何必帮那两个贼秃?” 燕赤霞古怪的看了一眼小倩,问道:“小倩姑娘,你夜半敲他们的门是怕他们肚子饿来送吃的吗?” 宁采臣冷哼一声,怪声怪气道:“是来求救的。” 小倩顿时气得脸色通红,恶狠狠瞪了宁采臣一眼。有宫梦弼和燕赤霞在一边,宁采臣完全不怕他。 倒是马均济纳闷得很:“你敲了我的门吗?” 宁采臣心中一痛,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倒霉的都是他,为什么马均济就可以睡得那么香。 小倩呐呐无言。 宫梦弼道:“不是帮真如,就事论事而已。” 小倩不以为意,“姥姥是罗刹鬼,本就要吃人。而且又不是什么人都吃,多是些贪财好色,见利忘义之辈,杀也就杀了。”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你以财色惑人,却又怪人贪财好色。这样就能试出来好人坏人吗?” 小倩便不再说话了。 宫梦弼道:“宁兄和马兄的气机也是被你们摄入真幻之界里的,不解决这个,他们想走都走不了,我亦不能袖手旁观。” 小倩道:“这你就更应该帮姥姥了。不破除壁绘,他们永远逃不了。破了壁绘,他们才能自由。” 宁采臣握紧了拳头,咬一咬牙道:“明甫兄,不必管我。” 马均济肃容道:“宁兄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若是因为我们放出这吃人的妖魔,那我们便是罪人了。” 这两个书生明明怕的发抖,但却有一种血勇和无畏在心头凝聚。 小倩看向他们,一时间竟然被震住了。 宫梦弼笑着安抚道:“会有办法的,不要急。” 宫梦弼看向小倩,道:“我不但要救出他们,还想救出你。” “救我?”小倩笑了起来,“姥姥教我修行,待我极好,不需要你们救。” 宫梦弼摇了摇头:“你与珍娘太像了,一样的天生媚骨,媚而不妖,一样的外柔内刚,不是认命之人。” “珍娘对你好,是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她对你好,只是在弥补她的缺憾。只是因为你像她,绝不是因为你是小倩。珍娘一生身不由己,你如今不过是重蹈覆辙。” 小倩却渐渐沉默了,道:“那又如何呢,我这样人微力薄,离了姥姥,不过是孤魂野鬼。” 宫梦弼没有再劝,他清楚小倩只是在寻找说服自己的理由。 珍娘惜身,因此被三明禅师以黄金锁骨菩萨训诫。小倩难道不惜身吗?却能敲门勾引男子,为姥姥害人性命。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需要一定的勇气。 这时候,四面八方的狐首武士前来禀报,兰荫寺中没有那书生的踪迹。 燕赤霞愁眉苦脸:“不在寺中还能在哪?” 小倩幽幽道:“姥姥在兰荫寺最快乐的时候,就在种花的时候。如果我是真如,对姥姥心怀愧疚,也许会把摩崖石刻藏在姥姥最喜欢的地方。” “花圃!”燕赤霞叫道。 他和宫梦弼在真幻之界当中曾当过种花僧,帮助珍娘一起种植兰花。 花圃在天女庵不远处,历经数百年风雨,天女庵早已化为废墟,花圃也早已荒废。 而花圃太远,珍娘还没有把七幅壁绘炼化,还没能把法力伸到那边。 宫梦弼一行立刻赶往花圃,急匆匆出了兰荫寺,到了花圃不远处,就听到一声狂喜的猪叫声。 宫梦弼远远看去,只见一头半人半猪的魔怪在花圃之中拱土,他咬掉一只手,满是鬼气的血液洒在泥土当中。 刹那间,金光乍现,这猪魔倒飞而起。 泥土当中,一块巨大的山岩生长出来,高耸在地上。这块山岩上铁画银钩一般写着“兰荫深处”四字,兰荫深处旁边,一幅幅仿佛风蚀了的壁画露出来。 第一幅僧葬地还有些许残留的痕迹,但其余的壁画已经完全看不清。 金光若隐若现,被鬼气惊扰,一副新的壁画缓缓显露了出来。 壁画上是真如小和尚,手中捧着一枚石头正在缓缓作画。 这是第七幅壁绘,也是第七重世界。 “摩崖石刻竟然真的在这里。”宫梦弼露出凝重的神色,“珍娘聪慧过人,一定已经猜到真如没有死,否则不会让他来这里寻找。” 小倩叹了一口气,道:“姥姥日日想夜夜想,被困在摩崖石刻中一遍又一遍回想过去,不可能没有怀疑过真如死而复生。如今终于借着别人的手印证了心中猜测。” 那被摩崖石刻击飞的猪魔哼哼一声,朝着那新显露的一副壁画冲去。 烟云升起,白雾蒸腾,这猪魔钻入雾中,消失不见。 宫梦弼这才带着几人从阴影处走出来,忧心忡忡道:“麻烦大了。” 小倩道:“我得走了。要是被姥姥发现我就完了。你们快逃吧,等姥姥攻破摩崖石刻,真幻之界不复存在,这两个书生就可以安然离开。” 小倩看了一眼几人,而后也冲入摩崖石刻当中。 ------题外话------ 2:47……我要死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用我的办法 宫梦弼没有阻拦,任由小倩离去。 小倩与这些罗刹鬼和魔怪格格不入,才让宫梦弼有心点拨。 只是若小倩自己都没有下定决心,那么宫梦弼说再多也不过徒废唇舌而已。 这挺拔的摩崖石刻就立在荒废的花圃当中,“兰荫深处”这四个皇帝赐予的褒奖刻在这半块石崖之上,彰显着兰荫寺的地位与荣耀。 只是前朝已灭,今朝也已经动荡不休,兰荫寺的盛况随时间雨打风吹去,剩下这荒废的古寺,还要靠着罗刹鬼来打理。 宫梦弼看着这摩崖石刻,除却隐藏起来的第七幅壁绘清晰可见,也只有僧葬之地还有些许模糊轮廓。 整个摩崖石刻上开始出色斑驳的影子,如同泥土翻涌,渐渐地有兰花的图形开始在摩崖石刻上显露出来,仿佛是新添就的笔墨。 第七幅壁绘仿佛被阴影侵蚀,一朵朵兰花渐渐生长在壁绘当中。 朦胧的雾气出现在摩崖石刻周围,这是真幻之界渐渐崩溃的征兆。 宫梦弼眉头一沉,道:“不行,珍娘怨气难收,真要放任下去,必然要闹得生灵涂炭。我要进去看看。” 燕赤霞毫不迟疑,道:“这种事不能忘了我。” 宫梦弼看向燕赤霞,道:“燕兄,此行凶险。” 燕赤霞道:“我岂是贪生怕死的小人。” 宫梦弼笑了起来,道:“我的意思是不要藏拙,有什么手段就都使出来。太乙宫的弟子,不可能只会飞剑之术。” 燕赤霞一时语塞,道:“你诈我。” 宫梦弼缓和一下情绪,对宁采臣和马均济道:“你们就在外面等着,这次我可护不住你们了。” 宁采臣和马均济心中的感动无以复加,道:“一定小心,明甫兄仙业未成,还有狐子院在等着你,留待有用之身,不可失在此处。” 宫梦弼点了点头,便走进茫茫白雾当中。燕赤霞紧随其后,一同消失在真幻世界当中。 宁采臣和马均济等在摩崖石刻外,焦急且担忧。 宫梦弼和燕赤霞闯入摩崖石刻当中的真幻之界,最先到达的地方即是僧葬之地。 但是此刻的僧葬之地就没有之前那样安静祥和了。 无数兰花从土壤当中生长出来,兰花的根系蠕动着,仿佛活物一般。 被文人所推崇备至的花中君子,被权贵奢豪所看重的名花贵种此刻只让人觉得心中生寒,让人望而生畏。 这些兰花渐渐爬上坟冢,把那些僧人的尸骸困在泥土当中。 宫梦弼心头一沉,周身法力盈满,犹如盈盈月色。一道赤红的法力在他身后凝聚,如同火焰燃烧,好似一条赤色的尾巴。 赤尾一扫,心火便飞腾而起,落在兰花之中,须臾间便生出一场滔天大火,将所有兰花付之一炬。 这些兰花吱吱作响,挥舞着根须钻入土中。 但心火并不畏惧土壤掩埋,跟着烧到地下,烧得土壤起焦烟。 不过片刻,就有累累鬼气蒸腾,消失在僧葬之地。 燕赤霞点头赞叹:“真是好火。” 宫梦弼松了一口气,道:“此为心火,好在对付这些鬼兰还是有些作用。” 坟土开裂,一具具干枯的尸骸爬出来,对着宫梦弼合十双手,以示感谢。 宫梦弼目光看向这些尸骸,忽然把目光定在其中一句肉红色的干尸上,觉得万分熟悉,问燕赤霞道:“你看那可是监院吗?” 燕赤霞随着他目光看过去,确实觉得有几分相像,“我听闻佛门高僧若是佛法高深,死后肉身不腐,化为肉身菩萨,又为肉身舍利。” 宫梦弼看过去,就发现其中肉红色的尸骸还不少,应当是兰荫寺数百年来高僧都葬在此处。 那些修行不足的,已经化为枯骨,只有骨上生金,证明身前修行。道行高深的,如监院,身体并不腐朽,是肉身舍利。 宫梦弼默运通天法,与这些死去的僧人对话。 宫梦弼道:“罗刹鬼母将逃离兰荫深处,恐将生灵涂炭。我有心阻止,还请各位指点。” 宫梦弼只听他们叹息道:“罗刹鬼母一体二相,身有佛心,不惧佛法,我们也无力阻止。” 宫梦弼也叹了一口气,道:“那请为我打开第七重真幻之界,我要去见真如。” 众僧便为宫梦弼诵经,天旋地转之间,宫梦弼与燕赤霞就到了第七重真幻之界。 第七重真幻之界与僧葬之地几乎没有两样,遍地生长着兰花,只是这些兰花看起来就平静多了,也少了许多鬼气森森。 宫梦弼看了一眼就道:“这里又是散花天女了。” 燕赤霞道:“难怪这样轻而易举将六重真幻世界攻破,原来是以散花天女之相混进来,以罗刹鬼母之相入侵。” 兰荫寺当中愁云惨淡,宫梦弼和燕赤霞没有多做停留,直接去寻真如。 这次没有时间再来看那一段往事,好就好在真如留了一念第七幅壁绘。可以平息他们扰乱兰荫寺产生的异动,以免他们闯入禅房,被禅房当中的监院捉住责罚。 他们敲了敲真如的禅房,里面就传来一声叹息,道:“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监院拉开门走了出去,好像没有看到他们。宫梦弼和燕赤霞就安然无恙进来。 宫梦弼道:“我们走了,你能挡得住罗刹鬼母吗?你这一念是死不足惜,但山外人间却受不起罗刹鬼母的怨气。” 真如看了他一眼,道:“没想到你是狐仙,却有这样的胸襟。只是你们两个实力低微,多你们两个也挡不住她。” 宫梦弼道:“你一定有办法。” 真如道:“我也没有办法。” 宫梦弼道:“既然如此,那就用我的办法。” 真如疑惑道:“你有什么办法?” 宫梦弼道:“我要请泰山娘娘降魔,成了,就把珍娘镇压进地府永世不得超生,败了,大不了舍下一条命,也要她被从此被岳府通缉,永无宁日。” 真如笑了起来:“你不过是一个狐仙……” 宫梦弼也笑了起来,他取出来两件东西,一件是泰岳神符,一件是盖了玉仙神女私印的“知道了”。 真如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宫梦弼收起这两件东西,道:“你现在有办法了吗?” 真如道:“本来是没有办法的,不过你有这样的本事,那就有办法了。” ------题外话------ 推一本好书,写的真的不错。虽然我们的狐狸不是同一挂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维摩丈室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你还想着放她出来,再想办法渡她超脱?” 真如道:“我害的她,自然要我来渡她。” 宫梦弼道:“她未必会领情,你越要渡她,只怕她越不肯回头。” 真如面色更白:“解铃还须系铃人,等我功德圆满,只要能平息她的怨气,她要杀要剐,都可由她。”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冤孽。” 真如道:“罢了。本来今日该是我来阻止她乱造杀孽,但我如今有一件要事脱不开身,既然你来了,便也是天命。我还想着等她出来,自然会来寻我,不过你既然能阻止她,就再给我些时间吧。” 他整一整精神,道:“我可传你维摩丈室之法,你可以此神通重绘壁画,重设维摩丈室,将她重新困在其中。” “但是摩崖石刻已经不能用了,兰荫寺运数凋敝,镇不住她了。你要用那张纸拓印壁画,将她困在纸上。不过我有言在先,那张纸你用过一回,这次再困珍娘,也未必能困住她多久。” 宫梦弼道:“无妨,困住她三年五年,到时候就不是我怕她,该是她怕我了。” 真如倒不怀疑他的本事,道:“请不要伤她。等她将脱困,不管你能不能应付,我都会来。” 宫梦弼知道真如是怕他将珍娘送进地府。 虽然不是没有办法把珍娘从地府里赎出来,但真如也没有信心能够在死前凑够赎罪的功德了。 宫梦弼道:“我可没有害她的想法。阻止她逃离,也是不想她泥足深陷,更难脱身。” 真如笑了一声,道:“你过来。” 宫梦弼走过去,真如便伸手将一枚舍利放在他的手上,道:“这是维摩丈室之法,你不要外传。若非无垢正法劫数深重,我倒愿意传你正法。以你的慧根,定能有所成就。” 真如又看向燕赤霞,道:“我会在这里拖住珍娘,请你去僧葬之地帮助我的同门。守住这两个维摩丈室,便能为狐仙争取更多的时间。” 燕赤霞道:“必不辱命!” 真如伸手一挥,燕赤霞便自禅房当中消失。 宫梦弼闭目凝神,参悟着舍利子当中的维摩丈室之法。 《维摩经·文殊师利问疾品》中记载,长者维摩诘现神通力,即时彼佛遣三万二千师子坐,高广严净,来人维摩诘室,其室广博,包容无所妨碍。 丈室之内,能容天地,谓之维摩丈室。也就是芥子须弥、掌中佛国。 不过宫梦弼学不到那样的精深,只能与真如一样,做到虚实相生,以小容大,体现出来,也就是真幻之界。 七幅壁画就是七个世界,这极为仰仗心念与精神。 好就好在,宫梦弼精通幻术,这真幻之变,也是他的长处。而他修行通天法,又修行七修引经注,心神同样是他的长处。 此时参悟起来维摩丈室,就觉得许多地方都与自己所学有相互印证之处。 真如等着他来问重难点,结果只等来一句:“我已成竹在胸,但还需要先试一试。” 真如微微皱眉,道:“就在此一试吧。” 宫梦弼便放手施为。 不知从哪里的风吹进了和小小禅房,须臾之间,这丈室之地,就凉风习习。 真如看着四面墙壁化作大地,其中桌椅陈设化作山峦,屋顶化为天穹。 一轮巨大的明月升起,清风吹来,竹海翻涌,已经变幻了一个天地。 真如睁大了眼睛,道:“我相信你说的话了。困住珍娘三五年,她确实可能不再是你的对手。” 真如伸手一抓,这广阔天地不断坍塌,又化作禅房。 宫梦弼谦逊道:“只是这法门与我所学有些共同之处,所以参悟起来快一些。” 真如还待再说些什么,但一股沁人心脾的兰花的香气渐渐浓烈起来。 他看向门口,不知何时,禅房门口的砖缝里,已经长出来一株美丽的兰花。 真如的神色渐渐忐忑起来,道:“她来了,我会尽量拖住她。” 宫梦弼道还要说话,真如已经把他从第七重真幻世界当中推了出来。 宁采臣和马均济见他出来,连忙问道:“狐仙,怎么样了?” 宫梦弼道:“不必担心,有办法。” 宫梦弼在摩崖石刻前踱步,没有立刻动手。 第七幅壁绘之上,散花天女已经同佛子见面。 第一幅壁绘之上,那模糊的轮廓当中似乎有一个人影。 学会了维摩丈室,宫梦弼看着这块摩崖石刻,便渐渐看清楚这其中的门道。 承载了皇帝龙气与兰荫寺运数的摩崖石刻成了镇压珍娘的宝物,随着前朝覆灭,龙气消散,兰荫寺衰败,已经退去神异。 七幅壁绘全靠三明禅师和真如的法力强撑。但其中大部分已经被珍娘炼化,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白雾,就是壁绘消散留下的真幻世界的气息。 宫梦弼比划了一下,就知道他是无法重绘壁画的。他的法力低微,虽然通晓维摩丈室,法力也与真如师徒不同,能借的力量很小,无法完成七幅壁绘。 而且宫梦弼还有另外一重隐忧。 珍娘不惧佛法,借用真如和三明禅师法力重绘的维摩丈室又能困住她多久呢? 宫梦弼狠了狠心,“重绘一副有什么顶用的,倒不如改一改,再画一幅新的。” 宫梦弼垒土成台,抟土为像,供奉了泰山娘娘。 又将小金炉当中的香点燃,香烟袅袅,与周围的兰花之香交织在一起。 宫梦弼拜了拜泰山娘娘,随着这祭拜,便整理了心神。 宁采臣和马均济也跟在宫梦弼身后拜了拜泰山娘娘,求娘娘保佑他们渡过此劫。 有泰山娘娘灵应加身,宫梦弼只觉得自己能无往不利。 但他还是小心谨慎,施展了狐祭之法。 一只只狐狸在香气中成形,硕大的月亮在天空升起。 鸟身人面,头生双角的月神在月光中飞翔。 宫梦弼身后探出白色的尾巴,在摩崖石刻上轻轻一扫,便将那早已空缺的五幅壁绘之处重新抚平。 没有以周围的白雾为墨,而是以心火为墨,月尾为笔,开始在摩崖石刻上作画。 随着他作画,月光倾泻在摩崖石刻上,一个个狐狸融入月中,化作一道道白气,伴随着心火,在摩崖石刻上重新着墨。 宫梦弼没有选择任何一幅图进行重绘,而是按照心中想法新绘制了一幅图。 只是画还没有画完,那第七幅壁绘骤然风化,消失在摩崖石刻上。 宫梦弼暗骂一声:“不是说拖住珍娘,这才多久!” 第一百七十八章、九阳真形 第七幅壁绘瞬息风化,消失在摩崖石刻上,摩崖石刻周围的雾气骤然浓郁起来,若即若离,将散未散。 转瞬之间,所有的压力都到了第一幅壁绘上。 那一片光洁的石壁上,唯有这点模糊的痕迹还在勉力支撑。 宫梦弼担忧极了,不知道燕赤霞能不能顶得住,却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分心他顾。 他这幅画已经快要完成,一身的法力与精神都被牵扯在其中,一旦分心,立刻功亏一篑。 他手上的动作骤然加快,眼中再无其他。 那人面鸟身的月神收起羽翼落在他身后,似乎是化作一个朦胧的影子扑在他身上,将他覆盖在如水的月色当中。 这月神化作身量高挑,身着羽衣的神明,模模糊糊看不清容貌,她的身影随着宫梦弼的动作而行动,显露出无与伦比的灵性。 奔月登神,化身月中之神,这一刻奔月法显露出非凡的妙用,宫梦弼白尾挥毫,月光随他取用,这一整幅未曾完成的壁绘都开始散发出毫光来。 而此时,僧葬之地,燕赤霞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一朵朵兰花卷土重来,鬼气森森,遍布整个僧葬之地。 那些僧众对此毫无办法,即使燕赤霞手中之剑再利,这些兰花依旧斩之不尽,因为罗刹鬼母的法力在不断侵蚀过来。 忽然之间,仿佛天塌地陷一般。 众僧尸骸向周围看去,只见白雾如同汪洋大海涌来,将整个僧葬之地淹没在其中。 燕赤霞如同迷路一样,举目四顾,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立刻明白过来,一定是真如那一念没有挡住珍娘,整个真幻世界只剩下他此刻的落脚之地。 这也意味着罗刹鬼母已经来了。 燕赤霞虽看不清雾气当中发生了什么,但却听到了重重叠叠的诵经声在身边响起。 一道道金光涌现,照亮了白茫茫的雾气,露出其中众僧的尸骸。 燕赤霞站在众僧之间,反而被众僧护住。 而众僧之外,山峦树木、坟茔荒草都已经消失不见。 雾气当中,一个巨大的影子若隐若现。 燕赤霞抬眼看去,那影子逐渐清晰,是一座巨大如同山峦的天女圣像。圣像由泥土与兰花构筑而成,泥土上生长着难以计数的兰花,盛开着不同的颜色,化作天女面上的五官,显露出这散花天女的神圣与诡异,庄严与妩媚。 燕赤霞心中直跳,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凶险。 他本该飞剑而逃,因为眼前的大敌,实在已经不是他能够应付的范畴。 但想一想宫梦弼的话,他又觉得还可以再试一试。 那散花天女的圣像俯视着念经众僧道:“不要念了。念了这么些年,你们没有念够,我也听够了。” 众僧念经的声音没有止歇,散花天女也没有动手。等诵经声结束,散花天女道:“我也听你们念完这最后一篇经文了,还不让开?” 众僧看了一眼散花天女,又看了一眼燕赤霞,而后一个个如同风沙一般销蚀,飞舞着,消逝在雾气之中,只留下一点点金沙,没有退走,而是落在了燕赤霞身上,将他染成金人。 散花天女眉头一拧,一朵朵兰花从眉头掉落下来,然后又生长起来。 她看向燕赤霞,道:“不识抬举。” 燕赤霞浑身都被金沙裹住,仿佛有无穷的力量加持在他身上。 这些历代僧众的舍利与佛法凝聚在他身上,一瞬间便仿佛打通了他的五感六识,让他进入一种不知而知,不明而明的境界。 散花天女不惧佛法,所以这些佛法对她无用,但却能提升燕赤霞的法力与见识,保护他从散花天女手中逃生。 散花天女轻轻一掌压了下来,仿佛是一座山峰当头落下。 燕赤霞轻拍剑匣,飞剑便将他一卷,令他化作一道飞虹,朝远处飞去。 若是以前,燕赤霞应当会直接钻破那手掌,但此刻他却忽然知道,一旦陷入其中,就会被内相罗刹鬼母攻击,因此只能拉开距离。 散花天女、罗刹鬼母一体二相,虚实变幻,极难对付。 燕赤霞飞剑遁逃,散花天女却紧随其后,根本无法甩开。 散花天女忽然伸出手,如同摘花一般朝燕赤霞摘去,燕赤霞飞剑远遁,分明在不断向前,却好像不断回落,在往散花天女手中落去。 燕赤霞回身一看,就明白这是天女法相的神通拈花手,颇有一种缩千山拿日月的气概。 只是看是看得明白,但却没有解决的办法。 五品境界与七品境界,是中三品与下三品的区别,横跨一个大境界,就是天壤之别。 其中灵神奥秘,并非知道就能跨越。 燕赤霞吐出一口气,心道:“宫兄,我这可是拼命了!” 燕赤霞伸手一引,飞剑便落在身前,他伸手取出一枚玉质灵符,伸手一点,玉符便化作无形之炁落在飞剑上,在飞剑上印下神符。 “玄元祖炁,九阳真形!” 纯阳真火在飞剑上燃烧起来,燕赤霞周身法力狂涌,身剑合一,化为狮子形,张牙舞爪,落入散花天女手中。 只是须臾之间,这狮子便挣脱天女手掌,带着无穷火焰,朝散花天女的额头扑了过去。 这一剑刺出,散花天女端坐不动,剑光落在额头,便有无数兰花生长着顶了上来,接住剑光。 泥土翻涌如同活物,兰花随生随灭,枝叶化为飞灰。 剑光与兰花僵持着,燕赤霞就明白,是真的打不过了。 天女的额头上忽然伸出一只纤长的手,而后那美丽婀娜的少女的上半身从泥土中探了出来,抓着一支玉质兰花,击在剑光之上。 剑光倒飞而回,燕赤霞落入浓雾之中,飞剑掉在他身上。 燕赤霞咳嗽一声,把飞剑收入剑匣,看着散花天女越来越近,反而意料之外的觉得平静。 散花天女额头上的罗刹鬼母又钻入泥土之中,兰花生长起来,又如此前一样了。 散花天女看向他,道:“心如烈火,你可做我麾下罗刹鬼王。” 一道无形法力落在燕赤霞身上,他便觉得心中好似火烧,好似有无穷的火焰直冲天灵,让他生出无边的怒意。 但他身上的金沙忽然亮起来,将散花天女的法力抵住。 散花天女冷笑一声,“死鬼何必作怪。” 这些金沙渐渐暗淡,眼见燕赤霞就要落入散花天女手中。 忽然一道红影从白雾当中钻出来,将燕赤霞一卷,便逃入雾气当中。 第一百七十九章、不改不移 “哪里走!” 散花天女朝那红影追去,钻破浓雾,忽然便到了一处真幻之界。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远山如黛,深谷泉流。 兰花茂密,屋舍精巧。少女扛着花锄在花间除草,身着素衣,面露笑容,怡然自得。 散花天女何其高大,遮天蔽日一般,挡住了阳光,投下无穷的阴影。 那少女察觉有异,抬头看向天空。 只看见那婀娜多姿,庄严圣洁的天女圣像。 散花天女看向那少女,顿时心中一跳。 这少女与珍娘长得一模一样,相貌、气质没有任何分别。 只是没有心中的怨怼,只是过得自由自在,因此平静且坦然。 散花天女沉默一瞬,但随后就是无边的怒火,泥土坍塌,兰花遁入泥土之中,巨大的散花天女一瞬间便化作少女身形的罗刹鬼母。 罗刹鬼母感觉到了被窥探内心的冒犯,怒道:“好大的胆子!” 无穷的鬼气喷涌出来,深谷之中的泉水仿佛渗出了血色,那些茂密的兰花逐渐凋零。 阴云低垂、大地震颤,仿佛天崩地裂,整个真幻之界都要在罗刹鬼母的鬼气下泯灭。 “滚出来!三明和真如设下七个维摩丈室都没有能困住我,你一个维摩丈室也想困住我?” 整个画中世界,维摩丈室都在动摇,似乎下一刻就要覆灭。 但就在此刻,虚空之中忽然出现一枚红色印记,仿佛自九重天上亮起,随后一闪而逝。 整个真幻世界便逐渐稳固起来,天空放晴,泉水恢复清澈,兰花也重新恢复生机。 任凭鬼母如何使力,也动摇不了这个维摩丈室分毫。 罗刹鬼母吃了一惊,看向那高空之上的消失的印记,心中的怒火几乎要烧起来。 “滚出来!” 一声叹息响起。 宫梦弼的身影出现在罗刹鬼母的身前,躬身道:“见过鬼母前辈。” 罗刹鬼母遏制住心中怒火,冷冷地看着宫梦弼,道:“放我出去,我可以不再追究你冒犯我的事,否则等我出去,必取你性命!” 宫梦弼垂下眉眼,道:“恕难从命。” 罗刹鬼母道:“你一个狐狸,何必帮真如这和尚?”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与真如无关,只是不能坐视前辈害人自误、泥足深陷,所以请前辈在此安心修养。” 罗刹鬼母道:“好大的善心!” 话音未落,她已经出手。 宫梦弼甚至还不曾看清她的动作,她的手便已经插进宫梦弼的胸口,要将他的心脏挖出来。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临别之时,送前辈一句话吧。” “芝兰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前辈爱兰,也当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 宫梦弼的身体化作烟气消散,只留下罗刹鬼母怒不可遏。只是有玉仙神女的玉印镇压,她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来。 至少在神女玉印的法力消磨之前,她是做什么都无能为力。 宫梦弼将神思抽出纸张,只见纸上绘着一副幽兰图。 空谷生幽兰,种花女在兰花丛中行走,脚步轻盈又欢快。 整幅画处处都好,只有“知道了”三个字落在画上,显得略有些奇怪。 燕赤霞咳嗽一声,道:“成了?” 宫梦弼笑了起来:“成了!” “那就好!”燕赤霞叹了一口气,道:“你来得太及时了,晚来片刻我都必死无疑。” 宫梦弼道:“是燕兄神勇,不像真如这和尚嘴上说着厉害,结果一个片刻就败了,若非你为我拖延时间,只怕功亏一篑。” 燕赤霞苦笑道:“我可拼了老命,连师父送我的保命灵符都搭进去了。” 宫梦弼道:“我都已经准备好你挡不住,然后我们直接逃了。” 燕赤霞道:“实在不行,你召集岳府神兵来缉拿她不就好了。”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那是糊弄真如用的,我哪有这样的大的面子去调动岳府神兵围剿五品修行的高手。” 燕赤霞看着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心眼多不吃亏。” “多谢燕兄!”宁采臣激动着跑了过来道谢。 “应该叫燕大侠!”马均济笑了起来,上来扶住燕赤霞,让力竭的燕大侠不至于倒地不起。 宫梦弼则将这副幽兰图小心卷起收好,不敢损毁。 眼前摩崖石刻上的壁绘终于空空如也,化作平整的岩壁,只有兰荫深处四个大字还刻蚀在岩壁上。 白雾不断消散,忽然从雾气中逃出来一个婀娜的人影。 “救命!” 这人影叫道,见到宫梦弼几人,仿佛看到了失联已久的亲人,眼中含泪,逃了过来。 在她身后,一个半人半猪的魔怪朝她追了过来,大叫道:“小倩,祖姑奶奶说过要把你许配给我,你不要逃!” 小倩骂道:“你放屁!姥姥骗你的!” 那半人半猪的魔怪忌惮地看着宫梦弼几人,道:“不可能!她是我祖宗先辈,不可能骗我!” 小倩冷笑道:“姥姥当初养活你们一家,让你们成为兰花乡的大户,但最后还是被你们卖给兰荫寺。哪怕最后死在兰荫寺,也为了些田产默认了罗刹鬼害人的说辞。你以为的散花天女,不过是一个被亲族抛弃的可怜女子。” “我看你是贪欲蒙了心,看了几本县志,听闻了兰荫寺散花天女的传闻就敢到兰荫寺来找姥姥。” “你以为她会给你富贵吗?你以为她会教你怎么种出名贵的兰花吗?她只会回报给你仇恨,把你变得和你的祖辈一样,变成一头猪魔!” 那半人半猪的魔怪心头一震,失声道:“猪魔?”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生满了漆黑的猪毛。他用独臂去摸自己的脸,摸到了巨大的鼻子和獠牙。 “不可能!我不是猪魔!我不是猪魔!我是人!我是人!” “祖姑奶奶,祖姑奶奶!你不能害我!”这半人半猪的魔怪再也顾不上小倩,回头就往摩崖石刻冲去。 但此刻其中维摩丈室已经散尽,摩崖石刻就只是一块岩石罢了。 他结结实实地撞在岩石上,撞得倒飞而回,一根獠牙断在地上,血流如注,昏死过去。 小倩心有余悸,但看着那摩崖石刻,又看看宫梦弼等人,嗫嚅问道:“姥姥呢?” 宫梦弼笑眯眯道:“她已经走了,没有带你一起。” 燕赤霞张了张嘴,就见宫梦弼在背后摆手,又把嘴闭上。 宁采臣和马均济一个望天,一个看地,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 宫梦弼道:“小倩姑娘好自为之吧,罗刹鬼母急着找真如报仇,估计是想不起来你了。” 小倩勉强笑笑,看着这摩崖石刻,又看着这偌大的兰荫寺,一时间陷入了迷茫当中,不知前路走向何方了。 第一百八十章、兰因宝地 日头一点点从东边升起,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生出一种漫长夜晚终于过去的感叹。 虽然只是一晚上,但在维摩丈室之中,却已经度过了极为漫长的时间。 小倩见不得阳光,便躲在了僧房之中。 宁采臣看了会太阳,一时间放松下来,眼睛就有些睁不开了。 马均济也是,眯着眼睛感觉睡意浓厚。 燕赤霞已经在僧舍当中调息,宫梦弼就劝他们去睡觉。 宁采臣摇了摇头,道:“现在再睡,恐怕晚上又不能安寝,等晚上再睡吧。” 马均济打了个哈欠,眼泪都从眼角流出来,道:“我也不睡了,我现在闭上眼睛就是罗刹恶鬼、枯骨猪魔,让我缓一缓。” 马均济看了一眼脚下躺着的那个猪魔,露出一点心有余悸,问道:“他怎么办?好好一个大活人变成这半人半猪的样子,下了山会被人当成妖怪吧?” 宫梦弼道:“等他醒了问一问他吧。” 宁采臣又看向一边僧舍当中神情忧郁的小倩,道:“明甫兄,她怎么办?” 宫梦弼道:“也随她,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她尸身就葬在兰荫寺,你们也不用管她。” “对了,你们有针线吗?”宫梦弼问道。 马均济道:“我带了。” 宁采臣奇怪道:“你带针线干什么?” 马均济道:“怕衣裳破了,总要缝缝补补。对了,明甫兄要针线做什么?” “把这猪魔的胳膊缝上去。”宫梦弼说道。 这猪魔在挖掘摩崖石刻的时候贪念上头,扯了胳膊放血去污染摩崖石刻,如今这断臂血已经止住。 要是普通人,宫梦弼都不用考虑再给他接上,他手里没有灵丹妙药,做不到这种事。但是变成猪魔,重新接上断臂反而不难。 宫梦弼拽着他的衣服把人扔进僧舍,马均济就打了水来给这猪魔清洗了断臂,又清洗了创口。 这水一浇上来,猪魔张嘴就要发出一声猪叫,被宁采臣眼疾手快拿蒿草堵住嘴巴,又碰到了他断齿的伤口,当场这猪魔就落泪了。 宁采臣于心不忍,道:“我不堵你的嘴,你不要叫,你的书僮还在东厢房,惊动了他来看,你要怎么办?” 这话一说,猪魔的泪就更止不住了。 宫梦弼道:“不要哭了,我来给你把断臂接上,放心,不疼。” 当然不疼,宫梦弼直接把他拖入幻境,然后以法力为丝线,将筋脉骨骼接续,最后把他皮肉缝上,又以法力刺激他的躯壳,让气血贯通,弄了个夹板夹上,就算完成了。 把他从幻境中唤醒,猪魔就疼得满头大汗,脑子昏昏沉沉,“不是说不疼吗?” 宫梦弼道:“缝的时候不疼,缝完了还是疼的。你别乱动,要是挣脱了,就再也接不上了。” “我头晕。”猪魔道。 “你撞在石头上能不晕吗?这是伤了脑子,要静养。”宫梦弼道。 猪魔就看着屋顶,整个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宫梦弼已经出去参观兰荫寺,这座千年古刹还是颇有些妙处。只是后来渐渐衰败,又经历了珍娘的事情,就大不如从前。 宫梦弼给小倩递了一把伞,让她做向导为他说一说兰荫寺的事情。 小倩犹豫了一下,就跟着宫梦弼出来,说起来兰荫寺的往事,“我活着的时候,兰荫寺已经没有和尚了。姥姥炼化壁绘之后,就能借助兰荫寺当中的散花天女像施展法力,这里的和尚死的死逃的逃,早就空置。” “姥姥见我一个孤魂在此,就收留了我,让我在夜里打理兰荫寺。” “这正殿当中本来是正面金粟如来,背面散花天女,但姥姥不乐意,就白日里金粟如来,夜里散花天女。” 小倩道忽然奇怪道:“兰荫寺的和尚逃走之后,不知怎么就传出来散花天女显圣的消息,偶有误入的人,瞧见了我和那些罗刹鬼,也知道是闹鬼了。” “多少年不见活人了,兰溪那书生贪欲蒙了心跑来也就算了,倒是不知道宁公子和马公子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宫梦弼笑道:“正逢院试在即,整个东阳郡的考生都来赴考,他们没有地方住,又听闻这里有佛寺可以借住,就跑这里来借宿了。” 小倩捂嘴笑道:“我看是得罪了人吧?但凡有些善心,也不能把人指到这里。” 宫梦弼道:“那就不得而知了。” 宫梦弼和小倩走走停停,把兰荫寺看了个遍。 寺庙大体上还是完整的,维摩塔、金粟如来殿都还完整。修竹、莲池,颇有野趣。 宫梦弼看着,忽然就动了些心思,想着:“这兰荫寺空置着,也从此荒废了。倒不如先借来一用,也算是代真如打理。他日后若是讨要,就还给他,不要我就留着养狐狸。” 实在是兰荫寺是地理位置极佳的地方。 本是兰因寺旧址,有些佛荫在,也山明水秀,是个宝地。又有些闹鬼的传言,轻易不会有人闯进来,离金华郡城不远不近,正适合妖鬼定居。 真如留下来的一念实在太不中用,但凡拖一拖,说不定还能保全,如今也能同他商量商量,不过真如不好商量也没有关系,同珍娘商量也是一样。 兰荫寺还供奉着散花天女的佛像,问一问她的意见,也是正理。 宫梦弼升迁作东阳郡狐正,狐子院也应该要到郡城建立分院,否则离吴宁县太远的狐狸千里迢迢赶过去,很容易引起骚动。 若是珍娘同意借用,宫梦弼就直接在兰荫寺的旧址上建立东阳郡狐子院兰荫分院,起码前期的基础设施建设可以省去许多功夫。 日后真如要收回也好办,搬到后山与他做个邻居,他应该也不会拒绝。 宫梦弼看着小倩道:“如今你打算去哪里?” 小倩露出迷茫的神情,“我不知道。” 宫梦弼道:“如果没有地方去,不妨就留下继续打理兰荫寺。这样大的基业荒废了着实可惜,我打算借来开书院,你若是留下,也不会寂寞。” 小倩道:“我想想吧。” 其实心里已经同意了。没有去处的时候,留在原地就成了最佳选择。 宫梦弼想了想,道:“不过那兰溪书生也没有地方去,恐怕也只能留在这里与你相伴一段时间了。” 小倩先是惊了一下,随后犹豫道:“他也是可怜人,变成这幅模样肯定是再回不到人间去了。只是他言语无状,贪心正炽,我实在有些害怕。” 宫梦弼道:“无妨,他要是愿意留下,我自然要为你解除后顾之忧,不会让他伤害到你。” 小倩道:“若是如此,那也无妨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炼心环 白日里那兰溪书生的书僮就找了过来,询问宁采臣和马均济有没有见过他家公子。 这书僮昏睡一宿,谁都没有在意,反而因此躲过一劫。宁采臣和马均济只好说没有见到,虽然是说谎,但也还要帮兰溪书生隐瞒。 这书僮狐疑的看了一眼宁马二人,但这两个文弱书生又实在是不像歹人,只好悻悻离去,在兰荫寺附近寻找。 自然是一无所获。 听着书僮的声音离开了,旁边僧舍里躺着的猪魔涕泗横流,知道是再也回不去了。 宫梦弼问道:“你想清楚日后怎么办了吗?你如今心相与身相混在一起,出去肯定是要被人当做妖魔打死的。” 猪魔流泪道:“您是仙人,就请救我一命。我本是赶考的书生,如今变成这幅模样可怎么活下去啊。”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你这幅样子怎么就活不下去了?藏匿深山,可以自给自足。混迹在妖魔匪类之中,说不定还能占山为王呢。” 猪魔流泪不止,道:“我不想老死深山,也不想和妖魔匪类为伍。” 宫梦弼沉吟道:“那就只能努力修行,变成人形了。” 这猪魔一听还有变回人形的可能心中一亮,立刻哀求道:“求仙人指点,如何才能变回人形?” 宫梦弼道:“你如今贪欲正炽,心相与身相纠缠在一起,才变成这半人半猪的模样。若是不能守心正念,降服贪欲,就再也不可能变回去。” 这猪魔挣扎着爬起来,磕头道:“求仙人指条明路。” 宫梦弼见他涕泗横流的可怜模样,道:“也罢,我可授你守心正念之法,只要你能守住心念,就能渐渐变回去。若是守不住,就会变回来。你如今无处可去,若是愿意,可以留在兰荫寺和小倩一起为我打理庙宇。” 猪魔道:“我愿意!” 宫梦弼就把他扶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猪魔道:“我如今这副模样,哪里还敢用以往的名字,请仙人为我赐一个名吧。” 宫梦弼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他的机巧,倒不似利欲熏心之时的蠢笨。宫梦弼没有拒绝,道:“你这副模样,便以朱为姓,叫朱正心吧,也时时警醒你自己正心正念。” 猪魔知道这是自己贪念作祟、利欲熏心才遭此厄难,心中的痛苦和悔恨如同潮水一般,立刻应道:“一定谨遵仙人教诲。” 宫梦弼看了他一眼,道:“如今说得轻巧,只恐你心猿难定、意马脱缰的时候就顾不得这些了。” 猪魔不明所以。 宫梦弼道:“你会知道的。” 宫梦弼取了猪魔一绺长发与蒿草编织在一起,编成一个草环,挂在朱正心的脖子上。 “一时间也没有材料,就先这样将就着用吧。这是炼心环,你不要摘下来,会用得上的。” 让朱正心坐下,宫梦弼传授他观月法。 明月如镜,时时映照己心。 这是自拜月法中悟出来的一个小技巧,只是定心定神的法子,修炼不出来法力,因此不算修行之法。 朱正心得了观月法,便努力消化,一时半会并不能功成。 宫梦弼便以幻境助他一臂之力,把明月送到他的精神之中,让他渐渐入定。 一次能入定,只要记住这个感觉,渐渐尝试靠拢,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渐入佳境。 宫梦弼出了僧舍,燕赤霞已经恢复了过来。 宫梦弼还没有来得及问他昨夜的凶险,此刻问来,就听他讲述与散花天女正面对抗的事情,一时间也心潮起伏。 为了拖住散花天女,燕赤霞把师父临别赠送的保命灵符都用掉了,宫梦弼心中略有些愧疚。 燕赤霞反而不以为意,道:“没关系,不过死物一件,都是要用掉的。” 这个朋友,宫梦弼是交定了的。实际上这一夜历经生死,他们已经是朋友,毕竟人可以嘴硬,但祈愿树不会骗人。 宫梦弼、燕赤霞、宁采臣和马均济四人围在一起闲聊,燕赤霞一路自秦地而来,见识了不少怪诞的事情。 去年西北大旱,时局不稳,人心动荡。山妖野鬼都出来作祟,除此之外,那些江湖术士、邪道魔道也出来骗人。 宫梦弼问他皇都的事情,燕赤霞就也不清楚了。他师父并不许门人轻易去皇都,只知道叶天师领万神扫荡邪氛,后来如何,也都是些流言了。 四人谈天说地,就到了深夜。 两个书生就此安寝,宫梦弼和燕赤霞便开始交流道法。 一个是奔月之法,太阴之道。一个是九阳正法,太乙玄门。 说起阴阳之法,便颇有些照镜子的寻找缺陷和弱点的意思在。 从黑夜聊到天明,小倩和朱正心在一边旁听,多数时间觉得云山雾绕,但能听懂的部分,又觉得十分玄妙。 直到天明,宁采臣和马均济睡醒,燕赤霞便起身告辞。 宁采臣和马均济十分舍不得,燕赤霞大笑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本是去钱塘寻亲的,已经耽搁了好些天,你们也要准备考试,不宜分心。” 宫梦弼倒是洒脱得很,道:“燕兄一路平安,等日后我去钱塘做客,若你还在,就去寻你。” 燕赤霞道:“那倒好,到时候我当地主请你喝酒。” 宁采臣和马均济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他酒囊里的酒喝光了,因此待不住了。 燕赤霞辞别了众人,离开了兰荫寺。 宫梦弼交代了小倩和朱正心几句,便也辞别宁采臣与马均济。 宁采臣和马均济的生活终于走入正规,开始日夜温习,全心准备考试。 朱正心的书僮在兰荫寺找了好几天,也没有找到朱正心。后来小倩出主意,让朱正心给他留书一封,就说寻仙访道而去,不知何年才能回。 书僮才收拾了东西下山。 为了不打扰宁生与马生温习课业,朱正心还是住在东厢,与他们隔绝开来,每日修行观月法定心凝神。 起初他还没有明白脖子上的炼心环是做什么的,直到有一天早上起来饥肠辘辘,吃光了干粮也不觉得饱腹,捉了两只山兔烤吃了还是不觉得饱,出了东厢看到读书的宁采臣和马均济,顿时觉得好像闻到肉香。 眼睛发红鼻子喷气,涎水横流,生出一种吃人的恶念。 只是不待他付诸行动,脖子上的炼心环就烧起火来,痛得他浑身发抖,在地上打滚。 宁采臣和马均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走过来问候,才见他大汗淋漓,心有余悸,看着宁生与马生也满是愧疚。 宁采臣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恶念难驯,没有大碍。 从此他就明白为什么宫梦弼说心猿难定、意马脱缰之时最难熬。他的心相是贪,贪财、贪色、贪食种种贪念,尤其心相外显,失去了身相的束缚,时常会不知在哪里就触动了,生出魔念来。 炼心环就是此刻起作用,心火焚烧欲念,让他在痛中惊醒,不至于一步走错,再难回头。 第一百八十二章、没钱还想高中? 自那日贪欲发作,险些把宁采臣和马均济吃掉,朱正心就再也不敢大意,时时自省,常常以观月法观照身心,以免贪欲作祟而不知。 小倩看在眼中,见他没有故态复萌,才渐渐放下戒心。 毕竟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若是朱正心守不住心,放任贪欲,那她就真的得小心了。好在宫梦弼说话算话,没有骗她。 宁采臣和马均济整日里忙着温习课业,小倩见他们两个心无旁骛一心治学,便和朱正心主动做些琐事照顾他们起居,让他们不用分心他顾,以表达歉意。 宁采臣和马均济也确实忙得焦头烂额,这时候小倩站出来,也确实让他们好受不少。领受了好意,自然也就化干戈为玉帛。 在兰荫寺待了小半个月,终于等来了院试。 宁采臣和马均济赶往郡城赴考,朱正心不方便跟去,送到兰荫寺门口便留步了。 小倩反而趁着机会,打着伞跟他们一起去了郡城。久居兰荫寺,不曾下山,小倩心中还是渴望能见一见人间烟火气的。但真的下山来之后,反而生出一种恐慌的感觉。 宁采臣看着小倩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小倩姑娘。” 小倩勉强笑一笑,道:“只是好些年没有见过这样热闹的景象,一时间有些感慨。” 宁采臣倒是差不多能理解她的心情,若是就像是他初次鼓起勇气闯入狐狸坡,见到人间之外的景色,也是惶恐不安的。 宁采臣笑道:“那就更要多走走多看看,今日与昨日,其实没有什么两样。” 马均济揉了揉肚子,道:“不要今日昨日,先填饱肚子。来,请你们吃馄饨。” 天色还未大亮,但郡城之中早已热闹起来。马均济掏钱请宁采臣和小倩各自吃了一碗皮薄馅厚大馄饨,便把山中的清幽的气息一扫而空,重新落到人间来。 馄饨摊的老板瞧见三个人坐下吃饭,最后收碗的时候,倒发现有一碗没有动过,不由得道可惜。 瞧见不远处的花子,叫道:“许是谁家的小姐,吃不惯外面东西,一个都没吃呢,你吃不吃?” 叫花子自然没有这么多的讲究,别说是没吃,就是吃剩的也不嫌弃。 叫花子吃了一个,就纳闷问道:“老板,你馄饨放坏了?怎么有一股怪味?” “不可能!有怪味那两个书生能吃光了?” 叫花子把碗放下不肯再吃。 老板狐疑的吃了一个,顿时张嘴吐了出来,道:“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是新鲜馄饨,却吃出来一股放久了的味道,更有一种怪异的腐土一般的味道。 叫花子已经猜出来什么,神神秘秘道:“是撞鬼了。” 老板挥了挥衣袖,道:“去去去,别瞎说。” 宁采臣三人当然不知道这样的故事,吃饱喝足就赶赴试院。 小倩打着伞送他们进去,自己就在郡城之中流连不去。宫梦弼送她的伞因为有翳形术的缘故,凡夫俗子不能看破,渐渐地她自己便感受了乐趣。 确切来说,是生趣。 人死为鬼,失去了肉身也失去了温度,受雨雪风霜之苦,不能见日光,渐渐的便极其容易变得冷漠无情,也容易嫉妒生者。 能感受到生趣,便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等候在试院附近的人不少,有些是等候的家仆,有些是等候的家属。不敢靠得太近,就在茶楼酒肆、桥坊之间徘徊。 小倩在郡城中逛了逛,看时辰差不多,就也到酒肆之中等候。 别人看不见她,她就自己找个座坐下,听着周围人的交谈。 冷不防就听见雅座隔间之间有几个人在聊院试的事情,只听其中女声道:“张员外,贵公子这次恐怕能得案首吧?” 张员外呵呵一笑,道:“案首?我张家哪有这样的财力,哪有这样的面子。” 另外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说道:“我知道案首是谁。” 张员外问道:“是谁?” 那中年男子道:“是崔家那位。” 那女声道:“难怪,有钱有面子,也只有崔家那位小霸王了。” 张员外发出一声嗤笑,而后道:“不说他了,惹不起。倒是李夫人最近大赚了一笔,酒舍、会馆价高难得,夫人赚得盆满钵满了。” 李夫人捂嘴笑了起来,道:“有钱一起赚,你们还赚得少了?” 那中年男子道:“李夫人手眼通天,能走通学政的路子。也多亏了你,否则我家那个害人精只怕这辈子也未必能考上秀才了。” 李夫人道:“令郎一表人才,今后又有功名在身,就可说一门好亲了。” 话至此处,渐渐又转向了各家子嗣。 小倩只是听着,看向试院的方向,眉头皱了起来,露出担忧的神色来。 这些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只是鬼神的耳朵灵,能听到的东西多,因此知道了院试之中的秘密。 等到院试结束,宁采臣和马均济才疲惫地出了试院的门。 小倩上来迎接,就听他们兴致未消,仍旧谈论着考试的内容,看起来考得不错。 小倩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心中犹豫,不知是否要告诉他们自己听来的事情。 等出了城,宁采臣和马均济才察觉到了小倩的沉默,二人还以为是他们考试期间小倩经历了什么,便问起缘由。 小倩看着他们的样子,咬了咬牙,还是把自己听到的事情如实相告了。 小倩说着,就看到他们脸上的担心消失不见,呈现出一种木然来。 黄昏秋风动,昏黄的阳光照在马均济和宁采臣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 马均济心中充满了义愤,但随后就发出一声冷笑,抬头看看天,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宁采臣勉强挤出一个笑,反而安慰起马均济,道:“就算是榜首和其中一部分名额被买下来,我们也不是没有机会。” 马均济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问道:“宁兄,你我一心治学,为的就是这个吗?” 为的就是这个吗? 宁采臣知道不是,他只知道自己的热血渐渐凉了下来。 渐渐入秋,也渐渐入夜,让他分不清到底是心里的血凉了,还是身上的血凉了。 “没钱还想高中?” 宁采臣又想起那日在城中找地方落脚时碰到的妇人。 连她那样从中牟利的妇人都看得明白,宁采臣自己倒好像还存着幻想。 ------题外话------ 还有一章没写完,先发出来保个全勤,大概半个小时到40分 第一百八十三章、修订狐书 放榜之日。 宁采臣和马均济要去看榜,但是被小倩和朱正心拦住了。 朱正心道:“让小倩姑娘代你们去看吧,你们等消息就好了。” 小倩道:“我脚步快,正好也要去城里买些布匹,等我回来,也要不了多久。” 宁采臣和马均济知道他们在担忧什么。 马均济勉强挤出一个笑来,道:“不必担心,我们也不是傻子,知道明哲保身。” 马均济看向宁采臣,宁采臣也道:“不必如此,我们心中有数。” 小倩也没有办法,道:“那就带我一起吧。” 朱正心没办法跟去,送他们下山,就来回踱步,唉声叹气。 他本来也该是这次的考生,若是没有经历这样的变故,如今应该已经在城中等候放榜。知道了院试舞弊,秀才的名额被拿出来买卖,他心里也很不好受。 等到傍晚,朱正心才看到宁采臣三人回来,他正要询问,就见小倩使了个眼色,便自觉闭嘴。 等到这两个书生进了僧舍,小倩才道:“没有中榜。我们在城里打听了一天,中榜多是富家、权贵子弟,便是寒门,也是薄有声名之辈。剩下几个中榜的虽然无名无财,却早已与权贵傍上了关系。” 朱正心吸了一口冷气,道:“做得这样露骨?” 小倩道:“就是这样露骨。” 朱正心的猪脸上一时间也露出讥诮的表情,道:“这事是没有结果了。” 小倩看向他,露出疑惑的表情。 朱正心道:“做得这样露骨,是不怕被揭露。那这事就不是一个学政能够兜住了,一定有权势更高的人背后操纵,从中牟利。他们两个是不是没有闹起来?” 小倩点了点头。 朱正心叹了一口气:“他们应该是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没有闹起来。” 如果是学政,是郡官,那还可以争一争、论一论,但如果是更高地位的权贵,那就算捅破天,也争不出结果,甚至裹挟民怨还会被打成乱党,更是一身清白也要搭进去。 宁采臣和马均济郁郁寡欢,当晚就没有吃饭,第二日也没有胃口。 小倩和朱正心对视一眼,露出无奈的神情。 到了晚上,兰荫寺忽然来了五个鬼神,看着是五行五色,颇有些鬼神的威严。 小倩便被震慑了一下,问道:“五位鬼神何来?” 黄长夏笑道:“你就是小倩姑娘吧?我们是宫狐正的家臣,来请狐子院的先生回乡。” 小倩这些时日也听宁采臣和马均济说过这些事,也正是因为他们的补充,才让宫梦弼的形象在小倩和朱正心心里越来越丰满。 小倩便带他们到了僧舍,上去敲了宁采臣和马均济的门:“狐仙的家臣来了。” 宁采臣和马均济出来看见是五鬼神,就互相见礼。 五鬼神道:“我家主人说院试已过,请二位先生早日回乡授课。” 宁采臣和马均济勉强打起精神,道:“好,我们不日就回乡。” 玄冬道:“主人知道你们在为院试的事情忧心,这些时日主人多方打听,知道了院试的内情,已经写在信中,请你们过目。” 玄冬将信呈上,然后五鬼神便告辞,风一样消失在夜色里。 宁采臣和马均济拆开信,信中是宫梦弼借狐子之口所说挂念云云,又说他最近访友,得知了一件奇闻异事,说得是国库遭贼,如今空虚。 说到这里,就是点到为止,没有细说。但宁采臣和马均济就明白了,这一次院试的遭遇绝非偶然,而是一场没有明文的捐纳。 也绝不仅仅是东阳郡有这样的事情,各地一定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而宁采臣他们,则是填充国库的牺牲品。 去年南边大水、北边大旱,为了筹资赈济,就已经实施过捐纳。今年算是天下太平,无故是不应该开捐纳的,若是以国库失窃这样的理由鼓励捐纳,简直贻笑大方。 宁采臣和马均济勉强回过味来,虽然心中的愤懑难消,但好歹是知道了因由,也没有那样郁郁寡欢。 只是信任这种东西一旦开了一次口,再次缝补起来,也会露出丑陋的伤疤。 天明之后,宁采臣和马均济向小倩和朱正心请辞。 小倩和朱正心目送他们下山,这热闹的兰荫寺,就又变成寂寞的地方了。 热闹的地方是狐子院。 宫梦弼估计了马均济和宁采臣的脚力,就宣布五日后复课,并且考试。 休息了将近一个月的狐子们立刻陷入哭天抢地的哀嚎,一个个翻书的翻书,炼法的炼法,觉也不敢睡。 等马均济和宁采臣回到狐子院,迎接他们的就是一个个神思萎靡的学生。 从宫梦弼口中得知要考试,马均济和宁采臣才知道缘由。 宫梦弼道:“这些时日我也公务繁忙,没空管他们,若是学业荒废了,必要教训一顿。” 宫梦弼在忙的公务是和天狐院对接工作。 因为神女决定让各地狐会、狐正效仿宫梦弼建设狐子院,天狐院就把他上书写的狐子院建设报告整理成狐书,这些日子都在和他不断修订和丰富内容,等完成之后,就要作为指定教材分发给各地狐会、狐正。 同时,天狐院还决定聘请宫梦弼为助教,负责传授狐子院建设经验,已经定好了中秋过后在狐子院集会。 彼时一定有刁难,有意外状况,所以宫梦弼要打足精神。 黄博士对这些很有经验,这些时日也都在提点他,教他如何沉着稳重的应对。 这是他升迁狐正之后第一件要事,不能办砸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惊喜,宫梦弼在和文书库的狐仙修订狐书的时候,意外发现这些狐仙真是消息灵通,能知八面来风。 大乾国库遭贼一事吴宁县的城隍都不知道,但文书库的狐仙却一清二楚。 文书库里有一种十分奇异的氛围,各个狐仙一边做手头上的正事,一边聊着天南海北的流言蜚语。 宫梦弼插不上话,他在吴宁县修行,消息比起这些狐仙相当闭塞。但他作为旁观者,倒是听得津津有味,长了很多见识。 促使他每天来天狐院的除了公务,还有小道消息。 与文书库的狐仙搞好关系,被宫梦弼列为一项比较重要的工作。 第一百八十四章、中秋 狐子院的狐狸一日二考。 考了文经科与修行科,宁采臣和马均济很快就把试卷批阅出来,然后公布了考试结果。 宫梦弼看过之后,就发现果然是有些许荒废。文经考卷牛头不对马嘴的多得是,修行科稍好一些,但养神上进步不大。 还不等宫梦弼开大会训斥他们,这些狐子就一个个乖觉得很,跑来找他请罪。 既然已经认识到错误,宫梦弼也就不从重处罚,小惩大诫轻轻放过,也算给他们提个醒。 他们还远未到能够放松的时候,因为是第一届狐子院的学生,宫梦弼亲自带,对他们寄予厚望。 不求他们都能考上天狐院,但起码也要修行小有所成,不至于混迹人间时被人随手收了去。 这个道理狐子们心里自然明白,因此稍有懈怠,被宫梦弼点醒之后,立刻就来请罪了。 抓一抓狐子院的学风,宫梦弼就继续投入到修书的事业当中。 这狐书暂定名为明甫狐书,明甫二字是神女所赐,够资格堂堂正正写出来。 狐书由天狐院选址、基础设施建设、教师选任、招生政策、管理制度、改善风化等大框架组成,大框架之下,又以吴宁县狐子院为例分别论述,内容极为详实。 在天狐院建设之外,又有狐子修行科授法大纲。就形体幻化、气息纯化、修养精神、天赋开发、练气与炼心等修行重点,宫梦弼特地与文书库的狐仙甄选出相应的修行难度低但效果好的法术作为教学建议。 这一篇篇修订下来,宗旨就是教化野狐、改善狐风,为天狐院引进人才,为泰山娘娘传播信仰。 最后赶在中秋佳节定稿,请神女朱批书名,请荀祭酒作序,定下了明甫狐书的名号。 中秋佳节,普天同庆。 宫梦弼修行奔月法,对中秋节庆有更深的感悟。 两位先生回家共庆佳节,宫梦弼则领着狐子院的狐子祭月。 日者,阳之祖。月者,阴之宗。日出于东,月出于西,阴阳长短,终始相巡,以至天下之和。 祭月之事,于人而言就已经是极为重要的大事。 与妖精鬼怪等阴类而言,就更加重要了。 安置法坛,供奉太阴帝君的宝相,供奉十二月神。不仅仅是狐子院祭祀,还邀请了附近友人一同前来参加祭月。 金蟾往年都是自己祭月,今年本来也是这样想,但罔象来求一求,雀仙来激一激,半推半就,也就来了。 赤羽蛇、花、酒、诗、茶、美人岭的三姐妹也一并请来,以前还有施婆婆,还有夜叉鬼,如今施婆婆仙去,夜叉鬼也去人间寻火龙真人的转世之身。 髑髅神也被宫梦弼放出来,见着满月祭祀月神,本来满腹牢骚,也不敢说了。 需要一提,满月之时,太阴帝君和诸月神神力最强,有些山精野怪气息阴邪,这个时候都不敢吐纳月华,甚至要避开月亮,以免被神威所慑。 不过宫梦弼主持祭典,在场的妖鬼也没有什么邪气,倒不至于犯忌讳了。 点燃香烟、焚烧祭词,众狐祭祀加入了其他的妖鬼,非但没有降低祭祀的美丽,反而因为更加丰富而多彩多姿。 宫梦弼和金蟾都是修行太阴法的。 奔月法运转月相,便邀来月中神形,似虚似实,若有还无。 其他的妖怪鬼魅甚至没有看到,但金蟾却瞧见了,除了对月中诸神的敬畏,也惊讶与宫梦弼的修行。 正是因为修行太阴法,他才能看出来宫梦弼在太阴之道上的领悟极深。这不由得激起了他心中的斗志。 与这狐狸同居一山,若是被他超过太多,岂不是太没有面子了。 因为月中神形被宫梦弼引动,祭月娱神的歌舞便发挥了十二分的妙用,等祭祀结束,所有的妖鬼或多或少都感受到了神明的馈赠。 一时间又是惊叹又是欢喜。金蟾因为修行太阴法,所获最丰,看着宫梦弼,再是嘴硬,也不得不领情,不仅没有冷言冷语,反而出奇的乖顺。让罔象和雀仙都感觉奇怪,往日里他最喜欢呛声抬杠,今日倒是偃旗息鼓。 赏月欢宴,宾主尽欢。 祭月迎寒,中秋过后,天就渐渐冷下来了。宫梦弼期待又忐忑的天狐院狐正、狐会的集会也正式到了。 宫梦弼早早就到了天狐院。 黄博士见着他,不由得笑道:“如何?心中有没有成算?” 宫梦弼准备了许久,自然是不能露怯的,道:“当然是成竹在胸。” 黄博士点了点头,道:“这些狐正、狐会大多是出身名门,像我们这种野狐不多。这些名门之狐心高气傲,未必看得起你,你不要被他们激怒。还有野狐……” 黄博士面露复杂之色,道:“有些倒还是与我们站在一起,但有些已经依附在名门之下,你反而要格外小心。” 宫梦弼立刻就明白过来缘由。 狐狸性狡,喜欢借势。对于野狐来说,这些名门当然就是可以攀附的对象。而在名门眼中,这些野狐也天然就成了他们手中的利剑。 多年来野狐一派难以起势,未尝不是因为野狐本身就是一盘散沙。 纵然有荀祭酒这样的领袖,黄博士这样的极为出色的中层,也比不上那些高门大户的富庶。 被高门大户招揽就能拿到好处,那又有多少野狐愿意一步一步自己向上爬呢? 能投向荀祭酒和黄博士这一派的野狐,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志气和心气的。 高门虽好,但高门的冷漠和颐指气使也是刻在骨子里的。 黄博士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在,一如当初胡娇反出天狐院。 好在有宫梦弼站出来,闹出这样大的声势,又得了神女的青眼,才让野狐一派不至于就此断层。 荀祭酒不可能一直做祭酒,黄博士不可能一直做博士。 若是没有人才能起势,野狐一派的前景可想而知。 宫梦弼仔细揣摩着黄博士的话,应道:“师父放心。名门狐又如何,不还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不还是要一步一步炼气?我是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黄博士欣慰道:“正是如此,剥去他们身上的权势富贵,谁还不是一个野狐呢?” ------题外话------ 今天没空摸鱼,第二章要更加晚一点了,还是先发再改,估计到一点半吧。好消息是项目完结,明晚开始不用加班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灵活变通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在富贵权势面前,野狐容易为其所慑,觉得天生矮人一头,低人一等。 但高门贵狐也是狐狸,也需要吃喝拉撒。破除富贵和权势的迷信,狐与狐之间的本质又差别在哪里呢? 这就是黄博士看好宫梦弼的原因,他好像不会对自己产生怀疑。 不会因为地位低本事低就觉得自己不如人,不会因为处于弱势自己就是错的。 这就是立心,对修行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黄博士看时间差不多了,就领着宫梦弼去了文星楼,这里就是狐仙集会的地方。 往常是办诗会、文会、法会居多,如今则是宫梦弼的经验交流分享会,名曰明甫书会。 因为来参加的都是狐仙,有些领了狐正、狐会的仙职,有些没有,但都可以算作宫梦弼的同僚,因此不能算是授课,只能算是交流。 也是考虑到这个问题,天狐院才又给宫梦弼加了一个助教之职,以他为主位讲解明甫狐书。 黄博士领着宫梦弼到了文星楼,门口探头的狐仙便缩回目光,道:“宫明甫来了!” 文星楼中本来寒暄欢畅的气氛忽然一窒,变得暗流涌动起来。 宫梦弼进了文星楼,所有狐仙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目光中带着审视和探究,带着不怀好意与轻蔑。 都是狐仙,这样的目光已经能算得上是精神攻击。 一个个狐仙显露气息,高门大户,所修多是秘传,此刻运转法力,显露气象,就立刻与座中野狐分别开来,是纯且精的气息。 但宫梦弼却并不为他们的目光所动,迎着他们的目光,轻轻笑了笑,拱手道:“在下宫明甫,见过诸位同僚。” 他这红色的大氅侵略性极强,更因为相貌惊奇,目光反压过来,竟让人微微一窒。 狐仙幻化,多为俊男美女,但到了宫梦弼这种程度,只能说是造化所钟,得天独厚。 在狐之中,容貌绝非美皮囊这样简单,容貌更类似于天命。面貌如斯,便是天命不凡。 宫梦弼的道行深厚,气息清明,如同明月高悬,座中狐仙法力能与他媲美的,也没有他这样仙神之姿。 一时间众狐仙就心中就嘀咕起来,“这是野狐?” “野狐出身,凭什么?” 但宫梦弼并没有野狐的觉悟,进门被暗暗给了个下马威,就立刻还以颜色。奔月法尽情运转,心火法暗藏其中,通天法更是以己身沟通天地,如神如巫,令人心生敬畏。 这道法只在自己身上运转,并没有发出去,就显得他这一刻威势极重,反把楼中狐仙都压下一头。 黄博士已经退场,在文星楼便的小楼上与另外几个狐仙相对而坐,见此状况,便笑了一声,道:“这就斗起法了。” 其中一个狐仙道:“不愧是生员之首,我野狐之中能出此英才,真是难得。” 另一个狐仙道:“只是他在楼中,其他野狐恐怕也给不了他多少支持,恐怕会受到刁难。” 黄博士道:“不必担心,我教出来的徒弟,我心里有数。” 宫梦弼同他们打过招呼,就使起自己助教的威风,直入正题,道:“领泰山娘娘法旨,天狐院管理天下狐事。山长玉仙神女心怀天下,不忍见野狐失道,蒙昧难驯,败坏狐族声名,故欲于天下敕建狐子院,以广纳野狐,施以教化,彰显娘娘恩德。” “此事已经由神女朱批,祭酒用印,相信诸位已经知道了。若是不知道,也不会出现在这里。鄙人才疏学浅,只有创建狐子院这一点功绩勉强能入神女法眼,与文书院众狐仙修编明甫狐书,已经提前送给诸位同僚过目。” “我受天狐院任命助教,今日邀请各位汇聚于此,便是为建设狐子院提供一些拙见。若是诸位对明甫狐书中所言诸事有疑问,也可借此机会互相印证,也避免日后建设狐子院时走弯路。” 文星楼中诸位狐仙听了宫梦弼说话,顿时觉得心中发闷。因为宫梦弼所言之事,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全落在神女、天狐院、祭酒身上,一下子把他们提前准备好的许多话全部堵死。 野狐能否教化,值不值得教化,又应该怎么教化,狐子院制度好不好,又值不值得推广。这其中实在是有太多的话可以说了。 但宫梦弼根本不去论证这些,而是直接搬出神女背书,那这些口舌纠缠又不能再说。攻讦宫梦弼可以,攻讦神女,不行。 唯一能挑毛病的只有明甫狐书了,但即便是明甫狐书,也是与文书院狐仙一同修编,一旦加以攻讦,也是要得罪文书库的狐仙的。 众狐仙的眼神在文星楼中相互传递,就有一个狐仙无奈开口,问道:“宫助教,我看你这狐书所言,狐子院选址不需灵山宝地,但不能离人太远,也不能离人太近。这就与修行相悖,没有宝地,那狐子何时才能修出功业?” 宫梦弼笑道:“修行何须宝地?宝地自然好,但只是有助修行,并非必须。我等狐仙修行,最重智慧机缘,教化狐子,也是如此,离人太远则气性幽僻,离人太近则气性繁躁。个中取舍,全在诸位修行之中,灵活变通就是。” 那狐仙就闭嘴了。 他本就不想开口,但被推上前来,便不得不有此一问。 他开口打头阵,一个接一个的疑问便争相涌来,意图找到宫梦弼的破绽,把他问倒。 只可惜整本明甫狐书宫梦弼是亲自修订,文书库的那些精明鬼不知道找过多少小破绽,都被宫梦弼打了补丁,这时候这些狐仙再想来找破绽,哪里还有他们的机会。 宫梦弼笑眯眯一个个来答,整体思路就是“为了狐族未来,为了娘娘恩泽,请各位在教化野狐、改善风化的总方向不变的前提下,灵活思路,创新方法,多样手段,结合自身实际情况,因地制宜、与时俱进,早创佳绩。”根本不给这些狐仙找到漏洞的机会。 众狐仙脑筋转个不停,实在没有想到宫梦弼进门之时那样足的攻击性,此时竟然滑不溜丢,句句不离神女,处处体现灵活,绝不把话说死。 “啪”地一声响起,打断了文星楼里的喧闹。 众狐仙把目光投过去,就一个衣着华贵的狐仙把明甫狐书扔在桌上。他靠在椅子上,道:“明甫狐书有祭酒作序,名字是神女所批,自然有其独到之处。” 他笑了起来,眼里却没有笑意,而是审视与冷漠。 “我见其中有宫助教建议传授野狐的九门修行科术法,不知宫助教可曾一一验证过?是否能容我讨教讨教?” 第一百八十六章、可还满意? 文星楼当中的狐仙渐渐就回过味来,这明甫狐书原作就在这里,且奸猾狡诈,不是善类。想要从一本神女赐名、祭酒作序的书里找到破绽攻击他,何其困难。 神女敕建狐子院的事情已经敲定,他们这一次,只是来打击宫梦弼这个野狐派系当中的出头鸟。 既然文斗不成,那就来武斗。 随着锦衣白面的狐仙开口,文星楼中的狐狸仙官就都安静下来。 他提出讨教,这些狐仙的目光就如同利刃一般刺向宫梦弼,毫无疑问是在为这位锦衣狐仙壮声势。 宫梦弼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点笑意,细眉细眼,叫人看不真切他眼中的想法。 “这位同僚贵姓?” 这锦衣白面的狐仙道:“有苏氏,苏云。” 宫梦弼恍然,“原来是有苏氏的俊杰,难得有心,我不能不应。你要如何讨教?” 苏云缓缓向宫梦弼走来,边走边说道:“手下出真章,论修行,自然要论法了。” “修行为诸科之首,宫助教所指九法,一为练气、二为养神、三为通念、四为化人、五为幻术、六为遁术、七为大小如意、八为术数前知、九为护身正法。” “此九者,自小术而通大道,得其三者就已经超脱凡俗之类,得其六者,便可嬉戏人间而无碍,得其九者,修行已然一片坦途。” “宫助教为野狐开辟这样的道路,只是不知又有几多野狐能如你所愿,九法全得,成为天狐院的狐仙?” 说到此句,已经站在宫梦弼面前。 宫梦弼垂眸道:“诸位狐仙无一不是狐中翘楚,授此九术,绝非难事。有诸位作为恩师指点,即便是野狐,也一定能修有所成。” 苏云笑了一声,道:“宫助教野狐出身,故能以身为证,精通这九类法术,我们与宫助教出身不同,生来气清且正,没有这样多的忧虑,故而修行也没有分的这样细致,希望我们不懂的地方,能在论法中找到答案。” “宫助教,还请指点。” 宫梦弼环顾四周,问道:“你们也这样想吗?” 多数的狐仙报以冷笑,只有少数低下头,也并不敢伸张。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楼中不便施展,到外面来吧。” 话音未落,宫梦弼已然如同烟气一样消散,从文星楼中飞到文星楼外。 苏云化作一道白影紧随其后,叫道:“休走!” 宫梦弼并没有要走,只是落在文星楼外,看着苏云飞来,笑了一声,伸手一抓,便拘风为刃,朝苏云斩了过去。 苏云将身子一扭,险而又险地避开风刃,落在宫梦弼不远处。 风刃落在空处,打在文星楼上,文星楼却巍然不动,没有半点伤痕。 文星楼中的狐仙纷纷跑出来,在楼下观战。 文星楼不远的矮楼上,与黄博士坐在一起的狐仙立刻紧张起来,问道:“打起来了!这些世家子弟修行秘法,道行高深,又有法器傍身,宫明甫能应付吗?” 黄博士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道:“这小子,好大的脾气。” 那狐仙不解。 黄博士道:“安心,明甫岂是凡狐?” 黄博士却明白,他能在文星楼中斗法,却偏要跑出来,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落苏氏的脸。 文星楼外,苏云差点吃了一刀,随即冷笑道:“御风小术,是你的遁术还是算护身正法?” 宫梦弼不答,把手拢在袖子中,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试试就知道了。” 苏云被他这样的轻蔑的举动激怒,自袖中取出一把折扇,扇子打开,露出一副寒梅图。 “这是我的护身正法,与宫助教有所不同,还请赐教!” 扇子一摇,顿时阴云滚滚,奇寒的烟云自扇中飞来,卷起风雪飞霜朝宫梦弼罩了过去。 宫梦弼自袖中掏出来小金炉,轻轻吹一口气,金炉中的火焰就烧起来,袅袅熏香绕着他的身体,散发出一种清冷的梅香,将风雪排在身外。 但苏云的杀机却不在风雪之中,风雪一起,他就已经借此入幻,悄无声息摸到宫梦弼身前,三条白影一闪而过,击在宫梦弼身上。 哪知宫梦弼的身影就如同烟气一样消散,被他尾击而化,然后又聚拢起来,站在他的身前。 宫梦弼缓缓道:“九尾法!还是专修玄冥之气的九尾法,练气这一块,我不如你。但你的幻术不够精深,借风雪施幻固然声东击西,但已经被我预料,还是少了一点润物无声的本事。” 苏云被他看破九尾法,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因为明明在风雪之中,他却渐渐有些分不清眼前宫梦弼的真假。 折扇再转,寒气如同螭龙在庭院之中奔涌,宫梦弼的身形终于再次破碎。果然是幻术! 寒气扫荡,宫梦弼自然也藏不住形,于苏云身后缓缓显形。 苏云头也不回,三条白尾一卷,便如同獠牙大张的毒蛇一般争先朝宫梦弼咬上来。 宫梦弼却丝毫不反抗,任由这三条白尾卷上,再次将他的身影破碎。 还是幻术! 苏云吃了一惊,立刻转攻为守,折扇一摇,风雪化为寒螭,将他护在其中。 宫梦弼主动显形,道:“你养神不如我,看不破我的幻术。不过你的扇子确实很厉害,我也不愿意挨打。” 宫梦弼笑道:“这样,我只有一招,你若是能接住,便可算你胜了。” 苏云已经感觉下不来台,因为自他们斗法,风雪异象,就吸引了众多目光。 以狐仙这喜欢凑热闹的性子,早就不知道有多少目光在暗中看了过来,数次攻击都没有建功,被骗的团团转,不知道要被多少人取笑。 苏云冷笑道:“来,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宫梦弼笑了一声,轻轻吐纳着,一呼一吸,渐渐便有风起。 小楼之中,黄博士忽然笑了一声。 旁边狐仙不明所以,满脸疑惑。 黄博士道:“只是想起来一件趣事。” 而在更远处,文经科胡博士和苏司业也在关注着文星楼的斗法。 见着苏云动也不动任由宫梦弼施展道法,苏司业不由得骂了一句:“蠢材!”而后头也不回的挥袖离开。 胡博士看着他的背影,勾了勾嘴角,看着苏云要硬接八风咒,顿时叹了一口气,也转头不再看了。 宫梦弼伸手缓缓推出,苏云便脸色狂变。 寒螭低伏,一缕缕寒气被越来越大的风撕扯着碎裂。 他的法力涌入折扇之中,以风雪与八风咒相抗衡。 但宫梦弼所施展的八风咒勾连天地,借的是天地之力,可以在他法术未成的时候打断,但一旦功成,借用法器也难以抗衡。 一件寒螭精魄所成的法器能借来的力量又怎么能与宫梦弼借来的天地之力相抗,又怎么能与苍龙尾后箕星之力相抗? 阊阖风犹如帝令出天门,宫梦弼的元气几乎无穷无尽。 苏云拼尽全力驾驭寒螭抵御阊阖风,三条尾巴所积累的磅礴法力甚至还要超过宫梦弼,但通天法借天地之力,又全然不逊色九尾法。 苏云倒飞而起,被阊阖风吹入空中,秋风入骨,扫荡骨髓精魄,让他连人形都难以维持,化为三尾雪狐,在空中打转。 宫梦弼见好就收,缓缓吐气。猎猎飞舞的大氅与发丝渐渐平静下来,宫梦弼笑了起来:“苏兄承让。不知我的修行法,可还能令苏兄满意?” 第一百八十七章、苍天厚德,无分贵贱 苏云在空中落下,落地之时,复又化为人形。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也不知耗费了多大的勇气,才没有转身而逃,反而道:“技不如人,自然是宫助教修行更加精深,我对你所指修行科九法没有疑问了。” 宫梦弼点了点头,便没有再把注意力放在苏云身上,而是看向文星楼看热闹的其他狐仙。 “诸位同僚呢?对于修行科九法可还有什么疑问,若有疑问,可以及时提出来。” 这些狐仙此刻的脸色,就不再是那样轻佻和高傲。宫梦弼朝他们看过来,他们都纷纷避开眼神,不敢与他对视。 就好像是黄博士给他们授课,问他们学会没有,不管学没学会,总是心中发虚的。 只有一个狐仙犹豫着张口问道:“这修行科九法易学难精,是否应该有所侧重?若是九法都学,只恐一样也学不好。” 宫梦弼对场中狐仙的脸都记得清楚,这位也是野狐出身,问这个问题,才是真的想教好修行科,办好天狐院。 宫梦弼就笑道:“当然是要有所侧重。如苏云兄所言,知其三便可超凡脱俗,知其六便可以往来人间不受拘束。我们教化野狐,当然希望每一个都能进天狐院,但个人根性不同,修行速度不一样,也不能强求,所以至少要学会六法,知晓三法,能让其行走人间而无碍。” “而且我九法以炼气、养神、通念为基,由此为根,再延伸六法枝干,循序渐进,越到后面不会越难,反而越容易。” 这狐仙仔细揣摩,便若有所悟,“多谢宫助教。” 这一番打压了世家狐的嚣张气焰,狐仙当中的野狐派系才能够说话求教。 除却投靠了世家的不敢多言,那些野狐一派的狐仙真的就着明甫狐书详细问起狐子院的建设问题。 宫梦弼丝毫不藏私,在阐释狐书的时候,同样是在阐释自己的修行领悟。 治大国如烹小鲜,修行之道,也隐喻其中。康胖子以厨入道,宫梦弼此刻阐释狐书,以施展教化之德,同样是对自己修行的印证与理解。 他在吴宁县试点成功,得了神女的肯定和支持,就代表着他的修行没有错,这是一条正道。 苍天厚德,无分贵贱,造化施恩,不因高低。 野狐出身的狐仙看着宫梦弼,又听着他的阐释,渐渐就多出了许多感悟。 但听在世家狐耳中,就觉得刺耳难当。他们这些高门大户出身的狐狸,凭什么要为野狐考虑? 宫梦弼扫了一眼,就大概明白他们的想法,心中叹了一口气,却也没有办法说服他们。 狐狸内部来看,自然是他们世家优势。但整体来看呢?野狐之风败坏风气,堂堂涂山苗裔、青丘国民变成了邪祟妖魔,人人喊打,这对这些世家狐难道就有任何益处吗? 有道真修或许会分辨善恶,但对大部分除魔卫道的人来说,真的会仔细分辨他们是否出身世家吗? 再说大一点,满天仙神有多少狐狸?即便是狐仙,最后能修成天狐的有几个? 没有更多的能人英才出现,更多的狐中仙神修成正果,狐仙的地位何时才能改善? 往古追溯,青丘氏、涂山氏何其威风,到如今提起狐狸,又有几人看在眼中。 只是这些话不适合宫梦弼来说,也不适合在这个场合来说,宫梦弼看了一眼那些心不在焉的世家狐,又把精力投入与野狐一派狐仙的沟通上。 文星楼没有热闹可看,那些闻讯而来的狐仙又先后离开。 自苏云之后,这些同僚们再没有闹腾。 一来苏云落败在先,其他狐仙也没有完全的把握。二来苏云败在宫梦弼手中,往日里的威风扫地,沦为其他狐仙的笑柄。 天狐院除了苏氏、还有纯氏、胡氏、皇甫氏,并非铁板一块,平日里不对付的也多得是。 如今苏云颜面扫地,往日的对头自然要趁机嘲弄一番。 宫梦弼顺利讲给野狐讲完课,算一算时辰,今日的经验分享会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就笑了一声,道:“今日之后,想必诸位对明甫狐书也没有什么疑问了,日后建设狐子院,应当都能按制而来。” “若是有新的疑问也没有关系,我很乐意为诸位解答疑惑。神女敕建狐子院是天狐院的要事,希望各位都能放在心上吧。” 言尽于此,宫梦弼率先离开。 野狐一派的狐仙随后跟上,同宫梦弼有说有笑,多有赞誉。 而世家之狐临走还被他噎了一句,心气不顺,在他背后讥讽的大有人在。 也不知是谁挑起战火,烧到苏云身上,然后就险些打起来。 宫梦弼同这些野狐狐仙走了一段路,便发现黄博士在一边等他。 这些狐仙恭敬叫道:“黄博士。” 黄博士点了点头,道:“我找明甫有事,你们先去吧。” 这些狐仙便一个个散去身形,消失在天狐院中。 黄博士问道:“如何?” 宫梦弼吐了一口气,笑道:“一切顺利。” 黄博士点了点头,道:“今日你做得很好,不过不要懈怠。你的修行我不担心,但你的狐子院是众狐之中的表率,万万不能有失,否则落人口实,恐前功尽弃。” 宫梦弼当然明白这个道理,道:“我会争取让他们多考上几个来天狐院的。” 宫梦弼又说起扩建狐子院的事情,黄博士沉吟一声,道:“我倒是觉得不急。一来你在吴宁县还没有能托付基业的人,二来要找到合适的先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以慢慢来。” “我会帮你留意,若是有信得过的,可以请来给你帮忙。” 宫梦弼欣喜道:“多谢师父。” 黄博士道:“少说些客套话。最近修行可还有什么疑惑?” 宫梦弼最近修行上没有什么疑难,但确实有一件事需要同黄博士合计合计。 他把珍娘与真如的故事告诉了黄博士,问黄博士有没有什么办法化解珍娘的怨气。 宫梦弼还惦记着兰荫寺的房产,但如今他只要一进入维摩丈室,就会被罗刹鬼母打出来,根本没有开口相借的机会。 黄博士思索了一下,问道:“化解怨气的法子我是没有的,心障还需自己堪破。不过我倒是有办法让你同她说话,你可以试着和她聊一聊。” 第一百八十八章、呼神来见 宫梦弼立刻请教黄博士如何与罗刹鬼母说话。 黄博士道:“鬼母心中本就有怨,被困数百年,怨愤就更加难以纾解。堵不如疏,把她囚禁在维摩丈室只会徒增怨恨,倒不如放她出来,让她见一见光,透一透风。” 宫梦弼无奈道:“我当然知道将她困于一室还想让她看破是无稽之谈。不见广阔天地,幽囚于一室之中,心量自然狭窄,只能将不幸反复咀嚼,难以从中脱离。但恶果已成,放她出来就会害人,我也没有办法。” 黄博士笑道:“罗刹鬼母也是鬼,要开解她难,要治她却容易。我教你以呼神之术夺她神中之气,你会弄香,就将她神中之气化入香中,香燃则来,香尽则去,带不来半点法力,也不怕她逃出来。” 宫梦弼道:“如此一来,倒确实能与她好好聊一聊了。” 黄博士传授了他呼神之术,其实与招魂术、摄魄法一脉相承。只是又比宫梦弼会的招魂术要精深许多。 除了用于呼来鬼神,也可以用于斗法呼人魂魄,可以令对方分神,取得先机。 又或者借此施展诅咒,令人无病而亡,倒是很符合狐狸小心谨慎的个性。 宫梦弼当然也可以祭祀罗刹鬼母请她降临,但祭祀请来,便难免把她神通也请下来,还未必打得过。 这呼神之术只叫来魂魄,再以香凝形,就没有什么威胁。 宫梦弼得了呼神之术,便回到受月楼静静修行。对他来说不难,狐狸行走阴阳之间,要拘人魂魄也不是难事。 等到胸有成竹后,就挑了个月色分明的日子,沐浴更衣,洒扫除秽,在静室之中打开画像。 看着画像上的“知道了”,一时间又觉得好笑。 点起小金炉,烧香一丸,烟气蒸腾,缭绕在画像之中。 宫梦弼施展呼神之术,叫道:“鬼母,请现身一见。” 兰花图缓缓轻轻一震,有一道无形的神气落下来,在烟气中一裹,便化作朦朦胧胧的人形。 宫梦弼拂动衣袖,香烟卷起,终于令这人形清晰起来,化作一個发髻高耸,身姿婀娜,面带柔情的女子。 这女子生得极美,媚态天成,但更难得的是艳而不俗、媚而不妖。因为是烟气所化,更有几分缥缈来去的柔弱之感。 但宫梦弼却不敢怠慢,打起精神应对,含笑道:“鬼母。” 罗刹鬼母睁开眼睛,面带柔情,但眼中毫无波澜,问道:“你敢呼我魂来?” 宫梦弼道:“鬼母不肯相见,我只好出此下策。” 鬼母熟悉了一下寄身的烟气,道:“原来如此,呼我魂寄以香烟,难怪不怕我。” 鬼母冷笑一声,就要将这一点神气化去,不肯再听宫梦弼废话。 宫梦弼道:“鬼母化去这一点神气,我转瞬便能再召来。” 罗刹鬼母蹙起眉头,道:“你想说什么?” 宫梦弼终于舒了一口气,道:“请随我来。” 他推开门来,便见得月色。 月色满林间,映照着山中秋景,黄叶多情,松柏依旧。又有徐徐山风吹来,崖上涌起烟霭,如梦似幻,令人想要随风而去。 罗刹鬼母随着他出来,就见这山中月色,抬头看天,久久不能醒神。 三明和真如设下的维摩丈室确实厉害,将罗刹鬼母一困就是数百年,也就是说罗刹鬼母已经数百年没有见过这个真实的世界。 她炼化真幻之界后,倒是能看一看真幻之界中的风景,但假的就是假的,不能瞒过她,就没有真实感。 此刻见这天上明月映照万物,便好像见到了世上最美的景色。 罗刹鬼母静静看着天上月亮,静静看着山间烟霭沉浮,知道小金炉中香烟燃尽,这一缕魂气也随之消散。 宫梦弼笑了一声,倒觉得离她解开心结,化解魔障又近了一步。 宫梦弼又燃起一炉香,呼了罗刹鬼母的神念前来。 这一次,罗刹鬼母便好说话多了,问道:“你引我来看月色,应当不止是闲情逸致吧。” 宫梦弼道:“我是想向鬼母借兰荫寺一用。” 罗刹鬼母一双眼睛便凝视着宫梦弼,带着些许冷意。 宫梦弼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而是道:“兰荫寺那么大的地方,僧房客舍,很适合我拿来给狐狸建书院。鬼母也是天女,兰荫寺尚且供奉鬼母的神像,所以我希望得到鬼母的同意。” “作为回报,我愿意每日为鬼母点一丸熏香,让鬼母可以看一看外面的风景。” 罗刹鬼母先是生出怒意,因为她已经视兰荫寺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若非宫梦弼横插一手,如今她应该已经盘踞兰荫寺,将其化作兰荫鬼窟。 但如今人为刀俎,罗刹鬼母清楚自身的处境,这点怒意就渐渐消退,她说道:“你将我困在画中,兰荫寺便是无主之地,你用了我也不能拦你,又何必来问我的意思。” 宫梦弼道:“我困住鬼母只是因为鬼母出来要伤人,也不是为了兰荫寺。鬼母若是能遏制住心中杀念,我随时都能放鬼母出来。” 罗刹鬼母虽然是被宫梦弼暗算进了维摩丈室,但是也算是对这狐仙有些认识,知道并不是随意说说就能骗过去的。 她既不相信自己出来之后不会杀人,也不相信宫梦弼真的会放她离开。但对于每日一丸熏香的放风,鬼母还是很想要的,“你想用就拿去用吧。” 宫梦弼道:“谢过鬼母。” 罗刹鬼母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宫梦弼如今处在上风,自然说什么都是惺惺作态,所以对罗刹鬼母的态度并不以为意。m.Ъimilou 若非她境遇实在悲惨,而本性又不是坏,就如同罪狐一般,还有服刑改过的可能,宫梦弼不会给她任何机会。 将小金炉放在云崖之上,宫梦弼留下罗刹鬼母,自己回到受月楼修行。 天色渐明。 朝阳东出,是难以言喻的生机。 罗刹鬼母痴迷地注视着东升之日,几乎潸然泪下。 小金炉吐出的烟气渐渐淡去,罗刹鬼母叹息一声,与烟气一同消失。 宫梦弼自受月楼中取回小金炉,秋高气爽,山中已经渐渐寒凉,“又是新的一日。” 二十两银子少是少了点,但放到现代也是八千到一万块。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两银子,一名百夫长每个月三两银子。 也许他会收吧。 另外,秦虎还准备给李孝坤画一张大饼,毕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钱。 现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过今夜了。 “小侯爷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饿,手脚都冻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说道。 “小安子,小安子,坚持住,坚持住,你不能呆着,起来跑,只有这样才能活。” 其实秦虎自己也够呛了,虽然他前生是特种战士,可这副身体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坚韧不拔的精神。 “慢着!” 秦虎目光犹如寒星,突然低声喊出来,刚刚距离营寨十几米处出现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凭着一名特种侦察兵的职业嗅觉,他觉得那是敌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犹豫,万一他要是看错了怎么办?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别。 万一误报引起了夜惊或者营啸,给人抓住把柄,那就会被名正言顺的杀掉。 “小安子,把弓箭递给我。” 秦虎匍匐在车辕下面,低声的说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话,吓的他差点跳起来。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这个时代居然没有弓箭? 秦虎左右环顾,发现车轮下面放着一根顶端削尖了的木棍,两米长,手柄处很粗,越往上越细。 越看越像是一种武器。 木枪,这可是炮灰兵的标志性建筑啊。 “靠近点,再靠近点……”几个呼吸之后,秦虎已经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对方可能是敌人的侦察兵,放在这年代叫做斥候,他们正试图进入营寨,进行侦查。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顺便投个毒,放个火,或者执行个斩首行动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此时,他突然跳起来,把木枪当做标枪投掷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铠甲的,因为行动不便,所以这一枪,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着秦虎提起属于秦安的木枪,跳出车辕,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为了情报的可靠性,斥候之间要求相互监视,不允许单独行动,所以最少是两名。 没有几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扑倒在地上。 而后拿着木枪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声脆响,那人的脑袋低垂了下来。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点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就说刚刚扭断敌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双手就行,可刚才他还要借助木枪的力量。 “秦安,过来,帮我搜身。” 秦虎熟悉战场规则,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两个家伙身上所有的战利品收起来。 “两把匕首,两把横刀,水准仪,七八两碎银子,两个粮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壶,两套棉衣,两个锅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东西,你有救了……” 秦虎颤抖着从粮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进秦安的嘴里,而后给他灌水,又把缴获的棉衣给他穿上。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天还没亮,秦虎赶在换班的哨兵没来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脑袋,拎着走进了什长的营寨,把昨天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别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种环境。 “一颗人头三十两银子,你小子发财了。” 什长名叫高达,是个身高马大,体型健壮,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缴获的战利品,以及两具尸体。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发财,是大家发财,这是咱们十个人一起的功劳。” 第一百八十九章、找到此獠! 九月授衣,天气转寒。 永康县外西龙山,原本是甄道长甄无病的阴阳观落址之地。 宫梦弼当时大破阴阳观,并留书观门,言“妖道谋色害命,奉泰山娘娘律令斩之。” 有被拐来的男女作证,又有王立德老爷口供画押,阴阳观自然从此不复存在。 那些无端受苦的男女被宫梦弼以泰山娘娘的名义所救,而后就在阴阳观的旧址上建立起了娘娘庙,供奉起了泰山娘娘。 吴宁县泰山娘娘的信仰和灵应渐渐外传,永康县自然也受到影响。本就颇有灵应的泰山娘娘庙就越发香火旺盛。 天色尚早,白霜未去,就已经有信众来娘娘庙祭拜。 其中就有一个美丽的妇人,在泰山娘娘的神像前潜心祈祷,又为庙里添了不少香油钱。 娘娘庙的庙祝是个老妇,见着她就高兴道:“二夫人又来了。” 这美丽的妇人道:“小儿病好了,特地来还愿。” 庙祝就道:“病好了就好,我瞧着他那个机灵的,以后一定不凡。” 这妇人笑道:“大病初愈,不敢带他出门,下次带来再让您看看。” 庙祝就笑着点了点头,将妇人送出去。 等把人送出去,庙祝身后的大丫头就问道:“这是谁呀?” 庙祝道:“王家的二夫人。” “王家?”这大丫头道:“是不是那个和阴阳观邪道勾结的王家?” “可不就是她。”庙祝颤颤巍巍走到神像前拜了拜,开始擦拭供桌上的灰尘。 大丫头帮她一起打扫,说道:“王老爷被斩了,他的二夫人居然信泰山娘娘,奇哉怪哉。” 庙祝狠狠瞪了她一眼,道:“娘娘救苦救难,有求必应,她当然信奉娘娘。” 大丫头知道说错了话,连忙在娘娘面前告求:“小狐无心之言,请娘娘不要见怪。” 庙祝道:“有人来了,我去迎一下,你快把尾巴藏好。” 大丫头道:“知道啦。” 庙祝走到外面,就看到庙门口站着一个丰腴的妇人。 这妇人面如满月,体态丰腴,云髻盘起,插着一根亮银簪子,露出来雪白的脖颈,正仔细打量着这娘娘庙。 庙祝笑着迎了上去:“善信,请进。” 那妇人却没有进去,而是问道:“这里是西龙山?” 庙祝道:“正是西龙山,善信是外地来的?” 那妇人不答,问道:“我记得以前这里是阴阳观,怎么变成娘娘庙了?” 庙祝恍然,道:“善信许久不曾来了吧?阴阳观的道士是个邪道,谋色害命,被娘娘遣天神所诛,诸多善信感念娘娘恩德,便在阴阳观旧址修了娘娘庙。泰山娘娘很灵验的,善信要不要来拜一拜?” 那妇人看向庙祝,细长的眼睛睁开,露出一双青幽幽的瞳孔。 庙祝脸色一变,转身就逃,“大丫头!快逃!” 那妇人张口道:“野狐破庙,能有什么灵验?说,是谁害了我师兄!” 庙祝化作一道残影朝庙中扑了过去,但瞬息之间,一道漆黑的云气直冲泰山娘娘庙,将这庙祝瞬间裹住,拖到身前。 这妇人一脚踩在庙祝身上,庙祝身形不由得摇晃起来,化作一只灰毛老狐。 “说!是谁害了我师兄!” 老狐哪里吃得住她的脚力,立刻就吐出血来,挣扎道:“我不知道!” 这妇人眼中戾气一闪,一脚踩下去,就听筋骨断折的声音不断响起。 老狐惨叫一声,便再没了声息。 “不知道,那你就去死好了。”这妇人冷笑道,而后掏出一面小旗,小旗一摇,便有一股恶风化为龙卷,将整个娘娘庙都笼罩在其中。 噼里啪啦不断传来砖瓦碎裂,梁木断折的声音,整座娘娘庙化为废墟。 那妇人细长的眼睛左右扫视,发出癫狂的笑声,转身就离开了西龙山。 恶风散去。 娘娘庙横梁折断,整座殿宇都倒塌在地。泰山娘娘圣像向前倾倒,正好抵在一截横梁上,将身下一小片地方护住。 烟尘四散,一只灰毛小狐藏在泰山娘娘圣像下泪流不止。她咬住爪子,不敢哭出声,咬得爪子血淋淋的。 等了许久,这灰毛小狐才从娘娘圣像下爬出来,小心推开残砖破瓦、断裂的木梁,她才从废墟之中钻出来。 钻出来再看,就只见到娘娘庙门口一具老狐的尸身瘫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奶奶,奶奶!” 小狐哭得撕心裂肺,抱着老狐的尸体颤抖着,连动弹也不能。 冷月凄清。 宫梦弼正在给狐子院的狐狸讲课,传授幻术精要,灵台之中的天狐院符箓便跳了一跳。 宫梦弼神色一动,道:“你们自修,我有事要先离开。” 狐子们顿时喧哗起来,带着几分欢喜,被宫梦弼扫了一眼,又偃旗息鼓。 宫梦弼进入静室,循着召唤到了天狐院。 黄博士一脸凝重地站在庭院中,宫梦弼一来,就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 不仅仅是黄博士在,还有岳府阴官在此。 黄博士问道:“明甫,你身在吴宁县,可曾注意过邻县永康的动静吗?” 宫梦弼怔了一下,道:“我有六个学生是永康的,偶尔也听闻一些永康县的动静。” 黄博士道:“永康县泰山娘娘庙被人毁了!” 宫梦弼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而后便是震怒,怒火便冲出胸口,烧得他脸色发红,眼中发绿,道:“何人胆大包天,敢毁娘娘庙宇!” 黄博士看向岳府阴官,那岳府阴官便站起身来,道:“岳府已经遣日夜游神各自领兵前去查探,但毕竟是阴差,恐有疏漏之处,希望宫狐正能施以援手,辅佐日夜游神,早日追出真凶。” 宫梦弼拱手道:“在所不辞。” 黄博士道:“明甫,找到此獠,诛杀此獠!” 宫梦弼道:“必不辱命。” 岳府阴官道:“请泰岳神符一观。” 宫梦弼取出泰岳神符,那阴官便取出一枚官印,在泰岳神符上加盖一印。 宫梦弼收回泰岳神符,便感受到泰岳神符开放了更多的岳府权限,具体有哪些,还需要他去一一印证。 岳府阴官道:“泰岳神符在身,日夜游神就知道你是谁,你也能认出他们。” 宫梦弼点头道:“多谢判官。” 黄博士道:“去吧,速速赶往永康县。” 宫梦弼点了点头,便化作烟云,消失在天狐院。 在狐狸坡中醒过来,宫梦弼强压着心中怒火,在祭坛前祭拜了泰山娘娘,然后便招来六个永康县的狐子,准备立刻出发去永康。 ------题外话------ 已经神志不清,有错别字什么的醒来再改。 第一百九十章、关系甚密 这六个狐子在永康也是消息灵通之辈,否则也不会从永康县跑到吴宁县求学。 这六个狐子问道:“老师,不知去为何要去永康县?” 宫梦弼道:“永康县的娘娘庙你们可知道?” 狐子答道:“当然知道,去年娘娘遣神兵破了阴阳观,永康县人感念娘娘恩德,因此建了娘娘庙。” “建庙之时,县中德高望重的狐巫奶奶主持此事,后来就留在娘娘庙当庙祝。” “娘娘总司天下狐事,我们还曾拜会过狐巫奶奶。” 宫梦弼道:“不知哪里来的恶贼毁了娘娘庙宇、杀了庙祝。” 这些狐子立刻大怒,浑身毛发都要竖起来。 “大胆奸贼!” “该杀!” 宫梦弼带着他们驾风而行,离永康县便越来越近,神色冷峻道:“我们此去,就是要协助岳府神兵,将此獠捉拿归案。你们六个是永康县狐,是永康县的地头蛇,希望你们能为此事尽一份心。” 众狐子道:“老师放心,就算把永康县翻过来,也一定找出此獠!” 秋风从耳旁呼啸而过,众狐子怒意未消。 其中一个狐子又疑惑道:“老师,娘娘庙宇何等灵应,那奸贼何其大胆,敢坏娘娘庙宇?” 宫梦弼道:“正因为娘娘是得道仙神,天生神圣,眼中所观的乃是众生,所以不会将区区恶贼放在眼中,他才放纵歹心,亵渎仙神。娘娘境界高远,不拘于尘俗,但我等小狐,岂能不维护娘娘神威,岂能放任这恶贼作乱?” 似泰山娘娘这等大神,若是理会一个破庙小贼,因此震怒,甚至亲自降下神罚,那才是丢份。 就好比宫梦弼若是打上太清观,推到了李老君的神像,李老君难道还会天降神雷震死他不成? 毁也好,誉也罢,早已不放在这等大神的眼中。 但神威如海,不代表着就可以肆意挑衅。李老君固然不会发雷震死作乱狐妖,天下修道之人但凡知晓,还能放过他不成? 且宫梦弼祭祀泰山娘娘多年,知道娘娘虽然从不回应,但灵应从未断绝。恶贼破庙,岂能不为神威所恶?气数必然从此衰落,恶报不绝。 不过宫梦弼蒙泰山娘娘神恩已久,实在忍不了,也等不了此獠恶报加身。他只想把此獠找出来,给他一个现世报。 好似火流星一样落在西龙山上,宫梦弼看向娘娘庙的方向,果然是一片废墟,只有娘娘的圣像被清理出来,没有留下什么伤痕。 简陋的供桌摆在娘娘圣像前,一个狐女跪在娘娘圣像前默默垂泪。 宫梦弼一现身,娘娘庙附近的着甲阴兵立刻看了过来。他灵神之中的泰岳神符微微跳动,这阴兵之中,立刻既有一个领头的迎了上来,恭敬道:“宫狐正,纠察司校尉马英在此。” 宫梦弼拱手道:“辛苦,马校尉,我匆忙而来,还不清楚内情,烦请马校尉为我解惑。” 马校尉连道不敢,而后便将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说给宫梦弼听,“今日有新死之狐鬼上告岳府,自言为泰山娘娘庙中狐巫庙祝,被歹人破庙杀害,冤情难了。涉及泰山娘娘庙宇,阴阳司便速速来查,发现果然如其所言。” 宫梦弼问道:“可有那歹人形象?” 马校尉自怀中取出一幅画像,道:“便是此獠,妇人之形,鬼气沉沉,使一杆旗形法器,凶厉难当,不好对付。” “听其言辞,似乎是与以前阴阳观的乃是同门,一听阴阳观被毁,邪道甄无病已经授首,就逼问杀人者。狐巫不知,就被她愤而所杀,还毁了庙宇。” 宫梦弼一眼看去,就发现是老朋友了,道:“这是阴阳法王门下所炼就阴鬼,并非本体。去年祸害永康县的阴阳观的贼道便是阴阳法王门下,彼时乃是缉魂司捉拿的贼道。已经有此旧案,不知是否上报掌案司查阅卷宗?” 去年余合就曾警告过他,甄无病与同门相约今年见面,因为没有具体时日,所以他也无法防备,却没有想到应在此时。 宫梦弼立刻若有所悟,地府大判和黄博士请他从中出力,绝非因为他住得近,而是因为此事与他关系密切,既是要他出力,但也是一种提点。 当时他召集缉魂司卞飞熊、卞飞虎两位小将军捉拿了甄无病与阴阳二鬼,彼时为了防止恶意报复,岳府将他的姓名从文书当中隐去,别人不知道,大判官肯定知道。 马校尉闻言答道:“已经调阅卷宗,并重新提审邪道甄无病,询问此獠的情报,想来很快便会有结果。” 这就印证了宫梦弼的猜测。宫梦弼眉头微微皱起,盘算着自己去年留下的破绽,片刻后又问道:“泰山娘娘庙宇在永康县被歹人毁去,可曾问询永康县城隍?” 马校尉道:“我司大判已经亲自问询,并上报天下都城隍府,请了法令让城隍配合查案。永康县城隍并不知道那歹人来路,不过娘娘庙宇被毁,那城隍难逃失察之责,如今已经派遣阴兵满城搜查。” 宫梦弼就缓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马校尉听出来他言语中似乎意有所指,但宫梦弼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也不好再问。 宫梦弼看向泰山娘娘神像,道:“这是死者家眷?” 马校尉点了点有,道:“庙祝的孙女,没有正经名字,叫大丫头。庙祝出事的时候她在神前洒扫,得了娘娘庇佑,侥幸逃了一命。” 宫梦弼看了看身边的几个狐子,他们就会意上前,与大丫头攀谈起来。 大丫头记性不错,还认得这几个狐狸。 听着这几个狐狸安慰,立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那歹人杀死奶奶,她让我快逃。我还没有来得及走,她就放出恶风毁了庙,若非娘娘圣像挡住了横梁,我恐怕已经被砸死了。” 六个狐子有四个母狐狸,就上来抱一抱她,道:“别怕,如今岳府神兵在此,天狐院狐正也在此,一定会为狐巫奶奶报仇。” 大丫头目光投向宫梦弼,宫梦弼便向她点了点头。 大丫头便止住婆娑泪眼,立刻要向宫梦弼磕头。 第一百九十一章、程武 大丫头这个头没有磕下去,宫梦弼以风托住了她的身体,让她无法拜下来。 虽然宫梦弼很清楚娘娘庙狐巫的死不能怪在自己头上,但要说真的与他一点关联也没有,他心里也过不去。 这一拜他自觉受不起,但这个仇他一定要报。 宫梦弼招来六个狐子,道:“你们既然是地头蛇,这次就由你们作为我的使者,替我给永康县群狐送信,悬赏搜查这邪道歹人。” 狐子道:“毁了娘娘庙宇,哪怕大人不悬赏,我等狐魅也会尽心尽力搜寻贼寇。” 宫梦弼道:“你们敬奉娘娘归敬奉娘娘,但邪道危险,不能让你们白白出力。” 宫梦弼还是摘叶为信,盖印为符,令六个狐子送往永康县有名的狐魅处,让他们也代为通传。 六个狐子月夜赶路,消失在西龙山上。 宫梦弼则上前祭拜了泰山娘娘,又同大丫头说着话。 永康县的狐狸处境与吴宁县其实差不多,有些道行的狐狸混迹人间,像娘娘庙的庙祝、大丫头的奶奶,就是化身狐巫,在吴宁县还颇有名望。 当初宫梦弼斩了邪道拆了阴阳观,永康县人多有不识泰山娘娘名号的。就是狐巫见机引导,传扬了泰山娘娘的名号。 永康县人想建泰山娘娘庙,请泰山娘娘神像,要寻一个懂行的人,寻的就是狐巫奶奶。 众善信捐钱捐力,建成了娘娘庙,狐巫奶奶就留下来做了庙祝。 去年水灾死了许多人,也死了许多狐狸。狐巫奶奶借着泰山娘娘庙,靠着泰山娘娘保佑,还救了不少狐狸。 若不是狐巫奶奶年岁已高,修行已经走入死胡同,是有望借此机会考入天狐院的,至少善功这一块,已经完全足够了。 后来水灾退去,吴宁县泰山娘娘的信仰兴起,又反过来推动了永康县泰山娘娘的信仰。 狐狸是泰山娘娘使者。狐巫听到从吴宁传出来这样的话非常高兴,还告诉大丫头,这是吴宁县有狐中能人,十分值得敬佩。 西龙山如今就有不少狐狸,就是后来搬迁过来的。 狐狸出现在泰山娘娘庙附近被视为吉兆,永康县善信越发信仰泰山娘娘,连带着狐狸风评也有所改善。 宫梦弼道:“大丫头,你奶奶去了,娘娘庙就要靠你来守了。” 大丫头摇着头道:“我不会,我除了吃,什么都不会。” 宫梦弼道:“只怕你奶奶的心血就从此白费了。” 大丫头看着泰山娘娘神像,又想起奶奶,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道:“我不会但是我可以学,我看过奶奶接待信众,我也可以修炼,学着为人指点迷津。娘娘救了我,我不能让娘娘庙就此废弃。” 宫梦弼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如今你就要打起精神,娘娘庙被毁,永康县的善信不知道前因后果,需要你来释疑。” 大丫头看着娘娘庙的废墟,问道:“我要怎么说?” 宫梦弼道:“实话实说,邪道同伙报复,如今就在永康县境内,也要让诸信众小心提防。最近狐狸出没,是泰山娘娘法旨寻找邪道,等抓到邪道,会取来他的首级供奉在娘娘神像前。” 大丫头抹了抹眼泪,道:“我知道了。” 宫梦弼看了一眼振作精神的大丫头,说道:“我有狐书一卷,可以授你道法。” 大丫头也不是笨蛋,当下便立刻拜道:“师父,请收我为徒。”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我在吴宁县建了狐子院,传授文经与修行两科,我任修行科先生,你叫我一声老师就好。” 大丫头便老老实实叫了声“老师”。 宫梦弼道:“狐子院开春授课,你可先自学狐书,等开春了,再去狐子院求学。” 大丫头犹豫道:“可是我要看守娘娘庙,恐怕不好远离。” 宫梦弼道:“无妨,到时候我有法子让你去。” 宫梦弼一番指点,大丫头心中的迷茫就散去不少。 奶奶一走,这小狐狸举目无亲,什么也不会,没有立足立根之法。她一边哭着奶奶,一边也是为自己的未来担忧。如今有了方向,就好受许多。 没有多久,马校尉来了。 宫梦弼把大丫头留在原地,跟马校尉去了远处。 马校尉禀报道:“已经再审了甄无病。这甄道人将歹人的事情供认不讳,这是卷宗,请狐正过目。” 宫梦弼接过细细读来,首先看到的便是那邪道样貌,是个耷拉着三角眼的中年人模样,唤作程武。甄无病从小体弱多病,跟着阴阳法王修行,因为天资太差,并不受阴阳法王喜爱,师兄们也不正眼看他。 程武是在他之后入门,天生煞星,克死一家,人厌鬼憎,性子睚眦必报,肚量极其狭小。入门之后就惹了同门师兄,自然受到排挤。 甄无病和他同病相怜,反而走到一起。哪怕后来程武后来居上,道行超过了许多同门,又兼阴阳法王喜爱,在门中作威作福,也没有对甄无病不恭敬。 阴阳法王召集弟子入皇都干大事,唯独甄无病道行太低,没有收到召令。程武便与甄无病约定要来看他。 宫梦弼仔细看着程武的生平与行事风格,伸手点在睚眦必报上,垂眸静静思索起来。 马校尉道:“如今有这邪道相貌在此,想来很快就能抓到他了。” 宫梦弼道:“只怕没有这样容易,我们对阴阳法王的了解太少了。甄无病实在不成器,阴阳法王的本事根本没有学到多少,还不知道那人是否有别的手段藏匿身形。” 马校尉道:“也没有办法。阴阳法王的徒弟都逃了死籍,岳府中也没有关于他的记载。不然拷问死魂,或许能有所得。” 他这话让宫梦弼心中一动。 “拷问死魂……”宫梦弼笑了起来,道:“我如今正有一道死魂在手,或许能帮我们一窥阴阳法王的修行。” 马校尉好奇道:“不知是何人死魂?” 宫梦弼道:“我也说不清是何人的,但确实是阴阳法王的手笔。不过这东西我们两个问不出来,还要请大判官出手。” 宫梦弼取出一只玉瓶,瓶身上风云汇聚,偶尔从中透出一点赤色火星。 7017k

第一百九十二章、裘判官 这瓶中之鬼,自然就是此前收来的阳鬼。 彼时阴阳法王的徒弟追杀蒙化师兄弟,被宫梦弼设计先收阳鬼,又斩肉身。阳鬼困于八风瓶中,早已被八风攻伐得形质消解,只留下一灵不散。 这一点灵神顽固得超乎宫梦弼的想象,一直没有泯灭,宫梦弼也头疼许久,本来准备等升入六品再磨灭阳鬼这一灵,不巧如今倒用上了。 不过阳鬼此前就不开口,如今只剩下一点灵神,宫梦弼就更问不出来什么了。 马校尉禀报了纠察司大判官。 很快,宫梦弼就受到了召唤。 上一次宫梦弼来岳府阴司还是遣送徐半仙魂魄来此,彼时道行有限,看什么都看不真切。如今再来,便总算能勉强分辨纠察司楼宇宫阙。 进了纠察司的殿内,就看见一个身着绯衣的神官端坐在主位之上,两边青衣神官捧着经卷往来,脚步匆匆。 看见宫梦弼进来,这绯衣神官便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宫梦弼,见他神气清灵,仪表不凡,就暗自点头。 宫梦弼也在打量这这位纠察司的大判官,他相貌端正,身量魁梧,目光如火如电,看一眼便让人心中发颤。 宫梦弼见礼道:“见过裘判官。” 裘判官点头道:“你捉了什么死灵,能拷问出阴阳法王的本事?拿出来我瞧瞧。” 宫梦弼便取出八风瓶,揭开瓶塞,就有一点红色火光破空而去,想要逃走。 裘判官眉头一竖,喝道:“大胆!” 裘判官拿起朱笔在空中一点,便化作一个“镇”字压在这红光之上,将这点红光困住,镇在纠察司当中。 裘判官喝道:“还不现形!” 那红光左冲右突不能逃脱,终于化作一个虚幻的人形,圆口圆鼻,周身赤色,怒发上扬如火。阳鬼看向裘判官,顿时脸色骤变,周身火焰猛地燃起,红光大放。 裘判官冷笑一声:“现在想自绝于此?晚了。” 他将官印当空一盖,这印便盖在阳鬼的额头之上,阳鬼如同被水浇灭的木炭,火焰飘摇一瞬,便就此熄灭。 裘判官走下主位,绕着阳鬼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道:“好!六品阳鬼,已然修成灵神之变,难怪能在八风瓶中留存至今。” 裘判官看向宫梦弼,道:“记你一功,若是能拷问出阴阳法王所修之法,就再记你一功。” 宫梦弼笑道:“多谢判官,能见裘判官一面已经是我的荣幸,倒不奢求什么功劳。” 裘判官道:“不求功劳,那就是求别的东西,你说来听听。” 宫梦弼讪笑一声:“瞒不过裘判官,我得罪了阴阳法王,已经与他的徒弟斗过数次了,日后必然还要斗下去,若是裘判官拷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还请不要隐瞒。” 裘判官摇了摇头,道:“小狐狸。功劳给你记着,拷问之后的卷宗也递给你一份。阴阳法王造下杀孽无算,若是能治,才是大幸。你既然与他恩怨纠缠,就希望你早日破了他法脉,绝了他满门。” 宫梦弼道:“若是有机会,绝不放过。” 裘判官道:“你先回去吧,阴府不是生人久居之地,等拷问出东西来,我会差人送给你。” 宫梦弼就告辞了。 从阴阳之路中走出来,就回到了西龙山。 宫梦弼转了转眼珠,问道:“马校尉,不知贼寇的相貌和本事可已经通传出去?” 马校尉道:“已经传讯各位同僚,正在重新搜捕。” 宫梦弼问道:“城隍处可通传了?” 马校尉摇了摇头,道:“还不曾通传。” 宫梦弼道:“这岂能不传?不仅要传,还要请城隍梦授县令,于县中追捕凶犯。仅仅靠我等鬼狐之属,恐怕难免有疏漏之处,要靠百姓之力,才能让贼人无所遁形。” 马校尉大为赞同:“狐正言之有理,且贼人凶恶,若是不加提防,恐百姓也受戕害。待我禀明日夜游神,便通报城隍,请他协助。” 宫梦弼笑了笑,问道:“我还想借几个人,最好能藏形匿迹,不会被邪道发现。” 马校尉笑了起来:“这个容易。” 马校尉立刻点出一队人马,让他们听从宫梦弼调遣。 宫梦弼接过兵权,立刻派遣他们去永康县中蹲守,“天罗地网已经布下,这邪道插翅难逃。” 通报转达没过多久,永康县逼仄的密室之中,也有人仓惶说道:“完了,完了,你这下插翅难逃了!” 程武抬起眼睛看向说话者,两只耷拉着的三角眼闪烁着狼一样的凶光,道:“完了?怎么完了?” 说话者强压着心头恐惧:“岳府神兵已经画影图形,将你的画像通传到我这,更令我托梦县令,要全县通缉阴阳观邪道同伙。你出了我这门就会被人发现,还问怎么完了?” 此人身着绿袍,神色惴惴不安,脸色有几分发白,络腮胡子本该器宇轩昂,威猛正直,但却生生流露出獐头鼠目的气质。 程武冷笑道:“城隍大人,你怕了。” 城隍大怒,道:“我当然怕了,你这胆大包天的东西,连泰山娘娘的庙宇都敢毁,惹来这样的祸事,一旦被发现,你我就都活不成了。” 程武道:“毁了就毁了!她麾下之人杀了我师兄,破了阴阳观,我就毁她庙宇,她还能亲自下来杀我不成?” 城隍冷笑道:“你也配。永康县不能待了,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去。留在这里,你迟早要被他们发现。” 程武站起来,道:“走?我才不走。我事情还没有办完,现在不会走的。” 城隍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死死地盯住程武,眼中发红,道:“你已经毁了娘娘庙,还想做什么?” 程武掰着手指头数着:“我要找到杀死我师兄的真凶,为我师兄报仇。那王家人受我师兄驱使,却将我师兄供出来,当杀。那从阴阳观中逃出来的男女柴薪也指证我师兄,当杀……” 城隍打断他道:“我受了你师兄好处,却没有帮他,你是不是还要杀我?” 程武张开嘴笑了起来:“如果不是师父说过不要与你们结怨,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 城隍神色阴鸷地看着程武,道:“你这个疯子。” 程武乖戾地笑起来:“安心,我若是没有把握,是不会出手的。” “画影图形若是能抓住我,我还怎么在江湖闯荡?他们抓不住我的,就算是抓住我了,我也不会供出你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阴阳变象、无用之功 城隍定定地看着他,程武就唤出阴阳二鬼。 那阴阳二鬼化作一白一红两道鬼气,钻进他的体内,而后就见他的身上的皮肉不断蠕动,精气神也在不断变化。 等阴阳二鬼完全驻身,程武的相貌就已经大变样了,从一个面色阴鸷,带有狼相的中年人变成一个相貌平平,略带病色的年轻人。 不仅仅是相貌大变,就连气息、精神也大变样。 若非城隍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变化,城隍也不敢相信这这会是同一个人。 看着城隍惊诧的样子,程武道:“阴阳之变,何等玄奇,若是师兄还活着,我本有机会传授他个中玄妙。” 城隍哪里有心思听他说这些,道:“你既然有这样的手段,那就早日离开永康县。” 程武道:“等我办完了事情,自然就会离开。” 城隍道:“那至少这一段时间消停一些,不要自找麻烦。” 程武道:“放心吧。泰岳神兵在此,日夜游神窥视,我是要报仇,不是要送死。” 城隍深深看了一眼程武,而后消失在密室之中。 第二日天明,县衙就张榜缉凶。画上正是程武的面孔,并说明是去年阴阳观邪道的同伙,警示百姓小心。 永康县的狐狸不知何时也突然多了起来,往日并不常见到的狐狸此时也总有人遇到。 女巫供奉的狐神变得活跃起来,青楼里卖笑的姑娘、坊间三姑六婆也比平日里话多。 阴阳两界共同缉凶,大丫头作为新的庙祝,为前来上香的善信解释娘娘庙被毁的因由,有官府缉凶背书,有狐狸吉兆示现,再加上庙宇虽然毁坏,但娘娘的神像分毫未损,就越发显得娘娘有灵。 宫梦弼每日都从四面八方接收到各种各样的消息,有些是狐狸传递来的,有些事阴差传递来的。 但接连七日,一直都没有找到程武的消息,仿佛这个人在永康县消失了一样。 宫梦弼就明白,他一定别有手段,能够隐藏自己。 正巧这个时候,纠察司终于送来卷宗,将从阳鬼口中撬出来的情报传递给了宫梦弼,其中甚至包括半部阴阳法王所修道法《阴阳变象功》。 根据卷宗记载,阴阳二鬼,需先取自身之阳魂、阴魄,炼就鬼胎,而后取男子之魂、女子之尸,炼就阴阳二鬼。 二鬼成就,便可干涉阴阳,颠倒乾坤,令死籍无名,从此逃脱地府勾魂。 再往后自身与阴阳二鬼同修阴阳变象功,阳鬼修天阳变化,阴鬼修地阴变化,加上人身居中调和,便是完整的阴阳变象功。 不过阴阳法王传授给弟子的阴阳变象功都是修改过后的取巧之法,他的弟子只要修成阴阳二鬼,阴阳法王炼就的天阳尊者与地阴夫人就会赐下神炁,有此神炁,他的弟子修炼出来的阴阳二鬼便会延续天阳尊者和地阴夫人的道法神通。 优点是有了现成的道与法,不必苦苦摸索,不知道前路何在。缺点在于同质化严重,一切变化都从天阳尊者与地阴夫人之处得来。 宫梦弼露出一种悲悯的神色,叹道:“可怕的邪道。” 修行之道,在于圆满。只有修炼得越来越像自己的,没有越来越像别人的。 哪怕是借仙神之力,也不过是神变之法,修成神相,谓之法相,而不是本相就与人等同。把自己修成别人,那到底是为谁所修呢? 再往后看,卷宗上就记载着:阳鬼论及天阳尊者时犹如敬神,以化身天阳尊者为荣,以与天阳尊者相像为荣,并无本性。 裘判官做了批注:“可怜。看似师徒,实为资粮。邪道流毒,可见一斑。” 裘判官的见解与宫梦弼不谋而合。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连甄无病这样没有根性的人都能拜入阴阳法王门下。因为不管大小,都是一块肉。 左右只是引导入道修法,然后放出去就会自然成熟,逐渐收获,也不费什么事。 甚至培养出几个合格的徒弟,就可徒弟教授徒弟,连口舌之功都能省下来。 宫梦弼往后继续翻,就看到阳鬼供述,阴阳法王弟子众多,足有几十人,如今都在皇都听从指挥,或是显化神迹,或是暗里斗法。 至于阴阳法王时隐时现,也不清楚他在做什么。 阴司根据阳鬼供述,绘制了几十页图,从阴阳法王到他的弟子,全部都在其中。其中果然就有程武。 而后便是详细的阴阳变象功的天阳之变,取阳气之动,天象之空,炼就有形无质之鬼体,不惧阳气,操纵风火,极为难缠。 前期最是简单,只要以人为资粮,就可从容修至七品。七品之时,便可将阴阳二鬼再次炼回体内,便可掌握人之阴阳,抵御疾病衰老,以阳鬼强推炼神,有望六品。 到了六品,便是真正掌握神变——其实不是神变,而是从此就与天阳尊者与地阴夫人神炁相连,虽然得了神通,但反而走入死路,再也无法回头。 但被裘判官批注为:阴阳之变,造化之根。不悟大道,求诸神通,反失其真,止于皮毛尔。取义高深,落法下流,疑为天书妙法残章编修而成,已失妙理,无用之功。 宫梦弼不由得咋舌,裘判官身为纠察司主位,果然不是俗流。 阴阳法王好歹是四品的高手,他所修阴阳变象功也算是精妙,却被裘判官批得一文不值。 “难怪八风瓶都没有磨去他的灵神,原来是主魂没死,又靠着天阳尊者的神炁苟命。”宫梦弼也从中得知了阳鬼这么坚韧的原因。 不过再是坚韧又如何,任凭多坚韧的鬼魅,到了泰山府,也有得是法子撬开他的嘴。 读完卷宗,宫梦弼只觉得哪怕是什么功劳都不给,仅仅这一卷阴阳变象功的批注,就已经让他受益匪浅了。 对照着阴阳变化的神通,宫梦弼果然在其中找到名为阴阳形变之法,通过阴阳二鬼附体,改变肉身阴阳二气,从而改变容貌精神,让人无法认出,几乎没有破绽。 唯一的漏洞在于遇到眼力高深之辈,能看出来魂魄不协调。因为附体的阴阳二鬼虽然出自本体,气息相合,但强度过高,压过其他二魂六魄。 但这样的眼力,宫梦弼也没有,他最多望气能看出来对方气息不太稳当。 但宫梦弼的长处在于,可以不看人,只看缘分。 善缘恶缘,一线而牵,仍由千般变化,除非能逃出因果前缘,不然都躲不掉宫梦弼的眼睛。 不过若是程武始终不现身,那宫梦弼也没有法子可为。 第一百九十四章、岳府退兵 七日都没有找到凶徒,哪怕明知此獠还藏在永康县,岳府也陷入两难的境地。 出动纠察司和日夜游神、调动地方阴兵搜查邪道,整整七日都一无所获,何其荒谬。 人活着就会有动静。 但这七日,就好像此人消失在了世界上。 并不仅仅是因为阴阳形变,阴阳形变瞒得过别人,未必瞒得过日夜游神。别人能看不穿魂魄,岳府神兵可是专看魂魄的。 尤其是得知阴阳形变的法术之后,但凡有一些魂魄不和谐、气息不稳固的,都会被日夜游神严查。即便如此,仍旧没有半点动静。 官府的缉拿文书已经挂了七日,没有人百姓报官。 狐狸们通过或明或暗的手段调查坊间乡里,没有见过陌生人。 阴阳两道一同发力都没有抓住一个小贼,不仅没有维护娘娘的尊严,还把岳府自己的脸面也丢光了。 日夜游神在西龙山落脚时与宫梦弼交谈,言语间颇为沮丧。 这两位官阶都在七品,与城隍同阶,说起此事,道:“若是还没有线索,我们只能引咎请罪了。此地毕竟是人间,也是城隍属地,并非阴司。永康城隍已经差人来问,言语间都在暗示此獠可能已经逃出永康县,问我们何时退兵。” 宫梦弼露出冷笑来,“还没有治他失察之罪,他反倒赶起人来了。” 日夜游神心中郁结,道:“我兄弟为日夜游神,遍观十面八方,却捉不住一个邪道,实在有愧岳府。” 夜游神道:“或许他真的逃出永康县了。” 宫梦弼道:“我不相信。” 日夜游神道:“我们也不信,若真是逃出永康县,也该在路上留下痕迹,我们早已遍查十方,都没有任何迹象。” 又过一日,纠察司来召。 裘判官将日夜游神与宫梦弼都召集到纠察司当中。 裘判官道:“永康县城隍上书天下都城隍,自请失察之罪。东阳郡城隍上书天下都城隍,问我们何时能找到邪道,并疑心邪道已经离开永康县,请求将此案交接给城隍神脉,由东阳郡城隍主持调查,以免耽误岳府神官履职。天下都城隍差人来问本官,何时能捉到邪道,何时能退兵。” 日夜游神身披甲胄,单膝跪地,请罪道:“属下办事不利,请大判责罚。” 裘判官摆了摆手,道:“天下都城隍有他的难处,我们有我们的难处。我叫你们过来不是为了问罪,是要你们想想有什么办法能挽回此局。” “我了解你们的本事,你们找不到人,说明此中必有蹊跷,不怪你们。” 裘判官看向宫梦弼,目中隐含期盼,“若是实在不行,那就先退兵,请宫狐正暗中调查了。” 日夜游神讷讷无言,看向宫梦弼。 宫梦弼垂眸沉思,惊讶于裘判官的敏锐,缓缓道:“大人觉得有蹊跷,我也觉得不寻常。” “永康县弹丸之地,岳府或许人生地不熟,还会有疏漏,但城隍是地头蛇,对永康县了如指掌。此獠藏得再严实也该翻出来,翻不出来,是否是有人不想我们翻出来。” 裘判官脸色渐渐凝重起来,道:“此话不可乱说。” 宫梦弼看了看左右,道:“同为娘娘之臣,此话也只是私下说一说,大人就当没有听过。” 日夜游神也回过味来,联想到这些时日的调查,日游神不由说道:“我们已经遍查永康县,虽然城中多是城隍麾下在查,但我们也一直盯着。只有一个地方,我们没有查过。” 日夜游神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城隍庙。” 裘判官道:“好了,此事烂在肚子里,不要再提了。” 日夜游神低头应诺。 宫梦弼道:“大判,我还有最后一个法子,但成与不成,我不敢保证。” 裘判官看向宫梦弼,温言道:“说来听听。” 宫梦弼道:“办法很简单,就是赌。” “赌?” 阴司确实不是久居之地,宫梦弼在阴司待了时间久了一些,回来时身上都罩着一层阴气。 他抖一抖衣衫,震散了身上的蒙蒙阴气。 七日时间,娘娘庙的废墟已经清理干净,新的庙宇还没有来得及建好,之搭了简单的棚子遮风挡雨。 宫梦弼寻来大丫头,对着她耳语几句。 大丫头瞪大了着眼睛,有些难以相信。 宫梦弼点了点头再次确认,她才应下来。 第二日,娘娘庙被毁一案移交给了东阳郡城隍。永康县城隍在娘娘神像前负荆请罪,受了鞭笞之刑,又被罚去俸禄十年,并被勒令继续追查此案,一直到追到真凶。 永康县城隍自然无有不应。 而后日夜游神便带领兵马返回岳府,调查毁坏娘娘庙的凶手一事就到此为止。 眼见岳府退兵,永康县城隍不顾皮开肉绽的后背,躬身向东阳郡城隍施礼道:“大人神机妙算,一切尽在掌握。” 东阳郡城隍一脚踢在他身上,把他踢了个仰倒,道:“真以为泰山府是好糊弄的!把你的尾巴收拾好!要是再把他们引来,我就唯你是问!” 永康县城隍心中反而一松,道:“谨遵大人法旨。” 东阳郡城隍吐出一口气,道:“把那疯子早日送走,我会修书给他师父,让他看好自己徒弟。” 永康县城隍委屈道:“谁能知道这疯子胆大包天,连娘娘庙都敢毁。” 东阳郡城隍道:“无知者无畏,若非看在他师父的面子上,我定要斩了这厮。” “滚吧!” 永康县城隍回到属地,见了程武。 程武此时一副病书生的模样,见到他来,不由得古怪地笑起来,道:“你来见我,看来是有好消息了?” 城隍不想搭理他,道:“岳府已经退兵,过些时日风波平定,你就离开永康县,再也不要回来。” 程武赞叹一声,道:“你还挺有能耐。” 城隍压制中心中愤怒,问道:“我很好奇,你就不怕死吗?” 程武道:“我怎么不怕死了。我不怕死就不会躲在你这里了,你们能和我师父合作,岂能没有些本事?我只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罢了。” “好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么说,你是有意把我卷进来了?”城隍冷笑道。 程武连忙摆手,道:“这可没有,我又不是疯了,只是碰巧罢了。” “最好没有。”城隍深深看了一眼程武,离开了静室。 程武的眼中露出阴郁的神色,看着这逼仄的密室,只是露出一个阴冷的笑。 第一百九十五章、睚眦必报、锁魂拿魄 又过了数日,整个永康县渐渐平静下来,虽然城隍兵马还是会每夜巡查,官府张贴的缉凶告示依旧没有取下,但不管是城隍麾下的阴差还是官府的衙役,都已经没有了此前的干劲。 除了西龙山娘娘庙重建,传出来贼寇已然授首的消息。 城隍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还特地去密室中看了一眼程武,确信他还在密室之中,没有擅自出去被捉到。 “看来庙宇被破让信众对泰山娘娘的信奉受到了影响,那狐女庙祝只好谎称凶犯授首,以此挽回泰山娘娘的声名。” 城隍嗤笑一声,娘娘神通广大不假,但西龙山的娘娘庙却太小了,小到没有得道高人镇守,小到屈居山野。 纵然近一年来香火还算旺盛,但城郊之地,也多是些穷苦贱民,不比城隍庙,乃是官祀,月月有庙会,香火昼夜不绝。 城隍将此事告诉了程武,道:“你不可再去。虽然我怀疑是庙祝自作主张,但也不排除是在诱你前去,设计捉你。” 程武摆了摆手,道:“我岂会上当?” 城隍看他的样子就心里发慌,道:“这几日我麾下阴差四处巡查,没有再见岳府人马,你可以离开了。” 程武哈哈大笑:“终于自由了,可要闷死我了。还要谢谢你庇护,我们后会有期。” 城隍勉强挤出笑意,道:“替我向法王问好。” 程武满口答应,便离了密室,施施然从城隍庙中走出来,消失在人群当中。 城隍对身后阴阳司两位判官道:“你们跟上去看看,看他是否离开县城了。” 二位判官飘然而去,影子一样跟在程武身后。 但不过片刻,城隍手中茶盏里的茶都还没有凉下来,就见和两个阴阳司判官愧疚来报,道:“大人,跟丢了。” 城隍脸上便蒙上了阴云,一把将手中杯盏掼到地上,“竖子!” 城隍站起来在殿中踱步,他已经能想到这疯子要去干什么。 “去王……”但话未出口,城隍就阴晴不定地转了转眼珠,心中想着:“这疯子全然不能以常理度之,我越是拦他,他越是要做,还不知要惹出多少事端。不如任他发泄一番,就此了结。” 阴阳司的两位判官还在等候吩咐,但城隍已经摆了摆手,道:“罢了,随他去吧。” 城隍所料无差,程武确实来了王家。 他毁了泰山娘娘的庙宇,如今虽然不敢再去,却有法子让娘娘庙威信扫地。 娘娘庙说贼寇授首,他就偏要跳出来杀人。 更何况王家本就是他的目标,若非毁了娘娘庙捅了岳府这个马蜂窝,王家和那些从阴阳观逃出来的人,他早已杀得干干净净。 王家大宅。 病书生模样的程武拦住一个过路人,问道:“这里是王家吗?” 那路人道:“门上不是写着吗?” 程武咳嗽一声,道:“我听说王家老爷勾结邪道已经被斩了,那家中还有什么人?” 那人道:“这谁能知道,王家人多了去了。撒手,我有急事。” 程武松开手,笑眯眯看着那人。 那人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急匆匆离去,骂了一句:“有病。” 还未走出巷尾,那人就觉得心跳加速,血液逆流,眼前一阵阵发昏,鼻血一下子涌出来,来不及叫一声,就倒在地上。 程武已经到了王家门口,伸手在门上一推,那紧锁的门扉就咔嚓一声打开。 他走了进去,然后把门再次关上,往院中而去。 经历去年的变故,王家衰败不少。 王氏因为芸娘和遗腹子的关系,用了些手段站稳了根基,但家业也舍的舍,散的散,空有一座大宅子,却已经没有几个仆人。 程武一直走到正厅,才被洒扫的家丁发现,家丁问道:“你是谁?怎么进来了?” 程武笑眯眯地看着他,问道:“王家还有多少人在?” 那家丁抓起手中扫把,大声叫道:“抓贼!贼人入室了!” “啧。”程武鼻孔中呼出一口气,伸手一抓,那家丁就仿佛被什么扼住了喉咙,拖拽着到了程武面前。 程武捏住他的脖子,问道:“我只是问句话,你叫什么?” 那家丁伸手乱挥着,想要说话,程武眯着眼睛,把他拉到近前,问道:“你想说什么?” 那家丁挣扎的表情忽然停下,露出一丝笑意。 程武心脏狂跳,那危险加身的感觉仿佛是赤身走在冰天雪地之中,让他骨髓都僵硬起来。 他想要逃,但已经来不及。 家丁已经伸手按在了他的胸口上,不,并不是按在他的胸口,而是把手伸进了他的胸口,一把攥住了什么东西。 程武只感觉整个王家大宅仿佛在一瞬间陷入黑暗当中,他的耳中响起来七个尖锐的惨叫声,似乎是在哀嚎,而他听到这样的动静,却完全无法动弹。 哪怕其中最大的那个声音是阴鬼,哪怕阴鬼已经借力反抗,但在这一只大手下,就如同小耗子一样,露出软弱和无力来。 程武就忽然意识到,被那只手一把攥住的,是他的七魄。 眼前是一片雾蒙蒙的世界,什么也看不清楚,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海潮奔涌的声音,什么也听不清。 程武感觉到他一直在下坠,似乎坠入了九泉之下。 “不!”程武奋力挣扎着,他的肉身全无动静,但是他的灵神却挣脱了束缚。 阳鬼裹着他的另外二魂从肉身当中跳出来,转瞬间,那看不清的雾蒙蒙的世界,那仿佛海潮一般奔涌的巨大声响都渐渐清晰起来。 从雾蒙蒙的世界当中露出来鳞次栉比的高楼广宇,从那海潮一样的巨大声响中露出一条在虚空中奔涌的长河。 身形巨大、身着绯衣的神官在迷雾当中负手而立,相对矮小,却又远比程武高大的绿衣神官、凶恶鬼神站在他的两侧,都看不清楚容貌。 只有一道道冷峻的目光看向程武,似乎在看一块肉。 程武吓得一个激灵,问道:“这是哪里?你们是什么人?” 那凶恶的巨大鬼神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声音仿佛雷震一般。 “他问这是哪里?” “我以为是何等胆大包天的贼逆,原来是无知而无畏的蠢材。” “听好了!” “这里是泰山府、是蒿里,是亡魂沉眠之所、是罪魂受苦之地,是地府阴狱!” 程武奋力挣扎起来,“我还没有死,怎么会到地府中来!这是幻觉!是幻觉!” “是幻觉,却也不是幻觉。” 一个巨大的声音在程武身后响起,他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巨大的鬼神站在他身后,这鬼神何其魁梧,身披甲胄,仿佛山岳一般。 他一只手上攥着七个形状各异的怪物,大都长着程武的面孔。只有一个没有长着他的脸,而是一个丰腴的女人形象,那正是阴鬼。 程武心中骇然,但那鬼神的另一只手正朝程武的三魂抓来。 阳鬼化身的程武一个纵身飞跃,就要逃之夭夭。 但不知何时,黑暗中升起一轮明月,皎洁如镜,正照在阳鬼身上,将他定在空中。 那鬼神的大手一捞一捏,阳鬼便裂了开来,分为三个,被他捏在手中。 天上的明月缓缓收敛,化为宫梦弼的模样。 宫梦弼朝那鬼神施礼道:“大将军。” 那高大的鬼神道:“我就不回去了,正拿了这孽障去交差。上面的事情,还多劳你费心。” 宫梦弼道:“大将军慢走。” 那高大的鬼神便消失在黑暗当中。 第一百九十六章、小儿有缘、狐女有名 “赌赢了!” 大宅之中黑暗退去,只留下一把扫帚落在地上。 宫梦弼看着大将军远去,心中的大石也终于落地。 距离岳府退兵已经有五天了,这位缉魂司的大将军就在王家待了五天,每天扮作家丁洒扫庭院,做些粗使活计,却从未有过不耐和抱怨。 若是程武还不来,宫梦弼都觉得对不起这位大将军。若是程武真的足够谨慎,放弃了施加报复的想法,纵然大将军心怀丘壑不会怪罪宫梦弼,但宫梦弼自己都过意不去。 好在此獠终于现身,没有叫人白等。 同时也印证了宫梦弼的想法,他一定是藏在城隍庙当中躲避追查。 整个永康县,也只有这一个地方可以供他藏身,且令岳府无法搜寻。 城隍的宅邸,除非有足够的证据,不然岳府是没有办法搜查的。 好就好在甄无病对程武实在太过了解,睚眦必报、气象狭小,一点也没有错。他能有坏正神庙宇这样的不智之举,再来王家报复也不是不可能。 不仅仅是王家,娘娘庙的神龛里藏着纠察司的左判,永康县沈记商号里藏着纠察司的右判。不论程武想报复哪里,都不可能得手。 得知是甄无病师弟来了永康县的时候,宫梦弼就已经在盘算去年杀邪道、毁庙宇的破绽。 永康县中,他在王家显露过狐仙本事,可以从芸娘口中得知。又在得救的男女面前指点过他们去沈记商号,这个也许能在坊间打听到。 这其中与甄无病关系最紧密的,当然就是王家。缉魂司的大将军最是能打,因此潜伏在此处。 不论是大将军,还是左右判官,都比宫梦弼大一品。 宫梦弼指挥他们伴作神像、家丁、苦力,也没有那么理所当然。 本来他是建议裘判官派几个七品的去守株待兔,但裘判官却说:“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岳府已经宣布退兵,就不能在阳间有任何纠缠,否则落人口实。” “我派我两个副手给你,再借一个武将,他不来则罢,只要来了,便不容任何纠缠,要一击拿下。” 如今果然便一击拿下。 这就让宫梦弼赞叹岳府的果断,心头也出了一口郁气。 七品邪道,灵神未成,破了娘娘庙,伤了娘娘颜面,又托庇在城隍府中躲避岳府追踪,伤了岳府威信。 如今就该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报应不爽! 被捉去岳府,就不是什么一死了之可以解决的。而庇护他的城隍,也绝不可能再置身事外,脱去干系。 把这扫帚提起来,宫梦弼去了柴房,把扫帚塞到家丁怀里,又施法将他唤醒。 这家丁朦朦胧胧间醒来打了个哈欠,咕哝道:“我怎么睡在这里了?” 宫梦弼有些歉意,他何止是睡在了柴房,还一睡五天。至于他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个月少了五天,那宫梦弼就不知道了。 宫梦弼笑了一声,去了后院。 王氏和芸娘正在院子里逗弄小孩玩。 这小子生得白白胖胖,流着口水吸溜着自己的手指,逗一逗就笑,逗一逗就笑。 王氏和芸娘都比往日要开朗太多了,这一年不比往日富贵,紧凑些过着,但笑容却比过去十几年都多。 宫梦弼身上有着翳形术,他们都看不见。 唯独这小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宫梦弼,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随着宫梦弼行走而转动。 宫梦弼略有些讶异,走到他面前,问道:“你看得到我?” 这小子便一下子乐了,笑得挥舞着手脚,模模糊糊地在口中叫着:“符……符……” 王氏还在笑着,道:“这小子,就知道傻乐。” 但芸娘却听得懂他要说什么,睁开眼睛看向四面,却什么也看不见。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不必慌张,我只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芸娘耳中听到了他的声音,手里忽然一重,不知何时被塞了一块玉佩。 “你儿子与我也有些缘份,这是我送他的见面礼。” 芸娘刚想说话,但似乎看见一个若有若无的红色影子消失在庭院之中。 玉佩触手生温,芸娘轻轻捏了捏,在心中道:“多谢狐仙。” 王氏见她脸色变幻,问道:“你怎么神思不属的?” 芸娘道:“只是想起来一些往事。” 王氏叹了一口气,道:“都过去了。如今最要紧的,是把他好好养大。” 芸娘笑了起来,道:“是。” 宫梦弼从王家出来,又路过沈记商号。 沈记商号如今是越做越大,生意日益兴隆。那些从阴阳观里救出来的苦命男女如今已经没有人记得他们的不幸,他们在商号里进进出出的忙碌的,身上是人间的烟火气。看来他们自己也记不太清那些灰暗的往日。 “甚好。”宫梦弼笑着点了点头,往西龙山而去。 晚些时候,永康县的六名狐子照旧前来复命,沮丧道:“老师,还是没有那贼人的消息。”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自今日起你们就不必再寻了。” 这六名狐子惊讶地看向宫梦弼,问道:“为何不再寻了?” 宫梦弼看了他们一眼,道:“此獠本领匪浅,这么久都没有寻到,恐怕以后也未必还能寻到。你们已经断了好些时日的修行,需要尽快补回来。”‘ 这六个狐子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哭丧着脸道:“一定补回来。”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道:“这些时日也蒙永康县诸狐尽心,多有劳累,你们去送请帖,明夜我在西龙山讲法,请他们来赴会。” 六个狐子眉开眼笑,道:“他们知道了肯定很开心。” 他们一溜烟的跑下山去,唯恐空宫梦弼再说什么补课之类的话。 程武的事情牵连甚大,宫梦弼还不好和他们明说,只能先搪塞着,等岳府裁定,再看能不能说。 不过大丫头的预支的报应却已经兑现了。说已经诛杀邪道,就已经诛杀邪道。 大丫头在旁边偷偷看宫梦弼,问道:“我也能听吗?” 宫梦弼失笑:“你如今也是我的学生,有什么不能听的?大丫头,你有没有大名?” 大丫头摇了摇头,道:“奶奶就一直大丫头大丫头的叫我,说是要给我请一个好名字再改口,但现在奶奶已经走了。” 宫梦弼沉吟道:“那我给你去取一个名字吧。” 大丫头便期盼地看向宫梦弼。 宫梦弼左右四顾,已入深秋,山中一片凄清。更深露重,只有明月可人。 宫梦弼道:“叫嘉月如何?” 大丫头抬头看天,虽然已经过了十五,但万里无云、月明依旧,是美丽且动人的景象。 “多谢师父赐名!” 第一百九十七章、狐巫托梦、狐正演法 嘉月已经睡去。她道行尚浅,还无法以修行代替睡眠。 宫梦弼则在娘娘庙外修行奔月法,娘娘庙中藏着的判官早就离去,四野寂静安宁,偶尔能听到深秋虫豸的叫声,带着一种催促的意味。 宫梦弼坐在石头上,默运着奔月法,也默运着通天法。 便忽然之中感觉到身下在震动,但他并没有动弹。这震感并非出自肉身,而是定静之中,似乎有一个庞然大物在挪窝。 宫梦弼坐在这庞然大物的背上,它的甲胄如同山岳,四足将其高举,就连宫梦弼也被抬到空中。 似乎久眠之中不太舒服,这庞然大物挪了几步,两只巨大的脑袋从甲胄下伸出来打了个哈欠,四只眼睛看到了背上的宫梦弼,却好像没有看到一样,又缩回到甲胄之中。 这庞大的山岳再次落地,宫梦弼也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被月光包裹的感觉。 这是九月的月神,形如双首巨龟。 他的灵神似乎是飞到明月之中,降临在月宫之内,不仅仅是九月的月神,月中还有更多的神明在遨游,但以宫梦弼的感知,却也无法看到那样多了。 天下都在月色当中,但明月独独钟情此地。 宫梦弼所在的地方,似乎都有月光好似水波一般流淌。 西龙山静悄悄的,嘉月睡得更加深了,似乎穿过黑暗,到了一处美丽的地方。 “大丫头,大丫头。” 嘉月听到有人叫她,回过头一看,原来是一个面目慈祥的老人。 “奶奶!”嘉月眼泪一下涌了出来,一把冲出来将老人抱住,哭道:“我好想你,奶奶。” 狐巫拍了拍她的背,笑道:“不哭了,丫头已经长大了,现在要叫嘉月了是不是?” 嘉月泪眼朦胧的看着她,道:“奶奶怎么知道了。” 狐巫笑道:“我一直看着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嘉月道:“奶奶你过得怎么样了,下面冷不冷?” 狐巫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地下之国,宛如地上之国,不冷,也不寂寞。” “那就好。”嘉月抽泣起来。 狐巫道:“奶奶不能陪你了,以后就靠你来守着娘娘庙了。你的老师是个很了不得的狐仙,你要跟着他好好修行,要走正道。” 嘉月道:“好,我会听老师的话。” 狐巫欣慰道:“我是来向你道别的。奶奶看守娘娘庙有功,已经被天狐院选中,去娘娘行宫当差了。” 嘉月道:“不要记挂我。你看这几天我是不是也做得很好?”、 狐巫笑了起来,轻轻拍着嘉月的后背,道:“我知道你能做好。” 她轻轻哼着歌,是一首童谣,以前嘉月闹腾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哄她睡觉着。 歌声还没有离开,但嘉月的怀中已经空了。 屋棚中,嘉月睡梦之中不知不觉流下了泪水,但嘴角却还是笑着。 宫梦弼正自修行,忽然睁开眼睛,就见一个灰白头发的老妪在不远处看着他。 那老妪朝他微微躬身,宫梦弼也点头回应。 那老妪便笑着,消失在了西龙山。 第二日嘉月醒来的时候别提多开心,一边哼着歌一边为娘娘上香、洒扫。 娘娘庙还没有重建完成,不过有沈家筹资,善信募捐,金银已然就位,废墟已经清理干净,再动起工来就会很快了。 泥瓦匠上山来,宫梦弼就消失不见了。 天色渐暗,修筑娘娘庙的人已经离开,就从四面八方赶来一只只狐狸。 或是奔走如飞,或是驾风呼啸。 嘉月得了宫梦弼示意,和六位狐子在娘娘庙前维护秩序。 来听法的狐狸需先拜娘娘上香,然后再去听讲。 怕误了时辰,这些狐狸来得很积极。 一来是狐正的名头和本事早已由六位狐子传扬开来,修行大半年,这六个狐子就已经有些不同一般的气象了。二来是免费的道法,听了血赚,不听吃亏,别人听了我没听,双倍吃亏。 山中燃着篝火。 一个个狐狸幻化作人形,多是美妇人,少些美男子。 狐狸生性如此,不论男女,都是要追求美的。不过美也有种类,女子之美与男子之美又有不同,皮相之美与骨相之美又有不同,外相之美与内相之美又有不同。 仅仅是从幻化之中,宫梦弼就已经分辨出了其中颇有些可造之材。 有些流于表面的美美则美矣,却失了真实,沦为一场空幻。 有些精细雕琢的美美则美矣,却失了自然,沦为一张画皮。 宫梦弼扫了一眼,并不打算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而是说道:“这些时日你们为缉凶之事奔走,虽然凶徒尚未捉到,但我仍然感念你们的付出,所以今夜为诸君讲法,以报恩德。” 其中就有一个带着头巾脸上有些愁苦的母狐狸越众而出,道:“泰山娘娘的事是我们所有人的事,并非是您一个人的事,我们本该出力,何谈恩德。” 宫梦弼道:“好,那就不谈恩德,你们是我治下之狐,有此真心,便作嘉赏吧。” 这狐狸便施礼道:“那就多谢大人。”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我修太阴之法,就为你们讲一讲拜月采气的窍门吧。” 少有妖怪不会拜月采气的。日精月华,造化之功。 他们这些阴类自然是不敢奢望日精之阳,但取月华之阴,就是没有那样难了。 没有那样难是相对而言,即便拜月采气狐狐都会,但能采出什么东西,那就实在不好说了。 宫梦弼张口吞吐,天上明月便忽然大放光明,如坠人间一般。 月华犹如瀑布涌流,落在庭中,将所有的狐狸都笼罩在其中,让他们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一个个狐狸借机采气,吞吐着月华当中的气息。 宫梦弼一人随口采来的月华,供他们所有狐狸吐纳仍旧有余,他们的效率极其缓慢,月华散尽,快的能吐纳三次,慢的一次都还没消化掉。 这一瞬间,所有狐狸都正襟危坐,再没有半点的分神。 六个狐子口说无凭,即便是吹嘘起来,他们也没有真情实感。 但宫梦弼狐前显圣,一下子就让他们知道了什么是狐中高人。这样的高手,这样的随和,简直是天大的机缘。 哪怕没有耳朵听,宫梦弼也感受到了庭中算盘震天响。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否则明年春天靠什么招生? 这六个狐子气候不足,回乡宣讲只怕说破口舌。但趁着这个机会,宫梦弼哪怕一句话不说,狐子院的门槛都会被他们踏破。 宫梦弼微微一笑,开始为他们讲解拜月采气的窍门。 日月无私,造化至公。但月华从天上下来到人间,也会与天地间的气彼此结合,生出许许多多的分支来。 虽然统称为月华,但实际上已经有了很大的分别。 宫梦弼教他们按照时辰、方位测算,以法力和心神导引,以求其精纯。 末了,还感叹道:“这样麻烦,还是因为你们气息不纯,精神不净,好好修行吧。” 宫梦弼也不给他们问询的时间,就直接消失在庭中。 留下六个狐子,一瞬间就被众狐包围了。 ------题外话------ 各位大宝宝们六一快乐。 第一百九十八章、排除心障、府君赞赏 这六个狐子被永康县众狐围住,立刻就是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吵得他们脑瓜子嗡嗡作响,不知道听谁说话。 勉强分辨了他们的在说什么,这几个狐子立刻将道:“不要吵了不要吵了,一个个来,一个个来!” 这六个狐子将他们想问的问题一一解答,道:“狐子院在吴宁县狐狸坡,对,就是隔壁县,打听打听就知道。” “招生,还招的。不过现在不招了,每年开春龙抬头以后招生,到时候直接去就行。” “束脩?老师是没说过需要送束脩的,但我建议你们自己带上以表诚心。今年我们就送了。” “管住宿吃饭,老师仁德,都是自掏腰包在做事。” “学什么?学的东西可多哩。分文经科和修行科,文经科识文断字,学圣贤经典。修行科学修行道理,要学九种法。” “图什么?”这六个狐子相视一眼,笑道:”你们不懂老师的胸襟。我们今年才入学,有幸逢天狐院考核,才知道老师的眼界与志向。“ “老师说我等修行,其道有三。其上者仙,自在逍遥。其中者人,辗转江湖。其下者鬼,阴中难行。我等野狐,少眼界与见识,一生蒙昧,多数都是浑浑噩噩,不知来路,不知归途,最后死于种种劫难。” “老师建立狐子院,就是为了让野狐也有修仙的机会,虽然其上难求,但也起码能得其中,在人间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不至于被人当做邪魔降服,或是为犬所噬。” “老师什么也不图,只图我们能上进。只图天下野狐都不必流于邪祟魔道,能成人成仙。” 这几个狐子本来只是学生,虽然知道这些道理,但谈及功课修行,还是会生出一些退缩的心里。但这个时候为永康县的野狐解惑,看着他们的眼神,忽然就能体会到宫梦弼的用心了。 一时间道心也渐渐坚定,更立志要好好修行,不能辜负宫梦弼的一番栽培。 永康县的野狐疑问很多,都是问前程、问师长、问修行、问规矩,但他们六个为他们排除心中的犹豫和不安,其实也是在为自己排除心中的迷障。 宫梦弼一举两得,早已算得明明白白,从此以后,这永康县六狐必然会成为狐中表率,不会辜负他们今日的解惑之功。 嘉月在一边旁听,渐渐对狐子院、对宫梦弼了解也更多,也就越明白为什么狐巫奶奶会说他了不起。 永康县众狐心满意足的离开,这六个狐子也累得够呛,不过心里却是欢悦的。 与众狐讲法之后,宫梦弼并非藏形,而是应召去了岳府之中。 “在给野狐讲法,来得晚了,还请恕罪。” 宫梦弼到了岳府,环顾四周,就发现了场中都是大佬,似乎只有他一个小角色,还姗姗来迟。 纠察司主判裘判官、缉魂司主判展判官、罪魂司主判刘判官、速报司主判岳判官、阴阳司主判魏判官,五大司主位,加上缉魂司大将军、罪魂司左右副判、纠察司左右副判,最后一个是宫梦弼。 宫梦弼心里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自己是何德何能,能与这几位神官同殿相见。 这五位大判显露神相,威武庄严,看向宫梦弼的时候,目中隐隐含着欣赏。 五位大判没有讲话,倒是头顶传来一个声音,“这就是狐正宫梦弼?果然是得道狐仙。” 宫梦弼抬头看去,才发现因为五位大判的神相挡住了他的目光,让他没有看到这殿中真正的大佬。 这位尊神之高,仿佛山岳一般,因此宫梦弼听他声音,才感觉是从头顶传来。 宫梦弼看向他,但只看到紫气环绕,却看不清他的真容,但总有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裘判官道:“还不见过府君?” 宫梦弼心中一跳,顿时知道为什么熟悉了。去年引渡吴宁县无主孤魂之时,宫梦弼曾设道场,彼时请了三尊大神压场,其中就有泰山府君。 宫梦弼见礼道:“正是小狐,见过府君。” 泰山府君点了点头,道:“我听神女说过你,你很不错。” 宫梦弼道:“多谢府君夸奖。” 府君也没有将过多的目光放在宫梦弼身上,而是在注视着殿中一团光华。 宫梦弼看向那团光华,并不能看出那是什么东西。 裘判官伸手一点,在宫梦弼身上施展了一道法术。 宫梦弼再去看那团光华,整个心神便沉入光华之中,看到了其中的景象。 是一段记忆。 程武被大将军所擒,捉拿至罪魂司发落。 似他这种敢坏娘娘庙宇的邪道,本该有无数种手段令其受刑。 但在罪魂司锁拿了阴阳二鬼的时候,程武却忽然要招供,要揭发检举,以减轻刑罚。 程武所言,事关阴阳法王,因此由罪魂司主判刘判官亲自审理。 程武便供出一桩大事。 阴阳法王与姑苏城隍勾结,在筹划一件惊天动地的阴谋。 姑苏城隍是天下十城隍之一,主管江南道所有郡、县城隍,是真正的封疆大吏。 这一下子,就连刘判官也不能兜住了,只能上报府君。 府君便令与此事有牵扯的人都来觐见,商议此事。 宫梦翻阅着程武的记忆,便可看出阴阳法王确实与姑苏城隍有所往来。阴阳法王起家便在江南,在他入京以前,他名下弟子也在江南活动。 不过因为修行阴阳变象功需要柴薪,未免群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一旦出师,阴阳法王的弟子很少会住在一起。 程武身上有一股戾气和狠劲,又因为修行颇有天赋,所以很得阴阳法王喜爱,才能知道阴阳法王与姑苏城隍的来往。 但也仅此而已了,阴阳法王虽然喜欢程武,但也如同喜欢小猫小狗一样,并不是真正的爱护,所以他们为何有来往,又有怎样的勾结,程武就一概不知了。 阴阳法王召集弟子入京之后,程武也跟去了皇都,知道阴阳法王在谋划一些非比寻常的事情,但至于到底是什么事情,也一概不知。 程武身在局中,不能纵览全篇,只是如同水面的蜉蝣感受到了水下的庞大阴影,但不能分辨到底是什么。 “无用之物。”宫梦弼叹了一口气,知道程武的供述是没有什么大用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龙气盘珠、神符化玉 程武的供述不能说完全没用,但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也不能成为岳府插手人间事务的理由。 刘判官已经做了罪魂司主判不知多少年了,当然知道这供述并无大用。但事关城隍一脉,又关乎阴阳法王这已经在岳府落名的邪道,只能干脆剥了程武的记忆,一并上呈阴阳司魏判官,再有魏判官递呈府君。 府君请众人来看,倒是出乎刘判官的意料了。 宫梦弼沉浸在程武的记忆之中,对比着甄无病的此前的供词,对阴阳法王一脉有了更深的了解和认识,也见识到了阴阳法王本尊的厉害。 阴阳法王是个极其年轻且俊美的人,头发乌黑,皮肤比女子还要白嫩,充满着生机与朝气。宫梦弼不知道他实际上有多大,但修行阴阳变象功,阴阳法王的身体永远处于巅峰时期。 他有一个充满朝气的身体,但绝不是一个充满朝气的人。他的年轻是从他人那里盗取来的,天阳尊者与地阴夫人身上不知有多少罪孽。 程武是饿极了抢劫抢到阴阳法王身上的,阴阳法王打断了他的骨头,又把它接好,然后问他愿不愿意跟着自己修行。 阴阳法王喜欢这种凶狠且冷漠的徒弟,在这些徒弟身上,他更愿意多花费一点精力。 程武人憎鬼厌,睚眦必报,但也记得情分。甄无病对他好,他就一直尊敬,阴阳法王对他好,他也一直思恩图报。 但他的图报一直没有机会,直到去年冬至之日,阴阳法王不知为何负伤而归。程武当然不知道,那天阴阳法王与火龙真人在帝陵中大战了一场,最终以火龙真人寡不敌众而收场。 程武只是想趁着阴阳法王受伤在他面前尽孝,但偏巧撞见阴阳法王随手把两个师兄吸成干尸。 那两个师兄试图反抗,但阴阳二鬼放出来,反而成了阴阳法王的帮凶。他就知道阴阳法王的喜爱,是对食物的喜爱。难怪他入门的时候,门中最强的大师兄忽然有一日就不见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程武不敢露出半点风声,就当此事没有发生,但他想要报复,却一直没有机会。 直到程武借着看望甄无病的名义到江南来,阴阳法王也刚好想让他带一样东西给姑苏城隍,就放他南下。 程武先来寻甄无病,但甄无病已经死了。所谓天煞孤星,命途多舛,应在程武身上,就是如此。对他好的不长命,他所重视的一定会失去,一生无所得。 程武何其愤恨,但看着娘娘庙,他忽然又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要报仇,一边为甄无病的复仇,一边为自己复仇。 破娘娘庙,惊动岳府,把江南城隍卷入风波,至于自己活不活着,倒好似无关紧要了。 被岳府捉拿,就立刻招供,要把阴阳法王拖下水,绝不让他好过。 宫梦弼微微皱眉,程武毫无疑问是个有自毁倾向的疯子,但这个样的“舍生成仁”并不能增加他供词的可信度,反而会因为心存报复降低可信度。 泰山府君看过程武的记忆,问道:“刘判官,此人要带给姑苏城隍的东西可还在身上?” 刘判官取出一个玉盒,道:“在此处,但盒子上有阴阳法王的符印,属下不敢擅自打开。” 泰山府君便伸手接过玉盒,在手中轻轻转了一转,便把玉盒揭开,根本没有触动上面的符印。 从玉盒当中冲出来一缕金色的光辉,当中旋转着,如同一轮明月。 宫梦弼微微觉得刺目,仔细看着,便发觉光辉之下,是一条盘城一团的小龙。龙气盘结,其形如珠。 裘判官轻声道:“龙元,人道龙气所聚之物。” 几个判官都沉思的起来,宫梦弼微微思忖,问道:“这龙元对城隍来说有什么用处吗?” 裘判官道:“城隍是人道封敕之神,龙元自然能增长其神威。” 宫梦弼沉吟一声,略有些犹豫,但看了看主位上的泰山府君,又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就问道:“此物既然是龙气所聚,那用在人身上又会如何?” “这……”裘判官迟疑一下,看向魏判官,魏判官点了点头,他便继续说道:“用在人身上,自然是命格更易,从鱼化蛟,从蛟化龙,有成王的命数。” 宫梦弼道:“我疑心或许有人心怀争龙之志,这龙元或许不是为姑苏城隍准备的,而是为其他人准备的。但我没有证据,只是猜测,诸位听过就算了,不必当真。” 宫梦弼没有明说吴王,但在江南一带,姑苏之中,除了吴王,就还能有哪一个呢? 而且吴王还可能与鬼母有关,与句留部的鬼王有关。这是早就被阴司记下的事情。 裘判官道:“那阴阳法王又是从何处得来的龙元?” 宫梦弼道:“这我可能知道准确消息。” 府君和几位大判官的目光再次看了过来,宫梦弼脸色不变,道:“我曾见过隐龙派的火龙真人,他如今转劫重修,就是因为曾在帝陵之中受到了阴阳法王的暗算,这颗龙元极有可能是来自帝陵。” 宫梦弼将火龙真人遭劫的缘由说了,几位判官便明白了。 泰山府君道:“魏判,将此事修书一封,报与天下都城隍知晓吧,令岳府鬼卒多注意阳间动向,不可掉以轻心。” “是。”众位判官应诺。 泰山府君道:“龙气外泄,气数动荡,人间不太平,阴土只怕也难安宁,需要早做打算。岳判,着七十二司判官来见。” 速报司岳判官躬身应诺,便匆匆走出殿外。 泰山府君看向宫梦弼,道:“宫狐正,你于岳府有功,当受嘉赏。我看你身怀泰岳神符,取来让我一观。” 宫梦弼取出泰岳神符,神符便飞到泰山府君手中,府君看一看,就知道宫梦弼调动过什么兵马、办了什么事情,当下就满意点了点头,在泰岳神符上吹了一口气,这块石符便由石化玉,重新落回宫梦弼手中。 “善用此物。”泰山府君嘱咐道。 宫梦弼大喜,高兴道:“小狐谨记。” 下一刻,眼前景色变幻,宫梦弼就已经到了西龙山上。岳府大朝会,宫梦弼不便参加。 第二百章、为狐表率、岳府扬名 岳府大朝会,七十四判官都要前来,不能一睹这样的盛况,宫梦弼感觉有些遗憾。 不过他此次阴司之行已经收获颇丰了,得见泰山府君一面,得他一句赞美,就是很难得的事情。换作阴司随便一个判官,这件事情就够狠狠吹嘘一番了。 更何况泰岳神符从石符变成玉符,能借用泰山神力,足以令万鬼辟易、诸邪退散了。 除此之外,作为调动岳府神兵的符印,宫梦弼得到的权限也更高,某种程度上,有着“先斩后奏”的权利。危急时刻,调动岳府神兵的速度不知快了多少。 回到西龙山的时候,永康县的野狐已经离开了。六个狐子正在静心修行,嘉月也有样学样,依照着宫梦弼所讲的拜月采气之法行气。 嘉月虽然得了狐书,但还没有时间去仔细学习,今日才学了拜月采气之法,用起来却也有模有样,渐入佳境了。 宫梦弼欣慰地笑了起来。也不枉费他还设计了这样的桥段,让这六个懒家伙体会一下他的良苦用心。 这些时日虽然也在办正事,但也是在借着由头逃避学习,否则法术和文经没有时间去修习,但采气养神是总能抽出来时间的。 天明之后,宫梦弼就向嘉月辞行,道:“我出来已经好些天了,狐子院的事情不能荒废,不能在永康县久留,我走以后,你好好研习狐书,这是你师兄师姐们的修行心得,对你很有帮助,明年开春狐子院招生授课,我再来叫你。” 嘉月依依不舍,但也不能挽留。目送着宫梦弼驾风带着六个狐子离开西龙山,嘉月追了两步,但很快就停下脚步。 她看着身后的泰山娘娘庙,轻轻吐了一口气,已经在心里暗自期待,期待下一次的相逢。 白日驾风,宫梦弼裹了一团云气遮蔽下方的目光,以免惊动了普通人。 六个狐子只听着耳边狂风呼啸,没有多久,再次落地的时候,就已经到了狐狸坡。 他们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只觉得有些腿软。 虽然宫梦弼以云气遮掩,但只是听着风声,他们就知道回来的速度很快,快得心都要跳出来。 “学生告辞!” 他们一溜烟跑去学堂里,向马均济告了个罪,就找到位置坐下。 他们坐下了,其他狐子反而窃窃私语,问道:“宫师回来没有?” 六个狐子正欲回答,但不小心瞥了一眼窗外,顿时正襟危坐,不敢说话了。 问话的狐狸还要再说话,衣角已经被邻座扯了扯。 她才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看向从窗外,正瞧见宫梦弼在廊上,与她正对视着。 她顿时僵住了,猛地把头回了过来,一动也不敢再动了。 宫梦弼摇了摇头,从窗户边离开。 宫梦弼这一出去小半个月,狐子院的修行科都是康文对照着狐书带领其他狐子练习道法。好在她素来有威信,也是狐子院的大管家,才压住了这些狐魅。 不过康文照本宣科,还都是学过的东西,当然没有宫梦弼那样信手拈来,循循善诱。 宫师不在的第一次课业还个个都欢喜,但第二次第三次,就已经非常想念他了。 晚上宫梦弼授课的时候,他们的热情倒是与以往不同,倒是让宫梦弼有些受宠若惊了。 不过受宠若惊归受宠若惊,宫梦弼可没有因此就留手了,毕竟已经落下了好几节课,不把进度补回来,会影响到未来的授业。 于是虚假的思念立刻被戳破,狐子们一边委屈一边学,也不敢稍有放松。 永康县六狐子起了表率作用,他们落下的课业最多,只能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弥补。经历过西龙山的事情,这六狐反而时常劝说同窗苦读。 过往如何,今日如何,稍一比较,便可想而知。这些新入门的狐狸被他们六个带着,风气也越来越好。 至于长他们一级的,康文那一批狐狸,就要自觉太多了。他们陪着宫梦弼的时间更长,耳濡目染、潜移默化,自然向学。他们对自己的未来规划也非常清晰,鼓着劲要考入天狐院,即便一年不成,两年三年,总能成就。 以他们修行之后的生命来计算,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但作为狐子院第一届学生,宫梦弼亲力亲为,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恐怕以后都难以再有了。 狐子院早已走入正轨,只是宫梦弼确实觉得有些分身乏术了。 这一次去永康县,便耽误了狐子院的课业,下一次若再有些什么什么事情,只怕也不妥当。 就是不知道黄博士那边有没有消息,能不能为宫梦弼打听到合适的人选。 宫梦弼心有所念,即有所应。才念叨着黄博士,黄博士就已经在召唤他。 宫梦弼循着召唤步入天狐院,黄博士就道:“你这次做得不错,岳府那边都传来,说是府君亲自接见了你,对你予以褒奖。” 宫梦弼有些惊讶,道:“这事居然传到天狐院来了。” 黄博士道:“当然传到天狐院来了。娘娘掌天下群狐,掌岳府神兵。天狐院的狐仙是娘娘麾下仙官,岳府阴差是娘娘座下神官。虽然各有司职,但都在娘娘麾下当差,也是亲近的。” 宫梦弼心中腹诽,岳府比天狐院可威风太多了。不过岳府是神道,与仙道运转也不同,不能这样比较。天狐院的山长在泰山府君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地位也不低。 宫梦弼问道:“让师父见笑了,我没有出什么力,都是岳府神官的功劳。” 黄博士道:“没有出力却能得府君褒奖,怎么,你是要说府君识人不明?” 黄博士一句话把宫梦弼逼到死角,噎得说不出话来。 宫梦弼连忙转移话题:“师父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黄博士看他吃瘪,心中愉悦,道:“不是我要找你,是神女要见你。” 黄博士意气风发,道:“那世家之狐宛如败犬,听了你立下功劳为府君赏识的消息,一个个眼睛都红了。我们野狐一系,也算是扬眉吐气。” 难怪黄博士心情这样好,还有心思同他打趣。 宫梦弼看着黄博士的笑脸,心中也高兴起来。 第二百零一章、岳府借人、风闻使者 黄博士为宫梦弼引路,一路走一路聊,很快就到了花苑之中。 青瑶仙子已经在门口等候,从黄博士手中接过引路的活,带着他往花苑深处而去。 青瑶仙子笑道:“泰山府君亲自为你撑腰,有什么感受?” 宫梦弼苦笑道:“先是心中欢喜,但也难免忧愁,只怕担子太重,我接不住。” 青瑶仙子柳眉微微上扬,道:“你倒是通透。” 宫梦弼小心问道:“青瑶仙子,可否透露一下神女找我所为何事?” 青瑶仙子笑眯眯道:“你放心,是好事。” 花苑深处,桂子飘香。 远远就瞧见苍翠的桂树上盛开着金花万朵,幽香怡人,让宫梦弼心神愉悦,连带着法力都不断奔涌着,更加活跃起来。 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 宫梦弼眼中所观,几乎能见月神。 玉仙神女就在花苑当中采摘桂花,素手纤纤,在这黄金屑当中穿梭,可谓是世间绝色。 “神女,宫明甫来了。”青瑶仙子禀报道。 玉仙神女朝他们点了点头,提着竹篮继续摘花。 青瑶仙子从桂树下拿起两个篮子,递给宫梦弼一个,给他一个眼神,就跟着一起去摘桂花了。 这一片桂子当中,宫梦弼几乎要醉倒。他跟上去摘桂花,手指在花间划过,嗅着桂子香气,都能感受到体内的法力在变得更加细腻柔和。 玉仙神女问道:“毁坏娘娘庙的那个凶徒捉到了?” 宫梦弼答道:“捉到了,已经在岳府受刑,只是没想到此獠还牵扯出一些纠葛。” 宫梦弼将岳府之中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来,也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玉仙神女。 玉仙神女叹了一口气,道:“此事岳府也为难,牵扯到人间王朝,尤其为难。岳府不能插手人间事,阴阳法王这等邪道一旦与争龙牵扯在一起,岳府便不可轻易介入,很容易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宫梦弼疑惑道:“那天下都城隍呢?天下都城隍统领天下城隍,维护皇都安危,此獠在皇都兴风作浪,天下都城隍也不管吗?” 玉仙神女摘下一朵桂花在指间把玩,道:“他倒是想管,只恐有心无力。皇都万神拱卫,但都在人道之下运转,反而不得自由。且看他如何应对吧,若是能捉拿了邪道最好,但只怕是不能的。” 宫梦弼便明白,天下都城隍虽然名义上统领天下城隍,但对于人间那些封疆大吏到底有多大的约束力,只怕难说。 玉仙神女道:“府君昨日与我说,你是可造之材,天狐院与岳府同气连枝,因此想借你去做事,我回绝了。” 玉仙神女看向宫梦弼,道:“你是怎么想呢?” 宫梦弼实话实说,“我倒是很感谢府君的赏识,岳府也的确庄严威风。只是神道的拘束,我已经窥见一斑。我修仙道就很好,自性自在,不必受制于种种规矩。” 玉仙神女笑了起来,道:“你倒是知道讨巧。我告诉府君,天狐院如今也缺人,他要用你,就等你死了再去投奔他。” 宫梦弼苦笑,道:“只能辜负府君赏识了。” 玉仙神女点了点头,道:“我虽然拒绝了府君,但正如他所言,天狐院与岳府同气连枝,你虽不在他麾下当差,但要是岳府有什么差遣,也要尽心去做。” 宫梦弼道:“学生明白。” 玉仙神女道:“就比如阴阳法王、句留鬼王的鬼妃鬼子,他们躲在人间,托庇在人道之中,岳府不好捉拿,你若是遇见,就要想办法为岳府分忧。” 宫梦弼道:“这等邪魔邪道,即便神女不说,我遇见了也是要想办法动手的。娘娘掌人间善恶,弘扬正道,学生仙职便是感灵显化、广济慈悲。这本就是我的修行。” 玉仙神女颔首道:“你有此心,也不枉费我对你的看重。” 宫梦弼道:“山长恩德,学生谨记在心。” 玉仙神女笑了起来:“不需要你谨记,你好好修行、好好做事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 玉仙神女伸手将指尖的桂花递给宫梦弼,宫梦弼接过来,这一朵桂花就消失在他的掌心。 而后,便有一道符印在他灵台当中凝结,形如桂树,绽放万点金光。 “这是……”宫梦弼与这道符印沟通着,便有有些讯息从中流露出来。 玉仙神女道:“这是风闻符,有此符印,你就可以得到风闻使的信任。” 宫梦弼不是很明白,他看向青瑶仙子,青瑶仙子便为他解惑:“你上次不是见过风闻使?” 上次是神女来狐子院考核,风闻使调查了吴宁县的狐狸风气。 见他想起来,青瑶仙子便道:“风闻司为天狐院搜罗天下情报,独属于天狐院山长。你有了风闻符印,遇见风闻使,便可信赖他们,向他们打探情报。” 青瑶仙子道:“风闻使的身份保密,只有得了符印,才会在见面的时候知晓对方的身份。其实风闻司早就接触过你,就不知道你察没察觉出来了。” 宫梦弼低头思索着,笑道:“是文书库!” 青瑶仙子道:“不错。正是文书库,也是风闻司。天狐院的文书都要通过文书库转交,风闻使的情报也会伪装成文书,最后由风闻司汇总。” 宫梦弼道:“如今我也是风闻使了?” 青瑶仙子道:“你还不是风闻使吗?你做仙官以来,都报上来多少事情了。” 宫梦弼讪讪道:“我只是文书写得勤了些。” 青瑶仙子道:“不过风闻使见不得光,就像你自己写的文书,也没有把诛杀吴宁县城隍的事情写进去。你在外还是你的狐正,不得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份。” 宫梦弼把玩着一朵桂花,道:“我明白了。”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风闻符以桂为形,自然得意于此。 能被神女选中成为风闻使,必然是狐仙当中的佼佼者,只是藏在各个身份下面,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罢了。 神女道:“你是个能惹事的,有此符印在身,也能得个方便。” 宫梦弼长揖道:“多谢山长厚爱。” 神女道:“不必多礼。” 神女又同宫梦弼说了些狐子院的事情,言语中多有鼓励和嘉奖。 等神女摘满了一篮子的桂花,青瑶仙子便领着宫梦弼离开。 送他到花苑门口,青瑶仙子看了一眼宫梦弼的花篮,见里面还没有盛满,便把自己篮子里桂花倒进他的篮子里,道:“此花难得,于我已经无用,但对你这拜月修行的狐狸却很有用,都带回去吧。” 宫梦弼向她告辞,她点一点头,挎着竹篮又钻进花苑之中了。 ------题外话------ 有点卡,也多补了一点 第二百零二章、广寒飞仙酒 黄博士还在花苑前等他,看着宫梦弼拎着竹篮出来,瞥了一眼篮中桂花,感叹道:“神女真是厚爱你。这是月中圣品,广寒琼华,难得的很,每年秋天采来酿成广寒飞仙酒,只有大宴之时,有品阶的狐仙才能得赐一盏酒喝。” 宫梦弼看了一眼篮子里的花,好似金屑玉碎,宛然生辉,道:“那等我酿成酒,就送师父一壶。” 黄博士摇了摇头,道:“你如今七品,便要着手养炼灵神,此物正合你用,与我而言,不过锦上添花,于你而言,却是雪中送炭。我不要,你好生用着便是。” 黄博士送宫梦弼出去,道:“我已经为你打听了几个人选,倒是有愿意与你共事的,只是要么离得太远,要么跟脚不清,我不是很放心,你再等一等,我考察过没有问题,再告诉你。” 宫梦弼道:“劳烦师父了,一直记挂着这事。” 黄博士摆了摆手,道:“左右不过几句话,不费事。你好好修行,这世道一变再变,魔星转世也有一年多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乱起来,你如今建狐子院,说不得便要着了什么人眼,没有道行立根,法术护身,实在让人难以放心。”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我心里有数。” 黄博士看着宫梦弼这样子,又是自豪又是担心。怕他不成材,道业艰难。怕他太成材,遭人嫉恨。 懂事的还是让人心疼,什么都做的好,也往往意味着吃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苦。 “去吧。”黄博士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他化作烟云消失在天狐院,心里满是感慨。 魂归狐狸坡,桂花的香气萦绕在他的身上,叫他神清气也清。宫梦弼想了想,拨出来一玉匣的桂花,留着合香用,其他的都要酿成酒。 受月楼恒定了狐祭月的法术,如今又凝结了好多月露,正适合酿酒。 不过宫梦弼不准备自己动手操持,他酿酒的技术还算可以,但比起真正的能人,就差太多了。 “长夏。”宫梦弼叫了一声。 屋子里便浮现以为黄衣鬼神,躬身道:“主人有何吩咐?”‘ 宫梦弼道:“你去一趟金华,请我义兄回来一趟。” 黄长夏便领命而去。 第二日康胖子就急匆匆地赶了回来,见着宫梦弼就仔细打量了一下,松了一口气道:“你突然遣黄长夏来寻我,只说要我回来,也没说什么事情,担心死我了。” 宫梦弼道:“我得了好东西,请兄长帮我酿成酒。” 康胖子抬高了音量:“这么着急催我回来就是酿酒?你可把我吓的。” 宫梦弼道:“怕糟蹋了好东西。” “好东西?让我看看。” 宫梦弼便带他去看桂花,见了这一篮子桂花,康胖子就露出痴迷的眼神,围着这竹篮转了两圈,叹道:“真是好东西。” 宫梦弼道:“我还能骗你?” 康胖子敷衍的点了点头,取了一朵桂花放在手中嗅着香气,又扔到嘴里细细品尝,已经在思索着怎么样才能将这酒酿好了。 宫梦弼没有打扰他,片刻之后,康胖子才回过神来,道:“你忙你的去吧,我要沐浴更衣,拿出我毕身所学。” 宫梦弼就把他留在受月楼,到狐子院来教书。 直到第二天,宫梦弼回受月楼的时候,才发现康胖子已经在呼呼大睡了。 一地酒坛子散落着,灶神的神像也在酒坛子里泡着,桂花酒已经酿好,在一个大玉瓮中封好。 宫梦弼收拾了酒坛子,疑心昨天康胖子到底做了什么。受月楼里的酒都被康胖子喝光了,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坛。 把灶神的神牌从酒坛子里捞出来擦干净,给他也上了两柱清香。 没有打扰康胖子睡觉,宫梦弼在楼上修行。 等到康胖子睡醒,已经是后半夜口渴爬起来了。 灌了两大口水,看着宫梦弼还没有睡觉,康胖子就问道:“这些时日一切可还好?” 宫梦弼笑道:“我自然一切都好,金华呢?你食肆开得如何了?” 康胖子得意道:“我已经把码头所有的酒楼都干趴下了,小屹儿最近修行进境也很大,手艺也好了不少。” 宫梦弼欣慰道:“那就好,湘君姐姐如何?” 康胖子道:“她可出名了,生得美丽又为神所眷顾的女巫,时常被人请去做法事。” 宫梦弼道:“看来湘君姐姐修行也渐入佳境了。对了,你昨天怎么喝了那么多酒?” 康胖子看了一眼被供在桌上的灶神像,道:“昨晚请人帮忙酿酒,他不愿意费力气,我只好跟他对赌,把他喝趴下了。” 宫梦弼看了一眼灶神像,又看了看康胖子,露出惊奇的目光。 给康胖子比了个大拇指,能把这位喝趴下,难怪喝了这样多。 康胖子潇洒道:“桂花酒已经酿好了,他说这叫广寒飞仙酒,是一味神仙方。不分朔望,你把它搬出来晒月亮,晒够四十九日,就算是酿好了。” 宫梦弼道:“等酿好了,我就给你送一壶。” 康胖子没有拒绝,道:“此物养神,我也不推辞了。” 看一看天色,康胖子道:“天还没亮,我正好赶回去,等天明了正好开店。也不知道我不在这两天小屹儿顶不顶得住。” 宫梦弼道:“等年关再聚。” 康胖子颔首,在灶神的神像前拜了拜,就把神像卷进包袱里,消失在黑暗当中。 宫梦弼依康胖子所言,将广寒飞仙酒搬出来晒月亮。 月光落在玉瓮上,便仿佛有什么东西落进来,令瓮中生出些许毫光,隐隐约约有着扑鼻的香气,令人着迷。 “这是什么?” 林中一个烟气汇聚的美丽女子缓缓行来,她的身边飞舞着一颗髑髅头。 罗刹鬼母嗅着若有若无的桂子香气,赞叹道:“真是好东西。” 髑髅神也摇晃着围绕着玉瓮,道:“玉液琼浆也不过如此。” 宫梦弼道:“广寒飞仙酒,神女所赐桂花酿成的。” 髑髅神道:“原来如此,不愧是你啊。”髑髅神跟在宫梦弼身边已经算久了,对他了解也越来越多,早就没有跟他对着干的想法。 罗刹鬼母还是新来的,但如今看宫梦弼的眼神也越发柔和。 因为前些时日在永康县,宫梦弼应允承诺,每天放她出来透气,她眼看着岳府鬼神与宫梦弼来往甚密,而她自己都不敢现形,只能化作烟气躲在小金炉里。 而后几天甚至主动暗示宫梦弼不必这样守规矩有原则,即使不每天放她出来透气也没关系。 宫梦弼就笑着应了,没有继续给罗刹鬼母上眼药。 泰山治鬼,哪怕是罗刹鬼母,身有散花天女之相,在岳府鬼神面前,也要偃旗息鼓,收敛凶性。 第二百零三章、北来大仙 罗刹鬼母不再小觑宫梦弼,心里反而渐渐平衡了一些。 毕竟败在一个无名小卒手中和败在一个深藏不漏的高手手中感觉完全不同,前者只会让人觉得郁愤,觉得只是一时大意,可以随时翻盘。后者会让人觉得理所应当,是敌人太强,思索起报复的时候,也会慎之又慎。 宫梦弼就是希望罗刹鬼母消停一点,不要每天拖着一副烟雾所化的躯体还要想方设法逃离。 试图盗取深谷幽兰图,试图劝服髑髅神帮她脱困。 只是罗刹鬼母虽然凶性和本事都不弱,但珍娘毕竟只是种花女,还没有见识足够多的世间险恶,尤其没有见识过髑髅神这样的险恶。 髑髅神在泰山娘娘神像前安睡,偷窥着罗刹鬼母的一举一动,罗刹鬼母前脚做了什么事情,后脚他就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宫梦弼。髑髅神这性子,尤其喜欢看人倒霉,只怕罗刹鬼母没有遭罪,哪里会帮她脱困? 宫梦弼希望他们能消停一些,好在永康之行回来,如今果然就消停许多。 二鬼绕着玉瓮观摩,感受着其中令人迷醉的气息,一时间也有些醉了。 宫梦弼忽然感受到了黄博士所说此物有养神之功。如今酒还没有酿成,这两个鬼神就已经被它牢牢吸引了。 宫梦弼不禁期待起来,一边等待着广寒飞仙酒酿成,一边在狐子院为众狐传道解惑。 转眼至冬月,广寒飞仙酒没有酿好,但是黄博士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可以帮宫梦弼打理狐子院。 黄博士招来宫梦弼,笑道:“我给你找的这位本事很高,如今已经有六品,就不知道你敢不敢用了。” 宫梦弼笑道:“六品又如何,师父愿意为我引荐,想必是个有道狐仙,我又有什么疑虑?” 黄博士便道:“好,这位人称北来大仙,乃是山阴兰渚山修行的狐仙,受道院祭祀,本领非凡,你要亲自去请,以显示诚意。” 黄博士便为宫梦弼讲了北来大仙的来历。北来大仙原本并非江南狐,而是楚地狐仙。有陈姓商人因遭变故落魄至破庙当中,北来大仙见他可怜,便出资相助。但一来二去,反而卷入情劫之中,付出不知多少钱财,才令商人富贵。 但这陈姓商人疑心北来大仙是鬼非人,趁她不在家,卷了财宝渡江而逃,回到山阴县老家显示阔绰。 北来大仙经此情劫,从此开悟,十年修成六品狐仙,寻到山阴来报复。 本来是要杀了负心人,但念及往日旧爱,又觉得因爱生恨,愤而杀人,令天下有情人耻笑,就轻拿轻放,令负心人请人做法事,于名山设庙供奉,便放过了他。 陈姓商人当初卷走的财富,就在法事和名山修筑庙宇中又花费了去。北来大仙可以念旧情不杀人,但当初抢走的钱却也算是变了个花样回到了她手里。 那为北来大仙做法事的罗姓道士见她是有道狐仙,就让商人在兰渚山为她修庙,请北来大仙在兰渚山修行。 而后道士及其子孙供奉北来大仙,便越发昌盛,如今已经建立了罗氏道院,在山阴非常有名。 至于那陈姓商人,失了一笔财富,运道也渐渐衰弱,就再也没听说过他的事情了。 黄博士道:“北来大仙性子是性情中人,你真心去请,一定能请的来。” 宫梦弼听着北来大仙的故事,一时间有些感叹。 狐仙情劫难度,相同的故事已经听过不知凡几。多数都是因爱生恨,两败俱伤。 北来大仙反而先看破,再处置的时候,也很有智慧。她倒未必有意这样做,但她的禀性自然而然就让她走到了这一步。 宫梦弼道:“师父放心便是。” 宫梦弼令五鬼神备了礼品,便亲自去兰渚山请人。 兰渚山因为兰渚而得名,乃是一道活泉活水,生机旺盛。山中罗氏道院远近闻名,香火鼎盛。 宫梦弼提着礼物上山,碰到去罗氏道院上香的人,就问道:“这位老兄,我是外地人,听闻罗氏道院供奉的北来大仙很是灵验,因此慕名而来,不知是否真如此?” 那上香的老兄就笑道:“那你可来对了。罗家道士法力高深,供奉的北来大仙更是灵验。对了,你来求什么?” 宫梦弼道:“我家中子息繁盛,我希望他们能个个都有出息,又苦于名师难寻,所以想求教北来大仙。” 那老兄就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年纪轻轻就已经有孩子,我却还没有成亲,希望北来大仙能保佑我早日找到婆娘。” 宫梦弼仔细打量着他,就发觉他的姻缘线被亲缘线截断,迟疑着问道:“你也是一表人才,看穿着打扮,家里应该也不穷,为何娶不到亲呢?” 那老兄道:“家母太严苛了,这也不要,那也不行,我有时候觉得人家姑娘很好,但家母却总不满意。”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道:“令慈有心结,你可以同你母亲好好谈一谈。” 那老兄道:“谈过,她不肯说呀。” 宫梦弼沉吟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回去就哭诉,就说北来大仙算出来你命不久矣,恐怕家中要绝后。” 那老兄讷讷道:“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能行?” 嘴上说着不能行,但宫梦弼却已经看出来,他分明是心动了。 宫梦弼笑一笑,已经钻进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那老兄还在思索着,问道:“这真的能行吗?” 抬头一看,哪里还有宫梦弼的影子。 宫梦弼已经进了道院,罗家两个年轻道士在看守着道院,见宫梦弼到了近前,只拿着供品却没有拿香,不由得问道:“这位善信是来上香的吗?” 宫梦弼将礼物递过去,道:“我不是来上香的,我是北来大仙同族,由长辈介绍来见北来大仙的。” 这两个道士心中就是一惊,连忙运足法力来看宫梦弼,再看时,果然看到非同一般的气象,宛如画中仙人降世,却看不穿本相。 这两个道士不敢怠慢,道:“这位……这位狐仙,北来大仙与我父亲下山捉妖去了,不在道院之中。” 宫梦弼便问道:“可否容我在此等候?” 这两个道士苦笑道:“并非不接待您,而是我父亲已经下山两天了,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宫梦弼便叹了一口气,道:“来得不巧,若是北来大仙回来,请代为转告,就说是吴宁县宫明甫求见,三日后再来拜会。” 这两个道士客客气气应下,将宫梦弼送出门外。 宫梦弼看了一眼罗氏道院,却确实没有见到狐仙的气息,只好先行下山。 下山路上再瞧见那想要娶亲的老兄,那老兄正念念有词道:“娘啊,我得了北来大仙警示,说我活不久了……” 宫梦弼笑了一声,化作一缕清风消失在天际。 第二百零四章、换形入室、盗取生魂 冬夜漫漫,这样的季节,露宿街头都是要冻死人的。 张嘴吐一吐气,都能看到白色的烟气向上飞舞着。小儿无聊,便呵气玩,看着吐出来的白气缓缓消散,幻想着自己是一个吞吐风云的神仙。 妇人看着小儿在床上不安分地打滚,笑着摇了摇头,道:“早点睡觉,你爹要账回来,明日就带你去市上玩,你要是起不来,就不带你去了。” 小儿立刻安分地躺好,把眼睛紧紧闭上,高声道:“我已经睡着了。” 妇人笑着摇了摇头,对着油灯继续纳鞋底,等着男人归来。 没过一会儿,小儿小声问道:“娘,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妇人看了一眼窗外,带着几分忧心,道:“应该快了,只是去对账,应该快了。” 妇人走到床边,把小儿的被子掖好,道:“睡吧。” 小儿偷偷眯着眼睛看她,道:“娘,我想吃肉。” “好。”妇人摸了摸他的脸,道:“明天就去买。” 小儿就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呼吸渐渐沉了下来。 妇人又到了灯前纳鞋底,一针一线,渐渐觉得眼睛有些花了。 这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妇人起身去开门,却没有看到桌上的灯火一下暗了下来,仿佛被黑色的烟气罩住了一般,只勉力透出一点暗淡的光彩。 打开门,就看到男人站在门外,问道:“今天怎么这样晚?” 男人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她就叹了一口气:“又没有要到?吴家这样的大户,为什么总要赖我们这些小民的钱。” 她把门关上,心疼道:“外面这样冷,你还没有吃饭吧?我灶上给你温着饭呢,你先吃一点暖暖身子。” 妇人正要朝厨房走去,冷不防却被男人从背后抱住。 妇人轻轻挣了一下,没有挣脱,轻轻拍着男人的手,道:“孩子刚睡着,别惊动了他。” 油灯里的灯火奋力挣扎,却只是一个跳跃,就呼地一声消失,仿佛被人掐了去。 屋子里陷入了黑暗,男人贴近了女人,脸贴在她的肩窝里。 妇人只感觉到他身上一片冰凉,好似没有半点温度。 那贴在她肩窝里的脸分明离得再近不过,却感觉不到呼吸。 妇人心里一寒,挣扎道:“我去给你热饭。” 但她的声音落在黑暗里,就好似陷在泥沼当中的兔子一样,怎么样也逃不出去。 黑暗将她完全笼罩了,只听到细微的声响在房中响起,不过片刻,就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笃笃笃——”又传来敲门声,一个男人兴奋的声音响起:“大姐,我回来了,你睡着了吗?给我开开门呀。” 敲门声惊醒了睡着的孩子,孩子睁开朦胧的睡眼,看向门口,只看见漆黑一片,似乎有黑色的影子,如同鬼魅一样立着。 他吓得大哭起来:“爹!娘!” 那男人听得急了,用力拍打着门,道:“小宝,怎么了小宝!” 那门内的黑影朝小儿缓缓走了过去,小儿便尖叫着哭得越发厉害。 那男人急了,狠狠撞在门上,撞了两下,把门撞了开来,手里的灯笼照破房中的黑暗,只见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站在房中,牵着她妻子的手。 “你是谁!”男人朝房里冲了过去,灯光一照,那男子便化作一团黑色烟气贴着房顶和墙面飞出门外。 妇人软倒在地上,男人连忙去扶她,但伸手一摸,已经一片冰冷,没有半点温度。 “大姐!大姐!” 男人的哭声、孩子的哭声在这寒冷的冬夜里回荡着,但很快又淹没在了呼啸的风中。 翌日。 山阴县城隍庙,庙祝、县官、几个僧道汇聚一堂。 县官道:“诸位,昨夜又死了一个。这才五天,已经死了十多个女子了,到底是什么妖魔?到底是什么来路?你们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庙祝愁眉苦脸:“那妖魔好像影子,好像黑烟,只在夜里行动,连鬼差都能避过,城隍大人也急得焦头烂额。” 县官又看向其中一个老道人,道:“罗道长,你有没有办法?” 罗老道鹤发童颜,颇有些仙风道骨,但此刻也摇着头道:“那妖魔夺人魂魄,杀人之后,连招人魂魄前来一问的机会都没有。北来大仙已经去查,但还没有音讯。” 县官又去问其他僧道,但都没有得到肯定答案。 县官便焦急地踱着步,道:“这妖魔能变幻容貌,冒充亲近的人接近死者,又能化为影子、黑烟逃走,来无影去无踪,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受害。” “这到底是什么妖魔,怎么专害好人家的女子。” 罗老道心中一动,道:“可有那些死者的卷宗一观?” 县官道:“有。” 众人移步县衙,在县衙看到了一众死者的卷宗。卷宗记载,毫无疑问都是美丽的女子,不仅生得美丽,就连其他人对她们的评价也好。 或是有德才女,或者坚贞节妇,或是与邻为善,或是上孝下悌。 越是看卷宗,他们心中越是沉重。这一个个为人喜爱、受人尊重的女子就这样被妖魔所杀,留下活人血淋淋的控诉。 一个僧人说道:“这妖魔专挑貌美贤德的女子下手,县令大人可通传县中,令他们戒备。” 县令苦笑一声,道:“兰渚女儿多美貌,又有画圣遗风,素来重德行,这如何能防得住?若是通传下去,只怕人人自危,酿成大难。” 那僧人叹了一口气,道:“是我失言了。” 罗道长道:“虽然不能通传县中,但却可守株待兔。” 罗道长看向县令,道:“我记得令媛便有山阴才女的名号,更乐善好施,心地善良,早已为人传颂。” 县令发怒道:“你怎敢用我女儿做诱饵?” 罗道长叹道:“非是用令媛做诱饵,而是令媛声名在外,那妖魔迟早会惦记上。” 县令顿时好似老了十几岁,道:“我回去和她商量商量再告诉你。” 出了县衙,那几个同道便叹息:“罗前辈不该说这话,若是县令的爱女真的出了问题,只怕他要迁怒于你。” 罗道长道:“我并无私心,县令大人是聪明正直,不会因此责怪我。” “就怕他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罗道长道:“抓住那妖魔是最要紧的事情,否则我不说这话,难道她就不会被惦记上吗?” “您说的在理,只希望能早日找到那妖魔,避免更多的人受害。” 第二百零五章、才女高义、调虎离山 没有多久,县令传来消息,他的女儿愿意以身为饵,勾引妖魔前来。 罗道长等人来时,还听到县令大人含泪道:“婉儿啊婉儿,我是把你教得太好了,这样危险的事情,你怎么能做呢?” 婉儿出言安慰道:“父亲素来为民做主,自上任以来,多有贤名。虎父无犬女,人命关天,我怎么能够坐视呢?且那妖魔专害女子,即便我不站出来,难道就能幸免吗?” 县令大人道:“官邸之中,有鬼神加护,如何不能幸免。” 婉儿笑道:“父亲呀父亲,你这是要我做笼中的鸟儿啊,我躲得了一时,能躲得了一世吗?您素来教导我圣人之道,怎么如今却关心则乱了。” 县令大人道:“我已经后悔了。我只希望你安全,不要你做什么贤良淑德的才女。” 婉儿挽住他的胳膊,道:“父亲关心我,却也要信任罗道长他们。罗道长道法高深,北来大仙素来灵验。城隍大人守护一方,神通广大。还有大佛寺、龙瑞宫的有道高人,女儿安全得很。” 罗道长等人站在门外,就见婉儿姑娘朝他们眨眨眼睛。 县令大人终于冷静下来,朝他们深深作揖道:“婉儿的安危就交给诸位了,我就这一个女儿,请诸位一定保护好她。” 罗道长肃容道:“婉儿姑娘高义,有我一条命在,绝不让婉儿姑娘有任何损伤。” 官邸之中有神灵守护,那妖魔不会过来。 于是才女婉儿便准备外出兰渚赏景,留宿在兰渚的客店。 出行的时候摆足了大家小姐的架子,车马兵丁护着,说是去观景写诗。 山阴好些个富家公子不明就里,都跟了上去。有些是仰慕才名,有些是仰慕美名,多有着想与县令家的小姐来一场邂逅,若是能入得法眼,就从此与县令攀上关系。 一来一去,不知怎么就变成山阴书院要在兰渚办诗会,来了好些才子。 婉儿也不能赶他们走,但人多手杂,反而更加危险。 随行的僧道早已提前赶去兰渚客店准备,见了这样的阵仗,一时间都觉得棘手。 婉儿姑娘道:“他们要办诗会就办诗会吧,白日里也没有危险,我先去稳住他们。晚上回到客店,就交给各位了。” 罗道长和一众僧道早已暗中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妖魔一来,便可一举捉拿。 罗道长将一个香囊递给婉儿,道:“姑娘将此物戴在身上,若有危险,当能救你一命。” 说话间,书院中的学子就来请她参加诗会。 到了黄昏,婉儿姑娘便早早回来。 可惜一夜无事发生,并没有妖魔来此。县令也派人来通传,昨夜并无命案发生。 罗道长道:“万万不可掉以轻心,那妖魔不在城中,说不定就在附近隐藏着。” 婉儿依旧去参加诗会,浏览兰渚美景,得了些诗文。只可惜那些富家子弟心思太重,或有些学问,但在婉儿眼中,都是要敬而远之的。 反而是有几个穷书生的诗文清丽,令婉儿心中欢喜,可见学问是和富贵无关的。 黄昏之时回到客舍,又是一夜平安。 众人都有些渐渐明白过来,那妖魔一定是察觉到有人埋伏,不敢出现。否则不可能连续两天,既不在城中作案,也不在兰渚现身。 众人都明白这样等下去不会有结果,但没有人敢开口。 罗道长欲言又止,婉儿看得分明,道:“道长若有计策,只管开口。我既然已经来了,便做好了以身犯险的准备。即便发生不测,也不怪你们。” 场中几位有道高人一时间脸色羞红,他们有这样大的本事,却还比不过小女儿的决断。 罗道长便肃容道:“要抓到这妖魔,必要行险招。” 这一日诗会,婉儿便不急着离开,欣赏了黄昏的美景,没有急着回自己的小院,而是与山阴书院的学生一同回客店吃饭。听着他们高弹阔论,好似一只只开屏孔雀。 冬日严寒,大堂之中忽地吹来一阵冷风,烛火就迅速暗淡下来。 这时候,婉儿的一个护卫寻来,道:“小姐,罗道长请您回去。” 婉儿便同各位学子告别,带着丫鬟仆从往后院而去。穿过前厅到了廊前,灯火便一下子熄灭。 黑暗之中,有一只手朝婉儿抓取,但还没有近身,就听一声冷笑传来,“等你多时了。” 婉儿的香囊中飞出一道赤光,化作一个妩媚多姿的女子,屈指一弹,便有一道飞焰落在婉儿身后的护卫身上。 那护卫便一下子化作一道黑烟,贴着门廊消失不见。 “哪里走!”那女子化作赤光追着黑烟而去。 婉儿惊魂未定,见到从后院赶来罗道长等人,两方人马就都松了一口气。 罗道长道:“婉儿小姐不要害怕,那是北来大仙在捉妖。他们往什么方向去了?” 婉儿为他们指了方向,他们便都追了过去,以免妖魔逃遁。 婉儿心跳尚未平复,带着丫鬟朝后院而去,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被妖魔掳了去。” 她才走出一步,便不得不停下。因为她的袄子被人在身后拽住,无法往前。 婉儿心中狂跳起来,她回头看去,只见她的丫鬟神情冷漠,不同以往。 婉儿勉强笑了一声,道:“走呀,怎么停下了?” 那丫鬟笑了一下,整个化作一道黑影,仿佛黑色的布匹朝婉儿卷了过来。 婉儿闭上眼睛一声尖叫,只感觉似乎是一团雾气扑在了身上,没有痛感,没有受伤。 她悄悄睁开眼睛,只见一道白烟缠绕着她,将黑影隔绝在外。 一个清越的男声在她身边响起:“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姑娘,你受惊了。” 婉儿吓了一跳,退了一步,只见身边一个穿着赤色大氅的青年站在白色的烟气里,容貌之俊美,让她心神动摇,心脏比方才危急万分的时候跳得还厉害。 宫梦弼身后有似乎升起了一轮明月,明月照在那黑影上,黑影便猛地一缩,钻进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婉儿连忙道:“不要放跑了它!这妖魔害死好多人了。” 宫梦弼再去看,那黑影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笑了一声,道:“不急,我待会再去找它。你见到罗氏道院的人了吗?” 婉儿道:“他们去追另外一个黑影了。” 宫梦弼就道:“那我就在这里等他们好了。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第二百零六章、掐灭苗头、且来一试 听到宫梦弼问自己的名字,婉儿便脸上微微发红,小声道:“叫我婉儿就好。” 宫梦弼笑道:“婉儿姑娘怎么会被这鬼东西缠住?” 婉儿就将山阴县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从妖魔变形、夺人魂魄到她自告奋勇、以身做饵。 宫梦弼不由得敬佩地看了她一眼,道:“姑娘好大的胆子,好大的气魄,真乃义士。” 婉儿连忙摆手,道:“有罗道长他们在一边护着我,也没有什么危险,实在称不上什么大气魄,更谈不上义士。” 宫梦弼却笑道:“世上愿意为别人说话的人本来就少,危急时刻愿意挺身而出的少之又少,不惧生死的,便万中无一了。姑娘的义举不因为力量弱小就有所失色,反而更添光辉。” 婉儿被他夸得脑袋发晕,脸色发红,好似吃醉了酒一样。 既是羞怯,也是心悸。 客店前厅的人循着声音渐渐过来,宫梦弼问道:“来人了,我们移步?” 婉儿便带着他去了自己住了小院,院子前有护卫守着,看见婉儿回来,连忙见礼,但对婉儿身边的宫梦弼却连个眼神也没有给,好似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婉儿秀外慧中,立刻就察觉出了异样,不由得迟疑地看向宫梦弼。 宫梦弼回以微笑,她就立刻又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不但已经把这陌生男子领到自己的院子里,还给人家泡了一壶茶。 婉儿暗自埋怨道:“徐婉呀徐婉,你怎么这么心大,尚且不知道人家什么来历,是人是鬼,怎么就把人领回来了。” 她伸手捂住脸,道:“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你是正经人家的女孩,不能想这些不雅的事情。” 宫梦弼看了她一眼,笑道:“婉儿姑娘怎么站着,倒好似我是主人你是客人一样。” 婉儿连忙坐下,将茶盏拉到面前,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 宫梦弼暗自摇头,道:“婉儿姑娘,你可曾见过北来大仙?” 婉儿想起之前从她香囊中飞出来的美丽女子,道:“方才北来大仙追着那妖魔出去的时候,我见到了北来大仙的真容。果然如庙中供奉的那样,好似天上的仙女一样。” 宫梦弼道:“实不相瞒,我是北来大仙的同族,这次是受我师父指点,特来山阴县寻她。” 婉儿心中一惊,心中生出一种幻想破灭的感觉,嗫嚅道:“你是狐……狐神?” 宫梦弼道:“确实是狐。” 婉儿几乎难以遏制的露出几分悲伤的神色,难过极了。 宫梦弼问道:“有何不妥吗?” 婉儿勉强笑道:“没有不妥,只是惊讶。” 不是狐仙不好,只是人狐毕竟有别,仙凡之间也有隔阂,父亲肯定不会同意她嫁给狐狸,哪怕是狐仙。婉儿自己也没有足够的勇气跨出这一步,谈一场话本中才有男女故事。 春思未起先灭,可怜的婉儿自然神情郁郁。 人对鬼神的情感与人对人的情感决然不同。即便是宫梦弼是以人的相貌出现,但得知他是鬼神之后,婉儿心中的悸动也自然而然渐渐淡了下来。 宫梦弼虽然不修红线法,但心火法也能干涉姻缘,奔月法也能请月神主姻缘,他自己对缘分的把握则更加精妙,眼见了苗头,就自己伸手掐灭了。 婉儿心中的悸动渐渐平复之后,脑子终于又活过来了,好奇问道:“所以刚刚我的护卫没有看见你,是因为你是狐仙?” 宫梦弼颔首,道:“不肯多费唇舌,只好出此下策了。” 婉儿道:“哪里,今天若非狐仙搭救,我已经葬身妖魔之口了。” 宫梦弼笑道:“也是来得巧了。我三天前已经去兰渚山寻北来大仙,听罗氏道院的人说她下山降妖去了,我就说三日后再来,结果今天来了还是不在。我疑心北来大仙碰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就问明罗氏道院的道士,下山来寻北来大仙。” “白日在城里问了一圈,又拜会了城隍,才得知他们来了兰渚,我一路寻来,正巧见着你遇袭。” 婉儿道:“可见是我命不该绝。” 宫梦弼仔细看她一眼,道:“你福气大着呢,能长寿而终。” 婉儿便笑了起来:“那就多谢狐仙吉言了。” 宫梦弼又详细问了些妖魔作祟的事情,婉儿便黯然地一一说来,她看过卷宗,知道那些受害的女子有多可怜,也知道那些活着的亲人是怎样的悲痛。 宫梦弼听着,神色便越来越沉重。 说话间,罗道长等人又匆忙赶回来,到了后院之中,见婉儿无事,便终于松了一口气。 罗道长叹道:“我们中计了,追过去才发现那是个假身,一戳就破,还好婉儿小姐无事,否则我有何颜面苟活。” 徐婉垂首道:“那妖魔使了调虎离山之计,若非狐仙搭救,我已遭不测。” 罗道长才把注意力放在宫梦弼身上,一眼看来,心中就是一惊。他家侍奉狐仙已久,如何认不出狐仙?但像宫梦弼这样气息轻灵的狐仙,还真是少见。 罗道长拱手道:“多谢这位狐仙,不知阁下从何而来?” 宫梦弼交代了自己来历和来山阴的缘由,罗道长连忙道:“北来大仙还在追踪那妖魔的踪迹,我们帮不上忙,只好先回来了。” 又等了片刻,北来大仙也追丢了。 北来大仙回到院中,并不愿意进门同那些僧道同处在一个屋檐下,立在庭前道:“那东西似妖非妖,似魔非魔,并不是寻常之物,往来无声,藏形匿气,着实难缠。这一次惊了那东西,只怕就没有那么容易再将他引来了。” 几人从房中出来,北来大仙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宫梦弼身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哪里来的本家,怎么到了这里?” 宫梦弼道:“晚辈宫明甫,是来寻大仙您的。” 北来大仙微微挑眉,上下打量了宫梦弼一眼,显然对他的名字有所耳闻。 宫梦弼道:“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捉拿妖魔要紧。适才那妖魔调虎离山,袭击婉儿姑娘,我在他身上留了点东西,或许能帮助我们找到它。” 北来大仙看向徐婉,徐婉便向她见礼,示意宫梦弼所言无差。 北来大仙道:“什么办法,且来一试。” 第二百零七章、暗香随形、维摩破法 宫梦弼笑道:“他身上染了我的香,或可助我们找到他。” 宫梦弼掏出小金炉,炉中烟气袅袅,如同狐狸一样飞腾。 他这小金炉原本只是焚香的炉子,后来将剑胚塞到炉子里以香气养炼,在熬炼剑胚的时候就连带着把香炉一同祭炼了。 如今心火常燃,香烟不绝,又时常用来祭祀鬼神,受神明灵应,已然通灵,成了一件法器。 需要用时,便可将炉中香烟祭出,或是化为云帐烟霞抵挡攻击,或是无形无相施以幻术,或是心火暗藏烧人神髓,用法很灵活。 此前救徐婉的时候,就是将小金炉当中的烟气化为云帐挡住那黑影的扑击。 这云账看似只有一道白烟,其实藏有暗香。小金炉受种种异香熏陶,所生云气已经有了一种似有还无的奇妙香气,只是暗藏其中,并不易察觉,这是为了方便宫梦弼施展幻术用的。 那黑影扑在云账上,早已染了一身暗香而不自知。 北来大仙听他所说,便轻轻笑了起来,风情万种,令几个僧道都不由得低头,不敢乱看。 “妙!速速带路。” 宫梦弼将小金炉捧在手中,轻轻吹一口气,便嗅到淡淡暗香,经久不散。 他目中所视,鼻中所闻,都有暗香痕迹,便追着这痕迹消失在夜色当中。 宫梦弼御风而行,北来大仙紧随其后,罗道长毫不犹豫跟了上去,剩下几个僧道彼此看了一眼,道:“有北来大仙亲自出手,我们守在这里保护好婉儿小姐,以免那怪再来袭击。” 婉儿有些担忧地看向宫梦弼飞去的方向,道:“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成。” 那僧道笑道:“婉儿小姐放心,罗道长道行高深,北来大仙更是神通广大,若是他们捉不到那怪,我们一起去只怕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宫梦弼三人循着香气在黑夜当中穿梭,一直追到一座秀丽的矮山前。 罗道长疑惑道:“岑山?那怪物竟在此山之中?” 宫梦弼问道:“这山有什么讲究吗?” 罗道长道:“这山传闻有画圣疑冢,是画圣登仙之地。” 宫梦弼对这个就不熟悉,请教罗道长详情。 三人在山上边走边说,罗道长道:“古来能称画圣者,唯有前朝薛道情而已。此人以丹青入道,笔下能生云烟,有传言是仙人转世,是一等一的风流人物。” “薛道情做过官,又不耐拘束,便弃官浪迹天下,因为没钱,所以时常以画抵账,因此多有流传人间的丹青笔墨。” “薛道情画的最多的就是各种美人,菩萨神女、仙子天妃、青楼歌伎、在世美人,天下女子无一不想求薛道情一副画。不过薛道情脾气很大,非美人不画、无德行不画、不顺心不画。前朝妖妃曾欲以万金求画,都被他拒绝。妖妃便派人来追杀他,却被他画出一道大河将兵马冲走。从那以后,他画圣的名号就再无人可以质疑。” “我有幸见过他的一副神女图,是真的有神灵在其中,可以请出来与人共舞。” “后来又听闻薛道情游历天下,历劫圆满,登仙而去。至于他在哪里登仙,就众说纷纭。岑山也曾被传为他的登仙地,留有他的衣冠冢。” “早些年还有不少人前来寻他的疑冢,但都一无所获。画圣去过的地方太多,天下被传为画圣疑冢的地方也太多了,岑山不过一座矮峰,或许薛道情确实曾经经过此处,但是他登仙之地的可能太小了。” 宫梦弼皱了皱眉头,道:“你这样说,此事就一定与画圣脱不开关系了。” 罗道长自己说着就已经在叹气了,“爱美人,爱有德的美人。那怪便是按这样的条件杀人夺魂的。” 说话间,宫梦弼就已经领着他们到了幽林之外,在林外停下了脚步。 宫梦弼道:“北来前辈,就是此处了。” 罗道长便要进去,被北来大仙伸手拦住,“不要进去,林子里有古怪。” 宫梦弼能发现,北来大仙也能发现,只有罗道长年纪大了,没有那样敏锐。 北来大仙深吸一口气,屈指一弹,便有一道道火焰化作火球,落入林中。 火焰将幽林染得一片通红,冬日的枯木顷刻间就被点燃,化作连绵火势。 但北来大仙的神色却并没有因此变得缓和,反而越发凝重。因为整片幽林化为火海,但却没有任何温度传来,仿佛被焚烧的不是同一个世界,而是另外一片空间。 那幽林之中,火焰忽然聚敛,化作一尊巍峨的火神巨像,一脚踏出幽林,朝北来大仙捉了过来。 这火神巨像跳出幽林之后,哪里还能看到被烧焦的树海,那幽深树林还是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北来大仙将火神巨像截住,张口一吐,便吹出一道销魂蚀骨的金风,吹得火神巨像东摇西摆,火焰如同水波一样流动,四散开来。 罗道长上前帮忙,步罡踏斗,指空书符,喝道:“斩鬼灭神、诸邪退散!” 那火神巨像被斩鬼咒命中,便忽地裂开。北来大仙以金风撕裂他的身形,化作无数火星当空飞舞,被北来大仙随手一卷,冲上高空消失不见。 宫梦弼并不担心那火神巨像,因为虽然是神像,却没有得神灵,只是一具火焰空壳,并不能造成多大的伤害。 他绕着幽林的边界走动,小心谨慎,以免踩入其中,而后伸手小心摸了过去。 北来大仙见此连忙道:“小心,不要进去。” 宫梦弼点了点头,法力运转,伸手在虚空中一点,幽林便如同水波一般荡漾一起来,露出了真容。 这是一副画,悬在虚空之中,将画中世界映在岑山之上。 北来大仙略有些惊异,道:“你竟能破了这幽林。” 宫梦弼伸手把画摘下来,整个幽林便化作浓墨,投入画中。 “我曾学过维摩丈室,能作真幻之界,看这幽林十分相像,便勉强一试。” 幽林消失在三人面前,露出来一个小小院落,木栏围成,看得见繁花盛开,好似阳春三月,与冬月格格不入。 院中是一座木屋,房门开着,看不清里面的景象,却有一个声音传来:“什么人打扰我的雅兴?” ------题外话------ 有没有高考的狐子?好好考试,祝你们得尝所愿,考到满意的学校。 第二百零八章、墨汁鬼神、画卷美人 木屋内的人说话声音十分温和,仿佛是从小憩中醒来,还带着几分懒散的腔调,似乎来人并非惊扰美梦的野兽,而是欢唱清晨的鸟儿。 宫梦弼脸色微微凝重起来,屋内这人有这样的傲慢和底气,就代表着他有着非同一般的本领。 脚步声响起,一个身着华服,羽衣宽袖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如果说宫梦弼的容貌是狐狸中的顶配,是造化所钟,展现了狐狸的昳丽,那眼前这中年人就是天地所设,将中年人温和又有内涵的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哪怕不说话,只是站在哪里用一双温和又沧桑的看着三人,就让三人难以生出恶感。 这是一个极其富有魅力和故事感的人,让人忍不住坐下来与他同饮一壶酒,听他说一说那些沧桑往事。 这不是容貌上的优势,而是气质和故事的优势。 罗道长颤声道:“画圣!” 那人便看向罗道长,似乎有些许惊讶,带着几分愉悦的笑意:“你认识我?” 罗道长道:“没有见过你的真容,画圣为别人画了一生的像,但从未有过一张自画像。我只是从传说中了解他的故事,从古籍中知晓他的魅力。你确实很像是书中描述的画圣。” 宫梦弼却摇了摇头:“你绝不是画圣。我虽没有见过画圣,但仅仅是听闻他的故事,也知道他是何样的风流人物,绝不会做出杀人夺魂这种事情。你纵然幻化了他的皮囊,但你绝不是他。” 那人脸上便生出几分不快,道:“我就是画圣。你懂什么,我登仙失败,魂魄托庇在画中,醒来之后已经过去六百年了。我的皮囊已经死去,只有这一点魂灵还要靠着汲取别人魂魄来维系,堂堂画圣,何等可笑。” 宫梦弼坚持摇头:“你已经不是薛道情,更不是画圣,你是魔。” 画圣定定看着宫梦弼,道:“看我这样狼狈,看画圣走入歧途,你这狐妖很开心?” 宫梦弼道:“我有什么好开心的?” 画圣张开双臂,道:“我薛道情、堂堂画圣、仙人转世,沦落成摄魂苟活的怪物,你们想看的不就是这个吗?” “但我即便沦落到这个地步,也轮不到你们耻笑!” 画圣振臂一挥,木屋之中便飞出来一团团黑色的影子,化作一个个黑色的鬼神朝他们扑了过来。 宫梦弼立刻就嗅到了落在这些黑影上的香气,不由得让他有些迷惑:“我只在其中一个黑影上下了香,怎么如今每一个都染了香气,还染得这样均匀?” 不过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北来大仙聚气成刀,一刀将面前的黑色鬼神劈成两半。 但转瞬之间,那黑色的鬼神就分化成了两个,继续朝北来大仙冲了过来。 北来大仙高呼一声:“火来!” 她的周身便燃起熊熊烈焰,如同巨蛇、如同巨尾一般卷向那一个个黑色鬼神。 光亮一照,那黑色鬼神便泛起水波,被火焰卷到,便化作黑色的汁液流到地上。 宫梦弼恍然:“是墨!” 确实是墨,不但是墨,还是有灵性的墨。 除非被火焰蒸干,否则即便是化为墨汁也会迅速聚拢,化作更为庞大的怪物。 宫梦弼无暇分心,面前已经有一个形如恶犬的鬼神朝他扑了过来。 宫梦弼眼角一跳,纵身化风跃起,而后手中凝结出一把纤长透明、只有刀刃的玉质长刀。 宫梦弼挥刀一斩,便似乎是一线月光划过,那恶犬一般的鬼神便化作黑烟蒸发,流下的墨汁被冰冷的寒气包裹着,凝结在了地面上。 眼见墨汁不能建功,画圣并不着急。 他伸手一招,一副画卷便落在他手上,“你们不是要为她们报仇吗?那就来亲自看看她们吧。” 他将手中画卷一展,露出其中的百美图。 这是一副半完成的百美图,其中所绘的百美千娇百媚,各个都是柔情万种的美娇娘,但很多都没有绘制面部,只有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形。 而那些已经绘制了面部的美人,则眼如秋水横波,宛如真人一般。 画圣将百美图祭起,那一个个美人便从画像当中走了出来。 罗道人看了一眼,便目眦欲裂,道:“邪魔!邪魔!” 那一个个美人,其中有十多位都是山阴县的死者。罗道长看过卷宗,认得她们的面貌,不会认错。 “以生魂作画,你必受天诛!” 画圣叹了一口气:“所谓天诛,不过笑话。我一生做下多少善事,最后不还是登仙失败,苟活而已。可见善恶之说,实为虚妄。” 罗道长还想再辨,但已经无暇分心。那分化而出的墨汁鬼神落在百美图当中的美人手中,便化作一柄柄墨刀、墨剑,墨索、墨锤。 这些美人是以生魂所绘,行动无常,往来飘忽。如同一抹幽影,随聚随散,是最顶级的刺客。 一位美人不知何时出现在罗道长背后,手中墨汁短剑轻轻一送,就要将其刺死。 罗道长道袍上金光一闪,便将短剑挡住。 罗道长脸色一变,振袖一挥,打在那美人身上。 但那美人虚不受力,只轻轻一笑,便化作烟气消失,让罗道长打了空。 宫梦弼祭起小金炉,烟气涌出,如同一只白狐,将他卷在其中。 几个美人前来刺杀,一剑刺在烟气上,便被托住,难以深入。 北来大仙也左支右绌,她道行最是高深,但难就难在不肯伤了那些生魂,反而束手束脚。 画圣笑了一声,又取出一副画来,画卷展开,是业火熊熊燃烧的巨大明王。 明王面目凶恶狰狞,一手捏着法印,一手持着一根金刚杵,跳出画来,对着北来大仙砸下一记金刚杵。 北来大仙脸色一变,飞遁而起,却冷不防被两个美人架起墨汁罗网拦住。 她当机立断以火焰焚烧罗网,从网中钻了出去,下一瞬,金刚杵落地,便听见地动山摇,飞石滚滚,山体都砸出裂纹来。 宫梦弼没有关注北来大仙的战场,而是看着画圣,趁他分神之际,忽地化作烟气消散在原地,再出现的时候,已经一刀削向画圣的头颅。 月光一闪,画圣如同残影一样破碎。 ------题外话------ 没写完,可能要到一点。 第二百零九章、神女引剑、明甫破月 画圣的声音在木屋中响起:“你这狐妖竟然偷袭我?” 木屋内再次走出一个画圣,看着宫梦弼道:“不过你也够胆,敢踏进我这院中。” 宫梦弼道:“我有什么不敢,不过是画中世界,恐怕拦不住我。” 画圣道:“那你来试试吧。” 他伸手一卷,整个庭院便化作一副画,而宫梦弼已经被卷入其中。 北来大仙被业火明王追杀,还要应付周围不断使绊子、下暗手的美人,看起来岌岌可危。 罗道长只有七品,年事已高,干脆一动不动,踏罡步斗,念动护身咒,小心观察周围,试图找到机会将画中美人的生魂夺回来。 见到宫梦弼被画卷卷起,罗道长和北来大仙都没有太大反应,宫梦弼已经揭破了幽林那一副画卷,证明他是能逃出来的。 画圣看着业火明王追着北来大仙满地跑,但许久都不建功,不由得露出几分烦躁的神情。 他沉吟一声,又取来一副画卷拿在手中,但却没有立刻使用,只是看着业火明王施为,准备随时支援。 北来大仙以金、火二行入道,但这两个对付业火明王都不太好用。 业火明王火焰绕体,本就能操纵火焰,对抗火焰法术很有一手。而金风近身,就会被他以手印镇住,难以及身。 罗道长看了片刻,便在护身法咒当中默默祝祷,念动着咒语。 咒起则气变,画圣“咦”了一声,看向罗道长,立刻将手中画卷解开,露出其中一个持剑的神女。 神女微微睁眼,却忽然一顿,回头看向画圣。 画圣脸色一变,伸手在画上一抹,神女的眼睛就被一条飘带遮住。 神女自画中走出,画圣指引道:“敌在东南。” 神女便倏地化作一道流光,引剑而刺,一剑刺向罗道长。 罗道长脸色骤变,口中咒语不停,将一面八卦镜祭起,试图定住神女。 但下一刻,八卦镜裂开密密麻麻地裂纹,剑光一闪,神剑刺穿八卦镜,穿过八卦镜将罗道长的肩膀刺穿。 罗道长疼得面目狰狞,却没有停住咒语,手捏符印,去摘神女脸上的飘带。 画圣脸色一变,将画一卷,神女便倏地消失不见。 罗道长脸上却露出一丝笑意,面向业火明王的方向,伸手一指:“太山之神,降赴雷霆,急急如律令!” 分明是冬日,但却骤然起风云,一声雷响,电光四射。 一道雷霆从天而降,落在业火明王身上。咔嚓一声,业火明王僵立不动,身上火焰瞬息灭去,躯壳浮现密密麻麻的裂纹。 北来大仙看出破绽,纵身一跃,化作一道金光在业火明王脖颈上一绕而过。 业火明王的头颅便掉了下来,随着龟裂的躯壳一同化作飞烟。 那藏形匿迹的画中美人被雷声震动魂魄,已经全部逃回百美图当中去了。 北来大仙落在罗道长身边,担忧问道:“伤势如何?” 罗道长道:“是直来直去的直剑,只是伤了肩膀,没有性命之忧。” 业火明王的画像无火自焚,百美图也落在地上。 画圣手里捧着神女引剑图和园景图,皱眉道:“何必咄咄逼人,我并不想与你们死斗,你们要守山阴县,我可以离开。” 北来大仙道:“离开换一个地方继续害人吗?” 画圣道:“百美图一定要画,我自醒来,便始终沉溺于死寂之中,没有半点人味。绘成百美图,我便可借由她们的人味找回自己的人性,那个时候能察觉冷暖,知晓悲喜,就不会再杀人了。” “她们生魂在画中伴我修行,也算是一场机缘。等我成仙,必然也要带她们一同飞升天阙,这何尝不是好事一件?” 北来大仙冷笑一声:“你问过她们愿不愿了吗?不如我将你炼成法宝,等我成仙,也带你飞升天阙如何?” 画圣道:“这岂能一概而论,她们不过凡夫俗子,能修行不已经是最大的机缘?” 北来大仙道:“果然,失了人身、疯魔入魂,你已经没有人性了。” 画圣道:“那就是谈不拢了?” 北来大仙沉默不言。 画圣点了点头,道:“那我不会再留手了。”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神女引剑图,皱了皱眉头,没有再把图展开,而是伸手一招,又从屋中招来另外一幅图。 他从容展开图卷,打开一半,只见其中一个高如山岳的巨大鬼怪睡在人骨山上,他头生牛角,身量雄伟,眼睛半睁半闭,似乎是在睡觉。 画圣正要将图卷祭起,但一瞬间,他怀中的园景图忽然破碎。 一轮明月在他怀中升起,将他照了个正着。 明月如镜,将画圣惊愕的面孔映照在其中。他那英俊的外表就像是被泼了水的画一般迅速洇开,露出其中漆黑的墨色来。 “不!”画圣惊恐地叫了起来,试图挣脱明月的控制。 但下一刻,明月之中泛起一缕光火,赤红的火焰化作利刃,一击刺入画圣的胸口。宫梦弼从月中跨出,手捏泰岳神符,就要往画圣头上印去。 画圣惨叫一声,拼命将怀中两幅画卷祭起。 画卷一展,那高如山岳的鬼怪挡在画圣面前,被宫梦弼一拳打在小腿上。 这一拳本该无伤大雅,甚至于这巨大的鬼怪而言软弱无力。但那鬼怪看向自己的小腿,却露出万分惊恐的神色:“泰岳神符!” 他忽地化作一道阴风,头也不回钻入画卷:“我投降!” 那神女引剑图拨开,神女眼睛蒙着飘带,向前出剑。 宫梦弼脸色骤变,他祭起小金炉,烟气化为云帐,试图将剑挡住,但剑光如入无物,刺破云帐,而后刺向宫梦弼。 宫梦弼御风飞退,但那剑却如影随形,他被一剑刺入胸口,从天上落下来,掉到地上。 神女收剑,还待再刺,北来大仙已经赶了上来,凝聚金气化为金刀,一刀劈在剑上,将剑斜斜劈歪。 宫梦弼趁机后退,把战场留给北来大仙。 北来大仙一手驾驭金刀,一手驾驭火焰。 但金刀送来,被长剑劈开,火焰烧来,被长剑劈开。这目不能视的神女仿佛遇强则强,让北来大仙都落在下风。 罗道长叫道:“摘她飘带,摘她飘带!” 北来大仙听在耳中,但这剑实在太过锐利。北来大仙也只能全神应对,并不想以身试剑。 宫梦弼咬了咬牙,趁神女出剑的一瞬间,忽地驾风飞来,抓住她眼前的飘带,便连忙退到一旁。 摘下飘带,神女的眼睛便重现光明,她看向北来大仙,又看向宫梦弼,最后又看向罗道长,眼睛一沉,道:“我不出不义之剑。” 神女身形虚化,化作白光落入画卷。 宫梦弼松了一口气,只是再看过去,已经看不见画圣的踪影。 “该死!让他逃了!” 第二百一十章、月中灵药、人间炼狱 眼见画圣已经逃得无影无踪,宫梦弼心有不甘,袖子一抖,便放出十数个草人,朝四面八方搜寻过去。 只是略微动弹,便已经牵扯到了筋骨血肉,血液从衣服里洇出来,把红色的大氅染得更深。 北来大仙已经在试图寻找画圣的位置,但是很快就飞了回来,摇了摇头道:“已经逃走了,我捉不住他的气息,就像是那些墨汁所化之怪,无声无息、无影无形。” 宫梦弼皱起眉头,脸色微微发白,道:“走脱此獠,又不知道会掀起多少风雨。” 北来大仙也觉得可惜,但她整一整颜色道:“已经伤了此獠,还夺回了百美图,已经不算无功而返。” 宫梦弼看着落在地上的三幅图,道:“稍等片刻,我再去将这几幅图取来。” 并非北来大仙不想去取,而是那木屋同样是一副画。她若是去取,便会陷入画中。 纵然此时画圣已经逃离,她也并不想多费周折。 宫梦弼静静调息,法力奔涌着,带动着他的气血,让他的伤口逐渐愈合。 他静静运转奔月法,月光便将他体内照得通透。太阴元胎造就的躯壳得了月色,便好似琉璃一般通透,将他的伤口显露出来。 好就好在这伤口虽然有贯体之深,但确实如罗道长所言,是直来直去的直剑,只是单纯的贯穿伤,没有附赠其他东西。 不论是飞剑还是其他剑器,多数是要带上法力的特性,或是粘附着锋锐的剑气。一旦为剑所伤,剑气也好,法力也好,总要将人当场制住,难以反抗。 但这神女引剑图中的剑却耿直得过分,除非被一剑枭首,不然还是有机会救回来的。 宫梦弼闭目观月,就见月中有长耳圆脸的神明跪地轻轻捣药,这灵药的气息生生不息,令宫梦弼的太阴元胎受到刺激,吞吐着灵药的些许气息,修炼着本身的法力。 月中之精,也是月中灵药。 没有多久,宫梦弼缓缓睁开眼睛,那长耳的神灵依旧在捣药,但他的身形却已经看不见了。 宫梦弼检查了一下创口,果然已经愈合。 北来大仙正在一边帮罗道长疗伤,罗道长年事已高,纵然鹤发童颜,但气血不旺,借着北来大仙的法力治疗伤口。 见到宫梦弼已经醒了,北来大仙笑道:“不愧是宫明甫。” 宫梦弼汗颜道:“要不是前辈相救,恐怕已经死在画下,前辈何必调笑我。” 北来大仙道:“我可不是调笑,你修行之妙,已得神髓。一时胜负与得失又有什么要紧呢?” 宫梦弼笑了起来,道:“我去取画。” 宫梦弼走入木屋,北来大仙就见木屋忽地化作一副画卷高悬,将宫梦弼卷入其中。 宫梦弼只觉得眼前一暗,眼前便露出一间书房。宫梦弼捡起地上的三幅画抱在怀中,走入房中。 书架上摆着的不是书本,而是各色矿石、花草制成的颜料,种种材质制成的画纸。 一幅幅画轴卷起,码放齐整。墙上挂着种种丹青绘卷,或是人物、或是花草,或是神鬼、或是仙佛。 书桌上的笔架空空如也,但砚台中的残墨却散发着墨香,也染着宫梦弼香炉之中的暗香。 宫梦弼直觉这是画圣薛道情的作画之所,能从中看出薛道情作画的痕迹。 墙上丹青笔力不同,应当是薛道情不同时期的所作的画卷,如今多数已经失了灵性,但画的神髓还在,拿出去只怕要令此道中人抢破脑袋。 真正珍贵的是书桌上的东西,通灵的残墨、以及还剩下的三幅画卷。 宫梦弼把手中的画卷放在桌上,缓缓打开剩下的画卷。 其中一副是苍龙图,乃是深深浅浅墨色云,神龙见首不见尾,龙之威猛神圣,令宫梦弼感受到了压力。 宫梦弼立刻将苍龙图卷起,下一幅是美人出浴图。只是打开一半,宫梦弼就轻咦一声,画中美人沐浴山泉之中,露出如同白玉一般地肌肤,似乎是知道有人在身后看她,她微微转过身形,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是世间难寻的美貌,但令宫梦弼在意并非美貌,而是其中的狐里狐气。 宫梦弼把画完整展开,薛道情在右边题注中写明,是月夜于玉泉山中见玉面狐沐浴所作。 宫梦弼心中猜测着,也许是薛道情的老情人也说不定。 最后一幅图揭开,宫梦弼的心中便缓缓沉下去。图中所绘乃是人间炼狱图,生民倒悬,水火相逼,白骨露于荒野,民易子相食。 这画中的悲惨令宫梦弼几乎窒息,他仔细看着题注,才知道原来是他做官时所见的大饥荒,他作此人间炼狱图,希望能以此劝诫皇帝实施仁政。 但可惜的是,“皇帝怒而不受”,只是听他提起灾情,就不愿意再听,更不提看一看这幅画。 所谓不耐官场拘束,辞官游历天下,其实是明白这官场已经没有了希望。 宫梦弼将这幅画小心卷起来,把这副承载了画圣悲悯的作品小心放好。 再次施展维摩丈室,便窥破画中幻景,从中钻了出来。 北来大仙见宫梦弼再次现身,身后将那一副木屋图摘下,问道:“如何?” 宫梦弼道:“画中是画圣作画的书房,其中留有画圣许多真迹,如今还有灵性的,只剩下这几幅画了。” 宫梦弼把百美图、神女引剑图、巨鬼图、苍龙图、美人出浴图、人间炼狱图都拿出来给北来大仙和罗道长欣赏。 北来大仙只取出百美图,道:“其他的你自己收好便是,唯有这百美图,乃是……‘画圣’以生魂所绘制,需要将其中的魂魄解救出来。” 宫梦弼笑道:“这个简单。” 他手捏泰岳法印,调动泰岳神符的法力,轻轻镇在百美图上。百美图当中的生魂便尽数被逼出来,宫梦弼念动招魂咒,打开蒿里之门,便将这些生魂都送入蒿里。 他这样轻描淡写、轻而易举,北来大仙和罗道长露出艳羡的神情。 不是谁都有着本事打开蒿里之门的,即便是宫梦弼此前引渡阴魂,也是设下道场,恭请三位主神压场,才能引渡阴魂进入蒿里鬼国。 如今能有这样容易,全是因为府君抬爱,将他的泰岳神符赋予了更大的权柄。 第二百一十一章、墨本无性、北来坐席 北来大仙不要薛道情的画作,宫梦弼便看向罗道长,罗道长看向这几幅图,道:“若是用来观赏,未免暴殄天物,若是用来御敌,未免亵渎先贤。” 罗道长摆了摆手,道:“算了,我也不要。” 宫梦弼想了想,将木屋中的残墨取出,法力一激,砚台中的残墨便聚拢起来,便化作一个袖珍的小人,懵懵懂懂地站在砚台当中,看着身边的三个人。 “墨本无性,全看用笔之人。”宫梦弼道:“道长精于符咒,不如便收了此物,也可为符咒填一笔灵性。” 罗道长看着砚台中的小人,吃了一惊,道:“墨已成精,不对,这砚台,好砚!好墨!” 罗道长忍痛摇了摇头道:“我虽然十分喜爱,但此物实在太过贵重,我不能收。” 宫梦弼笑道:“也不是白送你,残墨所生精灵生来无性,却被那假画圣驱使着杀人,还要请您教导,不要让它走了邪路。” 罗道长看着那墨人,沉吟了一声,道:“好,那我就把它留下,带在身边当个小徒弟吧。” 宫梦弼露出笑意,将砚台递给罗道长,罗道长小心拿在手中。 宫梦弼卸了法力,那残墨便又从人形变回墨汁,在砚台当中打着转,忽地睁开两个小眼睛,又生出两只小手,在砚台边缘一拉,便又变成一个人形。 宫梦弼露出几分惊讶来,“学得这样快。” 罗道长喜道:“好徒弟。” 墨人歪着脑袋看向罗道长,见他对着自己笑,就也跟着笑起来。 勉强算解了山阴县一时之困,宫梦弼和北来大仙便驾风带着罗道长回到兰渚客店。 到了兰渚,已经天明了。 宫梦弼和北来大仙遮掩了身形落入小院,一众僧道察觉到他们回来,连忙出来迎接,看到罗道长衣服上鲜血淋漓,连忙问道:“罗前辈可还安好?” 罗道长脸色不佳,将百美图取出,道:“是妖人做法,以生人作画,我们已经夺来画卷,引渡生魂,只是那妖人逃得太快,我们没有追上。” 罗道长没有说出画圣的事情,一来不想损害画圣的名誉,二来也不想引来更多猜忌。 就有道人问道:“那妖人逃了,也不知还会不会回来报复?” 罗道长苦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打伤了他,夺了他的法器,想来近些时日是不会回来了。只是日后还望诸位多多小心,不要给了妖人可趁之机。” 众僧道应是。 徐婉一夜未眠,此刻已然疲惫不堪,得了这半个喜讯,也松了一口气。她看向宫梦弼,宫梦弼回以安抚的微笑。 即便明知不可能,但徐婉还是难以自持地走上前来,施礼道:“多谢道长搭救,多谢两位狐仙相助。” 罗道长勉强露出笑容,道:“也算是没有枉费婉儿姑娘的义举。” 徐婉见这位老道长实在脸色难看,伤势缠身,也不敢过多纠缠,匆匆道谢,就请他去养伤。 罗道长便先告退。 北来大仙看了一眼宫梦弼,又看了一眼徐婉,转身消失在众人眼中。 宫梦弼失笑,朝徐婉点了点头,而后也跟着北来大仙离开。 徐婉张了张嘴,看着宫梦弼的背影,终究是没有勇气说出来更多的话。心中狠狠地责骂了自己一通,又见着身边几个没有出什么力的僧道,一时间脸色也不太好看。 “多谢诸位相助,我会同父亲禀明,将谢礼送至诸位宝地。” 几位僧道听出来她送客的意思,便也纷纷告辞。 北来大仙和宫梦弼一前一后,将罗道长送到了兰渚山。 进了罗氏道院,道院中的几个道士便连忙抢出来把罗道长扶住,担心道:“师父,您没事吧?” 罗道长摆了摆手,道:“有大仙在,没有什么事,好好休养就行了,不是重伤。” 罗道长看向北来大仙,道:“大仙,恕我不能相送了。” 几个道士也跟着向大仙施礼:“多谢大仙。” 其中一个小道士看了一眼宫梦弼,又看了一眼北来大仙,道:“大仙,这位狐仙已经来寻您两次了。” 北来大仙点了点头,道:“跟我来。” 宫梦弼跟着北来大仙进入偏殿,就见殿中所立大仙神像风姿妍丽,栩栩如生。 北来大仙问道:“你已经寻我两次了?” 宫梦弼道:“几日前曾来,小道士说您下山降妖去了,昨日又来,见您还未归来,想着是不是妖魔棘手,便下山去寻您,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北来大仙神色便越发柔和,道:“此前事急,还没有问你为什么来寻我。” 宫梦弼道:“我在吴宁县兴办狐子院,缺一位修行科的先生。听闻前辈道行高深,品性高洁,便想请您坐席狐子院,为狐子一解修行之惑。” 北来大仙迟疑道:“若说闭门修行,我倒是还有几分感悟,可是要教书育人,我还没有这样的经历。” 宫梦弼取出明甫狐书,将其中修行科的篇章指给北来大仙看,道:“狐子修行浅薄,需循序渐进,授以九法。九法能成,便差不多可以考入天狐院了。” 北来大仙细细读来,看宫梦弼的眼光一变再变,道:“好一个明甫狐书。能授此九法,哪怕不考入天狐院,也能在人间逍遥自在了。宫明甫果然名不虚传,你为野狐做了好大的事情。” 宫梦弼道:“我也是野狐出身,吃够了苦,自然想着能不能为后辈做些事情,让他们更顺畅一些。” 北来大仙仔细揣摩着九法的修行体系,在心中默默存思,一一演练。 宫梦弼也不急,静静等她回话。 片刻之后,北来大仙就狐书收起,道:“此事我接了。” 宫梦弼露出笑容:“多谢北来前辈。” 北来大仙道:“不过你这狐书中的东西我还要再揣摩揣摩,重新梳理,如今已然冬月,你若是着急,我腊月便来赴任,若是不急,也可以等到年后。” 宫梦弼思索着,缓缓道:“如今是我在带修行科,若是骤然交接,恐怕也要影响狐子修行进度,不如就等明年二月,龙抬头之后便是狐子院开学,也是新狐入学之时,正好从头教起。” 北来大仙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宫梦弼终于将此事了结,欢喜道:“那我就等候前辈法驾了。” 说定了事情,宫梦弼也没有久留,很快就请辞。 北来大仙送他出门之后,又将明甫狐书取出来仔细阅读,“这小狐真是不简单啊,又给我出难题。我若是教得不如他,岂不是误人子弟?” 第二百一十二章、牛角巨鬼、画斋夺法 宫梦弼自然是不清楚北来大仙已经在研究教纲、组织教案了,不过他就算是知道了,也只会加油鼓劲,希望北来大仙再接再厉。 回到受月楼,宫梦弼才清点了一下此次所得。 一共得了七幅画,其中幽林图乃是假画圣所作,目的是隐藏身形,好不受干扰画完百美图。 木屋图又名画斋图,乃是薛道情所留,将作画之所封存在画卷之中,随身携带。 剩下的牛角巨鬼图、神女引剑图、苍龙图、美人出浴图、人间炼狱图都不是凡品。 祭拜了泰山娘娘,将人间炼狱图收好,宫梦弼将其余四幅图展开,悬挂在墙上。 有泰山娘娘的灵应镇压,这四幅图便不会被触动。宫梦弼可以安然欣赏画圣的大作,也顺带参考画圣的修行。 画圣作画的习惯很好,喜欢在画的一角写明何时何地因何而作又赠与何人。 苍龙图上就写了,他是路过海州之时见苍龙行云布雨所作。 神女引剑图则是见友人飞鸿仙子舞剑而作,本欲赠与佳人,却不知为什么最后还是留在手中,没有送出去。 牛角巨鬼图则是于横山古道收服,见其凶猛,便画影图形、拘留形神,留作守护画斋的门将。 宫梦弼啧啧称奇。 这牛角巨鬼看起来十分生猛,是假画圣留着压箱底的东西,原来不是画圣所绘,而是从外面捉来的。 宫梦弼伸手在牛角巨鬼图上轻轻敲了敲,这画便如同水波一般,从中伸出一只漆黑健硕、生着利爪的鬼手。 这鬼手朝宫梦弼一把抓过去,就要将他攥在手中。 但宫梦弼伸手一举,就把泰岳神符盖在他巨大的掌中。 这鬼手便好似被火燎了尾巴的猫一样弹起来,惊恐叫道:“泰岳神符!” 巨大的鬼手连忙缩到画中,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声不吭地装死。 “噗嗤。”髑髅神从泰山娘娘神牌前的蒲团上飘起来,烟气构成他的躯壳,髑髅朦朦胧胧间能看到生前的面容。 矮小如同侏儒的髑髅神看着这高大犹如山岳的牛角巨鬼露出又是嫉妒又是鄙夷的表情,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嗤笑道:“长这么大,竟胆小如鼠。” 宫梦弼看了他一眼,他就缩了缩头,讪讪地笑了起来。 对这个狐狸,他是又敬又怕,并不会轻易招惹。这狐狸与其他人不一样,实在太过狡猾。 宫梦弼在此敲了敲牛角巨鬼图,道:“出来,你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那牛角巨鬼在画像当中偷偷看向宫梦弼,见他真的要进来,连忙叫道:“我出来,我出来!” 他从画像中钻出来,便化作常人大小,只是比一般人还要高大一些,也许能与夜叉鬼一较高矮。 牛角巨鬼偷偷瞧了一眼宫梦弼,问道:“你这狐狸为何会有泰岳神符在身?” 宫梦弼让开一条路,让他看见泰山娘娘的神像,这牛角巨鬼便扑通一声跪下来,道:“小鬼不是有意逃离阴间,是岳府神兵同饿鬼王打仗,将我卷进去,无意中从鬼雾当中找到通往阳间的入口,这才避祸人间,请娘娘明鉴,饶我小命。” 髑髅神看着那牛角巨鬼明明这样的高大威猛,这样法力高强,此刻却卑微得可怜的样子,本来心中还有嘲讽,但看他是发自内心的恐惧,心底就渐渐明白,岳府神兵竟然这样可怕?泰山娘娘竟然有这样的威严? 想起这些天他一直在泰山娘娘神像前的蒲团上打瞌睡,不由得忧心忡忡,“娘娘该不会怪罪我不敬真神,亵渎神灵吧?” 宫梦弼却一下子眉头竖起,道:“你说你在鬼雾之中寻到了通往阳间的入口?” 牛角巨鬼看了一眼宫梦弼,道:“确实是阳间的入口。” 宫梦弼问道:“那你可还记得那入口在何处?” 牛角巨鬼摇了摇头,道:“这如何记得?鬼雾之中无分上下西东,一片灰茫茫,什么也看不见。我从入口进来,再回头就已经找不到那个通道了。“ 宫梦弼沉声道:“将你所见所闻写成供词,我要上报岳府。” 牛角巨鬼抖了一下,道:“我认罪,只求从轻处罚。” 宫梦弼道:“等岳府定夺。若是你写得足够详细,能把入口寻到,说不定还能立功,将功折过。” 牛角巨鬼顿时道:“一定事无巨细,一一写来。” 宫梦弼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是守门之鬼,为什么把那假画圣放进去?” 牛角巨鬼委屈道:“我虽然是守门之鬼,但也只有六品。画圣登仙而去,我又如何挡得住有心人?” 宫梦弼露出讶异的神情,问道:“那假画圣是什么来头?” 牛角巨鬼叹息道:“那是画圣的自画像。画圣登仙之前,曾作画自观,将自己的画在纸上,印证自身所学,随后便圆满登神。” “那自画像得了他的神灵,印证了他的修行,渐渐就自然通灵,依然以画圣自居。本来也没什么,但是三年前有人寻到画圣登仙之所,闯进画斋,我不是对手,被封入画中。” “画圣的自画像就被他们放了出来,寻得了画圣的修行神通,最后最后不知道说了什么,蛊惑了他的心智,让他真的以为自己是画圣本尊,拼了命想要复活。” “他是画圣的影子,又拥有画圣的所学,想要驱使我们,我们也很难违背。” 牛角巨鬼寥寥数语,就将一个阴谋的一角勾勒出来,让宫梦弼的眉头紧锁,生出几分担忧。 宫梦弼问道:“你可知那伙闯进画圣登仙之地的人是什么来头?” 牛角巨鬼摇了摇头:“我只是画斋的守门鬼,并不认得外面那些修行人。” 宫梦弼又问道:“那画圣肖像又要如何才能复活?” 牛角巨鬼哭丧着脸道:“我也不知。他平日里都是把我卷起来,我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宫梦弼就叹了一口气,道:“罢了。这些你也都写到供词里。” 牛角巨鬼道:“你有泰岳神符在身,还请为我说情。” 宫梦弼道:“那就看你在人间是否为恶,你在横山古道被画圣收服,此前都是在做什么?” 牛角巨鬼老老实实道:“此前我在横山中做大王,有八方妖魔上供,还有往来行人供奉,逍遥快活。” 宫梦弼问道:“没有杀人?” 牛角巨鬼讪讪道:“太久了,我记不清了。我记得我应该只是拦路逼人供奉香火,留下买路钱,应该是没有杀人吧。” 宫梦弼看了他一眼,“写供词,现在就写,不要想着隐瞒。你隐瞒了若是被岳府查出来,就是罪加一等。” 牛角巨鬼只好取来笔墨,开始写供词。说是供词,倒不如说是伏辩。 第二百一十三章、天门剑仙、文书问询 宫梦弼趁牛角巨鬼写供词的时候,便将他的栖身的画卷祭炼了,免得他又生出什么侥幸的心思。 不过他显然高估这牛角巨鬼了,明知道宫梦弼在祭炼他栖身的画卷,但他也没有反抗。 髑髅神飘过去看他写字,字倒是很好看,看来跟着画圣也不是什么也没有学到。 “你不想反抗反抗?他只是七品,你已经六品了。你是逃还是打,他都不是你的对手。” 牛角巨鬼怪异地看了一眼髑髅神,问道:“你死后还没有去过地府吧?” 髑髅神摇了摇头,道:“我死后就被人祭炼成了法器,没有去过阴间。” 牛角巨鬼叹道:“你要是去过阴间,去过蒿里鬼国,见过岳府神兵,就断然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岳府不管人间,但管理阴间,他们的本事你远远想象不到。” “虽然在人间自在逍遥,但我又不能成仙,迟早要回去阴间的。现在一时逍遥,等到了阴间,哼哼。”牛角巨鬼冷笑了一声。 髑髅神没有他看得那样长远,但是听着牛角巨鬼这样说,他又看向宫梦弼,心中似乎有一点什么东西渐渐萌发出来。 等牛角巨鬼写完了供词,宫梦弼拿来一观,便收在怀中。 牛角巨鬼拱手道:“你祭炼了我栖身的画卷,又得了画斋,便算是我的新主人了。” 宫梦弼道:“不必这样急着套近乎,等岳府定夺再说。” 牛角巨鬼被他看穿,顿时有些羞愧。 髑髅神落在他肩上,小声道:“他素来这样,但是没有坏心,很好相处。” 说这话的时候,髑髅神心里已经在窃笑。 牛角巨鬼信以为真,小声道:“我知道了,不会往心里去。” 宫梦弼听得清清楚,只是摇了摇头,心道:“这髑髅神竟然转性了,居然开始说实话?” 宫梦弼看向神女引剑图,问道:“你知道飞鸿仙子是何人吗?” 牛角巨鬼上来看着这幅图,道:“飞鸿仙子是天门剑仙,平生只修一剑,剑就是法、法就是剑,如同她性格一样,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 “我是没有见过飞鸿仙子,但是听画圣谈起过她。早年画圣当官之时就曾与飞鸿仙子有过缘分,二人曾连手平山匪贼寇、斩害人妖魔,画圣对她十分仰慕。” “后来画圣辞官,被妖人追杀,从皇都一路南下,飞鸿仙子千里前来相救,为画圣作舞剑,为他壮志。画圣便作了此画,本想着送给飞鸿仙子,但最终还是没有送出手。” 宫梦弼道:“怕是画圣深陷穷途,心中有情,却不忍连累飞鸿仙子。” 牛角巨鬼道:“正是如此,飞鸿仙子心中未必没有画圣,画圣心中未必没有飞鸿仙子。他们虽然没有结成道侣,但却更甚道侣。” 宫梦弼自然能够理解这些,他能把握缘分,因此对这样的事情更有感触。心中有情不意味着一定会在一起,人生的境遇难以预料。但不在一起,也并不意味着不重要。 飞鸿仙子这样不拘泥于儿女情长的仙中侠女,也着实令人敬佩。 宫梦弼又看向美人出浴图,问道:“这位你认识吗?” 牛角巨鬼道:“玉泉山的玉面狐,我也没有见过,但似乎是也与画圣有些许纠葛。” 不必宫梦弼再问,牛角巨鬼道:“那苍龙我见过,在海州行云布雨,解了大旱,画圣就为他作画,还得了他的赞赏。” 牛角巨鬼可惜道:“我跟随画圣太晚了,许多东西都没有见过。” 宫梦弼看了他一眼,道:“等岳府定夺之后,若定你无罪,有你足够的时间去见。” 牛角巨鬼便露出喜色,道:“那就承您吉言。” 宫梦弼将牛角巨鬼收入画中,还是写文书,写了三份,各有侧重。给泰山娘娘的重在说明行善积德、履行仙职;给天狐院文书库,也就是风闻司的,重在说明画圣与闯入画斋那伙人的事宜,并请教风闻司是否有相应情报;最后一份给岳府阴阳司的,则重在说明牛角巨鬼伏辛于鬼雾之中发现的阳间入口,画圣肖像试图复活,以及如何处置伏辛上。 把伏辛写的伏辩夹在文书当中一同焚烧,看着青烟袅袅,宫梦弼便拍一拍手,静候回音。 泰山娘娘自然没有回信,只有灵应略微增长。风闻司很快就呼唤了宫梦弼的名号,请他灵神到天狐院,告诉他并没有闯入画斋那伙人的情报,但是玉面狐和飞鸿仙子的卷宗倒是有,不过涉及一些秘密,并不能给宫梦弼看。 宫梦弼表示理解。若是无关的机密,那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阴阳司也很快来信,说是晚上就有鬼差来押解牛角巨鬼回岳府,等调查清楚之后再做定夺。 到了夜里,余合就到了受月楼,见了宫梦弼就笑道:“这不是鼎鼎大名的宫明甫吗?”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来调侃我来了?” 余合道:“不敢,你可是府君面前的红人。” 宫梦弼“嚯”了一声,道:“我都不是岳府的人,倒成了府君面前的红人了。” 余合笑了一声:“红人不红人我不管,巨鬼伏辛呢,我来捉人了。” 宫梦弼便将伏辛从画中召唤出来,看着阴差给他上了枷锁,这莽汉眼巴巴地看着宫梦弼,被鬼差押解着一步一步进了岳府。 等鬼差先行退下,余合才道:“每次来见你都是事。” 宫梦弼两手一摊,道:“这也不能怪我呀。” 余合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不提了。你是在文书中问画圣肖像能否复活?” 宫梦弼道:“正是如此。” 余合道:“画圣是登仙了,又不是死了。本尊尚且在,何来复活一说?” 宫梦弼皱眉道:“既然不能真的复活,那那些人图什么?” 余合道:“假作复活,那画像最终只能会变成一个与画圣十分相似的人。一个自以为是画圣,实则并非画圣的假人。到底图什么,那我就不知道了。” 宫梦弼拱手道:“多谢余神官。要不要坐下喝一杯?” 余合摆了摆手,道:“我要去审问伏辛了,那通往人间的入口可不是小事,若是跑出去什么阴间魔怪,是造成大难的。” 宫梦弼知道事情轻重缓急,就送他离开,道:“那就等日后闲暇了再聚。” 余合看了他一眼,假笑道:“自遇到你来,我还没有闲暇的时候。” 宫梦弼道:“不能怪我。” 余合摆了摆手,道:“自然是不能怪你,都是命数,走了。” 余合陷入黑暗之中,消失在阴暗的林中。 等他走了,髑髅神才和罗刹鬼母从楼上下来。 髑髅神道:“他被逮走了。六品啊,就随便捉走了。你要不要想办法赶紧逃?” 罗刹鬼母强笑道:“他也没说要把我送到岳府去。” 髑髅神装模作样叹道:“希望如此吧。” 第二百一十四章、现世报应、五行遁术 牛角巨鬼伏辛被余合押解进入岳府,这对髑髅神和罗刹鬼母而言都是一种刺激。 这其中髑髅神道行最低,比如今的宫梦弼尚且不如。髑髅神好不容易从孽徒手中被宫梦弼夺来,总算勉强逃离了死关,就一天天在受月楼中吸食月华修养,连出门骗人的兴趣也不大。 更主要的是有宫梦弼约束着,他想骗人也难。 宫梦弼曾给他出主意,让他从欺骗自己开始,他心中虽然有震动,但始终没有付诸实践。 人的衰老除了体现在身体上,也体现在精神上。精神上已经暮气沉沉,就很难做出什么事情来。 如今见牛角巨鬼被阴司逮捕,他终于有了触动。 若说罪业,牛角巨鬼比他可太不如了。牛角巨鬼不过是山中称大王,拦路要供奉,但髑髅神的恶迹,就算不是罄竹难书,也是贻害百年了。 牛角巨鬼都这样害怕岳府,等髑髅神也下了阴间,就更不知道是何等的刑罚了。 髑髅神心中终于生出一种紧迫感,一种急切想要改变的感觉。 看着身边的罗刹鬼母,又觉得凭什么你这样的都能修成五品,我这样的如今却这样弱,忍不住又上来拱火。 骗一骗人,消了消心中的欲望,髑髅神终于来寻宫梦弼,道:“此前我们曾约定,我帮助你对付西麻山,你帮助我修行。” 宫梦弼看向髑髅神,惊讶道:“是受月楼住着不太舒服,你想要出去看一看?” 髑髅神沮丧道:“只是在泰山娘娘神前尚且畏惧神威,勉强能吸食月华修行,但只要不在神像前,我就心中难以安定。伏辛那样高强,依旧对岳府畏惧如虎。我这样的道行,又孽债累累,等到报应之时,还不知如何难熬。” 宫梦弼仔细看了他一眼,惊讶于他难得愿意思考未来,而不是满足于纾解内心欲念。 只不过髑髅神有一点说错了。他以为岳府的报应还没有来,但实际上早已到来。 髑髅神恶行累累,最终也被自己反噬,徒弟弑师,将他困在髑髅之中,炼成法器,日夜受苦。若非宫梦弼干预,如今都还在被邪法炼魂。 这如何不是报应?速报司的报应,可不是把人捉去岳府受刑这样简单。 不过宫梦弼才不和他说这个,而是顺着他的话道:“你要赎罪?” 髑髅神恍惚道:“我倒是有这样的心思,但又没有这样的志气。” 宫梦弼道:“你不开始试试,只是空想能有什么用?” 髑髅神就咬了咬牙,道:“我要试一试。” 宫梦弼就笑了起来,道:“那你这些时日就不要窝在受月楼了,跟我一起多出去看一看吧。” 宫梦弼带着髑髅神和罗刹鬼母往返在狐狸坡和受月楼,教导狐子修行的时候也不避讳,就让他们旁观。 狐子修行当然浅薄,并不被髑髅神和罗刹鬼母放在眼中,但他们的志气,却又反而让他们自愧不如了。 小小狐狸,却有凌云之志。 康文这一届狐子已经是修行第二年了,宫梦弼已经先后传授了练气、养神、通念、化人、幻化之法,如今在给他们讲授遁术。 所为遁术,其实就是借物遁形之法。非常实用的方法,也是行走江湖必须要会的本事。 其中最容易学也最常用的就是土遁,脚踩大地,就可随心遁形。 修炼得好,一捧土就可跨越千里,修炼不好,闷死在土坑里也是有的。 宫梦弼倒也不必强求他们都学土遁,每个人的心性不一样,学习土遁,必先知土性,若是不能,则修不成。 而如何感悟土性,又或者如何感悟五行的性质,则又与狐狸的通念天赋离不开了。 宫梦弼修行通天法,就是将狐狸的禀性发挥到了极致,既在其外,又在其中。 狐子虽然不能传授通天法,但已经传了通念之术,便足以让他们去体悟五行变化,修成一门遁术了。 又有宫梦弼在一边看护,可以随时试错,出了问题也能及时调整。 练气、养神、通念三法是修行根基。往后的六般法术都是从中延伸出来,以练气养神为根基,以通念为主干,长出来种种枝丫。 罗刹鬼母就见那些狐狸倒是十分勇敢,顿足入地、触火飞形、含金而化、援木藏身、扑水匿形,一个个活力十足。狐狸多居于土穴,还是学土遁的最多。 宫梦弼在一边随时伸手准备救援,以免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得意忘形,把肉身也困在五行之物当中。 一旦有成功的,立刻分享自己的心得体会,以供旁人参考。 罗刹鬼母看着这些狐狸上蹿下跳,不由得露出笑容。 倒是髑髅神,眼睛随着这些狐狸的身形而转动,心中想的却是如果要骗这些狐狸,能不能骗得过? 宫梦弼很快就给了他答案,课业结束,宫梦弼就指着髑髅神和罗刹鬼母道:“这两位是我的客人,如今暂时借宿狐狸坡,都是修行高人,你们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问问他们,他们也会为你们解答。” 髑髅神吃了一惊,他自己教出来的徒弟是什么德性他哪能不清楚,一个就已经把他弄死了,这么些狐狸,哪里消受得过来。他想拒绝,但宫梦弼只是看着他,他就渐渐明白了宫梦弼的好意。 髑髅神心中略微涌起一些勇气,又生出一些感动,终于点了点头。 罗刹鬼母则是眉头微微蹙起,道:“我修行的法术都是佛门的路子,只怕未必能为狐子解惑。” 宫梦弼便道:“别的不说,养神观心之道,总是可以指点的。” 罗刹鬼母犹豫了一下,也点头同意了。 宫梦弼笑了起来,对诸位狐子道:“好好修行,不要荒废时光。明年开春我还会再请一位修行科的师父过来授课,你们跟着她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哪知这些狐子却拒绝道:“我们不想跟着别的先生,就希望宫师能一直教我们。” “对啊,宫师授课我们受益良多,要是宫师不在,我心里都不安稳。” “请宫师继续为我们授课。” 一个个狐子眼含期盼,宫梦弼心中一片柔软,道:“放心,即便是再请了一个修行科的先生,我也还是你们的老师。我不教修行科,是要教你们新的东西。” 北来大仙修行高深,只要不是笨嘴拙舌,应当能胜任修行科的先生,而宫梦弼则是要为他们考天狐院做准备。 第二百一十五章、广寒琼浆、飞仙神游 修行科三日一次,宫梦弼若是在狐狸坡,都随时欢迎狐子前来求学,为他们解惑。 若是不在,狐子的疑问就要自己攒着,等宫梦弼回来。 如今有了髑髅神和罗刹鬼母帮着,也能为宫梦弼分担一些压力。 髑髅神便如同宫梦弼所说,开始扮演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髑髅神很快就找到了快乐。因为假装好人也是骗人,尤其他为狐子解惑,狐子把他当做一个有道之人,就尤其能满足他的欲念,纾解他骗人的渴望。 狐狸多机灵,还不是以为他髑髅神是个好人? 髑髅神一时间逻辑自洽,反而自得其乐起来。 罗刹鬼母确实对道法感悟不深,但佛法对于养神炼心也确实有一套……只要不钻进牛角尖。 就如同狐狸结缘,故而多情劫。和尚参禅,往往多心障。 罗刹鬼母如今闲着也是闲着,不给她找一些事情做,宫梦弼就怕她无聊起来生事端。 真如和尚用几百年验证了锁着罗刹鬼母并不能解决问题,宫梦弼也不认为把她困在深谷幽兰图当中是长久之计。 整日闷在一处,憋也把人憋坏了,给她找些事情做,也有利于纾解情志。 又过了几日,终于迎来了宫梦弼等候已久的大日子。 正是夜晚,宫梦弼如同往常一般给广寒飞仙酒晒月亮,便忽然发现搬动玉瓮之时其中传来的声响已经不似水声。 月光照在玉瓮之上,就见玉瓮当中缓缓发着毫光,透过玉瓮来看,便见着盈盈光彩。 月光倾泻入玉瓮之中,玉瓮当中的就渐渐散发出宜人的醇香,封紧了玉瓮也无法阻隔。 宫梦弼早有准备,将小金炉摆在玉瓮旁边,吸纳着玉瓮当中的桂香,以免生出来不必要的麻烦。渐渐这玉瓮好似喝饱了月光,月光凝结在酒中,看起来更像是凝固的膏、发光的玉。 宫梦弼轻轻揭开了玉瓮,打了一碗酒出来,对着月色来看,玉碗当中的酒倒更像是一轮圆月了。 嗅一嗅酒香,不是酒的辛辣,而是一种甘甜。 宫梦弼小口饮酒,玉液琼浆在口中打着旋儿,划过喉头,落入腹中,立刻返上来难以言喻的清冷与寒凉。 宫梦弼一时恍惚,脚下好似踩在冰凉的玉石上,就见一位牛首方面的月神站在他的面前,她极为高大,不知道在透过月亮上的雾霭看向何方。 似乎察觉到宫梦弼在看她,这位月神转过身来看向宫梦弼,一时间有些稀奇,道:“你这人间修行的狐狸,怎么跑到月宫中来了?” 宫梦弼一个恍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居然听到了辜月在同他说话。 辜月轻轻嗅一嗅,道:“原来是广寒飞仙酒,你不去五夫人那里讨机缘,却落在我这里,真是稀客。” 宫梦弼这才定过神来,道:“见过辜月神。” 辜月神朝宫梦弼走了过来,她走得越近,月华便越如同海浪一样涌动着,太阴元胎自行运转奔月法,在宫梦弼脑后现出十二轮月相。 辜月看着他脑后的月相,一时间露出几分感慨的神色,“原来是此法。” 她收了神相,便化作一个身披月光的神女,面目笼罩在月色之中,宫梦弼看不清楚。 宫梦弼有些迷茫,不知道辜月所言何意。 辜月所化神女走到他面前,这次,太阴元胎便没有反应,脑后月相也收拢起来消失不见。 辜月笑了一声:“小狐狸,你难得来一次,不能叫你白来。” 她伸出手指在宫梦弼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宫梦弼就好似被人从水下顶出水面,从水中浮出来。 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了。 “就这一口酒,我醉了一整夜?” 宫梦弼呼出一口气,“好大的酒劲。” 但缓过神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 他的闭上眼睛,只觉得灵台丰盈,灵神壮大,让他有一种可以破体而出,直冲云霄的错觉。 他将玉瓮收好,进了受月楼,将窗户封好,在泰山娘娘的神牌前尝试了一下。 灵神从体内跃出,化作一道烟气,在泰山娘娘的神牌前缓缓聚拢,仍旧是宫梦弼的模样。 这是与以往魂魄离体不一样的感觉,以往身披七品天衣,故而能往来天狐院自由自在。 但如今即便收起天衣,也依旧能感受到无拘无束,不再畏惧风吹雨打。 宫梦弼站在窗户边,看向窗外,只觉得外面如同火炉一般,令人心中生畏。 “不会吧……”宫梦弼喃喃自语,“我记得六品是修炼灵神,灵神能避开日光出窍,如常人一般行动,便算是六品了。” “七品变人,然后炼神,炼神有成,得成六品。” 宫梦弼思索着,“广寒飞仙酒确实有炼神之功,但也不至于这样强吧,是辜月神?” 宫梦弼心中生疑,但辜月的印记还留在灵台之中,悬挂在祈愿树上,如同一枚玉盘,上面落着一颗金星。 看来这个问题,还是要去请教一下黄博士。 修成六品这样容易,让宫梦弼都隐隐有些担忧。修行之事并不一味图快,走得快固然重要,但若是不够稳当,爬得越高,就越容易被风吹倒。 宫梦弼把广寒飞仙酒小心收起来,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酒的名字称作“广寒飞仙”。因为哪怕并非修行太阴之道,饮了此酒也能进入月宫。 不论是月之精华,还是月中之神,都是机缘。哪怕什么机缘也没有撞到,也能借着这个机会感悟神游的奥妙。 黄博士对这酒赞不绝口,义兄康胖子为了酿成此酒请了灶神现身,生生把灶神灌醉了才酿成。 月中之琼华,灶神之仙方,共同造就了这一味仙酿。 宫梦弼定了定神,运转奔月法,便发觉辜月所赠的印记让他对月亮的感应又变强了。 至少在冬月,他的法力、他能从月中借来的法力,要远远超过他以往的极限。 “感谢辜月神。” 把肉身留在受月楼,点亮了受月楼的狐文,以免被人闯进来把肉身盗走。 宫梦弼捧着小金炉,将金炉当中的烟气化为霞衣挡住头顶的太阳,便化作一缕清风,到了狐狸坡。 从受月楼到狐狸坡,不过须臾之间。 神游之妙,令人神往。 第二百一十六章、神游吴宁、娇生惯养 宫梦弼落在狐狸坡,宁采臣在给狐子们上课。 宫梦弼站在窗外瞧瞧看了一眼,见狐子们都还算用心,没有过于调皮怠惰的,就满意离去。 冬月的阳光非常温暖,但宫梦弼神游而至,不能见日。 以霞衣遮蔽日光,宫梦弼又顺着风去了吴宁县县城,寒冬时节,但吴宁县的百姓生活还算安宁,没有见到流露街头无家可归的人。 吴王派来的县令着实有些本事,且不论是不是邀名,至少确实是在行仁政,没有一味搜刮民脂民膏,还是以民生为要。 这其中不能说没有城隍的功劳,毕竟城隍神代表着神明,往往对为政者有一定的警示和引导作用。 曲城隍如今总算简单把架子搭起来,宫梦弼神游县城,就可以见到打着油伞在阴影处巡逻的阴差。 其中也有吴宁县出来的几个狐狸,以李踏云为首的几个狐狸倒也算是尽职尽业,但一看修行,宫梦弼就不由得皱起眉头。 李踏云正在和一个井中怨鬼说话,试图为他解怨,好引渡他去阴间,不必再井中受苦。 但怨鬼心有不甘,说明生前的仇恨,乃是被妻子勾引外男谋害,后来妻子改嫁,卖了他的宅邸,与奸夫迁居他处,逍遥快活去了。 李踏云请他指认,若是有证据,就可走阳间的路子告状伸冤。但是怨鬼没有证据,李踏云就道:“你没有证据,我就不能听你一面之词。待我调查清楚再来与你说话,你耐心等待。” 李踏云离开了水井,也没有完全放任他在此不管,派了一个狐狸在不远处偷偷监视,以防这怨鬼作祟。 宫梦弼跟在他不远处微微点头,而后轻声道:“办完此案就向城隍告假,直到年节前,你们都要在狐子院好好修行。” 李踏云忽然便听到耳边响起宫狐正的声音,顿时脸上一苦,应道:“是。” 李踏云回头看向那守在水井不远处的狐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让你们好好读书不读,好好修炼偷懒,如今被师父逮到,连我也要受牵连。” 那狐狸看向李踏云,脸上露出憨笑,李踏云瞪了他一眼,他还摸不着头脑,不清楚为何老大为何突然发怒。 宫梦弼没有在李踏云身边多做停留,又去了沈家。 沈夫人在缝袄子,口中念叨着道:“也不知道那两个孽障如今怎么样了,一个月没有来信,也不知道现在冷不冷,钱够不够花。” 沈山安慰道:“有表叔照顾,不会有事的。” 沈夫人心中难过,气道:“我们吴宁县的石洞书院又不是不能修学,为什么偏要把他们两个送去余杭郡。” 然后又垂泪道:“我不想他们成龙成凤,就平平安安一生就好。” 沈山上去把夫人搂住,给她擦着眼泪,道:“他们如今小你能说出这话,等再大一点,你恐怕就要愁他们文不成武不就,娶不着合意的媳妇了。” 沈夫人只是发泄心中的思念之情,如何不明白什么是真的为孩子好? 只是小小年纪就离家在外,虽然是表亲在照顾,但毕竟寄人篱下,个中滋味,怎能好受? 宫梦弼看了一眼,心中也是一叹。 余杭郡离得太远,他未成六品前虽然魂魄也强健,但还没有能力感应到千里之外的事情,虽然给沈桥和沈延留了狐珠,但也只能慑服一些小鬼,不能应对大场面。 如今修成六品,就比以往要好多了,可以尝试千里入梦,看看他们的近况了。 沈山抱着夫人,道:“马上就年节了,到时候我们都余杭郡拜访表叔,再把他们接回来过年。” 沈夫人擦了擦眼睛,道:“起开,等我把这件袄子缝完。” 沈山便松开手,嘿嘿笑了一声。 离腊月也没有多久,确实是很快就要年节了。 宫梦弼没有继续听下去,转而回到了狐狸坡。 在狐狸坡的静室当中存神,宫梦弼便发现了天狐院的指引。 往日里没有修成六品,是感受不到这种指引的,只能由黄博士或者天狐院当中的其他狐仙凭借符箓召唤。 如今修成六品,便能通过仙箓感受到天狐院的所在,不必非得召唤接引才能去。 追寻着天狐院的的指引,好似跨越了一条纤长的云道,又好似一场迷梦,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天狐院中。 却没有落在院内,而是在天狐院一边的客院之中。 一个年迈的老狐人立着,穿着一身艳丽的花袄子,拄着一根龙头拐杖,问道:“你是何人,从何而来,又因何而来?” 宫梦弼道:“在下宫梦弼,表字明甫,东阳郡狐正,来拜会修行科黄博士。” 这老狐耷拉着的眼皮就缓缓抬起,看了一眼宫梦弼,道:“原来你就是宫明甫,如今走客道来,是修成六品了?真是不简单。” 宫梦弼恭敬道:“前辈过奖。” 老狐见他谦恭,反而满意笑了一声,道:“你这样的年轻俊杰,正是我狐族需要的人才。” 老狐朝天上喊了一声,道:“二姑,去通知黄博士,她宝贝徒弟来了。” “知道了。”屋檐下飞起一只喜鹊,叫唤一声,便钻入云中不见。 左近无人,老狐就问道:“你那狐子院怎么样了,我听我那小孙儿说起,近日筹建狐子院,遇到了许多麻烦,心中多有愤懑。” 宫梦弼答道:“我那狐子院已经建成,倒没有再遇见什么麻烦。令孙是遇上什么事情了?” 老狐无奈道:“他建狐子院,为当地修行人所忌惮,已经明里暗里窥探多次,只怕迟早要打上一场。” 宫梦弼感慨道:“我狐辈毕竟势弱,不如先给当地的僧道神明先送送礼,通通气,打着天狐院的名号去,总不会一点面子也不给。” 老狐道:“我也是这样说的,只是他心高气傲不肯低头,要让他去送礼低头就跟要他命一样,说什么也不肯听。” 宫梦弼笑了起来,道:“令孙有风骨,倒是狐中雅士了。” 老狐鄙夷道:“什么风骨,都是惯的。什么事情都顺着他,反倒养出这样的娇惯来。我狐辈生来体弱力微,不比猛兽,行事全靠机敏,要学会左右逢源,八面玲珑。想当年我修行哪有这样的顺风顺水,不知道要经历多少磋磨。” “再看他如今,吃不得苦受不得气,不知道还以为是那位天神下凡了哩。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第二百一十七章、天生灵慧、都要观摩 宫梦弼倒是很想附和,但是老狐说起孙儿的时候,虽口中多有责备,但眼神却是宠爱的。 宫梦弼只好道:“如今不就是您教导他的好时机吗?等他受挫了,就知道回来向您求教了。” 老狐道:“我也是这样想。让他吃吃苦头也好,不然还以为身家得来容易。” 说话间,黄博士已经来了。 黄博士先向喜鹊道谢,道:“多谢二姑引路。” 又向老狐见礼道:“胡院事,我来领人回去。” 胡院事便点头道:“去吧。” 黄博士年领着宫梦弼进了天狐院,走得远了,才问道:“你同胡院事聊得尚好?” 宫梦弼道:“还好,胡院事倒也平易近人。” 黄博士便松了一口气,道:“胡院事镇守四方院,守得是天狐院第一道门户,你要对她保持尊敬。” 宫梦弼便明白了。 老狐连人身都不变,不显露本事,还让人以为是个喜欢穿花棉袄的老太太,但若因此轻视她,甚至对她不恭,那就是得罪高人却不自知了。 黄博士提点一句,又仔细打量着宫梦弼,道:“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你这样有出息。几日不见,竟然修成了六品。” 宫梦弼上次来时还是为了北来大仙的事情,那个时候都还没有修成六品的迹象,转眼之间就从七品到了六品,这是从下三品到了中三品,是质的飞跃。 宫梦弼苦笑道:“我来寻师父就是为了此事,我只是饮了广寒飞仙酒,一觉醒来就已经修成六品,实在让我心慌。” 黄博士惊道:“你从何得来的广寒飞仙酒?” 宫梦弼便如实说了康胖子的事情。 黄博士便感叹道:“你那义兄也不简单,广寒飞仙酒是仙方,可不是普通酒品。我只以为你是要酿桂花酒,却没想到折腾出了仙酿。” 宫梦弼道:“就算是仙方,也不应该能让我一夜六品吧?” 黄博士摇了摇头,道:“从下三品入中三品是炼神难关,广寒飞仙酒能助你炼神,却不是代替你把修行做了。” 黄博士带着他到了静室,而后灵神在体内一跃而出,站在宫梦弼身前,道:“你且运法,让我来看一看。” 宫梦弼便凝神运转奔月法,因为是灵神之身,运转奔月法,便通体散发着淡淡月光,有了些许神相。 黄博士不知运转了什么法目,如同明镜一般观照着宫梦弼的修行,片刻之后,说道:“停吧。” 宫梦弼便停下奔月法,又恢复成原本模样。 黄博士道:“你修行没有问题,确实是已经炼神有成,根基也很稳固。” 宫梦弼心中松了一口气,道:“我就怕是外力所致,炼神有缺,影响日后修行。” 黄博士安慰道:“不必担心,你的情况我大概了解,其实没有问题。” “七品到六品,是修炼灵神,其中最重要的是修炼灵慧。你知道七品化人,乃是得人的道体,得人的灵慧。因此要入尘世去观察人心,了解人性,以此打磨灵神、增长灵慧。” “但你嘛。许是生来多慧,我原来召唤你来时,你的灵神就已经很像人了,就连你化形之后也是天生的人中妙相。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让你能够一夕之间跨越下三品与中三品的界限。” 宫梦弼就瞬间明白了,拱手道:“多谢师父解惑。” 黄博士笑道:“自你出师之后,我倒是难得能见你向我请教修行问题。怎么样,我这师父不算没用吧?” 宫梦弼咳嗽一声,道:“师父的教导我一直铭记于心,您这样说可要折煞我了。” 黄博士笑了一声,道:“二姑来寻我的时候我还想着是谁找我,没想到是你从四方院来了。今日你在胡院事那里过了一面,来日再来她就会放你直接进来了。” 宫梦弼道:“那我可要时时来叨扰了。” 黄博士斜睨他一眼,道:“你不要嘴上说说,如今你也六品了,与我一个品阶,如今都不来看我,只怕以后本事大了,翅膀硬了,就更瞧不上我这教书匠了。” 宫梦弼叹道:“师父说这话真是伤人心。我还不是忙于狐子院的事情,一日也不得闲,想着为咱们野狐一派挣点光彩,怎么说得好似我要欺师灭祖似的。” 黄博士笑眯眯道:“刚刚才说要时常来叨扰,现在就公务繁忙了。” 宫梦弼一时语塞,告饶道:“是我的不是。” 黄博士道:“不是让你来看我,而是让你见一见前辈。我野狐一派能人不多,但也还有几个,你要来认一认人。” 宫梦弼顿时语塞,脸上露出感动的神色,道:“多谢师父提携。” 黄博士摆手道:“不要这样多的俗礼。不过你说得也没错,你自己在明甫狐书中写的,三年一期,如今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若是到时候从你狐子院当中出来的狐狸考不上天狐院,只恐神女心中也不痛快。” 宫梦弼当然知道这个道理。神女亲自为宫梦弼造势,若是最后狐子院的狐子还是考不进天狐院,神女都要颜面尽失。 宫梦弼道:“师父放心,我不会给神女丢脸。” 黄博士点了点头,道:“还有一件事你要小心,如今各地狐仙都在着手建设狐子院,有不少狐仙都想要去吴宁县观摩,但是被我们挡了回去,想留待天狐院考核之后再说。但这本是正事,挡得了一,挡不住二,恐怕年后就会有狐仙要去你那里观摩了。” 宫梦弼当然明白黄博士在担心什么。那些狐仙若是三番五次前来,肯定会对狐子院的教学有影响,若是来的不怀好意,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端。 宫梦弼转一转眼睛,道:“师父,既然挡不住,就把他们全叫来好了。” 黄博士微微愣神。 宫梦弼道:“但各位狐仙都是栋梁之材,岂能为了视察天狐院的事情奔波在外,妨碍了本职。而且我狐子院能力有限,恐怕接待不了这样多的狐仙。因此不必他们肉身前来,要来观摩的,只需从天狐院过,我接引他的灵神来狐子院,岂不是省时省力,方便快捷?” 黄博士顿时笑道:“还是你刁钻。” 宫梦弼道:“我是为他们考虑。这天南海北的千里奔波,是一件苦差事。反正都是看,灵神前来也没有什么差别。” 只是灵神由宫梦弼从天狐院接引而来,若还是敢闹事,只怕没有人能给他们兜底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改善教学、火烧木客 黄博士很满意宫梦弼的损劲,不,应该叫机敏。 足够机敏,就没有那么容易被欺负。 黄博士拢了拢额前的发丝,笑道:“按你的办法来,只怕就没有几个真的愿意来了。” 宫梦弼摇了摇头,叹道:“想来的拦不住,不想来的总能想办法推辞。” 黄博士道:“你先准备着,有消息我再通知你。” 宫梦弼笑道:“那我先告辞了。” 黄博士点了点头,就见宫梦弼化作一团烟气消失。 等宫梦弼离开了,黄博士才猛地站起来:“一梦入六品,真是吓人。不行,我得找荀祭酒问一问,我应该不会看错才是。” 宫梦弼哪里知道他把黄博士也吓了一跳,甚至都对自己的本事产生了怀疑。 他回到狐狸坡,在狐狸坡四处梭巡着,看着狐子院与狐狸坡的景色,盘算着基础设施还有什么能够改进的地方,日常教学又有哪些可以改进的地方。 更主要的是第一批狐子确实已经到了紧要关头,需要准备天狐院的考核了。 天狐院的考核其实很简单。 一考善行,不能是作恶多端之辈。二考法力,不能太过薄弱或者太过驳杂。三考灵神,需得是精神强健、灵慧开发。四考禀赋,能否知悉阴阳,通念感意。 甚至不考文经,不考法术。 文经和法术可以慢慢修行,但这四样是根本,不能有差池。 宫梦弼在狐子院开文经科,是因为文经可以开智,可以启迪灵慧。 如今应对天狐院考核,就要盯着这四门用功。曾有恶行,善功不够的,要趁着假期去行善积德。 这时候城隍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城隍维护一地阴阳之事,就可以与他打个商量,把一部分狐子毕业生派过去实习,维护阴阳稳定,当然能算是善行。 再加上宫梦弼此前曾让他们引渡亡魂、驱逐疫气,这些都是善功。 只是这些不能宣之于口,若是为了行善而行善,把行善做成一门生意,反而落了下乘,不利于修行。所以宫梦弼从来没有和他们说过善功的事情,只是在教学之中潜移默化,引导他们多行善事,为泰山娘娘扬名。 法力、灵神、禀赋都是水磨功夫,宫梦弼能做的,唯有创造尽量好的环境,为他们逐一指点修行,弥补自身破绽。 从大班教学改到小班教学,单对单、点对点指导,有针对性的调整方向。 这已经不是书院先生与学生的关系了,而是真正的更亲密的师徒关系,如同黄博士与宫梦弼这般。 宫梦弼做好规划,打算在腊月放假之后开始实施。 冬月到腊月,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 狐狸坡一切安好,狐子学习也卓有成效。康氏姐妹乃是狐子当中的佼佼者。 康玉奴因为采人气修行,试图借助人气化形,导致气息过于驳杂,重新洗气之后法力大降,因此落后了一步。 而康文没有这样的烦恼,她自摆正心态,潜心修学,又一直在宫梦弼身前做事,时常得宫梦弼提点,如今已经是狐子当中的标杆。 康文一心修行,已经渐渐不再想那个已经离开半年的赵家小郎君。 而赵家小郎君如今正在亡命奔逃。 赵家小郎君自从狐狸坡下来,为了躲避蛇妖小齐的追踪,不敢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七日。 奔波不定,就像是一只无法落地的鸟,只能扇动翅膀不断飞翔。 从狐狸坡出来的时候赵家小郎君还是一个富家公子,但到了如今,已经是个脸带风霜,头发散落,一身破衣如同乞丐一般的人物了。 一双鞋子最先在穿破,身上带着的银钱很快就半是开销,半是施舍用得一干二净,如今每日最愁的倒是一日两餐从何而来了。 身上这件破旧棉衣还是好心的姑娘把亡父的衣服施舍给他的,但为了这一件衣服,他也差点把命送掉。 赵思齐沿着山神庙旁的山地奔走下山,踩得碎石翻滚,枯枝脆响。 在他身后,一个怒不可遏的独眼木客追了出来。这木客一身长毛,一只眼睛已经被刺瞎,血淋淋的眼眶不停向外冒血,另外一只通红的眼睛闪烁着怨毒的光,怒吼声如同雷霆一般在山中回响,离赵思齐越来越近。 这木客本就是山中精怪,在山中奔走如飞,赵思齐哪里跑得过他? 眼见这木客越来越近,赵思齐被逼做困兽之斗,便停下脚步,拾起地上一根木棍,看向木客,大吼道:“来啊!我不怕你!” 木客大声咆哮着,朝赵思齐扑了过来,腥臭的风当头照下,木客巨大的爪子拍向赵思齐的脑袋,就要把他的头颅摘下。 赵思齐吐出一口气,调动体内法力,忽地便就地一滚,灵巧地钻到木客因为瞎眼而导致的视野死角,让他这一击落空。 木客一爪抓在树上,将冬日里发脆的树干拍得断裂开来。 赵思齐绕道木客身后,挥动木棍,打在木客的背上。 咔嚓一声,木棍断裂,剩下的半截也脱手飞出。 赵思齐双手发麻,吓得三魂出窍,拔腿就跑。 木客被挠痒痒似地一击打了一下,回过身再来看,立刻狂怒地追了过去。 赵思齐一边跑一边催促自己:“快点!快点!快点!” 又边跑边躲逃出一段距离,眼见木客越靠越近,赵思齐一时惊惶,竟然被地上的枯草绊倒,扑倒在一边。 木客见状,立刻加速冲了过来,踩得大地震颤,双腿一蹬,两只爪子就落到赵思齐身上。 这一扑的力气何其大,但触手的感觉却是空的,不但是空的,还是下坠的。 赵思齐在木客落下的一瞬间化作幻影消散,木客落在枯草上,瞬间便跌入枯草下早就准备好的深坑。 深坑当中埋着两把打磨得极其锋锐草叉,只一瞬间,便将木客腰腹刺穿。 木客哀嚎一声,爪子在坑中连扒,然后就借力开始往上爬。 赵思齐准备良久,哪里会任由这木客爬上来。 他凝心定神,一把割破自己的手腕,鲜血便洒落下去,如同是什么燃烧的油脂一般,洒在土坑当中早已准备好的柴火之上,也洒在木客的长毛之上。 只一瞬间,汹涌的火焰便燃烧起来。 木客吃痛,手上一松,便落到火堆之上,在火堆中疯狂打滚,传出令人心慌的巨大吼声。 赵思齐站在坑边,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眼神中是惊惧的,但也是闪烁着艳丽火光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流浪客、归乡人 木客葬身火中,凶猛怪异的吼声很快就消失不见。 这并非是凡火,而是赵思齐点燃的心火。只不过因为他法力低微,心火也微弱,又逢冬季,大火星潜藏,无从借力,所以需要以鲜血为引子,把他心中的义愤之火挥洒出来。 等到天明,火坑里已经没有了热度,只有令人作呕的焦臭味飘散在空气中,嗅起来头晕目眩。 赵思齐跳入坑中,摸出一把短刀将木客的头锯了下来。 钢叉已经被烧得不能用了,只好留在坑里。 赵思齐提着木客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恐怖大脑袋,带着一身焦烟的气息下了山,到了山下的村落里。然后敲了一户人家的后门,道:“开一开门,花姐。” 后门打开,门里露出一张带着泪痕的脸。 花姐看了一身炭灰的赵思齐站在面前,手上提着一颗巨大的不似人形的脑袋,露出又惊又怕的神情,道:“你怎么来了?” 赵思齐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很吓人,因此也不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拱手施礼,道:“山上求供奉女儿的并非山神,而是这个妖怪。” 他把手中的木客脑袋扔在地上,道:“这怪叫做木客,类人形而非人。我知道你是被选中祭祀山神的女子,因此与老母亲日日以泪洗面。” “承蒙你这一衣之恩,特意取了木客的脑袋作为酬谢。不必再悲伤,照顾好令堂,好好过日子。” 花姐眼中骤然涌出泪来,跪在地上朝赵思齐磕了两个头,道:“多谢仙人搭救!” 赵思齐也没有去扶她,笑了一声,道:“我哪里是什么仙人,不过一个流浪汉而已。”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已经渐渐听不见了。 花姐抬头一看,只见那个穿着她父亲旧棉衣的年轻人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狰狞恐怖的木客脑袋落在灰里。 花姐鼓起勇气把木客的脑袋抱进房里,啜泣道:“娘,我们得救了。” 赵思齐穿着一身破旧棉衣,已经在往下一个地方走去。 他没有办法驻足,为了对付木客,已经在这里停留了足够久了。 如果有可能,赵思齐也更愿意留在赵家庄,更愿意留在狐狸坡。 可是乳母已经死了,赵家庄没有他在意的人和事了。蛇妖小齐也是一个难以解决的威胁,他没有办法在狐狸坡拖累狐仙和康文。 想着过去的事情,赵思齐的肚子咕咕作响。为了和木客搏斗,他已经耗费了太多的体力,到现在还没有吃上一顿饭。 远处的炊烟升起,空气里似乎漂浮着腊八粥的香气。 赵思齐才恍惚着想起来,已经腊月了,过了腊八就是年。只是如今,就再没有人能陪着他过年了。 他打起精神,想着:“还是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讨一碗粥喝吧,我记得腊八节会有寺庙或者善人施粥,兴许能讨来一碗果腹。” 赵思齐还在脑海中回忆着腊八粥的味道,狐子院已经飘起了炊烟袅袅。 狐子们还在上课,宫梦弼自己在熬粥。 取上好的大米,熬得黏腻,里面放了椭圆的榛子仁,半圆的栗子,乳白的落花生,甜脆的杏仁,外加五颜六色的果脯蜜饯,吃起来必然是粘嘴又开胃,能一下吃进去好几碗,涨得肚子滚圆。 宫梦弼又不吝惜好料,一锅八宝甜粥熬得香味诱人。 几个狐囚在一边添柴扇火,搬着淘洗过的米粮,一边走着一边看着几口大锅挪不开眼睛,险些一个趔趄把手里的端着的碗打碎了。 最先出炉的腊八粥自然是要供奉神明,请泰山娘娘与玉仙神女先享用,而后就等着狐狸下课。 这不时辰一到,一个个狐子就忙不失迭的从学堂里飞奔而出,四条腿都嫌不够多,恨不能再多长两条腿,直奔祭坛的方向来了。 最先跑来的馋嘴狐跑到大锅边上,看见宫梦弼在打饭,才在一阵烟气中又化为人形,装模做样道:“师父。” 一边的狐囚给他递上碗勺,宫梦弼便给他打满一碗粥,道:“好好修学,馋嘴不打紧,但心思要端正。” 馋嘴狐应了个诺,就到一边去喝粥了。 不一会儿几个锅前就排上了队伍,宫梦弼令五鬼神负责打粥,也说一些吉祥话祝福各位狐子。 两位先生再来,宫梦弼就奉上已经准备好的腊八粥,道:“讨个喜气。” 宁采臣和马均济吃得心情愉悦,在这寒冷的冬天,都不由得念起家来。 好在狐狸坡离吴宁县县城不远,他们可以很快就回去,但那些为了生计、为了性命奔波的人,就连一碗腊八粥也是奢望了。 年关越来越近,宁采臣和马均济也休假回家过年。 狐狸坡当中走了一批狐子,但剩下的狐子也不少,一样热热闹闹,与去年一样。 康胖子关了食肆,带着小屹儿和湘君从金华城北中出来,往山上而去。 小屹儿问道:“这不是回吴宁的路呀,师父,你带我们去哪?” 康胖子道:“你师叔要我去接人。” 小屹儿好奇道:“什么人?” 康胖子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只是上次五鬼神护送广寒飞仙酒来的时候提过一句,让他年关回家的时候来城北兰荫寺带两个人回去。 兰荫寺里,小倩打着伞远望山下,表情有些怅然。 朱正心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压制着心中的欲念,道:“别看了。你是鬼,我是怪,下了山,也没有人愿意理会我们。” “往年这个时候,我应该是和家人一起团聚的。” “我娘死得早,我爹也没有续弦。我有一个很贤惠的夫人,长得不甚美貌,但性子很温婉。我不该在这里的,我想下山……我要……啊!” 他话没有说完,脖子上的草环就已经冒出赤色的光来。朱正心已经熟悉了炼心环的威力,被心火一烧,立刻守心定念,不再去想那些已经无法更改的事情。 小倩看着他那猪头紧绷的模样,叹了一口气,既是感叹他的命运,也是感叹自己的命运。 不过下一刻,她就紧张起来,看向寺院外,道:“有人来了。” 朱正心已经学会怎样收敛心中的念头,睁开眼睛道:“先躲起来。” 两个人转移到僧舍当中。 小倩疑惑道:“狐仙离开之前已经以兰香布下幻境,令凡人不能闯入,怎么会有人进来。” 朱正心道:“那就不是凡人。” 三个人影到了僧舍里,一个高大魁梧,一个颀长婀娜,一个又矮又圆。 那颀长婀娜的影子伸手一指僧舍,小倩和朱正心便不由得被摄住,从僧舍当中飞了出来,落在他们面前。 那美丽的少女看向朱正心和小倩,挑眉道:“康胖子,是你本家。” 康胖子惊讶地看向朱正心,绕着他转了两圈:“怪,实在是怪。像是我本家,又不像是我本家。” 康胖子魁梧伟岸,朱正心凸鼻大耳,一时间倒分不清到底是谁更像是猪了。 朱正心羞怒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闯进兰荫寺?” 康胖子摸了摸头,笑道:“勿怪勿怪。你们认识我宫老弟吗?他让我接两个人回家过年,想必就是你们吧。” 朱正心和小倩对视一眼,心中一时间百味杂陈。 小屹儿笑了起来,道:“不要发呆了,快走吧,还要回去做年夜饭呢。” 第二百二十章、山间烟火、庙里肚饿 年夜饭当然是赶上了。 康胖子和湘君自从饮了广寒飞仙酒,修行虽不能说一日千里,但确实有实实在在的进益。与宫梦弼七品升六品不能比,但好歹也在炼神上得了一番造化。 可惜广寒飞仙酒也不能次次都让人神游月宫,一般来说第一次成功的可能性最大,若是第一次不能成功,后面多半也只能体会体会神游身外、明月加身的玄妙。 不过也不是绝对,比如修行有成,灵神圆满,也未必不能如同宫梦弼走客道至天狐院那样,借着仙酿的指引飞往月宫一见。 康胖子和湘君带着一怪一鬼,很快就回了龙盘山,到了受月楼。 宫梦弼早就在等候多时了,入云峰的大小狐狸、左近妖仙鬼仙都相聚在一起。 康胖子和小屹儿忙得热火朝天,一群小狐狸给他们打下手。宫梦弼则带着花、酒、诗、茶在外同朋友们寒暄。 花、酒、诗、茶深得施婆婆的精髓,说话十分动听,八面玲珑,让人心中欢喜。 宫梦弼则看着朋友们的近况。 雀仙九品,修行之路还很漫长。 罔象似乎是得了机缘,身上带着细微的水神的气息,已经到了八品,表面与金蟾同一阶了。 金蟾看起来没有什么长进,但宫梦弼却发现他只是不想幻化成人,应该是已经到了七品,但并没有显露出来。 赤羽蛇本来早就能修成七品,但被山君暗算了之后,始终没有功成。到了如今,却终于弥补了根基,养成了水火并济的妙相,在额头上生出一黑一红两只小角。如今脖颈上的鳞片倒是都收敛了,但是额上的小角却收不起来。龙相难收,不过也不打紧,他确实已经是实实在在的七品了。 美人岭的三姐妹都没有什么变化,琼芳、芷若只是鬼气更甚,只有佳英因为佩戴了余合所赠的宝玉,看起来越发像个活人。 大狐狸聊天,小狐狸弄些小法术逗趣,因为法力微薄,往往笑料百出,但也没人责怪,反而纷纷安慰。 三姐妹笑得花枝乱颤,兴致也调动起来。 喝一些薄酒消寒,又吃一些点心消闲。兴致来时,三姐妹一同献艺,以歌舞相伴。 宫梦弼便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张琴,就钻进楼里取了琴来,试一试音色,便加入了合奏之中。 上次从天狐院的宝库里得来一块好木头,宫梦弼便斫之为琴,将施婆婆送的金珠之丝用作弓弦,拨动之时,泠然有声,通透圆润,是寄情养心的东西。 宫梦弼得了闲暇也会练一练琴,只是这段时间忙得厉害,因此还没有来得及往深处琢磨。不过好就好在修行之人,四肢协调,在技法上并没有什么难关,虽然还没有入道,但用来演奏是没有问题的。 雀仙是天生唱歌的好手,张一张嘴也能加入这音韵之中。 罔象拍得手都红了,看一看金蟾,见他似乎有几分意动,但察觉到罔象的目光,又连忙换了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赤羽蛇坐在罔象身边,同罔象做了一个鬼脸。两人心照不宣,默契地笑了起来。 朱正心和小倩几乎无所适从,这席中有仙有妖有鬼,这样的热闹,却是超出他们想象的。 小倩此前都是在罗刹鬼母手下,也都是与罗刹鬼一同生活,她们只会讨论怎么迷惑些人来吃,哪里有这样的平和。 朱正心以前是人,就更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了。几个小狐狸见他们拘束,就上前同他们说话,还给他们表演些小法术,比如从毛茸茸的大尾巴里面变出一朵花来。 这着实缓解了他们的焦虑,他们笑一笑,也很快就让他们融入了氛围当中。 妖鬼过年。 既有着人间的烟火气,也有着远离人间的山野气。 小屹儿忙来忙去,都没有功夫出来耍宝。身后总跟着十几个小狐狸听他调度,随着他的指挥往来于前院和后厨之间,一个个毛绒团子举着托盘进出往来,用尖细的声音说道:“这是什锦豆腐,请慢用。” “宫前辈,康前辈说再有三荤三素三甜三羹汤就结束了,问够不够吃。” 宫梦弼看着摆了好几桌的菜肴,道:“已经够了,请他们快点上桌来,你们也都去吃吧。” 康胖子的手艺并不需要质疑,哪怕是小屹儿,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炼,都已经能做出色香味俱全的菜了。 其中有好几道菜都是小屹儿主厨,味道都相当不错,只是比起他师傅,还差了一些妙处。要问这妙处在哪里,那就是修行之道。也是阴阳佐辅,万般调和的奥秘。 普通人未必能尝出来其中的分别,但若是蒙上眼睛去选,却一定不会选错。 对于妖怪来说,独自修行的时间,远甚于郊游访友的时间。这年终一聚,已经是难得的欢乐。 除夕之夜,家家户户都备着丰盛的年夜饭,祭祀神明、祭祀祖先,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到处都是一片欢悦的氛围。 赵思齐在山中破庙栖身,用干草扑了床,掸去神像身上的灰尘,勉强收拾了供案,没有供奉,只好截了三根松枝点燃当做供香。 他看着那神像上写着“青山大王”四字,笑道:“你无人供奉,我无处落脚,借你宝地一用,还你三炷清香,还请原谅叨扰。” 青山大王不言不语,不知其中是否灵性尚存,不知这是否为泥胎一座。 赵思齐也不在意,流浪半年,他已经学会不要太在意。不论善恶,不论喜恶,他都只是过客。 看着山下的炊烟袅袅,人间喜气盈盈。 赵思齐怔怔出神。他的肚子咕咕叫,但已经没有可以果腹的食物。 “睡吧睡吧,梦中天地宽。”赵思齐闭上眼睛,钻进干草铺就的窝里,缩成一团,渐渐呼吸就平稳了下来。 等到夜色深沉。 赵思齐忽然被一缕香气惊醒,他睁开眼睛一看,一个穿着红色大氅的仙人站在青山大王庙中,看着神像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思齐不敢置信地叫道:“狐仙。” 宫梦弼看着他满面风霜的样子,感叹道:“苦了你了。” 只是一句话,赵思齐却不由得泪水涌上眼窝,道:“没想到你还来看我。” 第二百二十一章、香魂一缕、长毛小猪 宫梦弼笑道:“我说过,天南海北,相隔千里,我也能找到你。来,喝酒。” 宫梦弼将手中的酒葫芦递给赵思齐,赵思齐接过来,便察觉到惊醒他睡梦的香气正是这酒。 赵思齐拔掉瓶塞灌了一口,便只觉得一缕寒气自口中直入腑脏,但转瞬之间,便激起他体内的法力,涌出阳和的气息,让他浑身都温暖起来。 “好酒!”赵思齐叫了一声。 宫梦弼笑道:“此酒名为还魂汤,很是珍贵,是你养魂的妙品。你多喝一点。” 赵思齐便咕嘟咕嘟将还魂汤灌进肚子里,直到喝不下了,便打了个酒嗝,脑袋晕乎乎道:“多谢狐仙赠酒。” 宫梦弼道:“路还长远,小齐,你做得很好。” 赵思齐笑了起来,道:“只是流浪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宫梦弼道:“已经很了不得了。我如今只是阴神在此,不能久留。” 赵思齐挣扎着坐起来,不舍地看着宫梦弼,道:“你要走了?” 宫梦弼道:“以后遇到难题,你可以试着向我祷告,我如果听到了,一定会回应你。小齐,你离圆满又进了一步了。” 赵思齐脸上肃容道:“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他说着话,却已经再也坚持不住,躺下去呼呼大睡。 宫梦弼笑了一声,看了一眼青山大王神像,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化作烟云消散。 赵思齐睡得深沉,朦胧间,便听到有人叫他:“这位公子,这位公子。” 他迷蒙间跟着这声音去了,便见到一个面目温和的中年人站在他的面前,向他施礼道:“这位公子,多谢你为我供香。” 赵思齐便认出来,这是青山大王。 青山大王带着赵思齐向前行走,道路两旁开满了黑色的牡丹,如同墨色泼就。牡丹花朝向青山大王,仿佛在向他展示自己的婀娜和美丽。 赵思齐便疑惑道:“黑牡丹?真是难得。” 青山大王笑道:“正是妖娆难得,所以才是珍品。我生来便是爱花之人,为了这些黑牡丹呕心沥血,才培育出这种种品相。” 赵思齐赞叹道:“原来是雅士。” 青山大王叹道:“哪里是什么雅士,不过是一缕孤魂罢了。小公子,请你来是有一事相求。” 赵思齐疑惑道:“请讲。” 青山大王看向这些黑牡丹,眼中露出柔和的光来,“我适才见你在庙中饮酒,乃是一味还魂汤,便想厚着脸皮讨一些。” “我不过一缕孤魂,倒无所谓还魂汤,只是这些牡丹难得,旁人不懂呵护,如今已经沉寂。只借你一口还魂汤,送这些香魂还阳。” 赵思齐动容,想起自己还喝着剩下一些还魂汤,便道:“这是狐仙送我的酒,若是能用来行善,想必狐仙也不会责怪。请用吧。” 青山大王便从小齐的腰间摘下酒葫芦,在酒葫芦上画了一道符,轻轻吹一口气,葫芦中的还魂汤便化作一缕雾气,在黑牡丹之中飘荡。 青山大王将酒葫芦递还给小齐,道:“多谢小公子。” 赵思齐摇了摇头,道:“不过是借花献佛,哪里值得称道。” 青山大王笑道:“公子是良善之人,我见公子魂魄有缺,别无他物,只有一缕香魂为赠,可以养护心神。” 青山大王俯身从道旁的黑牡丹当中摘下来一朵递给赵思齐,道:“全赖公子,此花才能再活过来,还请不要拒绝。” 赵思齐只好接过黑牡丹,这黑牡丹便化作一道淡墨一般的气息落在赵思齐身上。 青山大王请赵思齐落座,又献上美食招待。 等到赵思齐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但他却不觉得饥饿,好像在梦中已经吃了不少东西。 他摇一摇酒葫芦,还剩下一口还魂汤,便一口饮尽。 看着青山大王的神像,笑道:“大王乃是雅士,我们有缘再会。” 他给青山大王又上了三炷香,出了门来,便发现昨日不曾注意的庙阶之下,原来都是牡丹的残枝。 这一夜之间,便又生出暗藏的生机来。 赵思齐笑了一声,心情愉悦,大步下山而去。正好趁着年节喜庆,富余人家也愿意施舍,可以讨些钱花,讨些米吃。 昨夜吃饱了,还有今夜,还有明夜呢。 赵思齐醒来的时候,受月楼里喝得醉醺醺的狐狸、妖怪、鬼魅也渐渐清醒过来。 康胖子已经在忙活着今日的饭食,见宫梦弼进了厨房,就问道:“怎么样,还魂汤好使不?” 宫梦弼道:“连广寒飞仙酒都加了一杯,哪能不好用。” 康胖子昨日听他说起赵思齐的事情,叹了一口气:“也是个可怜孩子。你让他去人间流浪,取人间百性修炼,弥补自身灵神,就怕他看惯了人间百态,反而渐渐心凉了。” 毕竟人间百态,最后多归于沉寂。一颗年轻的心经历多了,就容易显出迟暮来。 宫梦弼道:“这就是他难得的地方。我去看他,就见他身上善缘不断,一路流浪,并不惜身惜命,做下许多善事。” 康胖子笑了起来:“这就对了,不枉费我熬到深夜才调成还魂汤。” “还魂汤?”小屹儿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进了后厨,听着这话眼睛一亮,道:“还有没有,我也想喝!” 康胖子捏了捏他的小胖脸,道:“什么都想吃,迟早给你吃坏肚子。” 小屹儿连忙叫痛,噘着嘴看向宫梦弼,道:“师叔,你看师父!” 宫梦弼揉了揉他的脑袋,道:“你还是要多听你师父的。” 宫梦弼左右看了看小屹儿,忽然疑惑道:“你是不是又胖了?” 小屹儿两只眼珠便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合适,在眼眶中左右晃荡,道:“没有啊。” 宫梦弼在他后脖颈一捏,他就不由自主地变回原形,已经不是一只狐狸,而是一个狐球。 厚实的皮毛都是摆设,也遮不住里面实心的肉。 宫梦弼看向康胖子,道:“兄长,你再这么养下去,只怕他还没有修成人形,就先变成猪形了。” 康胖子心虚道:“这个可和我没关系,他如今也掌着后厨,也不知道趁我不注意偷吃了多少。” 小屹儿不干了,叫屈道:“明明是师父你教的!做好了先尝尝味道,少他一筷两筷也没人发现。你平时偷吃的比我还多!” 康胖子脚尖一勾,把狐球一脚弹出门去,让他摔了个四仰八叉。 “逆徒,败坏老子名声,贤弟,别听他胡说。” 门外忽然响起来盈盈笑声:“我瞧瞧这是个什么东西,长毛小猪吗?” 湘君逗弄着小屹儿,道:“快起来,我看看你是什么东西。” 小屹儿气急了,把头往怀里一缩,双腿一抱,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小屹儿呀,你吃成这个样子,我真是愁你将来化形可怎么办呀。” 湘君看了一眼宫梦弼,又看了一眼康胖子,小声道:“你看看你师叔和你师父,你再吃下去,化形就会变成你师父那样了。” 小屹儿憋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道:“我要节食!” 康胖子大叫一声:“逆徒!气死我了,出去,都给我出去。” 宫梦弼遭了池鱼之殃,也被康胖子赶了出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五色蛤蟆、回忆杀人 一群妖鬼闹到夜深才渐渐收敛,陆续向宫梦弼辞行,各自回去修行。 宫梦弼将他们一一送走,最后留下的居然是金蟾。 宫梦弼看向金蟾,笑道:“元曜最近修行进益颇深,恭喜了。” 金蟾看向宫梦弼,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果然瞒不过你。” 如今四下无人,金蟾便勉强道:“也多谢你中秋所赠月光,让我能得几分月色,如今也算修成七品。” 他这样硬邦邦的语气,倒不像是道谢,反而像是讨债一样。 但宫梦弼明白这已经是他难得能说出来的话了。当初落脚无还峰,宫梦弼也算是些小心机手段,其中变化不必赘述,但结果确实是宫梦弼最终借着施恩在无还峰得了一处落脚之地。 金蟾因此觉得他诡计多端,素来没有什么好脸色。 他这人又好面子,嘴上说话毒得很。但宫梦弼看得出来他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不必听他骂骂咧咧说些什么,只要看他最终做了什么,就能分辨出来。 如今嘴上在宫梦弼面前服软,已经是极其难得的事情了。 宫梦弼知道他的本性,因此没有反唇相讥,哪怕金蟾已经做好了他反唇相讥的准备。 他性子恶劣归恶劣,但受到了恩惠,却从来都承情。只是不愿意有更多的恩怨纠缠,故而往往立刻就想办法弥补回来。 宫梦弼只是笑道:“你本就是明月钟爱的仙才,有我无我,关系不大。” 金蟾却摇头道:“确实是得了你的照拂,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事情来报答。” 宫梦弼仔细看着他,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便沉吟道:“那边算你承我的情好了,那便请你为我一解疑惑。” 元曜反而送了一口气,道:“请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宫梦弼问道:“元曜为何如此畏惧恩义?” 元曜顿时语塞,道:“这个问题……” 元曜看向宫梦弼,见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最终还是讲过去的经历娓娓道来。 彼时无还峰还不叫无还峰,叫镜潭山,元曜也还没有到这里来修行。 他那个时候初出茅庐,离开了太阴池在外修行,就在闽南一处蛤蟆庙结伴修行。庙中有五色蛤蟆,颇为灵应,有虔诚祭祀者,往往示现五色,以预示吉凶灾祥。 元曜就在蛤蟆庙中修行,与其中的五个大蛤蟆情同手足,引为知己,几个好友玩笑之时,甚至起哄要把赤色蟾蜍红妹嫁给元曜,让他做个上门女婿。 元曜本以为是得天之幸,能有这样志同道合的朋友。结果却发现蛤蟆庙中的五色蟾蜍乃是修行中人豢养的妖物,看似对他极好,常常施恩,其实就是为了诓骗他留在蛤蟆庙,好做配种生意。 金蟾乃是得月蟾蜍,灵异非凡。正得了那修行人的喜爱,几个妖物便花言巧语把他糊弄住,让他险些被修行人捕获。 金蟾想要逃走,但不慎被发现,就被五色蟾蜍一路追杀,出了闽南。 自那以后,金蟾就明白,什么施恩不图报,都是假话,所谓不图报,只是图谋更大而已。 自从来了镜潭山,就以水气遮掩,躲在潭水中不出来。若是有误入、擅闯的妖怪,也悄悄引走,还放出“有来无还”的凶名,绝不希望与任何人扯上瓜葛。 在镜潭中潜修这么些年,后来既是遇到了宫梦弼。 宫梦弼这才知道为什么金蟾向来都喜欢把人往坏处想,哪怕宫梦弼有心示好,也会被他当做“图谋更大”,原来根子是在这里。 宫梦弼惭愧道:“原来如此,是我冒犯了。” 打听别人难以启齿的过往,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金蟾微微垂眸,道:“我先告辞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月色里,宫梦弼目送着他远去,却不由得一笑。 虽然他问的这个问题不怎么友好,但结果却是友好的。对金蟾来说,这是一件非常冒犯的事情,他本可以拒绝,让宫梦弼再提其他要求,但他还是回答了。 朋友之间是允许一定程度上的冒犯的,也允许对方知道自己不太光彩的过往。 就是不知道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之后,金蟾自己心中有没有得到纾解,是否依旧耿耿于怀。 康胖子和湘君回去了各自的领地,他们离开领地已经很久,也难得回去看一眼。若是始终不露面,领地就容易被其他妖怪占据,如今得了闲暇,自然要回去料理一番。 小屹儿在受月楼陪着宫梦弼。 只不过还不到深夜,宫梦弼就听到楼里隐隐传来的啜泣声。 宫梦弼下楼一看,就见小屹儿趴在窗台上悄悄抹眼泪。 宫梦弼揉了揉他的脑袋,问道:“怎么哭了。” 小屹儿连忙擦一擦眼泪,道:“没什么,就是有点饿了。” 宫梦弼敲了敲他的小脑瓜,道:“还骗我。” 小屹儿就忍不住泪水,转身扑在宫梦弼身上,眼泪止也止不住,哽咽道:“我想婆婆了,我想婆婆了。” “我不敢去看她,不想让她担心。”小屹儿呜咽着:“师叔,我好想她啊。” 宫梦弼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在这深沉的夜里怔怔出神。 也不是只有人才见不得这热闹散场的局面。 当热闹和欢乐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又退去,面对着空旷又安静的场景,散去的热闹就像是烟火的余光,不知道会从记忆的雾气里钓出什么食人心魄的妖物。 小屹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概是跟着康胖子来去这样久都没有哭过了,把积攒的泪水都送给了宫梦弼的赤色大氅。 宫梦弼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轻轻拍着他的背,道:“我也想她了,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 “走,我们去看看她。”宫梦弼牵着小屹儿的手,带着他往入云峰走去。 小屹儿不敢见她,却又无时无刻不渴望着再见她一面。 他一只手拉着宫梦弼,一只手擦着眼泪,不想把自己这个样子给施婆婆看,不想让她担心。 宫梦弼带着小屹儿到了施婆婆的坟前,就见风中立着一个温婉又美丽的女子。 “大姐。”小屹儿声音还打着颤,叫了一声。 施花伸手在脸上擦了擦,道:“这深夜,你们怎么来了。” 小屹儿道:“来看看婆婆。” 第二百二十三章、春来狐出、苍龙游光 小屹儿和施花在施婆婆坟前吹了一夜的冷风,快到天明的时候,施花便道:“我先走了,他们醒了看不见我是要担心的。” 她揉了揉小屹儿的脸,道:“不要这样悲伤,你好好修行就行了,家里有我们呢。” 小屹儿拉着她的手道:“大姐,多多保重。” 施花笑着应了,又看了一眼宫梦弼,同他点了点头,离开了这里。 宫梦弼伸出手道:“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你师父回来见不到你,也是要担心的。” 小屹儿便小跑着拉住宫梦弼的手,他站在原地,又回头看一眼,道:“婆婆,我以后再来看你。” 然后就跟着宫梦弼踩着风回了受月楼。 宫梦弼看着东边的鱼肚白,露出几分笑意。回了受月楼,小屹儿就打了个滚,团成一团开始补觉。 朱正心已经开始干活,把那些还没有整理好的席面收拾好,小倩在一边帮忙。 宫梦弼同他们招了招手,让他们过来。 而后把朱正心脖子上的草环取了下来,又将一个金色的心锁挂在他的脖子上,道:“之前托人给你打的,如今就算是新年礼物了。” 又把一盒香粉递给小倩,道:“这是我调香时为你备下的,可以扶正气、驱邪气,让你不受阴邪干扰,保持自身的清灵。” 小倩和朱正心又惊又喜,没有想到还有压岁钱。一时间觉得在兰荫寺枯守着,也算是值得了。 只不过这一年,只怕他们仍旧需要在兰荫寺坚守。 吴宁县第一届狐子毕业在即,宫梦弼暂时是没有办法分心去兰荫寺再开分院的。 康胖子和湘君不久就从领地返回,在受月楼盘桓了两日,就迫不及待地要离开了。 康胖子的食肆关了有几天了,每天都是损失。过年正是求神拜佛的好日子,湘君这巫婆也有许多生意。 倒不是为了挣钱,而是这人间的修行就是如此。 宫梦弼送他们离开,康胖子道:“上次我来把酒喝光了,这次又给你续上了,你慢慢喝。” 宫梦弼笑道:“也不远,我们随时可以见面。” 康胖子看了他一眼,道:“你如今真是深不可测了。” 宫梦弼笑道:“也算是有几分兄长的风范了。” 湘君捂嘴笑道:“你们再互相吹捧下去,天都要亮了。” 宫梦弼拱手道:“珍重。” 康胖子摆了摆手,与湘君一道,带着小屹儿、朱正心和小倩朝金华郡而去。 出了上元佳节,狐子院就再次复课了。 这一次,狐子间紧张的氛围几乎肉眼可见了。一方面是宫梦弼要求他们对曾经所学温故知新,时时抽检,一方面二月二之后新的修行科先生就要来授课。 狐子们当然更希望宫梦弼给他们授课,哪怕不谈教学,只宫梦弼的身份,就已经与众不同。 但宫梦弼已经做了决定,他们也只好接受,对新的先生的忐忑不安,对自身所学的焦虑不安,让整个狐子院都弥漫在一种奋发向上的学风之中。 尤其修行科要换先生,宫梦弼着手为他们梳理修行关隘,查缺补漏,就让他们经常生出“好像学了,又好像没有学”的错乱之中。 不管怎么样,逝者如川,永不复返。 元月过去,二月来临。 这一年的招生,完全没有任何压力。 吴宁县本地的狐狸、临县永康县和乌伤县的狐狸,狐狸坡的门槛都要被踏破。 带着束脩早早就来的狐子络绎不绝,甚至吴宁县的人时常看到狐狸出没,都生出一种惊喜。 谓之春来狐出,大吉之兆。 最后录取进来的,永康县狐最多,乌伤县最少,吴宁县只在第二位。 吴宁县能来的狐狸几乎都来了,实在被牵绊住的,也只能再等下一年。 永康县因为宫梦弼曾带着六个永康狐子回去过一次,引来极多的艳羡之狐,所以这次来的很多。 宫梦弼看着这一届又有增加的狐子,生出一种狐子院不断壮大的错觉。 但实际上再过几年,狐子院的规模应当会不断缩小。 每年都会有新的狐狸生出灵智,成为狐妖,但是这个数量实在低得可怜。 不过宫梦弼的目标并不是把狐子院越做越大,反而正是把狐子院越做越小。天下野狐都能受教化,即便是新开智的狐狸,也足以有前人指引。 那个时候,狐子院就可以功成身退。教化大兴,狐狐都能治学,再也无分高低贵贱。 二月初二。 苍龙起势,见龙在田。 阴阳交汇,造化群生。 夜色中听着造化无声之惊雷,宫梦弼在受月楼中露出微笑,道:“时辰到了。” 他将小金炉摆在身前,周身法力运转到极致,身后显出三条长尾,脑后隐隐约约浮现着月相。 他饮了一口广寒飞仙酒,便将一口法力喷吐在小金炉上,如同烟云流传,将小金炉祭起。 小金炉当中烟霞转动,从中飞出一枚剑胚。 心火转动,宫梦弼运转飞龙剑诀,借着苍龙七宿抬头,阴阳交汇的时机,接引着苍龙七宿的力量投入剑胚之中。 最先归位的是心宿、而后是尾后箕星,凭借着飞龙剑诀领悟苍龙之力,通天法借取天之苍龙的神意,又有心宿、箕宿接应。 不过片刻,这剑胚便仿佛活了过来,摇头摆尾,绕着宫梦弼盘旋而起,如同苍龙缠绕一般。 宫梦弼吐气开声:“合!” 剑胚便如同游龙,落在他的手上,化作一柄近乎透明,只带着一绺青色的小剑。 宫梦弼缓缓收敛心神,法力已经倾泻一空。 若非事先饮下广寒飞仙酒,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力竭倒下了。 但一切的等候与付出都是值得的,这一柄苍龙游光剑总算炼成了。 自得了飞龙剑诀,领悟了苍龙之意,宫梦弼就已经规划好了自己的飞剑要如何炼制。 从天狐院宝库中讨来炼剑灵材之后,便陆陆续续以心火炼入小金炉当中的剑胚里。日日夜夜以飞龙剑诀锻造,心火常燃不绝。 经过一整个冬季的蛰藏,终于借着苍龙抬头的日子炼成。 宫梦弼把苍龙游光剑收入体内,以法力时时温养,感受着苍龙游光剑的剑气,心中顿时安定许多。 这下子,人身安全就更有保障了。在武力不足的时候,宫梦弼多少是有些不安的。 第二百二十四章、北来先生、狐狸眼泪 向泰山娘娘上香表示感谢,有娘娘坐镇,他炼剑也顺风顺水,没有半点波折。 不曾出现过什么宝剑出世、剑气冲霄的场面,也不曾出现接引苍龙,星光照亮千里的奇景。就算是此前酿造广寒飞仙酒,也不曾因为仙方酿成就引来邪魔窥视。 泰山娘娘从来不说话,不显山不露水,好似不存在一般,但泰山娘娘的灵应不知暗中为他摆脱了多少不必要的麻烦。 此前他可以借着泰山娘娘的灵应出入岳府,如今也靠着娘娘的灵应不生灾劫。 只要践行娘娘的道义,就几乎有求必应。这种无形无声但是宽仁广大的支持,是宫梦弼推崇娘娘,并为她发展信仰的原因。 宫梦弼站在窗前看着苍龙星宿,闭上眼睛,便觉得自己沐浴在苍龙的造化之中,他的灵神似乎也化为苍龙,在星宿之间穿梭,在阴阳之气中翻滚。 龙角峥嵘,犹如树形。 宫梦弼思索着,渐渐就清晰自己下一条尾巴要炼就什么法术了。不过近些时日走动得少了,他一心扑在狐子院上,以至于如今自己先修到六品,反而没有跟得上的宝牒了。 要法术,宝牒指不上,那就得靠天狐院的嘉赏了。 宫梦弼心中倒并不怎么在意,一步一个脚印走下来,他修行虽然快,但每一步都还算踏实,也就没有患得患失的心。 天明之后去了狐狸坡,不久,北来大仙如约而至。 如同白日星现,北来大仙化作一线火光坠落在狐狸坡。惊得入学地狐子瑟瑟发抖,还以为是什么天威。 实际上只是火遁而已,还用云气遮掩了,凡人看不见,但狐子看得见,就吓了一跳。 宫梦弼笑了一声迎了上去,道:“北来前辈,有失远迎了。” 北来大仙看向宫梦弼,立刻就心里一惊,连忙问道:“你已经修成六品了?” 宫梦弼点头道:“机缘巧合,机缘巧合。” 北来大仙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就好像自己拼了命才努力得来的东西别人轻易而一举就到手了一样,从心底感受到了一种挫败和打击。 宫梦弼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或者说,安慰会显得过于虚伪,只好岔开话题,道:“我此前就同诸狐子说过您,他们都对您翘首以盼呢。” 北来大仙看向狐子院方向,就见那些狐子一个个伸着脑袋朝这边看了过来,但只要她一眼看过去,那些狐子便一个个别开眼睛,偶尔没有错开眼神的,分明流露出一种幽怨来。 北来大仙一时间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多余了。 宫梦弼干笑一声,道:“请,请,请入狐子院一叙。” 好在北来大仙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情,跟着宫梦弼往狐子院而去。 便瞧见山中多有香树香草,正应着龙抬头的时机,焕发着旺盛的生机。 狐狸坡中野气野趣很重,但并没有什么阴晦邪气,反而妙得很。 再进狐子院,那些来拜师修学的,都能看出来是野狐之流,气息驳杂,但往里面去,那些探头探脑窥视着她的,就气息纯粹了很多。 北来大仙大概看着,竟觉得个个都是可造之材,不由得感叹道:“好一个宫明甫,果然是为野狐开辟仙路。” 宫梦弼感慨道:“我只是引他们进门,若是他们不肯自己努力,哪能有这样的道行。可见野狐向道之心并不逊色于人。” 宫梦弼确实是这样认为的。因为修行是半点强迫不来的,若是狐子就是不愿意修行,不肯上进,那天王老子下来也没辙。 佛法无边,不渡无缘之人,这句话在仙道同样适用。 修行虽不说唯心是举,但没有一颗道心在,也是修不成的。 宫梦弼虽然这样认为,但北来大仙却并不这样认为,狐疑鼬豫,不是说说而已。 若是没有本事,是收拾不了这样多狐狸的。要定狐狸的心猿意马,比人更难。 宫梦弼将两届狐子叫来认人,不多时,整个狐子院就都知道北来大仙是新来的修行科先生了。 众狐虽不舍宫梦弼,但也无可奈何。又见北来大仙似乎道行很高,心里的担忧也少了几分。 北来大仙并没有让他们失望。 因为开学第一日,她特意真身前来,就是要表示自己的重视。给两届狐狸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北来大仙就展现出她的历练与博学了。 自宫梦弼去山阴县兰渚山请她,她就一直在准备如何给狐子授课,如今与宫梦弼交接过进度之后,立刻就明白了狐子需要从何修炼起。 她修成六品已经有几十年,传授修行九法都不是问题,再加上她曾经走过很多弯路,因此更能体会狐子们的感受,如今授课,就让狐子受益匪浅。 这是和宫梦弼完全不一样的授课之法,宫梦弼擅长高屋建瓴,理论指导实践,北来大仙擅长感同身受,实践联系理论。 这是由于各自经历不同所导致的差别,但对于狐子来说,就是北来大仙极为亲和,也对他们十分了解和理解。有真本事,自然很快就赢得了学生的喜爱。 宫梦弼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开始专心为狐子备考天狐院做准备。 首先自然是常设补缺科,由宫梦弼担任,一对一辅导指点,规划修行方案。 随后就是开设历练科,这就不是宫梦弼一个人能做成的了。 宫梦弼沉吟一声,唤来五鬼神,道:“去给太清观、华光寺、城隍庙下拜帖,我要去拜会老朋友。” 五鬼神领命而去,宫梦弼想起这么长时间来对他们的冷落,不由得有几分惭愧。不过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所以即便是惭愧,那也只能任它过去了。 擦一擦不存在的眼泪,宫梦弼便按照名单,请进来第一个补缺的狐子了。 宫梦弼最初教导修行的时候还没有这样大的心气和规划,因此是从变人教起,后面因为方方面面的缘故,逐渐入了神女法眼,整理出了明甫狐书,才奠定了修行科九法。 好在这修行九法本就是从宫梦弼的经验当中总结出来的,又请教了黄博士,因此狐子修学也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 如今补缺,自然是顺着天狐院的考核来。自精气神入手,从通天禀赋出发,让他们尽量都能满足天狐院的条件。 第二百二十五章、通幽辨气、姐姐妹妹 第一个补缺的是康文。 康文静静坐在宫梦弼对面,心中略有些忐忑不安。 宫梦弼如今六品,灵神的感应远甚肉身,仔细打量着康文,便露出一个笑来:“狐子之中,你最让我放心。平日里修行可有什么困难之处?” 康文犹豫道:“其他都还好说,只是通念感意、通幽辨气之时往往有些晦涩,并不能时常功成。”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你的法力已经不错,气息也足够纯正,精神饱满但敏锐不足,是难以静心的缘故。” 宫梦弼沉吟道:“你来施展通幽辨气,我带你看一看。” 康文闭上眼睛,调动着通幽辨气的禀赋,心渐渐沉寂,似乎能感受到幽深静室之中的驳杂的气息。 知道有,却看不真切,更遑论辨别。 宫梦弼捧起小金炉,轻轻一吹,小金炉的烟气便卷动起来,康文嗅着香气,便落入更深一层的定境之中。 肉眼闭合,心眼张开。静室之中气息最重的自然是小金炉当中的香气,如同银色的辉光闪烁着,其次是阳气,泛着赤色。 而后是种种杂气,是种种不同的颜色。 种种气息混在一起,似乎是一个整体,但其中偏又各个分明。 康文从未见过这样清晰的气,因为这已经不能说是辨气,而是观气。如观掌上之纹,条条分明,道道清晰。 康文清楚这不是她的能力,是宫梦弼借给她的眼睛,让她体会这种心境。 只是她突发奇想,若是此时去看宫梦弼,那该是什么样子呢? 她抬头看向宫梦弼,只见道银辉散落,但还没有看得清楚,就已经从定境中脱离。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胡思乱想。” 康文露出几分歉意和惭愧,宫梦弼道:“你下山去玩一天再回来吧。” 康文顿时茫然了起来,宫梦弼笑道:“这几日我都不会走,狐子院有我看顾,不必你费心。你叫康玉奴进来,我给她看过,你就与她一起下山去玩吧。玩够了就一天回来,没玩够就再多玩两天。” 康文不解道:“如今正是修行的紧要时候……” 宫梦弼笑道:“不急,等你回来再说。” 康文只好退下,请了康玉奴进来。 康玉奴的问题她自己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一进来就求教道:“老师,我自洗气之后,法力积攒便十分缓慢,只怕赶不上天狐院的考核了。” 宫梦弼道:“你运法力来看看。” 康玉奴便运使法力,微微生出云烟。 宫梦弼看过之后,便微微点头,道:“已经不错了。你如今只留了一气借之感悟人形,气机已然纯化,法力虽一时增长缓慢,但越往后越快,倒也不必着急。” 康玉奴便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此前吃得太荤了,也好在老师传了洗气法,能把异气淘洗干净,不然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有所成就。” 宫梦弼道:“能有你这样决断的可不多。” 野狐误入歧途的也不少,不论是采人口鼻之气还是采人精气,都难免混杂自身气机。口鼻之气还好一些,容易洗去,不会太伤法力,而精气则不然,一旦淘洗,往往要把自己炼成的法力都舍去一部分。 自传下洗气法,也只有康玉奴一个人能有这样的决断,把一身杂气都干脆洗净从头再来。如今留的这一道气息还是她好姐妹赵玉娘的,一边对过去的不舍,一边也是留着感悟人形,倒没有别的妨碍。 宫梦弼给她出主意,道:“你如今只有勤之一字能补,不能有半分懈怠。好在没有别的问题,所以补起来也简单。不像康文,症结颇深,如今倒有几分麻烦。” 康玉奴立刻紧张道:“文儿怎么了?” 宫梦弼道:“她心难静,意不敏,通念感意、通幽辨气都难过关。” 康玉奴恳求道:“师父,你一定有办法帮她对吗?” 宫梦弼笑了起来:“办法自然是有的,就看你能不能做得到了。” 康玉奴肃容道:“请师父指点。” 宫梦弼道:“你带她下山去玩,怎么痛快怎么好,怎么忘我怎么好。最好能让她把狐子院、把修行都抛到脑后,若是能做到,那十有八九就能成。” 康玉奴顿时升起满腹疑惑,道:“出去玩?” 宫梦弼道:“去吧去吧。” 康玉奴只好出去,在门外见着等候的康文,便把宫梦弼的嘱咐压在心里,笑道:“文儿,师父说放我们下山去玩。” 康文念叨着:“这怎么能成?你看看其他同窗,哪个不是在苦读苦练,我们怎么能出去玩?” 康玉奴转一转眼珠,笑嘻嘻道:“你不去就算了,我正好要去见玉娘,许久不见她,我都想死她了。” 康玉奴转身就走,心里还没数到二,康文的声音就已经响起,她上来搂住康玉奴的胳膊,笑眯眯道:“去,怎么不去。我也好久没有见到玉娘妹妹了,不知道她和那黑厮过得怎么样了。” 康玉奴感慨道:“过年的时候就想去,只是狐子院的事情忙,分不开身,不知道玉娘会不会怪我。” 康文笑道:“玉娘要是怪就怪我好了,是我拉着姐姐帮我料理琐事。” 两姐妹一路说笑着,就下山而去。 宫梦弼摇了摇头,把康文和康玉奴的修行症结记录下来,又令狐囚叫下一个进来。 康文是过于老成持重,本就在敏锐有所欠缺,心里装着的事情多,一件多过一件,心思就静不下来。 希望这次散散心,把心思排空,能让她重新找回狐狸的机敏。 宫梦弼一个个为学生分析修行症结,给他们出主意,调整未来修行的方向,直到五鬼神带着回贴回来。 城隍神、姚道长和法明禅师自然不会拒绝宫梦弼的拜访。 宫梦弼令五鬼神备上礼品,准备挨个去走动。 远亲不如近邻,狐狸和县城也很近了。宫梦弼办学这两年从来没有遇到过麻烦,就连狐狸出没市井,也没有什么修行人闹着捉妖。 一方面是宫梦弼教导有方,狐狸不祸害人,自然没有理由惩戒。另一方面也是提前和他们打过招呼,让他们谨慎行事。 太清观和华光寺的和尚道士都知道自家方丈和仙狐有交情,见着了狐子狐孙,只要不做坏事,还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二百二十六章、如何使得、意外之喜 趁着夜色分明,北来大仙灵神飞遁而至,如同流星坠落,落地之时,又如同鸿毛一般轻盈。 这是灵神之妙,或轻或重,或急或缓,都存乎一念之间。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狐子们还是每次都感叹不已。 这一天的修行科又开始了。 宫梦弼远远看了一眼,同北来大仙点头致意,而后便带着五鬼神赶赴吴宁县。 先至城隍庙,五鬼神前去叩门。 宫梦弼站在麒麟照壁前,仔细看着这一副祥瑞图,刀笔有神,虽然不能称之为名家之作,但雕琢这一副照壁的人一定倾注了内心的虔诚,以至于在照壁上留下了他对麒麟的崇敬,诞生了神。 这神极其微弱,以往宫梦弼都不曾察觉,但修成灵神之后,便看得一清二楚。 往来进香的善信路过照壁都要见礼,也许众生的意念滋养着麒麟照壁当中的神。也许很多年之后,这块照壁自己就能生出麒麟神来。 不过片刻,曲城隍就急步而来,见着宫梦弼就笑道:“许久不见了,宫狐正。” 曲城隍七品,宫梦弼表露出来的道行也是七品,这就足以让曲城隍十分重视了。 宫梦弼笑道:“我忙着教学生,许久不曾前来拜访,希望城隍大人没有怪罪。” 曲城隍笑道:“狐正忙着施教化,乃是功德一件,我夸奖还来不及。” 曲城隍引着宫梦弼进入城隍府邸,自阳世进入阴阳夹界之中,已经摆下茶壶茶点,邀宫梦弼坐下,道:“自狐正办学,吴宁县中都不曾有狐狸生事,都是狐正的苦心啊。” 曲城隍虽然才在吴宁县上任,但在此之前也是享受香火的名人。见得多了狐妖为害的事情。 无狐魅不成村。狐魅一多,往往容易生出事端。 比如凡人无心之失,得罪了狐魅,就引来祸患。 比如狐魅好色,勾引男女、败坏人伦,又或者盗人精气,让人生病乃至死亡。 其实做这些事的也不仅仅是狐魅,只是狐狸多情任性,往往流连市井,所以容易被人发现。 宫梦弼笑道:“也是大人慷慨,愿意给予信任,否则我哪里能把狐子院开起来。” 曲城隍想起当初种种,感叹道:“我初来乍道,城隍之位又失了人心,步步维艰。多亏了狐正把自己的得意门生送来,否则我手下无兵无将,就更不知道会艰难多少了。” 宫梦弼看向门口值守的李踏云,笑了一声道:“看来城隍大人对他还算满意?” 曲城隍看向李踏云,捻着胡须道:“一表人才,聪明机敏。” 宫梦弼就笑道:“既然大人满意,那不如我多送几个学生来供大人差遣如何?” 曲城隍心中一惊,面上分毫不显,道:“这如何使得。已经夺了狐正的爱徒,哪里还能再二再三?” 宫梦弼唉声叹气道:“其实我此次来,是有事相求。” 曲城隍顿时打起精神,问道:“是与狐子有关?” 宫梦弼点头道:“正是如此。我狐子院的学生,以三年为期,如今李踏云那一批已经是最后一年,我正愁着他们日后的去处。” 曲城隍奇道:“令他们各归原籍便是,以前何处来,就回何处去,这有何难?” 宫梦弼道:“各归原籍自然可以,但我这做先生的,总想着他们有好的去处,比如投身您这城隍庙,也算是个正职。” 曲城隍连连摆手,道:“这如何使得。并非我不愿,而是我城隍庙才能收下多少人,若都是狐狸,只怕要为人诟病。” 宫梦弼道:“这我自然明白,不敢令城隍为难。我是想着,先把他们暂时送来给您差使几个月,全作历练。他们这些狐子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不知道调理阴阳的艰辛,在您手下学一学规矩,便是教化之功。若能协力为您做些正事,日后行走阴阳之间,也更得心应手。” 曲城隍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 他心中心念急转,便笑道:“此事不难。只是我城隍庙实在狭小,就不知道你的门生愿不愿意屈就了。” 宫梦弼道:“请说。” 曲城隍道:“我城隍庙还能再收下几个,多了就实在难为。不过吴宁县各乡里之间都有社神,你的学生若是愿意,我可让他们去社神处做事,也是调理阴阳,只是穷乡僻壤,恐他们不愿意。” 宫梦弼反而得了意外之喜,笑道:“他们能做些正事就不错了,哪里敢挑挑拣拣。” 他深施一礼,道:“我替学生多谢城隍大人了。” 曲城隍连忙把他扶起来,道:“不必如此,都是小事。狐狸行走阴阳之间,可为神之使,有他们辅佐,吴宁县阴阳大治才在眼前。” 宫梦弼感叹道:“大人胸怀丘壑,宫某佩服。” 把事情敲定,宫梦弼没有久留,喝了一杯茶便很快告辞。 把宫梦弼送出去,曲城隍看着他的背影才感叹道:“若非他是狐狸,我真要以为他是个圣人。他苦心教化,若非真的是至善,那一定图谋甚大。” 看了一眼李踏云,见他尽心尽职,曲城隍又把心中的疑云打消了一部分,“且不论他是什么目的,吴宁县如今的安宁,倒是确实少不了他的功劳。” “许是仙狐果真与众不同。” 宫梦弼也是得了意外之喜。 本来只是想把狐狸送来城隍这里镀金,日后也怎么也能说是曾在城隍庙做过事,又能借此机会混一混维护阴阳有序的善功,练一练道法、见一见世面。怎知道城隍竟给他送来这样大的惊喜。 他因为心中有疑虑,不肯把狐狸留在身边,想把狐狸分配到乡里去。殊不知在城隍庙狐狸只是历练,留不下来,可到了乡里之间,那狐狸可就个个都是人才。 社神只要能接纳狐狸,那日后狐狸一定就能在社神的庙宇中混出一席之地。 既能改善风气,又能解决就业,一举两得。 “感谢曲城隍!”宫梦弼心情很好,去太清观时,脸上也带着几分笑意。 五鬼神前去敲门,小道士开门一看,是五个身着五色的鬼神,便提起了心神。 待看后这五个鬼神身后穿着红色大氅的狐仙,又只觉得仿佛是天人一般。 五鬼神说明来意,这小道士便急匆匆跑进去,远远就听到他叫着:“狐仙来了,狐仙来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有道之人、调拨款项 天色还不太晚,没有睡觉的大小道士都偷偷过来看。 姚道长见他们这样没出息,顿时无言,摇了摇头道:“莫要大惊小怪,是我的朋友。” 姚道长把宫梦弼请进来,对着月色饮茶。 五鬼神立在树下,五色幽影带着森森鬼气,但法相庄严,又有几分神性。 新入门的小道士躲在年长的道士身后,偷偷问道:“师兄,这就是狐仙吗?好像是仙神一样。” 年长道士道:“正是狐仙,我曾见过两次。狐狸修行正道,最后是可以成为天狐的,既是祥瑞、也是仙官。” 小道士哇了一声,“主持好厉害,连狐仙都来拜会他。” 年长道士道:“主持确实交友广阔。” 小道士又问道:“那五位又是什么人?” 年长道士道:“这是五鬼神。是五鬼法成就,亦鬼亦神,身着五色,乃是应五行所成。气息清灵、面有神威,是五行之灵鬼。狐仙能收服五鬼,真是厉害。” 小道士就看着自家主持和狐仙庭中赏月,一个头发花白,一个风姿俊朗,感叹道:“主持看起来好老呀。” 年长道士连忙把他嘴捂住,抱着他就跑。 还没有走出两步,两人痛呼一声,额头高高肿起,好似吃了两个脑瓜崩。不敢再编排主持,泪眼朦胧地逃走了。 姚道长冷哼一声,又几分尴尬道:“小辈不成器,见笑了。” 宫梦弼笑道:“我看是道长心慈面善,很得弟子尊重才是。” 姚道长便笑了起来:“你是稀客,今日又打什么主意?” 宫梦弼便摇了摇头,道:“瞒不过你。我想送几个学生到你这里历练几个月,见识见识道门法术,养一养他们的向道之心。” 姚道长顿时迟疑起来:“容我想想。” 宫梦弼道:“不必你授法,只是跟着你门下弟子做些善事。我的学生本事或许不强,但胜在消息灵通。你们不方便打探的事情,可以让他们去打探。” 姚道长道:“我倒是能一视同仁,但我门下弟子却未必能做到。只怕你送进来,反而生出嫌隙。” 宫梦弼笑道:“放心。我会选择品性好的给你送来,不给你添麻烦。” 姚道长想了想,道:“那好,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合不来,还是要请你带回去的。” 宫梦弼点头道:“那是自然。” 姚道长问道:“你还要去华光寺?” 宫梦弼苦笑道:“都是为了学生。” 姚道长感叹道:“既然是教化,我当然支持,想来法明也不会拒绝。” 宫梦弼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宫梦弼告辞之后,姚道长才有些疑惑道:“宫狐仙是不是道行又有精进?” 宫狐仙没有显露自己的本事,姚道长只是似有所觉,却看不真切,因此不能确定。 又去华光寺。 看门僧瞧见了五鬼神,就知道是主持的朋友来了。 通报过后,果然法明禅师就亲自来迎。 宫梦弼奉上礼品,说明来意。 就听法明禅师大笑一声,他看了一眼寺庙中的小和尚,道:“不过是小事一桩,我正要教他们去分别心,你来的倒是正好。” 宫梦弼承情道:“话虽如此,还是多谢禅师。” 法明禅师道:“你要教学生,我也要教弟子,何必多礼。” 宫梦弼道:“我何德何能,结识的朋友都是你这样的有道之人。” 法明禅师哈哈大笑:“你自己便是有道仙狐,却来问我?” 宫梦弼这才深觉法明禅师竟也是个妙人。 宫梦弼道:“以后常走动,我喜欢听禅师说话。” 法明禅师笑着摇头,道:“你这狐狸,倒还打趣起我来了。” 诸事顺遂,宫梦弼出了华光寺的时候脸上都还带着笑意。 但很快,这笑意就消失了。 黄博士请他去天狐院,与他说了一件烦心事。 黄博士道:“我们还是没有拦住,哪怕是灵神前往,还是有狐仙要去。这其中固然有想真心求教的,但更多的只怕是挑刺找麻烦的。”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道:“也罢。好歹灵神来此,已经能挡去大部分麻烦了,剩下的我足以应付。” 黄博士笑道:“我倒不担心你难以应付,你如今已经六品,这些在外的狐仙鲜有中三品,哪里是你的对手。” 天狐院外派出去的狐仙大多数不会超过中品,下三品与中三品不是一个概念,在天狐院也是宝贵的人才,基本不会下放到地方去看管野狐,而是会赋予更重要的职责。 似黄博士,六品道行,便留任天狐院修行科博士,专门传授狐生员修行之法,是真正能把天狐院支撑起来的狐仙。 进入中三品,便能逐渐接触天狐的权利核心——如果有志于天狐院的话。实际上在天狐院做事算不上什么肥差,尤其是荀祭酒上任之后管钱粮管得很严,捞油水变得尤为困难。 也有北来大仙这样,虽然受天狐院管辖,但并不在天狐院任职,而是在人间逍遥快活。 宫梦弼如今升入六品,要不是狐子院如今就是天狐院的头等大事,也是可以卸任去天狐院求职的。 宫梦弼沉吟一声,道:“那就定在三月十五吧,月圆之夜,正好请诸位同僚游览狐狸坡。” 黄博士挑了挑眉,道:“他们若是不寻你的麻烦,你还是要维持些脸面在,不要闹得他们太难看。” 宫梦弼笑道:“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但定在月圆之夜,谁敢坏事,就可以请他们去月中看一看风景。 说了一个坏消息,黄博士又补充了一个好消息,道:“如今各地都在建狐子院,这是神女的旨意,但总有狐仙上奏,说无钱无粮,寸步难行,请求天狐院给予钱粮筹建狐子院。” 宫梦弼问道:“荀祭酒能同意?” 黄博士道:“他倒是不想同意,只是正事要紧,不想同意也得同意了。你此前都是自掏腰包做事,如今就可写了文书递上来,会给你拨足钱粮。” 宫梦弼眼睛一亮,道:“能以其他东西相抵吗?” 黄博士道:“你想要什么?” 宫梦弼道:“我如今缺一门法术,本来想着等天狐院考核之后再趁机讨要,如今有机会,便可早些时候到手了。” 黄博士沉吟道:“我帮你问一问祭酒。若是别人,只怕难办,但你来求,祭酒想必会仔细斟酌。” 宫梦弼道:“那就多谢师父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狐女明艳、缩身入穴 三月十五。 明月如镜,月光清澈透亮,好似水波荡漾,将一切都映照其中。 狐子院中香气盈盈,灯火与香草的烟气在月色中泛着淡淡的青色。 北来大仙在泰山娘娘和玉仙神女的圣像前授课,今日所授,乃是大小如意之术。 当然不至于随心所欲,能大如山岳,小如微尘,只是简单的变大变小。 变大威风凛凛,变小匿迹藏形,行走江湖不论是显示神通还是脚底抹油都很好用。 北来大仙今日是要传授变小之法,也称之为缩身之术。 一群狐子在北来大仙面前认真听讲,聚精会神。 宫梦弼看向北来大仙,北来大仙同他微微点头,意思自己心中有数。 宫梦弼笑了一声,便出了天狐院,找了一处平坦的地方,将小金炉祭起,便有袅袅青烟直冲云霄。 狐狸坡林中的薄雾忽地变得极为浓郁,浓重的雾气之中便浮现了一个个狐狸的灵神。 宫梦弼站在雾气边缘,看着雾气渐渐褪去,面前便出现了十余位狐仙。 其中有富裕的世家之狐,哪怕是灵神出窍,都带着盈盈宝光。也有穷苦的野狐,除了一件天衣,别无他物。 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领头的一位六品狐仙。 狐仙气息清正,渺如云烟,生着一张宜喜宜嗔的脸,本该是万种娇媚与风情,但她的眼神却十分纯净,带着善意与尊重。 这狐仙微微施礼,道:“纯氏婉仪,见过明甫先生。” 宫梦弼见礼道:“你是前辈,不必多礼。” 纯婉仪笑了起来,露出皓齿如贝,道:“所为达者为先,明甫先生有大才大德,正是我辈楷模。我虽出身大族,却明白野狐的难处。如今建狐子院,我也要出一份力的。“ 宫梦弼略微感到惊讶,只觉得难得,便笑了一声,道:“纯姑娘眼界与众不同,这边请。” 纯婉仪随着宫梦弼的指引向前,跟在纯婉仪身后的,是一个身材矮小,但长相颇为玲珑可爱的狐女,大大的眼睛滴溜溜转着,颇有几分古灵精怪。 这狐女看向宫梦弼,道:“早就听说明甫先生的才德,能写得出明甫狐书,建得成狐子院,难怪神女青眼、祭酒扶持。今日一见,果然不同俗流。” 宫梦弼看向她,问道:“你是?” 狐女笑道:“皇甫氏婵媛,见过先生。” 宫梦弼道:“皇甫姑娘,这边请。” 宫梦弼在一边引路,纯婉仪和皇甫婵媛手挽着手走在前面,身后则跟着来自苏、胡、纯、皇甫四家的狐仙,再之后,才是野狐一系。 宫梦弼一边走一边介绍:“狐狸坡在城郊,离县城有些距离,但又不会太远。既方便往来人间,又不会惊扰到普通人。” “我在狐狸坡设狐子院,为防人误入,常以雾帐遮蔽。” 众狐仙便是自雾中显形,对雾帐有所了解。 纯婉仪见山间草木葱郁,虽然林木幽深,却没有藏污纳垢,滋生阴邪。反而清气盘绕,正气盈盈,问道:“狐狸坡中气机纯净,是种植了香草香花的缘故?“ 宫梦弼点头道:“我建狐子院那一年正逢水患,恶气不绝,毒瘴横生。我便以香草驱邪禳正、破除恶气。往后便在山中遍植香草,既可以供奉神明,又可以净化邪气。” 纯婉仪赞叹道:“是个好法子,我建狐子院,也可以这样学。” 宫梦弼笑道:“还是怎么方便怎么来。我善用香草,故以香草扶正,你们若是有别的法子,自然也能用别的法子,不必都学我用香草。” 纯婉仪便颔首道:“先生说得是。” 到了狐子院的门楼前,见着门楼上的题字颇有风骨,带着狐气和雅致,皇甫婵媛便赞道:“真是好字。” 宫梦弼道:“过奖。” 皇甫婵媛便看着宫梦弼,眼睛弯弯道:“原来是先生所题。” 进了狐子院,宫梦弼便指着狐子院中的屋宇,为诸位狐仙介绍了狐子院的基础设施:“这是狐舍,起居之用。” “这是膳房,饮食之用。” “这是学堂,传授文经、开启灵慧。” “这是演法场,演法场外,乃是祭神台。” 这些其实在明甫狐书当中都有,因此诸位狐仙只是一边看一边印证。 世家之狐,走马观花,一边看一边评道:“这狐舍好生狭小,竟要二人同住一间,真是简陋不堪。” “这宫明甫嘴上说得为野狐着想,却连狐舍都不够用。” “快看,膳房后厨也没什么玉髓琼浆,都是人间五谷杂粮。要寻仙就要脱俗,五谷杂气何其重也,如何能体清气正?” “笑死人了。演法场竟然没有演法力士,这打伤人可怎么办?” 宫梦弼听到他们嚼耳根,只觉得可笑。一眼扫过去,就见野狐出身的狐仙脸色难看,眼中冒火。 宫梦弼看向那些野狐出身的狐仙,对他们笑着点了点头。这些狐仙便露出几分激动,竟好似有几分受宠若惊。 又看向几个世家之狐,却见他们眼神中带着挑衅。 宫梦弼笑了笑,没有理会。 众人在演法场停留。 所谓演法场,其实就是泰山娘娘与玉仙神女神像前的空地。 北来大仙瞥了一眼来观光的狐仙,继续自己的授课内容,道:“你们且来试一试缩身之术,这对你们来说应该不难。” 对狐狸还说确实不难。 好比狸能缩身,钻进去看起来比自己小一圈的洞穴,狐也能为之。 只要找到那种钻入狭窄洞穴的感觉,将气血、法力、精神缩成一团,自然能缩身入穴,甚至钻入茶杯、竹管。 只是要小心不要趁着变小的时候被人捉住,变小之后力气也会变小,被人捉住就会难以脱身。 所以往往配合遁术,逃脱包围,飞遁而走。 北来大仙自腕上褪下一枚金镯,立在地上,道:“来,试一试。” 康文自然当仁不让,笑了一声,将身子一摇,去了幻术,变化做一只皮毛光滑,身姿婀娜的狐狸。 她走到金镯面前,提起前爪从金镯中探过去,而后整只狐狸便如同泥鳅一样,又好似水波一般,从金镯之中滑了过去。 走过金镯,又化作一本正经地狐子小管事。 北来大仙问道:“如何?” 康文便笑道:“确实是钻入洞穴一般,并不困难。” 她鼓舞了其他狐子,一只只狐狸便跃跃欲试起来。 就有一个狐子道:“让我试一试,我就住在洞穴之中,想必不会太难。” 北来大仙就笑道:“那就你来。” 这狐子化作原形,一个助力奔跑,四脚踏烟尘,朝金镯钻了进去。 只是一个眨眼,就已经从金镯中钻了出来。 她顿时大喜道:“我保证!这是我今年学的最简单的法术!” 群狐顿时踊跃。 第二百二十九章、浪荡狐仙、天地一心 在这一批狐子当中,康文的道行最高,也最为自信。 她站在狐子当中,温柔端庄,又带着狐狸独有的媚态,是极其迷惑人的。 不仅仅是迷惑人,也同样迷惑狐狸。 宫梦弼就听身后有狐仙小声道:“好标致的小娘,若是能骗回家好生把玩,一定美极了。” 那狐仙正同身边的同伴小声品鉴着康文的美貌,就见身前穿着红色大氅的狐仙忽然回身,一双细长的眼睛泛着淡淡的碧色,问道:“你是哪家的狐仙?” 这狐仙脸上放肆的笑容淡了下来,冷笑道:“我是胡家人,宫狐正有何指教?” 宫梦弼道:“不要打我学生的主意,我只警告你一次。” 这狐仙便嗤笑一声:“乡下野狐,我能看得上她,乃是她修来的福分。流外之辈、低贱如草,你告诉她我胡家狐仙看上她了,她莫非还不识相拒绝不成?” “宫狐正,你何必在其中枉做恶人?” 宫梦弼眼中碧色渐渐浓重起来,“你只需要记着我的话,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那胡家狐仙便哈哈大笑,道:“我还偏要问一问那小娘愿不愿意……” “够了!”纯婉仪忽然开口喝止,眼神冰冷,道:“胡万明,今日来狐子院是为了向明甫先生请教,你不要胡闹。” 胡万明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道:“婉仪师姐,你帮他?” 纯婉仪只是看着他,他脸上便露出一阵青一阵白,恨声道:“看在婉仪师姐的面子上,我今天就不与你计较。” 宫梦弼看向纯婉仪,就见她眼中带着歉意,道:“先生息怒。” 纯婉仪看向胡万明,命令道:“向明甫先生道歉。” 胡万明气笑了,道:“穷乡僻壤,乡下野狐,也配我道歉?” 宫梦弼忽地伸出手指一弹,一道激荡的长风便打在胡万明的胸口,而后顶着他往天上飞去,转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纯婉仪脸色一变,道:“明甫先生!” 宫梦弼收回手,道:“不必紧张,只是送他回天狐院而已。我吴宁县狐子院太小,容不下他这个大神,还是请他回去比较好。” 纯婉仪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胡万明素来娇惯,只怕因此记恨上先生。” 宫梦弼笑道:“他已然记恨上了,还差这一笔?” 纯婉仪道:“那以后……” 皇甫婵媛捂嘴笑道:“婉仪姐姐,讨厌鬼都已经送走了,何必再惦记着他?明甫先生还怕他那个浪荡子不成?” 纯婉仪叹道:“我只是为先生担心罢了。” 皇甫婵媛微微垂眸,露出几分笑意,没有再说话。 宫梦弼看着北来大仙一一指点狐子钻过金镯,只有少部分狐狸心思不定,过金镯的时候分神,一下子把自己卡在金镯里,差点把自己勒死。 好在北来大仙及时将金镯变大,把狐狸救下来,教训道:“行法最忌分心。若是心念不定,轻则不灵,重则反伤己身。” 也有的狐子实在太过紧张,脑子一片空白,直接把金镯顶在嘴上跑了出去。 被身边其他狐子安慰了一阵,便打起精神,又过了一遍。这次就立刻成功了。 宫梦弼带着其他狐仙看了一阵子,没有让他们靠近,带着他们远离了演法场,问道:“诸位千里迢迢而来,如今见也见过了,可还有什么疑问?” 这些世家之狐左右互相看了一眼,一个问题也没有问出来。 倒是纯婉仪问道:“我看这些狐子面貌与普通野狐大有不同,都有些心气在身,不知明甫先生是怎么教的?” 宫梦弼答道:“无非开阔眼界,给予机会。困于一穴一室,眼界就在虫蠹之间,困于一山一村,眼界就在鸡犬之间。要以天地之广阔、江湖之深远来教化他们,告诉他们风云可纳于掌中,江湖可置于瓶中,自然能化天地于一心,这就是心气。” “但教人天地广阔、江湖深远却不教如何遨游天地、如何纵横江湖,就只会得来怨愤。娘娘慈恩,神女宽容,因此只要悉心教导,有所成就,就能考入天狐院走入仙途。” “哪怕一时考不上天狐院,能修成九法,也可以去天下闯荡,在人间逍遥。” “这就是给予机会。” 纯婉仪和其他狐仙听到这样的言论,如同拨云见月一般,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 纯婉仪眼中异彩连连,道:“先生果然是有大才之人。” 皇甫婵媛则感慨道:“今日听了先生一席话,终于解了我多年之惑。”‘ 她看向宫梦弼,大眼睛之中似乎有光在闪,道:“日后我要与先生多走动,希望先生不要嫌弃。” 宫梦弼道:“随时欢迎。” 纯婉仪也说道:“婵媛妹妹说得极是,我们多走动走动,还请先生多多指点。” 宫梦弼道:“才疏学浅,指点不敢当,相互学习罢了。” 再没有世家狐有疑问,那野狐一系的狐仙便挤上前来,将心中的疑惑一一问询。 他们多数都已经在建造狐子院,就是在实施过程中遇到了问题,因此才迫切想向宫梦弼寻求指点。 其中包括如何处理好与左近同道的关系、以什么样的标准去寻找任课先生、修行科进展缓慢难以完成九法、狐子目的不一难以教化等等。 这些才是真的做实事的人,才会有实际的问题。 宫梦弼凭借经验给予建议,但具体工作,还需要他们随机应变。 宫梦弼从这几个野狐出身的狐仙眼中看到了渴望,他们迫切想要改善野狐的境遇,也迫切希望改善自身的境遇。 不论前者还是后者,最终都系在狐子院之中。 宫梦弼安慰道:“不必这样着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试错,去改善。哪怕今年失败了,也可以有第二年、第三年。教化难为,但涓滴细流,最终也能汇成沧海。” 宫梦弼拱手道:“与君共勉。” 这些狐仙珍而重之地拱手应和:“与君共勉!” 有人有所得,有人无所获。 月色未消,宫梦弼送走了这些来调研的狐仙。 纯婉仪笑意盈盈,皇甫婵媛眼睛明亮。 纯婉仪道:“今日多谢明甫先生,明日再会。” 宫梦弼点了点头,随着雾气涌来又散去,这些狐仙又回到了天狐院。 只是等到了天狐院,这狐仙之中却有人疑惑道:“胡万明哪去了?他不是早就回来了吗?怎么不见人?” “有人见到胡万明了吗?” “没有啊。” “不会吧?难道是那宫明甫将胡万明扣押了?他怎么有这样的胆子?” 纯婉仪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训斥道:“明甫先生不会这样做,再去找一找!” 第二百三十章、月宫见神、博士嘱咐 众位狐仙正要再去寻,就见胡万明忽地出现在天狐院中,如同见了什么可怕的猛兽,惊声尖叫,哀嚎连连。 整个人连贯带爬往后跑,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怪物追着他。 几个狐仙连忙上去把他扶住,连声叫道:“胡万明!胡万明!” 胡万明一个激灵,茫然四顾,渐渐回过神来,道:“天狐院?我到天狐院来了?” 那狐仙笑道:“不是天狐院是哪?你怎么了?你不是早就回来了吗?怎么魂不守舍?” 胡万明涕泗横流,脸上的惊惶未退,听他问起,就惨声道:“我到月宫中去了。” “月宫?”众狐疑惑。 胡万明道:“是月宫。玉树琼花、雕梁画栋,仿佛仙境一般。” 狐仙便问道:“既然是仙境,你怎么这样惊惶?” 胡万明道:”我见到了月神。“ 狐仙顿时兴奋道:“月中之神?这可是大机缘啊,月神长什么样?” 胡万明双眼空洞,失去神光,嗫嚅一般道:“方首方眼,无眸无耳,形如飞鸟,身披羽衣,高如山岳,声如惊雷。” 他脸上露出极为惊惧的神色,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 “月神饶命!我不该亵渎神明!月神饶命!” 胡万明又露出惊恐的神色,整个人瑟瑟发抖,大声哭嚎了起来。 纯婉仪忍无可忍,伸手一点,胡万明便倒在地上,晕厥过去。 纯婉仪看向胡万明,露出怒其不争的表情:“堂堂狐仙,却为幻境所慑,惊了魂魄,简直可笑。” 几个狐仙看向纯婉仪,问道:“看来胡万明是中了宫明甫的法术,纯师姐,可要诘问宫明甫?” 纯婉仪摇了摇头道:“他自己轻浮浪荡,又本事不济,如何怨得了别人?” 几个狐仙脸色都变得有些难堪起来。 皇甫婵媛在一边看着,忽地笑了一声,道:“婉仪姐姐,胡万明与你是同门,就交给你了,我先告退。” 皇甫婵媛蹦蹦跳跳离开,身后跟着皇甫家的狐仙。 纯婉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也没有出言挽留。 她看向身前的同为胡家的狐仙,道:“我施法让他魂魄归位,你们两个乃是他同族,他就交给你们照顾了。惊扰了心神,要静养些时日不得弄法。” 两个胡家的狐仙便点头应是。 纯婉仪便将胡万明的魂魄从天狐院送走,归于肉身。 两个胡家的狐仙也随后就离开,去寻胡万明的本体,以免他受伤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 最后苏家的狐仙也告退,只剩下纯家狐仙,恭恭敬敬站在纯婉仪面前,道:“大姐,是回家还是留在天狐院?” 纯婉仪拢了拢发丝,道:“回去吧,我有些事情要同父亲说。” 待他们尽数离开,黄博士才从一边的小楼上缓缓走下来,与身边的狐仙说笑道:“你看,我就知道他吃不了亏。” 那狐仙略有些担忧:“就是不知道这纯氏是作什么怪?胡氏又在作什么怪。” 黄博士眼神幽深,问道:“你可知那纯狐家的姑娘修炼的什么道法?” 那狐仙摇了摇头:“不是很清楚。她虽然也在天狐院中修行,但甚少显露自身本事。世家之狐都有家传,瞧不上我们这点道行。” 黄博士笑道:“你这不就是妄自菲薄?她家传再高,能高得过山长?道法再妙,能妙得过神女?若真是有那么高的心气,就不会还到天狐院来修行了,直接在族中修行不就成了,还不必受我们的气。” 那狐仙便捂嘴笑了起来,道:“黄博士此言甚妙。” 黄博士白了她一眼,道:“快给我打听打听,那纯婉仪到底是什么路数。六品狐仙掺和进这件事,还特意跑了一趟狐子院,我怎么都觉得居心不良。” 那狐仙道:“怎么?怕她把你宝贝徒弟拐走了?” 黄博士道:“就你话多。” 那狐仙叹道:“也是。我野狐一派这么多年也才出这么一个能人,若是被世家拐了去,我心里也要窝火。只是男女之情往往起于无端,你稍稍提点他,也不要说得太过。” 黄博士道:“还用你说。” 把这位狐仙送走,黄博士就召唤了宫梦弼。 宫梦弼来时,黄博士就问道:“你把胡家的小儿怎么了?” “只是请他去月宫一游而已。”宫梦弼就把事情经过告诉了黄博士,黄博士脸上顿时露出一股青气,道:“教训得好!” 黄博士脸上露出几分懊悔:“当年胡娇便是被他们毁了,我若是早些察觉,也许就不会是今日的光景。” 宫梦弼暗叹一声,道:“此事不是师父的错,师父何必耿耿于怀?” 黄博士深深看向宫梦弼,道:“你们都是我徒弟,我本就该对你们多倾注些心血。胡娇傲气重,我有意打磨打磨她的禀性,哪知被他们钻了空子,把胡娇诓骗进了歪路。” “明甫,你要小心他们的手段。我野狐一系难得出俊杰,已经被他们毁了一个,不能再被他们毁了第二个。” 黄博士殷切嘱咐,宫梦弼铭记于心,道:“我会小心的。” 宫梦弼又向黄博士打听纯婉仪和皇甫婵媛,道:“这两人倒是与一般的世家狐不同,倒还有几分眼界的样子。” 黄博士道:“纯婉仪我了解不多,她是六品道行,临时要加入进来,我们不好拒绝。她虽然在天狐院修行,但并不是我带的学生,我找人帮你打听打听。不过纯家狐狸喜欢在人间厮混,多出紫仙,往往情劫深重。” “皇甫婵媛我倒是有几分印象。这小丫头古灵精怪,人倒是不坏。皇甫虽然是大族,得祖上余荫,但并不张扬,往日里也不显山露水,倒有几分宽仁之相。” 宫梦弼道:“多谢师父。不过今日我见这些世家子弟说话,指望他们建狐子院,恐怕难了。” 宫梦弼把他们所谓的演法力士、灵果琼浆、一狐一舍之语说出来,道:“若以他们的想法来建狐子院,只怕要把天狐院的家底掏空也未必够用。” 黄博士笑道:“你管他们说什么。荀祭酒管着天狐院的宝库,岂能被他们这些小伎俩蒙蔽?” 说起这个,黄博士道:“正好你来,上次你求以钱粮换法术,荀祭酒已经准了。不过你建狐子院以来三年内的开销都要自掏腰包,不能上报了。” 宫梦弼便笑了起来:“无妨无妨,能换便好。多谢师父为我奔波,也多谢荀祭酒体谅。” 黄博士便笑道:“你用心修行比什么感谢都重要,我们能帮你的,都不会吝惜。” 第二百三十一章、句芒掌春、狐尾藏剑 黄博士将一册玉书递给宫梦弼,道:“你要的法术,应当不需要我再为你授课了吧?” 宫梦弼却把玉书一推,道:“许久没有听师父讲课,师父有空闲,正好省了我自己瞎琢磨的时间。” 黄博士摇了摇头,还是把玉书递给宫梦弼,道:“我讲课也不用玉书了,你仔细收好,回去再慢慢揣摩。” 黄博士道:“你要木行之法,我为你求来春生之术。春则为生,天之生育,盛德在于木位。于时令而言,应在春,于四方而言,应在东,于五行而言,应在木,与四灵而言,应在苍龙。” “此术应于天时,比句芒之德,顺苍龙之性,方可成之。修成之后,才能运转自如,使万物生发。” 宫梦弼将这要点记在心里。 黄博士道:“玉书之中有祭祀春神之法,你自己看一看就行了,我与你说一说吞吐木气的关要。” “吞吐木气,需先分辨木性。木者冒也,起于微末之中,重在其根。木气虽柔而顺,但尤其需要导引,否则曲行而僵,难成其材。” 黄博士将修行的要点娓娓道来,宫梦弼一手握着玉书阅读书中的所载的修行之法,一边与黄博士所说相互映证,很快就将春生之术的要点铭记于心。 黄博士毫无保留、倾囊相授,宫梦弼所获颇丰,临行前便将广寒飞仙酒取出两瓶给黄博士。 “我如今修炼灵神已经渐入佳境,广寒飞仙酒只是点缀之物,已经没有那样重要,可以分一些出来给师父尝一尝。” 黄博士反而脸上露出几分不悦来,道:“你自己的修行最重要,我还缺你两口酒喝不成?” 宫梦弼便讨好道:“这可不单单是给师父的,您自己留着喝一瓶,另外一瓶就孝敬给荀祭酒。您为了我的事情总去烦扰他,他总是给予方便,也不能不表示表示。” 黄博士摇了摇头,敲了敲他的脑袋,道:“少些钻营,多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宫梦弼见她没有再推辞,便笑了一声,道:“徒儿先告辞了。” 他化作烟云消散,逃也似的离开了天狐院。 黄博士看他跑得快,也不由得笑了起来,看着桌子上摆着的两瓶广寒飞仙酒,便沉吟一声,将两瓶都装到盒子里,送往了荀祭酒处。 荀祭酒不好杯中之物,但广寒飞仙酒毕竟非同一般。更因为对宫梦弼颇有用处,才越发显得珍贵。 黄博士见了他的心意便已经满意,这份珍贵,就要表达给荀祭酒,让他也知道宫梦弼的孝心,了解宫梦弼一直对他怀有感恩。 宫梦弼回了狐狸坡,看着治学的狐狸,心中便很是满意。 文经科的学习有所调整,以前是识文断字和圣贤经典两门,如今识文断字已经取消了,只保留了圣贤经典,多出来的时间自然就是放在修行科上。 这对宫梦弼自己也是修行。 尤其是在这阳春三月,不仅仅是句芒掌春,苍龙造化,就连三月之神也同样司春。 宫梦弼的春生之术起先只是祭祀春之神,吞吐木气,而在他每日给狐子们纠正修行之后,他渐渐意识到树人犹树木。 践行春生之术,苍龙之道、句芒之德、秉月之性,都在其中矣。 得气何如得神? 狐子便是冒地之草,生长得弯弯曲曲、角角叉叉。宫梦弼给予阳光和水分,采取必要的扶持和调整,让他们能生长成材。 这弯弯曲曲、角角叉叉,最终都能如同苍龙之角,化为通天之门径,也是破开一切的利刃。 苍龙斗角,其势汹汹,莫能阻挡。犹春之生也,冒地之草,起于微末,生于旷野,其势无穷。 明悟了这些,宫梦弼就在狐子院之中渐渐修成了春生之术,吞吐着木气,也吞吐着苍龙角宿的星光,吞吐着苍龙斗角的剑气。 不知道哪一天,祈愿树忽然跳动,宫梦弼便凝神一观,瞧见了黄博士那块宝牒已经到了六品。 借着这块六品宝牒,宫梦弼悄无声息又在身后修出第四条尾巴。 这是条木尾,其色青绿,其实也是剑尾,是宫梦弼藏剑之所,也是应了角木蛟星光的抵角攻坚之尾。 苍龙游光剑藏在尾中,似有似无,犹如春草,发于无声。 须臾之间,便由春转夏,李踏云被宫梦弼再次召回。 这一次再看,他带出去的那几个狐子修行果然就没有再落下。也不枉费他们休沐之时回狐狸坡补足课业的时候,宫梦弼的格外用心了。 修行九法,北来大仙已经讲完了术数前知。 流外之时,术数前知只是骗术。用的是通念感意去感应人心,自然说什么都准。 入品之后,才能真的能卜算出一些门道。 这其中狐卜是一部分,驱使阴魂挖掘信息是一部分,前往岳府翻阅命籍是一部分,甚至如宫梦弼结缘而知命也是一部分。 宫梦弼目前还没有学会什么行之有效的卜算之法,施婆婆倒是会,但宫梦弼没有学来。 卜算之术对普通人很好用,但用于修行人往往不尽如人意。修行人的命数握在自己手中,时时刻刻都在变动,很难说能不能算得准。 能把修行人都算得准的,那就是真正的个中高手了。 到了六月,又逢梅雨季节。 北来大仙开始传授护身之法。 狐子九术,从练气、养神、通念开始,到化人、幻术、遁术、大小如意、术数前知,都是行走江湖的法子,重在脱身,不被人抓住。 到了护身正法,才是真正开始学习战斗。 这种战斗不是吹一吹阴风,躲在墙头扔石头可比,是正儿八经的斗法。 比的是智慧,比的是武力。 斗法绝非易事,学起来也远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尤其在面对同道的时候,甚至多数情况,还需要面对比自己更强的对手。 北来大仙道:“我们已经学过了八法。练气、养神、通念是根本,前两者决定了我们能拥有多少法力,后者决定了我们能用出多少手段。而化人、幻术、遁术、大小如意、术数前知,是我们为斗法打下的基础。” “现在,有谁能告诉我,什么是斗法第一精要?” 第二百三十二章、狐狸吞火、良苦用心 有狐子道:“是比对手强?” 又有狐子道:“是法术多变?” 还有狐子道:“是谋划,提前布局?” 北来大仙点了点头,道:“都有些道理,但我要教你们的斗法第一精要,是会逃。” “学会避开所有不必要的战斗,学会怎么从别人手下逃生,才是你们学习斗法的第一步。” “未思胜,先思败。斗法胜了,未必能有所收获,可斗法败了,就要丢了小命。” 诸位狐子都被她严肃的语气震慑住了。 北来大仙道:“斗法是不能为而为之的事情。如果可以不通过斗法解决问题,那就不要斗法。” “但可惜就可惜在,往往事事并不如我们所料,往往我们都要被逼到不得不动手的境地。这个时候,就是搏命的时候。我们可以不用斗法解决问题,但一定不能不会斗法。” “怎么逃,我已经教了你们这么长时间,还有谁不会?” 回想起曾经所学的道法,狐子们心中渐渐明白,原来他们早已掌握了斗法第一精要。 见狐子们没有疑问,北来大仙便笑道:“好,那今日我们就开始学护身正法,也是斗法之术。” “最常用且易学的,是五行之术。五行之中,以金杀性最重,以火最为酷烈。这两种,也是我最擅长的法术,今日教你们,便是御火之术。” 北来大仙伸出手来,就见熊熊的火焰在她手中生长出来,如同火龙一般飞舞着,在她周身盘旋,在她脚下游动,绽放着可怕的光和热,如同盛开着的明艳的花。 这炎炎夏日,哪怕是晚上都感受不到凉爽。这样的火焰燃烧着,就让狐子们感受着被炙烤的痛苦,不由得口干舌燥、汗如雨下。 北来大仙摇了摇手指,那火焰便缩回她的指尖,好似灯焰一般,被她轻轻吹灭。 狐子们为北来大仙的风姿所感染,一个个心中激荡,恨不得也能驱使着如龙一般的火焰在空中纵横。 见他们跃跃欲试,北来大仙便笑道:“不急,慢慢来。斗法之术往往追求如何杀敌,凶险异常,一个不甚,很容易害人害己。” 北来大仙看向远处的影子,伸手招了招,道:“宫师,快来帮忙。” 宫梦弼被她叫破行藏,便笑着摇头走上前去,问道:“一上来就是御火,是否凶险了一些?” 北来大仙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是用火的高手,我们两个要是都看不住,那学什么不凶险。”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也罢,那就来吧。” 北来大仙道:“我有天火火种,是星辰光焰,煞气比较重,若是你的火种更温和一些,便用你的火种。” 宫梦弼便道:“我的是心火火种,心月狐之火。用我的吧,心月狐与狐相更合得来,能省下一番功夫。” 北来大仙点头道:“这样最好。” 宫梦弼便取了小金炉来,放在祭台前,轻轻吹一口气,便在其中点燃一缕心火。 心火在小金炉当中燃烧着,上面袅袅烟气盘旋。 北来大仙道:“要行御火之术,先纳火气在身。” “火气炎炎,极易伤身,要小心行事,不然伤了心神,就要耽搁修行了。” 宫梦弼补充道:“纳火气要先知火性……” 说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这话似乎似曾相识,好像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有几分黄博士的模样。 北来大仙和宫梦弼先解了火性,再说了方法,等狐子们准备好,才开始尝试吐纳火气。 小金炉已经烧了一阵,心火催发着香气在虚空中弥散。 康文第一个来尝试,康玉奴在一边小心看护着她。 康文面向小金炉,闭眼凝神,便见黑暗之中现出一道火焰。好似狐狸跳跃,腾挪飞舞,正是心火,呈现狐形。 她轻轻吸了一口,便将一缕火气吞入腹中。 按照宫梦弼与北来大仙所授的方法,将火气运化,感悟其中的火性。 因为心火乃是心月狐之火,当中便有狐神,感悟火气便容易得多。 不过片刻,康文便将心火的火气融入法力当中。 她睁开眼睛,便见到康玉奴关切的眼神:“怎么样?” 康文道:“并不难。火中乃是心月狐,正是狐神,与我们禀性相合。” 北来大仙便道:“试一试。” 康文便摊开手施展御火之术,须臾之间,就见一点火星在她掌中亮起,而后又熄灭。 康文顿时脸色发红,道:“见笑了。” 北来大仙却道:“很好。你才纳了一道火气,能点亮火星就已经不错了。等你多吐纳一些火气,便可以驱使火焰了。” 康文才舒了一口气,露出高兴的神色。 康玉奴在她身后,说道:“那我也来试一试。” 不过片刻,康玉奴也成了。 北来大仙和宫梦弼站在狐子之中,让他们慢慢尝试,若是他们察觉不对就会打断。 心火果然与狐性相合,大多数狐子都顺利吞了火气。只有一个狐子精神未定,吞了火气没有镇住,导致火气窜起,险些伤了灵神。 好在宫梦弼及时发现,伸手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他便咳嗽一声,吐出一道黑烟,这才缓了过来。 宫梦弼看了一眼,原来是个老熟人,问道:“薛念娇,为何心神不定?” 薛念娇还没有说话,就被身边几个狐子揭穿了,“他这几日在思念阿娇哩,深夜里都睡不着。” 薛念娇缩了缩脖子,捂着脑袋道:“我知道错了。”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道:“准你半天缺去看一看阿娇,但不许你接近她。” 薛念娇大喜,道:“多谢宫师。”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你要是再不收心,就不要怪我罚你了。” 薛念娇保证道:“我只去看看阿娇是否安好,便立刻归来。” 等到所有狐子都安然无恙地吞了火气,宫梦弼和北来大仙才松了一口气。 北来大仙道:“有了今日的体悟,下一次你们再吞火气,便会顺利很多了。” 宫梦弼看了一眼小金炉,道:“这三日我都把金炉放在这里,你们吞火之时也来这边,不必另寻他处,等得心应手了再说。” 北来大仙便笑道:“我以前修行可没有师长看护,磕磕绊绊地也过来了。” 宫梦弼道:“正是因为磕磕绊绊吃了苦头,才想着他们不必再走弯路。” 北来大仙看着狐子们欢呼雀跃,脸上露出微笑来:“希望他们不会辜负你的良苦用心。” 宫梦弼看向北来大仙,道:“何尝不是你的良苦用心?” 北来大仙愣了一下,随后笑着点了点头:“希望他们能多考几个进天狐院,我们也多一些同道中人。” 第二百三十三章、中秋大祭、天神我神 从梅雨季节到秋高气爽,狐子们先后学了御火之术、厌胜之术、召鬼之术、飞针之术四种法术,再配合上此前所学的种种道法,已经颇具成效了。 御火之术、飞针之术是正面攻坚,厌胜之术、召鬼之术是远程布局,应付起一般的场面,便差不多够用了。 为了方便他们修行,宫梦弼的小金炉经常会摆在祭台上,供他们修行火法。 又请余合来传授召鬼之法,核心还是狐能通幽,故而可以借泰山神力驱使鬼物。而宫梦弼自己就有泰山神符,可以授予一定的加持,只是加持在狐子身上之后就要负责,若是狐子借泰山神力驱使鬼神行恶,就要连带宫梦弼一同问责。 这点责任宫梦弼还是敢担当的,他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自然清楚他们能做到哪一步。 厌胜之术是以诅咒镇伏,用的是通幽的阴法,宫梦弼自己就会许多厌胜之术,还自己统合修行,与太阴法结合,化用作太阴戮神法。只要取人之气机,便可借太阴施法,镇压魂魄、夺取生机。 宫梦弼如今手段太多,太阴戮神法反而用得少了,也毫无保留传授给狐子们。 飞针之术乃是北来大仙所授,也就是她最擅长的金法中的一种。不需要以别无为凭依,只需要将金气炼入毛发之中,便可化为飞针。 因其细小,能够伤人于无形。 宫梦弼想起施婆婆有三千白毫针,分给了五个小辈一人六百枚,便是以身上白色毫毛所炼。宫梦弼还特地去借了一根白毫针,感悟着其中的道法,从而对飞针之术有更多的感悟。 他现学现卖,加上飞针之术也不难,也很快学会,能指点狐子修行。 用下这样多的心血,终于能看到狐子们的长进。 八月十五,宫梦弼主持了一场大祭,邀请了城隍、姚道长和法明禅师观礼。 这一场大祭以祭祀泰山娘娘、月神、泰山府君、十方诸神为主要对象,先后以歌、舞、鲜花、美酒、美食、灯火、香烟敬奉诸神,希望诸神能保护诸位狐子,让他们一切顺遂如意。 这盛大的祭祀宫梦弼亲自下场,歌舞以娱神,抚琴以悦心,整座狐子院都化作道场,闪烁着满月的光辉。 狐子们心怀崇敬,围绕着神像载歌载舞。 本来身为旁观者,曲城隍、姚道长和法明禅师应当处于物外,以欣赏的角度来观看这一场祭祀。 但祭祀开始之后,宫梦弼一举一动都已经自成道法,乃是他所修成的狐祭之法。 狐祭之法将整个狐子院都笼罩在其中,配合着诸位狐子,似乎有无形的天狐在烟气中摆尾,似乎有无数只小狐狸在屋顶树梢、廊前桌下欢笑。 旁观者也无法成为旁观者,反而陷入狐祭之中,成了祭祀的一部分。 他们欢笑着,看着狐狸载歌载舞,似乎便化身为神,为眼前的祭祀感到欢悦。 狐子的感受也同样如此,一方面他们是祭神的狐狸,另一方面他们是享用祭祀的神明。 祭神者狐,受祭者狐。 狐祭之法,是祭祀天上之神,也是祭祀心中之神。 泰山娘娘坐镇主位,宫梦弼借她的灵应,请下来十方诸神的灵应为狐子们加持。 一场盛大的祭祀过后,狐子们便一个个仰倒在地,睡成一个个狐狸团子。甚至北来大仙都如同吃醉了酒一般,露出一种轻松又快活的表情。 三位观礼的客人晕晕乎乎,已经被宫梦弼送走,看着宫梦弼回来,北来大仙道:“真是难为你费心。遍邀十方诸神,便是有泰山娘娘坐镇,也一定耗费许多心力。” 宫梦弼笑道:“无妨,我收获的远比我付出的多。祭天神亦祭我神,我也心中欢快。” 北来大仙缓缓笑了起来,她看了看月色,道:“这样好的月色,就留你独享了。” 宫梦弼道:“慢走。” 北来大仙摆了摆手,便化作一道火光飞纵而起。 宫梦弼看着她远去,又拜了拜泰山娘娘,看着睡得深沉的狐子,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来。 等第二日醒来,狐子们只觉得神清气爽,精神饱满,运转养神之法,便发现灵神都有所壮大。 诸神加持,更有一种一切都得心应手、尽在掌握的通透感。 而三位客人各自醒来之后,回忆起昨夜的祭祀,又不得不感叹这祭祀的奇妙,不得不感叹宫梦弼的神通。 而他们所见的那些狐子,一个个气息精纯、精神端正,完全不同于阴邪之流,这就让他们心中也放下许多担忧。 大祭之后,宫梦弼和北来大仙给他们解答疑惑,带着他们重新温故而知新,将九法重新过了一遍。 在九月,这些狐子就分作三批,被送往了吴宁县各地历练。 其中最精通文墨,敏而好学、心地善良的,被分到了姚道长和法明禅师处。 其余狐子,则一部分进入城隍庙跟着李踏云做事,一部分从曲城隍处领了推荐信,投奔了吴宁县各地社神。 去姚道长和法明禅师处的狐狸只是极少数,各有三人,去城隍庙的则共有五人,其余的狐子,都去了广阔的乡里。 从九月到十一月,他们都要在各地历练,帮助社神管理一地,帮助城隍理顺阴阳,帮助僧道行善积德。 一直到腊月,他们便要回到狐子院来,准备迎接天狐院的每岁一考。若是能考入天狐院,便从此与宫梦弼从师生变为同窗。 把一个个狐子都送走之后,狐子院当中便少了许多热闹。宫梦弼最先带的这一批狐狸,倾注了最多的心血,如今要送他们离开,心中倒颇有些感慨。 不过也得不了什么清闲,毕竟走了一批,还有两批。等到了明年,下一批狐子又要毕业,到时候要操心的事情还多。 如今难得空闲时间,倒是终于能过一过自己的小日子。 宫梦弼一连三天没有去狐狸坡,五鬼神都被北来大仙遣来问询他做什么去了。 怎么宫梦弼这狐子院的院长面都不露,还需要北来大仙费心看着。 第二百三十四章、向道之心、一表人才 宫梦弼哪里也没去,只是在邻居家走动。 被狐子院牵扯了许多心力,宫梦弼已经难得与朋友相聚。 这些时日空闲,就带着竹雀四处溜达,去赤羽蛇的赤霞峰看日出,去罔象的水府捞珍珠,去美人岭问候三姐妹。 一来一往,有些疏离的感情便又重新凝聚起来。 竹雀一个人耐不住寂寞,宫梦弼就问道:“我身边还缺个信使,若是你愿意,就跟在我身边,” 竹雀便落在宫梦弼的肩膀上,道:“早说呀!我一个人都快无聊死了。” 宫梦弼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本想着你能好好修行,谁知道你心思难定。你又不肯沉眠,又定不下心思,与其虚度时光,不如跟着我历练历练。” 文修便嘿嘿傻笑起来。 草木之精自然是可以一睡几年甚至几十年上百年,随着草木的生发休止而生发休止,以春夏为昼,秋冬为夜,自然而然的成长。 但文修已经有了朋友,时常往来在邻里之间,他更喜欢清醒,而不是沉睡。 只是赤羽蛇专心修行,罔象如今在水府得了神职,经常要去引水推潮,往往也顾不上他。金蟾整日闷在水下,更不可能与他玩耍。美人岭的三姐妹自己关门过日子,他也不好去。 宫梦弼得了空来寻他,便让他高兴坏了。 宫梦弼就瞧见他心猿难定、意马难收,堵不如疏,倒不如带他出去看一看。 在家歇息了几日,宫梦弼就带着文修回了狐子院。 他什么也不必说,只是站在那里,就没有狐狸敢作乱。 第二届狐狸跟着宫梦弼也有很长一段时间,还跟着康文那一届耳濡目染,倒是机灵得很。 新入学的狐子先是倾慕道法高深而来,谁知道来了之后还得习文断字、写文章背诗书,他们最关心的修行本事也是从最基础的讲起,时间一长,难免就会有些懈怠。 平日里学习风气并不好,若非五鬼神日日坐镇,说不定还要戏弄先生。 宫梦弼看在眼中,便明白思想的教化任重而道远。 前两届狐子他亲自带过修行科,会在教导修行的时候一并叫他们立心,将天地之大,纳于小小一心。 而北来大仙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重要性,加上兰渚山那边也需要她坐镇,也未必分得出心神。 宫梦弼观察了这批狐子一阵,心中便渐渐有数。 不必劳烦北来大仙,宫梦弼又给他们新开了一科,唤作狐史科。 以狐史为名,自然是讲狐狸的兴衰历史。 从古说起,为狐狸追溯源流,讲述狐史,介绍狐神狐仙,讲述与狐狸有关的诸神。 名为狐史,实为思政。 而且狐史也好讲,主要在于怎么在讲史的时候让他们明白明白利害,怎么趁机为他们立下道心。 向道之心尤为重要,没有一颗向道之心,即便是神通诱人、道法玄奇,也挡不住他们得过且过,耍小聪明蒙混过关。 但自己的修行,是万万不能蒙混过关的。 好在宫梦弼发现的苗头很及时,只需要稍加引导就可以改善,不至于风气固化,覆水难收。 为了讲好狐史,宫梦弼特地前往天狐院请教黄博士。 因为天狐院也没有专门讲史的课,大多都是平日里诸位博士穿插着讲一讲自己的认识,并没有成文体系。 黄博士沉吟一声,道:“我也不精通史学,你要问史,还是要去藏经楼问典籍,不过典籍是皇甫家的狐仙,不一定愿意指点你。” 宫梦弼道:“若是他不愿意指点,那我便自己借书来看。” 黄博士点了点头,道:“他愿意指点当然更好,他若是不愿意,你自己看书虽然麻烦些,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世家大族家中藏书更加丰富,比藏经楼中的藏书,更涉及秘辛。” 宫梦弼道:“用来教导狐子已经够了,我且去问问看。” 皇甫典籍年事已高,宫梦弼来寻他时,他闭着眼睛在摇椅上小憩,手里捉着一本书,似乎是在回味其中的妙处,又似乎已经睡着了。 看守藏经楼的狐仙轻声道:“典籍,宫明甫来见。” 唤了两声,皇甫典籍都没有回应,反而露出轻微的鼾声。 宫梦弼看向引路狐仙,那狐仙便轻轻摇了摇头,带着他出来,道:“皇甫典籍年岁大了,时常半梦半醒,若是打扰了他的清梦,他发起怒来,我们担待不起。” 宫梦弼便叹了一声,道:“那是我无缘了。” 他正要离开,正迎面走来一个身材娇小、双眼圆圆的姑娘,见着他便惊喜道:“明甫先生,竟在这遇见你。” 宫梦弼愣了一下,笑道:“皇甫姑娘,倒是许久未见了。” 皇甫婵媛看了一眼宫梦弼,又看向典籍所在的院子,问道:“明甫先生是来找典籍的?” 宫梦弼道:“我想来问一问狐族之史,不巧皇甫典籍已经休息了。” 皇甫婵媛便笑了一声,道:“你跟我来。” 宫梦弼看向引路的狐仙,那狐仙便笑道:“去吧,你缘分来了。” 皇甫婵媛心情颇为愉悦,脚步轻快,进了皇甫典籍的院内,看见半梦半醒的皇甫典籍,便三步并做两步,跑到皇甫典籍的摇椅前,撩起皇甫典籍的白胡子在他鼻子上轻轻搔动。 皇甫典籍便打了一个喷嚏,正欲发怒,见着是皇甫婵媛,便又万般无奈,道:“小祖宗,你来做什么。” 皇甫婵媛笑道:“爷爷这么久不回家,奶奶差我来问问你什么时候回去,要是你不打算回去,她就把你的书房清了,改成蚕房。” 皇甫典籍便捂住脑袋,道:“这老婆子,一把年纪还作怪。你这丫头还敢学她,以后小心嫁不出去。” 皇甫婵媛道:“我看你是烦我了,明儿我就找个人嫁了,让你清净清净。” 皇甫典籍举手投降,道:“小祖宗饶了我吧,我怎么会烦你,就盼着你天天来,只是你也不常来。” 皇甫婵媛脖子一摆,道:“我好不容易来一回你都盼着把我嫁出去,我天天来你不得我把赶出家门。” 皇甫典籍求饶道:“好孙女,还有外人在呢,你给我点面子。” 皇甫婵媛便撇了撇嘴,嘴下留情,介绍道:“这是宫明甫,来找你求教的。” 皇甫典籍上下打量着宫梦弼,笑道:“原来是你,果真一表人才。” 第二百三十五章、恐非良配、风雪归狐 皇甫典籍道:“早就听说你的名声,今日一见,真是人间俊杰。” 宫梦弼拱手道:“典籍过奖。” 皇甫典籍问道:“你来寻我是有什么事情?” 宫梦弼问道:“我打算给狐子讲一讲狐史,又担心有疏漏,听闻典籍最是博学,特来请教。” 皇甫典籍微微露出惊讶的神色,道:“问史?问修行者众,问史的,唯你一人而已。” 他沉吟着,道:“你问什么史?” 宫梦弼道:“问古之狐,青丘国史、涂山经传,还问古往来今,狐中仙圣。” 皇甫典籍便缓缓叹了一口气:“涂山之史,有迹可循,青丘故国,已再难回首啦。” “自黄帝斩蚩尤于青丘,便再无青丘国了。青丘国的史官也不知道流落在何方,许多古史便都遗失了。我们知之甚少,如今谈起,无非青丘之国,有九尾天狐。狐中之神圣者,多出于彼时。” “青丘国灭亡之后,狐族便以涂山为首。涂山氏九尾白狐嫁大禹为妻,助其治水,绵延子嗣。” 皇甫典籍笑道:“一时间我也说不尽,不过我曾与友人编撰《涂山外传》两册,一册是写他人的,一册是写我狐的,你可以借来一观,略窥彼时狐之风采。另有一册《狐神传》,是我家中藏书,改日我让婵媛带给你。” 宫梦弼便谢过皇甫典籍,见他爷孙二人似乎有话要聊,宫梦弼也不便打扰,便先行告退。 等宫梦弼走了,皇甫典籍便笑道:“不问修行问经史,这宫明甫真是妙人。” 皇甫婵媛道:“他确实与众不同,谈吐也好,道行也罢,都是第一等的风流人物。” 皇甫典籍缕着胡须笑眯眯道:“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我们家婵媛。” 皇甫婵媛狠狠瞪了他一眼,道:“爷爷,你再胡说!也不怕人家听去,平白让人耻笑。” 皇甫典籍道:“男欢女爱,有何不可?” 皇甫婵媛摇了摇头,道:“这就是爷爷你不懂了。这等人物,生来就是要搅动风云的,他可以是一等一的仙真,也可以是一等一的邪魔,唯独不会是一等一的丈夫、一等一的良配。” “与其为友,是大幸。为其为妻,只怕未必能得如意。” 皇甫典籍想了想,竟觉得十分有道理,道:“还是婵媛想得更多一些。只是宁嫁英雄不嫁狗熊,若是配与俗流,恐怕也未必能比他更好。” 皇甫婵媛笑道:“我就是英雄,何须英雄来配?” 皇甫典籍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等你自己想成家了,再给你好好挑一挑。现在一说你,你就是这种话。” 院内是爷孙享天伦之乐,院外,宫梦弼已经借了《涂山外传》,略略翻阅,其中所载,果然是涂山氏狐狸的故事。青丘之国的故事只有只言片语,难以考证,但涂山氏的却还有流传。 涂山氏九尾狐嫁大禹为妻,而后相助大禹治水。大禹功成之后的诸侯之会同样在涂山举行,甚至铸造九鼎以定天下,同样离不开涂山氏相助。 只不过如今涂山氏早已不知道隐居在何方,如同那些消失的青丘之民一样,也许在洞天之中,也许在此界之外。 今日的狐狸已经难以窥见青丘和涂山的风采,只能在史书和流传之中感受当年的狐之气象。 狐通天地,狐通鬼神。 而今日野狐,已经成了外人眼中的奸邪之妖、好色之畜,远没有的当年的气象。 宫梦弼合上涂山外传,心中感慨良多。 就着涂山外传,宫梦弼开始给狐狸上起了狐史课。 他是很擅长劝诫的。不仅仅在于身份的权威,也在于他立足点本就在野狐之中,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根植在野狐的土壤之上。 对如今的境遇不满意,又知道上面有更广阔的风景,那为什么不爬上去看一看呢? 宫梦弼已经为他们造好了爬云的梯子,飞翔的翅膀,还有前人为他们引路。 比起他们以往在村社的境遇,已经不知道好了多少。 宫梦弼说得他们惭愧不已,从他的课上下来,再去学文经、学修行,便再没有那样多的浮躁了。 狐性多疑,需要时时巩固,不能放松。 狐史不必讲得那样快,一个月上一次课,再加上月圆之夜的狐祭,就足以激发他们一轮又一轮的热情。 天气渐渐转寒,落下了第一场雪。 宫梦弼站在狐子院当中,红色大氅在皑皑白雪之中静静盛开,浓烈得仿佛火焰一般。 他站在山门外远远看着,便忽地,听到了雪地里传来的兴奋的呼声:“先生!先生!我们回来了!” 他循声望去,只见风雪之中五只狐狸狂奔着,踩得雪花飞溅,从人变成狐,双足变成四足赶路,踩雪如同踩在水面,雪花在他们身后飞舞。 他们归心似箭,激动又畅快地鸣叫着,飞奔到山门之外,站在宫梦弼面前,又化为人形,理一理衣衫,深深施礼道:“数月未见,先生安好。” 宫梦弼露出笑容来,把他们扶起来,道:“一切都好,你们如何了?” 五个狐子脸上还挂着雪,但洋溢的笑容却足够热烈,“我们在社神那里当幕僚,帮着社神管理村社,也算是颇受重用。” “如今我们的神像就立在社神边上哩,平日里也享用香火。” “乡民将我们视作神使,我们也算是连通阴阳两界了。” 宫梦弼一一听着,听他们报喜不报忧,轻轻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道:“辛苦你们了,回去暖暖身子,不要惹了风寒。” 几个狐子回了狐舍,躺在床上,终于完全放松了下来。 其实哪有那样容易呢,乡里之间,多得是争端与牵扯。要彰显神明的公义,就要做出来实事。不论是在社神面前得到重用,还是在百姓面前展示神恩,都要他们付出心血和智慧。 这其中的艰难,他们并不想在宫梦弼面前抱怨。 但到了狐子院,在熟悉的床上躺下,他们却真正感受到了安宁。 他们翻来覆去,暖了暖身子,并不能睡下,又爬起来在狐子院中闲逛,看到宫梦弼仍旧站在山门外等候。 宫梦弼此前就是这样在雪中等他们回来,如今也这样等着其他狐子归来。 他们走到宫梦弼身边,给他撑了一把伞。 宫梦弼笑道:“怎么又出来了?” “陪您一起等。” 第二百三十六章、以琴寄情、狐子岁试 宫梦弼和几个狐子一边聊天一边等着,本以为要等到很晚,实际上不过半日,狐子们就尽数归来了。 宫梦弼还是低估了他们归心似箭,一个个见到他的时候如同久别重逢,激动得不能自已。 宫梦弼都没有料到他们有这样大的热情,这种热情和快乐也感染了他。 治学修习的日子或许艰难枯燥,但从狐子院出去之后,狐子们就渐渐发现还是这里最让人安心。 来这里之前,他们不过乡野之狐,到了狐子院之后,宫梦弼管吃管住,教他们本领,教他们修行,为他们规划未来,可以说是再造之恩。 从狐子院出去之后,或是归于乡里,或是在县城任职,但也比曾经过得好多了。有本事在身,在哪里都不怕混不开。 他们这些狐狸倒也并非所有人都能有个好结果。也有到了如今还在被社神猜忌的,也有办砸了事情始终没有得到重用的。 但他们也并不为未来担忧,正如修行九法之时宫梦弼就说过,学会九法,天下大可去得。 宫梦弼倒是已经很满意。 他清楚每个个体的差异,并不能要求所有狐子都做成一样。但从他的角度,对比狐子今时今日与以往的气象,就已经是成功了。 不过他认为的成功并不算真正的成功,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也就是天狐院考核。 休息了一日,这些狐子便重新投入温故而知新的修习之中,为天狐院考核做准备。 天狐院每岁一考,多数是岁终,若是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情,今年不考,明年开春也会补回来。 比如宫梦弼上一次参加的生员考试,就是整个天狐院都在忙着魔星降世的事情,一直拖到三月才把生员考核做完。 在那一次考核之后,宫梦弼因为成绩优越,被神女看重,赐下仙籍,直接委任吴宁县狐会,再不必参加生员考核。 而上一次天狐院的考核,还是狐子院一年得成,神女亲自考核狐子院,一并将他任期考核也做了,让他连升两级,做了东阳郡狐正。 下一次考核,还要等他任满三年再行评定。 腊月归来,离天狐院考核只有半个月了。 留给各位狐子的时间不多,他们需要静心炼气养神,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 天狐院岁试和狐子院岁试会在同一天举行,三届狐子一起参加考试,整个狐子院的学习氛围一下子变得万分庄严肃穆。 哪里都能看到狐子静心研学,钻研课业。 这第一批狐子外出历练归来备考天狐院,对剩下的两届狐子也是个极大的刺激。 谁都知道,一旦考上天狐院,就好比鲤鱼跃龙门,从此便可成仙了道,不必困于凡俗。 而如今他们这些野狐,竟也有了参加天狐院考核的可能。 野狐之流,邪魅而已,以往连参加天狐院的考核的资格也没有。 天狐院取腊月十五考试,太阴中天,月神伏魔,太阴帝君考校天下功过祸福,这些野狐都要藏起来,不敢受月中神明之威。 往常修行,也只能避开月圆之夜,采一些月华炼气。 而如今这些野狐,已经能自然而然在月圆之时取气修行,多数都炼化了一身杂气,洗净身上的戾气,岳府命籍之上,也有善功落注,有了考取生员的资格。 不管他们能不能考上,所有的狐子都唯有祝福,也期待着自己有一天能在天狐院之中求学。 宫梦弼对即将参加天狐院岁试的狐子没有什么要求,考试的要点他早已告诉了他们,只怕狐子们都能倒背如流了。 只是临门一脚,很多狐子心中都紧张极了,有些睡也睡不着。 宫梦弼看在眼中,也无可奈何。只是偶尔在神前抚琴,以琴抚心。 这些狐子外出历练的时候,宫梦弼空闲的时间多起来,修行之外,便逐渐找到了寄情于琴的妙理。 这还是自七修老人的道法之中学来的。七修老人寄情于物,寄神于天地,以七德养心炼神,是炼神妙法。 如今宫梦弼寄情于琴,便是自此而来。就如同小屹儿寄情于厨,也是同样的道理。 琴弦是施婆婆所赠,金蛛之丝,本来是给七修老人梅花琴换弦用的。梅花琴失窃,施婆婆便将琴弦转赠宫梦弼,如今斯人作古,但琴音尤在。 狐子们夜里睡不着,若逢宫梦弼在抚琴,便过去安安静静听一曲,自然便静心了。 有时候狐子们都分不清在神前抚琴的是宫梦弼,还是一个梦境。 因为他们来时,似乎得见宫梦弼红色的大氅落在地上,但走的时候,又似乎只见了一缕烟气袅娜而上。 不管紧张与否,天狐院的岁试如约而至。而狐子院的岁试,还要早一个白日。 狐子院白日里考文经,宁采臣和马均济出的考卷,两人分别监考两届狐子,分上下午把狐子的文经考完。 到了晚上,宫梦弼和北来大仙分别考评两届狐子的修行科,而天狐院的岁试,也是自此时而起。 参加天狐院岁试的狐子都提前沐浴更衣,焚香祭神,在静室之中坐定,等候着天狐院的接引。 朦胧间似乎有一声悠长的鸟鸣响起,狐子院岁试的狐子们没有听到,宫梦弼和北来大仙却听得清楚。 宫梦弼露出笑容,这是青瑶仙子的声音。青鸟引路,天狐院招魂。泰山之中,天狐院的岁试终于开始了。 宫梦弼没有办法亲自去看,只能默默祝福,回身再看身前的狐子们,专心为他们考评。 天狐院之中,一份份卷宗早已送到主考官的桌案上。 荀祭酒主考,玉仙神女督阵,考功司的狐仙忙前忙后,诸科博士任监考官。 整个考核分为四块,善行、法力、灵神、禀赋。 善行早已记录在命籍之上,录入卷宗送到了诸位考官手里。 眼下便是法力、灵神与禀赋的考核。 荀祭酒神色严肃,考官们也神色不一。 神女坐镇考场,杜绝了一切徇私舞弊的可能,也杜绝了一切做手脚的可能。 所有人都明白今年的岁试所代表的意义。 第二百三十七章、内秀其中、没有辜负 狐子院的岁试先一步结束。 北来大仙和宫梦弼对这些狐子的修行都知根知底,只要他们运一运法,立刻就知道修行如何了。 都有进步,但有些狐子进步大,有些狐子进步小,北来大仙和宫梦弼都一一写了评语和建议。 有些是勉励,有些是点拨,有些是劝诫。 得了考评的狐子神色不一,有好有坏,但总的来说,也还差强人意。 宫梦弼监考第二年的狐子,但考评之后,有一个新入学的狐子哭丧着脸来寻宫梦弼,眼泪汪汪,差点哭出来。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嘉月,你怎么这样委屈?没有考好?” 嘉月道:“我听其他同窗说了,他们考了文经和修行两科,我只考了一科。” 宫梦弼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文经科你自学就好了,白日里你要看娘娘庙,夜里我才能召你灵神来上课,你修行科过关便行了。” 嘉月道:“那我比别人少学好多。” 宫梦弼沉吟一声,道:“这样吧,去年你见过几个师兄师姐了,马上就是年节休沐,我让他们回去教你。” 嘉月就破涕为笑,道:“谢谢师父。” 宫梦弼笑了一声,没有应下,也没有拒绝,道:“把北来先生的考评让我看一看。“ 嘉月就把手里的评语递给宫梦弼看,之间北来大仙上面写着:“大智若愚,内秀其中,立根正心,未来可期,望再接再厉,不可懈怠。” 宫梦弼看着嘉月那有些痴憨的样子,笑了笑,道:“那就再接再厉,不要懈怠吧。” 嘉月重重点了点头,道:“我记得的。” 又勉励的嘉月几句,便送她的灵神回去,岁考结束的狐子也逐渐散开。 但并没有就此入睡,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着结果的到来。 宫梦弼看向静室的方向,眼神之中似有幽幽的光在闪烁。 北来大仙走上前来,问道:“在担心他们?” 宫梦弼看过去,就见她轻轻捏着腕上的金镯,分明也是在担忧。 “说不担心那是假的,三年教导,三年苦学,如今便是见分明的时候了。” 北来大仙道:“我以前在楚地修行,最开始是跟着一个老书生读书。他年纪很大,倒是对神神鬼鬼没有那样多的忌惮。我在他的书房里盗书看,但总也看不懂,他似乎知道,便有意无意找我看过的书开示经义,我才渐渐明理。” “因为他的缘故,我对人总怀着一份感激之情。后来他老死之后,我便在深山修行,却也始终不得法。但好在心思还算坚定,又时常下山做些善事,终于在第十五个年头被天狐院选中参加岁试。屡试不中,又七年,才终于考中,在天狐院修行。” “后来又因为一番境遇,终于修成六品,在兰渚山做个狐神,才有了如今的本事。” “他们比起我来,已经省下来十五年的功夫了。就算今年不中,明年后年,也一定能中。” 宫梦弼道:“我们能做的都做了,他们也没有懈怠,剩下的就看造化了。” 北来大仙点了点头,道:“我深信自助者天助之,一定能有好结果。” 天色渐渐发白,狐子们已经撑不住渐渐睡去,宫梦弼忽然又听到一声清越的鸟鸣。 他和北来大仙精神一阵,立刻看向静室。 便见静室之中生出一点毫光,一位青衣神使提着一盏青灯从静室之中走出来。 宫梦弼和北来大仙都见礼道:“青瑶仙子。” 青瑶仙子看向宫梦弼,眼中含笑,道:“宫明甫,恭喜你了。” 宫梦弼问道:“青瑶仙子,结果已经出来了?” 青瑶仙子颔首,道:“结果如何,你去问你的学生吧,我还要回去复命,就先走了。” 宫梦弼道:“多谢仙子。” 青瑶仙子摆了摆手,化作一道青影,如同烟气又如同火光,须臾间便消失在天宇之上。 北来大仙与他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露出喜悦。 不等他们去静室,静室之中的狐子已经欢呼着跑出来。 “我中了!我中了!” “先生!我也中了!” “我也中了!先生……呜呜呜……” “先生,我没有中,嘤嘤嘤。” 群狐心中激情难复,围着宫梦弼或是报喜,或是哭诉,嘈杂之声,把刚刚入梦的其他狐子也惊醒了。 一扇扇窗户打开,一个个狐狸从窗户缝和门缝里探出脑袋,看向这些赴考的狐子。 康文走上来前,道:“不要挤在这里,来,到演法场去。” 大姐的威严显现无疑。 她身后跟着李踏云,也道:“你们这一同说话,先生都要给你们吵聋了。” 宫梦弼和北来大仙眼中含笑,道:“就移步演法场,你们慢慢说来吧。” 既然是考试,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等到了演法场,宫梦弼就先带着他们祭拜了泰山娘娘和玉仙神女。 而后康文便走到宫梦弼和北来大仙面前,拜道:“多谢先生再造之恩,我考中了。” 宫梦弼便含笑道:“好。” 李踏云领着几个兄弟上前,先向两位先生见礼,而后道:“先生,我考中了,只是他们几个,只考上了一个。” 这几个一直跟着李踏云在外的狐子便眼中含泪,道:“愧对先生教导。” 宫梦弼也安抚道:“今年不中,尚有明年,只是明年就再不许懈怠了。” 这几个狐狸应诺。 李踏云也承诺到:“我一定看着他们修行,不许他们偷懒。” 一个个狐子上前拜谢师恩,告诉他们自己有没有考中。 原本五十多个狐子,再加上后来转入的狐囚,六十余位狐子,最终考上三十三名。 这个结果,宫梦弼已经非常满意。 宫梦弼道:“今日岁试结果已经分明,你们在狐子院的修行也就算完成了。” 此话一出,不论考上还是没有考上,一个个狐子都露出不舍的表情。 “先生,我们不想走。”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现在还不赶你们走,不过等二月新狐入院,就没有你们的狐舍了。” 这些狐子顿时露出哭丧脸来。 宫梦弼道:“好了,已经考完,不管结果如何,你们可以休息休息了。考上天狐院当然最好不过,没有考上也没有关系,今年不过还有明年。” “牢记你们在狐子院所学的一切,努力修持,或早或晚,都会有所成就。” “更要记得,你们所作所为,是为天下野狐做表率。自你们以后,天下野狐都能进狐子院修学,都有考上天狐院的机会。” “你们进来的时候,我就说过,我辈野狐只有三条路。其上者仙,其中者人,其下者鬼,我曾承诺为你们争一争求其上的机会。” “我没有辜负你们,你们也没有辜负我!” 回想起这些日子,狐子们已经热泪盈眶。 第二百三十八章、狐子定心、留任书院 宫梦弼没有辜负狐狸们,他能为狐子们做的,从未保留。 而狐子们又同样回馈给他激情,三十三个狐子考进天狐院,整个天狐院都要为之震动。 当年宫梦弼考天狐院,只有他和胡娇两个野狐考上了。但如今从狐子院出来的野狐,三年修习就能考上三十三个。 世家所以为的野狐不堪教化不攻自破,他们所把持的权力要不了多久就会在狐仙的更替之中流落出来。 这是所有人都能预见的未来,也是堂皇的大势。 从神女和祭酒的角度来看,这是狐狸大治,人才辈出。但从世家狐来看,也许即使是前所未有的困境与大劫。 泰山之中风雨欲来,但眼下吴宁县的狐子院,却是一片融融。 宫梦弼回顾着狐狸们在狐子院的日子,心生感慨,道:“你们考进天狐院,日后是我同道中人。没有考入天狐院,狐子院也永远对你们敞开。诸位,道业艰辛,未来还长,我将与你们共勉。” “多谢恩师!” 李踏云高声致谢,深深施礼。 众狐目光看去,顿时懊恼,此獠考进天狐院,竟然还这样会钻营,叫人不齿。 “多谢恩师!” 下一刻,所有狐子都带着深深地感激高声拜倒。 宫梦弼和北来大仙对视一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被惊醒的那狐子们也在狐舍之中闹翻了天,一个个激动得吵闹起来。 “听到没有!他们考上了!考上了三十多个!” “天老爷!三十多个天狐院的生员,往后都是能修仙的!” “那我们岂不是认识三十多个狐仙了?” 又狐子懊恼道:“我好后悔,之前怎么没有跟他们多结识结识?最好是能娶一个做夫人。” “没睡醒就继续睡去。他们修行都来不及,哪有时间与你磋磨。”另外一个狐子啐了一声。 “他们能考上,我们也能考上!再过两年,我也要考进天狐院修仙!”一个狐子心中激动地说道。 此言一出,所有狐子眼中都闪烁着幽幽的光。 结识狐仙,何如自己修成狐仙? 榜样就在眼前,未来就在手中,此时不努力,更待何时? 有的狐子还在乱跳,但有的狐子已经偷偷把书翻出来,借着天边亮起的鱼肚白开始学习了。 只是狐狸之间,想要偷偷修行不被发现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不过片刻,就听不到狐子们的骚乱,一个个借着熹微的晨光,或是练习法术,或是温习文经。 宫梦弼也令演法场当中的狐子散去,好好休息,以便为未来做好规划。 诸狐子散去,但只有康文留了下来。 康文看向宫梦弼,道:“先生,如今我考上天狐院,要在天狐院修行,不知先生可有什么指点?” 宫梦弼道:“过几日我再同你们一起说吧。天狐院比狐子院可复杂得多,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完,要同你们慢慢道来。” 康文便笑了一声,道:“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想问。开春之后狐子院就不给我们留狐舍了,不知我是否能留在狐子院?” 宫梦弼看见她眼睛里闪烁着的野心和光辉,她问的不是能不能留在狐子院修行,而是能不能留在狐子院任职。 宫梦弼欣赏她的大胆与野心,但有些事情却也要如实相告。 他笑眯眯道:“你可知留在狐子院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康文看向宫梦弼,露出几分疑惑来。 宫梦弼道:“你是第一届考上天狐院的狐子,虽出身吴宁县狐子院,但也一定会有其他人来拉拢你,其中有家学渊博的,也有财力雄厚的,但毫无疑问,都与我并非一路人。你选择留在狐子院,就会被打上我的烙印,成为我的派系,得罪那些人。” “你如今还不明白那些人所代表的意义,就确定要绑在我这艘船上了吗?” 康文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宫梦弼道:“你可以再考虑考虑,不必这样快做决定。” 康文却摇了摇头,道:“没有想到天狐院之中也有争斗,更没有想到先生也被虎狼环伺。我是您教导出来的,本就是您的学生,岂能投入他人门下?我虽然目光短浅,但先生待我恩重如山,我要留在狐子院。”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好,既然如此,你就先来做狐子院的管事吧。如今你修行尚浅,等过两年修行有成,可以外任,我就举荐你做吴宁县狐子院的院长。” 康文心中惊喜,但表情十分郑重,道:“必不负先生所托。” 考入了天狐院,但天狐院虽然教化生员,却并不负责食宿。所以即便是在天狐院修行,也只是初一十五听候感召,平日里还是要有自己的营生。 宫梦弼希望各位狐子好生规划未来,就是因为这个。 宫梦弼在天狐院修行十年,厚积薄发,才入品成仙。那十年间他都是在沈家静修,在县城结缘。 这些狐子要修行多久,还得看个人机缘,做什么营生,也很有讲究。 若是终日繁忙无心修行,在天狐院也要蹉跎岁月,过不了岁试,考核不通过,也难以修成仙道。 若是过于避世,于人间隔绝,又难以积累善功,对岁试还是不利,其中的度很需要把握。 其实宫梦弼已经给了他们启示,他们此前在乡里历练,若能直接坐定上任,就是最好不过的营生。 若是不能,那就要自己再选了。 宁采臣和马均济批改了两天的试卷,终于把狐子们的成绩改完。成绩下发,固然有好有坏,但狐子院的喜气是日渐旺盛的。 年假开始了。 宁采臣和马均济向宫梦弼辞行回家过年,狐子需要下山的,纷纷下山,不需要下山的,已经在筹备年节了。 第一届狐子在狐子院过的最后一个年,所有狐狸都想着要大办,早早就开始准备。 期间宫梦弼为考上天狐院的狐子分享了天狐院修行的经验体会,虽然没有刻意去抹黑狐中世家,但言语之间,也让狐子们感觉到了世家之狐与他们野狐之间的壁垒,也算是一种隐晦的提点。 等他们受到天狐院感召去天狐院修行,就渐渐能够分辨出来其中的差别。 不过如今世家狐会采取什么样的对策,宫梦弼就不得而知了。如果他们够聪明,就能找到和野狐的共存之道。如果不够聪明,十年、百年,世家就会被扫进尘埃里,再也翻不了身。 第二百三十九章、何日得闲、野鬼认主 年节之前,余合来拜访了宫梦弼。 宫梦弼诚恳地接待了他,还特地拿了广寒飞仙酒兑了月露请他共饮。 广寒飞仙酒自然是好东西,但对阴鬼来说,劲还是太大了。活人有肉身守护,即便是神游太虚,最终也还能归来。 但阴鬼喝下广寒飞仙酒,很容易神游月宫,就此迷失,消散在寒月之中。 可以喝,只能喝一点点,作为养神之用。 余合也是兢兢业业,往往都是因为宫梦弼的缘故东奔西走。 唯二两次非公务前来,一次是宫梦弼请客吃饭,吃到一半皇帝驾崩,一次是今年请他来为狐子授课,传授召鬼之术,倒生出没有别的波折。 今日来,还是为了宫梦弼的事情。 他说道:“你可还记得牛角鬼伏辛吗?” 宫梦弼当然没有忘记,虽然时隔一年多了,但受月楼当中挂着的画圣遗作一直都在。伏辛虽然被拘了,但画上的牛角巨鬼还在。 宫梦弼问道:“伏辛如今如何了?” 余合道:“我们查了他的阴籍,念在他没有犯下什么大错,准他将功折罪,派他前往鬼雾之中寻找阳世入口。但找了一年都没找到,倒是把鬼雾里的孽鬼肃清了一番。” “这伏辛倒是个妙人,每次战斗必定冲锋在前,展现勇猛。如今请教了判官,虽继续派人在鬼雾附近看守,但已经不需要他带路了。如今就如何处置这牛角鬼的事情上,想问一问你的意见。” 宫梦弼道:“自然是依照律法处置,有罪当罚,若是赦免他无罪,也任他去留。” 余合道:“伏辛将功折罪,已经获得赦免。他是想着投奔你,就不知道你肯不肯收。你若是愿意收下,我就放他回来,若是不愿意收他,就留他在蒿里。” 宫梦弼思索了片刻,道:“我自然是愿意收他的,他六品道行,愿意为我做事,我自然求之不得。” 余合点了点头,道:“那就把他记在你的名下,你有泰岳神符在身,给他盖个戳,封一个岳府阴差不成问题。只是要看管好他,不能让他为恶。” 宫梦弼笑道:“这我自然心中有数。” 余合饮了酒就要告辞,宫梦弼还想留他做客,他就摆了摆手,道:“今冬大寒,你在南边感受不到,北边已经冻死好些人了,我一刻也不得闲。” 宫梦弼便只好送他离开,道一声:“辛苦。” 余合笑了一声:“生前便是劳碌命,死后也一样。好在岳府公义无私,倒不必死后背负骂名。” 宫梦弼竖起耳朵,道:“细说细说。” 余合叹了一口气,道:“等我得闲,等我得闲吧。” 说着话,就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 宫梦弼看着他离开,叹了一口气,道:“等你得闲,也不知猴年马月了。” 宫梦弼已经自诩劳碌命,但比起余合,那还是远远不如。 阴间也不太平,岳府总司诸王,但哪里管得过来,平日里那些阎君倒不见本事,但跳出来背刺岳府的时候倒本事很大,往往惹下烂摊子给他们收拾。 想起此前神女说府君曾想借他去岳府当值,宫梦弼心里暗道:“还好没去,不然如今我就是宫合了。” 余合走了没有多久,宫梦弼还在楼中修行,就听到楼外鬼鬼祟祟、蹑手蹑脚地敲门声,生怕惊动了人似的。 髑髅神把门打开,就见一个身材高大,但消瘦了很多的牛角巨鬼站在门口,搓着手问道:“狐仙在家吗?” 髑髅神上下打量着他一眼,宽厚笑道:“夜里冷,进来吧。” 伏辛便心中感动,钻进受月楼化作一个头生牛角、身材高大的猛汉子。 髑髅神站在他身边还没有他的腰高,心中顿时大怒,不声不响把虚幻的身形散去,只有一只髑髅飞起,飞得比牛角还高,道:“狐正,牛角鬼回来了。” “上来吧。”宫梦弼招呼一声。 髑髅神便一马当先飞到六楼,但到了六楼,也不敢飞高,依旧化作人形,站在宫梦弼旁边。 伏辛爬上楼来,就见宫梦弼在温养一张雕刻着狐文的古琴,顿时恭维道:“主人好雅兴。” 宫梦弼摆了摆手,道:“你与岳府神官说想要投奔我?” 伏辛道:“是,主人身怀岳府神符,前途无量,我跟着主人,也能鸡犬升天。” 宫梦弼看着他,道:“说实话。” 伏辛讪讪道:“不想在阴间待着,我喜欢阳间。” 宫梦弼倒是相信这一点,道:“也好,我手下确实缺少能做事的,你愿意投效,我也就收了。只是我有言在先,你若是为恶,我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 伏辛才从岳府大狱里爬出来,哪里敢再犯,哭丧着脸道:“小鬼不敢。” 宫梦弼便起身走到他面前,道:“低头。” 伏辛便乖乖低下头,宫梦弼取出泰岳神符,在伏辛的额头轻轻敲了一下,便落下一个泰山符印。 伏辛脸上顿时激动起来,顺势既是跪倒在地,道:“多谢主人!” 这一道符印敲下来,便是给伏辛的身份做了认定,以后他就是宫梦弼手下的阴差,虽然算不上岳府正职,但有名有姓,有据可依,也不是孤魂野鬼了。 宫梦弼道:“起来吧,我这里不兴这一套。” 髑髅神看着他符印,顿时嫉妒起来,心里咕哝着些不敢说的话,脸上却堆起笑意,道:“恭喜恭喜,以后你我同在狐正麾下做事,还要蒙你多多照顾。” 伏辛笑了起来,道:“你是前辈,还要你多提点才是。” 伏辛在腰间掏了掏,掏出一块黑黝黝的石头偷偷递给髑髅神,小声道:“以后麻烦您老人家多指点。” 髑髅神眼睛都直了,但还是推拒了,道:“不要这样做,狐正麾下不兴这一套,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我一定不吝指点。” 尽管心里在滴血,但髑髅神还是稳住了人设。 伏辛果然脸色就变了,十分真诚道:“前辈真是高风亮节,让我汗颜。” 见把伏辛骗过去,虽然贪欲舍不得那一块阴石,但另外一种满足却抵消了这种贪欲。 这样大的块头,这样高的本事,依旧没有看穿他的伪装。果然骗人先骗己,谁说我髑髅老人家不是好人了? 宫梦弼看在眼里,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一边温养狐文琴,一边想着,又是一年年节,小屹儿他们也快要回来了。 第二百四十章、旧人见面、感慨万千 这一年年节,比以往还要热闹。 以往只是宫梦弼几个朋友一起过,并不会与狐子一同过节。 但到了今年,狐子院的狐狸都请他去,第一届狐子又将要离院,宫梦弼也不好推拒,就干脆把朋友一同请到狐子院来过节。 康胖子颇有微词,道:“我给你们几个人做饭倒还能顾得过来,你一个狐狸坡一百多号人,便是把我锯成两截也不够用呐。” 宫梦弼笑道:“这是过年,又不是叫你回来做苦力。今年你就休息休息,大家一起聚一聚便算了。” 康胖子乐了:“那倒好。我做了一年的饭了,倒还没有好好歇歇。” 小屹儿连连点头,道:“正是,我们临回来前还在给贫户施粥哩。” 宫梦弼问道:“郡城之中饥民多吗?” 康胖子道:“饥民每年都有,今年更冷,米价也涨了,冻死了好些人。”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吴宁县倒还好一些,新来的县令是个能做事的,加上县里也有富户帮衬着,倒勉强过得去。” 说起这个,康胖子也叹气。 民以食为天,吃饱才是人间最大的道理。他这修行人间烟火气的,对这个更加敏感,见着有人受饿就心里难受。 如今他的食肆名动郡城,但挣来的钱就和流水一样花出去,基本都是接济贫困去了。 跳过这个沉重的话题,宫梦弼又问了些别的事情。 康胖子想给宫梦弼酿酒,宫梦弼道:“这次就不准备了,等我过些时日解脱出来,也要去金华考察,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见了。” 小屹儿顿时高兴起来,道:“那好,到时我请师叔吃遍郡城!” 宫梦弼捏了捏他的脸,道:“吃成你这样吗?” 小屹儿沮丧起来,道:“我已经有在克制了,但是瘦不下来。” 康胖子忍俊不禁,笑得肩膀发抖。 小屹儿顿时跳脚:“你笑什么!” 康胖子道:“哎呀,你问问你湘君师叔。” 小屹儿看向湘君。 湘君笑得眼泪都要下来了,道:“你的克制,难道是指一顿三大海碗变成两大海碗吗?” 小屹儿气急:“我都少吃一碗了!” 宫梦弼商量道:“要不然再少吃一碗?” 小屹儿委屈道:“那我要饿肚子。” 康胖子笑累了,道:“好徒儿,不着急痩,你正是长身体呢,慢慢来就行。” 康胖子说服了小屹儿,小屹儿就眼巴巴看着宫梦弼。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道:“不必饿肚子,但也不可再胖了。你胖乎乎地固然可爱,但要是失了灵活,也不是好事。” 康胖子道:“我看着呢,心里有数。” 宫梦弼也就点了点头,敲了敲小屹儿的脑袋以作警醒。 宫梦弼带着他们先去了狐狸坡,狐子们都知道宫梦弼的朋友要来,早就收拾了坐席出来。 混在狐子当中的马神婆瞧见湘君,便上前与她见礼。 湘君道:“不要拘束,你此前教了我许多东西,是我要谢谢你才是。来,坐到我身边来,我有些事情要请教你。” 马神婆是人老成精、狐老作怪,在吴宁县的乡里之间吃得很开,是个见多识广的巫婆。湘君倒是遇到过一些不太好处理的情况,虽然应付过去,但回想起来总觉得可以做得更好,如今就向马神婆请教。 几个狐女瞧见康胖子从狐子当中挤出来,笑道:“大人可还记得我们?” 康胖子怎么记不得?此前他受伤在受月楼修养,就是宫梦弼差遣这几个狐女去照顾他,软玉温香,把他治得服服帖帖。 如今一见,康胖子顿时有些发臊,道:“你们如今可脱罪了?” 狐女道:“狐正大人仁德,允许我们将功折罪,改过自新,六月份的时候就重新为我们厘定刑期,我们几个真心悔改,又不是什么大错,已经脱身了,如今也是院中狐子,再修学一年就可以去考天狐院哩。” 如今狐子院的狐囚已经不多了。罪行轻的基本都释放了,几个罪行略重的,还要继续服刑,但刑期也不长了,未来很有盼头。 不多时,天色渐暗。 一个个朋友或是举风而来,或是飞腾而来,狐子院当中的宴席,正式开始了。 狐狸们载歌载舞,一片欢闹。 这寒冷的冬夜,灯火与欢笑在狐狸坡当中升腾,驱走了冬日的寒气,也驱走了心中的郁气。 小倩和朱正心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入云峰的狐狸已经够多了,再加上狐子院的狐狸,原本还都是人模人样,一喝多立刻露出数不清的大尾巴。 一时间令人心中狂喜,又令人心中恐惧。 髑髅神和罗刹鬼母在一边看着,伏辛被狐狸三言两语就哄得五迷三道,已经在狐狸的拥簇下跳起来豪迈的舞蹈。 罗刹鬼母看着小倩和朱正心,小倩脸上笑得那样放肆,朱正心的猪脸也见不到什么悔恨。 她很喜欢今夜的气氛,但心里何尝不是生出许多难以言喻的思绪。 不时有狐子摇着尾巴上来朝他们敬酒,感谢他们曾为狐子的修行解惑。也向他们报喜或者诉苦,告诉他们考上或者落榜。 他们这样真诚和尊重,让髑髅神和罗刹鬼母的拥有了以往没有的奇妙感受。 小倩和朱正心没有认出罗刹鬼母,她如今是宫梦弼以呼神之术呼来,又投入烟气所化。比起罗刹鬼母,更像是曾经那个种兰花的少女。 宫梦弼怕他们闹起来,特意在小倩和朱正心身上下了一点幻术,让他们忽略了罗刹鬼母。 等到后半夜,所有人都喝大了,醉得东倒西歪。 宫梦弼笑着摇头,以香气为引,勾着一个个狐狸抬着鼻子回到狐舍,又和康胖子把喝得烂醉的朋友们送进房里,以免他们受了风寒。 康胖子问道:“还是还魂汤?”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麻烦兄长了。” 康胖子笑道:“你叫我一声兄长,能有什么麻烦的。” 不久,宫梦弼就带着还魂汤,循着与赵思齐的感应,灵神出窍,化作一线赤光消失在原地。 第二百四十一章、小狐总管、再觅良师 年节之后,就迎来了春招,北来大仙也已经在狐子院任课一年。 春招之前,第一届狐子不得不搬出狐舍,各自离开。 每个狐狸离开的时候都带着眼泪,看着宫梦弼和狐子院的眼神充满了不舍。 宫梦弼亲自把他们一个一个送下狐狸坡,赠与他们临别寄语。 狐子们也都承诺,不会放松学业,也一定会把他的教诲记在心中。 其中狐囚出身的狐子对宫梦弼的感激最大,薛念娇离开之前还同宫梦弼说:“先生,我们知道您在天狐院当中需要帮手,不管任何时候,我们都是您的学生。” 宫梦弼欣慰道:“你们好好治学才是最要紧的事情,要帮我,也得等你们完成课业才行。倒是你,阿娇如今已经嫁做人妇,你要守心,不要乱来。” 薛念娇露出苦涩的表情。去年修行御火之术时他心神不宁,总念着阿娇,等去看她,才发现是她的大婚之日。 阿娇的父亲生病了,怕女儿没有依靠,就找了个憨厚老实的男人把阿娇嫁了。 这老实男人为人诚恳,邻里都清楚,只是家境差些。但阿娇家里略有薄财,只要男人愿意对阿娇好,倒不嫌弃他贫穷。 薛念娇披着幻术参加了阿娇的大婚喜宴,还偷偷摸进去新娘的房里去看她,最后什么也没有做,反而留下了一枚价值不菲的翡翠狐狸佩当做礼物送给了阿娇。 失魂落魄回到狐子院之后,可谓是肝肠寸断,哭得把整个楼里的狐狸都惊动,以为是死了什么至亲之人,都来安慰他。 好在他自己调整过来,后来专心治学,最终考上了天狐院。 此事听了宫梦弼的告诫,薛念娇就叹息道:“我与阿娇有缘无分,她如今已经嫁做人妇,我当然不能害她。今生恐无缘,就不知道来生能否相见了。” 宫梦弼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缘无缘,谁又能说得清呢。去吧,好好修行。” 薛念娇便就此辞行,回去乡里做社神的幕僚。 诸狐子几乎都走了,只有几个例外。 康文当然就留下做了小狐总管,这是她早就求来的事情,又有几个狐子是曾在太清观和华光寺历练。 太清观和华光寺又不会收他们做弟子,所以约定的时间一到,他们就回了天狐院。 康文看重他们的学识和品性——宫梦弼按照约定,送去太清观和华光寺的无一不是品性佳、学识好的狐狸,邀请他们一同留任狐子院。 他们本就是好学之狐,求之不得,就以康文为首,加上康玉奴,组建了新的班底,负责狐子院的一应事宜。 新的班底上任之初,就要经历春招这样的考验。 过去这一年来狐子院最重大的事情无疑是天狐院考核,狐子院考出了三十三个生员,不仅仅扰得天狐院之中风云变幻,也惊得吴宁县和周边诸县的狐狸心思浮动。 直接影响就是春招来的狐狸的几乎要把狐子院的门槛踏破。 到最后康文不得不禀报宫梦弼,道:“狐子院的狐舍不够了,招得人太多,两位先生恐怕也顾不过来了。” 宫梦弼沉吟了片刻,道:“先暂且录下,比去年多出多少?” 康文算了一下,道:“多出三十多人。” 宫梦弼道:“如今东阳郡只我们一座狐子院,狐狸求学无门,便争相来投,但也不能因此打击他们的热情。狐舍不够,便再扩建,先生不足,我便再去寻觅。” “康文,等忙过这一阵子,我就要把狐子院交给你来管了,我要去金华再建一座狐子院,否则到了明年,更教不过来。” 这只是一个年假,还没有传播得那样广泛,都已经来了这样多的狐狸。 等一年的时间过去,足够把这件事情传得更远,吸引来更多的狐狸,到时候教学压力就更大了。 康文感受到了压力,但干劲却也很足,道:“我们会看好狐子院的。” 宫梦弼笑道:“也不要这样紧张,我还要授狐史课,会经常回来的。” 康文松了一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 狐舍扩建还算简单,狐子们自己动手。前两届狐子以法术相助,以土行法术筑基盖楼,新入学的狐子亲自担土、上梁、盖瓦,也算是互相增进了解,增加对狐子院的归属感。 比较麻烦的是教书先生。 宁采臣和马均济倒是认识几个朋友,愿意举荐给宫梦弼。但可惜等宫梦弼亲自去试的时候,就发现只有一个人能达到他的标准。 宁采臣和马均济苦笑,达不到标准,主要在于美色和胆气。 宁采臣和马均济的朋友当然也是志同道合之辈,品德并没有问题,但要给狐狸精授课,定不下来淫心,没有些胆魄,可万万行不通。 一个不好,是要被狐狸玩坏的。 宁采臣和马均济只好再去打听,最终在石洞书院里找到了一个可能符合要求的人,只是这个人家境并不贫寒,反而颇为富裕,想以钱财打动人,只怕很难。 宫梦弼道:“若是不能以钱财动人,那也许能以抱负动人。” 宁采臣和马均济觉得很有道理。就像他们俩,一开始也是因为贫穷才来,但到后面,却在狐狸身上看到了教化的奇妙。 宫梦弼四处打听了那书生的秉性、学识,又悄悄试探过后,便干脆现身在他面前。 这书生正在书斋之中温书,便听见敲门声响起。 他打开门一看,便见院落之中站着一个红衣黑靴、金冠束发的温润公子。 他还不待开口诘问,就听那人问道:“可是许伯恭许先生?” 许伯恭便道:“是我,你是何人,为何在我家?” 那人笑道:“在下宫明甫,狐仙也。听闻先生才学渊博、心怀丘壑,故来求见。” 许伯恭心中大奇,道:“你是狐仙?” 宫梦弼笑道:“正是。” 许伯恭胆子倒不小,非但不关门,还赞叹道:“早就听闻狐乃神之使,果然有仙姿。狐仙寻我有事?” 宫梦弼道:“我有些晚辈正在修学,但苦于没有良师教导,所以想请先生为他们授课。” 许伯恭睁大了眼睛:“为狐狸授课?” “正是。” 许伯恭问道:“狐狸也要修学?” 宫梦弼道:“不学何以开智?不学何以明德?狐狸修行,需会说人话,会变人形,通过泰山娘娘的考核,才能准许修仙,不然就是野妖了。我不忍晚辈做野妖,因此要请老师教导他们。不知许先生愿不愿意?” 许伯恭道:“请为我说一说狐狸的事情,我才能考虑去不去。” 他对狐狸很好奇,对狐仙更好奇。 好奇,是个很好的开始,也是个诱捕的笼子。 第二百四十二章、教化功业、与友作别 许伯恭是个精通世情的人。 活得过于清醒,以至于对权财美色的欲望十分淡薄。但饱受圣人之道的教诲,他又是一个对治世、实干怀有理想和信念的人。 如果他生在一个普通人家,应该会如同宁采臣和马均济一样,对官场和施展抱负抱有一腔热血。 但他生在官宦之家,他的祖父、父亲都曾在官场载沉载浮,但始终不得志。想做些实事,便有千般阻挠、万般凶险,又不肯同流合污,最终获罪,一贬再贬,郁郁而终。 祖父如此,父亲亦如此。 许伯恭年纪虽小,但从小随着父亲四处贬谪搬迁,直到父亲去后,才回到吴宁老家。 他不同于一般学子,虽然在石洞书院治学,但对于科场、对于当官,早已态度模糊。 他心中是有火的,但他从小就见惯了世情,也明白自己的抱负没有办法在官场实现。 宫梦弼的出现,在他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里带来了一丝变数,为他展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许伯恭问了许多狐狸的事情,问了许多妖精鬼魅的事情,最终看向宫梦弼,迟疑着,问道:“你是狐仙,我想问一问,我今生可还有施展抱负的机会吗?” 宫梦弼含笑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他。 许伯恭便露出歉意,道:“我不该问的。” 宫梦弼却道:“命运无常,际遇难明。你若是问我,我只能说,静修己身,以待明时。” 许伯恭露出一丝嘲弄的神色:“明时,还有明时吗?” 宫梦弼道:“会有的。” 许伯恭定定地看了一眼宫梦弼,道:“希望如此。” 宫梦弼问道:“考虑得如何了?” 许伯恭道:“我同意了。” 宫梦弼笑了起来,道:“那就见过许先生了。” 好奇心是一个引子,宫梦弼有足够香甜的饵料把鱼儿钓上来。 第二日,许伯恭就走马上任,刚出城门,就和宁采臣、马均济,以及他们的朋友张朋远撞在一起。 许伯恭和他们寒暄一阵,便想分开,谁知道不管怎么走,他们都在一条路上。 许伯恭看向宁采臣,问道:“你们是去哪里?” 宁采臣笑道:“许兄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许伯恭才恍然大悟,“你们……” 马均济和张朋远已经把他夹在中间,道:“跟我们来吧。” 到了狐子院,许伯恭才是真的吓了一跳。 没有想到宫梦弼所说的给几个晚辈授课,是给这样多的狐妖授课。他当时只顾着问狐妖禀性,却没有问是多少人,心里立刻就有些后悔。 但马均济和宁采臣带着他们俩走进狐子院,就听到路上遇到的一个个狐狸都非常有礼貌的称呼道:“先生早。” 狐女妩媚、狐男俊秀,法术不到位的,还会露出尾巴来。 许伯恭口干舌燥,心如擂鼓,感觉自己好像落入了魔窟一样。 还是宁采臣和马均济缓解了他的紧张,宁采臣和马均济同一个个狐子打招呼,便将狐子院的事情一一交代。 许伯恭才渐渐明白,原来这样的教化功业。 许伯恭入职,狐子院的先生便终于够用,教学活动正式开展起来。 康文本就是狐子院学生,还一直帮宫梦弼管着狐子的事情,早就有了经验。如今还有好几个帮手,管起来更加得心应手,井井有条。 宫梦弼慢慢减少自己的出现频率,终于逐渐放手。 除了每月十五会回来给狐子们授狐史课,带着他们举行狐祭之外,便不必再日日困守在狐子院中。 建设狐子院这几年,宫梦弼便一心都在教化狐子上,祈愿树已经许久不曾有得用的宝牒进账。 如今脱开身来,也终于能为更长远的计划做些打算,包括新建狐子院。 宫梦弼收拾了自己的行囊,又一一拜访了自己的好友,说清楚自己的动向,告诉他们若是有事可以去狐子院留信,若是紧急,可以直接去金华北郭兰荫山兰因寺寻他。 美人岭的三位佳人送了他桃花蜜和桃花露,正是春景,桃花盛开得漫山遍野都是红色,艳丽春光分外醉人。 美人岭的三位姐妹平日里闲暇,晚上收集桃花露,白日放牧蜂群,产出来桃花蜜,等到了夏秋,还会有桃子可以吃。 琼芳把佳英支走去取蜜,小声问道:“不知佳英的事情可有消息了?”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并没有什么消息,我此去郡城,若是有机会,再打听打听。” 琼芳央求道:“佳英这傻姑娘不知好歹,不晓得还阳有多难得。若是可以,我还是希望她能早些还阳,不要跟我们两个野鬼蹉跎岁月。” 宫梦弼道:“此事我会放在心上,岳府也会放在心上,一旦有结果,我一定传信来报。” 琼芳便深深感谢道:“多谢明甫先生了。” 宫梦弼道:“何必与我多礼。” 说话间,佳英已经取了蜜来,问道:“聊什么呢?” 琼芳笑道:“我请狐仙帮我留意一些珍稀的花种呢。” 宫梦弼便同她们告辞,出了桃林,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罔象很是不舍,从栖身的水府里取出来一袋珍珠,道:“我近日跟着娥女江水神的女儿十一娘做事,要时常去水府当值,你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浮罗眼睛发红,文修就抱了抱他,道:“我们会回来看你的。” 浮罗点了点,道:“你跟着宫大哥以后好好修行,我如今都八品了,小心把你甩在后面追不上。” 文修顿时道:“不可能!我很快就能追上你!” 嘴上这样说,但离开浮罗,他最是难过。出了玉带河之后,就耷拉着脑袋不知道想些什么。 又去了赤霞峰,赤羽蛇笑道:“你倒是先走一步,我很快也要下山了。修成七品,生出龙相,我便要去水泽行风雨,以修炼灵神。附近的水域都有主了,我想去其他地方看一看。” 宫梦弼便祝福道:“那就助你早日功成,找到地方之后不要忘记给我们传信,我们得空了就去看你。” 赤羽蛇道:“一定!” 又去入云峰见了施花他们,在施婆婆的坟前同她道别。 最后才去的镜潭。 金蟾看着宫梦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随后慢吞吞道:“我在余杭有一位前辈,本来正要去投奔,还没有同你说,你倒是先开口了。” 要金蟾说这话是很难得的,毕竟说出来倒好似无还峰没了宫梦弼,他也不愿住一样。 但实际上只是修行到了七品,如同康胖子和湘君要去金华历练,赤羽蛇想去水泽行风雨,到了该修炼灵神的时候,就要下山去见识世情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长风吹来、食肆安逸 宫梦弼也只有祝福金蟾,道:“你那位前辈可还信得过?” 金蟾道:“那是正经前辈,曾经也在太阴池中修行,只是早早就离开了。我离开太阴池的时候,长辈就说可以去余杭投奔他。” 当初没有去投奔他,是因为在闽南蛤蟆庙牵绊住了,以为寻到了道友,不必去投奔前辈。后来没有去,是因为在镜潭落脚,一边也是对其他人不信任,一边也是积攒法力,没有必要去。 如今愿意去,未尝不是与周围的朋友相处久了,渐渐没有那么多防备,加上修行到了这个境界,自然也不再逃避。 宫梦弼笑道:“我有一位朋友如今应当也在余杭投亲,名唤燕赤霞,你若是见到了他,请代我向他问好。” 金蟾便点了点头,道:“燕赤霞,我记下了。” 宫梦弼道:“元曜,一路小心。” 元曜嗤笑一声,道:“你才是,我可没有你这样能折腾。” 宫梦弼大笑出声,辞别了元曜,带着朋友们的祝愿,前往了郡城金华。 一路驾风而行,长风呼啸,文修立在他的肩膀上,看着青天白日,万物渺小,不由得高兴地长鸣起来,声音清越,悦耳动听。 长风吹来,吹得兰因寺花草摇曳,兰花的香气在山中弥散着。 朱正心正在修莲池,莲池边上的砖石碎裂,看起来有些破败。他闲来无事,便把碎砖石清了,寻来新的补上去。 风吹得莲池波皱,朱正心就抬起头看风来的方向,一看,便瞧见风中落下一位狐仙。 朱正心叫道:“小倩姑娘,狐仙来了。” 小倩听着消息,便打着伞出来,只见宫梦弼落在寺中,好似天人下凡一般。 小倩惊喜道:“明甫先生!你怎么来了!” 宫梦弼道:“我准备在这里建狐子院,暂时是不会离开的了。” 小倩道:“太好了,这样大的寺院,若是空置着也实在可惜。我们守在这里,连个说话解闷的都没有。” 朱正心道:“正是。我已经闲着将寺院的荒草除了,地面修整了,如今已经在修整莲池。你再不来,我就要去修缮屋顶,把这寺庙都翻新了。” 宫梦弼笑道:“你如今守心的功夫是越发深厚了。” 朱正心叹了一口气,道:“聊以慰藉罢了。” 文修已经先飞起来,在空中盘旋着,观察着兰荫山的景象,片刻之后落了下来,化作一个身着羽衣的童子,道:“风景秀丽,是个好地方。” 宫梦弼道:“你自己选个地方住吧,我们会在这里停留很久的。” 文修便去挑选僧舍、厢房。 宫梦弼也选了一个宽敞的厢房,将自己的行囊布置下来。 先以清风拂去尘秽,再把牛角巨鬼图挂在墙上。伏辛透过画像看向厢房,见宫梦弼没有召唤他的意思,便又把眼睛闭上。 牛角巨鬼图正对着房门,若是不差遣伏辛出去做事,那有他守门,没有哪个人能进得来。 然后便是设下香案,将一块新的泰山娘娘的神牌供奉起来,再将狐文琴架起,小金炉放在琴案边,便算是完成了。 香气在厢房之中流转着,整个厢房的墙上便隐隐约约显露出一点狐文来。 厢房收拾好了,再去看整个兰因寺,便有许多可以改动的地方,毕竟是寺庙,不是学堂。 但这些改动都可以慢慢来,工程并不庞大,等找好了工匠,就可以很快改好。 夜色来时,宫梦弼带着他们下了山。 给朱正心身上一枚幻香丸,他随身携带,便可以蒙蔽普通人的五感,让人无法发现他的面目,只把他当做一个长相粗犷的汉子。 夜间御风,倒少了遮掩。城门除了守城的士卒,还有巡逻的阴差。 宫梦弼暂时并不想与城隍打交道,带着三人从阴差的眼皮子底下走过去,也没有人能发现。 宫梦弼带着他们向着城西而去,夜里灯火通明,食肆、酒楼、妓馆依旧热闹。 在一处食肆前立定,只见这楼上写着“安逸”二字。 宫梦弼便笑道:“安逸,好个安逸。” 四人走入食肆,立刻就有小二招呼道:“四位里面请。” 说话的时候还没有看清人长什么样,等迎上来看清楚,小二脸上的笑意更是堆起,道:“楼上有雅间,四位贵客楼上请。” 四人落了座,宫梦弼便笑道:“你这幻术,已经颇有些火候了。” 小二脸色便僵住了,道:“客人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宫梦弼摆了摆手,道:“别怕,不是为难你。去请你家大厨来,就说吴宁故人来了。” 小二便一脸严肃地拱了拱手,朝后厨而去。 小倩和朱正心没有这样的眼力,甚至文修都没有看清楚,问道:“我只瞧出来不太像人,到底是什么?” 宫梦弼道:“是白毛鼠。” 白毛鼠已经吓得手脚僵硬,心跳地简直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到了后厨便哀嚎道:“店主,店主,祸事了、祸事了!” 康胖子闻言,把切菜的刀抬起,拿一块白布仔细擦着,说道:“什么祸事,说!” 白毛鼠哭道:“有一伙修行人进了店,见面就点破了我的幻术,还说要见您。” 康胖子把菜刀擦得锃亮,道:“见我?” 白毛鼠道:“那人让我转告您,是吴宁故人来了。” 康胖子顿时啐了一句,心里一块大石落地,骂道:“怎么不早说,吓老子一跳。那是我贤弟来了。” 白毛鼠听他说话,才小心问道:“真是自己人?” 康胖子道:“是自己人,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白毛鼠便松了一口气,擦了擦满头大汗,道:“我还以为是来捉妖的。” 康胖子摇了摇头,道:“你这点胆子,当初是怎么敢到我店里偷吃的。” 白毛鼠腹诽道:“当初不知道这店是妖怪开的呀。”只是脸上赔笑,忙说道:“我去接待客人。”就从后厨溜走。 康胖子叫道:“小屹儿!你师叔来了!” 小屹儿闻言,举着锅铲跑了出来,大声问道:“什么时候来的,现在在哪里?” 康胖子道:“在外头,给他整上点硬菜。过年没吃上,现在给他补上!” 小屹儿道:“我也来,我也来。” 康胖子忽然抽了抽鼻子,问道:“什么味?” 小屹儿脸色大变,“不好!我的酱烧花鲢!” 他举着锅铲又钻回小厨房,不一会儿,就哭丧着脸道:“烧坏了,我正收汁呢,被你叫出来了。” 康胖子摇了摇头,道:“行了,做你的鱼去,我自己来就行。” 小屹儿跺了跺脚,气得转回小厨房,就听到锅铲在锅里叮叮当当的响声。 康胖子叫道:“别把锅捣烂了!” “要你管!” 第二百四十四章、阴间食肆、巡查森严 宫梦弼四人在雅间等了一会不见人来,文修便有些疑惑道:“康前辈不在吗?” 宫梦弼笑着摇头,道:“等一会吧,他肯定是在做菜款待我们。” 果然,等了片刻,就见一个身量高大魁梧的汉子托着食盘走进雅间,看见宫梦弼就笑起来,道:“贤弟,你终于来了。” 康胖子将佳肴上桌,高兴得笑弯了眼睛,“你早就说来,如今都四月了。” 宫梦弼道:“狐子院那边的事情还需要料理,不然也早就来了。” 康胖子道:“这几日城里不大太平,官府下令宵禁,二更便要禁行,不然等关了门,我还可以带你们出去转转。” 宫梦弼道:“出了什么事?” 康胖子摇了摇头:“城隍神都出动了,想必是什么邪法害人的事情。” 宫梦弼道:“难怪我来的时候就瞧见路上的鬼差这样多。不会殃及到你们吧?” 康胖子道:“应当不至于,只是鬼差例行巡查,出不了什么岔子。” 宫梦弼便道:“那就好。兄长先去忙吧,我看你这食肆生意兴隆,你再在这同我说话,后厨只怕忙不过来。” 康胖子就笑了一声,道:“你们先吃着,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康胖子继续去后厨忙碌,宫梦弼四人则享用佳肴。 康胖子的手艺,就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吃起来不仅仅是风味,更是君臣佐辅相得益彰的气韵。 所为技近乎道,便是如此。 宫梦弼吃饭的时候,小屹儿还偷偷跑出来一回,给宫梦弼加了一盘烧鹅,道:“等我忙完就过来。” 他来去匆匆,可见后厨确实是忙得不可开交。 等四个人吃完,白毛鼠上来清理了桌案,来吃饭的人便渐渐少了。 二更天要到了。 安逸食肆只是食肆,并非客店,不能留宿,到了时间,吃饭的人就会自己离开,以免犯了宵禁。 活人陆续退场,但食肆并没有打烊。 康胖子拜过灶神,小屹儿便将食肆门口的两盏灯笼吹灭,然后以狐火重新点燃,亮起青幽幽的光来。 宫梦弼露出几分惊讶,道:“这是开阴间食肆?” 康胖子点了点头,道:“过路游魂,往来阴鬼,都会接待。偶尔也会有妖精,但是不多。不过这几日阴差巡街,游魂阴鬼都见得少了。” 宫梦弼赞叹道:“兄长仁善,为野鬼施食。” 康胖子笑道:“我是开店的,又不是白送,他们花钱买口饭吃,我当然要卖了。” 野鬼能花什么钱呢?一缕阴气?还是侥幸讨来的纸钱?于康胖子又有何用呢? 但康胖子受不得夸,一夸就臊得慌。 宫梦弼只是笑一笑,便没有再说他了。 鬼火灯笼一点燃,不过片刻,就有一个浑身焦黑的阴鬼站在门口徘徊,一身焦臭味,看不清楚面目。 康胖子脸上露出不忍,白毛鼠已经招呼道:“里面请。” 那焦黑的阴鬼便走了进来,踩在地上,留下一个个焦灰的脚印。 他坐在凳子上,看着墙上挂着的菜单,很久也没有办法做出决定。 白毛鼠道:“不妨试一试百合莲子羹,清热解火。” 那焦黑的阴鬼便缓缓点了点头。 白毛鼠去后厨报菜,宫梦弼问道:“小屹儿如今已经可以为鬼布食了吗?” 康胖子就露出几分笑意,道:“是不是很惊讶?这小子是有些天赋的,跟着我修行不算埋没了他。” 间歇着又有野鬼进了食肆,甚至有几个已经神智模糊,浑浑噩噩随着白毛鼠的指引落座,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楚。 孤魂野鬼,无所凭依。又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误了鬼差勾魂的时辰,就这样飘荡着,受风雨销蚀、日月侵袭,渐渐就会消散。 灶神端坐在供桌之上,眼含慈悲、面带宽容,受康胖子、小屹儿布食,便能解怨化孽,往生阴土。 当然也不是每一个野鬼都愿意往生,比如那焦黑的怨鬼,带着满腔的痛苦和仇恨,还在寻觅着他的仇人。 三更时分,鬼差巡查。 能听到列队的阴差在街坊间奔走,探查着可疑的人和事。 安逸食肆挂着的两盏狐火灯笼吸引着游魂野鬼,自然也吸引着阴差的目光。 一位带甲的武士进了食肆,双眼便如同铜铃一般,扫视着食肆当中的景象。 灶神的神像前香火缭绕着,这武士便缩了缩目光,没有再看下去,而是问起白毛鼠店主何在。 康胖子听着他们来了,便从楼上走下来,魁梧的身躯从楼梯上探出来,见着这武士,问道:“校尉又来巡视。” 这武士便问道:“店主近日可见过可疑之人?” 康胖子摇了摇头,道:“都是些熟客,生客都少。” 这武士便道:“若是见到了可疑之人,还请报官府知晓。” 康胖子点了点头,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样大动干戈?” 那武士道:“此乃公务,不便相告。” 康胖子便不再打听。 这阴差又从安逸食肆离开,并没有大加搜查。 安逸食肆在金华已经开了有三年,康胖子他们早就与阴差打过交道,并不算是外来人口。 把阴差送到门口,就瞧见城中鬼差阴兵四处巡逻。 康胖子回到店里,道:“外面查得严,你们又是才来,若是被发现了,少不了一阵盘问。今日就不要离开了,明日天明再走吧。” 宫梦弼悄悄推开窗户看了一眼,见鬼气森森、神相庄严,有一尊神明气度非凡,坐镇军中,道:“城隍亲自督阵,必然是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 郡城的城隍乃是五品,能坐到这个位置的,绝非泛泛之辈。 而能令他这种地位的人亲自督阵调查,那发生的事情也一定非同小可。宫梦弼不能保证自己带着三个人出城不会被他发现,所以干脆还是在安逸食肆过夜,等天明再说。 正好也许久没有见湘君,天明之后还可以去拜访她。 不过这并不是安生的一夜。 夜半时分,城里面打了起来,惊动了敏锐的修行人。 宫梦弼和康胖子上了房顶,朝城中看去,就见城南方向,无数只黑毛大耗子在街道上奔涌着,扑到城门上啃食着城门。 鬼差和阴兵结成阵势,抵御着潮水一般的耗子。 城隍震怒:“宵小之辈,扰乱纲纪!当诛!” 第二百四十五章、狗官活该、鼠患难平 城隍呵斥一声,带领着阴兵不退反进,逆着潮水一般的耗子洪流行进,所过之处,神威显露无疑,大耗子纷纷被神威震死,从流动的黑色河流变成静止的黑色河流。 城隍寻到一处宅邸之中,宅邸之中空空如也。正是这样的异兆让阴差发现了端倪,才引出无穷耗子四处奔袭。 宅邸之中有一座假山,假山下有一个洞窟,数不清的耗子从洞窟中爬出来。 城隍神冷哼一声,伸手一指,道:“镇!” 这洞窟之中便轰隆一声巨响,一道烟尘从洞窟中飞出来,再也没有见到耗子爬出来。 城隍道:“掘开。” 立刻便有两个会土行法术的判官上前,将假山搬走,土石拨开,露出巨大的地下密室。 密室之中,一个布囊被压在碎石之中,有小鬼寻来,呈上城隍面前。 城隍打开布囊,便从中窜出数只老鼠。 城隍忙把布囊合上,双手一搓,便有神火点燃,烧得这布囊吱吱作响,其中左冲右突,不知多少老鼠藏在布囊之中,但都随着神火化为灰烬。 小鬼钻进地下密室之中,几经探查,但除了这布囊,就只剩下一些活人生活过的痕迹,但却一个人影也没有见着。 城隍的脸色便立刻阴沉下来,道:“中计了。” 果然,就听城北一声巨响。 城隍立刻化作虹光飞去,但到了城北的时候,就见到城门倒塌,守城的士兵瘫倒在地上,守城的鬼兵已经消失不见,不知是死是活。 城墙上用朱漆写着:“狗官贪财害命,借你库银一用。” 城隍气得脸色发青,道:“给我追!” 好不容易追上来的判官、阴差连忙追出城外,四处搜捕。 城隍勉强冷静了下来,对身边形影不离的阴阳司判官道:“传令诸县城隍、各地社神,追捕盗银妖人。” “托梦太守,让他好自为之!” 库银被盗,太守哪里睡得安稳,虽然早已安排了下属去调查,但心里一直记挂着事,睡起来也是半梦半醒。 判官入他梦来,禀报道:“张太守,盗银贼已经逃出郡城,请速速下令追查。” 只一句话,就把张太守从梦中惊醒,还不等他下令,就已经有属下来报,“北城门塌了,妖人召来老鼠啃坏了城门,还在城墙上留了话,说……” 张太守怒道:“说什么?” “说大人贪财害命,特借库银一用。” 张太守只觉得头晕目眩,强撑着道:“走,走,快去看看!” 出了太守府,就见到路上到处都是老鼠,让人心惊肉跳,等到了北城门,才一股逆血冲脑,尖叫道:“快把这些字给我铲了!铲了!” 整个郡城都不得安宁,官兵奔走,老鼠嚎叫,火把在街道上往来穿梭。 城门倒塌的声音不知道惊醒了多少百姓,但他们很快就意识到是发生了大事,不敢出声,躲在家里熬到天明。 宫梦弼和康胖子看着城隍神南北奔走,最终还是没有逮住妖人,阴兵冲出城外追捕,但恐怕也是一无所获。 “原来是盗窃了库银,真是好大的胆子。”宫梦弼啧啧称奇。 虽然他们在城西,但城墙的字留了那样久,哪里瞒得住他们呢? 康胖子冷哼一声,道:“狗官活该。” 宫梦弼看向他,露出愿闻其详的样子。 康胖子道:“太守大人爱财的名号无人不知,人称‘天高三尺’,三年前水患之时,就少有赈济,去岁寒冬冻死人,也没有见官府赈济。今年汤溪又有水患,流民到了郡城都被赶走,还是没有半点赈济。” 宫梦弼道:“难怪是狗官。” 康胖子摆了摆手,道:“回去吧,城隍吃了亏,别让他瞧见了。” 两人回到店里,就见白毛鼠在逗弄着一只大黑耗子,用一条肉干吊着它。 宫梦弼眉头皱了皱,道:“兄长,盗银之人驱使老鼠为害,你这店里又养着一只鼠妖,最近还是小心一些。” 康胖子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明天就把他调到后厨。” 康胖子笑骂一声:“家鹿,别玩了,这几天给我仔细着点,否则阴差捉去拷问,有你苦头吃的。” 家鹿便一个激灵,把手边的耗子赶走,“去去去,出去找吃的。” 这大黑耗子跳起来在家鹿手上咬了一口,然后转头就跑不见了。 家鹿大怒:“你这小鼠也敢欺负我!” 伸手就把肉干丢出去,正砸在大黑耗子的脑袋上,把它砸得连翻几个跟头,摇头晃脑地站起来,还不忘衔着肉干逃了。 “蠢材。”康胖子看得直摇头。 “家鹿生来白毛,被鼠群欺负赶出来,成了精也单打独斗,去年来我店里偷吃被我抓住,留他做了个店小二。人不坏,就是胆子太小,脑子也不太好使。” 宫梦弼笑道:“我看他机灵得很。” 家鹿好像听到宫梦弼在说他,朝宫梦弼看了过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一番闹腾,天都要亮了。 等到了天明,郡城里才闹腾起来。 满地的死老鼠让人心中不得不恐惧,不仅仅是对老鼠的恐惧,也有对瘟疫的恐惧。 尽管鬼神示现,这些老鼠是妖法所成,不会造成瘟疫,但秉持着对瘟疫的恐惧和敬畏,官府还是做足了准备,抽调民夫将鼠尸清理干净,集中焚烧。 鼠尸是很好清理,但没有死的大老鼠才真正对郡中百姓的生活造成了困扰。 这些老鼠又大又凶,都已经不是偷粮食吃,而是抢粮食吃,家中养了猫犬的才能幸免于难。 鼠患难平,就连官府的粮仓也被老鼠光顾,一时间,整个金华的猫就变得金贵了起来。 聘猫驱鼠虽然是一个好主意,但是猫本来也不能凭空冒出来,小猫长大又需要一段时间,靠着养猫驱鼠,短时间内也难解困境。 倒是有不少人靠着卖耗子药发家,但很快,耗子药也不管用了。 这些耗子越变越精,下了耗子药的东西根本不吃,就连捕鼠夹上的东西都能被耗子吃了,但不动夹子分毫。 百姓都说耗子成精了。 但其实不是耗子成精了,而是成精的耗子有了兵马,就显露出了异兆。 家鹿告诉康胖子,道:“我原本所在的鼠群就有一个鼠王,早就成精了,又得了这么多精兵强将,自然胆子越发大了。如今只是盗粮,迟早要开始盗钱财。” ------题外话------ py一波~ 《我的道法来自神话志怪世界》 简介:五浊降世,妖魔横行。 手持一卷《志怪图录》,宋麟穿越而来,降临边陲偏远的旁门道观道童身上。 他看到此界六天故气未散,巫觋鬼道横行。 妖魔鬼怪称官上号,三五失统,人鬼错乱。 邪门外道擅行威福,弃真从伪,群邪滋盛。 人间苦厄,生灵涂炭,宋麟发现能够进入《志怪图录》的神话志怪故事中获取道法。 山海志异,神话志怪;先秦练气,楚地太一,蓬莱散仙,岭南巫蛊,昆仑仙山…… 斩诸天邪魔,习万千道法。 漫漫仙道,吾将求索。 二百四十六章、张榜悬赏、揭榜说情 宫梦弼到安逸食肆来的时候,就听康胖子提起,道:“如今鼠患难平,我听闻官府已经召集术士、神婆,想要以异术平鼠患,湘君一早就被召去了。” 宫梦弼笑道:“湘姐姐住得也不近,你倒是消息灵通。” 康胖子努努嘴,示意家鹿的方向。 宫梦弼奇道:“他通知你的?” 康胖子道:“他近日也不知怎么就雄心万丈,想要挑战鼠王,准备把鼠王斩落马下,收拢精兵强将,自己称王呢。这些时日就在图谋策反,收拢了一批老弱病残为他打探消息。” 家鹿已经听到了康胖子在说他,顿时不满道:“我是反抗无道,诛杀暴虐。那鼠王得了精兵强将,便看不起普通鼠类,多少老弱病残都被他驱逐出来,如今郡城谈鼠色变,那些道术养出来的老鼠不好捉,普通老鼠倒是一捉一个准了。” 宫梦弼道:“如今官府召集异人驱鼠,你就不怕跳出来被鼠王拿去挡了灾?” 家鹿神色郁郁道:“所以我才没有动身。” 康胖子笑着摇头,道:“你去了也打不过他。那鼠王早就修成七品,高出你一大截。你敢去,就不怕被咬下脑袋吗?” 宫梦弼惊讶道:“鼠王竟有七品?” 康胖子点了点头,道:“这傻小子还以为自己收拢老弱病残的事情没有败露,殊不知鼠王都已经摸到家门口了。若不是他一天到晚都在食肆里待着,鼠王又忌惮我不敢动手,恐怕早就打上门了。” 家鹿大吃一惊:“他何时来的?” 康胖子道:“昨夜你跟几个族老密谋的时候他就来了。” 家鹿又是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我昨夜和族老密谋?” 康胖子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老子的店,你带几个鼠妖进来,还问我怎么知道。” 家鹿顿时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康胖子道:“行了,你也别在这密谋了。那耗子也不知道是发什么疯,不约束鼠群也就罢了,还敢纵鼠行凶,只怕嚣张不了几日了。可怜修行难得,只恐一遭丧尽。” 没有多久,湘君就回来了,到了食肆,便叹一口气道:“这官府,也是铁公鸡一只,想要人做事,又不肯给好处,我们这要他嘉赏什么用?还没有银钱来的实在。” 宫梦弼笑道:“哪里来的银子?库银被盗十多天了都没有查到,如今只怕饷银都要发不出来了。湘姐姐,给有人应下驱鼠之事?” 湘君摇了摇头,眼眸盯着宫梦弼,问道:“你有想法?”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有点想法,若是没有人应下,那我可就要出手了。” 湘君笑了起来:“没钱还要人卖苦力得罪鼠王,我都不愿意做这事。那耗子精明鬼祟,若是捉不住他,被他逃了,只恐再无安宁日子。” 宫梦弼道:“我倒是有些把握,正好如今我落脚兰因寺准备建狐子院,正好得了这个由头去找城隍说情。” 湘君笑道:“官府找不到人做事,如今已经张榜悬赏了,只是赏金不高。走,我带你去揭榜。” 湘君起身带着宫梦弼去揭榜,她穿着一身深深浅浅的绿色,行动如风一般,说走就走。 宫梦弼被她拽着出门,但出了门,她就目不斜视,半眯着眼睛露出一种冷漠和疏离来。 宫梦弼心中想笑,但还是勉强忍住。 她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不仅不让人生厌,反而许多熟人见了她都向她问礼。 宫梦弼不紧不慢走在她身后,一双细长的眼睛始终都带着几许笑意。 湘君的声音细如蚊呐:“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是冷脸没有好脾气,他们越是相信我,我若是好言相劝,他们反而要怀疑。” 宫梦弼笑道:“湘姐姐如今自称神巫,代表着神明的威严,自然越是冷漠他们越是敬畏了。” 湘君道:“所以我在外头都不敢乱说话。” 但也足以见得湘君在郡城也颇有些名气了,虽然是女巫,但威信颇高,认得她的人都知道她的灵应。 湘君带着他到了县衙,果然见县衙外的墙上张贴了悬赏,寻异人以治鼠患,给钱五十吊。 宫梦弼咋舌道:“五十吊大钱?库银被搬空了,只剩下铜钱不好携带,所以还留着?” 湘君笑道:“这有什么稀奇,五十吊能足斤足两给你都不错了。” 宫梦弼揭了悬赏榜文,一边的衙役便喜笑颜开,道:“你能治鼠?” 宫梦弼道:“能治。” 衙役便立刻将宫梦弼引入县衙之中,连着湘君也一同请进去。 不过片刻,县令就匆匆而来,看到湘君,便先问道:“神巫,这是你朋友?” 湘君点了点头道:“不错。” 县令就松了一口气道:“那必定也是高人,请问高人要如何治鼠?” 宫梦弼道:“我有召狐驱鼠之法,只能夜间施展,可号令群狐治鼠。” 县令捻了捻胡子,道:“狐驱鼠,类同猫驱鼠,可也,还请先生作法。” 宫梦弼笑道:“钱我可以一文不要,但我有一个条件。” 县令大喜道:“请说。” 宫梦弼说完,县令便犹豫道:“此事并非我能决定,还要禀报太守大人知晓。” 宫梦弼便道:“我可以等候。” 县令道:“不必,你跟着一起来。” 县令便带着宫梦弼去见了太守,张太守如今焦头烂额,嘴里都起泡起烂了,听着宫梦弼的条件,便道:“既然不要钱,我就答应你。” 太守亲自去城隍庙上香,向城隍神引荐了宫梦弼。 香火缭绕。 太守瞧不见,但宫梦弼已经瞧见城隍神睁开了眼睛。 只听他问道:“你是何人?让太守引荐,又所求为何?” 宫梦弼道:“在下宫梦弼,天狐院生员,如今落脚在城北兰荫山,受天狐院法旨,想在兰荫山建一座狐狸学堂。初来乍到,未有片功,不敢叨扰城隍。如今郡城糟了鼠患,我可召狐治鼠,略施绵薄之力,才敢请太守为我引荐。” 城隍神看了一眼太守,目中隐隐露出嫌恶,但看向宫梦弼,却又表现得很温和:“原来是天狐院的狐仙,你要见狐狸学堂,那是好事。是建在兰荫山上?” 宫梦弼道:“我已经去兰荫山看过,是一块宝地,如今荒废可惜,倒正好拿来做学堂。” 城隍道:“好,那就有劳你治鼠了。” 得了城隍应允,宫梦弼施了一礼,道:“多谢城隍大人。” 第二百四十七章、黄衣少年、一更鸣鼓 得了城隍首肯,宫梦弼自然便准备尽心尽力了结了鼠患一事。先是请县令通知一更宵禁,而后便准备借湘君的宅邸起坛作法。 宫梦弼道:“我落脚城外兰荫山,不在城内久居,还是来拜访旧友,受湘君所托,一解郡城之厄。” 县令便向湘君道谢:“早上才请神巫来,本以为神巫不愿做此事,没想到面冷心不冷,竟寻来这等高人。” 湘君无言以对,只好板着脸点了点头。 她素来便是这副表情,县令也不是第一回同她打交道,也见怪不怪。 就在他们从太守府出来的时候,县衙之外,来了一个戴着斗笠的黄衣少年。 之所以说是少年,是因为他露出来的手脚都不是成人的样子,只是嗓音有些沙哑,捉住衙役问道:“我听说县衙张榜悬赏请人治鼠,怎么没有见到榜文?” 这少年身材不高,但手却有力得很,一抓便抓紧了衙役的衣襟,让他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衙役不敢得罪,近日能人异士来得太多,谁知道这少年是不是什么厉害角色,连忙赔笑道:“榜文已经被一位异人揭下来了。” 这少年松开手,喃喃自语道:“已经揭走了?” 衙役道:“正是,县令老爷已经把人带去太守府了,许是他已经有办法了。” 这少年顿时懊恼地挥舞了一下手,道:“怎么会被揭走?我明明得了消息就来了!” 他看了一眼衙役,带着斗笠转身就钻进一旁的巷子里,消失在衙役面前。 等县令带着宫梦弼和湘君回到县衙,站在县衙门口,宫梦弼便忽然驻足,看向远处的墙头。 他目光所视,却不见一个人影。 只听衙役禀报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大人离开不久,就有一个黄衣少年也来揭榜,我一说有人揭榜了,他就离开了。” 县令就问道:“你就没有问一问他住在哪里?” 衙役委屈道:“他凶得很,我哪里敢问。” 县令正要教训,但看见了一边的宫梦弼,便讪讪道:“有宫先生在,想必是十拿九稳了。” 宫梦弼道:“请县令大人安心。我们先回去准备,请大人通传,不要在夜间行人,也不要巡逻,以免冲撞。” 县令早已令衙役去市集通知,一更宵禁,不得夜行。 宫梦弼和湘君先回了安逸食肆,告知了康胖子此事。 家鹿听闻宫梦弼要召狐驱鼠,连忙道:“先生开恩,容我下令请族中老弱躲避。” 宫梦弼道:“你另找个由头,不要走漏了风声。” 家鹿答道:“先生放心。” 家鹿向康胖子告了假,康胖子便挥挥手道:“早去早回,马上就到吃饭的时候,你跑了没人看店。” 家鹿连忙跑出去,道:“我说句话就回来。” 宫梦弼跟湘君先回去起坛,叫上在后厨同小屹儿一起作伴的文修,小屹儿连忙追上来,倚在门上探头叫道:“忙完过来吃饭!” 宫梦弼道:“知道了。” 湘君在郡城已经置办了一套家产,还请了两个认得字的少年帮她做事,打点外务、接待访客。 这两个少年衣衫朴素但是整洁,见到湘君回来,立刻上前来问安,“神巫回来了。今日有一户人家似乎是中邪,想请神巫去看看。” 湘君便看向宫梦弼。 宫梦弼笑道:“姐姐若是不介意我自己动手,可以先去忙。” 湘君便道:“小吴带我去,大吴留下,这是我朋友宫先生,他要在家里起法坛,你在一边帮忙。” 其中面嫩的那个便带着湘君去做巫事,略有些老成的这个有些拘谨的看着宫梦弼,叫道:“宫先生,请随我来。” 湘君的宅院之中种着不少细竹,已经一片荫绿。 宫梦弼看了一眼,便道:“大吴,能否帮我摘来些竹叶来。” 大吴道:“好,先生要多少。” 宫梦弼道:“摘下六十片便够了。” 大吴看了一眼丛竹,便小声道:“神巫平日最喜欢竹子。” 宫梦弼笑眯眯道:“无妨,我知道。” 大吴便拿了剪刀去裁竹叶,宫梦弼则寻了一个吉位,垒土为台,将泰山娘娘的神位供奉其中。 等大吴用篮子装了竹叶进来,宫梦弼便以叶为纸,写下了号令狐众聚集于此的狐符,盖上狐正的符箓。 宫梦弼朝天上招一招手,飞鸟便从天而降,落在法台前。 宫梦弼道:“文修,路你都记得,便交给你了。” 文修长鸣一声,张开翅膀,便把狐符都藏进羽毛里,翅膀扇动,便驾驭着长风消失在宫梦弼的视野里。 宫梦弼如今道行更高,不再如同当初吴宁县用符还有不应的,如今用符,就更有权威了。 郡城之中当然藏不下这样多狐魅,六十片竹叶用出去五十来张,多数还是郡城附近村社、山野之中的狐魅。 郡城之中的狐魅不多,但敢在郡城讨生活,本事都不弱。只是比起宫梦弼,又不值一提了。 等到夜幕降临,大吴就听到了鼓声。 “鸣街鼓响了,今日宵禁得更早一些。” 宫梦弼道:“你胆子如何?” 大吴道:“还可以。” 宫梦弼道:“见过妖怪没有?” 大吴摇了摇头,道:“没见过,但听说过。” 宫梦弼笑道:“没有见过就先去休息吧,不要乱看,我要作法了。” 大吴便进了房里关好了门,只是心中总有些好奇,睡也睡不着,就隔着窗户看向院内。 院门大开着,宫梦弼点燃了小金炉。 香气在夜色中飘荡着,这个时节,天虽然黑了,但还有几抹深邃而瑰丽的云霞在天上。 香气似乎飞到天宇之上,好似一只活泼地狐狸,在风中腾挪跳跃。 忽地便有阴风吹起,吹得院门上挂着的狐火灯笼微微摇摆。 一个个带着妖气的人形自敞开的院门飞进来,没有多久,就影影绰绰,站满了整个院子。 大吴在窗户缝里向外看,捂着嘴巴大气都不敢出。 只见到庭院中那些人形的妖怪朝宫先生拜倒,看得见宫先生开口,却没有听清楚他讲得是什么。 其中似乎有一个妖怪想要反抗,被宫先生看了一眼,就哀嚎着满地打滚。 宫先生指着门外,不知说了什么,就听那些看不清形象的妖怪们各自从香炉中捧出一缕火焰,化作阴风钻出门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狐鼠相斗、一样痛快 天已经黑透了,白日之时就有衙役敲锣打鼓、游街警告,宵禁之时禁止出门,门窗紧闭,若闻异响,不必理会,亦不必慌张。 此刻阴风吹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吹得酒旗在风中飘摇。 宫梦弼踩着一片竹叶,站在细竹顶上,张开双臂,似乎有无形的尾巴在他身后招摇,又似乎只是一道如同游龙一般的青色烟气。 他的双臂好似将整座郡城都纳入怀中,飒飒风来,穿过他的后背,鼓动他的衣裳。 在这风中,一个个狐魅如有神助,身轻如燕,迅疾如风。 她们捧着一缕心火,好似在掌中托着一盏烛灯,行过大街小巷,穿过左右人家。 只动一动鼻子,便能嗅出老鼠的气息,轻而易举便寻到鼠穴,朝其中吹一缕火气,便顷刻间将鼠穴焚毁。 那道术养成的大老鼠得了鼠王的重用,胆大包天,见着群狐一路行来,一路破了鼠穴,便借着鼠道不断汇聚,最终拦在了狐魅的行进的路上。 其中一只巨鼠挖破鼠道,钻出街巷,有一人多高,浑身黑毛好似豪猪一般,尖牙利齿,凶相毕露,拦在一个狐魅面前。 狐魅吃了一惊,心中生出一丝怯意。 这巨鼠朝着狐魅嘶吼着,张牙舞爪,朝她扑了来。 狐魅捧着心火连连后退,很快就被逼到街角。巨鼠一爪子抓过来,被狐魅打滚躲开,就见那爪子在砖墙上留下巨大的裂隙。 生死关头,那狐魅反而被激出凶性,化作一只大狐狸,如同犬一般,心火不知何时从她手上落在尾尖,将她蓬松的大尾巴照亮。 巨鼠再次朝狐魅冲了过来,狐魅四足连踏,便踩着围墙高高跃起,跳到巨鼠身上,一口咬在它的后颈,四足利爪扣在巨鼠的背上,不断撕扯着它的血肉。 巨鼠吃痛,发出尖锐的叫声,爪子朝狐魅抓了过来。 狐魅在它身上摇动尾巴,尾巴击打在巨鼠的背上,心火绽放,便将巨鼠点燃。 巨鼠身上的黑毛迅速燃烧着,它在火焰之中不断扑腾、打滚,撞得砖墙摇摇欲坠。 狐魅已经从它身上跳下来,看着那巨鼠不断打滚,很快就没有了声息。 狐魅正欲离开,却发现因为他们打斗的动静太大,两边人家早已被惊动,在暗中窥探着这场战斗。 这狐魅便按照宫梦弼所嘱咐,道:“奉泰山娘娘法旨,驱除鼠患,保生护民,不必惊惶。” 说着,这狐魅便又化作人形,举着手中的心火,在心火的光芒中消失在众人眼中。 与此相似的事情不断发生,越来越多的黑毛大鼠被逼着从各个鼠道奔涌而出、朝外逃去。 这一夜,仿佛重演当日黑鼠如潮的画面,虽没有当日那般铺天盖地的可怕景象,但也足以让那些胆大的窥视者吓得面如土色,两腿战战发抖。 群狐虽然分散,但也从城西一角包过来,心火经由她们使用,又以老鼠和城中百姓的恐惧、感激为柴薪,变得越发明亮,环绕在狐魅身上,如妖似仙,卖相十分好。 逼到县中粮仓,终于逼出了鼠王。 黑鼠群涌动着,如同一个宝座,将一只头戴翡翠如意冠、身披金丝赤霞衣的灰毛老鼠奉在宝座上,阻住了狐魅的去路。 这灰毛老鼠呵呵笑道:“诸位,和气生财呀。你们也是妖怪,我也妖怪,何必为了人出头?老朽年老体衰,全仗着这些精兵强将,才能抖一抖威风。你们把他们杀了,让我这一把老骨头怎么活?” 灰毛老鼠站起来,伸手在鼠群当中一捧,便捧出一怀的金银珠宝,他将金银珠宝递出去,道:“我听闻县衙悬赏五十吊铜钱治鼠,只要你们放弃,我愿意出百倍、千倍的钱买命。” 那金银珠宝闪烁着瑰丽地光泽,就如同灰毛老鼠的眼睛一般,闪烁着艳丽的宝光。 狐魅顿时被这金银珠宝的光芒吸引了,不由自主朝着灰毛老鼠走了过去,想要取走他怀中的珍宝。 但走到灰毛老鼠的面前,他们身上的心火便忽然一亮,他们顿时缓过神来。 那灰毛鼠王顿时一声轻咦,眼睛看向他们身上漂浮的心火,道:“果真是我年纪大了,竟然看差了这件宝贝。是天上的神火,难怪能破我的法。” 身为狐狸,却为幻术所迷,再看鼠王怀中,哪有什么金银财宝,不过是满怀的老鼠罢了,这些狐魅顿时被激怒,朝着鼠王扑了过去。 鼠王坐到黑毛鼠之中,黑毛大鼠便驮着他奔跑起来。 灰毛鼠王叹息道:“怎么来的是你们,怎么来的是你们!” 有狐魅冷笑道:“不是我们,你还等着谁呢?” 灰毛鼠王呵呵笑道:“你们不懂。我已经老了,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一辈子安分守己,修行问道,想要成仙却不可得,止于七品,难以跨越那灵神之关隘。” “我不像人吗?”灰毛鼠王站起来,鼠形已经化为人形,“我与人可有半点差别?为什么我就不能修成灵神?” 他确实已经老了,喘了一口气,道:“可见是天不让我做人,天不让我成仙。既然如此,那还修什么仙?” 灰毛鼠王身上散发着可怕又危险的气息,他看向狐魅,道:“追了这么久,也不见狐王。看不起我?” 那些狐魅嗅到了令人战栗的气息,他们连忙驻足,但鼠群也停了下来,灰毛鼠王站了起来,“狐王不现身,凭借这星星点点的神火就想收我,也太小瞧我了。” “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垂死挣扎吧。”无数的黑毛老鼠不断向鼠王汇聚,一碰到鼠王,就如同泥牛入海,转眼便消失不见。 可怕又阴暗的灾魔的气息从鼠王身上散发出来,他就像是喝醉了酒,摇摇摆摆,勉强立稳了身形。 狐魅瑟缩着想要后退,但是却已经无法动弹,他们被鼠王的目光笼罩着,便被禁锢在这狭小的街巷里。 所有的黑毛老鼠都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一只身材矮小的鼠王,却有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不做神仙做灾魔,不是一样痛快?” 鼠王看向狐魅,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你们说是不是啊?” 第二百四十九章、戛玉鸣金、五彩宝石 “当然不是啦。” 湘君的院外,那个穿黄衣戴斗笠的少年伸手摆了摆,道:“我只是听闻有人揭了榜文,应下了治鼠的事宜,所以才想来见识见识,并不是来找麻烦的。” 宫梦弼从竹叶上落下来,落在那斗笠少年的面前,道:“既然不是来寻仇的,那为什么不以真面目示人?你这个修为,应该已经可以化为人形了吧,不必这样遮遮掩掩。” 那少年犹豫了一下,便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张小巧瘦弱的脸来。 宫梦弼忽然明白他为什么戴上斗笠了,因为这样柔弱的脸,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若是他顶着这张脸去揭榜,恐怕没有人会当真,只会把他当做邻家的小孩对待。 但这位柔弱的邻家小孩,已经是实打实的七品道行了。 那少年道:“你是狐王,难怪能够驱使妖狐治鼠。” 宫梦弼倒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称呼,妖怪占山头是喜欢称王,比如山君、鼠王,但还没有人称他狐王,这倒是听了个新鲜。 不过还是纠正道:“我叫宫梦弼,字明甫,天狐院修行的狐仙。” 那少年便露出意外的表情,好似在说:你竟然是个有靠山的。 那少年道:“原来是狐仙,不是狐王。我叫陈戛玉,金华城外村社中修行的猫,到郡城中来也没有多久,还没有找到营生,听闻县衙张榜悬赏能治鼠者,才想去揭榜一叙,没想到被你抢了先。” 宫梦弼道:“若是早知如此,让给你也好,只是如今我已经领了太守的情,不得不尽心,倒是要说声抱歉了。” 陈戛玉道:“不必如此,本就是先来后到。不过那鼠王本事不弱,关键是能逃,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帮忙?只要赏金分我一半就可以了。” 宫梦弼笑了起来:“我没有要钱,而是拿钱换了一个条件,不然倒是可以分你一半。” 陈戛玉便露出失望的表情,道:“罢了,还想着能露一手呢。” 正说着话,宫梦弼忽然脸色一肃,陈戛玉的脸色也微微一变,两人看向城东。 宫梦弼道:“我先走一步,随后再聊。” 说话间,已经化作长风呼啸而去。 陈戛玉目光一凝,道:“等等我,我也来!” 他戴上斗笠,化作一道黄光,在街巷之中如同闪电一般腾挪,速度极快,但到底比不过宫梦弼飞行,还是慢了一步。 宫梦弼先到一步,只见狐魅尽数躺在街巷之中,心火已经尽数熄灭。 一个满身珠光宝气的灰毛老鼠站在狐众之前,双手拢在袖子里,面上露着和善的微笑。一只只大耗子将从他衣裳地下钻出来,如同潮水一般,将狐众覆盖起来,往城门方向而去。 察觉到宫梦弼的到来,这灰毛鼠王转了个方向,面向着他,微微躬身施礼,道:“见过狐王。” 宫梦弼的眼睛眯了起来,这灰毛鼠王并不惧怕,就笑眯眯地看着宫梦弼。 鼠王道:“狐妖好客,要送老朽一程,等到了城外,就不必远送了。” 宫梦弼叹道:“我没有料到,你纵鼠为患,是在炼神。” 鼠王露出意外的神色:“狐王好见识。” “只是值得吗?数百年修行毁于一旦,化作灾魔,岂不可惜?”宫梦弼问道。 鼠王在鼠潮中退往城东,宫梦弼不紧不慢跟在他的身后。 鼠王露出几分难过来,道:“数百年苦修,却灵神难成,累我寿老。灾魔妖异,却顷刻成之,换我新生。” 他脸上的的难过化为喜悦,抚掌大笑道:“喜哉!喜哉!” 他眼里的宝光凝结着,让他的眼珠看起来好似五彩琉璃一般,他透过这双五彩琉璃一般的眼睛看向世界,只觉得无处不欢欣。 宫梦弼道:“你走不了了,你露了灾魔的气息,即便我不出手,城隍也顷刻要点兵马来捉你了,你能逃得我手,能逃得过城隍吗?” 鼠王道:“你要是不多管闲事,我藏在地下,只需再过几日,便能掀起鼠灾,借机修成灾神,到时候自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但你偏要多管闲事,逼得我不得不提前现身,气息不稳,才被他察觉。不过也无妨了,这蠢材,哪里能留得下我?” 宫梦弼察觉到他话语有异,又看向那鼠潮一般的黑毛大鼠,问道:“不会盗库银的也是你吧?” 灰毛鼠王嘿嘿一笑,道:“不可说,不可说也。” 眨眼之间,便已经到了城门边,守备的官兵早已被吓得昏厥过去,灰毛鼠王笑了一声,黑毛大鼠已经咬开城门,浩浩荡荡朝城外涌了过去。 灰毛鼠王道:“狐王,同你打个商量,狐妖我留给你,但你就此罢手。你要驱鼠,我如今已经到了城外,也不算你违背承诺。” 宫梦弼道:“不必了。” 灰毛鼠王疑惑道:“你就不爱惜手下性命?” 宫梦弼道:“我已经把他们救回来了。” 灰毛鼠王脸色一变,看向鼠群之中的狐妖,眼中宝光忽然绽放,才发现鼠群之中已经空空如也。 “幻术!”灰毛鼠王嘴角抖了抖,“好高明的手段。” 宫梦弼已经停下不动,小金炉的烟气将身后躺着的狐狸遮蔽起来,烟幕用白转红,赤红的烟气仿佛狐尾一般摇曳着。 远处,城隍的法驾已经飞来。阴差开道,鬼马拉车,神光照耀,朝城东疾驰而来。 灰毛鼠王眉头不断跳动,四处翻涌的鼠潮如同百川归海,融入他的体内。他脚下一顿,便钻入土中,要借土遁而行。 宫梦弼伸手一点,春生之术与城外草木之气相合,如同罗网纠缠,拦在了灰毛鼠王的路上。 灰毛鼠王遁光未起,便被木气拦下来。 灰毛鼠王大怒,张口一吐,便吐出一股腥风,风还未至,宫梦弼已经感觉头晕脑胀,昏昏沉沉。 “疫种!”宫梦弼脸色骤变,伸手一抓,狂风席卷,将那腥风卷起,不敢泄露分毫。 灰毛鼠王身上的皮毛渐渐变黑,只有一双五色琉璃一般的眼睛看起来分外瑰丽:“寿尽之鼠,奋力挣扎而已。何必阻我?” 他再次土遁而起,就要逃离城外。 但只听一声巨响,仿佛是雷鸣,仿佛是虎啸。 灰毛鼠王便浑身僵住,再也飞不动。 宫梦弼看到机会,身后红光一闪,心火便在灰毛鼠王身上点燃。 灰毛鼠王痛呼一声,身上黑烟滚滚,恶气丛生。 他皮囊之下似乎有无数小鼠在蠕动,转瞬之间,就要破开这副皮囊逃生。 但正是此刻,又听一声尖锐的叫声,仿佛玉碎、仿佛哀鸣。 灰毛鼠王又再次僵住,正要逃生的道法也被镇散。 宫梦弼身后走来一个面相柔弱的黄衣少年,他解开怀中一柄长刀,对宫梦弼央求道:“让我给他一个痛快。” 宫梦弼收敛了心火,就见灰毛鼠王两只五彩的眼睛已经化作宝石掉了下来,只有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看向他,问道:“戛玉,你来了。” 陈戛玉道:“是我。” 灰毛鼠王便笑了起来:“你来送我了。” 他说这话,脸上好似有脉脉温情,但等陈戛玉靠近,便忽地扬起一双利爪,朝陈戛玉抓去。 陈戛玉闭上眼睛,不见他动作,刀光一闪,灰毛鼠王的头颅便掉了下来。 化作两截的尸体迅速化作灾异邪气不断逸散,灰毛鼠王张了张嘴,发出难以捕捉的声音:“幸好,还不晚。” 邪气冲霄而起,如同滚滚浓云。 只是须臾之间,灰毛鼠王的尸体就化作一副枯骨,只留下地上一对宝石一般的眼睛,被陈戛玉收起,藏在怀中。 陈戛玉把刀收好,看向宫梦弼,想要说些什么,但宫梦弼已经摇头制止。 只听闻甲胄碰撞、战马嘶鸣之声响起,城隍的兵马落下,马车之中,城隍着甲而出,问道:“灾魔何在?” 宫梦弼指了指灰毛鼠王的尸身,道:“这不就是?” 第二百五十章、好好说道、狐魅劝告 城隍神看着灰毛鼠王的尸身,露出一丝惊容:“六品灾魔,你竟能杀之?” 宫梦弼垂眸道:“若再等几天,就真的难杀了,但今日驱鼠惊动了他,他匆忙之间成就灾魔,并不稳固,虽有六品的道行,但没有六品的本事。我和陈兄弟又是他的天敌克星,这才勉强杀之。” 尽管宫梦弼这样谦虚,但城隍神还是大为改观,对宫梦弼的态度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中三品对上下三品,是碾压一样。但中三品之间,又没有那样大的鸿沟。 纵然鼠王化身灾魔并不完全,并没有足够的本事,但六品就是六品。 灾魔已死,城隍就卸下戒备,松了一口气,道:“当日妖人以鼠破城,我便差人审问了鼠王,这老妖年老体衰,又确有明证可以证明他当日就在地下潜修,我便放了他一马。近日鼠患愈演愈烈,又拿他来审问,但他推脱是道法所养的鼠怪,并不受他的管辖,没想到就是这老怪作祟,不爱惜一身修行,行此邪道,欲化灾魔。” “还好狐仙撞破了他的打算,否则让他逃了去,不知道要掀起多少鼠灾。”城隍神嘉奖道:“宫狐仙、还有这位……” 陈戛玉抱拳道:“陈戛玉。” “陈猫仙,你们降魔有功,应有嘉赏。”城隍沉吟道:“日后你们行走郡城,我予你们方便,若有麻烦,尽管去城隍庙寻我。” 宫梦弼便拱手道:“多谢城隍。” 陈戛玉有样学样。 城隍十分满意,只是看着天上的邪气所化的阴云,顿时又露出不快。 “邪气横空,不知要伤多少百姓。” 宫梦弼建议道:“邪气低垂,自然伤人,若是大人御风将邪气送入九霄,自然有九霄清气化之,可保民生。” 城隍看了一眼,笑呵呵道:“我哪有这样大的法力,我见今日风大,兴许一夜吹过,自然就已经消散了。” 宫梦弼便不再言语。 城隍下令道:“来人,收敛了此獠尸身,寻一寻他的魂魄还在不在。” “判官,速速去抄了他的老巢,此獠能统御妖鼠,说不得就与库银失窃一案有关,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的老巢挖出来!” 郡城隍一条又一条的命令布置下来,便再次坐着马车消失在城外。 待阴差收敛了鼠王的尸骨,又几经探查,再没有找到他的魂魄,便很快也随之而去。 城外就只剩下宫梦弼、陈戛玉和已经昏死过去的狐魅们。 陈戛玉这才上前向宫梦弼弯腰鞠躬,道:“多谢宫兄体谅。” 宫梦弼笑呵呵地看着他,道:“不着急,这事,你该跟我好好说道说道。” 陈戛玉面露犹豫,还在想着到底说不说,就只见眼前白光一闪,他便头晕目眩,好似被卷进了一个柔软的漩涡里,分不清东南西北,不能动弹,不能言语。 宫梦弼以月尾将他卷走,便看着被赤色烟霞笼罩着的狐魅们,伸手抓摄,那烟霞便飘飘摇摇,又钻入小金炉之中。 宫梦弼轻轻吹了一口气,吹出来火星子飞舞,落在狐众身上。 下一个,一个个狐魅便捂着尾巴哀嚎着站起来,哀声疾呼:“着火了!” “烫烫烫!” “烧死我了,烧死我了!” “我的尾巴着了!” 只是睁开眼睛,才发现尾巴上并没有着火,只是睡梦中被火一烧,吓醒了而已。 见着宫梦弼,这些狐魅又如同蔫了的小鸡仔,又敬又畏,道:“狐正大人,我等办事不力,请饶恕。” 宫梦弼并没有责怪,反而安慰道:“鼠王道行高深,你们不是对手也正常。今日辛苦你们了,改日我请你们来兰荫山做客。” 听到这名字,狐魅顿时屏住声息,其中一个狐魅小心翼翼道:“大人,那兰荫山可不是好去处。” 宫梦弼好奇道:“怎么说?” 那狐魅道:“兰荫山邪乎得很,早些年山上兰荫寺还颇有些名望,可后来里面的和尚中邪一般,逃的逃死的死,再往后,但凡进去个把人,不是疯魔着出来就是再也没出现。” “我们听闻有妖怪看中了兰荫寺的家产,想要占据,结果只听到里面不知道多少声尖笑,那妖怪也再没有出来。” “兰荫山已经是远近闻名的邪地了,不论妖怪还是人,都知道不能擅闯。” 宫梦弼知道他们说得是罗刹鬼母的事情,但他们这样劝告,宫梦弼倒也心有安慰,便笑道:“我知道了,不必担心,我自有法子应付。” 这些狐魅见宫梦弼成竹在胸,又敬畏他的本事,就没有再说。 众人就在城外分别,大部分狐魅还是要往村社和野山之中而去,只有少数进了城,也很快消失在街巷之中。 宫梦弼进了城,看着昏倒在地的官兵,竟也一个没死,便深深叹了一口气,挥一挥手,这些官兵便渐渐醒转。 只是等他们醒来,看到城门再次被打开,又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了。 宫梦弼走在街巷之中,到了如今,才二更天。 头顶阴云密布,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好似天倾一般。 这邪气散布下来,虽然不至于死人,但城中百姓大病一场,弄出时疾是免不了的。 先回了湘君家,湘君已经回来了,看着被裁了六十片竹叶的细竹,又看一看走进来的宫梦弼,露出无奈来:“你安然无恙回来,想必是得胜归来了?”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自然是胜了,湘姐姐竟也能感受到灾魔的气息?” 湘君道:“我得道自然之中,当然能感受到。” 她又指了指天上,问道:“只是怎么闹出这样大的场面,要如何收拾?” 宫梦弼道:“灾魔邪气腾空所致,等晚些时候在收拾吧。湘姐姐还是先跟我去吃饭,小屹儿还等着我们呢。” 湘君笑了一声,道:“小吴,你先去休息吧。” 小吴在廊下等着,闻言便钻进耳房,进了耳房就看到大吴在发怔,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 小吴便问道:“大吴哥哥,你怎么了?” 大吴没有听到小吴说话,小吴便轻轻推了他一下。 他便好似受到了什么大惊吓,看清是小吴在,才“唉哟”一声,捂着脑袋以头抢床,骂道:“我为什么这么贱呐,怎么就不听话呢!” 小吴奇道:“大吴哥,你这是怎么了。” 大吴哀嚎一声,抬起头看向小吴,目光闪烁着:“你见过妖怪吗?” 第二百五十一章、小小报复、些许佛法 宫梦弼同湘君走在路上,忽然笑道:“我好像吓到你那小跟班了。” 湘君问道:“你说大吴?” 宫梦弼道:“我让他去休息,他趴在窗隙那边偷看,见着我招来狐魅了。” 湘君笑了起来:“无妨,那小子胆子够大,你觉得吓着他,说不定他还觉得爽快呢。” 两人笑着进了安逸食肆,就看到文修在和小屹儿打闹。 瞧见宫梦弼进来才停下手,小屹儿笑道:“师叔来啦!” 宫梦弼揉了揉他的脑袋:“久等了。” 小屹儿蹦蹦跳跳往后厨去了,道:“等我一会儿就能吃了。” 家鹿坐在门边,但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看了宫梦弼好几眼,才鼓起勇气上来问道:“宫前辈,不知您驱鼠如何了?” 康胖子从后厨钻出来,道:“我也想问呢,怎么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眼下人都在,宫梦弼便将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 听到鼠王已死,家鹿露出既是震惊,又是物伤其类的表情。 “可怜,数百年的修行毁于一旦。”康胖子摇了摇头,道:“化身灾魔,就算功成又有什么好处?” 家鹿察觉到他话中藏着自己不知道的东西,问道:“灾魔是什么?不就是堕入魔道吗?” 宫梦弼道:“是堕入魔道,但灾魔又有不同。凡能称之为灾,必然流毒无穷,其害远甚于普通妖魔。” “水灾、火灾、蝗灾、旱灾、鼠灾……此类魔道,非同小可。鼠王借鼠灾炼就灾神,化身灾魔,往后他所过之处,必然带来鼠灾,伴随着瘟疫,将福地化作死域。” 家鹿道:“就好比旱魃所过,赤地千里。”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这就是灾魔。” 家鹿的表情便更加复杂了。 等吃过了饭,宫梦弼道:“我得先回兰荫山,城隍不肯出手治理邪气,我也不便在城中出手,还是要出城,以免被人发现。” 湘君道:“邪气污秽,损人法身。他这尊贵的神灵,岂能为这样的小事伤元气。” 宫梦弼道:“所以还是我这劳碌命来忙活。” 康胖子问道:“需要帮忙吗?我别的本事没有,一把子力气还是有的。” 宫梦弼已经走到门外,道:“不用,我能应付。” 文修同小屹儿打了个招呼,道:“我先走了!”便化作飞鸟落在宫梦弼肩上,两人如同烟云一样消散在众人面前。 回了兰因寺,宫梦弼便嘱咐朱正心生了篝火,火焰熊熊燃烧着。 宫梦弼身后白影一闪,一个黄衣少年便被甩到地上,而后两根藤草从墙上攀援下来,将他束缚在墙上无法动弹。 陈戛玉只觉得天旋地转,又呼吸到了熟悉的人间空气。 只是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丑陋的猪脸站在他的面前,熊熊地篝火在他不远处燃烧着。 这猪脸怪狞笑一声,道:“先生,这厮醒了。” 他转身往篝火走去,将一根铁棍在篝火里拨弄着,陈戛玉看不真切,只以为是一根烙铁,脸上一下子就落下汗来。 宫梦弼走到他面前,道:“陈老弟,你跟你那鼠王是什么关系?” 陈戛玉挣扎道:“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宫梦弼道:“你好好想想,我要听实话。” 他身后的猪脸怪朝陈戛玉看了过来,手里的铁棍似乎已经烧得通红。 陈戛玉道:“宫兄,我原以为你能体谅我们的难处,才处处留手,没想到我看错你了。” 宫梦弼道:“我何时留手了?” 陈戛玉道:“你能幻术救人,怎么不能幻术中杀人?” 宫梦弼道:“被你看出来……罢了,那就不吓乎你了。” 宫梦弼挥一挥衣袖,束缚住陈戛玉的藤蔓便已经松开。朱正心连忙松手,吹着掌心道:“烫死我了。” 陈戛玉看着宫梦弼,有些摸不着头脑。 宫梦弼道:“这是报复你拖延时间,将我麾下群狐置于险境。” 陈戛玉便讪讪道:“我没想到我没有出现,子阳还是走了这不归路。” “你想放跑他,但没有成功。”宫梦弼道:“若不是他一路行来虽然有无数机会可以伤人害人,但始终没有动手,我确实不会这样犹豫。” 不仅仅是没有波及无辜,宫梦弼派去的狐魅杀了不少黑毛大鼠,但鼠王却没有对他们下杀手,只是迷晕而已。守城的官兵对鼠群而言不过一餐好肉,却依旧被他放过。 虽然显露了灾魔的气势,却始终没有灾魔的行径,这才是宫梦弼只是以幻术救回狐魅,却没有狠下心的缘故。 陈戛玉道:“我知道你在等我出手。” 他露出来苦笑:“你的火要烧死他,他已经死了,等不到我来。” 宫梦弼道:“还请你为我解惑。” 陈戛玉从怀中取出来两件东西,一件是一对五彩宝石,圆丢丢仿佛眼瞳一般,一件是一个黄布包,揭开布包,里面露出一本经书,上书《灾神法》三字。 宫梦弼瞧见了那本《灾神法》,脸色立刻就凝重起来。 小小一册书,却缠绕着令人心悸的气息,又或者是令人心悸的咒法。 陈戛玉道:“子阳老头是寻宝鼠,一双眼睛能洞彻宝光。他知道自己的本事会为人所觊觎,故而从不显露,潜藏在东阳郡修行已经多年了。” “只是直到如今,寿数将近,都一直迈不过养灵神的门槛,始终无法修成六品。后来,不知道他从何处得来这一部灾神法,便渐渐被这道法所吸引,生出难以遏制的魔障。” “这魔障让他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每次混沌醒来,便会发现自己离成就灾神法又近了一步。他知道这灾神法有问题,但已经无法再摆脱了。” “他离修成灾神法越近,清醒的时候就越短,但清醒时也越发敏锐。” “直到前些日子,他自知解脱无望,便请我来金华助他解脱。我正好也有一件事情要求助他,便来了金华。” “今日衙门张榜,本该是我去揭榜,他借着我的手解脱,逃离灾神法的魔障。但被你抢先一步,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我本想着今日我不来,他可以先逃走,等一等我。却不料他已经坚持不住,化为灾魔。” 他见宫梦弼的目光不离《灾神法》,顿时警告道:“不要被它迷惑,这书中有恶咒,只要翻开,便会魔障缠身,再也无法脱离与此法的因缘。” 宫梦弼收回目光道:“你能为鼠王解脱,又不惧此恶法,你又是什么来路?” 陈戛玉犹豫了一下,解开佩刀,道:“这是戒刀,唤作断烦恼。我曾在智真寺听经,会些许佛法,所以能为他解脱。” “些许佛法。”宫梦弼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能作狮子吼、能作撞钟声,原来只是些许佛法。” 陈戛玉顿时讪讪道:“我又不是出家和尚,学的这些确实不是真传。” 第二百五十二章、豺狼蠹虫、侠士夫子 宫梦弼好奇问道:“你既然是佛前听经的灵仙,为何要做偷盗库银的事情?” 陈戛玉顿时露出震惊的神色,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不过七品小妖,如何能深入鬼神镇守的银库,又如何能不声不响地盗走库银呢?” “再说,我虽不是出家之人,但也是修行中人,身外之物能保温饱便足够了,要那么多的银钱做什么?” 宫梦弼道:“若非偷盗库银,你来找鼠王做什么?” 陈戛玉道:“就是私事了,实在不便同你说。” 宫梦弼道:“你瞒我也没有用。城隍已经去抄鼠王的老巢,鼠王活着的时候或许能藏住巢穴,但如今他已经死了,以城隍的本事,他的老巢绝对藏不住,谁知道里面会不会藏着什么证据呢?” 陈戛玉脸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以我对他子阳的了解,他一定会想方设法为我脱罪。” 知道隐瞒不住,陈戛玉脸色反而放松了,道:“库银的确是我偷的。”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不,不是你,是你们。你、鼠王,还有至少第三人,甚至第四人。” “想盗窃库银,第一要能瞒过鬼神耳目。你们这些人当中,只有鼠王能做到这一点,但要在神明的眼皮子底下偷东西,仅仅凭借鼠王还不够,至少还需要一个人引开鬼神的目光,甚至还需要一个人通风报信。” 陈戛玉脸上开始露出冷汗,他强笑道:“是我在外面弄出了动静,让鼠王趁机盗取了库银。” 宫梦弼并不听他狡辩,继续推测道:“那就是一定有一个人为你们通风报信,才能让鼠王把鼠道打通到库房而不被发觉。你或许是那个在外面引出声势的人,但你做不了通风报信的事。这个人只能是官府自己人又或者是太守的人。” “盗取库银之后,你们出不去城,就藏在城中,后来使了声东击西的法子,故意让鬼差发现,令鼠王放出黑鼠扰乱视听,看似是袭击城南,实际上是走了城北。库银绝非小数目,你确实不像是贪财的人,那就有其他人需要钱,必然还有人接应你们。” “不要说了!”陈戛玉猛地打断他,把戒刀取在手中,道:“何必乱猜,并无旁人相助,库银是我所盗,你又意欲何为?” 陈戛玉心中杀念一起,那瘦小的身子和柔弱的脸庞便生出一种瘦虎的凶厉来。 宫梦弼静静地看着陈戛玉,看着他的法力不断积蓄,随时都要作出惊天一搏,便忽地笑了一声,道:“我并不打算做什么,只是好奇你们要库银做什么。” 陈戛玉冷笑道:“你可知汤溪决堤,水淹一县,死了不知道多少人?汤溪县的县城都已经被水攻破,县令治水之时被水中妖魔所食。县中屡次上报郡城,都没有回音,流民想来郡城避难,却被官兵打走。” “我是不需要库银,但是汤溪的百姓需要粮食,汤溪的河道需要修补,汤溪的妖魔需要降服,这些都要银子。” 陈戛玉放缓了语气,道:“狐仙,你能对子阳留手,让我送他解脱,我承你的情。但库银一事,还请你不要插手,否则拼了性命,我也不能让你离开。” 宫梦弼叹道:“原来是这样的因由。你盗库银是为了赈灾,真是了不得。” 他语气温和,又带着尊敬,陈戛玉反而有些摸不清宫梦弼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宫梦弼道:“放心吧,你们这样的侠义之士,我敬佩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为难你们?” 陈戛玉仍旧犹疑道:“你不去揭发我们领赏?” 宫梦弼问道:“向谁领赏?” “向太守、向城隍。” 宫梦弼道:“太守‘美名’远扬,人称‘天高三尺’,贪吝之辈,豺狼而已。城隍一味守职履责,却不作善行,虚伪之人,蠹虫而已。” “我放着好好的义士不结交,却出卖义士,为豺狼、蠹虫作伥,岂不是显得我愚笨难当?” 陈戛玉被宫梦弼这样夸赞,倒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了。 宫梦弼道:“鼠王心有智慧,更能做出这样的义举,也不枉费我留情。你不肯供出同伙,是为了保护义士,我又怎么会责怪?把你的东西收起来就下山去吧,不要枉费鼠王的苦心。” 宫梦弼要陈戛玉走,陈戛玉反而不肯走了。 他将两枚五彩宝石收起,又将灾神法裹好放在怀中,问道:“那你呢,狐狸。你用揭榜治鼠换了什么条件?” 宫梦弼道:“鼠王愿意以性命为你扬名,助你从暗处走到明处。我自然也需要借治鼠扬名来做别的事。我要在兰荫山建狐子院,收拢周遭狐魅,为他们讲学授法,教化他们行善远恶。此事瞒不过城隍,我便借着治鼠请太守从中说项,让城隍认下此事,以免日后生出祸端。” 陈戛玉仔细打量着宫梦弼,道:“原来你是狐夫子,难怪有这样的气度。” 宫梦弼道:“这可比称呼狐王更让我欢喜。” 陈戛玉看宫梦弼坦荡,心中的疑心便渐渐消了,但好奇心反而更加重了。 “那狐夫子,你可知兰荫山不是善地?” 宫梦弼道:“放心好了,你如今就在兰荫山,可察觉什么不善之处了?” 陈戛玉看向朱正心。 朱正心顿时露出一个无辜又委屈的表情。 陈戛玉便别过脑袋,观察着周围的景象,还取出一枚五彩宝石放在眼前,透过五彩宝石去看兰因寺,便见一片灵应与祥和,确实没有凶厉之气。 陈戛玉道:“你真是有本事。” 见宫梦弼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五彩宝石,陈戛玉犹豫了一下,道:“你没有把他一把火烧死,给留了转世的活路,这一枚寻宝石便送给你吧。” 他说着,又道:“并非是我吝惜,而是另外一枚我要送给子阳选定的传人,不能给你。” 宫梦弼接过寻宝石,将这五彩宝石放在眼前,透过宝石看去,只见整个天地都化作各色光景。 他看向陈戛玉,便能看出来陈戛玉手中戒刀散发着黄光,胸口灾神法逸散着黑气,另外一枚寻宝石散发着五彩光华,十分奇妙,只有一样不好,就是近处清晰,远处就十分模糊。 “鼠目寸光,鼠王亦不能免俗。”宫梦弼心中叹了一声,便将寻宝石还给了陈戛玉。 看着陈戛玉不解的神色,温言道:“你朋友的遗物,送给我只是一件寻宝的法器,但你留着,却是一份见证。” 陈戛玉将寻宝石拿在手中,仔细摩挲着,透过这两枚宝石,仿佛是在与灰毛鼠王对视着,仍能感受到他目光的温度。 ------题外话------ 加班到九点,没写完,下一章先发后改,大概半小时 第二百五十三章、长风如涛、死中求生 陈戛玉将寻宝石小心收好,道:“那等我有钱了再感谢你。” 宫梦弼笑道:“你别怪我把你掳回来就已经是最大的感谢了。” 陈戛玉笑了一声,“换我我也会想要盘问清楚,那我们扯平了。” 宫梦弼点了点头,看向山上流动的烟霭,道:“时候差不多了,我得干活了,你要是不走,就在这里休息休息吧。” 宫梦弼一跃而起,便化作一道流光直冲云霄。 月色迷离,但陈戛玉的眼睛很亮。 他看到宫梦弼冲霄而起,乘风而上,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他抬着头看着仔细寻找,看得眼睛有些发酸,却忽然瞧见云动了。 郡城之上阴云密布,那是邪气所致。兰荫寺已经是北郭,还没有受到邪气的影响。 但不知从哪里吹来了风,吹走了薄薄的云气,露出了明亮的月光。 月光轻柔如流水,长风呼啸如波涛。 风从天外而来,甚至感受不到是道法所致,但陈戛玉却笃定这一定是宫梦弼在作法。 他在湘君的门外同宫梦弼说话的时候,宫梦弼便在招风。 但那个时候,陈戛玉便感觉不是术法的痕迹,就像是天上吹风,自然而来。 现在也是如此,没有招风的道法痕迹,就好像此时此刻,正好便有风来。 暖风吹来,带着一股温热的气息,将郡城之上的阴云撕扯着化为碎片,而后推举着,往更高的天上而去。 陈戛玉跳到维摩塔的顶上远望郡城,只见阴云破碎,如同风中飞絮,暖风高举,好似龙游起舞。 那邪气、阴云都被长风带往更远也更高的天上去,越往高处去,便越来越淡,到了最后,竟好似月光之下的烟霞雾霭,最终消于无形。 陈戛玉看着月色,吹着暖风,竟有些痴迷了。 直到宫梦弼从天而降,落在维摩塔的塔顶,他才如梦初醒,道:“狐夫子真是仙人一样。” 宫梦弼笑道:“是风吹走了邪气,跟我没有关系。不必担心,邪气已经被天上的清气和月中的灵气化去,不会有人受害,也没有余孽落到鼠王身上。” 陈戛玉拜谢道:“多谢狐夫子。” 宫梦弼摆了摆手:“叫我宫梦弼,或者宫明甫就行了。” 陈戛玉道:“那我斗胆叫一声明甫兄。明甫兄才是真正的侠义之士,肯为了百姓伸张。不似城隍惜身不作为,不肯驱此邪气。” 宫梦弼道:“城隍履官职,做分内之事。库银丢失,他看守不利,若是问责下来与官运有妨碍,自然要处处用心。但邪气压城,不过百姓染些时疾,死不了多少人,与他宝座又没有影响,自然不肯用心。” “陈兄弟,你我是同路人,自然要多多帮衬。” 陈戛玉心中感动极了,道:“正是如此,我们这些志同道合的人,当然要互相帮衬。” 陈戛玉一时之间没有离开的心思,月色上佳,宫梦弼索性同他赏月论道,聊一聊汤溪的水患,聊一聊治水而死的县令,聊一聊宫梦弼所在的吴宁,聊一聊如今天下的乱象。 一夜时间,陈戛玉就已经将宫梦弼引为知己。 不仅仅是宫梦弼说要协助他们赈济汤溪百姓,也不仅仅是宫梦弼于他和鼠王有恩情,更因为他们志趣相投,多有相似之处。 只是宫梦弼从教化狐众入手,他们从盗银济民入手。行事不同,但大道相同。 天明之后,陈戛玉请辞道:“我还要去完成子阳的遗愿,将一枚寻宝石赠给他选定的鼠王。等我忙完了,就再回来寻你。不瞒你说,我如今也无处可去,本来是要在郡城暂时落脚,等着朋友来接我。但汤溪那边恐怕一时半会儿不能了结,他还要在外奔走,你若是不嫌弃,我就来兰荫山同你作伴。” 宫梦弼当然不会拒绝,道:“我求之不得。” 陈戛玉就露出喜色来,准备下山去郡城。 宫梦弼想了想,道:“我们同去吧,我帮你打听打听城隍昨夜从子阳的洞府里挖出什么了。” 两人一同下山,最后在城里分别,陈戛玉去寻城中的老鼠,宫梦弼去了安逸食肆。 钻进后厨,康胖子见着他就夸到:“昨夜好大的风,不知是哪里来的神仙作法降福,让老康好生敬仰啊。” 宫梦弼咳嗽一声,道:“兄长以后少学些钻营,听着怪不对味的。” 康胖子叫屈道:“夸你还不乐意?” 说话间,康胖子的手没有停,两碗鸡油面已经出锅,康胖子叫了一声:”家鹿上菜!“ 康胖子伸手给另外一口锅里点了凉水,防止饺子过沸煮破皮,“你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早?” 小屹儿从小厨房里探出头道:“要不要吃河虾面,早上新送来的河虾。” “来一碗。”宫梦弼点头道,小屹儿就眯着眼睛又钻回去。 宫梦弼便将想要打听的事情告诉了康胖子,康胖子道:“这个容易,入了夜打听打听就行了。” 康胖子的阴间食肆当然不止是招待游魂野鬼,他的手艺远近闻名,城隍麾下的鬼差若得了空,也会到他这里来吃饭。 尤其结伴而来的时候,醉酒也是常有的事,管不住嘴乱说更是常有的事。 宫梦弼谢了一声,便自己去楼上雅间等面吃。 小河虾鲜嫩味美,宫梦弼吃过之后,就从窗户里看到楼下的熟人。 陈戛玉带着斗笠,在安逸食肆外徘徊着,在犹豫进不进来。 只是一瞬间,宫梦弼就什么都明白了,不由得感叹道:“子阳道友用心良苦,若非遭遇魔劫,该是我道中人。” 宫梦弼在窗边拍了拍手,陈戛玉便听到了,抬头一看,就看见宫梦弼在朝他招手。 这下便不需要再犹豫,陈戛玉进了食肆,寻到宫梦弼,问道:“明甫兄怎么在这里?” 宫梦弼道:“来吃早饭,倒是你怎么也来了。” 陈戛玉道:“我寻了子阳的旧部,他告诉我新的鼠王就在这食肆里。只是这食肆的店主不好惹,我不敢随意进来。” 陈戛玉如今囊中羞涩,钱都随着库银送出去了,连进来吃完面的钱都没有。宫梦弼招呼一声,告诉家鹿再来一碗河虾面。 家鹿一露面,陈戛玉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家鹿,家鹿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若非看不穿陈戛玉的本相,只怕此刻都要吓得魂不附体了。 等家鹿出去,陈戛玉便叹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这只白毛鼠,只是怎么这样弱?” 宫梦弼道:“这就是子阳的聪明之处了。” 陈戛玉并不愚笨,只是想一想,就明白了宫梦弼的意思。 鼠王作乱,化身灾魔,城隍才查抄了他的老巢。若是此时又出现了新的强大的鼠王,那城隍又岂能容得下他? 越是弱小,越不容易引人注目。 越是老弱病残,越不容易让人忌惮。 子阳欲求解脱,却不肯让鼠群为他陪葬。黑毛大鼠是灾神法所成,当然不可能活下来,投奔家鹿的老弱病残,才是金华鼠的火种。 包括选定家鹿为鼠王,不仅仅是因为他弱,更因为他在安逸食肆,有康胖子作为遮掩。 死中求生,良苦用心,可见一斑。 第二百五十四章、韬光养晦、本是故交 安逸食肆一天都在忙,直到入夜才渐渐清净下来。 虽然已经没有了官府宵禁,但是昨夜狐妖驱鼠的几番乱斗早已为人所窥视。 郡城百姓一觉醒来之后再也没见黑毛大鼠的踪影,虽是狐魅驱鼠有功,但百姓也难免害怕再路遇妖魔,所以天黑之后便都匆匆回家,以免冲撞了妖魅、鬼神。 安逸食肆的生意受了些影响,但康胖子也不靠这个挣钱。 没人了就嘱咐小屹儿点狐灯鬼火,食肆由阳转阴,开始接待阴间的客人。 只是阴间的客人就没有阳间那样多了,零星来一个,多数时间都没有人。 康胖子和小屹儿就歇下来,几个人在后院说话。 宫梦弼带着陈戛玉来见,向他们介绍了陈戛玉的来历,家鹿便已经开始哆嗦。 康胖子摇了摇头,道:“没出息的玩意。” 陈戛玉走到家鹿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胆子小是小一点,但正好韬光养晦。这个送给你,是鼠王给你留下的遗产。” 陈戛玉将一枚五彩宝石递给家鹿,家鹿拿在手中,就生出一种亲近之感。 他摩挲着宝石,道:“他留给我的遗产?” 陈戛玉便将子阳入魔的始末告诉了家鹿,隐去了其中盗库银的部分,只说是朋友,来送他解脱。 “以后你就是鼠王了,此物乃是子阳道法所汇聚之物,你可以仗之寻宝。你收服的那些老弱病残就是金华之鼠最后的种子了。” 家鹿顿时感觉心中沉甸甸的,手里的寻宝石也变得沉重起来。 康胖子打趣道:“如今你得偿所愿了,虽不曾砍下鼠王的头颅,却也算取而代之,以后你就是鼠王家鹿了。” 家鹿脸上发臊,道:“店家何必取笑我。他虽不想连累族群,但他化身灾魔,岂能不让神明忌惮。我做鼠王,只能令群鼠四处分散,休养生息,岂敢聚众称王。” 康胖子意外道:“你还有些脑子。” 家鹿受不了这个屈辱,道:“我本来就有脑子!”说着,就从后院跑了出去。 小屹儿抬了抬手想要叫他,被康胖子按住了,道:“让他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 只是在前厅也安静不了,没有多久,就有城隍座下的阴差结伴而来。 康胖子和小屹儿去接待,顺带着打听消息。 等送走了这些阴差,已经是夜半了。 康胖子同宫梦弼道:“昨日城隍在鼠王巢穴搜出了不少装着库银的箱子,但银箱虽在,库银却没了。城隍大发雷霆,下令彻查,但鼠王巢穴里空空如也,捉了几个鼠妖审问,也一无所获。” 宫梦弼和陈戛玉对视一眼,便双双叹了一口气。宫梦弼没有瞒着康胖子,虽然对家鹿没有明说,但对康胖子却是和盘托出的。 康胖子道:“如今鼠王揽下了盗银之罪,你们两个治鼠之人当然没有嫌疑。以他的聪明,肯定早已把能布置的都布置好了,查不到你头上了。” 陈戛玉黯然道:“我欠子阳太多了。” 他摸出怀中的《灾神法》:“我要找到到底是谁在谋害子阳,将此恶书送给了他。” 康胖子奇道:“为什么不能是他自己寻来的呢?他将灾神法交给你的时候,就没有告诉你这本书的来历吗?” 陈戛玉道:“我曾问过他,但他讳莫如深,不肯作答。我太了解他了。或许面对寿尽他会心有不甘,但绝不会选择化身灾魔的法子。他若是真想化身灾魔,也不必等到今日。” 宫梦弼同意陈戛玉的说法,但却告诫道:“若是有人设计,将此法赠与子阳,子阳却又不肯与你明说,你就要万分小心了。这个人,你一定惹不起。他是怕你丢了性命,才不肯告诉你,只是寻求解脱之法。” 陈戛玉道:“我明白。我一个人身单力薄,但等我朋友回来破了灾神法的恶咒,我们就能着手调查了。” 康胖子感叹道:“你们两个一猫一鼠,竟有这样的情谊,真是难得。” 陈戛玉道:“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更早的时候,陈戛玉还懵懵懂懂,只是一只被一对老夫妇聘回家的小猫。养了三年,陈戛玉忽然生了灵性,知道如何吞吐月光修行。这对老夫妇年老体衰,老汉先去世,只留下不能劳作的老妇饿肚子。 陈戛玉被他们养大,如今老妇没有东西吃,陈戛玉便为她寻找吃的。有时候是河里捉鱼,有时候是从别人家偷窃。 有一回偷窃的时候,就被人捉住,要剥了他的皮,但被一阵恶风救了。 这恶风就是子阳。子阳与陈戛玉遭遇相似,早些年住在一户人家,靠着吃那家的粮食活命,后来那户人家家中败落,老妇乞讨为生。子阳便四处行窃,赡养老妇,但被邻里撞破,请了道士降妖。 道士怜悯他有一颗知恩图报的心,便饶他一条生路,教他走正道,做灵仙。 如今见了陈戛玉,子阳就好似见了曾经的自己。虽然是猫鼠天敌,但还是出面一救,把当年道士教导他的事情又教导给了陈戛玉,帮助陈戛玉赡养老妇。 直到老妇去世,子阳和陈戛玉才分离。 子阳要去郡城修行,陈戛玉不想去,便在山野流浪,后来发现智真寺的和尚乐善好施,有吃有喝地伺候着他,他就留在智真寺听经。 虽然一个在智真寺听经修行,一个在郡城做鼠王修行,但他们的联系从未断绝,一直都是知交好友。 宫梦弼问道:“那你等的那个朋友呢?” 陈戛玉犹豫了一下,道:“你们不要外传,他是智真寺的和尚。” “和尚还盗库银?”康胖子一脸怀疑。 陈戛玉叹了一口气,道:“若是有办法,我们也不想盗库银。汤溪流民遍地,智真寺又乐善好施,不知多少流民都涌了过来,尽管僧人自己都只能喝粥水,都没有驱逐流民,后来就都只能啃树皮了。” “他看不得这样的惨相,又不想连累智真寺,既是自己破门还俗,自称叛徒,原本的法号也不再用,用回了俗家名字,叫雷博阳。” “在寺里他最孝敬我,我不能放着他不管,就跟他一起下山来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戛玉师兄、两块熏鱼 下山之后的故事陈戛玉没有细说,但宫梦弼和康胖子都有所了解了。 康胖子赞叹道:“好和尚,是个妙人。” 陈戛玉道:“如今小雷子还在为汤溪的事情奔走,这种跟人打交道的事情,我不便出面,就权且留在金华城中等他。希望水患早日平息,百姓得到赈济和安顿,他能早点来接我。” 宫梦弼沉吟道:“雷兄有花钱的路子吗?” 陈戛玉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宫梦弼道:“要经手库银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哪怕以术法熔炼成金砖银锭,用出去也极其容易暴露,少有人能吃得下。” 陈戛玉忧心道:“子阳牵制了城隍的目光,但官府却一直在调查库银的去向。希望他小心一些,不要露了破绽。” 宫梦弼道:“你能不能寻得到雷博阳?若是信得过我,我可以为你们引荐一家商会,能帮你们把库银出手。昨夜我就曾说过会帮你们赈济汤溪百姓,也是要走这家商会的路子。” 陈戛玉看向宫梦弼,随后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 陈戛玉不知道以什么手段联系雷博阳,天色微微明亮的时候,城门开启的之后,就有一个穿着一身青衣的青年进了安逸食肆,叫了一碗素面。 这碗素面还没有上来,陈戛玉就嗅到他的气息冲出来了。 “小雷子!你来得好快。” 雷博阳生着一张端正面孔,有几分刻意收敛起来的英俊,看到陈戛玉就松了一口气,道:“你怎么紧急召唤我,我怕你出事,连夜赶过来了。” 陈戛玉道:“你跟我来。” 陈戛玉把雷博阳带到后院,见着了后院的宫梦弼和康胖子,他就脸色微微凝重起来。 看了康胖子一眼,雷博阳便把眼神落在宫梦弼身上,一边小声道:“金丝虎,你是被他们扣押了,叫我来赎人吗?” 陈戛玉踢了他一脚,道:“叫我名字。” 雷博阳纹丝不动,嘴里敷衍道:“是,戛玉师兄。”但看着宫梦弼的眼神从未放下戒备。 宫梦弼含笑与雷博阳对视,心中也微微讶异。这和尚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六品修行,难怪有这样的胆子敢谋划库银的事情。 陈戛玉为双方引荐,但雷博阳听他说话,似乎已经把事情都抖了出去,便抓住陈戛玉的肩膀,不让他靠近宫梦弼,皮笑肉不笑道:“狐仙,狐夫子,你让戛玉师兄寻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陈戛玉回头看了他一眼,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雷博阳瞪了回去,并没有松手。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为狐狸的恶名感到苦恼,道:“请坐下慢慢说吧。” 他们进了康胖子的房里,康胖子没有留下,而是去为雷博阳煮素面。虽然这小子看起来面凶,但康胖子从不怀疑自家贤弟说服人的本事。 康胖子的房间简单朴素,除了供奉着灶神的神像,没有别的出人意料的物件。 雷博阳扫视一眼,顺从着宫梦弼的指引,坐在了桌边。 陈戛玉坐在雷博阳身边,摊了摊手,以表示无辜和无可奈何。 宫梦弼笑了起来,他也没有什么别的技巧,对待雷博阳这样的人,只能真诚以待,别的只会让他越发警惕。 “雷兄这些时日在外奔波,还是先与戛玉兄叙叙旧吧。” 宫梦弼就毫无防备的坐着,开始慢慢喝茶。 雷博阳见他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又着实好奇陈戛玉为何会落在狐狸手里,便看向陈戛玉。 陈戛玉便将这些日子的遭遇都告诉了雷博阳,宫梦弼在一边听着,从陈戛玉的视角重新了解了一遍过去发生的事情。 直到陈戛玉一一说完,雷博阳才知道误会,露出几分羞愧来,道:“是我误会宫兄,还请见谅。” 宫梦弼道:“雷兄是关心则乱,我怎会责怪?这些时日奔波,想必雷兄也吃了不少苦头。” 雷博阳叹了一口气,道:“不说也罢。”他这样戒备,何尝不是因为不得不戒备。 一边官府追查,一边还要还要提防不被商户坑了,时时刻刻都要留几个心眼。 宫梦弼道:“我有一位旧识,乃是吴宁县沈记商会的主人,可以帮你脱手库银,协助赈灾。沈家在当地也颇有名望,你可以打听打听再做决定。” “若是信得过我,便来兰荫山寻我,我会为你修书引荐,他会帮助你。” 雷博阳看了一眼宫梦弼,又看了一眼陈戛玉,陈戛玉示意他自己做决定。 雷博阳正要开口,宫梦弼打断道:“不要急着做决定,库银一事非同小可,还是等你打听过了再做决定吧。” 雷博阳便没有再说话。 康胖子端着餐盘进来,给雷博阳端上素面,给宫梦弼和陈戛玉端上熏鱼面,道:“尝尝如何。” 宫梦弼和陈戛玉已经动了筷子,雷博阳看了一眼他们的碗,迟迟没有下口。 康胖子问道:“怎么不吃?” 雷博阳道:“给我也加一块熏鱼吧。” 陈戛玉手一抖,把筷子落到地上了,他看了一眼雷博阳,道:“你疯了,小雷子,你要开荤了?” 雷博阳道:“不是要开荤,我已经吃过荤了。这些日子想办法花钱,应酬来应酬去,酒也喝了,肉也吃了。” 雷博阳长叹一口气,道:“我确实是智真寺的叛徒了。” 陈戛玉却笑了起来,道:“这有什么不好,反正你也还俗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上山馋的,恨不得从我嘴里抢肉吃。” 雷博阳一只手按在他的脸上,道:“不要再说了。” 他又恢复了端庄和优雅:“康大厨,加两块熏鱼,谢谢。” 康大厨笑了一声,拍了拍肚子,道:“行,两块熏鱼。” 等吃过饭,宫梦弼和陈戛玉把雷博阳送走了。 陈戛玉当然想和他一起走,但奈何雷博阳还需要在外奔走,暂时不想带着陈戛玉受苦。 安逸食肆有吃有喝,兰荫寺还可以落脚,又有宫梦弼这个六品的狐仙保护,比跟着雷博阳确实要舒坦太多了。 雷博阳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日头还没有高起,朝霞一片绯色。 陈戛玉看着雷博阳的背影,说了一句:“小雷子变了不少。” 宫梦弼问道:“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陈戛玉摇了摇头,道:“但还是小雷子。” 第二百五十六章、梳理地气、规划寺庙 雷博阳是六品修行,要调查沈记商会的名声和沈家的名声并不困难。 尤其在吴宁县,沈家不说万家生佛,却也是实实在在受人尊敬的积善之家。 宫梦弼也点到为止,并不强求。 虽然他已经托梦沈山,请商会协助赈灾之事。但再大的商会,也没有能耐养活一县百姓。 只能说略尽绵薄之力,但求无愧于心。 若是有雷博阳的库银垫底,那能做的事情就很多了。 雷博阳这样的修行人,要跟生意人勾心斗角,事倍功半。倒不如将库银托付给信得过的人,专心于降妖伏魔。 汤溪水患,水妖借机食人。不论是向大江水神求援还是自己去收拾妖魔,都能建功。 术业有专攻,人各有所长。尤其是修行人,许多事情凡人做不了,只有修行人能做。 雷博阳又不愚钝,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去了两日,他又来了兰荫山。 到了兰因寺,便自然而然行了佛礼,拜了金粟如来。 雷博阳道:“兰因寺原也是大寺,也不知为何就渐渐衰落、破败,为鬼魅所占据。还是明甫兄神通广大,扫荡了邪氛,归还了寺庙清净。” 雷博阳不知道兰因寺的过去,宫梦弼也不好明说,只含糊着应了,转移话题道:“雷兄今日前来,想必是打定主意了。” 雷博阳道:“惭愧。我去打听了沈记商会,也打听了沈家,难怪能得明甫兄推崇,果然是积善之家、有德之人。我便是跑断腿,也不会比沈记商会做得好。还请明甫兄为我引荐,尽早赈灾。” 宫梦弼也不拿捏他,赈灾耽误不得,他取出早已写好的引荐信递给雷博阳,道:“那日戛玉告诉我汤溪的灾情,我就已经请沈家帮助赈济。沈山如今就在汤溪县,你去寻他,将信给他,他会把你当做自己人。” 雷博阳万分感谢,取了信又匆匆离去。 雷博阳忙着汤溪县的事情,宫梦弼近日也没有闲着,把康胖子请来丈量兰荫山的地气,以便重新整修。 这是康胖子的老本行了。 康胖子在兰荫山上转了一圈,顿时手痒道:“好地方,如今都归你了?” 宫梦弼道:“我借来的,但一时并不着急归还。” 康胖子顿时嘿嘿一笑,道:“借来的,我懂我懂。” “我在郡城开食肆,龙盘山中的种下的果树只能托付给同族打理,我都好长时间没有种过地了。既然这山现在归你了,就分我一块种一种果树吧。” 宫梦弼当然没有意见,在兰因寺里种,到最后吃的不还是他,哪有拒绝的道理。 康胖子便趁着夜色,去县里带了几个同族来。 他早些年在金华闯荡的时候,曾收服了一些同族,在金华数乡都有野猪神的庙。 康胖子好似猪倌一样,赶着七八头野猪遁地而来,然后把他们放养在兰荫山上,指挥他们梳理地气。 这对野猪来说也不是什么苦差事,兰荫山许久无人打理,也没有别的东西跟他们抢吃的,随便拱一拱,就都是能果腹的食物。 他们也不挑,一边哼哼一边钻进林子,不多时就听到他们拱地的声音,一边拱一边吃,快活得很。 康胖子则在给宫梦弼画图,将兰荫山的地气脉络绘在纸上,作为宫梦弼改建兰因寺的参考。 兰因寺原本就是修行之所,除了翻新之外,多数不需要改动。 只有一个难题——新建泰山娘娘庙。 泰山娘娘和金粟如来又不共事,当然不能同居一殿。而且宫梦弼是借来兰因寺,若是把人家的庙宇都推了或者占了,那未免也太不地道。 因此只能新建,新建娘娘庙不难,但选址、规格就比较讲究,不能与金粟如来的佛殿靠得太近,又不能离寺庙太远。 康胖子指了指寺庙边上的几条地气,道:“当初兰因寺建造的时候,一定考虑过地气充盈的问题,只是年深日久,地脉挪动,地气偏移,已经有好几条不在寺内了。我可以略作梳理,将这几条地气引到此处,便可以修建娘娘庙。” 宫梦弼赞道:“还好有兄长在,刚好此处在东,与寺庙只有一墙之隔。只要将围墙打通,再扩建一部分,就能把娘娘庙和兰因寺连成一片。” 康胖子点头道:“你若是觉得可行,我就先把地气梳理了。天要亮了,我还要赶回去。” 宫梦弼便请康胖子出手。 康胖子土遁入地,便见得黄烟蒸腾,黄气滚滚。 没有多久,他就大汗淋漓地钻出来,抹了抹脸,道:“行了。” 宫梦弼站在原地不动,就渐渐感应到地下的地气游走,在此处汇聚,又重新散开,感激道:“辛苦兄长了。” 康胖子摆了摆手,道:“我的老本行,好了,我先回去了。” 宫梦弼把他送下山,就见着他土遁而去。天色渐明,安逸食肆要开门了。 做好规划,就要问神。 一问泰山娘娘愿不愿意在此落脚,二问金粟如来介不介意宫梦弼改造寺庙。 回去僧舍,给泰山娘娘上香,把近日做的好事汇报了,又把建设金华县兰荫山狐子院的事情上报了泰山娘娘。 在神前默默祝祷,泰山娘娘的灵应一如既往,没有出现什么变化。 这就是同意了,宫梦弼笑了一声,谢过了泰山娘娘。 又去了佛殿给金粟如来上香,说清缘由,表明来意。一来有散花天女同意外借,二来兰因寺荒废已久。 若是同意,日后兰因寺就由狐狸负责打理,也会给金粟如来继续上香供奉。 在如来金像前立了一阵,香火依旧平稳,宫梦弼也没有感应到金粟如来的拒绝,那此事就算是成了。 宫梦弼招来了朱正心、小倩和文修,陈戛玉也闲得无聊跑来听讲。 宫梦弼说明了建立狐子院的事情,朱正心问道:“那得招不少能工巧匠吧?兰因寺恶名在外,恐怕没有人愿意做这个生意。” 宫梦弼笑眯眯道:“不必能工巧匠,我们有人。” 朱正心看了看娇滴滴的小倩,又看了看瘦弱的陈戛玉,再看一看宫梦弼,最后看着自己孔武有力的双手。 这活,不会落在我身上吧? 朱正心心中惴惴不安。 第二百五十七章、家徒四壁、出钱出力 宫梦弼当然没有指望朱正心。 且能工巧匠固然好,但人力毕竟有限,而道法则能无穷。 更何况有现成的苦力用,何必要舍近求远。 宫梦弼道:“小倩,为我研墨,我要写请柬。” 请柬,自然是请郡城附近的狐魅前来。毕竟上次召唤他们驱鼠之时就答应过了,要邀请他们来兰荫山做客。 写好了请柬,就请文修传递过去。 小倩问道:“请他们来做客,我们要怎么招待?” 朱正心愁道:“我们这几个人要招待五十多个狐狸,这怎么忙得过来,要不然还是去城里买些吃食吧。” 宫梦弼道:“吃食买一些意思意思就行了,招待也能简则简,能省则省,都是自己人,不要这样见外。” 陈戛玉噗嗤一声笑起来:“你这夫子,就这样招待学生?” 宫梦弼道:“别乱说,他们现在还不是学生。我现在兜里干净得很,缺人也缺钱,还得靠他们多做事呢。” 陈戛玉看了一眼兰荫寺,确实是称得上家徒四壁了。 宫梦弼本来是有钱,但吴宁县狐子院耗钱甚巨,其中本就多赖沈家仗义,后来天狐院虽然给予公费,但是被宫梦弼换为春生之法,修成了第四尾。 如今既要劳烦沈家赈济,又要劳烦他们出钱建设兰荫分院,就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狐子院事情虽然紧急,但比不上赈济刻不容缓,只能委屈委屈狐狸们,多自己动手担待担待了。 思来想去,宫梦弼觉得以前谨小慎微,不敢令沈家发迹过快,以免受人忌惮,但如今已然六品,倒可以再放开一些手脚了。 他与沈家相互成就,沈家做大,能为他做的事情也就越多。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如今,还是把泰山娘娘庙的事情做好再说。 当然也不能太小气,招待不周,就要从别的地方补回来。比如论道传法,先结下师徒之缘。 翌日夜晚,受到了宫梦弼请柬的狐魅就从四面八方赶到兰因寺。 到了兰荫山中,便有些战战兢兢,畏惧这山中曾经的传言,直到山中佛寺,都没有异兆,才放下心来。 小倩白日里采买了一些点心,再配上酒水,就有几分模样了。 一个个狐魅先后来到,就瞧见宫梦弼立在庭中,飘然欲仙。 美艳的女鬼在庭中为他们指引,一个丑陋的猪魔在檐下休憩,西边佛殿的顶上,一个黄衣的少年支着胳膊向下看,好像某种窥探猎物的猛兽。 众狐颇有些入了虎穴狼窝的感觉,如履薄冰,就担心触犯什么禁忌。 但好在佛殿之上的那黄衣少年很快就对他们失去兴趣,只看着明月,微微眯着眼睛神游天外。 宫梦弼见收到请柬的狐魅都来了,便道:“上次差遣你们在郡城驱鼠、为泰山娘娘扬名时就曾说要请你们来做客,如今便算我兑现诺言了。” 狐魅们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捡些好听的说了:“能为狐正大人做事、为娘娘扬名是我们的荣幸,岂敢邀功。” 宫梦弼道:“有功就是有功,岂能不表?我囊中拮据,没有什么好的可以招待,请你们吃些点心,喝些薄酒,但我修行还有些心得,可以与你们说一说。” 此言一出,那些狐魅便都坐不住了。 便是再好的美酒佳肴,又哪里比得上道法诱人。 就有狐魅道:“多谢大人!” 宫梦弼趁着月色,说一说拜月修行的道理。这些曾经同永康县的狐狸说过,如今依样画葫芦,更是信手拈来。 敢在郡城修行的狐狸都有些本事,要么机敏过人,要么法力高强。其中强者,已经入品,倒比吴宁县的狐子都还厉害些。 但除了法力,也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地方。气不纯、神不灵,只是会些妖法邪术,跑江湖是够用了,但再修行下去,也难以成仙。 宫梦弼讲法,便好似醍醐灌顶、开释迷途,当场就有狐魅落下泪来。 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 有其他狐魅问道:“姐姐为何落泪?” 那狐魅身上风尘气颇重,缓缓摇头道:“只是感叹修行艰难,又隐约明白我已经走入歧途,只恐回头无路,一生蹉跎。” 宫梦弼看了她一眼,道:“你靠着一些采气功夫修成九品,天资不可谓不高,倒也不必伤怀,回头倒也有路,只恐你下不了决心。” 那狐魅道:“若有正法在前,我何必行此偏门?只要回头有路,刀山火海我也去得。” 宫梦弼道:“若你真有向道之心,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那狐魅便不顾一切地拜倒,身上绫罗扑进灰尘里,道:“我有向道之心,请大人指条明路。” 宫梦弼道:“我原本在吴宁县开狐子院,教导野狐修行之理。如今做了东阳郡狐正,才到了兰荫山来,准备再辟书院。你们若是心向正道,我愿意教导你们修行。若是受不得拘束,那就还是哪来的回哪去,只要不以邪法害人,我也不会多管。” 那狐魅便大喜过望,连连叩首:“学生心向正道,请老师指点。” 不仅仅是她,场中狐魅都跟着拜倒:“学生心向正道,请老师指点。” 这样的场面,当初也曾见得。 宫梦弼心中宽慰,这不就事成了! 他口中安抚道:“不必着急,如今我借了兰因寺做书院,但还需改建,也还需为泰山娘娘建庙,等安排妥当,便会开始授课。” 狐魅们哪个没有点心眼在身,立刻就踊跃道:“不知可有我等能出力的地方?” 宫梦弼沉吟道:“不是不让你们出力,只是我如今家徒四壁,付不起你们的酬劳。” 那最先拜倒的狐魅就笑了起来,道:“先生为我等野狐施教化,我尚且感激不尽,哪里能让先生出钱的道理?” “我这些年在人间混迹,攒了一些薄财在身,也还有些力气使得,愿赠与先生修建书院。若得先生怜惜,肯为我们多讲一些修行之理,便感激涕零了。” 众狐哪里愿意她一人得了脸,纷纷叫嚷起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把狐子院建设的事情尽数揽去。 宫梦弼也不好拂了他们的好意,只好生受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青光银线、潮头遇险 天上层层阴云压来,仿佛峰峦倒悬一般,给人一种天塌的不祥之感。 雷博阳站在一片细长的箬叶之上,箬叶逆着潮头,在汤溪上起伏不定。 他一双芒鞋踩着箬叶,双手揣在怀中,双眼闭合,好似入定一般安详。 风急浪恶,阴云低垂。 雷博阳一身青衣随风鼓荡,倒生出一种安忍不动如大地的禅意来。 外人看来如此,但雷博阳心中却远未如他表现的那般平静。 自从将赈灾之事交给沈记商号,雷博阳在汤溪县斩妖除魔,将水中食人恶妖一一降服,或镇或杀,少有容情。 但仍然不能解汤溪之困。 天上的阴云分毫不退,汤溪名为溪,实为江,水域广阔,其中潜藏妖魔更不知凡几。 杀,是杀不尽,也解不了汤溪的困局。 要解汤溪困局,其一是禳晴驱雨,不再增加水位。其二是修筑堤坝,因势利导,疏通洪水。 雷博阳做不了后者,这是县官要做的事情。 就连前者,雷博阳也没有那么容易解决。 雷博阳不精通呼风唤雨的法术,奈何不了天上的阴云。 且天上的阴云,虽是天象,却也未尝没有妖法作祟。 他以心眼观之,便能窥探出几分不详和诡异。一定有妖魔暗中作法,但这妖魔藏身于何方何处,雷博阳却始终没有找到。 他自下游逆流而上,将肉眼闭上,以心眼观之,寻找那妖魔的动向,但一无所获。 雷博阳心中念了一声佛号,将自己心中那点焦躁洗去,心中渐渐澄澈,心眼便越发敏锐。 江水奔涌着,雷博阳脚下的箬叶忽然变动方向,带着雷博阳在江中一圈圈转动。 箬叶之下,江水仿佛宛如一张巨口,吸出巨大漩涡,将雷博阳朝江心摄去。 雷博阳睁开眼睛,脸上生出几番冷硬来:“妖孽!不藏形匿迹,还敢来惹我!” 他丝毫不避,反而缩身撞入漩涡之中,江水卷来,将他的衣裳搅动,露出他充满力量的肢体,将他的发髻搅散、脸上的灰尘洗去,露出他棱角分明的面容。 他双目闭合,却比睁开还让人心惊,他左手捏着莲花印,右手空执,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好似一柄无法抵挡的锋锐宝剑。 漩涡之下,一只怪鱼遨游着,身侧一双羽翼扇动着,卷起了漩涡。 见雷博阳顺着漩涡而来,那怪鱼双翼一展,如同一道银线划破江水,朝雷博阳杀了过来。 雷博阳扭转身形,以空执的右手为中心,化作一道青光,朝那银线杀了过去。 青光银线相交错开,下一瞬间,水中的鲜血逸散了开来。 堤坝破溃之处,溪北矮坡之上,汤溪县的县官立在风雨潮头,身边站着一个面带悲悯的中年人。 县令为水妖所害之后,县里便由县丞暂为主事。 雨水扑在脸上,县丞只是抹了把一脸,对着身边的中年人道:“多谢沈公慷慨解囊,助我们赈济百姓,河堤从此处破溃,我们倚仗山势,垒石筑堤,分水引流,便可一解水患之困。” 几个县官拥簇着沈山,为他讲解修筑堤坝的可行性。 如今他是大金主,若无他赈济,不知要饿死多少人。征调民夫修筑堤坝,有无数张嘴要填,更少不了沈记商号的支援。 沈山亲自到现场,就是为了修筑堤坝的事情。他见多识广,见惯了发灾难财的人。若是不亲眼见一见,也是不肯轻易掏钱的。且如今汤溪之困,是钱解决不了的,要的是粮食。 县官同他说得口干舌燥,而后便一脸期盼地看着沈山,所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 沈山虽然不懂治水,但有人懂。他身后跟着一个不起眼的中年人,沈山回头看了一眼,这中年人便点了点头。 沈山便笑道:“大人放心,我们绝不会袖手旁观。” 此言一出,众县官便顿时喜笑颜开,纷纷感谢起沈山的仁德来。 赈济也好、修筑堤坝也好,都要从长计议。沈山是个老江湖,不会将自己陷在险地。 暂时不着急在风雨中商议如何支援钱粮,沈山看着坡下的江水,道:“难为几位县官了,我听闻县令大人都捐躯于此,实在令人扼腕。” 县丞脸上露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当日风雨交集,大水攻破县城,县令大人身先士卒,围堵城墙缺口,却不料水中妖魔作祟,将县令大人卷入水中,眨眼就不见了。” 另外一位县官惨然道:“那水中妖魔吃了县令,又想来吃我们,还好城隍护持,才让我们幸免于难。” 沈山道:“可请了法师降妖?” 县官道:“请了,若非法师驱退妖魔,我们哪里敢到这里来。听法师说,城隍带着兵马与水中妖魔大战一场,但妖魔借着水势,占据地利,城隍也无可奈何,只能固守一地。” 县丞道:“好在两天前来了一位活神仙。好侠士!入水擒妖、力博水怪、一叶飞渡,神通广大。若非他清理了周围的妖怪,我们哪里敢到水边来。” 沈山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否则修筑堤坝之事,恐怕万分凶险。” 县丞道:“沈公,雨越发大了,随我去县城修整修整吧。” 沈山道:“请。” 众人正欲离开,却见山坡之下忽然涨水。 众人勃然色变,县丞抓住沈山,道:“快往高处走!” 一行人连滚带爬,朝着山上跑去。 洪水大涨,不知从何处掀起一道巨浪,朝正在逃窜的几个人拍了过去。 水浪扑来,如同五指捏合,将几人一同捏住,就要退回水中。 沈山惊得魂飞魄散,大叫道:“狐仙救命!” 他腰囊中忽地闪烁着一道灵光,灵光冲出,正击打在浪头上。 只一瞬间,浪头就凝固成冰晶,啪地一声落在山上,摔得粉碎。 那潮水之中忽地涌出鲜血来,只听到水中一声哀嚎,潮水来得快,退得更快,眨眼间就退回原来的水位。 只留下鲜红的血液在水中漂荡着,很快就散开了。 沈山等人惊魂未定,看着身前摔得粉碎的冰块,只见其中一個冰块之中,赫然出现了一只断指。 第二百五十九章、天狐灵应、金身愈合 浪潮平复,天上的雨却下得大了,砸在人的脑壳上会感觉到疼痛。 一个个县官死里逃生,县丞抓着沈山的手,把他当做了救命稻草:“沈公,你救了我们一命呀!” 沈山道:“不是我救了你们,是狐仙救了我们。” “狐仙?” 沈山将腰囊中的一块玉佩取出来,玉佩是一枚圆月,月中有一只细眉细眼,如烟似雾的狐狸。 这本是雕琢十分精美,看着就充满了神韵的玉佩,但如今却布满了裂纹,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捏成碎片。 沈山道:“我曾与狐仙有交情,他借住在我家,后来狐仙蒙泰山娘娘看重,成仙而去。此物就是他赠与我的,没想到帮我挡了一劫。” 县官连忙凑上来看着满是裂纹的玉佩,羡慕道:“狐仙竟有这样的灵应?” 沈山道:“边走边说,那水中妖魔还没有死,只是被玉佩惊走,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 一群惊魂未定的县官还没有沈山镇定,听着他的话才如梦初醒,离开了山坡。 沈山随手将脚下裹着断指的冰块包起来一同带走,一边走一边向诸位县官推荐狐仙。 “狐有天狐,有野狐。狐仙便是天狐,不是狐妖狐精,乃是在泰山娘娘麾下任职的仙神。你们若是供奉泰山娘娘,供奉狐仙,积德行善,也一定能得灵应。” 沈山等人逃回了县城,县官也顺利被沈山说服,准备在家中供奉泰山娘娘与狐仙。这一段时间所见的水中妖魔,需要他们用神明来治愈。 他们还没有到县城,就先见得城外的河里漂着一个人。 沈山眼尖得很,立刻惊叫道:“是仙人!” 县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之间那水中青衣飘荡,确实像是仙人所穿的衣服。 他们壮着胆子上前去,将仙人拉了出来。 到了水边,才发现仙人身下的河水好似一朵莲花,托着他顺流而下。 沈山准备将雷博阳背到县城,才发现他胸口裂开了一个巨大的血痕,几乎要将他身体截成两段。 这血痕未褪,似乎只要一用力就会立刻裂开。 沈山吞了一口唾沫,道:“不要乱动神仙,以免伤了他的身子。” 几个县官先进城去,叫了官兵抬着担架将雷博阳抬到了城中。 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县官也好,沈山也罢,都没有了再聊修筑堤坝的心情。 大家都明白,水妖不除,堤坝是无法修筑起来的。 雷博阳醒来的时候,身边就是等候的沈山。 沈山看着他安然无恙地坐起来,喃喃自语道:“消失了?” 雷博阳问道:“什么消失了?” 沈山指了指雷博阳的胸口,雷博阳低头看了一眼,胸口已经没有了半点伤痕,便笑道:“你是指伤口?我为水魔所伤,不过好在我的金身法炼得还行,逃过一劫。” 雷博阳道:“还要多谢你将我救回来,不然我不知道要漂去哪里了。” 沈山道:“雷先生都负伤归来,水妖竟有这样的能耐?” 雷博阳道:“可不是一般的水妖,是灾魔。” “灾魔?”沈山有些困惑。 “妖魔之辈,所过之处便生出灾劫的,就是灾魔。”雷博阳道:“我一個人对付不了,得去请明甫兄一起来了。” 沈山便高兴起来:“许久不曾见狐仙风姿了。” 雷博阳道:“你们在城里待着不要出去,水魔被我所伤,也许会狂性大发,城中好歹有城隍护着,不会出大事。” 说着话,雷博阳便把身上已经被水魔割烂的衣服裹了裹,纵身一跃,消失在沈山的眼中。 雷博阳哪怕不来兰荫山,宫梦弼也是要去汤溪一趟的。 他送给沈山的护身玉佩被触动,玉佩没有完全碎掉,说明挡住了劫难。但无论如何,他都得去看看。 沈山与他关系匪浅,又是他请沈山去赈灾,若是赈灾不成,反而把沈山搭进去,宫梦弼得内疚死。 雷博阳来寻宫梦弼的时候,宫梦弼正在雕刻另外一枚玉佩,顺着玉石的纹理雕刻成双月同天的景象,东山月并西山月,别有一番妙趣。 陈戛玉看着雷博阳这破破烂烂的衣服,就担心道:“你遇到难缠的对手了?” 雷博阳道:“是灾魔。” 陈戛玉和宫梦弼都看了过来,三人的目光交错着,便明白了彼此所想。 陈戛玉道:“子阳受灾神法所制,将自己炼成灾魔,我还没有找到幕后黑手,如今竟然又来一个。” 宫梦弼站起身来,将双月佩上的玉屑吹去,道:“这绝非偶然了,有人在刻意培养灾魔。” “先是鼠灾,又是水灾,是不是还有旱灾、风灾、火灾、蝗灾?” “何等居心,何其恶毒!” 雷博阳道:“我一个人对付不了那水魔,所以来请你们了。” “走吧,义不容辞。”宫梦弼驾风而行,雷博阳和陈戛玉紧随其后,往汤溪而去。 雷博阳道:“今日我同那水魔照过面,那是一条蠃鱼,身披铁甲,刀枪不入,肋生双翼,迅疾无比。我以智慧剑斩它灵神,伤了它的魂魄,它以铁翼斩我,险些将我劈成两段。” 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 陈戛玉就上来翻他的衣裳,被他捏住后脖颈,化作一只纯黄色的狸猫搂在怀中。 陈戛玉顺着他的胳膊爬到他的肩上,半趴在他的脑袋上,敲打道:“伤势如何了?” 雷博阳道:“我金身法没破,已经好了。” 宫梦弼道:“水中作战不是我的强项,我们可以试一试,若是不行,我就去请几个朋友来。” 几人落在汤溪县城,最先惊动的反而是城隍。 县城隍只有七品,一下子落下来两个六品的修行人,立刻就让他坐立难安了。 城隍自己不敢居危墙之下,差遣了左右判官前来问询。 左右判官姿态放得极低,问道:“二位有道高人不知为何驾临本县,倒叫人惶恐。” 宫梦弼问道:“汤溪水患,水妖食人,你们压不住,也不上告郡城隍吗?” 判官苦笑道:“并非我们不想去,而是去不了。已经派了好些个小鬼报信,出了城就死了。城隍大人不能轻动,我们又出不去,如今只能困守。” 宫梦弼道:“那就请禀报你家大人,我们便是为了水妖而来,请他不必担忧。” 判官便喜笑颜开,依言退下了。 第二百六十章、沈山大胆、狐仙摇人 汤溪城隍得了准信,便心中大喜,亲自前来拜访,口称仙长,道:“汤溪水患久矣,妖魔作祟,神人共愤。本官多次求援,都被水中妖魔所阻,今日幸得二位仙长法驾,定能斩妖除魔,一解汤溪之困。” 宫梦弼见他言辞恳切,便也笑脸相迎,道:“斩妖除魔,也少不了城隍大人相助。城隍大人与那妖魔对峙良久,不知可知道它的底细?” 城隍苦笑道:“说来惭愧,我只知道是那是一条鱼妖。那日汤溪决堤,水破县城,我便点起兵马想要与那水妖斗一场,但只见水中乌泱泱一片,水底亡灵、水怪都被他驱使而来。我们寡不敌众,只能退守县城,凭借地利自保。” “县中有镇城之物,那妖魔数次排浪而来,试图破城而入,但终归有所忌惮,始终没有行动。” 宫梦弼看着他那讪讪的样子,就知道是问不出来什么了。蠃鱼六品,城隍七品,他能靠着地利守住县城就已经算不错了,宫梦弼也不指望他能奋勇杀敌,打探出什么有用的情报。 城隍也不多打扰他们,跟他们站在一处,城隍心中有压力。 宫梦弼先见了沈山,再度相见,沈山感叹良多,谢道:“多谢狐仙搭救,否则今日我便死了。” 宫梦弼道:“你得我指点来赈灾,我岂能让你丧命,将玉佩给我。” 沈山便将狐狸佩给了宫梦弼,宫梦弼轻轻抚摸着狐狸佩,道:“是水中恶鬼。” 沈山从桌子上取来一个木盒,打开盒子,便瞧见其中一块难以融化的坚冰,冰中封着一根断指:“那水鬼驱浪来袭,被玉佩白光击中,便化作寒冰碎裂,这是我在一块冰中所见,许是恶鬼的手指。” 宫梦弼伸手将那盛着断指的盒子取来,道:“你倒是胆大,也不怕鬼气冲撞。” 沈山笑道:“虽然可怖,但难得一见,又能做个见证,我就留下了。” 宫梦弼将新刻来的双月佩递给沈山,道:“这个你留着,不要离身。” 沈山大喜,道:“多谢狐仙。” 宫梦弼道:“这些年你做得不错,取财有道,行善有方,我也脸上增光。” 沈山道:“狐仙指点我富贵存身之道,怎能不积德行善,以养天命。” 宫梦弼笑了起来,道:“我来此降妖,你不要出城,以免受到波及。” 沈山应诺。 陈戛玉从墙头跳下来,落在雷博阳身前,道:“太腥了,到处都是水妖的腥臭味。” 雷博阳道:“我已经杀了一批了,但水中孽鬼恶妖,好似杀之不绝。” 宫梦弼从沈山房中出来,道:“水中不比岸上,积阴之地,不见天日,藏着的鬼魅邪祟难以计数,如今受灾魔驱使,更是凶性大发。” 雷博阳道:“小鬼易除,灾魔难降,明甫兄可有什么好主意?” 宫梦弼两手一摊道:“我哪里有什么主意,我不善水战,若是在岸上,兴许还能有点作用,但到了水里,我就无能为力了。” 雷博阳便露出愁容,道:“那灾魔藏在水中,它主动现身,我才与他斗了一场,他若是一心藏匿,只怕我们都找不出他来。” 宫梦弼看着天上低垂的阴云,遮得不见月光,眼睛微微转动,道:“他不出来,我们就逼他出来。” 雷博阳问道:“怎么逼他出来?” 宫梦弼道:“他要发水灾,便不让他发。不过我素来行事都做万全准备,虽然他被你所伤是个机会,但却未必能留下他,你等一等,我请几个同道来帮忙。” “文修!”宫梦弼叫了一声。 便有一道风落下来,化作身着羽衣的童子,“明甫大哥,你怎么发现我的?” 宫梦弼道:“你藏得虽好,却瞒不过我的感知。六品没有你想的这样简单,你跟来了也好,我正好有事情交待你去做。” 文修便一整精神,道:“带我玩就好,请说。” 宫梦弼道:“你回吴宁一趟,看看辰曦和元曜走没走,要是没走的话,就把灾魔的事情告诉他们,请他们和浮罗一起来帮忙。” 文修张开双臂,双臂化作羽翼,“交给我吧。” 他纵身一跃,已经化风消失在天上。 宫梦弼目视着汤溪,道:“汤溪发自婺江,汤溪或无正神,但婺江岂无水神?” 雷博阳摇了摇头,道:“我已经寻了水神庙来祭拜,但庙中不过泥胎木偶,并无神灵。” 宫梦弼眉头皱起,叹一口气:“算了,若是愿意来,早该来了。” 雷博阳道:“我心中不安,灾魔固然可恶,但若真是有人故意散播灾神法,培育灾魔,那更是居心叵测。” 宫梦弼道:“多事之秋,等捉住了水魔,希望能问出点东西。” 宫梦弼露出肃容,道:“博阳兄,来随我寻一个斗法的宝地吧。” 夜色深沉,恶风不断,风雨交加。 宫梦弼在城外寻到一处山崖,就在山崖上设下法坛,布香为阵,礼神镇压,将小小悬崖化为道场。 汤溪水涨,洪波浪涌。 一切喧闹都渐渐在宫梦弼和雷博阳的耳中远去,陈戛玉神色舒缓,几乎生出几分懒洋洋的睡意。 天明之后,雨色未歇。若非天光亮一些,几乎无法分辨白天与黑夜。 几道流光落到山崖之上,就听到文修的声音响起来:“我回来啦!明甫大哥,元曜已经去余杭了,不过我带了新朋友来。” 宫梦弼定睛一看,笑道:“也不是新朋友了,我同她也有过一面之缘,想必你就是十一娘吧?” 这是明媚的少女,圆脸圆眼,问道:“你认识我?” 宫梦弼道:“几年前吴宁水患,我曾见你赶水入河。这些日子,也没少听浮罗提起你。” 十一娘看了一眼浮罗,露出几分满意来,笑道:“浮罗同我告假,我一听有水魔作乱,就跟着过来了。这婺江蠢物,养出灾魔都不露面,等我回去就在老爹面前告状,让老爹在钱塘君面前参他一本。” 浮罗摊了摊手,示意自己拦不住她,是她硬要跟过来的。 宫梦弼道:“那就有劳十一娘了。” 宫梦弼向雷博阳一一介绍:“这几位是我的故友,这是辰曦,这是浮罗,这是十一娘。” 又向浮罗几人介绍道:“我朋友雷博阳。” 几人认识之后,宫梦弼便笑道:“有各位相助,今日必能功成了。” 十一娘眼睛大亮,摩拳擦掌,道:“怎么打,我们下水去把他揪出来?还是我去请老爹调兵遣将,把这妖魔围杀在此?” 宫梦弼道:“都不必,只等他送上门就行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云中相斗、何冤何仇 风在崖间回荡,发出凄厉地啸声。 宫梦弼朝辰曦点了点头,辰曦便笑了一声,走出香阵里,在风雨中生长出细细密密地红色鳞片,而后化作一条肋生羽翼、头生龙角的巨蛇飞天而起,钻入云层之中。 赤羽蛇在阴云之中挥舞着翅膀,龙角散发着微微红光,天上的阴云便好似被火焰烫出窟窿的棉袄,露出一个缺口,洒下阳光来。 赤羽蛇当空遨游,所过之处,阴云都被驱散,金色的阳光在黑色的云层中落下,仿佛金佛降世一般庄严瑰丽。 赤羽蛇龙游云中,自在极了。云层破开,雨便随之止歇。 雷博阳道:“原来你是要请辰兄帮忙驱散阴云。止住风雨、不再涨水,蠃鱼必定坐不住,要来阻止。” 宫梦弼道:“正是。” 话音未落,就见天上阴云仿佛活物一般涌动起来,迅速将赤羽蛇驱散的空洞填满,又仿佛黑色河流一般,将赤羽蛇卷在其中。 赤羽蛇道行不够,比不得蠃鱼,虽然勉励为之,但天上的阴云却始终不见少。 众人都知道是蠃鱼暗中出手了。 宫梦弼站在法坛之前,道:“待我助他一臂之力。” 他立在风中,张开双臂,大袖随风鼓荡。 陈戛玉聚精会神地看着,拍了拍雷博阳的胳膊,道:“来了!” 雷博阳早就听陈戛玉说起过宫梦弼招风驱邪氛的故事,如今再看,仍旧惊为天人。 狂风骤起,却不是汤溪的阴风怒号,而是更广阔天地间吹来的风,自南方而来,往北方而去。 暖意融融,吹得天上阴云四散,吹在赤羽蛇身上,便让他如有神助一般,借着长风浩荡,将天上阴云撕扯开来,落下金光万丈,让县城的百姓惊得以为神佛在世。 有眼尖的百姓惊叫道:“龙!有龙啊!” “龙王放晴来了!” 不知多少山呼万岁,喜庆更胜年节。 宫梦弼鼓荡长风,忽然开口道:“来了!” 果然,波涛之中,白光分水破浪,张开双翼,振翅而起,朝天上的赤羽蛇杀了过去。 蠃鱼张开大嘴露出尖锐的獠牙,腾空入云霄之中,须臾之间,阴云便滚滚而来,水气中夹杂着妖气,衬得他仿佛云中。 “小小龙蛇,竟敢与我做对,谁给你的胆子。” 阴云再次将天空遮蔽,蠃鱼一身银鳞仿佛缭绕着电光,他在阴云之中探头,看向赤羽蛇。 赤羽蛇头上龙角放光,并不畏惧蠃鱼的威势:“蠃鱼,你已经酿成滔天大祸,不逃之夭夭,还敢出现?” 蠃鱼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想让我逃,你还没有那个本事。” 他振翅一扇,化作一道银光飞纵,朝赤羽蛇杀了过来。 赤羽蛇振翅而飞,在云中同他缠斗起来。 两个庞然大物在云层之中翻滚,银光与红光彼此交错,生出艳丽的光华。 县城中的百姓只觉得心脏乱跳,担忧极了,祈祷着龙王能斗败妖魔,将天放晴。 但可惜世事不如愿,云中正好相反,银光压着红光乱打,逼着赤羽蛇不断闪躲藏形。 宫梦弼道:“博阳兄,该你了。” 雷博阳点了点头,一脚踩在风中,风在脚下托举,好似一朵朵莲花在虚空生出。 陈戛玉大笑一声,化作原形,一跃而起,落在雷博阳的肩上。 雷博阳闭上双目,左手捏着莲花印,右手空执。陈戛玉立在他的肩膀上,双眼放光,势如狮虎。 宫梦弼抬眼去看,就见得他空执的手中是一柄无形之剑,智慧之剑。 陈戛玉当空一吼,如同闷雷乍响,天上的阴云都被炸得七零八落。蠃鱼被这如同雷鸣、如同狮吼的叫声震得浑身一僵。 雷博阳闯入云中,闯进两个庞然大物之中,提剑虚斩,蠃鱼已经猛地翻身摆尾,好似巨浪排空,排在雷博阳身上。 雷博阳浑身泛起金色,在云中打了个滚,而后再度扑了上来。 赤羽蛇抓住机会,羽翼扇动,便黏上蠃鱼,张口吐出如同岩浆一般的火焰扑向蠃鱼。 蠃鱼吃痛,翅膀一扇,阴云之中便生出无数漩涡,试图将雷博阳与赤羽蛇困住。 雷博阳肩上的陈戛玉再次大吼出声,将漩涡震散,朝蠃鱼追了过来。 蠃鱼忽地变小,如同燕子抄水,朝汤溪中飞去。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十一娘!” 十一娘将一粒明珠祭起,往水中落去,只见汤溪波涛瞬间平息,整条河流仿佛凝固了一般。 蠃鱼落在水中,却掀不起风浪。 回头便看到十一娘朝他挤眉弄眼,道:“这是定水珠,你怎么跑!” 蠃鱼大怒,一化十、十化百,顷刻之间,便化作一群银色飞燕,朝十一娘扑了过来。 只是还未落到十一娘身前,便从空中生出一团火焰,将那些银色飞燕烧得吱吱作响。 飞燕再次聚合,又化作蠃鱼。 宫梦弼走出香阵,便显露在蠃鱼身前。 蠃鱼转身就走,化作银光飞渡,头也不回地往婺江方向跑去。 只是天上坠下一道红光,雷博雅站在赤羽蛇的头上,堵在了蠃鱼逃跑的方向。 他再次转身,却见宫梦弼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的身后。 蠃鱼收敛身形,化作一个身上披甲的青年,质问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何必为难我?” 雷博阳睁开眼睛,目光锐利:“那汤溪县的百姓与你何冤何仇?” 蠃鱼道:“原来是正义之士,那就没得谈了?” 宫梦弼面带笑意,细长的眼睛弯起,道:“不,还有的谈。” 蠃鱼看向宫梦弼,道:“你们肯放过我?” 宫梦弼道:“那得看你答得如何。” 不等蠃鱼再说话,宫梦弼问道:“你练的是灾神法?” 蠃鱼目光一凝,问道:“你是什么人?” 宫梦弼道:“是谁给的你灾神法?” 蠃鱼再次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宫梦弼道:“你看我是谁?” 他话音一落,蠃鱼便顿时神情恍惚起来,“是你啊!大仙,大仙,多谢您指点,我修成六品了。” 宫梦弼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蠃鱼道:“小妖不敢忘,待小妖炼成十万水魔,便可巡游天下,以灾劫为食,成仙成神,指日可待。” 宫梦弼问道:“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蠃鱼笑了起来,道:“小妖如何敢忘记大仙的再造之恩,您就是……” 蠃鱼脸上的笑意忽然僵住,他的双眼放出异彩,从眼前的幻象中转过脸,看向身侧的宫梦弼。 宫梦弼心神狂跳,灵台之中的祈愿树大放光芒。 他忽地出手,一柄如月光般的冰刃划过蠃鱼的脖颈。 蠃鱼转道一半的头忽然停住,眼中的异彩消退,腔子里的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汤溪。 第二百六十二章、血气药饵、水神坐镇 蠃鱼断成两截的身子扑在江水之中,鲜红的血液在水中盛开着,像糜烂的花一样。 即便如此,宫梦弼仍旧惊魂未定,看着蠃鱼的残躯充满了后怕。 陈戛玉不解道:“明甫兄,为何不等他说完?” 宫梦弼摇头道:“等不到了,他想说出那人的名字,念动则生出感应,被人万里之外破了灵神,反而要借着他的眼睛来看我们。” “这不是我们能应付的对手,若是被他看到我们,只怕我们凶多吉少。” 陈戛玉被他严肃的语气镇住了,他敲了敲雷博阳的脑袋,道:“世上真有如此神通?” 雷博阳擦了一把冷汗,道:“当然是有的。那种高人,只要念出他的名字便会被他感应,更厉害的,甚至只要敌人心中动了害他的念头,都会被他感应。但这等境界的高人为何要养灾魔?以他的本事,江河倾覆、摧山崩峦,都在股掌之间。养这六品的灾魔有什么用?”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我实在没有头绪。” 他呼出一口气,道:“早知我便直接斩了他,还能留下他的魂魄送往岳府受审,如今灵神消解,便只剩下谜团了。” 雷博阳安慰道:“亏了明甫兄我们才躲过一劫,即便留下他的魂魄,他也未必能开得了口。” 宫梦弼镇定了心神,道:“这么说倒也没错。” 雷博阳的心眼着实厉害,宫梦弼修行通天法,才有着通天的灵觉,但雷博阳不知修行的是什么佛法,竟也能看出蠃鱼身上的异兆。 宫梦弼心中好奇,便直接问了。 雷博阳道:“我出身智真寺,拜的是文殊菩萨,智慧圆妙,如珠入镜,所以能看得出一点异兆。” 正是此时,浮罗从水中钻了出来,用一片荷叶托住蠃鱼的两截尸身,高呼道:“快来帮忙!” 宫梦弼向下一看,心中一跳。 蠃鱼落下去的地方,便好似下了什么了不得的药饵,那水中弥散的血气带着邪性,将汤溪之中的水妖水鬼全都吸引了过来。 宫梦弼道:“辰曦,你去天上把云层驱散。博阳,你来帮我。” 辰曦挥动双翼再次飞上天空,便好似大火烧天一般,将云层染得通红。 没了蠃鱼的妖法作乱,辰曦这次驱散阴云便手到擒来。 县城之中的百姓敲锣打滚,高呼道:“龙王胜了!龙王胜了!” “天放晴了!” “雨停了!雨停了!” 百姓自发出来参拜龙神,喜乐喧天,欢呼不止。 天上是阴云溃败,阳光洒落,但汤溪之中却起了阴风恶浪。 宫梦弼和雷博阳落到水中,十一娘也纵身飞来。 宫梦弼歉意道:“我思虑不周,一时间被夺了心神,让灾魔的尸身落在水中。” 浮罗笑了起来:“本来是让我自水中埋伏,如今虽然埋伏不成,但也不算我白来了。” 荷叶缓缓缩小,被浮罗拿在手中。浮罗将蠃鱼的尸身裹在其中,递给宫梦弼道:“还需明甫大哥将其炼化。” 宫梦弼自然当仁不让。 水中无数黑影游来,或是水鬼、或是水妖,他们脚下的江水阴气深沉,再看不见水下景象。 只是比起蠃鱼六品道行,还需要宫梦弼设计围杀,水中这些水妖水鬼,就不足为虑了。 十一娘遁入水中,将定水珠祭起,化作一个巨大的水球推来推去,便如同石碾子一般讲几个水妖碾死。 陈戛玉大笑一声,拍打着雷博阳的脑袋:“快去抓鱼!快去抓鱼!” 雷博阳屈指在他脑瓜子上弹了一指,便带着陈戛玉去水中猎杀入品的妖魔。 文修化作一只大鸟,在崖上俯视着水中妖魔,偶尔如同离弦之箭,蜻蜓点水一般从水中抓起一只妖魔,扔在崖上啄了两下,便啄死了。 宫梦弼抓着荷叶上了悬崖,进了香阵之中,将蠃鱼的尸身放在法坛前,向泰山娘娘默默祝祷,便以火尾点燃蠃鱼的残躯,烧得妖气滚滚、邪气如云,但都被香阵拦住,没有再引来水中的妖鬼。 灾魔之害,远甚其他。即便是死了,仍旧是邪气根源。 等到蠃鱼残躯被化去,只剩下一地白灰。 宫梦弼才撤去香阵和法坛,出来再看,水中蠃鱼的血液已经稀释得看不见了,被吸引来的妖魔也被清理干净。 十一娘拍着手道:“好久没有打架了,今天真是打了个痛快。宫明甫,下次你回吴宁我请你到水府来玩!” 浮罗托着一片荷叶,荷叶上影影绰绰,好像一窝蝌蚪一般。他把荷叶递给宫梦弼,道:“明甫大哥,这是落水之鬼,请你送去岳府。” 宫梦弼接过荷叶,道:“这次多谢你们了。” 浮罗笑了起来:“明甫大哥有事情愿意找我帮忙,我开心得很。” 宫梦弼便不再说客套话了。 辰曦从天上落下来,化作头上生着龙角的年轻人,“我也很乐意帮忙。” 宫梦弼看着他,心中一动,问道:“你还没有找到可以落脚的大泽吧?” 辰曦早就有去大泽之中行风雨、修炼灵神的打算,宫梦弼来金华之前同他道别,他就说要离开赤霞峰。 辰曦摇了摇头:“我还没有下山,不过也快了。” 宫梦弼指了指汤溪,问道:“你看这里如何?” 辰曦愣了愣神,看着波涛泛滥的汤溪,又看了看宫梦弼。 宫梦弼道:“你以龙相破阴云,必为百姓所知。如今汤溪水患,也需要一位水神镇守,你若没有别的去处,可以考虑在汤溪留下。” 十一娘鼓掌道:“这是个好法子。婺江那蠢物放任灾魔为害,必要受到训斥,甚至要遭到贬谪。你到汤溪做水神,他也管不着你。” 辰曦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动了。 宫梦弼道:“若是有更好的去处再走不迟,如今留下,也算帮人帮到底了。” 辰曦思虑再三,笑道:“你说服我了。” 辰曦看着十一娘和浮罗,道:“我就先不回去了,等安顿好了,再回去看你们。” 浮罗拱手道:“恭喜辰曦兄,今日以后,就是汤溪水神了。” “正神难得,不过当个野神也自在。”辰曦倒是看得开,他并不求成神,还是本着修炼灵神去的。 十一娘道:“正神也不难,你野神做得好了,婺江水神也会拉拢你,帮你谋神位的。” 辰曦道:“那就借十一娘的吉言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多多关照、厌胜招鬼 十一娘自己还不是正神,说起正神来倒头头是道,好像很容易的样子。 不过她也确实有这样说的能力,十一娘的父亲是娥女江水神,她自幼又在灵孝夫人面前走动,背靠着两座大山,正神对她来说,确实没有什么难处。 但是对于辰曦来说,就远没有想象得轻巧。 好在辰曦也没有把她的话当真,这圆脸圆眼的龙女是个浑人,说傻不至于,憨是真的憨。 十一娘和浮罗先行告辞,驾着带着水气的风就远遁而去。 雷博阳抓着陈戛玉的后脖颈回来,劝道:“戛玉师兄,你抓得鱼够多了,吃不完的,何必再杀生?” 陈戛玉挥舞着爪子,道:“我就是捉来玩玩!又不把他们怎么样!” 也不是水中的妖怪都要杀,被灾魔之血吸引来的妖魔许多本就是蠃鱼的麾下,也就是他口中的水魔。 那些没有被蠃鱼收为麾下水魔的妖怪就不必滥杀,可以放一条生路。 陈戛玉玩得疯了,没有止住心神,就被雷博阳捏着脖子带回来了。 宫梦弼道:“辰曦兄,汤溪就靠你了。” 辰曦道:“我要在此落脚,怎能不尽心。” 他笑了一声,道:“我先去水下看一看,寻一个合适的地方开辟水府,做栖身之用。” 宫梦弼便看着他自崖上跃下,落入水中,便化作一个细长的黑影消失了。 雷博阳道:“没了灾魔阻拦,修筑堤坝之事便没有阻碍了,更得你这朋友相助,看来水患很快就要止歇。” 雷博阳施了一礼,道:“多谢明甫兄施以援手。” 宫梦弼把他扶起来,道:“义之所在,何必多言。博阳兄为了灾民破门叛教,何等义气,相比起来,我不过是多走一趟路而已。” 宫梦弼不以为意,才叫雷博阳更加佩服。 灾魔之事,明摆着错综复杂,有人落子布局,换做他人,哪个肯趟这浑水? 此事本就与宫梦弼无关,鼠王之事或许恰逢其会,但蠃鱼之事,他完全可以拒绝,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雷博阳不再多说,但心里却记得清清楚楚。 文修落在宫梦弼肩膀上,问道:“我们如今是回去,还是等一等?” 宫梦弼道:“等一等吧,等辰曦找好了落脚的地方我们再走,我要先去回城里一趟。” 去了县城,宫梦弼自然去找沈山落脚的客店。 沈山早知道他是来除魔的,便笑道:“恭喜狐仙得胜归来。” 宫梦弼道:“你就知道我是胜了?” 沈山指了指天上,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我不知道,天知道。” 宫梦弼笑着摇了摇头,道:“妖魔已经伏诛,我进城时便见百姓在欢庆龙王得胜,如今那神龙已经落脚汤溪,日后或可称之为水神了。” 沈山大喜:“有水神庇佑,水患必能平息。” 宫梦弼道:“我等一个客人,稍后便要离开了,你好好做,我始终看着你。” 沈山道:“不敢令狐仙失望。” 宫梦弼要等人,沈山就没有多留。 不多时,就见客店外进来了一个锦衣的中年汉子,身后跟着一瘦小、一高大的随从。 瞧见宫梦弼,便快步上前,施礼道:“多谢仙长救汤溪于水火之中。” 宫梦弼道:“不必客气,城隍大人请坐。” 城隍道:“妖魔退却,我要去城外引渡亡魂,就不多坐了。” 他朝身后使了个眼色,左右判官便取出一个黄布袋子,恭恭敬敬放在宫梦弼面前。 城隍道:“仙长大恩,我却只有些许黄白之物酬谢,实在难堪,还请仙长务必收下。”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酬谢就不必了,但我有一件事请城隍大人帮忙。” 城隍反而露出喜色,道:“请讲。” 宫梦弼道:“我请了一位朋友来除魔,想必您已经得见。如今汤溪水患未平,正需要以为水神坐镇,我便请他在汤溪落脚,还望城隍大人海涵,日后多多关照。” 城隍道:“应该的应该的,仙长不说,我也会关照。” 宫梦弼道:“那就多谢城隍大人了。” 说话间,宫梦弼就已经烟云一般消散,桌子上的黄布袋子动也不曾动过。 城隍慨然道:“真是一位高人。收起来吧,仙长不要,我们就留着上下打点,别让郡官斥责。” 回去崖上,陈戛玉早就冷静下来,化作少年坐在石头上晒太阳。 文修见他回来,便感到踏实多了。在陈戛玉身边,他多少有些心里犯嘀咕,要不是雷博阳在一边打坐,只怕他已经飞到别住去玩了。 几人在崖上等候,宫梦弼闲着也是闲着,就取出一个木盒,将其中冰封的断指取出来。 文修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宫梦弼借着这断指施展了厌胜之法,道:“这恶鬼险些将沈山捉下水去,我看看他还是不是活着。” 厌胜之法施展出来,这断指就有了响应。 宫梦弼轻咦一声,道:“居然躲过一劫,还活得好好的。” 宫梦弼拿着那截断指,吐出一口白气,如同丝弦一般系在上面,他好似牵丝引线一般,拉着那一缕白气,道:“来!来!来!” 文修举目四顾,道:“没来呢。” 宫梦弼道:“等一等。” 又等了一会儿,果然见水中一道黑影游来。 那黑影游到崖边,试图爬上悬崖,但一出水面,便被太阳灼烧得痛呼出声,整个人也如梦初醒一般,惊疑道:“我怎么到了这里?” 宫梦弼拿着冰块走到崖边,丢到他的面前,问道:“你的断指?” 那水鬼立刻藏起断了手掌的右臂,谄媚笑道:“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宫梦弼眼睛一眯,道:“胆大包天,还敢狡辩,抓上来。” 文修纵翅而起,就要将那水鬼抓上来。 水鬼立刻拜倒磕头,高呼道:“上仙,我认罪,我愿意赎罪!” 宫梦弼伸出胳膊,文修便落到他的臂上修整羽毛。 宫梦弼问道:“你有何物能赎罪?” 水鬼忍住心痛,带着哭腔道:“我知道蠃鱼的水府藏匿在何处,其中一定有宝贝。” 雷博阳睁开眼睛,走到宫梦弼身边,两人对视一眼,便道:“带路。” 那水鬼也不敢说多余的话,转身遁入水下,头前带路。 宫梦弼和雷博阳紧跟其后,陈戛玉道:“我不下水,我在岸上等你们!” 文修也一跃而起,道:“我也不去。” 宫梦弼摆了摆手,雷博阳则回头嘱咐道:“师兄不要乱跑,安心等我们回来。” 陈戛玉道:“快走吧你。” 雷博阳摇了摇头,叹息道:“师兄这样淘气,总是让我担心。” 宫梦弼笑道:“我倒是觉得戛玉兄机灵得很。” 他挥一挥袖子,便有风起,他以风为屏,将自己和雷博阳裹在其中,便紧跟着钻入水中。 第二百六十四章、贪食灵香、蚌里藏经 水鬼在前头带路,宫梦弼和雷博阳紧随其后,很快就在汤溪之下的一个裂隙处停下。 水鬼谄笑道:“蠃鱼水府就在其中,其中常有异光闪烁,只是我本事低微,实在进不去。” 这裂隙看起来平平无奇,就仿佛水底山石裂缝一般,狭窄得只容得一片树叶伸进去,怎么也不像是蠃鱼栖身之所。 宫梦弼看着那裂隙,又看着裂隙两边的褐色山石,伸手轻轻抚摸着,笑道:“博阳兄可看出什么了?” 雷博阳道:“这石头里有生机,只是我们怎么进得去?” 宫梦弼道:“让它自己张开就行了。” 宫梦弼的手按在那山石之上,细密的冰霜立刻在山石上蔓延起来,江水冻结,山石冰封。 雷博阳露出一丝不解,但下一刻,他就知道宫梦弼在做什么了。 只见那山石忽地动了,那裂隙张开,喷出一股激流,而后这山石便好似离弦之箭飞射出去。 雷博阳看得分明,那那里是什么山石,分明是一只巨大的河蚌。 蚌壳合上,便好似山石一般,蚌壳张开,才看得出来是一个活物。 雷博阳笑了起来:“我说怎么有生机,原来本就是活物。” 这巨大的河蚌落在水底,再次将蚌壳合起来,仍旧如同山石一样,坚不可摧。 雷博阳道:“明甫兄再冻它一次,趁它张开的时候,我们钻进去瞧瞧。”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谁知道里面是什么,若是钻进去反而被困其中,那就得不偿失了。还是把它捞上去保险一点。” 雷博阳身上泛起金光,他试图推动河蚌,但这大蚌壳好似生了根一样,在水中一动不动。 宫梦弼绕着这河蚌缓步而行,便透过那灰扑扑的粗粝蚌壳,看到上面刻印的咒文。 宫梦弼道:“这蚌壳受道法祭炼过,蛮力难以建功,让我试一试。” 雷博阳便收了手,见着宫梦弼故技重施,让河蚌难得安宁,不得不吐出飞挪,想避开这寒气。 但河蚌张开的一瞬间,宫梦弼便将小金炉祭起,塞到那蚌壳之中。 烟气缭绕,香气宜人。 雷博阳只觉得心旷神怡,神清气爽,而那水鬼更是如同醉酒,正个人颠来倒去,手舞足蹈。 那蚌壳紧闭,但烟气却从蚌壳之中缓缓漏出来。 宫梦弼双眼化作碧色,那河蚌便张开蚌壳,吐出一口烟霞。 小金炉从蚌壳中钻出来,烟气环绕着河蚌,那河蚌便扇动蚌壳,追逐着小金炉往水面而去。 雷博阳竖起了大拇指。 宫梦弼伸手一抓,便将那水鬼抓在手中,一同放进了浮罗盛着水中阴鬼的荷叶里。 两人追着河蚌到了水面。 小金炉的烟气好似鱼线一般,钓着那河蚌在水中不断沉浮。 为了追寻着烟气,河蚌猛地喷出一道激流,竟飞天而起,然后重重地落在河岸上。 到了河岸上,这沉重的蚌壳便再没有翻身的本事,摇晃了几下,便再也不能动弹。 小金炉落在蚌壳边上,这蚌壳便缓缓张开,露出其中闪烁着的白光。 陈戛玉和文修飞到蚌壳前,小声赞叹着。 陈戛玉看着蚌壳张开的缝隙,便忍不住手痒,想要伸出爪子掏一下。 宫梦弼和雷博阳已经跟了上来,他便打消了这个主意。 宫梦弼祭起小金炉,小金炉当中的香气便好似钩子一样,钩开了蚌壳,在里面摸索着,将一件件零零碎碎的东西取出来,在地上堆成一座小山。 当最后一件东西吐出来,那河蚌便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蚌壳也无力地敞开了。 这蚌半是异种半是法器,外壳坚硬、内包虚空,只是如今被宫梦弼以太阴幻神之法迷得神魂颠倒,予取予求。 河蚌失了抵抗的能力,宫梦弼便趁机把它壳上的咒文洗去。 “可惜了天生的灵种,被妖法磨去了灵性,只剩下这懵懂的念头,耽搁了不知道多少岁月。” 雷博阳道:“明甫兄仁善,换作他人,只怕已经把它重新祭炼成法器了。” 宫梦弼笑了笑,道:“天生万物,德至苍生。法器再有灵,又哪里比得过精灵呢?把活的炼成死的,真的炼成假的,有违我修行之道。” 雷博阳闻言,心中说不出的敬佩。 宫梦弼道:“我虽然借着金炉施展幻术,但它能上钩,却是因为贪食灵香。我这炉中之香,是祭祀神明的香火,有着养神的妙用。” 雷博阳就看着这蚌一呼一吸,吞吐着小金炉当中的灵香,道:“即便为妖法所制,磨去了灵性,却也本能渴求着智慧与灵神,遇到明甫兄,也算得遇明主了。” 宫梦弼摆了摆手,看着陈戛玉和文修在兴致勃勃地扒拉着蚌壳里吐出来的东西。 有不少是鳞甲,乃是蠃鱼换下来的甲片,硬如金铁。也有不少是水中灵药,水妖宝丹,想必是他搜罗来的。剩下多是些零零碎碎,生活起居所需之物。 只有一册书,陈戛玉扒拉出来,便脸色阴沉起来。 文修好奇地看了过来,只看了一眼,就好似着了魔一样,眼睛再也无法挪开,伸手朝那那册抓去。 宫梦弼捂住文修的眼睛,轻轻在他后枕上敲了敲,道:“醒来。” 文修便一个激灵,问道:“我怎么了?” 宫梦弼示意陈戛玉将这一册书收起来,道:“是灾神法,寄托着恶咒,会引人入魔。” 陈戛玉将两册灾神法包在一起递给雷博阳,雷博阳小心收好,道:“看来我得回一趟智真寺了。” 宫梦弼这才把手从文修眼前拿开,文修心有余悸。 宫梦弼道:“你破门叛教,如今还回得去?” 雷博阳道:“大师父心软,我偷偷溜回去,应该不成问题。这两册灾神法我没有把握破解其中恶咒,需要请大师父帮忙才行。” 宫梦弼道:“小心一些,那位幕后之人本事太高,若是没有万全把握,不要做这件事。” 雷博阳道:“我明白。” 宫梦弼和雷博阳坐地分赃,把蠃鱼的遗产瓜分,这个时候,辰曦才在水中现身。 辰曦笑道:“汤溪比我想得还要好一些,我已经找到了落脚之处,日后就留在汤溪了。” 宫梦弼道:“留在汤溪好,正好和我离得近,可以时常相聚。” 辰曦点头道:“定是要多走动的。” 第二百六十五章、建庙请神、宣扬恩德 雷博阳回了智真寺,带着陈戛玉一起,带着灾神法在身上。 宫梦弼空手而来,但走的时候大包小包,若非那贪食灵香的异种灵蚌能变换大小,宫梦弼怎么也得请辰曦当一回脚力。 辰曦留在了汤溪,成了汤溪的水神。 龙神斩妖、驱雨放晴的事情传遍了汤溪县,又有着沈山推波助澜、城隍默许,百姓还自发在汤溪河岸上建了一座简陋的龙神庙。 条件有限,事急从权,只是土石垒成的小庙,供奉着一副龙图,以感念龙神的恩德,也祈求水患早日消退。 有了真金白银支持,又有龙神镇压水域,建造堤坝再也没有受到阻挠,水患终于平息。 而宫梦弼回了兰因寺,把灵蚌养在寺里的莲池中,便指挥着群狐改建寺庙、修筑泰山娘娘的庙宇。 群狐果然如当日所言,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热情高涨,毫不懈怠。 要挖掘地基,便请了康胖子在山中放牧的野猪妖来帮忙。 几个野猪妖哼哼唧唧地应了下来,到了兰因寺东边,便土遁钻进地里,而后循着康胖子梳理的地气开拱。 猪哼哼声不断,就瞧见地面裂开,泥土往两边翻涌。 野猪捡着泥土里的树根、蚯蚓、蝉蛹吃得不亦合乎,很快就掘出深坑。 偶尔碰见几块大石头,就需要野狐拿绳索套住,几个野猪齐上阵,把石头拱得松动,然后拖拽出去。 埋桩造墩,地基打好之后,便是一个个狐狸巧手能为,变着花样和把式,费尽心思,将泰山娘娘庙修筑得高大巍峨,颇有雄壮之美。 宫梦弼也丝毫不闲着,取石为材,雕刻泰山娘娘的圣像。 雕刻之时,观想泰山之厚重、朝霞之壮丽,感应着泰山娘娘的灵应,无需去臆想娘娘的面容,刻刀落下,自然而然便有了形貌。 等到泰山娘娘庙落成之日,宫梦弼遍邀道友,一同庆贺。 说起遍邀道友,实际上也不过是康胖子、湘君、辰曦和一众狐妖,还没有吴宁县的声势。 但也没有办法,毕竟人生地不熟,宫梦弼还没有来得及广交朋友,多结善缘。 众人共祭泰山娘娘,宫梦弼作为主祭,焚香祷告,焚烧祭文,调动泰山娘娘的灵应,而后,那石像便有了神采。 宫梦弼知道是娘娘的灵应在此,使神像通灵,那目光好似含笑,一片慈祥的模样。 群狐激动极了,有了娘娘庙,有了宫梦弼,这平日里一团散沙,甚至勾心斗角的狐狸便生出同族之亲。 宴饮娱神之后,宾客退去,群狐却一个也没有走。 那风尘出身的狐魅款款向前,伏身道:“狐正大人,娘娘庙已经建成,请大人看在我们诚心的份上,收下我们吧。” 那一个个狐狸拜倒在地,目光灼灼,兴许是饮了酒,脸上多是些艳丽的光。 若是旁人,只怕要被这些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但宫梦弼自己即使是狐仙,又看惯了这种场面,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狐狸精的美丽是天生的,美丽虽然不于与强大等同,但寻常情况下,美丽往往预示着强大。 若是以为他们美丽就可以狎玩,露出轻佻的举措,那就误解了他们的本事,会被反过来玩弄。 宫梦弼道:“如今娘娘建成,但我这里还没有合适的先生……不过看你们这个样子,我若是不给你们些承诺,只怕你们又要多心。” “罢了。”宫梦弼摇了摇头,取出一副空白的图卷,道:“来,将你们姓名写上,法力落上,我便悬挂在娘娘庙中,以彰显建庙之善德。” “有娘娘作证,想必你们不会疑心了吧?” 群狐便笑了起来,在图上一一落下名讳,看着宫梦弼将这“功德簿”挂在娘娘庙中。 宫梦弼道:“虽然合适的先生没有找到,但修行不能落下。你们每月初一到这里来,我教导你们修行。” 狐魅们高兴极了,叽叽喳喳地,露出喜色来。 宫梦弼看向那出身风尘的狐魅,道:“婘娘,你这些时日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你有心做事,我便给你一个机会,日后你就是狐子当中的斋长,由你来管着他们。” 婘娘脸上有着惊讶,露出明艳的笑容来,道:“多谢狐正大人,必不负大人所托。” 有狐狸心中急切,道:“大人,今日便是大好时辰,不如便为我们开讲如何?” 宫梦弼看过去,瞧见她酒气冲天,面红耳赤,便笑着摇了摇头。 婘娘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问道:“这是几根手指头?” 那狐魅笑道:“你来逗我,分明是两只手,却问我几根指头?” 狐魅便都笑了起来,道:“还是先睡一觉吧,怕你听岔了,练功练岔了可不是好事。” 宫梦弼道:“好好休息一宿,明日再为你们讲法。” 宫梦弼先行离场,留下狐魅在庭中说话。 婘娘欣喜道:“我们的好日子来了。” 狐魅们没有不同意的。 也有醉酒胆大的狐魅道:“狐正大人形容昳丽、俊朗非凡,法力高强、德行高尚,这样的大丈夫、好男人,若能侍奉左右,只怕是天大的荣幸。” 另外一个狐魅道:“我不图侍奉左右,就是一夕欢好,也是我赚了。” 婘娘笑着摇头,道:“再大点声,最好被大人听了去,看你们还怎么见人。” 那狐魅便捂着脸嬉笑起来:“可别这么说,要臊死人了。” 翌日,宫梦弼便如约为他们讲法,讲的是炼气的功夫,也是精纯法力、炼化杂气的机巧。 杂气之害,宫梦弼为他们讲得清楚,便是劝他们守心定念,端正言行。 讲法之后,宫梦弼便道:“我还有一件事托你们去办,我要建狐子院,不仅仅是为了你们,更是为了天下野狐,劳烦你们传扬乡里,将狐子院之事告知给其他野狐,且娘娘庙在此,也可宣扬娘娘恩德。” 婘娘便款款应下,道:“我等明白。” 狐魅再次确认,与宫梦弼定下下月初一相会,而后便陆续下山而去。 ------题外话------ 早八晚九十四天,今天第五天,还有九天就不用加班了,加油! 第二百六十六章、好姐姐、猪先生 夜色深沉。 不知是什么动静惊扰了村中的家犬,只听见一声犬吠,而后引得村中其他家犬此起彼伏地跟着狂吠起来。 扰了夜里的清净,狗主人便持着棍棒爬起来查看,院墙之内什么也没有,那狗对着空无一物的大路狂吠不止。 “死狗!乱叫什么!不要睡觉的呀!” 狗主人斥责一声,作势要打,那狗便乖觉地趴在地上,不停地摇动尾巴,嘴里细声呜咽着。 狗主人摇了摇头,上去摸了摸它的脑袋,道:“别乱叫了,老子还要睡觉呢。” 那狗汪汪两声。 可惜狗主人也听不懂,他仍旧警觉地查看了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就又回到房里去了。 那狗想叫又不敢叫,龇牙咧嘴,发出低沉的威胁声。 带头引起犬吠的停下来了,村里其他狗也跟着渐渐停下来,又恢复了安宁。 只一处宅院悄然打开,开门的男人伸手就在来人上捏了一把,调笑道:“听见狗叫我就知道你来了。” 来人抓住这男人的手,微微一用力,这汉子就哎哟哎哟地小声叫了起来,道:“好姐姐,好姐姐饶了我吧。” “好姐姐”眉头一竖,道:“再动手动脚,仔细你的皮。” 这男人讪笑道:“好姐姐,我们好歹也有露水之缘,怎么这样翻脸不认人。” 那女子摇了摇头,道:“是我错了,贪图你一点颜色,却不知是你是个没脸没皮的色胚子,整日里除了欢好情爱,竟没有一件正事。” 那男人顿时沉默了,气道:“姐姐今天是特地来取笑我来了。” 那女子道:“我哪有这么闲,专为了取笑你跑了这么些路,大半夜被狗追着咬。” 那男人听得便宜,又缠上来搂着她的腰,道:“我就知道姐姐惦记着我。” 那女子幽幽道:“我是惦记着你,特意为你寻了个前程来了。” 那男子道:“什么前程,只要姐姐跟我在一起,我什么前程也不要。” 那女子胸口便剧烈起伏着,转身就给了他两大耳光,打得他晕头转向,震惊不已。 那男子捂着脸站在一边,看着女子就好似活见鬼一般。 这女子看着他,气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里泪水打着转,道:“我当初怎么就看上了你!我星夜赶来,受了多少惊吓?你就这样子对我一片好心?” 那男子再不敢言语。 这女子道:“郡北兰荫寺,来了天狐院的上仙,欲兴教化之道,指点野狐修仙。我在兰荫寺帮忙修筑了泰山娘娘庙,知道这其中的关要,便连夜来寻你。” 她压下了心中怒火,道:“日后我便要跟着上仙修行,你来也罢,不来也罢,都随你去了。我管不了你,便不再管你!” 这女子甩手出门,咣当一声,只听门响,人就已经不见了。 这男子顿时急了,紧跟着跑出门外,叫着:“姐姐!好姐姐!” 但门外哪里还有人,只远处的狗叫声此起彼伏,响彻不绝。 这男子啪啪又给了自己两巴掌,转头钻进门内,不一会儿,便背着一个包袱钻了门来,化作一只油光水滑、通体雪白的狐狸,只眉心一点红色,看起来桃花一般。 这白狐风一样朝郡城的方向追过去了,留下身后的宅院门墙缓缓坍塌,分明是一座老坟,一个洞穴而已。 群狐果然如约,往金华各乡各里,乃至各个山头报喜。 宫梦弼在兰荫寺没有等候几天,便有一个个狐狸奔波来此,一边祭拜泰山娘娘,一边在宫梦弼面前请求指点。 宫梦弼只让他们初一再来,但也没有让他们白跑一趟,让他们在庙里抽签,自己当了解签的师父。 宫师父虽不能未卜先知,但与他结缘,他便能借助缘分推算。 这些狐狸虽来拜泰山娘娘,但与他的缘分还没有到,十分浅薄,对他来说,也是有些考验了。 这个事情若是他六品之前做,每看一个,就要耗尽心力,但到了六品,灵神之妙,便在此处。 结缘知命,渐渐地,他自己也结合着望气术,结合着明月的月相盈亏,结合着苍龙七宿的星象变幻,有了许多命理上的感悟。 看得多了,便无需再借助祈愿树来窥探,自己就已经能看出来命数,给这些狐狸一些适时地建议,还是颇为应验的。 宫梦弼也没有忘记寻找新的先生在授课,但寻访了郡城数次,都没有找到满意的。 直到有一天晚上,宫梦弼在庭中望月修行,就看到朱正心鬼鬼祟祟地在廊下走来走去,手足无措,欲言又止。 宫梦弼问道:“你有事就说,这样扭捏做什么?” 朱正心便到了庭中,一张猪脸微微抽动,许久才道:“实在惭愧,我见仙长这些时日遍寻教书先生而不得,本想毛遂自荐,但我如今这丑态,如何能教的了书呢?” “打扰仙长修行,实在有愧。”朱正心叹息一声,拱了拱手,就想离开。 但宫梦弼上下打量着他,却忽然笑了,道:“我说怎么找不到合适的先生,原来是先生就在我眼前,我却视而不见了。” “啊?”朱正心倒瞠目结舌了,道:“这……这……” 宫梦弼道:“你本也是治学的书生,如何就当不得了?” 朱正心一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摆,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放下,脸上是自卑且惭愧的神态:“我贪欲作祟,如今这模样,哪能教书呢?会误人子弟的。” 宫梦弼道:“如今你是猪魔,他们是狐妖,岂不相得益彰?” 朱正心看着宫梦弼,道:“仙长,我……” 宫梦弼摆了摆手,道:“你守心定念也有些心得了,炼心锁已经许久不曾触动。” 他看着朱正心,倒是颇为满意,拍板道:“就你了,也省了我再去大海捞针。” 宫梦弼对他这样有信心,就让朱正心的心也渐渐定了下来,“我一定不会让仙长失望。” 宫梦弼摇了摇头,指了指他的心,道:“不是不让我失望,是不要让你自己失望。” 朱正心摸着自己的心,跳得十分有力道,让他自己都感觉十分安心。 ------题外话------ 才写完一章,第二章估计到一点钟甚至更晚一些,先发后改保全勤,你们明天再看吧 第二百六十七章、挂牌子、递文书 宫梦弼定下了先生,这位猪先生便央求他去郡里为他带些书回来。 他两年前来赴考带着的笔墨纸砚、书卷经典都被书僮带走了,已经许久不曾温习。 如今为了授课,便要温故而知新,多读书、备课了。 好就好在宫梦弼上有明甫狐书做教材大纲,下有宫氏狐书做内部教学资料,抛去其中修行的部分,文经一道的教学目的和教学内容也可以供朱先生参考。 宫梦弼也不厌其烦,六月十五回了吴宁县,把朱正心也带了回去。 宁采臣和马均济与他也算是旧相识,宫梦弼在狐子院讲授狐史之时,他们就在院中饮酒作谈,交流教学心得体会、注意事项。 朱正心收获了许多经验,再看宁采臣和马均济,两位书生谈吐越发通透,颇有些大智慧大学问在其中,不由得感慨道:“若是今年再考试,二位当能中榜了。” 宁采臣和马均济相视一笑,道:“考还是要考的,得中自然最好,若是不中,也没有关系。治学之道,也未必就在功名。” 朱正心笑道:“人间不能行,竟能行于狐魅。” 宁采臣笑道:“人也好,狐也好,谁又不在大道其中呢?” “说得好。”马均济敬了他一杯酒。 宫梦弼讲完狐史,依旧带着狐众祭祀,狐祭之法,祭天神亦祭我神,天与我则同一矣。对狐子来说恐怕还没有这样深的领悟,不过对他们的修行,也大有裨益。 狐祭之后,康文和康玉奴便向他述职,都是这一个月来的狐子院当中的情况。 她们有经验,处理的也都妥当,但都比不过一件事令宫梦弼欣喜,康文即将入品了。 康文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宫梦弼也没有说破,等她自己火候到了,自然而然就清楚了。 从流外到入品,这样的跨越,就有别于凡俗了。 她应当是宫梦弼教出来的第一个入品的狐子,虽然宫梦弼对她颇有偏爱和照顾,但也是野狐潜力的彰显。在天狐院那边,也有个说道。 宫梦弼暂且不惊动康文,等她修成了,自然有贺礼等着她。 宫梦弼又招来五鬼神询问吴宁近况,他们五个是宫梦弼的家臣,时常神出鬼没。往往轮值狐子院,多数时间,是在吴宁县、龙盘山为宫梦弼打探消息。 黄长夏道:“诸事太平。” 宫梦弼便点了点头,道:“你们多注意着些,若是有什么动静就来金华寻我。” 五鬼神便应下了。 宫梦弼又带着朱正心回了兰因寺,虽然喝了些酒,但朱正心也没有喝醉。他如今守心为要,最是忌讳酒醉发癫,欲念难以收束,像猪魔比像人更多。 朱正心准备好之后,七月一日,群狐拜见宫梦弼,宫梦弼便告诉了他们狐子院正式招生了。 传授文经、修行二科。 文经由朱正心传授,修行由宫梦弼传授。狐子院提供住宿、饮食,以婘娘为斋长,管理狐子诸事。 三年为一届,期满则离。凡是狐子院学生,学满三年,考核过关,便可参与天狐院的选拔,选中之后,便是天狐院的生员,仙道可期。 东阳郡狐子院兰荫分院正式挂牌,在兰荫寺的匾额旁边新挂上一块,上书:兰荫狐子院。 这偌大无人,寂寞深深的空荡佛寺就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婘娘算了人数,道:“先生,有八十六个狐子入学。” 这人数倒也没有超过宫梦弼的计算,其中还有五十多个是当初宫梦弼召来驱鼠,后来又参与到泰山娘娘庙建设和兰因寺改造的狐子。 这些狐子见过宫梦弼的本事,更自己参与了狐子院建设,因此能这样坚定的跟在宫梦弼身后。 那些将信将疑的、尘缘缠身的,就还在乡里山林间修行,没有来。 金华县狐子院挂了牌,宫梦弼便神游而起,飞往了天狐院。 这次再来,轻车熟路。到了四方院,便向那穿着花衣裳的胡院事问礼。 胡院事认得他了,便笑道:“你又来了,寻你师父?” 宫梦弼点头应是,道:“有劳胡院事了。” 胡院事摆了摆手,道:“不妨事。” “二姑,带他进去。” 院墙上飞来一只喜鹊在前头引路,穿过四方院的门柱,便进了天狐院。 喜鹊喳喳叫,宫梦弼道:“多谢二姑了。” 二姑叫了一声,便飞走了。 见了黄博士,黄博士就笑道:“有些日子没来了,今日怎么得空?” 宫梦弼笑道:“我来递文书,顺带来看师父。” 黄博士问道:“什么文书?” 宫梦弼就把兰荫狐子院的事情告诉她,道:“我来递文书讨钱来了。” 黄博士笑道:“如今吴宁县狐子院已经过了三年了,上次天狐院岁试,你可是叫野狐露了好大的脸。你如今又建金华县狐子院,要钱想必是不难了。” 宫梦弼道:“实在是兜里没有几个子了,家大业大不够花,两个狐子院加起来好几百张嘴,天天张嘴要吃的,我可兜不住了。” 黄博士道:“那你也得自己想法子做些生计,靠着天狐院的钱粮固然能温饱,但你自己的花销,可没有地方给你报。” 宫梦弼道:“已经在想了,实在不行就把狐子们捉去卖苦力。” 黄博士失笑,道:“尽是些胡话,你要是急着开销,我可以借你。” 宫梦弼就知道玩笑开过了,忙摆手道:“哪里敢要师父接济,我花销还是够的。” 黄博士摇了摇头,道:“不必跟我客气,有需要就直说。” 宫梦弼道:“我还真有一件事要求师父。” 黄博士问道:“什么事?” 宫梦弼道:“问问师父可还有什么合适的人能请来为兰荫寺狐子授课。” 黄博士道:“我且给你留意着,不过只怕是悬了。北来大仙这样的狐仙可遇不可求,我久在天狐院,对人间的事情不清楚,未必能找到合适的。” 宫梦弼道:“那就劳烦师父了,我这边也会寻一寻。”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才闲下来没有几个月,如今又忙起来了。” 黄博士笑眯眯道:“忙些好,不怕你折腾,就怕你折腾不起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不可貌相、不似正道 同黄博士说了些话,宫梦弼便去了文书库,递交了拨款申请。 文书库的狐仙瞧见宫梦弼,便笑意盈盈,道:“宫明甫来递文书,姐妹们,快给加急办了。” 他这文书便被送进库中,由掌库的狐仙亲自拆开来,一封文书里,拆出来两份文书。 其中一份会正常递交到荀祭酒处,由他批阅。 另外一份,则递到了风闻司。 几个狐仙同宫梦弼抛了个媚眼,送他离开风闻司。 他的文书最终被递到了青瑶仙子手中,青瑶仙子看了一眼,便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收好吧,多事之秋,什么邪魔巨寇都冒出来了。” 宫梦弼的文书之中,着重讲了讲近来所遇到的两个灾魔,以及那培育灾魔的幕后之人。 风闻司会建立卷宗,搜集相关的情报,但能收集到什么东西,宫梦弼就不甚清楚了。 毕竟那幕后之人的本事,只怕已经高得吓人,再低也有四品,否则没有这样的感应。 天狐院如今的祭酒才四品,能不能搜集来蛛丝马迹,还真不好说。 这事情宫梦弼没有本事管,便是天狐院也未必有本事管,只是传递传递信息就算了。 回了兰荫山,众狐已经在婘娘和小倩的安排下安顿了下来。 当天就上了第一节课,是朱正心的文经科。 瞧见这么个猪脸的先生虎背熊腰地在堂中坐定,狐子们都心中惴惴不安。 这位先生看起来实在不怎么面善,相比起来,拱地的野猪精都比他要俊秀几分,颇有些凶魔的面相。 朱正心心中有些气馁,但定了定神,便开始为他们讲课。 讲的是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而后又以易经来解,谓之“夫玄黄者,天地之杂也,天玄而地黄”,又以天地引申、以玄黄扩充,引经据典,备述妙论。 有没有真材实料,张口便可得知。 就听那狐子在地下暗悄悄道:“这猪先生面貌虽然可怖,但却是个有才学的哩。” “人不可貌相,不外如是。” 庭中狐子,识字者众多。毕竟靠近郡城,多少也有些本事,认得字并不稀奇。 越是认得字,就越是能看出来朱正心课业如何。 一时间便都正襟危坐,认真听讲,并不敷衍了事。 宫梦弼在堂外站了一会,见朱正心已经令狐子敬服,便笑着离开了。 朱正心下课之后,宫梦弼再来看他,便发觉他的精神面貌与往日都大不相同了。 朱正心朝宫梦弼深深施礼,道:“仙长大恩,不敢言谢,唯有鞠躬尽瘁以报恩德。” 宫梦弼把他扶起来,道:“何须你鞠躬尽瘁,教好书就行了。” 小倩在一边看着,也笑道:“恭喜了。” 朱正心看着她笑道:“同喜,同喜。” 小倩问道:“我这喜从何来?” 朱正心道:“小倩姑娘何不照照镜子?” 小倩便真的回屋揽镜自照,瞧见镜子里的的女孩年轻且活力,少了些故作的风情,反而越发明艳起来。 小倩怔怔无言,却突然笑了起来。 她自己尚且不知道,她已经甚少感叹命运无常,也甚少露出那种沉沦苦海,难得解脱的郁郁神色。 当初在鬼母手下,鬼母自然是待她好的,但这种好,却是无法拒绝的命运。 就如她无法拒绝为鬼母试探那些误入的百姓,她同样无法拒绝鬼母的好意。 但如今,已经大不相同了。 狐子来前,小倩同朱正心两个人作伴,虽然寂寞,但是自在。狐子来后,她同婘娘一起操持狐事,竟仍旧自在,仍旧欢欣。 这样的心境,与以往早已大不相同。难怪朱正心会同她说同喜,果然是同喜。 小倩出得门来,笑道:“夫子,如今我也讨一个差使来做,我虽教不来书,但管一管家确实可以的。” 宫梦弼道:“你不早就是了吗?” 小倩笑了一声,福身问礼,脸上颇有些笑意。 宫梦弼虽不曾明言,但宫梦弼让她带婘娘安顿狐子,不早就把她当成管事? 这一个两个,渐渐脱了心中的苦境,便露出不同的风姿来了。 宫梦弼走到廊下,缓缓道:“如何?” 那空无一人的地方,显露出若有若无的烟气,化作一个美丽的女子,飘着若有若无的兰香。 罗刹鬼母道:“与我设想有所不同。” 宫梦弼仔细看着她的脸色,便笑了起来,道:“但鬼母心里反而是满意的不是吗?” 罗刹鬼母冷哼一声,道:“一个故人后辈,如今与我有仇。一个孤魂野鬼,如今与我有怨,他们如何与我何干。” 说话间,烟气消散,罗刹鬼母已经收回了这一点神气,不再听宫梦弼胡言乱语。 宫梦弼微微垂眸,“还差一点火候。” 不过也不急,小火慢炖,慢慢就出滋味了。 晚上宫梦弼讲完了修行科,就留下婘娘打听消息,问道:“我对金华还不甚熟悉,周围可有什么有道真修?” 婘娘道:“兰荫北去,金华山中,便有大仙庙、金佛寺,都是有名的修行宝地,是有真修在的。但我等小狐,并不曾去过。”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等我空出闲来便去瞧一瞧,如今也算近邻,应当多走动走动。” 婘娘道:“夫子是狐仙,确实可以多拜访拜访。” 宫梦弼问道:“郡城之中又是什么光景?” 婘娘道:“郡城之中可就复杂了。城隍固然是正神,却未必比得过野神风光?” 宫梦弼奇道:“何等野神,能比正神还风光?” 婘娘道:“是五通神。” “五通神颇为灵验,乃是五个野神,信奉者数不胜数。城隍庙只有一座,但五通神的庙可遍地都是。” 宫梦弼诧异道:“这城隍也不管管?” 婘娘道:“怎么管?百姓崇信,屡禁不止。” 宫梦弼道:“他又是何等灵验,竟能有这样多的信众?” 婘娘道:“只听说是求财得财,求福得福,无有不应,只是手段颇为下作。”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不似正道。” 婘娘道:“野神而已,确实不是正道。” 宫梦弼道:“并非因为是野神,所以不是正道。而是所作所为,不似正道。” ------题外话------ 加班,第二章还是先发后改保全勤,不要登,会到一点半。 第二百六十九章、狐狸登门、老道授课 狐子休沐的时候,宫梦弼便备好礼品去了金华山。 金华山乃是一处宝地。兰荫寺已经是个灵机活跃、地气丰盈的好地方,但金华山脉之中,多得是灵光飞跃的宝地。 婘娘所言的大仙庙、金佛寺,他也早有所耳闻。 只是到了山中寻访,真的明白了何为百闻不如一见。 若非他也算见过些世面,到了金华山,只怕还要露出窘态。 先至大仙庙,远远观来,便可见气象巍峨,非比寻常。 他沿途参观,一直到了大仙庙前,吸引了许多目光。 大仙庙前的道士迎了上来,道:“恕我眼拙,不知是那位同道?” 宫梦弼笑道:“我是天狐院的修行的狐仙,如今借居兰荫山,听闻大仙庙颇为灵应,又都是有道真人,便特来拜见。” 听闻兰荫山的名号,这道士心中便是一惊,仔细打量着宫梦弼,道:“狐仙借居兰荫山,可要小心山中妖魔。” 宫梦弼笑道:“多谢指点,如今兰因寺已然太平,不然我也不敢借居的。” 这道士不无感叹。 当年兰因寺也是有赫赫威名的,还曾有佛子出世,只是后来渐渐败落,为妖魔所占据,也实在让人唏嘘。 这道士与宫梦弼互通姓名,道号明灵。 明灵请宫梦弼在厅中休息,道:“宫仙长稍待,我去叫师父。” 不过片刻,便有一个童颜鹤发的老道长进门来,看见宫梦弼,便惊讶道:“狐狸登门,真是吉兆。” 宫梦弼便问道:“道长何出此言?” 老道长摇头晃脑,道:“田获三狐,贞吉。我获一狐,岂能不吉?” 宫梦弼失笑:“前辈作弄我来了。” 老道长哎呀一声,一副被你看穿了的样子,指着凳子道:“请坐请坐。你怎么称呼? ” 宫梦弼道:“在下宫明甫,前辈是?” 老道长道:“我是玄霄,大仙庙的主持。你怎么到大仙庙来了?” 宫梦弼大概也瞧出他的性子,笑道:“住得近,就来看看邻居。” 老道长道:“这倒好,那些徒子徒孙整日板着脸念经,无趣极了,你多来走动,倒更热闹一些。” 宫梦弼道:“那正求之不得。” 老道长又问道:“我听闻狐仙宜室宜家,可令家门兴旺。” 宫梦弼不知道他想说什么,问道:“前辈的意思是?” 老道长道:“你看我徒弟明灵,我想给他说一门亲事,给我生个小徒孙玩。” 他话还没有说完,门口明灵已经进来,叹了一口气,道:“玄霜师叔,你又出来骗人。” 明灵身后跟着另外一个老道长,长相与玄霜十分相似。 那玄霜师叔便叹了一口气,冲宫梦弼道:“你瞧瞧这大小古板,没意思,真没意思。” 说话间,就已经渐渐虚化,消失在客厅中。 明灵摇了摇头,道:“那是我玄霜师叔,素来没个正形。” 他向宫梦弼介绍道:“这位是我师父玄霄,大仙庙的主持。” “师父,这是兰荫山的狐仙。” 宫梦弼这才知道,原来这位才是玄霄道长,看着玄霄道长和玄霜道长的长相,只怕两个人还是兄弟。 果然,玄霄道长有几分歉意,道:“我这弟弟时常冒用我的名头捉弄人,还请不要往心里去。” 宫梦弼道:“哪里,玄霜道长一片赤子天真,可谓难得。” 玄霄道长略有些惊讶,笑了一声,道:“要是让他听见了,只怕得意忘形。” 玄霄道长和玄霜道长性子迥异,一个沉稳,一个跳脱,但都道行高深。 宫梦弼请玄霄道长带着他走一走,玄霄道长便带着他去拜了大仙,道:“我大仙庙供奉的是赤松大仙,奉大仙为祖师,传到如今已经有近千年了。” 宫梦弼颇为感叹:“千年古庙,都见了人间兴衰好几次了。” 玄霄道长道:“当年我派的开山掌门就是为了避兵灾躲到山上,在山洞里得了赤松大仙的传承,才有了我们这一派。一转眼……” 玄霄道长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了。 他不说,宫梦弼却也明白。 人间兴替,此劫又起。宫梦弼能感受到,玄霄道长怎么会感受不到呢?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继续这话题,而是聊一聊修行,聊一聊金华山的风景。 初次见面,宫梦弼也不便多打扰,便很快提出辞行。 明灵送他出门,看着两边的师弟师妹对宫梦弼的窃窃私语,便清了清嗓子,让他们不要放肆。 宫梦弼刚出了大仙庙,就听到身后传来了玄霜道长的声音,道:“记得多来玩。”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一定常来拜访。” 离了大仙庙,便去金佛寺。 金佛寺倒是倒是好寻,但见山中石佛高卧,便可见金佛寺所在。 宫梦弼去敲门拜访,却被婉拒了。 知客僧道:“寺中今日有贵人礼佛,实在不方便接待的外人,还请海涵。” “贵人?”宫梦弼有些疑惑。 知客僧道:“远道而来的贵人。” 知客僧讳莫如深,不敢多说,含糊其辞。 宫梦弼倒是起了好奇心,但在别人的地盘起好奇心,不是一件好事,便打道回府,回了兰因寺。 在大仙庙结识了玄霄、玄霜和明灵三个道士。 其中最先熟悉起来,果然是玄霜。 宫梦弼去拜访了几次,略略说了些自己建设狐子院,教化狐众的事情,玄霜道长的心就被勾了起来,来了兰荫山几次,与宫梦弼对月饮酒,观察野猪梳理地气、播种种树,看大大小小的狐魅修行拜月,别有一番意境。 等到熟悉以后,宫梦弼还要请玄霜为狐子讲几节课。 玄霜倒是颇有几分好为人师的心思,蠢蠢欲动,但又心存顾忌,道:“师门道法,不敢外传。” 宫梦弼笑道:“哪里敢让你传授师门道法,我怕玄霄道长来追杀我。只是请你为他们解一解修行困惑罢了。你我修行的道法不同,但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也能有所启发。” 宫梦弼把理由都送到嘴边,玄霜便果然同意了。 玄霜道行高深,虽然性子看起来不太着调,但修行之道绝不落于人下。宫梦弼讲授九法,自成体系,但偶尔引进一些新鲜的修行之法,也是狐子开拓眼界的好机会。 ------题外话------ 一边写一边瞌睡,写到两点四十…… 第二百七十章、宝珠消暑、明月冰室 门户之见,古而有之。 即便是铁匠木匠、伞匠花匠,都格外看重自家的秘诀,会十分小心,不叫人盗学了去。 修行问道,极重传承。玄霜道长能同意讲学,当然少不了玄霄道长的支持。 能不拘泥于门户之见、人妖之别,就已经可见其心胸了。 宫梦弼极为钦佩,越发真心相待。 殊不知在大仙庙这两位道长眼中,宫梦弼这样无分贵贱、尽施所学的教化之道,又何尝不是摒弃了门户之见,站在了极其高妙的角度。 尤其是建书院,而非立山头,就格外显得珍贵。 宫梦弼对野狐悉心教导、倾注心血,即便是想立山头称王做祖,只怕也群集响应,有无数狐妖拜入门下,聚起庞大的势力。 但宫梦弼却只是建书院,教化野狐、不使为恶,放弃了做狐王,做起了狐夫子。 这样法胸襟,即便是放在狐狸身上,也不得不让人敬佩。 相比起宫梦弼,他们去讲一讲无关传承的修行道理,又不算什么了。 玄霜道长来狐子院讲学的时候,玄霄便让明灵跟着去,一边是防止他说胡话,一边也是同宫梦弼多多走动。 一来二去,也都成了知交。 步入盛夏,人也神色恹恹,狐狸也神色恹恹。 宫梦弼已经是寒暑不侵了,但狐子院的狐狸却不一样,流外之辈,还不能免于寒暑。 宫梦弼想了想,便趁着月色清朗的时候,将太阴之气凝聚在一枚珍珠之中。 这珍珠便生出欺霜赛雪的寒意和毫芒,白日不得见,到了夜里放在月下,便生出莹莹之辉。 把这珍珠放在盛水的容器之中,其中的水便会凝结成冰,白日里放在阴凉的地方,能坚持一日而不化。 小倩拿着这珍珠去造冰,在荷花池边、竹林之中、回廊之下、小亭之内摆上冰盆,便可见到狐狸们围着冰盆治学的景象。 暑气太盛的时候,狐狸也无心治学,一个个把脑袋、尾巴贴在冰盆上,眯着细长的眼睛打盹。 朱正心也热,大耳朵扇着风,道:“今年暑气比往年更甚,怕不是要热死人。” 小倩道:“好在有这些冰盆,多少富贵人家都享不来的的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宫梦弼如今正是缺钱的时候,等到晚上夜观星象,便发觉果如朱正心所言,暑气难消,酷热难当。 若是开一家冰室,兴许能挣些富贵银。 这事他也没空做,趁着夜里,便入梦去问沈山愿不愿意做。 沈山如何不知这其中的财路,立刻就笑着拜谢了。 许是梦里笑得太大声,把沈夫人吵醒了。 沈夫人便掐了他腰上的软肉,把他给疼醒了。 这暑热难当,沈夫人一身薄汗,问道:“你笑什么?” 沈山搂住沈夫人,哈哈笑道:“自然是有好事发生。” 沈夫人连忙把他推开,只动一动,就热得发慌。 沈山也热,却得意笑道:“热不了几日了,我得了狐仙指点,可以仙法制冰,往后就不必再受这罪了。” 越是得意激动,便越是热血翻涌,不一会儿,就汗如雨下,只能去弄些凉水擦一擦。 法术制冰,当然有钱途。尤其是富贵人家,不吝惜金银,愿意为享乐花钱。 文修带着宫梦弼炮制的珍珠去了沈家,沈家爱鸟,见了这五彩羽毛的神鸟,便敬重得很。 沈山取来谷子喂鸟,文修看了一眼,张嘴把珍珠吐在了盛谷子的食盒里,道:“珍珠降暑气,但需好月赠光,才能成事。” 说着便展翅飞走了。 沈山这才知道这神鸟是狐仙的信使,为他衔来宝珠。 他依文修所言,明月之夜,便将珍珠取来晒月亮,汲取月华,天明便放入水中,便能产出冰来。 他修了冰窖储存冰块,便张罗着冰室的生意。 不肖数日,便在各个县城开起了明月冰室。晚上大船运冰,白日里开冰室。 就连郡城之中也开了冰室,还是沈山选了族中亲信来管。 不知他哪里来的路子,弄来了牛乳,做起了乳茶、酥酪,每日都有富贵人家来买。 不过半个月,便挣得盆满钵满,不知道多少人看得眼睛都红了。 “不过是寻常瓜果、点心、糖水,凭什么进了他的冰室,就能翻上好几番?” 明月冰室不远处,一家酒楼的少东家酸溜溜道。 酒楼掌柜从鼻子里哼出声来,道:“人家能在暑日弄出冰来,你有这样的本事没有?” 那少东家道:“就是说啊,天这么热,便是冰窖也该化了。更何况就算是冰窖里存着冰,那得多大的冰窖才够他们用?” “真是邪门,保不齐就是什么妖法。”那少东家说道。 酒楼掌柜呵斥了一声,道:“什么妖法不妖法,别胡说。” “爹,怎么就不是我们能制冰呢?”这少东家看着冰室,眼睛都挪不开。 酒楼掌柜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做我们的生意,不要想这些歪门邪道的。人家有人家的本事,你守好了我们的家业,够你一辈子吃穿不穷了,少赌些钱比什么都强。” 少东家顿时不乐意了,道:“咱家这酒楼一年才能挣几个钱,哪里比得上人家冰室日进斗金。” 说着话,就头也不回的溜了。 老掌柜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知道他肯定又是去赌钱了。 少东家离了酒楼,果然就跟几个狐朋狗友跑去赌坊赌钱。 进了赌坊,就觉着一股子凉气。 朋友笑道:“你有几天没来了,不知道赌坊老板财大气粗,从冰室买了冰来,凉快得很。” 少东家酸溜溜道:“买冰,要不少钱吧?” “那是当然,这酷暑的冰有多难得,你又不是不知道。” 少东家心里就有一团火烧着,烧得眼睛发红,烧得心里发乱。 赌坊瞧出来他的破绽,下了个套,便叫他输光了钱,又赌上了酒楼和田产,最后赌上了胳膊。 只是那赌坊的庄家拦住他,笑道:“够了,我们只赌钱,不赌命。少东家,我们明日去收赌资。” 他使了一个眼色,便有两个满脸横肉和刀疤的壮汉站出来,把他从赌桌上架起来,无视了他高呼的“我还要赌,我还没有输”,把他扔到了赌坊外。 ------题外话------ 预告下第二章会晚,应该在一点或一点半,我大概50左右先发后改,不必等,明天看。 /66/66660/18615493.html 第二百七十一章、夜入神庙、鱼鳞宝镜 少东家被丢出门外,挣扎着爬起来,道:“我还能赌!我还有妻子可以赌!” 那两个已经转身的大汉便顿住脚步,露出一抹笑来,撩开了门帘,道:“里面请。” 少东家的心砰砰乱跳,他已经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只觉得周围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盯着赌桌直直地走了过去,眼里只有骰子,心里只有:“我一定能赢,我一定能翻盘!” 那庄家不耐道:“怎么又把他放进来了?” 两个大汉道:“他还有赌资,要赌他的妻子。” 那庄家便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点头哈腰,笑道:“瞧我这嘴,是我狗眼看人低了,别见怪。” “既然是赌妻子,那就只能对赌了。”庄家笑眯眯道:“少东家的美娇妻声名在外,我可以一百两为赌注。” “一百两?”少东家脸上扭曲起来,牙齿咬得咯咯响,眼睛里满是血丝:“好,就一百两!” 庄家便眯起了眼睛,笑道:“来。” 骰子在骰盅里噼里啪啦作响,庄家把骰盅敲在桌上,笑眯眯问道:“买大买小?” 少东家眼神发木,他看着骰盅,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声音:“买……大!” 庄家把骰盅揭开,“一二三,小。” 似乎有一股逆血冲上了少东家的顶门,他直直地站起来,又重重摔到。 庄家惊讶了一下,道:“快把少东家抬回去,可别死在我们这里。多带几个人去守着,免得少东家出了事情。” 几个赌坊的打手把少东家送回家,转瞬便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短短半日,便到了家破人亡的局面。 少东家睁开眼睛,娇妻以泪洗面,母亲当场晕死过去,还没有醒来,老父亲看着他,眼神陌生又绝望。 少东家承受不住这样的目光,他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只发了疯似的闯出门外,嘴里嚎叫着,如同野兽一般。 守在门口的打手一愣,见着是他,便没有再管。这位可是财神爷,哪怕是疯了,那不还是财神爷。 财神爷闯进夜里,在路上发疯般的哀嚎着。 开赌坊的,与权势、力量分割不开。小小的酒楼掌柜,在那些吃人不见血的赌坊眼中根本没有反抗能力。 少东家如今清醒过来,如何看不出来是被人做局坑害了。 做局的除了赌坊,还有他一起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 他恨!他怨! 恨自己不智、恨狐朋狗友、恨赌坊吃人,甚至恨冰室挣钱何其容易,他赌钱玩乐却输得倾家荡产。 他一脚绊倒在地,打了个滚,头磕在了台阶上。 他抬头一看,只见一座小庙在巷尾无声伫立着。 庙里的烛火跳动着,让里面五个形象各异的神像蒙上了诡异又恐怖的面纱。 “五通庙……” 少东家眼里火光跳跃着,他爬进庙里,重重磕倒在地上:“求五通神保佑,求五通神保佑,我要钱,我要把酒楼赎回来,我要把妻子赎回来,我愿意供奉一切,只求五通神搭救。” 一阵阴风在五通庙当中吹过,风里似乎响起了叽叽喳喳的声音,似乎有人在说话。 那五个神像缓缓转动着眼睛,看向少东家。 但少东家还在磕头,一无所知。 月明星稀,明月照不到的地方,不知道藏着什么样的污秽。 暑热难熬,但因为冰盆的关系,兰荫寺又在山中,倒没有那样难熬。 宫梦弼也没有厚此薄彼,兰荫山狐子有的,狐狸坡的狐子也都有。 七月初,宫梦弼回了狐狸坡,在狐狸坡住了一晚。 等到夜深的时候,便见狐狸坡当中忽地起了一缕微风,又见月光盈盈,一声狐鸣响彻狐子院。 宫梦弼便笑了一声,到了康文的房间外面站定,为她冲关护法。 不一会儿,狐狸坡的灵气便缓缓平复,宫梦弼就知道她已经成功入品了。 房里传来康文惊喜的叫声,她推开门一看,便瞧见宫梦弼面带笑容站在门廊下。 康文惊喜道:“先生,我入品了!”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恭喜,今日便超脱凡俗,踏入仙道了。” 康文整理了心神,拜道:“多谢先生教导之恩,若非跟着先生,我如今还在枯坟里打转。” 宫梦弼道:“师父引进门,修行在个人。你天资禀赋无一不佳,素来便有向道之心,能早他们一步先入九品,是你自己的功劳。” 宫梦弼将一面镜子递给康文,道:“这是我用鱼鳞磨出来的镜子,送给你做贺礼。” 康文接过这面鱼鳞镜,光洁照人,微微以法力吞吐,便生出月色一般的毫芒,似乎与月色交相呼应。 宫梦弼道:“你祭炼这镜子,便可凝聚月华以供修行,其中有我祭炼的道法,能借此施展幻术,也能定住人的魂魄,要谨慎使用。” 康文高兴极了,看着这礼物,问道:“先生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要入品了?” 宫梦弼道:“我上次来就发现了,怕点破了你反而失了平常心,所以算了算你的进度,估摸着你今日就能功成。” 被老师这样记挂着,康文心里美滋滋。想起自己先李踏云一步修成九品,如今是诸狐子之首,就更加开心了。 宫梦弼也开心,不仅仅是果实丰收,更是有了九品的康文坐镇狐狐狸坡,吴宁县狐子院就更加安全一些。 北来大仙虽然授课,但毕竟本业在山阴兰渚山,不能时时都看着这边。五鬼神虽然轮换当值,但毕竟是宫梦弼的家臣,不能算进去狐子院这里。 康文入品的庆贺宫梦弼就没有参加了。 她遍邀好友,尤其是李踏云,给自己树立了大师姐的威信,在庆贺的宴上,又把宫梦弼赠她的鱼鳞镜取来给各位同窗展示。 别的都能让各位同窗以平常心相待,这鱼鳞镜,就真的让同窗狐子嫉妒的嘴里冒酸水。 李踏云同麾下几个狐魅道:“看她尾巴翘得都要上天了,小人得志!等我修成九品,我也求先生赐我一个宝贝。” 谁都想当先生最喜欢的学生,康文如今得占先机,但剩下的狐子也都卯足了劲,要追上她了。 ------题外话------ 一点四十了,瞌睡着写完。 /66/66660/18615494.html 第二百七十二章、两卷佛经、冲撞神灵 天色未明,柳五便急匆匆出了城,直奔码头而去。 他是个小商人,靠着做些小买卖为生,因为人勤快、重承诺,所以很得客人信任。 生意兴隆,便攒下了一笔钱,娶了贤惠美丽的妻子,还想多挣些钱,置办些田产,从此也是富家翁。 郡城崔家老夫人笃信佛法,前些日子请高僧来府中说法之时,听闻邻县有一个张举人家中藏有西域来的佛经二卷,但可惜张举人家中早年就因为变故而家道中落,那两卷西域来的真经也就此遗失了。 崔老夫人哀叹惋惜,放出话来,愿意出重金搜寻这两卷佛经。 柳五与崔家负责采买的管事有几分交情,听他说起了这回事,却说动了柳五的心思。 柳五原本就是邻县人,后来为了谋生才到了郡城。 他不仅认得张举人,甚至还知道张家家道中落之后,家中书稿都被卖给了一个书商。 柳五几番打听,终于打听到了那书商的下落,得知那两卷写了西域文字的佛经已经被卖出去。 他几经周转,花费重金寻人,终于托人将那两卷佛经买回来。 如今天色将明,便带着银钱去往码头交割。 钱货两讫,柳五小心将佛经塞进怀里,便返回城中。 来的早,如今返程,天还是蒙蒙亮。走在路上,想着自己将这佛经献给崔家,必能得重赏,柳五便险些笑出声来。 他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收敛,脑后便忽地遭到一记重击。 柳五一个趔趄扑倒在地,眼冒金星,头痛欲裂,他张口想要呼救,但身后的人却没有手软,几记闷棍狠狠砸在他的头上。 咔嚓一声,棍子折了。 柳五已经没了声息,鲜血从他头上涌出来,在泥土中晕开来。 断裂的棍子被丢在地上,拿棍子的手剧烈颤抖着,只听那人喘息着,连忙把柳五翻过来,去扒拉他的胸口,将那两卷佛经拿出来,头也不回地朝城里跑去。 柳五脸上满是泥灰,一双眼睛被血糊住,瞪着灰蒙蒙的天空。 那溅了血的手抓着被血染了封皮的佛经进了城,洗去了手上的血渍,擦去了封皮上的血污。 手上的血容易洗去,但封皮上的血只是干了,留下了一角暗红。 这两本佛经一直送到了崔家,放到了崔家老夫人的面前。 老夫人抚摸着两卷佛经,高兴极了,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纵然佛经已经旧了,纵然封皮上似乎曾落下血迹,纵然上面密密麻麻的西域文字她既看不清也看不懂,但佛经里的绘着的佛像是真的,佛法的标志也是真的。 老夫人笑呵呵道:“我听闻这佛经中有西域佛法,颇为灵验,早就想着能一堵其中玄妙,不想经书遗失,久寻不得。幸得佛祖开眼,峰回路转,最终还是有缘呐。” 老夫人看着堂前躬身弯腰的年轻人,问道:“你能得了这经书,也是有缘之人。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这年轻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求老夫人搭救。” 老夫人眉头微微皱起,心中便是一沉。 这年轻人道:“家父在城中开酒楼,原本也略有薄产。但小人昨日为人设计,诓骗进了赌坊,被赌坊设局,输光了家产,就连我的妻子也赔了去。老夫人宅心仁厚,求老夫人搭救,小人结草衔环也要报答老夫人的恩情。” 老夫人看向一旁候着的管家,管家眉头微微皱起,问道:“你在哪家赌坊输的?” 年轻人道:“富贵赌坊。” 管家眉头便松开,看向老夫人微微点头。 老夫人便笑道:“是这佛经救了你。既然有这缘分,管家,你便去为他说项说项。” 管家躬身道:“是,老夫人。” 管家让他先回去,不过半日功夫,赌坊的人就从他家中撤走。 临走之时,那赌坊的管事看向年轻人,笑道:“原来少东家竟与崔家有交情,实在失敬。” 管事轻轻在自己脸上拍打了两下,道:“给少东家赔礼了。” 少东家眼睛通红,看向那管事,不言不语。 那管事讪笑一声,领着人离开了。 少东家忽然笑了起来,笑得肆意猖狂。 老掌柜问道:“你怎么会同崔家扯上关系?” 少东家得意道:“爹,我走运了,我走大运了!” 老掌柜看着他,只觉得他越来越陌生,劝道:“是什么运道?” 少东家把门紧闭,道:“我得了神助,是神在帮我。” 老掌柜越发忧心:“什么神?” 少东家道:“五通神!” 似乎平地里起了一阵阴风,吹得老掌柜打了个寒噤,让他从心底战栗起来:“你疯了!你怎么敢拜五通!” 少东家见他那样子,心底便生出一股戾气,道:“我怎么不敢!我不求五通神,怎么保得住家业,怎么保得住环儿!” 老掌柜苦口婆心道:“请神容易送神难,五通神虽然灵验,一旦缠上门来,就不是舍了家业,甚至不是舍了性命……”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忽地脚下一滑,摔到在地上,立刻就疼得说不出话来。 少东家吓了一跳,怒气冲冲道:“你怎么敢冲撞神灵!” 老掌柜站都难站得起来,少东家却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环儿听见他们起了争执,连忙出来,就只看见公公躺在地上哀叹。 她连忙把老掌柜扶起来,就见老掌柜泪水涟涟,看着环儿道:“是我错了,不该让你嫁给这孽畜的。” 环儿道:“爹你说什么呢,我父亲死得早,要不是您照顾,我们孤儿寡母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老掌柜越发愧疚,他小心看了一眼左右,对着环儿耳语道:“跑,快跑!我听说金华山里有仙家,你快带上钱去金华山,再不跑就晚了!” 环儿看着老掌柜,老掌柜不敢再提五通神的名号,只让她快走。 环儿拗不过他,只好带上一点银两,出了门去。 只是她才出了门,还没有走出多远,便不知为何在原地打起转来。 到了日暮,少东家回来,见着环儿在附近转悠,便问道:“环儿,你怎么在这?” ------题外话------ 第二章至少一点半,先发后改,大家明天再看。 7017k /66/66660/18615495.html 第二百七十三章、对不起你、金帛动人 环儿这才如梦初醒,看着自己站在巷尾,又看着快要落山的太阳,终于感觉到老掌柜所说的危险了。 环儿勉强道:“爹摔伤了,我正要去买些膏药给爹贴一贴。” 少东家从鼻孔里出了一口气,道:“回头请个大夫来给他看看。” 环儿看着少东家身后两个人抬着一个红布罩着的东西,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少东家摆了摆手,道:“你别管了,快回去。” 环儿进了门,老掌柜便顿时睁大了眼睛,正要说话,就见环儿缓缓摇头。 老掌柜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坐在凳子上,看着少东家将那红布罩着的东西抬进正厅,供奉在桌上。 红布扯开,露出五个神情各异的神像。 明明暑气这样重,老掌柜却从心底发寒,只觉得正厅里一下子变得阴冷又潮湿起来。 他指着少东家,少东家道:“我请了五通神回家祭拜、” 老掌柜头晕目眩,一下子瘫倒了。 环儿连忙上去把他搀扶起来,送回了房间。老掌柜躺在床上,嘴里嗫嚅着。 环儿靠近听着,只听他费力重复着:“我对不起你啊。” 环儿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她看向门外,那门就仿佛是个看不见半点光的黑窟窿,那黑窟窿里,不知道藏着什么样的妖魔鬼怪。 “爹啊,你没有对不起我。”环儿抹了抹眼泪,道:“我还要伺候你和娘呢,没事。” 老掌柜闭着的眼角滑下泪来。 少东家买来好酒好菜供奉在五通神的供桌上,他跪倒在神像前,告求道:“多谢五通神指点,才让我得回家业。” 正厅之中响起淅淅索索的声音,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来:“你已经得回家业,还想要什么?” 少东家道:“我要钱!我要明月冰室制冰的秘诀!” 那淅淅索索的声音不断响起,似乎是五个声音纠缠在一块,不断商量着。 片刻之后,那尖细的声音又响起来:“不论什么都可以供奉?” 少东家双眼发红,道:“什么都可以!” “那就以阴德来换吧。”那尖细的声音笑了起来,而后正厅之中又归于寂静。 少东家终于能睡觉,但却兴奋得睡不着。 五通神神通广大,指点他抢夺经书,轻而易举便扭转乾坤。 只要诚心供奉,便能心想事成! 少东家满身邪火烧得旺盛,酷暑本就难耐,如今就更是难熬。 “环儿!环儿!” 少东家来房里寻环儿,要同她发泄火气。 但还没有到屋头跟前,就听到里面传来环儿痛苦的哀鸣和哭声。 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屋里响起,似乎是在说:“我乃五通神中三郎也,你这样娇滴滴的美人,正该我我来好好疼爱。” 环儿奋力挣扎着,哭喊着,但声音传出来,便细如蚊呐一般。 少东家站在屋前,嘴唇颤抖着,满腔的火气一下子便如同他的心一样,跌进了谷底。 他站在门前,想要阻止,但是他不敢。 不敢得罪五通神,也害怕到手的富贵转头溜走了。 他在门外站了一夜,直到天明,房里的动静止歇了。 那男人道:“美人,我过几日再来。”似乎是窗户打开了,有风吹走了。 片刻之后,环儿散乱着头发、衣衫不整、憔悴不堪地推开门。 看到站在门外的少东家,两人四目相对。 环儿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她再没有了表情,也再没有了半点生气,好似一块蛀空的木头。 她抱着脸盆从少东家身边走过,没有看他一眼。 少东家转过身看着她的背影,想要说话,但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环儿擦洗了身子,又去照料公婆。 老妇人始终未曾清醒,大夫看过了,也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何会是这样的症状。 老掌柜人还清醒着,却眼睛睁不开,身体动弹不得,很难说出话来。大夫开了两贴药,但对于能否治好,却又含糊其辞。 环儿给公公婆婆擦了脸和手脚,婆婆好似死了一般,公公勉强张嘴发声,只如同蚊子一般,送出一点气来,道:“环儿,快逃。” 环儿眼泪涌出来,道:“爹啊,我逃不了啊。” 老掌柜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只是几根手指动了动,根本没有动弹的能力。他眼角落下泪来,嘴唇颤抖着,竭力送出气声道:“我对不起你。” 环儿道:“爹啊,我这条命都是你养的。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也是可怜人。” “常言道养儿女不是来报恩就是来报仇的。爹啊,他是来报仇的,报复你,报复娘,报复我。” 酒楼里的长工来问少东家还开不开店。 少东家不愿再家里待着,便去了酒楼。 这一天生意不绝,比往日多了许多人,酒楼里的酒都卖光了。 一日的生意,便抵得过半个月了。 少东家算了算账,心里便又热络起来。 临关门的时候,突然来了两伙吃饭的人,一个背着箱箧,一个提着盒子。 正吃着饭,不知怎么就起了冲突,两人大打出手。 都是有些武艺在身,酒楼一下子遭了殃,桌椅尽数被打坏了。 少东家吓得躲在柜子后面,头也不敢抬。等到动静停了,就发现两个人都已经死了。 少东家害怕极了,正想报官,看着两人的箱子和盒子,忽然动了一个念头。 他让小二把酒楼门关上,偷偷打开了箱箧和盒子。 箱箧里装着金帛之物,盒子里却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少东家吓得连连后退,但贪欲终究战胜了一切,他取了金帛,将盒子和两具尸体都埋进了酒楼后院之下。 小二吓得腿直哆嗦,少东家呵斥道:“怕什么,两个死人而已。你想清楚,要是让人知道酒楼死过人,谁还敢来吃东西。酒楼开不下去,还能有你饭吃?” 小二只能挖坑埋尸,然后装作无事发生。 酒楼第二天只能歇业,一来是要去进货买酒,二来桌椅都要买新的。 血迹已经洗干净了,对外只说强人打架,殃及池鱼,坏了桌椅。 少东家背着箱箧回了家,把金帛取出来,满眼发亮。 黄金耀眼,丝绸光滑。 五通神,好一个五通神呐! 7017k /66/66660/18615496.html 第二百七十四章、浮财夺命、邪神迷魂 天降横财!少东家心花怒放。 第一件事,当然就是要好好庆贺一番。无钱朋友难相见,有钱天下皆朋友。 那水上的花船、花船里的灯火、灯火里的姑娘,无一不美。 往日的狐朋狗友只需碰一碰嘴皮子发出一点声音,就会如同家养的猪狗一样听着声音拱到面前来。 少东家看着这几个酒肉朋友,道:“走,去花船玩一玩。” 这几个酒肉朋友何曾去过这等销金窟?往日里寻欢作乐,不过花街柳巷,哪里敢去花船? “少东家真是真人不露相,不仅认识崔家那等权贵,又有这样的情趣,真是阔气,阔气!” 几个狐朋狗友吹捧着,拥簇着少东家往花船的方向而去。 少东家哈哈大笑,往日里几个狐朋狗友虽然图他一点吃喝,何曾有过这样的卑微? 他脸上笑着,眼里去生起戾气和凶光来。 “几个狗东西,跟着赌坊一起害我,看我如何整你们!”少东家心中发狠,脸上却是欢快的笑。 饮酒作乐,既有美人在望,又有几个狗一样的东西逗弄着,如何不欢快,如何不乐? 五通神,果然灵应! 求财得财,求运得运。 就是不知求明月冰室安身立命的本事,能不能得偿所愿了。 酒楼生意好,也只是挣一些辛苦钱。 天降横财虽骤然富贵,但难以恒久,总不可能天天出门捡钱。 别的生意少东家也未必能做起来,但冰室简单,只要有制冰的本事,那是世代富贵的生意! 不过是瓜果、糖水、牛乳、酥酪等物,到了冰室翻着番的往外卖,还不暇供应呢! 那赌坊、这花船,为了揽客,都花了血本从冰室购得冰来。 少东家心里一片火热,已经见到了数不清的金银和泼天的富贵。 被少东家惦记着的明月冰室已经打烊了,沈掌柜在和账房先生整理账簿。 他本就是沈山五服之内的兄弟,早就跟着沈山在外打拼,十分得沈山信任,才将他安排在了郡城做掌柜。 冰室的生意很好,但生意越好,越容易得人忌惮,需要左右逢源、八面玲珑。该上下打点的上下打点,该撤虎皮的撤虎皮,既要能把生意保住,又不能被吃了大头。 好就好在沈记商号的名声也还是有的,除了冰室生意,也还做别的生意。沈家也不完全就是商人,沈海早已靠捐钱补了吴宁县主簿的空缺,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 账房对账,伙计清点货物,沈掌柜心情大好。 打烊之后,到了夜深,沈掌柜才终于忙完,准备休息。 这样的酷暑之中,就体会到冰室的好处了。冰盆降温,房里比外头凉快太多。 沈掌柜倒头便睡着了,朦朦胧胧间,便听到淅淅索索的声音响起来。 “沈有为……沈有为……” 若有若无的声音在沈掌柜耳边响起,他循着声音站起来,跟着声音就穿过大门,到了门外。 只见五个穿着华服的年轻人站在庭中,长相十分英俊,只是白惨惨的,好似一张张面具一般。 “沈有为,明月冰室的冰是从何而来?”其中一个年轻人问道,声音尖细,令人心悸。 沈掌柜昏昏沉沉,不由自主答道:“从吴宁县水运来的。” 那年轻人皱起了眉头:“吴宁县的冰又是从何而来?” 沈掌柜正要开口,忽然惊醒,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打听我们冰室的事情?” 另外一个年轻人意外道:“竟能从迷魂法中醒过来,怪哉。” 听着这话,沈掌柜就感觉到不对劲,正转身欲走,只见那年轻人伸手一挥,便有一种无形的力道压在他身上,好似有人将铁钉钉入他的脑袋,让他头痛欲裂。 那年轻人念了个咒,沈掌柜便有问必答。 又有一个年轻人笑道:“原来是得了异宝,得了机缘。四郎,你可知何等宝物能在盛夏化水为冰?” 五通四郎道:“化水为冰又不是什么难事,凡是积阴之物、水中精怪,都能为之。许是得了水里精怪凝聚丹珠,用一日少一日。” 五通五郎,便是那声音尖细的年轻人,道:“凡人得宝,取来便是。那马增光要秘法,便给他秘法,他能用多久,那就与我们无关了。” 五通大郎道:“马家阴德丰厚,马增光又是吉命,一件越用越少的异宝,换来阴德、夺了吉命,这生意值当。” 五通二郎笑道:“些许浮财动摇正宫本命,他便再也离不得我们了。等这异宝用尽,便可要他借阴钱、背阴债,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要为他还阴债,值当!” 五通大郎笑呵呵道:“吉命难得,办好了这事,上官少不得要赏我们一笔。只是要去一趟吴宁,受些奔波之苦。” 五通三郎伸了个懒腰,道:“只当是出去耍了罢,在郡城里也玩得腻了,正好散散心。” 五通四郎笑道:“我看你是色心又犯了吧。” 五通三郎道:“放心放心,我哪次不是邀请几位兄弟一起玩,不会吃独食的。” 几个邪神放声大笑,五通五郎看了一眼沈掌柜浑浑噩噩的魂魄,忽地挥动袖子,掀起一阵阴风。 沈掌柜被这阴风卷起,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五通大郎笑着摇了摇头,道:“淘气。” 说话间,五通神便化作阴风消失在明月冰室之中。 天色未明,吴宁县的运冰船已经到了金华的码头上。 只是许久也不见交割的人出现,船老大便皱起眉头,露出几分疑惑不解。 正是此时,忽地吹起一阵大风,吹得风帆乱摆,水浪翻涌。 船老大脸色一变,高呼道:“戒备!” 他行船走水,见过怪事数不胜数,这风来得太怪! 只是他一声令下,但已经晚了。 一阵白烟在船上蔓延,船老大顿时头晕目眩,昏昏沉沉,他握紧了手里的烟袋锅子,将滚烫的铜锅按在大腿上,顿时疼得一激灵,清醒过来。 就见风中如同飞鸟一般,落下五个衣着华丽的人。 船老大知道是碰到了妖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装晕,只有一双耳朵竖起,听着周围的动静。 /66/66660/18642347.html 第二百七十五章、双月护身、狐仙降魔 咔嚓一声。 是锚链断裂的声音。 恶风呼啸着,这艘才驶入码头的运冰船便再度调转船头,往吴宁县的方向回转了。 船上的船工尽数晕倒,静悄悄地,只有几个妖魔讲话的声音。 五通二郎道:“看来这沈家颇有财力,不如我们想办法将沈家也收入麾下?” 五通大郎道:“吴宁县太远了,只怕难管,但是得一笔外财却不妨事。” 船老大冷汗涔涔,听着他们言语,似乎是要对付沈家。 但他一个普通人,如何能与妖魔对抗?心里不由得担忧起来。 “老大啊老大,你可千万不要在码头等着啊。”船老大在心里默默祈祷。 但他自己也明白,恐怕没有什么用处。 沈山是个能吃苦,且爱惜羽翼的人。运冰之事,亲力亲为。每日亲自送运冰船离开,再等着运冰船回来,以表达自己的关切和重视。 今日一如往常。 只是恶风逐浪,运冰船去得快,回来的更快。 船只进了码头,沈山便笑道:“今日风好,省了许多时辰,回来这样快。” 只是船上死寂无比,没有一点声息,沈山的脸上的笑容便渐渐隐去。 烟气从船上飘荡下来,沈山立刻就知道不对,脸色一变,呼喊道:“快逃!” 码头上船工四散而逃,沈山向外冲去,只是还没有跑出几步,那烟气已经覆盖了整个码头。 烟气中五个华服男子从船上飞了下来,落到了沈山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眼沈山,问道:“你就是沈家老爷沈山吧?” 沈山脸色难看,问道:“你们是什么妖魔,敢在吴宁造次,不怕城隍问罪吗?” “城隍?”五通神哈哈大笑,“郡城隍我们尚且不惧,何况小小县城隍。” 五通五郎伸出手,道:“你得了件能制冰的异宝,教出来,我们便不为难你。” 沈山脸色难看,他压制住心中怒意,反而笑道:“原来是为了宝贝而来,好说,我可以献给几位,只请拿了宝物不要害人。” 五通大郎意外地看了一眼沈山,道:“有点意思。” 这一看,又看出来不一样的东西,“竟然是个富命,我改主意了,异宝我要,你我也要。” 沈山心中不妙,便见那妖魔眼中露出一道幽幽的青光,他不由自主便看向那青光,而后整个人便仿佛从高楼上跃下,魂魄都要飞出体外。 但下一刻,一轮明月在沈山头顶亮起。 明月如镜,银辉曼舞。他离体的魂魄便又回到体内,怀里的双月佩散发着盈盈宝光。 五通神终于正色,看着那明月映照之下的沈山,顿时道:“宝物护身,是谁送给你的?” 沈山脸色阴沉如冰,道:“狐仙所赠,还请五位看在狐仙的面子上,离开这里。” 一听是狐仙,五通神便又放松下来,笑道:“小小狐仙而已,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 五通三郎笑道:“看我破之。” 他自袖中取出一面粉色绣帕,如同烟霞一般,凌空一罩,朝沈山头顶的明月罩去。 明月光华大放,化作一线刀光飞起,斩向绣帕。 那绣帕化作烟霞,刀光击在空处,便化作寒气四溢。烟霞聚拢,便将寒气收拢,收到绣帕之中。 五通五郎笑道:“三哥好本事。” 五通三郎得意道:“这绣帕可是我从太奶奶处讨来的,破这一道法术还不是轻而易举?” 兰荫寺中。 宫梦弼正在修行,忽然睁开眼睛:“我的道法被破了,沈山遇到大麻烦了。” 他看向墙上的牛角巨鬼图,道:“伏辛,守好我的肉身。” 伏辛从墙上的牛角巨鬼图中走下来,拱手领命道:“是。” 他立在房中,就好似铁塔一般。 宫梦弼拜了拜了泰山娘娘,灵神便自体内走了出来,举着小金炉,消失在静室之中。 码头之上。 五通大郎再次以迷魂法收摄沈山的魂魄,沈山额头沁出冷汗,但下一刻,他怀中的双月佩啪地碎裂,又一轮明月在天上升起。 五通大郎再次失败,冷笑道:“一件宝物,能救你几回?” 他忽地一跺脚,便迎风而长,足有三丈高,伸手朝那明月摘去。 明月映照之下,这手原形毕露,一根根黑毛从手上钻出来,如同猿猴一般。 明月之中忽地落下一只小金炉,炉盖打开,炉火倾泻而出,如同活泼跳跃的红狐狸,顺着这黑毛巨手烧了过来。 五通大郎大骇,只是一瞬间,火焰便裹上了身,他尚且反应不及,在火中狂跳。 他身边的其他四通连忙避开,高呼道:“河!大哥快到河里去!” 五通大郎转头跳进河里,溅起水花万朵。 他沉入水下,但见水中红光不绝,他在水底搅得泥沙翻涌,但火光始终不曾熄灭。 其他四通想去帮忙,但却无法分神。 因为那明月之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接住小金炉,而后明月消散,露出了一位金冠红衣的仙人。 那仙人目光冷峻,看向四通,问道:“哪里来的妖魔,敢害我的人?” 五通二郎双手背到身后,问道:“你就是那狐仙?” 宫梦弼道:“是我。” “你可知我们乃是五通神,你有几个胆子,竟敢暗害我们!”五通五郎发出尖锐的声音威胁道。 宫梦弼这便惊讶起来,仔仔细细打量着这四个面貌惨白的华服男子,又看了一眼水下渐渐平静下来的那个,道:“五个七品道行的妖魔,也有这样的底气?” 他运转通天法,双眼如同明月一般,便看到那四张俊美的面孔好似面具一般贴在四个妖魔面部,这四张面孔神相端庄,与妖魔的本相截然不同。 宫梦弼若有所悟,道:“你们不是五通神……” 四通对视一眼,五通三郎忽地丢出绣帕,化作烟霞朝宫梦弼裹去。 五通二郎从背后祭起两颗黑色圆球,飞到空中便猛地爆开,化作浊黄的浓云。 而后四通头也不回朝金华方向飞去,恶风呼啸,须臾间就逃码头。 烟霞罩向宫梦弼,被宫梦弼提起小金炉轻轻吹了一缕火星出来,便一下子化作漫天火云,烧得干干净净。 浊黄的浓云铺天盖地,被宫梦弼伸手虚握,便以清风推举,直入九霄之上。 四通逃之夭夭,他只是冷笑一声,并不追赶。 ------题外话------ 恢复更新。感谢t 第二百七十六章、发信求援、看看神通 宫梦弼落到沈山面前,见他无事,便笑道:“来的还算及时。” 沈山死里逃生,躬身道:“多谢狐仙相救。” 宫梦弼问起他因由,沈山便将五通来时的言语一一告知,船上装晕的船老大终于有机会说话,从船上下来,补充了路上所闻。 沈山叹道:“看来是财帛动人,惹人眼红,请了五通神来夺宝。他们既然知道宝物的事情,只怕有为也凶多吉少了。” 沈山看向宫梦弼,问道:“狐仙,日后该当如何?” 宫梦弼道:“若问冤仇,自然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若问生意,还得你自己拿主意。” 沈山见着他的风姿,心中的惊惧渐渐平息,道:“生意自然还要做,沈某创下这样大的基业,可不是靠着别人施舍来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生意上的事情无需仙长担忧,只是邪神之事,还请狐仙救护。”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无需担忧,他们跑不了,你瞧,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那四通见宫梦弼一个照面便以神火将五通大郎烧死,立刻往金华方向逃窜。 四人驾驭恶风疯狂逃窜,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仿佛身后有猛兽追逐。宫梦弼明明未曾动弹,但他们只觉得危险不断逼近。 浑身法力都施展出来,只怕自生来都不曾飞得有这样快。 但见他们疾驰而去,须臾间就看不见,却兜了一个大圈子,又飞了回来。 瞧见四通又飞回来,宫梦弼伸手竖在唇前:“嘘,噤声。” 沈山和船老大便立刻闭紧嘴巴。 宫梦弼手中小金炉香烟缭绕,沈山和船老大眼中只见得烟云笼罩,忽然就变换了景象。 面前不再是河流,而是街巷。脚下不是码头,而是五通神的神庙。 那四通飞落到五通庙之中,这才勉强定下心神。 那四通面上惶惶,眼中惊惧,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大哥一个照面就被那狐仙用火烧死,若是被那狐仙找上门来,岂有我们命在?” 四个邪神在五通庙中连连踱步,只听五通三郎道:“我们只怕挡不住,还是去姑苏找太奶奶求援吧!” 五通四郎激灵灵打了个寒战,道:“三哥,你是昏了头了,办事不力,第一个要惩治我们的,就是太奶奶!” 五通三郎道:“我就是这么说说,找太奶奶也好,上官也罢,总之不能坐以待毙!” 五通五郎哭道:“该死的狐狸,害死了大哥。我们请上官求援,肯定是要担上罪责,被打发去穷乡僻壤。” 五通二郎恨声道:“我们在郡城苦心经营的基业,不知道要便宜了哪五个混账。” 五通三郎道:“被换下去,总比送了命好。换五个来,也肯定是要中品的高手,不然如何挡得住那狐狸?” 五通四郎看向二郎,道:“二哥,还是求援吧,命要紧。” 五通二郎看着神庙中的五个神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道:“若非那狐狸骤然偷袭,先杀了大哥,我们五个联手,未必不能与他一战。如今大哥死了,我们还得找人重新修炼,凑齐五通大法,否则去了穷乡僻壤,恐怕也不好混。” 那声音尖细的五通五郎道:“那我不就不是老五,而是老四了?” 五通四郎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看向五通二郎,道:“二哥,快快发信吧。” 五通二郎便点了点头,道:“发信吧,性命要紧。” 五通二郎当先伸手在面上摸索着,便把那惨白的年轻人的面皮揭了下来,如同一张面具一般,装在了五通神的神像上。 那面皮挺立,栩栩如生,在神像上渐渐贴合,双眼似张非张,隐隐露出光来。 二郎剥下来面皮,面皮下还藏着一张脸,却是一张生满黄毛的妖魔的脸。 另外三通有样学样,将脸皮剥下来,挂在神像上。 神像上光华大放,四个神像缓缓放出光来,眼睛立刻睁开,喝问道:“你们几个小妖何事上奏,怎么缺了一个?” 五通五郎惊得一叫,道:“今日来的好快!” 五通四郎连忙捂住他的嘴,五郎顿时反应过来,也吓得捂住嘴,不敢吱声。 四个妖魔跪倒在地,五通二郎磕头道:“上官容禀,我们在金华为五通神收集香火和命格,谁知道被一只狐妖撞破,要斩妖除魔、捣毁神庙。我们拼死相抗,大哥已经先走一步,只恐那狐妖就要打上门来,损了五通神的威严,这才禀报上官,请上官派遣天兵,将那狐仙降服。” 那神像呵斥道:“小小狐妖,你们五个连手竟然也不能敌?” 五通三郎哭道:“那狐妖狡猾,明明是六品修行,却还偷袭暗算,大哥一时不察中了招,这才斗他不过。” 那神像道:“没用的废物,我们正在打仗,恐怕暂时无暇顾及你。你们将五通大法演练给我看,我传授你们四人合击之法,足以应付六品了。” 这四通顿时喜不自胜,四魔立刻运转五通大法,只见他们一个个肚里放出光来,五通二郎肚里一片亮银色,三郎肚里一片青铜色,四郎肚里一片黑铁色,五郎肚里一片华彩色。 那神像道:“你们修行懈怠了?” 四郎连忙道:“不敢懈怠!我们以香火养出五宝轮,已经能运化五神通,大哥目可惑神,二哥耳可听神,三哥能窥心念,我勉强能看命数,五弟能变化如意,远甚当初,一刻不敢懈怠。” 那神像便笑道:“既然有此神通,你们都施展出来,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 五通二郎肚里银光闪烁,耳朵得了加持,立刻听到了细微的声音,道:“奇怪,我听到了两个凡人的心跳。” 五通三郎看向神像,顿时牙齿打颤,道:“我感受到了,那两个凡人在想……在想……” 五通四郎也磕巴起来:“乌云照顶,死星照命……” 五通五郎便化作五通三郎的模样,顿时如同三郎一般感受到了沈山和船老大的心念,顿时尖叫道:“狐仙饶命!” 一声狐仙叫破,只见眼前的神庙、身后的街巷通通化作滚滚香烟。 身前的五个神像消失,化作三个人形,当中的正是狐仙。 狐仙身边漂浮着四张面皮,目光冷漠,道:“学艺不精,虽有神通,却不能时时保持,堪不破幻象,还算不得本事。” 四通转身就逃,妖气滚滚,冲霄而起,已经完全失去了神相。 但他们分明是往外飞逃,却不知为何,一直在倒退,竟全部聚到宫梦弼面前。 他们仍旧不曾从宫梦弼的幻术之中走出来,不论如何飞纵,都无法从宫梦弼的面前逃离。 在他们眼中,宫梦弼明明是寻常大小,却又仿佛山岳一般俯视着他们:“你们五个一同上路吧。” 四通化出本相,乃是一四只颜色各异的猿猴。这四只猿猴肚里宝光大放,吐出宝轮来撞向宫梦弼。 宫梦弼抬起小金炉,轻轻吹一口气,那银轮、铜轮、铁轮、宝轮便被火云裹住,溃散成星星点点的光华。 四通被火云裹住,一瞬之间,便只听得哀嚎响起,转瞬又消止。 心神死去,火云缓缓熄灭。 只剩下四具焦黑的尸体,风一吹,便化作劫灰而去。 ------题外话------ 剩下一更等我下班回来再更,今天补觉加理大纲查资料,没怎么写。 7017k /66/66660/18654809.html 第二百七十七章、慎之慎之、不可莽撞 沈山和船老大见着这妖魔凶厉的本相,又见宫梦弼这神乎其神的手段,早已心折。 沈山问道:“这妖魔似乎还有靠山,这样杀了,岂不结仇?” 宫梦弼笑道:“他们自己离开金华意外身亡,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沈山一怔,转瞬便明了宫梦弼的意思,笑道:“确实如此,他们不死才结仇,死了反而干净。” 宫梦弼挥一挥衣袖,长风席卷,将码头上的妖气邪云都吹得一干二净。 他走到河边,水中浮起五通大郎脸上的惨白面皮,被他收入囊中。 举目四顾,便瞧着几道熟悉的气息迅速靠近,宫梦弼对沈山耳语几句,便让他先行离开。 沈山先离开,船老大回到船上装死。 城隍最先飞来,后面紧跟着姚道长和法明禅师,见着云气缥缈,宫梦弼立身其中,便松了一口气。 曲城隍道:“原来是明甫先生,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妖气冲天?” 宫梦弼道:“是有几个妖魔忽然袭击码头,恰巧被我撞见,便随手处置了,倒是惊动了城隍大人。” 曲城隍摆了摆手,道:“哪里的事,妖魔害人本就该本神来管,好在你来得及时,不然百姓无辜受害,倒是我的失职了。” 宫梦弼道:“谁能预料到会有妖魔为祸,城隍大人心系百姓,来得已经极快了。” 姚道长和法明禅师也上前来,道:“比我们来得都快。” 吴宁县几个厉害的修行人再次相逢,倒又是一番别样的光景。 宫梦弼手中小金炉烟气未散,将他的灵神护在其中。 这样的景象,三人怎么会不明白。 姚道长感慨道:“果然是天狐,不过几月不见,就已经是中品狐仙,我们都要称一声仙长了。” 宫梦弼摆了摆手,道:“这样调笑我,小心我半夜让小狐狸去砸你的窗户。” 姚道长哈哈大笑,转瞬间因为力量悬殊所导致的生份就消弭了。 法明禅师问道:“几个月不见,最近可还安好?” 宫梦弼道:“我这几个月在金华县办学,吴宁县狐子院已经步入正轨,我便去金华县也建了一间狐子院,暂时走不开。今日是回来瞧瞧,改日再请你们聚一聚喝酒。” 城隍又就着妖魔的事情多问了几句,但宫梦弼与他也是老相识,值得信任,倒没有刨根问底。 宫梦弼灵神出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须臾间就化作烟气消失在码头上。 姚道长看着他消失在码头上,轻叹一声:“不知我何日能修成中品。” 城隍笑道:“中品难成,不过我看二位也不远了。今日难得一见,不如去我那小坐一番?” 法明禅师点了点头,道:“走走走,中品的本事难得,中品的逍遥还不好得吗?” 三人乐呵呵又回转吴宁县。 宫梦弼则回了兰荫山,伏辛一眨不眨地守护着他的肉身,忽地见烟气生出,宫梦弼自烟气中显形,便恭恭敬敬道:“主公回来了。” 宫梦弼回到肉身之中,道:“辛苦了。” 伏辛便再次藏身入画中。 宫梦弼睁开眼睛,将袖子一振,便从袖子里飞出来五张年轻的的人面,白惨惨看起来分外渗人。 宫梦弼以香气填充人形,将人面附上,仔细观察。 这五张人面,便是真正的五通神,或者说是五通神的相貌。 从四通在幻境中表述可知,这五通并非真正的天神,但凡庙宇,便有灵应。而是如同朝廷一般,最上面是五通神,底下人纷纷以五通神的名号行事,为五通神收集香火与命格。 五人一行,修行五通大法,凝聚五宝轮、五神通。 与阴阳法王的做法极为相似,只不过阴阳法王是养徒弟,徒弟以阳魂阴魄炼就天阳尊者与地阴夫人,最终都是为阴阳法王做嫁衣。 而五通神则驱使山精野怪、妖魔邪祟,以五通神为名号,为他行事、聚势、修行。 宫梦弼看着这五个人面,吐出一口气,轻轻敲了敲墙上挂着的深谷幽兰图,问道:“鬼母可识得这几个东西?” 罗刹鬼母的神念被他唤醒,借着香气凝形,看着那五个人面,便轻咦一声,道:“这是五通神?” 宫梦弼点了点头,问道:“鬼母认得?” 罗刹鬼母道:“略有耳闻。我还活着的时候,便有人信五通神了,不过只是耳闻,并不曾打过交道。” 宫梦弼伸手一点,那烟气所化的五通神腹中便露出五道光华。 乃是金、银、铜、铁、华光五色,如同宝轮一般。 宫梦弼将四通幻境中演示的道法如今借由烟气重新演化,虽不得其意,只得其形,但已经足以让罗刹鬼母辨认。 罗刹鬼母道:“这腹中宝轮怎么这么像佛门神通?” 宫梦弼道:“我也觉得像,我还见得他们施展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身如意通五神通。” 罗刹鬼母道:“那就必定有佛门跟脚了,但我看这五通行事,却没有个佛门的意思。” 宫梦弼道:“也不全是佛门神通,驱使山精水怪、邪祟妖魔,假借神名盗取香火、命格,以我看来,十分驳杂。” 罗刹鬼母笑了一声,道:“也许是得了佛门传承。我还是佛门散花天女呢,但不还是罗刹鬼母。” 她笑了一声,露出不知几许的讽刺来。 宫梦弼默默无言,如同狐狸靠着缘分修行,便多有情劫,佛门修行,便多有魔障。 阴阳两面一体,往往不可分割。这便是为何修行先要修心,否则最终修出来到底是仙佛神圣还是大魔妖孽,还真不好说。 裘判官曾批注阴阳法王的阴阳变象功,说是取义高深,落法下流,疑为天书妙法残章编修而成。 这五通神也未必不是如此了。 宫梦弼将五张人面在泰山娘娘的神像前烧毁,那人面烧得呓语连连,眼睛似乎随时都要睁开,但始终也没有成功。 宫梦弼写了文书递上天狐院,不过半日,灵台中的风闻使的符印便震动起来,他微微凝神,便感应到虚空之中飞来一只青鸟。 这青鸟借着风闻符的接引,自僧舍中现身,落在宫梦弼手上,化作一只纸雀。 宫梦弼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慎之慎之!不可莽撞!” 宫梦弼便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 自相识以来,还是青瑶仙子第一次这样警告他,上次禀报灾魔之事都没有这样的严重。 未必是因为灾魔事小,更可能是因为灾魔幕后之人藏得太深,没有消息。而五通神毫不隐藏,因此知道得多,明白其中凶险。 宫梦弼呼出一口气,心中警醒。 五通神,好一个五通神。 7017k /66/66660/18654810.html 第二百七十八章、有所为、有所不为 既然青瑶仙子郑重提醒,宫梦弼就不得不小心行事。 不过既然是“慎之慎之,不可莽撞”,那就代表着并非不能接近,只是需要万分小心,多用脑子。 若真是一点也碰不得,那就不是这个说法了。 宫梦弼去信风闻司,请求查阅风闻司的卷宗。 兴许是有青瑶仙子的特意嘱咐,风闻司也没有驳回。 宫梦弼便得见了卷宗,一窥五通神的究竟。 卷宗中言明,五通着,五猖也。山精水怪之属,常五猖同行。 但五猖并非五通的真面目,而是五通麾下的妖魔。 真正的五通,在姑苏上方山。这是真正的五通神,神通广大,难以揣度。 但似乎并没有真正的、天神般的道行,还无法做到一灵俱灵、一应百应,因此虽遍地开花,却无法面面俱到,仍旧需要各种五猖来为他收集香火。 也未尝不是因为五通所求甚多,不仅需求香火,更需求命格、财货、阴德,什么都想要,自然需要更多的人手以供驱使。 各地的五猖神既是他麾下的兵马,也是代他行事的附属小神。 五猖神以五为数,或是山精野怪,或是不正之鬼,行事猖獗,品性低劣,并不能以行正神之道。 小则戏弄,大则害命,但又灵验非凡。 百姓或敬其灵验,或畏其凶恶,但总归是极其信服的。 卷宗之中五猖的记载有很多,但是关于真正的五通神的记载却又只有只言片语,只知其神通广大,却不知其有何神通,如何广大。 宫梦弼归还了卷宗,心中便有了思量。 五通神之贪,远甚一般鬼神。 这样贪婪的不正之神却能活到今日,一直未被斩妖除魔,可见其本事与手段。 难怪那五个七品的五猖神能说出郡城城隍尚且不惧,何况县城城隍这种话。 姑苏大城隍乃是三品正神,总司江南城隍,真正的封疆大吏,但五通神的洞府就在姑苏城外的上方山。 五通神至少能与三品正神比肩,三品正神,已经与天狐院的山长平级了。 这样的对手,确实是要小心谨慎。 但应对这样的对手,就更不能避而不见,反而要不断打探,才能做到知己知彼。 宫梦弼固然也可以视而不见,但这不是他的仙道。 弱小之时可以积蓄力量,甚至可以虚与委蛇,但不能什么也不做。 泰山娘娘在上面看着,“感灵显化、广济慈悲”的仙职也并非说说而已。 宫梦弼去了一趟郡城,先去了明月冰室,冰室果然关门。 他穿墙入内,就见后院愁云惨淡,账房、长工唉声叹气。 他径直走进沈掌柜的居室,便瞧见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若非还有着细微的呼吸,只怕会让人以为死了。 宫梦弼上前一看,便明白是走失了魂魄。 五猖必是拷问了沈有为的魂魄,才能知道沈家有异宝。拷问之后,就不知把他魂魄藏到哪里去了。 如今五猖已死,倒也问不来,只能试一试招魂之术。 宫梦弼祭起小金炉,烟气在房中充溢。 他运转泰岳神符,施展了施展招魂之术,“沈有为……沈有为……” 唤了两句,似有回应,却不强烈。 宫梦弼便明白似是有什么阻隔,便转招魂之法为呼神之术,再次呼道:“沈有为,还不现身!” 一声令下,呼之即来。 沈有为的神念在房中现身,见着宫梦弼,虽不认识,却知道是救命之人,连忙告求道:“请仙家救命!” 宫梦弼问道:“你如今人在何处?” 沈有为道:“我被五个妖魔摄走了魂魄,又被迷魂术迷晕了神智,而后被一股怪风吹到了城南外圣姑庙,被庙里三个神仙留住做客。”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你且稍等,我随后就来寻你。” 这一缕神念散去,宫梦弼便皱了皱眉头。 宫梦弼道不曾认得三仙庙,于是先去安逸食肆问一问康胖子。 康胖子听着,便叫了一声:“家鹿,你可知道三仙庙?” 家鹿钻进了后厨,见着宫梦弼,就缩了缩脖子,道:“三仙庙不是在城南水边吗?许是水中之物成精,人言入水拜之而不溺,还颇有些灵验。” 家鹿是本地老鼠,若是子阳未去,金华城中只怕没有什么能瞒过他。不过如今家鹿称王,倒也消息灵通。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恶神,宫梦弼便直奔了城南,果在城南水畔见着了三仙庙。 小小一方庙宇,供奉着三个泥胎。 进了庙,宫梦弼便感受到了神像上传来的目光。 宫梦弼道:“三位,还请现身一叙。” 这三仙不敢不应,自神像上走出来,化作三个老人,躬身拜道:“见过上仙。” 宫梦弼问道:“我有一位姓沈的朋友失了魂魄,不知三位可曾见过?” 三位老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位便叹了一口气,道:“我就说不要强留,缘分不至,何必强求。” 另外一个轻轻摇了摇头,第三个面露愧色,道:“他中了迷魂法,浑浑噩噩无处可去,我们便将他救醒,留在水府当中。” “上仙,我这就带他上来。” 这老人便钻入水中,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人上来,可不就是沈有为。 宫梦弼见这三个妖怪气息颇为通透,好奇道:“三位是有德之神,留他做什么呢?” 这三个妖怪道:“我们是水中精怪,但奈何修行浅薄,阳寿无多。担心这三仙庙空悬,便想选几个有德之人做这三仙,看护水边百姓。” 那留下沈有为的老者道:“我年岁最老,寿元已尽,见沈小友见多识广、为人忠义,我是想将三仙庙托付给他,才留他做客。” “果然是缘分如此,强留不得,这便被上仙找上门了。” 宫梦弼看向沈有为,问道:“你是愿意留下做神,还是回去当你的掌柜?” 沈有为有一瞬间的犹豫,但还是摇了摇头,道:“做人且做不好,岂有面目做鬼神。” 那老者便叹了一口气,道:“也罢,请上仙责罚。” 宫梦弼瞧着他身上的死气,道:“罚我就不罚了。只是你们须得明白,强留生魂,便与杀人无异。不论初衷为何,都已经偏离正道。一生清白,临了自误?” 那老者便向沈有为拜道:“是我之过,还请宽恕。” 沈有为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算了,我不怪你。” 他看向宫梦弼,宫梦弼便笑道:“闭上眼睛,我送你回去。” 沈有为闭上眼睛,宫梦弼便将他收入小金炉之中。 宫梦弼回头看了一眼三仙庙,道:“勿忘根本。”而后便化作烟云而去。 三仙庙的三位老人走出门来,只见那烟气消散,上仙已然不见踪影。 三位老人面面相觑,自责道:“果然是老糊涂,忘了根本,实在罪过。” 7017k /66/66660/18674492.html 第二百七十九章、道义当先、贪婪作祟 沈有为安然醒来。 院里的人喜极而泣,沈家的账房道:“掌柜可算醒了,你突然昏迷,我们没了主事的,什么也做不成。只能报到商号,商号请了大夫来看,大夫什么也查不出来,可急死我们了。” 沈有为心想:“可不是什么也查不出来吗,我有不是病了,是中了邪术。” 当下便宽慰起几个伙计,听闻商号早上去交接运冰船的时候一无所获,就知道定然是糟了不测。 好在沈山反应匀速,运冰船去而复返,不仅是运冰船来了,沈山自己也来了。 见着沈有为无事,才松了一口气,道:“老天保佑,你还活着。” 沈有为一脸悔恨,同沈山说了昨夜的遭遇,道:“那邪祟使了迷魂术,我不能自控,便什么也交待出去了。请当家的责罚我吧。” 沈山道:“这不是你惹来的祸端,更不是你能应付的场面,无需自责。只要人没事,一切都好说。” 沈有为说了早上为仙神所救的事情,沈山便知道是宫梦弼出手相助,为了安全考虑,没有同沈有为多言,但心里对宫梦弼却越发感激。 明月冰室只关门半日便又开了门。 少东家马增光看着冰室开门不过片刻,就来了络绎不绝的客人,一直到黄昏,人才渐渐少了。 马增光看得眼红极了,再加上酒楼今日生意不好,门可罗雀,没有前日那般生意兴隆,就更让他心中烦躁不安。 他在酒楼之中徘徊着,眼睛烧得通红,心血也烧得燥热。 想起环儿,又想起五通三郎,便怒得摔东西。 把酒碗摔得碎了一地,吓得小二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等到几个狐朋狗友来寻他,伏低做小道:“少东家怎么这样大火气,谁惹少东家不高兴了。” 马增光便勉强压下怒火,看着这几个狗一样的东西,又露出阴嗖嗖地假笑,问道:“刘老二怎么没来?” 这个几个人便面面相觑,道:“不知道呀,昨晚还一起回去,今日便不知道去了哪里。” 马增光心中冷笑,但脸上却调笑道:“难道是被人上门催债了?” 这一说,倒让这几人觉得十分有可能。 这几个游手好闲的人都是一副德行,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几乎各个都欠着外债,少有能安顿住的。 “还真有可能,刘老二精明得很,不知道躲到哪去了,过几天就会自己出来的。” 出来? 马增光当然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出来了,毕竟河岸那样滑,水那样冷,一个喝醉酒的人掉下去,怎么会爬出来呢? 刘老二是当日伙同赌坊设局害他的人,他动不了赌坊,还动不了刘老二? “走!去花船找个看看。”见着眼前这几个好朋友,马增光热情好客,主动请他们去玩乐。 少东家做东,这几个狐朋狗友便一阵欢呼,拥簇着少东家往花船的方向而去。 至于什么刘老二,早已抛在脑后,无人记得了。 一群人在暮色之中离去,地上的影子纵横交错着,好像是野兽,又似乎是妖魔。 宫梦弼默默注视着他们离去,目光在马增光的身影上微微停驻,又收了回来。 五通神虽死,但留下的蛛丝马迹却让宫梦弼抽丝剥茧一般寻到了马增光身上。 宫梦弼没有跟着马增光而去,而是到了马家。 环儿在照料自己的公婆,但随着夜色渐浓,便开始止不住地恐惧和发抖。 她畏惧夜晚,更畏惧会在夜晚到来的五通三郎。 “笃笃笃——” 敲门声叫环儿吓得一声惊叫。 婆婆毫无反应,但马掌柜的眼睛却剧烈地颤动起来。 他想睁开眼睛,眼珠子在眼皮下左右移动,但就是无法睁开。他何其悲愤,却又何其无奈。 门外似乎站着一个人,环儿吞咽了一口唾沫,小声问道:“是谁?” 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道:“可是环儿姑娘?” 环儿听出来这不是马增光的声音,更不是五通三郎,是一个外人。 环儿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到我家来?” 宫梦弼没有推门进去,并不想给这惊弓之鸟再来一记惊弦,解释道:“我是狐仙。听闻五通神邪法害人,故来相救。” 环儿很是谨慎,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宫梦弼笑了一声:“没有什么缘故,只是路见不平,义愤难当。道义在前,不容退缩。” 环儿心神渐渐安定下来,若是他人,哪有这样容易去信于她。只是狐狸哪怕不施法,也有着旁人所没有的魅力。 环儿推开门,便瞧见檐下站着的一位红衣仙人,果真仙姿道骨,如同天上之人,也符合她心中狐仙的形象。 宫梦弼朝门内看了一眼,道:“二位严慈是为邪法所慑,故而一病不起,可否让我看一看?” 环儿让身,道:“请。” 宫梦弼走入房中,果然,两位老人身上被妖气镇住,老翁是镇住了七魄,三魂醒而无力,老妪是镇住了三魂,气魄生而无识。 宫梦弼伸手在他们额头轻轻抚过,便将妖气驱散。 只听唉哟一声,老妪便呻吟着叫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老翁勉强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 环儿惊喜道:“阿公阿婆,你们醒了。” 马掌柜落泪道:“苦了你呀,环儿。” 老太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头晕目眩,还没有缓解过来。 环儿跪下磕头道:“狐仙,请你救救我家吧。” 马掌柜也跪下来求救。 宫梦弼将他们扶起来,道:“我是趁着五通神不在家的空档,才来见你们。他们人多势众,神通广大,我也对付不了他们。” 马掌柜锤着胸口,哭道:“造孽啊,我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孽障!” 宫梦弼道:“你家公子本是吉命,该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得成一番功业的。但奈何贪婪作祟,招惹五通,如今浮财害了正命,阴德又被抵押,恐再无脱身的可能了。” 马增光如今深陷泥沼而不自知,一来是被五通所迷,身中邪术,二来是贪欲作祟,难以自拔。 五通邪术可以解开,但心中贪念却未必能降服。 宫梦弼道:“如今只有一个机会,就不知令郎能否迷途知返了。” 7017k /66/66660/18674493.html 第二百八十章、天雨虽大、迷途难返 马掌柜到底还惦记着父子亲情,忙问道:“是什么机会?” 宫梦弼道:“五通神作恶多端,迟早会有天收。但在此之前,须得有人收集他们的罪证。若是令郎迷途知返,愿意相助,我可上报岳府,从宽处置。虽不能保他吉命,但可留下阴德,也算是有脱身之机。” “若是他执迷不悟,一心投奔邪神,必要为其所持,化作助纣为虐的伥鬼,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马掌柜虽然顾念父子亲情,但却没有把握断定马增光能迷途知返,只能含泪道:“请大仙让我们好好劝劝他。” 宫梦弼道:“我会帮你们,即便是令郎不肯回头,我也会助你们逃离。” 马掌柜黯然垂泪,但环儿却已经死心了。 宫梦弼轻轻叹了一口气,愿意给这个机会,不过是看在他天生吉命、祖辈余荫的份上,但除此之外,他并不准备做多余的事情。 宫梦弼知道自己有些好为人师的臭毛病,但还没有到要给深陷贪欲泥潭、身染血腥的罪孽之辈脱罪的地步。 即便是罗刹鬼母和髑髅神,也得是先恶果报在前,后恶未成,他才愿意做一做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事情。 少东家果报未至,贪念未消,即便是宫梦弼愿意搭救,只怕他未必肯放弃腰上万贯。 不过成有成的好处,不成有不成的好处,宫梦弼早已做好了两手打算。 从花船上回来,已经是四更天。 马增光钻进房里,呼唤着环儿的名字,叫了一声,见没有回应,便又顿住,露出几分嫌恶的表情。 似乎又庆幸没有人作答,没有人与他同床共枕。 只是他不知道,屋里他看不见的烟气缭绕之处,他的父母、妻子都在看着他。 环儿捂住嘴让自己不发出声音,但泪水止也止不住。 老夫人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自己也默默垂泪。 再没有比这更难堪的时候了,老夫人一生与人为善,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难堪。 马掌柜气得发抖,嘴唇嗫嚅着,但言语在此刻又显得分外苍白无力。 宫梦弼眯起了眼睛,轻轻吹了一口烟气。 天色将明未明,马增光正睡得香甜,便听闻剧烈的拍门声响起。 他怒骂一声:“大清早让不让人睡!” 门口响起一声哭喊:“爹娘走了!马增光,爹娘走了!” 马增光心中一惊,连滚带爬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只看见环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一眼不发匆匆往马掌柜房里去,果然见老父母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没了半点声息。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心中痛苦极了,哭喊道:“爹、娘!” 只是哭嚎着,却没有一滴眼泪落下来。 老夫妻风光大葬,家里设了灵堂。 五通神占据了正厅,灵堂只能设在偏厅。 环儿已经流干了泪,整个人似乎只剩下一具空壳。她为公婆守灵,整宿整宿不肯睡。 马增光看得心里难受,骂道:“你去睡一觉行不行?死的是我爹妈,有我守着,用得着你在这做样子吗?” 环儿目光空洞,勉强回过来一点神,道:“是你气死了爹娘。” 马增光大怒,一巴掌扇在环儿的脸上。 环儿早已没了支撑的力气,一头磕在棺木上,磕得额角流血。 她忽然笑起来,道:“马增光,你且看着吧,你且看着吧!” 她摇摇晃晃出了门,没有多久,马增光就看到了吊死在爹娘房里的环儿,她的孝服是是白的,头上的血是红的。 马增光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响,又觉得痛苦,但又觉得解脱。 一日之间孤家寡人。 马增光守灵的时候累得睡着了。 只是短暂一梦,便见到老父母身上背着枷锁来见他。 马增光问道:“爹娘啊,为什么身上背着枷锁?” 老父母哭道:“你拜五通邪神以求财货,阴德被他们取走,还欠下许多阴债。我们死了还要沦为奴隶,为还阴债受苦。” “儿啊,回头吧!否则不仅祖宗受累,就连子子孙孙,都要背负阴债,难以翻身。” 一觉醒来,马增光走到五通神面前,问道:“为何我父母在阴间受苦。” 五通神道:“你的富贵又不是平白得来,命中无财,自然要借阴债。你一生富贵,就要祖宗十八代来偿还。” 马增光嘴唇发抖,问道:“就不能放过我的父母吗?” 五通神道:“当然可以。你要是肯放弃荣华富贵,把借来的阴债还了,当然就可以赎回你父母。但是九出十三归,借来的阴债不够平债,还是要搭上你一生的运数。你若是愿意一生穷困苦难,我们也可以放你父母自由。” 马增光浑浑噩噩出了门,整日买醉。 他不再娶妻,也不生子,富贵不断,钱财不绝。 直到人到中年,忽然衙役上门拘拿,道:“马增光,你事犯了!” 马增光惊骇道:“我犯了什么事?” 那苦主告上门来,先是一个妇人,道:“你杀我丈夫,夺走了佛经,你赔我丈夫!” 又是几个老人:“我们儿子跟你称兄道弟,却被你所杀,你赔他们命来。” 马增光被下了大狱,在狱中呼喊着五通神的名号,骂道:“你们不守承诺,说好了一生富贵呢,为什么害我入狱!” 五通神现身道:“你不肯娶妻生子,阴债还不上,当然只能保证你前半生的荣华富贵,至于后半生,就还是困苦半生。” 马增光道:“我愿意娶妻,我愿意生子!” 五通神哈哈大笑,道:“早说嘛,多子多福。” 五通神的笑声逐渐缥缈虚化,马增光浑浑噩噩出了大狱,不但没有事,反而得了一笔赔偿。 他走在路上,只觉得太阳十分刺眼。 忽然一个道士出现在马增光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道:“施主,你被邪祟缠身了。” 马增光回过神来,道:“什么邪祟,你休要胡言。” 这道士摇了摇头,道:“施主,五通害人不浅,流毒无穷。早日回头,才能解脱。” 马增光忽然揪住道士的袖子,问道:“道长,我还有回头的机会吗?” 道士回道:“放下贪欲,舍下荣华,自然还有解脱的机会。” 马增光想起狱中这一段日子的苦难,要让他再过回去那可怕的日子,就比杀了他还难。 他不自觉地就把手松开,强笑道:“我心中有数,我心中有数。” 他忙不迭逃离那道士,生怕那道士追上前来。 但那道士只是看着他,念道:“天雨虽大,不润无根之草;道法虽宽,只渡有缘之人。” “可怜,可恨。” 只是马增光匆匆离去,已经听不见了这些了。 ------题外话------ 稍晚了一点 7017k /66/66660/18674494.html 第二百八十一章、月入灵台、人心难除 一场幻梦,不仅环儿的心冷了,就连可怜的老父母心也冷了。 马掌柜身体摇摇晃晃,几乎要吐出逆血来,激愤道:“我愧对列祖列宗,生出这等逆子!” 环儿和老夫人搀扶着他,给了他支撑住的力量,才没有倒下去。 宫梦弼垂眸,道:“令郎执拗,已然不可挽回,五通神不日就要归来,三位还是先逃命去吧。” 马掌柜老泪纵横,道:“劳累仙人还为这孽障打算,他既然为了富贵连父母妻儿都不要,我老马家便当没有这个人了。” “只是还请仙师指点,我们老弱妇孺,要逃到哪里去呢?” 宫梦弼道:“去吴宁吧,我曾在吴宁待过一阵,还算安乐之地。你们带上细软便走,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便是。” 老夫妇一边抹眼泪一边只收拾了些藏起来的细软,别的东西都没有擅动,带着环儿连夜离开了。 一个年轻的女人,两个年迈的夫妻,就消失在夜色中。 宫梦弼在他们身上下了一道法术,没有别的作用,只是祈福消灾,足以保佑他们顺利到吴宁了。 儿子指望不上,但是环儿却又胜过儿子良多了。 宫梦弼收回目光,看向马家空荡荡的房子。 正厅之中五通神已经失了灵性,新的五猖神还没有上任,这就给他留足了时间去做准备。 宫梦弼寻来了老夫妻和环儿的旧衣服,轻轻吹一口气,便幻化作三人的模样。 老夫妻在床上安安静静地躺着,没有半点呼吸。 环儿扑在老夫妻身上仔细查看着,发觉他们真的去了,便露出哀戚的模样,踩着凳子上吊自尽了。 阴风吹来,吹得衣衫摆动,颇有几分渗人。 既然要救他们脱身,那自然是死了才好脱身。 至于马增光,宫梦弼则另有打算。 马增光酣睡如同死猪一样的,宫梦弼站在他身边,念动法咒,把月光雕琢成一面镜子,将心火缭绕其中,而后投入马增光的灵台。 马增光心火正炽、欲念难消,心月狐藏在其中,丝毫不突兀。 唯有月光所化的镜子会藏在他的灵台,他目中所见、心中所感,都会映照其中。 宫梦弼无需亲自打探,只要五猖神惦记着他这个吉命,迟早会找上门来,自然便能通过马增光知晓他们的动向。 这其实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做法,但狐狸嘛,需要有灵活变通的观念和手段。 饶是如此,宫梦弼连马增光的吉命都不想给出去。 他写了文书烧给了阴阳司,请阴阳司协助,查看马增光的寿籍。 寿籍即命籍,记载了马增光命中的运道。 阴阳司的阴官带上马增光寿籍的副册,亲自登门兰荫寺向宫梦弼禀报,“马家祖宗积累,余荫丰厚,故而应在他这代,才有了吉命。” “命是先天成就,运是后天变化。先天虽好,但他贪念难消,谋财害命,祭祀邪神,后天运数衰微,便已经遮住了先天的吉命。” 宫梦弼问道:“五通神要取他命数,他会怎么样?” 那阴官道:“先天命数乃是天赐之造化,夺命数便是夺天造化,此为犯忌。先天命数为人所夺,便只剩下后天运数,如同无根浮萍,运数旺尚看不出来什么,一旦运数低落,顷刻间便是无可挽回的劫数。” 宫梦弼问道:“岳府对五通没有什么动作吗?” 那阴官便叹了一口气,道:“五通庙遍地开花,人心不死,邪神难诛。” 看着宫梦弼似有不解,阴官解释道:“明甫上仙是修行仙道的,并非神道中人。神道中人,要么如我一般,受封敕、符命而来,要么就是人心所聚。而人心所聚的香火之神,若是不能在成气候之前收拾掉,便很难再动手。尤其是五通这种强大的邪神,即便是斩了本体,也会在人心中再次复生,潜伏得更深。” “不是五通难除,是人心难除。” 宫梦弼便有些明白了。 阴官道:“岳府倒也并非什么也没做,五通神签阴契、盗阴德、借阴债,都少不了阴间诸王勾结,别的我不敢说,只能向您透露,该查的在查,该抓的抓了,一时不好动的,也有机会慢慢动。” 宫梦弼拱手道:“多谢周神官。” 周神官摆了摆手,道:“上仙是府君交待过可以相信的人,我说这些也不算是过界。只是想让上仙知道,岳府并非姑息养奸之地。” 宫梦弼道:“我并非怀疑岳府养奸,只是心有疑惑,倒让神官误解了。” 周神官便笑道:“如此甚好。” 宫梦弼便将话题转回到马增光身上,问道:“五通神要取这吉命,可有办法阻止吗?” 周神官道:“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提前了结了这恶徒,自然了断了他的吉命,但你我不可能取之。又或者了结了五通神,自然也能阻止。但若是要从吉命本身动手脚,就太难了,做得不好,会有岳府夺人造化的嫌疑。” 宫梦弼就明白这其中的难办之处,反而是周神官劝他:“天之造化,早有定数。施与人间,便不会落在别处。明甫上仙有心谋算五通,倒不如放长线钓大鱼,不必为了一个恶徒平添变数。” 宫梦弼道:“多谢周神官指点。” 周神官与他又聊了些五通的事情,便告辞离开。 宫梦弼放弃了在吉命做手脚的打算,这太危险了。但五通难除,五猖却未必了。 如今除不了首恶,但剪除羽翼的事情却是可以慢慢做的。 宫梦弼有足够的耐心,并不急于一时。 天明了。 马增光也睡醒了,几声呼唤,不见环儿应声。 出了门来,就见到环儿已经吊死在房中,一同故去的,还有他的老父母。 他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昨夜的梦,但面对着这样的景象,却似乎一下子又让他隐隐约约有着熟悉之感。 这种熟悉的感觉冲淡了悲伤,以至于在办丧事的时候,也没有落下几滴眼泪。 天气炎热,停灵也没有停太久。 马增光家中恢复了清净,自父母病倒之后,家中本来也清净。 他适应得很快。 ------题外话------ 今天就一更啦~ 7017k /66/66660/18684830.html 第二百八十二章、五猖上任、赵大将军 马增光如何花天酒地,宫梦弼并不关心。 他给无聊的髑髅神找了一个活干,对着镜子看戏。 马增光所见所闻所思都会被灵台的中的明月镜映照出来,宫梦弼只需找一面镜子,以咒法相连,便可以借着马增光的眼睛去窥探他周围的一切。 髑髅神实在闲得厉害,在无人看管的情况下,宫梦弼并不会把他放出去。 要他看戏,一方面自然是监视新的五猖神是否上任,另一方面也是借着马增光来点化他。 恶念难驯,丝毫不能放松。 髑髅神如今虽然是有了跟着宫梦弼以求改过的想法,也找到了弥补内心缺陷的法子,但就是怕他散漫,也怕他故态复萌。 髑髅神闲着也是闲着,对着镜子看得津津有味,还会把马增光做的一些事情记录下来,评头论足一番,自得其乐。 只是了解了事情原委,看着马增光明明有机会逃脱五通神的魔爪,反而越陷越深,心中自然也跟着警醒。 又过了两日,髑髅神忽然禀报,道:“五猖神上任了。” 宫梦弼便跟他一起来看,果然见五猖神驾临马家,重新在马家的神像上留下灵性。 宫梦弼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只是马增光肉体凡胎,并不能看出五猖神的本质,也就无法从明月镜中看出五猖神的实力。 但随着深入接触,五猖神多露些本事,宫梦弼自然也能甄别。 五猖神上任第一件事,就是重新把香火接续上。 到了马增光这里,便发觉了他这吉命。 马增光当然不知道五猖神已经换人了,而是对着五猖神提了一个要求,道:“我要田产,很多很多的田产。” 五猖神并不知道以往发生了什么,马增光也忘记明月冰室的事情。宫梦弼做事面面俱到,不会在小细节上露马脚。 这新五猖与原本的五猖一个德行,自然是要取他阴德,要他背负阴债。 要取来制冰秘法和收获更多田产,毫无疑问,后者的难度要更大。 夺取制冰之法,不过是对一个商人用手段,但夺取土地,少量还好说,一旦数量多了,就会与官府、豪强、世家撞上。 浮财来得容易,因为可以暗做手段。但田产这东西,要做的手段就太多了,需要耗费的心力也就更多。 马增光想要田产,自然是是宫梦弼点拨了他,给五猖神制造些麻烦,就是给自己添一些方便。 宫梦弼吐了一口气,道:“你看着那边,若有什么异兆,及时禀报。” 髑髅神便应下了。 夏去秋来,暑气渐消。 明月冰室的生意便渐渐减少,却并没有其他人预想的那样彻底衰败。 沈山有个灵活的脑袋,夏日卖冰,自然稳赚不赔,但到了春秋,虽然不能卖冰,却能走水运往来南北四方,许多新鲜玩意原本卖不到远处,借着冰船的厉害,便能南北流通。 也不局限于金华、吴宁,生意好了,大船往来河流、海上,不管到哪里都能挣钱。 为了免于邪祟的害处,沈家船队,家家户户都供奉着泰山娘娘与座下狐仙。 宫梦弼也多为他考虑,时常在需要出远门的时候让他拿着名刺去狐狸坡求助。 康文有时候为他联系已经毕业的狐子,有时候指派几个身边人。 虽然本事不高,应付不了大场面,但是可以只要不往人迹罕见的险恶之处去,都能勉强应付。 有时候风波不平,船队里的人就能听到狐鸣之声。 有时候水中会有回应,有时候没有。有时候船老大会独自靠近祭坛,然后命令船员以牲畜祭祀,自然风波平息。 有时候祭祀不管用,就会见到奇异的光芒从船上飞出去,在水中与妖邪缠斗。 有时候被困河流,还能见到两岸狐鸣此起彼伏,吓退了水中的妖邪。 人人都知道,沈家是有狐仙庇佑,是有娘娘庇佑的。 人心可用,沈家蒸蒸日上,便显露出一些不同的气象了。 宫梦弼看在眼中,也在暗中相助,便很是满意。 转眼之间,便是冬至。 冬至惯例是要大祭的,狐狸坡有康文主持,兰荫山有婘娘主持。 宫梦弼前半场在兰荫山,后半场去了狐狸坡。 也就是神游千里,狐狸坡又是主场,才能不疾不徐,维持风度。 狐狸祭祀,也没有人间那样冗杂。虽然回来吴宁县晚了一些,但狐狸们倒是都很开心。 第二批狐子已经快要岁考,多数已经在外闯荡,能回来参加祭祀的不多,离得近的能回到狐狸坡向宫梦弼请教,就已经感觉赚到了。 等入了夜,狐子们先后去休息,宫梦弼才脱得身来。 这才有机会回无还峰打理一下旧居,以免日久生尘,只是没有多久,便忽地被一股阴森鬼气惊动。 这股阴森鬼气并非冲着他而来,只是鬼气太重,惊了他的灵神。 宫梦弼的神色凝重起来,他出了受月楼,藏身在月色之中。 便瞧见一位身披铁甲、手持巨剑的雄壮男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从龙盘山深处缓缓行来,好似出行的大将军一般。 大马身披马铠,铁铠中露出来的眼睛闪烁着赤色的光芒,只有露在铁铠外面的部分可以看见森森白骨。 大马所过之处,阴风呼啸着,似乎传来匆匆脚步声和铁甲碰撞的声音。 肉眼看去,什么也没有,但在宫梦弼眼中,却能见得那阴风中跟着八百军魂。 宫梦弼眯起了眼睛,他知道这是谁了。 赵大将军,前朝败将,太子忠臣,曾率八百卒断后,但为副将出卖,战死在龙盘山中。 虎死威犹在。 生前便是位极人臣的大将军,死后成了军魂恶鬼,同样是鬼中英豪。 比起手段丰富,他肯定不如宫梦弼,但比起法力高强,便是宫梦弼要逊色一筹了。 宫梦弼早就听闻他的名号,只是这位一直在龙盘山中盘桓,操练兵马,极少有人能见到他的踪迹,也向来不参与龙盘山当中的地盘争夺。 当然,也没人敢去抢他的地盘。 赵大将军久不出现,只是今日,为什么又要出龙盘呢? 赵大将军骑马而行,看似缓慢,实则极快。 宫梦弼藏身月色之中,缓缓跟在他们身后。 7017k /66/66660/18694599.html 第二百八十三章、琼芳夫人、周家太子 阴兵过境,本该声势浩大、阵势骇人,但赵大将军将八百军魂都藏在战袍的大红披风里,便没有那样惊人的声势。 若非宫梦弼感知过人,都未必能捕捉到他的动向。 他倒是没有惊动旁人,那身披铠甲的白骨马踩着阴气走得很快,宫梦弼跟在他们身后,眼见着他们到了美人岭。 美人岭的桃树只有些残枝败叶,一片荒芜景象。 宫梦弼在林中穿行,借着木气和月光藏匿,就见赵大将军一整军容,抖开背后披风,便有八百军魂列阵挺立。 赵大将军下马躬身拜道:“琼芳夫人,属下求见。” 荒林之中,便有两道烟气生出,化作两位倩鬼。 一位身着紫衣,一位身着粉衣,在风中衣裙飞舞,展现了过人的风情。 芷若站在琼芳的身侧,托着琼芳的手,分出主次。 琼芳看着那威风凛凛的八百军魂和高大威武的赵大将军,幽幽道:“赵大将军,数百年来你都不曾出龙盘,怎么今日来扰我清净?” 赵大将军露出恭敬来,道:“琼芳夫人,太子如今相召,属下奉命前往镇山勤王,知道夫人在此处修行,便拜请夫人与我同行。” 琼芳露出一丝惊讶,但随后便摇了摇头,道:“赵大将军,我已经为太子死过一回了。如今多少年过去了,我已经无心再掺和进他的大业之中。你且回禀太子,就说我对不起他,但也请他不必来扰我清净。” 琼芳和芷若转身欲走,赵大将军沉声道:“琼方夫人,当年太子最是宠爱你,你就不念往日恩情吗?” 琼芳似笑非笑道:“赵大将军,他对我如何,你又怎么知道?我虽是女流,当年他落难之时,也不离不弃,也甘愿为他而死。怎么,是我愧对他了?” “不要拿恩义压我,我不欠太子的,更不要拿大业压我,人都死了,又何必再苦心算计。” 赵大将军语塞,便躬身道:“属下莽撞,还请夫人责罚。” 琼芳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消失在夜风之中。 芷若看向赵大将军,道:“大将军公事在身,不必为了我们两个孤魂野鬼耽搁,速速去吧。” 赵大将军深深看了一眼芷若,拱了拱手,重新戴上金盔,翻身上马,那八百军魂便再次依附在他的披风之中,向着镇山方向而去。 芷若站在风中目送大将军远去,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人都死了,何故还念着雄图大业呢?” 她摇了摇头,并不理解赵大将军的执著。 宫梦弼倒是能够理解,只是他没有时间与芷若姑娘探讨一番,依旧转身跟着赵大将军前往镇山。 前朝太子最终兵败镇山、死在镇山他是知道的,但太子居然魂魄不散,还召集旧部勤王,这就在他的意料之外了。 宫梦弼本来倒是与此事无关,但涉及到镇山,他就不得不跟上去了,不止是为了看热闹,也是因为镇山有他几个朋友在。 蒙化、温孟纯、元明先生,元明先生倒还好说,毕竟是天下有数的高手,但若真是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怕无暇顾及蒙化和温孟纯。 宫梦弼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就无法坐视不理。 赵大将军直奔镇山而去,白骨马儿四蹄连踏,发出肉耳听不见的嘚嘚的声音。 出了龙盘山,便好似一道幽影一般融化在黑夜里。 宫梦弼紧随其后,但不敢靠得太近。 他纵然能将自己化在月色和风里,但离得太近,也难免显露法力,被他察觉。 缩地神行,倏忽而至。 赵大将军进了镇山,便直奔禹井的方向。 宫梦弼紧随其后,远远跟着,藏身在镇山郁郁葱葱的松柏之中。 奇石林立、峰峦高耸。 禹井立在禹王峰上,乃是一口以方鼎镇压的巨大古井,巨大的锁链将方鼎锁在崖壁、巨石之上。 元明先生站在一根锁链上,青衫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禹井之中震动连连,但是方鼎巍然不动,只有锁链哗哗作响,在风中传到远处。 元明先生看起来并不太好,脸色有几分憔悴。 他身边,蒙化、温孟纯、浩然童子将他护在其中,目光灼灼,怒视四方。 而在元明先生对面,一架马车之上,立着一个神色坚定、目光温润的年轻人。 他身边跟着几个看不清面目的黑影,身后是排列成阵的兵马。 两方人马对峙着,就只听到远处一声怒吼:“太子殿下,臣护驾来迟,还请恕罪!” 那年轻人看向远处,笑道:“不迟,赵大将军来得正好,来得极好。” 赵大将军领着八百军魂汇入军阵之中,一时间立刻就显出非同一般的气象来。 败军死将凝聚军气,便化作一条黑龙,当空咆哮着,对着元明先生露出锋锐的爪牙。 那年轻人笑道:“元明先生,我敬你是有德之人,并不想与你作对,只要你让开一条路,我们还是朋友。” 元明先生叹了一口气,道:“周太子,你在镇山修行也有数百年了,还看不透人间的权势名利吗?何必要趟这浑水,毁了多年修行。” 周太子道:“如今大乾将乱,是我唯一的机会了。灭国灭家之恨不能不报,我周家的帝业也不能就此葬送。你是我的朋友,还请让开一条路吧。” 元明先生摇了摇头,道:“正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才不能看着你步入歧途。你即便要争,只管堂堂正正去争便是,但禹井之中的孽龙,万万放不得。” 周太子道:“我周家的龙气已经败落,需要新的龙气、龙魂为周家的帝血注入生机,此龙乃禹王所降服,乃是龙中异种,少了他,我大业难成。” 元明先生道:“得了他,你才永无脱身的机会。这孽龙恶性难驯、造下杀孽无数,你降不住他。” 周太子却不肯再听了。 “列阵!” 军魂列阵、黑龙盘旋,周太子看向元明先生,目光灼灼,道:“让开!” 元明先生叹了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棋盘,棋盘一展,便将天地都包囊在其中。 仿佛斗转星移,乾坤变幻,整个于禹王峰都化作棋盘。 元明先生伸手道:“来陪我下这最后一局吧。” 7017k /66/66660/18702833.html 第二百八十四章、无可奈何、又失棋友 周太子缓缓摇头,道:“论棋艺,你我在伯仲之间。论道法,你是强弩之末。元明先生,你拦不住我。” 周太子坐镇中军,军魂落入棋盘之中,便化作一条黑龙,朝元明先生围杀而去。 元明先生没有大军相助,但道法通玄,便如同千军万马,须臾之间便生出一条白龙,与周太子对子而攻。 周太子不疾不徐,大军在他的指挥下进退有度,或是避其锋芒,或是攻其必救,将元明先生设下的阵势一一破解。 元明先生脸色泛起红晕,轻轻咳了几声,道:“好棋,好棋!” 当然是好棋。 他们本就是棋友,对彼此的棋路都很熟悉。精于棋局的人,胸中多有山川丘壑,将天地阵势了然于胸。 若是全盛之时,元明先生的棋盘阵当然能困住周太子,将他陷于棋盘之中,难以跳脱出来。 但如今元明先生受伤,周太子又引兵马前来,借着军势相击,元明先生便节节败退。 白龙与黑龙扭打在一起,腾云驾雾,爪牙相击,只见得鳞甲四散、血肉横飞。 哪怕是宫梦弼这种不通棋局的人,也肉眼可见元明先生不是周太子的对手。 他落脚在禹王峰,脚下也是棋盘阵,眼见着元明先生不敌,便叹了一口气,朝元明先生飞了过去。 元明先生早就知道他来了,并未叫破他的行藏,一方面是不想他卷入这事端,另一方面也方便他见机不妙赶紧离开。 谁知宫梦弼不退反进,明知他的败相,反而现身前来。 宫梦弼一露面,蒙化和温孟纯便惊了一声,叫道:“宫兄!”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许久不见,二位康安。” 宫梦弼又朝浩然童子拱了拱手,才向元明先生问礼:“元明先生。” 元明先生叹了一口气:“你何苦趟这浑水。” 宫梦弼看向蒙化和温孟纯,道:“义之所在,不得不来。” 元明先生向三个晚辈道:“小狐狸早就来了,一直藏在暗处,为了你们才现身的。” 蒙化和温孟纯心中感动,喟叹道:“当日便是劳宫兄搭救,今日竟又劳宫兄以身犯险。”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你们本就是我的挚友,火龙前辈与我有半师之恩,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理。何必与我说这些客套话。若是我有难,你们会坐视不管吗?” 三人相视一眼,便都笑了起来。 宫梦弼交代了自己如何跟着赵大将军前来,又问道:“元明先生,可有什么是晚辈能帮得上忙的?” 在场诸人,除了元明先生,就只有宫梦弼入了中品,修成灵神,若真能帮得上元明先生,也只有宫梦弼了。 元明先生道:“周太子率领兵马在此,我又受了伤,恐怕是压不住他的,你也不必用险。他们破了我的棋盘阵,也还要过禹井、降孽龙,未必就能成功。” 宫梦弼就清楚,自己人小力微,恐怕帮不上什么忙了。孽龙出世,也一定就在当前了。 宫梦弼问道:“元明先生怎么会受伤?” 浩然童子不忿道:“山阴群鬼作乱,师父和香炉峰的玄光大师前去镇压,都受了伤。周太子便趁着这时候来攻禹井,分明是趁人之危。”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道:“不是趁人之危,是蓄谋已久。” 若真是临时起意,哪里召集得了这样多的军魂,赵大将军如约前来,分明就是早有预谋。 蒙化沉声道:“确实是蓄谋已久,恐怕山阴群鬼骚乱,也是因为他的缘故。” 元明先生专心应付周太子,已经无暇他顾。 宫梦弼问道:“山阴群鬼又是什么来历?” 浩然道:“山阴群鬼是当年禹王治水所镇压的孽鬼邪神,至今还没有超度,时常想要逃出去作乱。” 镇山虽然是禹王镇压妖魔孽鬼邪神之地,得禹王汇聚四方的灵气,同样担负着镇压妖邪的责任。 禹井中镇着孽龙,山阴镇着群鬼。 浩然童子咬紧了牙齿,道:“香炉峰那些秃驴,这么久了,没有一个来援。” 元明先生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不可无礼。玄光大师受伤不轻,来了也未必能拦得住周太子。” 浩然童子眼中含泪,道:“分明是他们看孽龙出世已成定局,不想得罪周太子罢了。” 元明先生叹了一口气。 仅仅是说话的功夫,棋盘中的白龙已然落败,黑龙浑身是血,怒吼一声,震破了棋盘阵,从阵盘中跳了出来。 元明先生站起身来,将那一张棋盘收到手中。 周太子下了车辇,拱手道:“元明先生,棋盘阵已破,还请让路。” 元明先生看着周太子,又看了看身后的四个小辈,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道:“周太子,还望三思。” 周太子微微躬身,然后挺直了腰背,高声道:“移鼎!” 大军前压,连行三步。 黑龙咆哮着,直冲元明先生面门。 狂风吹乱了元明先生的头发,他深深看了一眼周太子,转身道:“后会有期。” 元明先生裹着身后四个小辈,离开了禹王峰,但没有远离,只是飞到旁边的山头上,观望着禹井周围的一切。 宫梦弼四人也在一边看着,只见周太子指挥大军将镇压禹井的方鼎上的锁链尽数斩断。 每断去一根锁链,禹井当中便传来巨大的撞击声。 等所有的锁链都被断去,便响起一声带着怒火的长鸣之声。 轰隆一声巨响,禹井之中传来山崩一般的巨力,将顶上的方鼎掀翻。 禹井当中传来哗啦啦的锁链声,一头浑身黑鳞、双眼深青的水龙自井中钻出,这龙的四足被锁链锁住,飞出水井,便将锁链扯得笔直,鲜血自四足留下,须臾间便生出油泼一般的异响,散发着黑色的瘴气。 这瘴气飘荡,连鬼都无法承受,军阵之中立刻产生骚动,一个个军魂头晕目眩,几乎站也站不稳。 周太子似乎早有预料,将手中一块犀角祭起,便将瘴气化去。 那孽龙看向犀角,长吟一声,如临大敌。 周太子重新整军,军气化作黑龙,朝孽龙搏杀而去。 有犀角为助,那孽龙一身剧毒无处发挥,黑龙缠绕其上,将犀角刺穿孽龙的脖颈,而后便猛地一吸。 那孽龙发出一声哀鸣,龙血、龙魂、龙珠如同龙吸水一般,被黑龙吞入其中。 那黑龙长啸一声,转头朝周太子扑了过去。 周太子一动不动,只见那黑龙如同乳燕投怀,钻入周太子的体内。 他闭上眼睛,身上烧起毒火,几乎要将他烧得神灭而死,但转瞬之间,又被他以犀角勉强镇压。 “走!” 周太子高呼一声,大军化作阴风、化作黑龙,消失在夜空之中。 元明先生静静看着,最终黯然道:“今日又失一棋友了。” 7017k /66/66660/18712107.html 第二百八十五章、镇龙之宝、大劫将至 元明先生的心情低落是肉眼可见的。 不仅仅是宫梦弼能看出来,蒙化他们也能看出来。 几位晚辈都不知如何出言安慰,宫梦弼同他还隔了一层,只恐开口也说不到点子上去,只好也把嘴闭上。 元明先生带着他们又回到禹王峰,禹井边跌落了龙尸,已经只剩下一副枯骨。 元明先生叹了一口气,道:“麻烦了。” 宫梦弼问道:“孽龙不是已经死了吗?” 元明先生道:“此龙为异种毒龙,所过之处,死伤无数。若是杀了,便会使毒血横流,毒瘴绵延千里,所过之处寸草不生、鸡犬不留,贻害无穷。禹王这才将此龙锁在禹井之中,只等其寿尽而死。” “如今周太子虽杀了孽龙,以犀角镇压了毒性,但必不可久持,要被龙魂反噬。” “孽龙哪里那么容易杀,不过是趁机舍下躯壳,再重活一世罢了。”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周太子希望得孽龙之力,孽龙希望借周太子重生,就看谁能斗得过谁了。” 但是从元明先生的神情来看,显然是并不看好周太子。 元明先生没有心中的忧虑同几个晚辈说,反而道:“这龙皮、龙骨都是上好的材料,只是毒性深重,需得谨慎使用,你们若是能用得上,就收起来吧。” 元明先生则伸手将镇压禹井的方鼎取来,化作巴掌大小,在手中把玩一番,便递给了宫梦弼,道:“涂山所铸之鼎,也许正合你用。” 宫梦弼去到手中,便发觉果然是涂山氏所铸就的镇龙鼎,上面密密麻麻绘制着狐书龙纹,组成了宫梦弼既熟悉又陌生的道法。 宫梦弼看向元明先生,道:“这鼎实在太过贵重,我本不该受,但此物确实与我有大用。” 他将镇龙鼎收入袖中,深深拜倒:“那就多谢元明先生了。” 元明先生把他扶起来,道:“你能不惧危险来援,足以见人品了。区区外物,能助你修行,就还有几分用处了。” 孽龙已死,锁住它的四根锁链便松脱了。 宫梦弼已经得了镇龙鼎,就不再取其他东西。温孟纯便将整具龙尸都收了起来,留作后用。 元明先生以法力裹住他们,顺着禹井而下,到了井底。 禹井之中阴沉幽暗,湿气极重,但却没有什么毒瘴。 到了井底,宫梦弼才发现这里气息干净的原因。井底有一块镇龙石,乃是灵玉所造,能化解孽龙之毒。 灵玉上刻着一篇经文,唤作理气诀。 宫梦弼跟着元明先生看过之后,不由得大加赞叹,道:“禹王虽然锁了孽龙,却也给他留了一线生机。这理气诀是禹王治水之时,梳理山河水脉感悟所成,依照此诀,便可炼化毒龙之血,化劫难为祥和,从毒龙变作祥龙。” “可惜……” 可惜孽龙心中只有憎恨和怨毒,怎么肯接受禹王的施舍,空锁井底不知多少岁月,仍旧执迷不悟。 镇龙石上布满了爪印,若非这经文乃是道法铭刻,只怕早就消散。 镇龙石下便镇着锁龙的四根锁链,几乎与山骨相连,与大地生根,不能移动分毫。 镇龙石远处,便是孽龙的龙巢。 龙巢周围散落了许多鳞片,也有很多血迹,生长出了幽幽龙草。 温孟纯大喜,道:“毒龙窝边上就长着龙血草,在加上龙尸,就可以炼出来毒龙丹了。” 蒙化道:“你想炼毒龙丹,只怕还力有未逮。” 温孟纯道:“我修行不够,确实难以炼成。不过药材都备齐了,难道还怕本事不够吗?迟早有一天能炼成。” 蒙化道:“那你可得刻苦修行了。” 宫梦弼问道:“毒龙丹又是何物?” 温孟纯道:“以龙炼丹,出来的就是龙丹。又因为龙性不同,炼成的丹药也各不相同。以毒龙入丹,最后炼成的毒龙丹除了龙力之外,想必还能克制天下毒物。” 宫梦弼恍然,道:“也就是说还没有现成丹方可用。” 温孟纯讪讪道:“哪有那么多龙能入药,都是先得了龙,再去推衍丹方的。” 宫梦弼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炼制毒龙丹的事情,只怕任重而道远。 元明先生在镇龙石下静坐修行,宫梦弼看出来他在修行理气诀。 理气诀虽然是禹王为孽龙所留,但道法是通用的。将人体比作山川河流,理气诀便是因势利导,去治人体中的水。 在毒龙而言便是去治他体内的毒,令其运行有道,秩序井然,不会为害。 修行理气诀,要不断去测量体内的窍穴、经脉、血肉、骨骼,乃至灵神,规划气脉运转、道法运行。 换言之,即便是拿到一本不适合自己修行的道法,只要悟通其中道理,取了真意,便可转换出一条适合自己修行的方法。 当然最佳的用处,还是疗伤。 元明先生如今正是借着理气诀来疗伤,梳理体内紊乱的道法和气机,治疗山阴群鬼造成的伤势。 几个晚辈安静等候,没有多久,元明先生便缓缓吐出一口气,再看脸色,已经好多了。 元明先生伸手按在镇龙石上,这块几乎与禹王峰凝为一体的镇龙石竟然悄然松动,最后化作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石,落在元明先生手中。 元明先生道:“果然如此。那孽龙若是修成理气诀,便会发现这镇龙石并非不可动摇,有重新出世的机会。” 孽龙修炼理气诀当然没有这样容易,如同治水,也是持之以恒,不断调整修行的过程。 这个过程,也是道心开发,恶心隐退的过程。 元明先生摇了摇头,将镇龙石递给了蒙化,道:“你一心剑道,这灵玉和理气诀可助你百炼成钢。” 元明先生又将四条铁索收起,递给浩然童子,道:“就剩下四条缚龙索了,就给你了。” 浩然童子喜笑颜开道:“先生帮我祭炼了吧!” 元明先生敲了他的脑袋,道:“自己祭炼,什么时候祭炼成功了,什么时候才许下山。” 浩然童子反而怔住,看向元明先生,道:“我不下山。” 元明先生笑了一声,道:“大劫将至,我倒情愿你不要下山。” 浩然童子问道:“是先生想下山了吧。” 元明先生道:“心中不清净,躲在山中已无用。” 7017k /66/66660/18720077.html 第二百八十六章、尘心难定、借力打力 元明先生带着宫梦弼他们回到了玄元洞,而后便独自在洞府中静修。 他的伤势还需调养,理气诀虽然玄妙,但也还需要时间调和。 浩然童子目光忧愁,闷闷不乐,充满了无法舒展的沉郁。 宫梦弼决定帮他开一个口子,问道:“恕我冒昧,浩然兄为什么愁眉苦脸?” 浩然童子叹了一口气,道:“先生不该下山的。” 不仅仅是宫梦弼,蒙化和温孟纯也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浩然童子朝洞内看了一眼,小声道:“先生原本是前朝大儒,不仅仅是修行高深,同样是济世安民之材。但可惜皇帝好大喜功,连年征战,百姓难安,先生为民劝诫,却数遭贬谪,朝中门生也接连受难。” “先生明白如果自己还活着,只会引来无穷的猜忌,也为门生埋下祸根,只好在贬谪之中‘病逝’,从此入山修道,不再管人间之事。” “入山之后,师祖玉杖仙翁便曾告诫他,此后若是一心修行,不再履足尘寰,五百年后便能功德圆满,飞升天阙。若是尘心难定,便要平生波折,恐修行毁于一旦。” 浩然童子神色黯然,道:“五百年还没有到呢,若是应验了师祖的谶言可怎么办。” 温孟纯立刻道:“我们得劝一劝师叔,功德圆满在即,何苦蹚这浑水?” 蒙化沉默了一会,道:“只怕难劝。” 温孟纯一下子激动起来,道:“为什么!师父也是这样,师叔也是这样,放着逍遥自在的日子不过,非要去人间受劫!” 他眼眶一下子红了,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宫梦弼明白,他是想起了火龙真人。 蒙化拍了拍他的背,道:“若不是性子相近,他们也走不到一块去。” 温孟纯看了一眼蒙化,喉头更了更,却没有说别的话来。 宫梦弼却知道,他是想说,蒙化与他们也是一个性子。 浩然童子道:“师祖飞升了,他要下山谁拦得住。” 他把缚龙索拿在手中,吐了一口精气在上面,缚龙索便缓缓颤抖起来。他看了一眼缚龙索,道:“我去祭炼缚龙索了,到时候他要下山,别想甩开我。” 浩然童子也钻进洞府之中,只剩下宫梦弼三人在院中。 看着温孟纯神伤,蒙化默然不语,宫梦弼主动说起上次分别之后的遭遇,着重讲述了火龙真人于二月二日转世、夜叉鬼入世寻他的事情,也讲了自己受火龙真人恩德,学了飞龙剑术的事情。 火龙真人转世的事情他们都知道,元明先生早就算出来告诉了他们,但具体细节他们还不知道。 蒙化道:“我就说宫兄是我剑仙中人,看来师父与我所见相同。” 聊起剑术,蒙化就有说不完的话。 温孟纯是丹道奇才,却不是剑仙中人,听他们聊剑术只觉得无趣,自己转头去炼药了。 温孟纯移走,蒙化终于松了一口气,笑道:“还得是你解围。” 蒙化哪里不知道温孟纯的埋怨。火龙真人是什么性子,蒙化与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火龙真人能为不惜性命奔赴皇都,蒙化也能不惜性命只为心中道义。 宫梦弼道:“孟纯只是担心你们。” 蒙化苦笑道:“我知道。” 刚到玄元洞的时候,温孟纯做梦梦里都是师父遭劫。如今元明先生也要下山,浩然必定要跟着一起下山。蒙化这种性子让他在山中清修,只怕也是痴人说梦。 换做是宫梦弼,只怕也要愁得睡不着觉。 宫梦弼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生祭炼镇龙石,这东西对你来说十分重要。” 剑仙之道,百炼成钢。有了镇龙石和理气诀,便能弥补“过火”的风险。 虽然太上化龙之法已经是世间少有的修行之法,但理气诀这种疗伤圣法,谁也不嫌多。 蒙化道:“有这灵玉,我就有早日入六品的倚仗了。” 蒙化入六品是迟早的事情,火龙真人这一脉人丁稀薄,收徒弟最重视质量。若是连六品也修不成,岂不是要绝了传承。 或早或晚,蒙化、温孟纯,乃至浩然童子,都是能修成中品的。 浩然童子虽然是书僮,但是元明先生没有徒弟,书僮跟徒弟也没区别。比起他们,宫梦弼这野狐狸才要担心自己的修行。 不过他们修行越快,宫梦弼越是高兴。毕竟善缘已结,他们变强,宫梦弼也会变强。 又交换了些剑法修行的感悟,宫梦弼才向他们辞行,离开了玄元洞,返回了兰荫山。 蒙化看着宫梦弼的灵神消失,心中也生出一种不服输的感觉。初次相见,宫梦弼九品,如今宫梦弼已经六品了。 这样想来,倒不知谁才是大派弟子,谁是野狐禅了。 宫梦弼如今修行不到家,不能长久灵神出窍,容易导致肉身僵死。白日里也还需要小金炉烟气护身,才能避免阳光破了阴神。 回到兰荫山,伏辛才松了一口气。 他这次走得有些久了,伏辛心中有些担忧。他做事倒是认真,连髑髅神邀请他去看戏也没有去。 宫梦弼把玩着镇龙鼎,这次出去什么力也没有出,白得一件宝物,也是善因善果。 他闭上眼睛,伸出来四条尾巴,把镇龙鼎卷进去,祭炼着这方鼎。 这鼎是镇龙之物,却不是通俗意义上的法器。也许是上古之时祭炼法器的方法不一样,也许是这鼎本就不是法器。 其中狐书龙纹各有玄妙,与方鼎融为一体,难以剥离。并非是先成鼎而后刻画狐书龙纹,而是在铸鼎之时,就已经将狐书龙纹化于其中。 随着法力深入,引动鼎上狐书龙纹,宫梦弼便忽地浑身一僵,连法力运行都做不到,好像是一块僵硬的石头。 他被镇龙鼎镇住了。 但他的心神却落入了狐书龙纹之中,渐渐借由通天法,慢慢看懂了其中狐书龙纹的道理。 等到法力耗尽,镇龙鼎当啷一声落到地上,宫梦弼才躺倒在床上,松了一口气。 镇龙鼎其中的狐书龙纹很有意思,是借力打力。 宫梦弼以法力触发了镇龙鼎,便被法力镇住。孽龙被锁在井下,若是要破开镇龙鼎,也会被自己的力量镇住。 锁住方鼎的锁链并非是防止孽龙从内部逃出,而是防止外面有人动了镇龙鼎。 果然狐狸的老祖宗就已经精通怎么借力打力,难怪后人各个都是结缘的高手。 ------题外话------ py一本新书,有兴趣看一看~ /66/66660/18731673.html 第二百八十七章、送信钱塘、我家长辈 镇龙鼎是好东西,但更好的东西是鼎中的狐书龙纹。 龙章凤篆、飞鸟奇书,这都是修行人创造的拥有力量的文字。 镇龙鼎当中的狐书龙纹与如今的狐书已经有所不同,文字的变化与表征也有些差异。 但因为根源相同,考证起来并不算难——更何况是狐狸本家,就更容易不少。 龙纹倒是更麻烦一些,宫梦弼不通龙纹,但是可以学。 他如今修行飞龙剑术,又在参悟苍龙之德,学一学龙纹也是在为未来修行投资。 修行之事当然不能自己瞎琢磨,所以宫梦弼求助了黄博士。 黄博士惊讶道:“你要学龙文?” 宫梦弼道:“我最近得了一件好东西,但需要龙文参悟。” 黄博士也没有问他是得了什么好东西,想了想,道:“天狐院倒也有些只鳞片爪的龙文道书,但极为浅薄,恐怕学不到什么东西。要学龙文,还是要跟龙学。” 宫梦弼就忧愁道:“我去哪里找龙学道法呢?但凡真龙,都不是我这种普通野狐能接触得到的。” 黄博士笑了起来,道:“你这话是说来倒是妄自菲薄了,你既得了神女垂青,又得了府君赏识,你要是也算普通野狐,那我这算什么?有神女和府君赏识,又畏惧什么真龙呢。” 这话倒是不假。 就算是龙种,哪怕是真龙,在神女和府君面前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 只是神女是神女、府君是府君,宫梦弼是宫梦弼。上官赏识跟长辈提携是两码事,不能相提并论。 如今宫梦弼再是良弼明甫,没有做出来成绩,如何去上官面前讨赏? 宫梦弼把难处说了,黄博士很理解。 她思忖片刻,道:“我去禀报祭酒,同他商量商量能不能为你求个机缘。” 宫梦弼只好先拜谢了。 聊了些修行,又聊了些琐事,黄博士道:“冬至一过,年关就不远了。今岁若是再能考上来一些野狐,就足以说明一些问题了,你要上心一些。”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道:“我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他们造化,若是只有我亲力亲为才能教出来学生,那狐子院反而没有做下去的必要。” 黄博士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 若是没了宫梦弼狐子院便教不出来学生,那狐子院的确实就已经失去了它的意义。 当然嘴上说得轻松,实际上宫梦弼该安排的都已经交由康文安排妥当,虽然没有亲力亲为,但也时常关切着。 岁试未至,黄博士的好消息先至。 把宫梦弼从兰荫山唤来,黄博士眉飞色舞,道:“你果然是不同的,我同荀祭酒说了你的事情,荀祭酒又私下说给了神女听,神女便令青瑶仙子写了信,让你去钱塘江拜访钱塘君,代为送信,你也可以趁机请教龙文。” 宫梦弼心中一震,道:“我去请教钱塘君,是否太小题大做了?” 黄博士道:“让钱塘君教你龙文确实是小题大做,但让你去送信,想必神女别有考量。” 黄博士将青瑶仙子写的信递给他,信封上写着钱塘君亲启的字样。 信里写了什么,宫梦弼不知道,他也不能擅自拆开,只好将信妥善保管,并准备出发钱塘送信。 出发之前先将兰荫山狐子院的事情安排好,因为归期未定,也不知道钱塘君会有什么安排,所以提前授课,再令婘娘带着狐子复习狐书,剩下的日子就由朱正心、文修和小倩看着,出不了什么乱子。 又去了安逸食肆,让康胖子多照看照看。 康胖子应下了,兰荫山上还有几个野猪精,建庙之后就留下来给康胖子打理田地,种了好些瓜果,他偶尔也是要上山看一看的。 安顿好兰荫山的事情,又回去吴宁县同康文交待安排,道:“岁试之前我一定能回来,若有什么难办的事情就请教北来大仙。” 北来大仙虽然多是夜间阴神前来授课,但是与狐子早已建立深厚情谊。 宫梦弼仍然觉得不放心,闭目凝神,借着缘分之线演算天机,也没有发觉什么不妥当,才安心离开。 钱塘君自然是钱塘江的龙王,宫梦弼去送信,就要到余杭去。 东阳郡的治所在金华县,余杭郡的治所在钱塘县,而钱塘县还有好些故人在,借着送信的机会,他也能去拜访几位朋友。 沈桥和沈延两个在万松书院治学,燕赤霞和金蟾元曜也在钱塘。 鱼塘里鱼还是要经常喂养的,以免时间久了生份了。 从东阳到余杭,宫梦弼御风而行、顺水东去,一路上便见山河奔涌,波澜壮阔。 到了钱塘,便收敛的云霞,入了县城。 青天白日,倒不好引起什么异象,惊扰了百姓,只好等到晚上再行事。 又不知道燕赤霞和元曜落户在哪里,便先去了万松书院。 万松书院在凤凰山万松岭,往南是西湖,往北是凤凰山,山水相依,风景秀丽。 宫梦弼路过西湖,举目四顾,赞叹道:“真是好水。” 确实是好水,灵机充裕,景色无双。 这样的好地方,不仅人喜欢,妖怪也是喜欢的。 宫梦弼看一看,便笑着摇了摇头。 直奔万松书院,一边行走,身上的衣衫便在变幻,等进了书院,便已经化作书生的穿着打扮。 只是他的模样过于俊俏,姿态过于风流,走过书院,便引人驻足,频频回首。 这样的小骚动很快就吸引了斋舍之中的学子,不时有人探头出来看一眼。 就见着其中一个斋舍当中两个学子激动地站了起来,两人相视一眼,几乎说不出话来。 一边的同窗问道:“你们认识外面那位?” 沈桥露出笑容,道:“认得!是我家长辈!” 说话间,已经把书都抱在怀里,冲出门外了。 沈延紧随其后,匆匆道:“梁兄、祝兄,我们先走了!” 秀气的祝兄转了转眼珠,道:“我去看一眼。” 梁兄笑着摇了摇头,跟着到了门口。 沈桥和沈延跑到宫梦弼面前,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想认却又不敢认。 上一次见面,还是三四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们两个被妖道锁在箱箧里,吓得魂魄都要散了。是宫梦弼把他们救出来,好似腾云驾雾一般,送到了家中。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才认识到,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仙人。 他们说不出来话,宫梦弼便含笑道:“几年没见,你们长大了。” 宫梦弼说话,他们才敢确定自己真的没有认错,激动道:“狐……” 宫梦弼轻轻摇了摇头,道:“叫我宫叔叔吧,我们边走边聊。” 沈桥顿时露出羞惭的神色,知道自己在书斋中所说的“长辈”被宫梦弼听到了。 宫梦弼领着他们出了万松书院,留给书院学子们一个背影和小声议论的声音。 ------题外话------ 七月底了,码上又要为全勤奋斗了,呜呜呜,好日子不多了 /66/66660/18758407.html 第二百八十八章、习文习武、狐鬼借香 见着沈桥和沈延真的跟着那年轻的公子离开了,祝兄轻声细语道:“倒不曾听他们俩提起家中还有这样一个风流倜傥的长辈。” 梁兄也道:“这样年轻,这样潇洒,绝非等闲之辈。” 祝兄开心道:“是吧,你也这样认为。回头等他们来,非得好好盘问一番才行。” 梁兄小声问道:“你对那位先生这样感兴趣?” 祝兄便支支吾吾道:“倒也不是很感兴趣。” 梁兄这样看着他,他的眼神就躲躲闪闪,脸色渐渐红了。 身后的事情沈桥和沈延是不清楚了,他们俩的注意力全在宫梦弼身上。 将近四年未见,两个小鬼也长大了许多,稚气渐渐退去,展现出来少年人的英姿。 小孩子的成长是很快的,几乎一年一个样,等到成人之后,反而变化得没有那样大了。 对待宫梦弼,沈桥和沈延都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孺慕之情。 年幼之时的救命之恩是一部分,受沈山影响是另外一部分,即使人在钱塘,两兄弟也时常祭祀狐仙,并非有所求,而是敬重有加。 “宫叔叔,”沈桥激动道,“许久未见了,叔叔风采依旧。” 宫梦弼道:“你们这些年过得如何?” 两个小鬼过得如何,宫梦弼当然了然于心。但他们自己说出来和宫梦弼说出来,自然又有所不同。 沈桥和沈延便一人一句说起了这几年的经历。 这几年他们一直在万松书院治学,一开始借住在表亲家中,但寄人篱下,始终不是滋味,便借着治学的名头,在万松书院下西子湖畔租了一户宅院,平日里都住在这里,只有逢年过节才去表亲家住下。 宫梦弼便问起他们的课业如何。 沈桥和沈延不怕他问,因为正问到得意处,便道:“父亲时常转达您的嘱咐,让我们专心治学,如今也读了些书,先生也很喜欢我们。” 宫梦弼觉得很满意,读书开智明理,增长智慧与灵慧,他能看出来两个小鬼是用了心的。 宫梦弼眼中所观,沈家二子灵机迸发、气势如虹,气数旺盛,已经颇有些气象。 只是越是有这样的气象,宫梦弼越是明白大劫将至。 不仅仅是沈家二子的大劫将至,也是整个天下大劫将至。 只是这些话不好宣之于口,宫梦弼只能勉励道:“戒骄戒躁,还需用心。我听闻你家表亲以武传家,不知你们可学了什么武艺?” 沈桥和沈延不知道宫梦弼的意思,老老实实答道:“我们一向专心治学,老太爷倒是想传授武艺,但我们都推拒了。” 宫梦弼满含深意道:“治学养神,武艺养身,若是有机会,还是可以学一学的。” 沈桥和沈延虽然不知其中深意,但介于对宫梦弼的重视,还是愿意听他劝告。 表亲姓万,武艺传家,几代以前还出过武官,但后来败落,如今仍旧没有放弃老祖宗的本事——其实小辈多不愿意学,学武要吃苦,前途也没有学文这样广大,只是老太爷坚持,所以才能传下来。 虽然是表亲,但沈万两家一直没有断了来往。 沈山走南闯北做生意,少不得武师护持,其中多有万家的子弟,或者是老太爷的徒子徒孙。 沈家挣了钱,也不吝惜维护两家关系,给万家武馆、镖局送了不少银子。 沈桥和沈延要学武并不难,只要他们愿意开口,老太爷是愿意倾囊相授的。 沈桥和沈延带着宫梦弼去了西子湖边的宅院,还没有进门,宫梦弼就问道:“我曾送你们两颗护身法珠,如今你们可还戴在身上?” 沈桥和沈延便从项上把珍珠翻出来,道:“一直戴着,也是劳宫叔叔庇佑,遇到过几次不详之物,都逢凶化吉,避了过去。” 宫梦弼让他们将珍珠摘下来,放在手中把玩着,道:“我重新祭炼,过两日再还给你们。” 彼时宫梦弼还没有修成中品,加上几年过去,又遇见些阴邪之物,有所损耗,如今已然不太灵光了。 宫梦弼对沈家二子极为看重,当然是要重新祭炼一番。 进了宅院,宫梦弼便轻咦一声,问道:“你们何时在宅院中养了一只狐鬼?” 沈桥和沈延顿时惊讶道:“狐鬼?我们不曾见过什么狐鬼呀?” 宫梦弼便问道:“后院那女子是何人?” 沈桥道:“那是表亲家请来照顾我们起居的刘婶。” 沈延问道:“可是刘婶有什么问题?” 宫梦弼看了看,道:“问题,倒也不算什么问题,只是稀奇。” 沈桥和沈延便带着他进了后院,便看见刘婶在洒扫庭院,见着他们回来,便露出温和的笑来:“二位少爷回来啦。” 沈桥和沈延迟疑地看着刘婶,又回头看了一眼宫梦弼,欲言又止。 刘婶的目光也看向宫梦弼,初一看还面带笑意,只是一打量,便生出一股惧意。 她勉强笑道:“小少爷带了客人来,我这就去做饭。” 她放下笤帚就想走,但被沈桥喝止住:“站住!” 刘婶只好停下脚步,不敢再看宫梦弼,垂下头做出软弱屈服的样子,虽然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已经感觉到她举手投降了。 宫梦弼看了一眼,便道:“你随我来。” 他走入后院之中,沈桥和沈延跟了上来。 宫梦弼去了供奉他的神堂,打开门进去,便可以看见两尊神像,一尊是泰山娘娘,其下是一只狐狸。 刘婶进了神堂,更是抖得如筛糠一般,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 宫梦弼问道:“你这狐鬼,为何出现在这里?” 刘婶便扑通一声跪在宫梦弼面前,道:“上仙饶命!” 宫梦弼没有说话,刘婶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交待清楚了。 “小狐百年修行结成内丹,却为同类扼杀,盗我丹去,遂化为鬼,借着西子湖的灵气重新修行。此前小狐曾见两位少爷为鬼所困,却又取出异宝逃生。我看见狐仙之气,便尾随而来,见二位少爷供奉狐仙,香火又无人享用,便借机化作妇人,一边照顾他们生活起居,一边借香火凝形。” “小狐只盗取了些许香火以供白日之行,不敢多拿。因为知道二位少爷与狐仙有缘,所以甘愿服侍,只求能得狐仙指点修行。” 那妇人说着话,身上的香火气便散了,化作衣衫朽坏、人形狐首而立的狐鬼。 沈桥和沈延与刘婶相处得一直还算愉快,刘婶做事也向来细心谨慎,他们也放心。 他们不曾想过还有这种事情,看着眼前衣衫褴褛、皮肤青黑的狐鬼,顿时呆住了,心脏乱跳了起来。 /66/66660/18779163.html 第二百八十九章、圆融如一、风雷气象 这还是沈桥和沈延第一次见到鬼魅这样直白的现身在面前,以往虽然撞见过邪祟,但多数时候都是鬼打墙、黑烟黑气,往往也是才现身,就被他们项上的珍珠逼退。 一想到刘婶跟在他们身边这样久,竟然是鬼魅所化,就让他们感觉到后怕。 狐鬼看到他们脸上的惧意,便露出黯然的神色,道:“我虽然是狐鬼,但从来没有害过两位少爷,两位少爷厌恶我,叫我伤心极了。” 沈桥和沈延回想起这些时日与狐鬼相处的日子,确实没有受到狐鬼的谋害,也确实做事尽心,便看向宫梦弼,也不知道该不该为狐鬼求情。 宫梦弼知道狐鬼狡猾,侍奉沈家二子,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刻。两个孩子耳根子软,也不知道狐鬼的厉害。 宫梦弼看那狐鬼,问道:“你没有伤害他们,我便给你一个机会,你要问什么修行?” 那狐鬼道:“我想问怎么修行才能不被人盗取内丹,不会再次沦落到这种境地。” 宫梦弼道:“原来你不知道。” 那狐鬼露出困惑的表情。 宫梦弼道:“修行若是吐纳导引,以天地灵机、日精月华修来,三宝合一,圆融自如,便不会为人所盗。若是采补修行,盗取他人精元,便如同劫掠之财,本非己有,自然也可为人所夺。” “一饮一啄,前缘早定。你来问我,倒不如问你自己。” 那狐鬼顿时露出悔恨和愧疚的神色,道:“我以美色惑人、盗人精气修行,难怪也为人所盗,原来是报应不爽。” 宫梦弼道:“你以前盗人精气修行,如今盗我香火存神,却不知你有多少债能还得过来。” 那狐鬼连连叩首,道:“求上仙赐我一条生路。” 宫梦弼看了一眼那狐鬼,道:“你要活路,便要痛改前非,走入正道,如若不能,迟早还要入劫。” 狐鬼听出来他语气中的松动,道:“小狐死后便再未曾作恶,愿意改过,修持正道,求上仙明证。” 宫梦弼道:“一来,你生前所造之孽虽然遭了恶报,但还没有偿还,需要你一一弥补。二来,耐得住寂寞,于僻静处清修,少与凡人接触,以免阴阳相害。” 狐鬼拜谢道:“多谢上仙指点。” 狐鬼站起来看向沈家二子,缓缓拜道:“多有惊扰,还望宽恕。” 沈桥和沈延摆了摆手,道:“我们不怪你,你好好修行,早日修成正果。” 那狐鬼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只可惜沈桥和沈延也并未挽留,只好化作一缕烟气,消散在神堂之内。 宫梦弼笑道:“你们不挽留她?” 沈桥摇了摇头,道:“她化身刘婶来侍奉我们,不是因为我们能帮她,而是因为她看出来我们与叔叔的关系,想要攀附叔叔罢了。” 沈延补充道:“叔叔都说了阴阳相害,让她少和凡人接触,我们何故还要留她。” “聪明。”宫梦弼很高兴他们没有被狐鬼蛊惑,夸赞了他们一句。 狐鬼若非生前得行邪道,也不会被人盗取了内丹。但因为确实没有害沈家二子,宫梦弼才念着同族的份上,肯出言指点,否则既是狐又是鬼,正被宫梦弼治得死死的。 狐鬼盗了宫梦弼几炷香火,与宫梦弼缘分未断。日后这狐鬼若是改过自新,他们自然还有再见之日,宫梦弼观其后效,也可以继续指点。若是不能,就是另外一番说法了。 宫梦弼并不想沈家二子与妖怪鬼魅混在一起,天生星宿,若是在人间,自然能建立一番功业,但到了修行之中,只恐劫难重重,被数不清的人惦记着星命。 看着泰山娘娘和他的神像,宫梦弼笑着摇了摇头,在那狐狸神像上落下来一点灵光。日后他们祭拜,也能感知。 供奉泰山娘娘的香火自然消失,供奉宫梦弼的香火也被他收走。 他虽不需要这些,但拿去给五鬼神发放俸禄也是用得上的。 宫梦弼在他们的居所留到了晚上,与他们谈天说地,除了修行中的趣事,也说人间的变化。 鬼神固然玄奇,但苍生才是他们的根基。 到了晚上,宫梦弼便辞行了。 沈桥和沈延很是不舍,问何日才能再见。 宫梦弼道:“我此番前来除了拜访钱塘龙君,还要访友,过几日再来看你们。” 沈桥和沈延便高兴起来。 宫梦弼则已经消失无踪,悄然到了钱塘江边。 宫梦弼到了龙王庙中,上了一炷香,道:“龙君,小狐天狐院宫明甫,奉青瑶仙子之命,来与龙君送信,还望拨冗一见。” 他这是自己调制的灵香,香烟一缕,袅袅升起,盘旋上神像上消失不见。 未有片刻,便听庙外传来脚步声,一个浑厚的声音道:“上仙,龙君有请。” 宫梦弼出来看,便瞧见一位身材魁梧,手持钢鞭的将军的在门外守候。 这将军身着甲胄,相貌堂堂,宫梦弼问道:“将军怎么称呼?” 那将军道:“某家龙君麾下巡水将军归青,上仙,请。” 月色之下,江水上涨。 宫梦弼跟着归青到了水边,归青便将钢鞭投入水中,便显出一条水道。 归青道:“在下冒昧,不知上仙可通水性。” 宫梦弼迟疑摇头,归青便道:“还还请恕在下无礼。” 他对着宫梦弼施展了辟水术,宫梦弼便感觉道似乎被裹在一道由术法所化的气囊之中。 二人顺着水道直入水底,便瞧见水中流光溢彩、宝光盈盈,露出一座水晶宫来。 宫梦弼见识过天狐院的玉宫,如今再见水晶宫,依旧觉得令人震惊。 穿过水下奇石,进了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便瞧见珍珠玉髓、琼华招摇。 这样的富贵,实在罕见。 归青领着他进了正殿,便有身姿婀娜妖娆的侍女引他入座,奉上灵果仙酿。 归青道:“上仙稍候,龙君就来。” 宫梦弼捡了几个果子吃了,龙君便到了。 这是个身材伟岸巍峨的中年人,身着紫衣、手执青玉,面白无须、相貌不凡。宫梦弼看了一眼,便仿佛见着风雨雷霆大作的天威气象,但转瞬之间,这气象又收敛无形。 倒是钱塘龙君轻轻“咦”了一声,笑道:“小狐狸好厉害的眼睛。” 7017k /66/66660/18779602.html 第二百九十章、令仪公主、可造之材 宫梦弼的眼睛当然很厉害,通天法加持之下,往往能看见非比寻常的景象。 曾经宫梦弼还试图修行望气术,但修成通天法之后,望气术自己就渐渐圆满了。 虽然是祈愿树中得来的望气术,但宫梦弼也并不依赖祈愿树,自己就渐渐修成了。 听钱塘君这样说,宫梦弼知道冒犯了,便起来请罪,道:“冒犯龙君,还请宽恕。” 钱塘龙君摆了摆手,道:“无妨。” 他仔细打量着宫梦弼,缓缓点头,道:“果真是天狐院的仙真,你在庙中祝祷,是奉青瑶仙子之命来送信?” 宫梦弼便将信呈上,归青取过信来,将信呈送给了钱塘君。 钱塘君取信一观,神色便逐渐变幻,最终露出几分喜悦,道:“真是好消息。” 他看向宫梦弼,眼神中也带了喜爱的神色,道:“青瑶仙子在信中说,你想学龙文?” 宫梦弼道:“是,我修行的法术与天之苍龙极为契合,学习龙文,可以领悟龙性与龙德。” 这是轻轻拍了钱塘君一记马屁。实际上天之苍龙乃星宿之神、天之四灵,是高贵的天神,与龙种完全不是一回事。 还有老子犹龙之类的说法,甚至火龙真人这一脉的名字都是从此而出,但此龙非彼龙,也不能混为一谈。 不过就好像有权势的人总喜欢给自己找一个有名的祖宗,哪怕是钱塘君听着普通龙种被拿来与天之苍龙做对比也心中欢快。 钱塘君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我不能不成全你。” “你随我来。” 钱塘君起身带着宫梦弼朝书斋而去,宫梦弼缓步跟在身后,至于归青,则已经留步,不再往前了。 钱塘君的书斋很大,其中藏书更是数不胜数。 只是到了书斋门口,钱塘君就忽然顿足,小声道:“令仪,我可以进来吗?” 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是怕打碎了珍宝,惊走了蝴蝶。 书斋里就传来一个柔软的声音,道:“父亲进来吧。” 钱塘君推开门,书斋中珍珠宝石的柔和光芒之中,露出一个个高大的书架,分列四方,藏书不知几许,散发着氤氲的灵光。 书斋之中,明珠的柔光之下,有一个形如贝壳的玉榻,榻上斜倚着一个美丽的龙女,生着玉一样的玲珑小巧的角,穿着一身艳如朝霞的衣裳,佩着华贵的珠宝。 看见钱塘君领着一个外男进来,这龙女脸上便露出几分红云,她忙从榻上下来,对着宫梦弼微微福身,又看着钱塘君嗔怪道:“父亲怎么不说一声……” 钱塘君顿时拍了拍脑袋,道:“发生了一件喜事,让我有些糊涂了。” 不过人都带进来了,也不能赶出去,便向龙女介绍道:“这是天狐院的俊杰,叫宫明甫,是父亲故人的学生。” 又向宫梦弼介绍道:“这是小女令仪。” 宫梦弼见礼道:“见过令仪公主。” 令仪公主道:“叫我令仪就可以。” 钱塘君笑道:“不必客套,我曾得神女指点,与青瑶仙子也有旧,你是神女的得意门生,也是我的子侄辈。” 宫梦弼不知道青瑶仙子在信中写了什么,竟让他能得到这样的钱塘君这样的厚爱,虽然不至于惶恐,但确实受宠若惊了,只好顺着他的意思道:“令仪。” 钱塘君笑了起来,令仪的脸色也有些红了。 好在老龙也不是来给自己掌上明珠找不自在来的,转过话头道:“明甫师侄有心学龙文,我带他来书斋找几本书。” 钱塘君在书架上翻动起来,但似乎记忆有些偏差,没有找到,还得令仪公主解围,道:“父亲可是在找《洞庭赋》?” 钱塘君便道:“正是,正是。” 令仪公主便寻出来,道:“我看完《洞庭赋》以后便将它收到这里来了。” 钱塘君道:“难怪我找不到。” 令仪公主将《洞庭赋》递给钱塘君,钱塘君递给宫梦弼,就听令仪公主道:“《洞庭赋》是我堂姐洞庭龙女所著,我姐夫本是凡人,也不认得龙文。姐姐就作此《洞庭赋》,以龙文书就洞庭之景,看懂了《洞庭赋》,就能学会龙文。” 宫梦弼看着这一本《洞庭赋》,里面是风云一般的气象,龙文游动,书页之中仿佛演化出洞庭山水的种种奇景,但最终还是化作一个个娟秀的文字。 宫梦弼虽然看不懂,但却能感受到其中的赤忱的情感,不又得赞道:“洞庭龙女真是了不得。” 令仪公主也露出艳羡的神色,道:“姐姐姐夫神仙眷侣,才有这种巧思。” 钱塘君看一看宫梦弼,又看一看令仪公主,忽地心里一突,连忙挡在令仪公主前面,隔绝了两人的目光,道:“师侄拿着《洞庭赋》好好研读……” 令仪公主便忽然笑出声,轻轻摇了摇钱塘君的袖子,对着他耳语几句。 钱塘君便咳嗽一声,道:“我们这里是钱塘,没有洞庭的山水龙脉、云霞雾霭、天地灵机,恐怕你看不懂,不过没关系,我让……” 令仪公主看向钱塘君,露出几分期盼的表情。 但这表情却让钱塘君更加警惕,道:“让小八来教你。” 令仪公主心中有几分失望,不过很快就收敛,道:“八哥在金山寺论禅,过几日才回来。” 钱塘君便笑道:“师侄,你先看一看《洞庭赋》,过几日再来。” 钱塘君隔在令仪公主和宫梦弼之间,宫梦弼也不知道钱塘君和令仪公主父女间的小心思。 宫梦弼便先告辞,临走时钱塘君送了他一颗夜明珠,道:“这是辟水珠,你戴在身上,就可以出入无碍。” 归青将军仍旧将宫梦弼送走,一边为他指路,道:“下次上仙来,只需在岸边念一念水兵咒,我便遣人来接,以免迷路。” 入山有山路,入水有水路,龙宫藏在水中,只有通过水道才能找到龙宫,不然进了水底,也只能看到泥沙一片罢了。 归青将军将水兵咒告知,宫梦弼记在心里,回到了钱塘县。 送走了宫梦弼,钱塘君回过头来,便问令仪公主,道:“你看那小狐狸怎么样?” 令仪公主道:“宫兄仪表不凡、相貌堂堂,一身清气、仙姿道骨,确实是有道仙真。不过父亲怎么问这个?” 钱塘君听她这样说,心里就一跳一跳地,道:“没什么,你眼光好,让你掌一掌眼。青瑶仙子给我说了个好事,我不能不回报。若是他还算可造之材,就让你八哥多教他些东西。” 令仪公主道:“怎么不是可造之材呢?他看起来这样年轻,却已经有中品修行了。” /66/66660/18804241.html 第二百九十一章、金华将军、池底金牛 宫梦弼回到钱塘县的时候,天还没有亮。信已经送到,剩下的便是等第八龙子回到钱塘龙宫再去请教龙文了。 《洞庭赋》出自洞庭龙女之手,以洞庭之景为辞赋,以龙文承载龙的视野。 虽然看不懂龙文具体表示的含义,宫梦弼以通天法感应这篇辞赋,看到种种飞龙一般的气象,这是非常奇妙的体验。 人看待事物的角度与狐狸不同,狐狸看待事物的角度与龙也不同。 很奇妙,也藏着非同一般的力量。 宫梦弼回到了西子湖边,在沈家二子府邸中的神堂中落脚。 天明之后,沈家二子发现宫梦弼回来,立刻高兴起来。 宫梦弼道:“我还要在钱塘多待些时日,恐怕还要在你这里借助几日。” 沈桥和沈延当然是喜不自胜的,他们甚至想待在家里受宫梦弼教诲。 但宫梦弼一眼看过去,他们就干笑一声,缩着脖子乖乖收拾东西准备去万松书院了。 宫梦弼倒是忽然想起来,问道:“钱塘附近,可有什么供奉蟾蜍之类的庙宇?又或者是有关的传闻?” 沈桥和沈延摇了摇头,道:“我们不曾听说过,不过可以去打听打听。” 宫梦弼便道:“顺便帮我打听打听有没有见过叫燕赤霞的人。” 沈桥和沈延便眼睛一亮,道:“燕赤霞?燕举子?这我们倒是知道。” 宫梦弼问道:“燕举子……你们见过他?” 沈延道:“他经常来万松书院向先生们谈经论典,偶尔参加书院的文会,跟几位先生比较熟,跟我们倒是不熟。”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那就帮我打听打听燕举子住在哪里吧。” 沈桥好奇道:“叔叔和燕举子有旧?” 宫梦弼点了点他的额头,道:“不要瞎打听,快去读书吧。” 沈桥和沈延只好直奔书院去了。 宫梦弼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始为沈家二子重新祭炼护身法珠。 曾经祭炼法珠,宫梦弼着实废了一番功夫,一边借着受月楼凝聚月华,一边请泰山娘娘灵应镇压,才小心翼翼将护身法力刻画在护身法珠之上。 如今再祭炼,就不用这样费神费时,但所耗费心力却半点不少。将太阴幻神符、心火炼神符、八风符、春生符分别祭炼在小小一颗珍珠上。 其中以通天法为调和,仿照镇龙鼎的炼法,将狐文融入珍珠之中,让这带着些微灵性的珍珠不至于承载过多而崩溃。 对待沈家二子,宫梦弼也是费尽心思了。 倒是沈桥和沈延,到了书院之后便被祝兄盘问起来,道:“怎么没听你们说过家中还有这样一位长辈?” 沈桥干笑道:“你们也没问过啊。” 祝兄道:“他是你们叔叔?怎么你们看起来和他一点也不像?” 沈桥摇头道:“我叔叔这样的人,世上还有几个能与他媲美?” 祝兄想了想,感慨道:“确实如此。” 沈桥和沈延也是好相貌,但和宫梦弼比起来,又不是同一个维度了。 梁兄轻咳一声,吸引了几人的目光,道:“三日后柳南先生要来书院讲学,到时候山长肯定要借机举办文会的,你们都准备好了?” 这话一出,三个人顿时安静下来,立刻打开书开始温习。 沈桥和沈延倒是还记得宫梦弼的嘱咐,抽时间打听了金蟾和燕赤霞的消息。 沈桥回家的时候就先回禀了宫梦弼,道:“我们没有打听到燕举子的住所,不过三日后柳南先生来万松书院讲学,还要办文会,燕举子想必会前来。” 沈延道:“不过我打听到了祭拜蟾蜍的庙宇,在涌金门外,有一座金华将军庙,里面供奉着一尊蛤蟆神。” 沈桥顿时回头看了一眼沈延,声音从牙缝里钻出来,道:“你没跟我说你打听到了。” 沈延露出一个微笑,道:“可能是我忘记了吧。” 宫梦弼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我去一趟涌金门,你们用过饭便休息,不必等我。” 他转眼便消失在房中,留下沈桥跳着脚过来殴打沈延,道:“好哇!你耍诈!” 沈延绕着桌子逃跑,道:“谁让你指使我去问人,自己在那坐着不动。” 沈桥确实是没有动,因为他在忧心三天后的文会。沈延要比沈桥做学问更深一些,沈桥虽然不服输且勉励追赶,但确实没有沈延那样轻松。 沈延忽然绊了一跤,被沈桥逮住,锁了胳膊,连忙讨饶,道:“我帮你温书!” 沈桥才哼哼地把他松开,沈延看着宫梦弼桌上摆着一个盒子,问道:“这是什么?” 沈桥把盒子揭开一看,里面两颗护身法珠通透明亮,极为美丽。 沈延道:“叔叔已经祭炼好了。” 两人把法珠戴在脖子上,心神就渐渐安定下来。 宫梦弼直奔涌金门外,找到了金华将军庙。 将军庙中供奉着一尊神人像,有几个出水的人在祈求将军保佑一切顺遂。 宫梦弼进了庙中,没有说话,只等烧香的人离开,才呼唤道:“元曜,元曜可在此处?” 唤了两声,就听一声鸣叫,一只金色蟾蜍不知从何处跳出来,落在供案上,看向宫梦弼,道:“宫明甫,你怎么来钱塘了?” 宫梦弼笑道:“当然是许久未见,所以来拜访你了。” 元曜抬头看着他,哼了一声,半点也不信。 抬头看着他,又觉得心里不爽,但也不变成人形,道:“看过了,怎么样?”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自然是修行越发精深,比往日更甚了。” 又有善信来上香,元曜便道:“我们出去聊吧。” 元曜一跳一跳在前引路,宫梦弼跟在后面,虽然在人群中穿行,却也无人看得见。 元曜介绍道:“这边是涌金池,看到池里金牛没?” 宫梦弼道:“是哪位尊神?” 元曜道:“不知道,好些年前的事情了,钱塘大水淹了西门。金牛便出现了,把水势镇住,往后便留在涌金池了。” 宫梦弼看着那金牛,金牛上缠绕着香火和灵韵,即便是饱受岁月侵蚀,至今还没有朽坏。 两人在涌金池边站定,宫梦弼便问起他的近况。 元曜道:“借着我那位叔爷的庙宇修行,倒也顺遂。” 宫梦弼道:“怎么不见你叔爷?” 元曜道:“听戏去了。他喜欢喝酒听戏,往往要喝醉了被人送回来。不必管他,他逍遥得很。” /66/66660/18804242.html 第二百九十二章、真是俊才、柳南先生 故人相见,元曜倒不似曾经那样不好亲近,也比以往更加健谈一些,就是不知道是宫梦弼感化有功还是那位逍遥的叔爷对他影响颇深。 聊到钱塘的生活,宫梦弼便问道:“你可曾见过燕赤霞了?” 元曜摇了摇头,道:“还不曾见过。” 元曜来之前宫梦弼就跟他说过燕赤霞的事情,不过看来两人并没有缘分能见上一面。 宫梦弼便道:“过几日我寻到他便介绍你们认识。” 元曜说道:“我认识他做什么。” 宫梦弼道:“多个朋友总是好的,也好有个照应。” 元曜嘟囔了几句,到底没有坚定拒绝他的好意。 正说着话,就见几个穿着阔气的男子打着灯笼自远处来,手中托着一个红漆盘,一边走还一边道:“尊神吃醉酒了,戏也看足了,我等送尊神归来。” 元曜远远瞧见,便道:“我叔爷回来了。” 宫梦弼看过去,只见那红漆盘中睡着一只青蛙,大如顺康钱,背色绿润,腰间金纹一缕,灼烁有光,腹下红白色如雨后桃花,双颊泛红,目眶有金圈,双目似合非合,隐隐约约能看到点漆一般的双眸,泛着些微的神光。 卖相极佳。 元曜道:“我去接他回来,你稍等片刻。” 那几个男人托着红漆盘到了金华将军庙附近,还没有靠近庙宇,手中就忽然一空。 红漆盘上已经没有了青蛙神的踪影,这几个男人也见怪不怪,高呼道:“尊神回府!”然后便遥拜金华将军庙,又打着灯笼逐渐远去了。 元曜变大一些,举着微微发鼾声的金华将军进了庙中,那青蛙神便忽然打了一个酒嗝,从元曜的胳膊上跳下来,跳到供桌上,问道:“元曜,你朋友来了?” 元曜愣了一下,道:“是,从东阳来的。” 青蛙神便道:“还不请进来让我见一面?” 元曜叹了一口气,出来请宫梦弼。 宫梦弼进了庙中,就见这长相颇为可爱的青蛙神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好似在发光。 宫梦弼问好道:“见过金华将军。” 金华将军点了点头,道:“真是俊才……”声音便渐渐小了下去。 宫梦弼看他眼睛还睁着,正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就见元曜以手捂脸道:“他睡着了。” 宫梦弼笑道:“那还是不要打扰将军休息吧。” 元曜道:“不用管他,明日醒了就好了。” 元曜已经很有经验了,便又同宫梦弼出去说话。 聊了一阵子,宫梦弼便请辞,道:“改日我带燕赤霞来看你,今日就先走了。” 元曜问道:“你有地方落脚吗?”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住在西子湖边,也不远。” 元曜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同他拜别。 等宫梦弼离开,元曜回到金华将军庙中,青蛙神又忽然缓缓道:“真是俊才……好相貌。” 元曜道:“叔爷,人已经走了。” 青蛙神怔了一下,仔细看了看,道:“怎么也不留一留,没有待客之道。” 元曜闷声道:“你睡吧,明天再说。” 青蛙神咕囔一句,随着鼾声渐渐起来,又没了话语,元曜再看时,他已经消失在神像前。 宫梦弼回了西子湖,沈家二子还在点灯温书。 宫梦弼看了一阵,点了点头,回到神堂之中歇息。 转瞬便是三日,沈桥顶着黑眼圈,和胸有成竹的沈延看起来完全是两副神采。 沈桥来请宫梦弼,道:“叔叔要和我们一起上山吗?”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我去见见故人。” 沈延道:“柳南先生讲学,钱塘的学子都要来听,叔叔混进来也没人会发现。” 宫梦弼跟着他们一起出了门,在街巷中与梁、祝二人会合。 沈桥介绍道:“这是梁山伯、这是祝英台,是我们的朋友。” 祝英台看了一眼宫梦弼,小声道:“你叔叔也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沈延道:“我叔叔要去访友。” 五人同行进了万松岭,路上许多学子慕名而来。 祝英台道:“今日来了这么多人,只怕文会也不好过了。” 沈桥揉了揉眼睛,道:“我准备了这么些天,希望不会出岔子。” 祝英台看了他一眼,嬉笑道:“你嘛,我不敢说,不过山伯和沈延肯定是没问题的。” 沈桥顿时露出生气的表情,道:“没什么不行的,我一定行!” 有宫梦弼在,他可不会随便认输。 宫梦弼只笑着看他们说说笑笑,偶尔也跟着一起打闹,恪尽职守,扮演好一个长辈的该有的模样。 只是他的样貌实在年轻,虽然修成六品之后已然可以收敛那近乎道法的魅力,但仅仅是皮囊,也会让人饱受冲击。 梁山伯和祝英台不肯跟着沈桥和沈延叫叔叔,又不好跟宫梦弼称兄论弟,说话也含含糊糊。 还好宫梦弼体谅他们的难处,并不主动找他们说话,倒让他们松了一口气。 到了山上,就瞧见人头攒动,柳南先生在万松书院明道堂讲学,明道堂中坐满了人,来听讲的学子把明道堂围得水泄不通,从门口、窗户探出脑袋,一堵柳南先生的风采。 柳南先生还没有到,这些人已经先把场面铺起来了。 祝英台哎呀一声,道:“坏了,别把我们挤在外面了。” 梁山伯见他往前跑,连忙道:“你慢点,先生已经给我们留好了位置,不要慌。” 他们是正儿八经拜入万松书院的弟子,当然不会被外人占了位置,只是见人这样多,也难免心里慌张。 梁山伯一边让他不要跑,说话间自己却也急着上前去了。 沈桥和沈延看向宫梦弼,宫梦弼便点了点头,道:“去吧。” 两个人便也跟着钻进人群,梁山伯在前开道,护着祝英台,沈桥和沈延跟在旁边一同使力,终于挤了进去。 才挤进去,就听见学谕匆匆来了,道:“你们怎么才来,再晚些来只怕保不住你们位置了。” 宫梦弼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挤进人群里,只举目四顾,寻找燕赤霞的人影,但并没有寻着。 忽地听外面有人急匆匆跑来,道:“柳南先生来了!” 宫梦弼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面目慈祥的老者朝明道堂而来。 老者身边同行的,是万松书院的山长、教授,在他们身后,宫梦弼瞧见了一个器宇轩昂的书生,正是燕赤霞。 ------题外话------ 第二章要晚一点,估计一点钟,先发后改 /66/66660/18853283.html 第二百九十三章、不正之风、入世修行 宫梦弼没有隐藏自己的目光,他看向燕赤霞的时候,燕赤霞便似有所感,转过头看了过来。 瞧见是宫梦弼,顿时目光中露出喜色,拱手遥遥问礼。 宫梦弼拱手还礼,见燕赤霞向柳南先生的方向打眼色,示意自己不便前来,宫梦弼就点了点头,站在明道堂外等候。 燕赤霞拱手招呼,便引得身边人注意,顺着他的手看了过来。 这一眼看过来,便瞧见了宫梦弼,顿时生出几分赏心悦目的感觉。 柳南先生问道:“赤霞,那位是?” 燕赤霞道:“是我故交,宫明甫。” 万松书院的山长赞道:“真是丰神俊朗,好相貌。” 这等好相貌,已经不仅仅是皮囊上的美好,更是精神、气质上的美好。 柳南先生都难免心喜,道:“若不妨事,可以请他一起过来听讲。” 燕赤霞便躬身行了一礼,往宫梦弼的方向来了。 柳南先生则在山长等人的拥簇下,先进了明道堂。 宫梦弼笑道:“你怎么来了,不听柳南先生讲学了?” 燕赤霞叹了一口气,道:“明甫兄啊明甫兄,我为了在柳南公身边请教,动用了不少关系。结果柳南公看了你一眼,就让我来请你一起去听讲了。” 宫梦弼笑了起来,道:“沾了你的光才是,你如今拜在柳南公门下了?” 燕赤霞道:“只是请教,还不曾拜师。柳南公才学渊博,学富五车,什么都好,只是不大看得上我。” 两人边走边行,进了明道堂,在柳南先生身侧坐下。 宫梦弼一进来,便吸引了众多学子目光,若非柳南先生在,只怕想要与他结交的,立刻就要上前来了。 燕赤霞酸溜溜道:“明甫兄掷果盈车般的美姿貌,真是比不得。” 宫梦弼敲了他一下,“嘘。” 山长已经在介绍柳南先生。 宫梦弼对柳南先生不甚了解,但是柳南先生着实声名鼎盛。 曾任太子少师,官拜礼部侍郎,后来因病还乡,便一心教化。 新帝继位之后,也曾多次想要重新起用柳南先生,奈何柳南先生身体不好,实在无力政事。 能把柳南先生请来讲学,万松书院也是废了一番心思。 柳南先生缓缓开口,从自己的经历出发,讲自己在任之时的经历的事情,又从以这些事情为引子,阐述自己的观点。 说得是民心为本、为政在诚,贬斥大言无验之辈。 柳南公针砭时弊,说了许多肺腑之言。宫梦弼听了,心中有些敬佩。 但再看堂下学子,只听这讲学竟与考试无关,与经卷无关,顿时心中就失去了大半的兴趣。 再看柳南公所谓少空谈、多实干的话,心中明白这个道理,却并不深信。 宫梦弼就明白,民心渐失。 在位的肉食者并不重视实干,也不重视民心,许是刁民不算民吧。 上行下效,并非柳南先生一场讲学就能扭转这不正之风。 宫梦弼局外人看得明白,柳南先生更是看得清楚。 但他还要讲,还要说。有人不相信,却也有人相信。 只要有人愿意听,他就要讲下去,讲给那些血还热的人听,讲给那些朝气蓬勃的人听。 柳南先生说道动情处,便咳嗽了几声。 身边的小侍连忙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柳南先生喘了一口气,见堂下众人神情不一,纵然心中早有预料,但仍旧生出一股意兴阑珊之感。 这一场讲学,颇有些虎头蛇尾的感觉。 柳南先生来时万众瞩目,但柳南先生讲完,众人就兴致已消,颇有几分神情冷淡了。 打发走了听讲的众人,山长拜倒在柳南先生面前,惭愧道:“让先生遭受冷落,是我之过。” 柳南先生把他扶起来,道:“你做得已经不错了,我见到了好些个好苗子,也不算白来一趟。你要好好栽培,不可让有志之士心寒。” 山长郑重点头。 宫梦弼和燕赤霞已经出了明道堂,在后山之中缓步而行。 燕赤霞叹道:“柳南公有心变革,奈何年事已高,心有余和力不足。” 宫梦弼道:“这天下的弊病,哪里是他一个人能救得过来的呢?” 燕赤霞怔怔出神,道:“上下皆怀利以相接,而不知诚与义。我欲行人道,却不知人道可能容我。” 宫梦弼道:“人道广大,有灵众生无不在其中。人道当然能容你,只是王道未必能容你罢了。” 燕赤霞看了他一眼,展颜笑道:“确实如此。” 宫梦弼道:“燕兄已经打定主意要入世修行了吗?” 燕赤霞道:“师父说我尘缘未了,让我下山来。我一路斩妖除魔到钱塘,终于发现这天下的弊病不在妖魔,而在人自己。” “妖魔食人,仙神仍可治之。人食人,谁能治之?” 宫梦弼定定地看着他,道:“燕兄有这样的胸襟,不愁在世修行。” 燕赤霞苦笑道:“我如今就已经面临难题了。柳南公说民心为本,是极对我胃口的,但柳南公已经隐退,朝堂之上也已经失势。柳南公不愿意赴新帝之命除了身体原因,也是因为一朝入朝,便会陷入局中,反而处处受到制肘,不如到庙堂之外,还能识拔后进。” 宫梦弼便明白了:“你想拜在柳南公门下,但拜在他门下,对你的前程却未必有助益?” 燕赤霞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羞惭来,道:“明甫兄,我已经看不清了。” 宫梦弼道:“于修行而言,自然要顺从本心。但你要治世,所以犹豫。” 燕赤霞再度点头。 宫梦弼道:“不过在我看来,治世也要顺从本心。” 燕赤霞看向宫梦弼,做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宫梦弼道:“你拜在柳南公门下,便是打出自己的名号,让天下人知道你的抱负。或许前程艰难,但未必不能与有识之士并肩而行。若是隐藏自己的志向、压抑自己的本心,与豺狼为伍,卷入泥潭之中,只怕身不由己,日后就是想要脱身,也未必真能脱得开。” “燕兄毕竟不是单纯的做官,既是做官,也是修行,若是与本心相违背,小心误入歧途、泥足深陷。” 燕赤霞听着话,眼神就渐渐清明了,躬身拜道:“多谢明甫兄为我解惑。” ------题外话------ 太晚饿了,吃了个外卖,然后就更晚了,恶性循环。 /66/66660/18853284.html 第二百九十四章、化外之民、流连忘去 燕赤霞尘缘未了,不能在太乙山闭门清修,便决心入世修行。宫梦弼心中敬佩,但也并不能确定他能否成功,甚至也不能界定什么是成功。 燕赤霞有心治世,如何治,治成什么样,连他自己也未必清楚。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修行,只要走上这条路,自然就渐渐能找到目标。 就好比他出太乙山之时,还在为师父的安排心怀怨气,但一路到了钱塘,就已经找到了自己方向。 宫梦弼道:“燕兄,入仕为官,可要慎之又慎。” 燕赤霞点头道:“明甫兄是我的镜子,我是当局者迷,还要请明甫兄为我正衣冠。” 宫梦弼笑道:“我才是真的化外之民,你却来问我。” 燕赤霞得意道:“人道广大,有灵众生皆在其中,这可是明甫兄自己说的。明甫兄教化野狐,德行高尚,如何就是化外之民?” 宫梦弼笑着摇头,道:“燕兄倒是越发嘴利。” 远远瞧见柳南公出了明道堂,宫梦弼推了燕赤霞一把,道:“柳南公的学说正受了冷落,现在可是你表现的好机会。” 燕赤霞走了两步,便道:“明甫兄如今在何处落脚,等我回去找你。” 宫梦弼把沈家二子的宅邸告诉了燕赤霞,他便拱手拜别,三步并做两步,向柳南公的方向追了过去。 柳南公讲学之后,便是万松书院的文会。 文会就没有外人参与了,柳南公以“就实”为题,请诸位学子作文。 宫梦弼并没有参加文会,但他仍然想看一看沈家二子会写些什么,看一看他们尚且稚嫩的心,对天下怀着怎样的想法。 不过这倒不必着急,文会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宫梦弼也无心在万松书院久留。 随着讲学结束,已经有人想要与他搭讪,与他结识。 奈何宫梦弼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只弄了个法术,在别人眼中,他浓墨重彩一般的颜色就忽然淡了去,仿佛融入了池水之中,消失在众人眼中。 众人或许残留着些许惊鸿一瞥的印象,但仔细观来,一来却又好像忘记了什么,自习回想,就好似隔了一层雾气,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宫梦弼下了山去,继续研读《洞庭赋》。 不得不说,《洞庭赋》真是奇书。宫梦弼虽然不懂龙文,但以通天法观来,却能见洞庭之气象。某种程度上来说,掌握了洞庭赋,几乎就能把洞庭山水的气脉灵机都把握住,好似洞庭之神一般。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洞庭龙女的目光也受限于她的修行,未必能深入到本质,尽管洞庭龙女就已经是洞庭的神明了。 宫梦弼心神沉入《洞庭赋》,便隔着万里之遥,体会出了洞庭的美景。 若是钱塘君愿意,或者令仪公主愿意,写一篇《钱塘赋》出来,只怕也能缩乾坤于一篇,与画圣之画有异曲同工之妙。 到了晚上,燕赤霞仍然没有来,只怕他要送柳南公回去才能分开身。沈桥和沈延回来,倒是神采奕奕,面带喜色,一副“快问我表现怎么样”的表情。 宫梦弼便笑着问道:“你们文会表现如何?” 沈桥便高兴道:“被柳南先生评为上等!” 沈延也跟着点了点头,道:“柳南先生还说我们是可造之材。” 宫梦弼便感兴趣道:“你们写了些什么?” 文卷还在山长手上,沈桥和沈延便口述自己写了什么。 写得是“务当世之务”、“忧天下之忧”,“利济天下”等言语。虽所陷于眼界,还不够全面和细致,但已经颇有几分气量了。 宫梦弼问道:“柳南先生可还夸了些其他人?” 沈桥道:“梁兄、祝兄都在此列,还有几个同门。”他一一说了名字。 宫梦弼道:“你们志趣相投,可以多亲近亲近。” 沈桥和沈延便应下了。 打发走了沈桥和沈延,宫梦弼便露出几分笑意,这两个小崽子倒也没有白费他的苦心。 又过了几日,燕赤霞才回了钱塘,半夜来寻宫梦弼,同宫梦弼一起游西子湖。 同舟而行,到了西湖之中,便瞧见一座水中岛屿。 远远望去,便可见其中遍植梅树,几只仙鹤在岛上振翅翱翔。 白鹤长鸣,泠然有声,在云雾和月光之中穿梭,仿佛仙境一般。 宫梦弼看了一眼,道:“真是好地方,这是孤山?” 燕赤霞道:“正是孤山,君复先生的故居。” 两人弃舟上岛,沿路穿梭在梅林之中,只是时节不好,残叶稀疏,还没有梅花。 但梅树枝丫曲折,刚劲有力,虽然没有花朵娇艳,却又有着雅士一般的风骨。 山中高士卧,月下美人来。此刻虽然少了几分娇媚,却也雅致得很。 燕赤霞道:“君复先生生前便居于此地,纵然才学过人,满腹经纶,却视功名于粪土,不出仕、不博名、不铺张、不娶妻、不生子,好似人世之乐,都与他无关。” 宫梦弼笑道:“人世之乐,恐怕也未必比得上他怡然自得。他是不享乐,但分明是已经得了人间至乐。” 燕赤霞哈哈大笑,道:“言之有理。” 梅林之中,忽然有一位婀娜的身影缓缓行来,荆钗布裙,面目含笑,道:“二位雅士,愚夫听闻二位所评,说是知音难觅,请二位前来一叙。” 燕赤霞略有些惊讶,问道:“难道是君复先生吗?” 那女子缓缓点头,道:“正是愚夫。” 燕赤霞和宫梦弼对视一眼,便跟着这女子步入林中高处,有亭翼然而立。 亭中有一个中年男子,眉眼温和,气度不凡,手中持着一支洞箫,看向宫梦弼和燕赤霞,笑道:“有道是知音难觅,我死后这么多年,倒是难得能有几个志趣相投的来拜访我。” 燕赤霞叹道:“君复先生竟然还流连在此吗?” 君复先生摇头晃脑道:“乐在此间,就忘了生前死后,一如往常了。” 宫梦弼笑道:“君复先生才是真雅士,我们两个倒没有这样洒脱了。” 君复先生笑了起来,道:“世上有我一个君复就够了,不必再多两个啦。” /66/66660/18853285.html 第二百九十五章、一夜清梦、含章殿下 燕赤霞道:“先生这样才情的人,世上又哪里还有多的呢?” 君复先生见他会错了意,也不解释,只笑着摇了摇头。 燕赤霞惋惜道:“我曾听闻先生才学过人,却隐于山中,真是可惜。” “有什么可惜呢?做学问是为了明智,作诗文是为了怡情,我潜居孤山,以梅为妻、以鹤为子,已享此间至乐。”君复先生道。 燕赤霞默然,道:“只是觉得,若先生愿意出仕,也许能做出一番功业。” 君复先生道:“人生百年不过白驹过隙,何苦自陷囹圄。官场多一个君复不多,少一个君复不少,再多的苦心,到头来也未必如意。” 君复先生目光跳动着,不过片刻,又看向燕赤霞,道:“不过你不要学我,我是乐在此间。” 宫梦弼笑了起来,道:“先生不必管他,这样好的月色岂能辜负?” 君复先生看向云中之月,笑道:“正是。” 白鹤在月下飞翔,在云海翻腾,纵情恣意。 君复先生抬起洞箫,缓缓吹奏起来。 萧声呜然,带着冬日辽阔又苍凉的气息,传得极远又极深。 宫梦弼听着这曲调,仿佛也化身成为闲云野鹤,遨游在山水之间了。 他取出狐文琴,跟着君复先生的洞箫相和,琴声荡漾,如同流水潺潺。 君复先生高兴地看了一眼宫梦弼,而后便琴箫合奏,一同化在这月色当中了。 宫梦弼也好,燕赤霞也好,都好似进入了一场放鹤西去、烟波渺渺的梦境。 不知何时天明,琴声不见了,萧声也不见了。 宫梦弼和燕赤霞醒来,已经看不见君复先生和他的梅妻。 他的鹤子不知何时收拢了翅膀,又藏身在何处。 只留下几许森森鬼气,拒人于千里之外。 宫梦弼道:“走吧。” 燕赤霞跟在他身后伸了个懒腰,道:“真是一夜清梦。” 宫梦弼道:“可惜你做不了君复先生,只能做燕赤霞。” 燕赤霞哈哈大笑,道:“君复先生乐在其中,我也是往心之所往。” 燕赤霞忽然来了兴致,问道:“明甫兄,你呢?你是要做君复先生,还是要做燕赤霞呢?” 宫梦弼道:“我当然是做宫明甫了。” 宫梦弼同燕赤霞在西子湖周围玩了几天,拜访了湖边的寺庙道观,看过了风土人情,期间去了一趟涌金池,介绍燕赤霞同元曜认识,以便日后有个照应。 又过了几日,宫梦弼夜宿神堂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有敲门声。 他出了门来,就见一个身披龟甲的小童站在门边等候。 见着宫梦弼,这小童便道:“上仙,我家八殿下回来了,不知您是否有空来水府一晤?” 宫梦弼便跟着这小童去了钱塘龙宫。 小童虽然背着甲,走起来却不慢。宫梦弼仔细看着,就发下他穿着一双疾行靴,在岸上行走如飞,难怪能做信使。 小童带着宫梦弼到了龙宫,这次就没有见到钱塘龙君了,接待他的是八殿下。 八殿下是个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年轻人,见着宫梦弼,便拱手道:“明甫兄。” 宫梦弼连道不敢,称呼他为“八殿下”。 八殿下笑道:“父亲称你为师侄,你何必再同我客气,叫我含章就行了。” 含章殿下引宫梦弼去了龙宫中的演武场,道:“明甫兄要学龙文,首先便要观龙形,殿中施展不开,还是来演武场比较合适。” 宫梦弼道:“有劳。上次来时,听龙君说殿下去金山寺论禅了,殿下也修禅吗?” 含章殿下道:“金山寺的老主持面子很大,前些日子正直法会,邀请了钱塘的得道高僧参禅论道,我就去凑了热闹。我们多数都要跟着长辈一同修行,但我素来笨拙,所以要集思广益、触类旁通,参禅也参得,论道也论得,只是都学得不精。” 宫梦弼看得出来他是自谦,若真是杂而不精,哪里能跟那些得到高僧论禅法。 宫梦弼夸赞道:“殿下博学,气量非凡。” 含章殿下露出几分不自在,道:“父亲倒是不怎么看好,只怕我学来学去,最后也未必比得过祖宗之法。不说这个了,我们开始吧。” 演武场已经空了出来,留给了他们两个。 含章殿下所谓要学龙文、先观龙形,果然便是在演武场当中观龙。 含章殿下倒也不至于亲自显出原形来让宫梦弼揣摩,只聚水为龙,就已经足够生动形象。 宫梦弼跟随含章殿下的指引去看水龙,果然就看出许多门道,笑道:“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变化无穷,真是神妙非凡。” 对着这在演武场遨游的水龙,含章殿下开始传授宫梦弼龙文。 《洞庭赋》洋洋洒洒一篇章,但真的学起来,就没有这样容易了。尤其以前宫梦弼还没有龙文,从头开始,总要难一些。 好在他足够聪明,记性也足够好,还能感应龙文中的气象,学起来倒也没有想象中那样缓慢。 含章殿下赞叹道:“明甫兄天资聪颖,乃是我平生仅见。” 宫梦弼道:“我就这点本事了。” 一次当然没有办法全部学完,宫梦弼见时辰差不多,便告辞离开,并约定了下次前来的时间。 等宫梦弼离开,含章殿下才喃喃自语,“这样的相貌,这样的天资,注定不会是庸人。难怪父亲让我拦着点,不让小妹同他见面。” “确实要拦着点了,免得生出孽缘来。” 往后的时日,宫梦弼便频繁往来钱塘龙宫和西子湖畔,花了近一个月,将《洞庭赋》上面所有的龙文都认出来了。 万事开头难,随着认识的龙文越来越多,很快就能举一反三,反而越学越快了。 含章殿下啧啧称奇,道:“明甫兄,你猜我堂姐夫何时看完《洞庭赋》?” 堂姐夫,自然是洞庭龙女的丈夫。 宫梦弼摇了摇头,表示猜不出来。 含章殿下道:“他花了十年。” 宫梦弼是可以理解的,人间所用的文字与龙文并不相同,读懂龙文,同时要读懂龙的力量。 龙文是如此直白的体现着龙力,对于没有修行的普通人,或者先入为主有着知见障的修行人,都不是那样好学的。 只是堂姐夫本就是人中龙凤,不然也不会被堂姐看上。 含章殿下看着宫梦弼,越看越满意,心中已然有所松动。 “父亲啊父亲,这样的俊才,即便是配给小妹,也不会辱没门庭吧。” 7017k /66/66660/18853286.html 第二百九十六章、掌上明珠、行云布雨 钱塘龙君对宫梦弼严防死守,害怕这狐狸会勾引自家的女儿。 哪里知道含章殿下已经对宫梦弼欣赏有加,颇有一种“宫明甫,你要媳妇不要”的朴素情感。 含章殿下倒是没有问出口,只是拐弯抹角打听宫梦弼的事情。 宫梦弼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他只不过是一只离群野狐,偶然得道,迈入修行之路。 如今在东阳郡做狐正,勉强算是天狐院山长的得意门生吧。 含章殿下倒是没有小瞧他,别人不清楚天狐院的事情,他因为钱塘君的缘故倒是清楚得很。 表面上天狐院不过是泰山娘娘治下狐仙修行之所,天狐院山长也不过是三品而已。 但实际上这三品地位的山长职位却是超品天仙玉仙神女所领,看起来位格不高,算不上尊贵,也算不上强大,但只要入了神女的眼,就远比人想象得前途远大。 这位奉青瑶仙子之命来送信,虽然没有明说是神女青睐的人,但青瑶仙子某些时候代表着玉仙神女。 这些时日传授龙文,能看出来是个天造英才。更听他说有着教化群狐的远大抱负,有非同一般的气量和格局。德才兼备,无非如此。 含章殿下越是了解,越是满意。 他在问宫梦弼的话,意有所指,宫梦弼礼尚往来,不经意间就把钱塘龙宫的事情套了个干净。 钱塘君赤龙得道,孕育八子一女,小女儿令仪是毫无疑问的掌上明珠,不仅仅得钱塘君喜爱,八个兄长更是关切有加。 钱塘君一家都是这样。 钱塘君的兄长洞庭君也多子少女,是女儿奴。 洞庭龙君当年为了龙女的婚事多方打听,就想给她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婿,选中了泾河龙君的二儿子泾阳君。 哪知道泾阳君薄情放浪,公婆又溺爱不管,洞庭龙女受尽苦楚,后来托着人间的书生柳毅不远万里传信洞庭君,才将龙女接了回来。 柳毅虽然一介凡人,但因为胆识、心地、气节俱是上品,后来与洞庭龙女结为连理,夫妻恩爱,羡煞旁人。 有着这样的教训,一家子都对令仪公主的婚事慎之又慎。 宫梦弼这就后知后觉品出味来了。 洞庭君已经得道飞升去天界了,龙君的位置由柳毅继任。 钱塘君功行其实已经够了,但他性子刚烈霸道,说得好听叫刚毅果决,说得不好听叫刚愎自用,行事不顾后果。 孽因在前,不能解脱。 龙后怀着令仪公主的时候被他气出病来,诞下龙女也先天不足,母女元气大伤。 后来龙后先一步去天界躲清净去了,钱塘君这才修身养性,一心悔改,多有善行,如今也渐渐功德圆满,已经能感受到天界的召唤。 只是心中记挂着令仪公主,一直不肯走。 含章殿下七个哥哥或是在山河湖海中当龙君,或是跟着母亲去了天界,只有他一个年纪小,留在家中照顾妹妹。 即便是年纪小,含章殿下都已经有五品修行了。只有令仪公主差些,如今才七品。 含章殿下似有深意,道:“家父为了小妹的婚事操碎了心。我家妹妹这样的才貌品性,也不知日后会便宜了谁。” 宫梦弼笑道:“这事只怕还是要以公主的心意为准,旁人只怕使不出力。” 含章殿下道:“这倒是。小妹若是喜欢,我们拼尽全力也要为她寻来,满足她的愿望,若是她不喜欢,那什么人也入不了我们的眼。” 不过可惜的是,宫梦弼只怕没有这样的缘分了,至少宫梦弼瞧得出来,令仪公主对他是没有什么特别想法的。 这些时日不可避免的遇见令仪公主,但往往只是双方友好问安,令仪公主是什么想法,宫梦弼也不知道。 不过他也不在意,他又不贪图钱塘君的家产,哪里至于需要用姻缘换前程。 含章殿下还没有看明白,转弯抹角打听提点,只怕也是白费功夫。 摇了摇头,宫梦弼继续请教龙文。学会龙文,看懂《洞庭赋》并不是终点,能把龙文用起来,以龙文去承载自己的道法才是真的学进去了。 含章殿下道:“你如今已经能识得龙文,要随心使用,就得钻研龙形、龙相。” 他沉吟一声,道:“与龙形相近,还是云相、水相也,你通水法吗?”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我还没有学过水法,倒是学过风法。” 含章殿下笑道:“那也不远了,你且稍待,我去问问父王能否传你水法,若是使得,我便传你一法。” 宫梦弼便等含章殿下去问。 含章殿下寻得钱塘君,老龙王正在和女儿下棋,下得胡子都揪断了两根,见着含章殿下来,立刻求救似地看向含章殿下,装模作样的站起来,问道:“小八,你怎么来了。” 含章殿下便道:“宫明甫已经遍识龙文,能通读《洞庭赋》,我来请教父王,是否需要传他一门水法,让他体悟龙形、龙相,更进一步。” 钱塘君立刻大笑道:“好,不愧是神女门生,传,不过一门法术,有什么传不得的。” 含章殿下点了点头,道:“那我就传他……” 他话还没有说完,老龙王就打断道:“我去传他,正好要同他说几句话,你来陪小九下棋。” 说完也不等含章殿下反应,就匆匆离去,背影颇有几分狼狈。 含章殿下看了一眼令仪公主,笑着摇了摇头,道:“他陪你下棋你也不让着点。” 令仪公主笑道:“你来看一看。” 含章殿下坐到棋盘前,看了眼,顿时叹了一口气,道:“真是难为你了,还要想方设法让他不要输得太难看。” 他伸手把棋子打散,道:“来,我来陪你尽兴。” 兄妹俩便在棋盘上勾心斗角、奋力厮杀起来。 钱塘君逃了出来,在演武场寻到宫梦弼,捻了捻胡须,又有些小小心疼,道:“我听小八说,你已经能遍识龙文了?” 宫梦弼道:“殿下教得好。” 钱塘君笑了起来,道:“好,小八同我说过了,我便传你一门水法。” 他沉吟一声,道:“旁的就不教了,平白丢份,我教你行云布雨之法,免得你回去说我小气。” /66/66660/18932502.html 第二百九十七章、钱塘风雪、拥簇火焰 钱塘君大气! 宫梦弼道:“龙君悉心传授龙文,又传法水法,我感激不尽,哪里会说龙君小气。” 钱塘君笑道:“你是青瑶仙子介绍来的,怎么能亏待你?” 宫梦弼便道了谢,等着龙君传法。 龙君上前抓住他的胳膊,道:“随我来。” 宫梦弼只觉得身子一轻,便被龙君带着从钱塘江中飞了出来,到了云天之上。 正是好月色,只有几许薄云。 钱塘君道:“你看好了。” 钱塘君将他放在云上,而后纵身一跃,便化作一条赤龙。 龙身一现,风云大作。 水气四起,云气凝结,将赤龙的身影遮掩。 这赤龙在云中遨游,辗转腾挪、探爪摆尾、吞云吐雾。 狂风吹动,浓云如墨。 宫梦弼衣衫猎猎作响,他抬头看着钱塘君的身影,脑海中龙文不断变幻,既是如同龙君此刻的动作一般。 他的通天法自然运转,八风咒在中灵台放光,身后伸出一条青色的尾巴,在风中缓缓飘摇着,如同游龙一般。 钱塘君哈哈大笑,操弄风云,何其快意。 风云变幻,雷霆大作,电光霹雳,好似赤龙的目中神光一般。 钱塘君沐浴着雷霆闪电,云气逐渐下沉、水气坠落,化作一片一片的雪花往人间撒去。 宫梦弼眼中神光绽放,身边的云气不断变幻,最后复归于平静。 钱塘君不知何时收敛了龙相,重新站在宫梦弼身边,两人在云上看着大雪在脚下纷飞。 龙君问道:“师侄,可看出什么门道?” 宫梦弼道:“只看懂了一部分,还差得很远。” 龙君笑道:“不妨事,回去慢慢揣摩便是。” 他自袖中取出一片龙鳞递给宫梦弼,道:“行云布雨,具在其中,不过不要外传。” 龙鳞上以龙文篆刻着行云布雨的法决,在宫梦弼眼中闪烁着,如同一条条小龙在虚空游动,风雨与之相随。 宫梦弼小心收起,道:“多谢龙君!” 钱塘君笑道:“叫师叔吧!” 宫梦弼露出笑容,道:“师叔!” 钱塘江的水面忽然缓缓分开,含章殿下和令仪公主在水面浮现。 令仪公主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轻声道:“父王把行云布雨之法传给他了。” 含章殿下道:“是行云布雨之法,他这样的天资,难怪父王看重他,愿意栽培他。” 令仪公主笑道:“八哥这样说,那一定没错了。” 含章殿下有心补一句,但看着令仪公主伸手牵引着雪花,如同蝴蝶一样在身边飞舞着,天真又快乐,顿时又觉得妹妹还小,何必急着嫁人呢。 风雪渐大,整个钱塘都在皑皑白雪当中睡着了。 宫梦弼暂未归去,在钱塘江又请教了行云布雨之法,渐渐便到了腊月中旬。 宫梦弼向钱塘君和龙子、龙女请辞,道:“天狐院岁试在即,我不能久留,这些时日多谢师叔照顾,多谢含章兄和令仪教导,大恩难谢,只有等日后再报了。” 钱塘君笑道:“不必你报答,好好修行就是。” 含章殿下和令仪公主送他出龙宫,一直送到岸上。 含章殿下道:“若得闲暇,便来做客。” 令仪公主在一边款款笑着,两只玉角亮晶晶的,“等什么时候我们有空了,也去东阳寻你玩。” 宫梦弼道:“荣幸之至。不必送了,我们来日再会。” 狐狸在寒风中离开,渐渐便投入风雪之中,只有一袭红色大氅若隐若现,但也很快消失了。 令仪公主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他一样,在天下闯荡呢?” 含章殿下皱了皱眉头,张口就想拒绝反驳,但是看着她露出真实的艳羡的表情,顿时心中就生出一种愧疚,但却没有办法答应她的请求。 令仪公主先天不足,修行还没有到能够隐藏龙角的地步,法力也不够高深。纵然普通人七品已经足以纵横江湖,但她是钱塘的公主,若是被人发现身份,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只怕更难以设想。 令仪公主当然知道这个,所以她只是感叹,却没有真的要求什么。 含章殿下忽然道:“令仪。” 令仪公主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听他道:“我们去闽江找三哥玩吧,他好久没有回来了,不知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令仪公主眼睛一下亮起来,道:“真的?” 含章殿下点了点头,道:“当然,不过要先禀明父王,免得你走了他睡不着觉。” 令仪公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两人返回水府时,她都高兴得一蹦一跳。 令仪公主毕竟是真龙,龙性便是不受拘束。 宫梦弼就不一样了,更喜欢结识更多的人和事。 他乘着风雪到了沈家二子的宅邸,沈桥和沈延看着这风雪,叹了一口气,道:“本来还想着和叔叔一起回去,但这风雪,恐怕没有办法成行了。” 宫梦弼笑道:“接你们的人已经到万家去了,很快就要来寻你们,不必着急。” 沈延不舍道:“此次一别,又不知何日再见了。” 宫梦弼道:“有缘自然相逢,我会一直看着你们的。” 说话间,宫梦弼便也如同这风雪一样,消失在宅邸之中。 沈桥和沈延追了出来,只见皑皑白雪,一片洁白,却不见宫梦弼的身影了。 宫梦弼同燕赤霞和元曜作别,便迎着风雪回了吴宁。 风雪虽恶,但在他身边穿梭飞舞,却又生出一种柔感。 他御风而行,排开风雪,回到了吴宁县狐狸坡。 皑皑白雪之中,只有他一身赤红大氅缓步而行,藏在楼阁斋舍之间的狐子见着他,便高兴地呼唤着:“宫师回来了!” 狐子们涌出来门外,把他拥簇在其中,诉说对他的想念之情。 “见不着先生,我们心里都没底。” 不仅仅是今年要考的第二批狐子,还有去年没考上的狐子也在,央求着康文在狐子院当中给他们留一个存身的地方。 康文推拒不过,只好应下来。 宫梦弼见着故人新人,心中也畅快,打趣道:“是没有好好修行,怎么会心中没底?” 那狐子吐着舌头,道:“先生引我们入道,这样要紧的时候,我们都盼着先生在。” 宫梦弼笑道:“正是你们要岁考了,我才赶回来。都进去吧,不要在外面吹风了。” 诸位狐子拥着宫梦弼进了堂中,好似拥簇着一团火焰。 /66/66660/18932503.html 第二百九十八章、十中取四、岁末之贺 宫梦弼的到来打破了狐子院里的沉寂和紧张,对于这些学子来说,他着实是个定海神针一样的角色,哪怕什么也不做,只要现身在那里,就能给人带来信心。 他是火焰、是明灯、是旗帜,也是恩师。 宫梦弼带着他们将应当学的九法重新梳理一遍,以作查漏补缺之用。 今夏大暑,今冬大寒。 宫梦弼抬头望着招摇风雪,不知心中自想些什么,只是道:“考上考不上,都不要放松懈怠,修行是一辈子的事情,不要计较一时之得失。” 狐子点头应诺。 没有几日,天狐院来信,岁试定在腊月二十二。 宫梦弼抽空去了一趟金华,灵神出游,以镇龙鼎稳固灵神,穿梭风雪到了兰荫山。 兰荫山狐子院的狐子见他回来,也分外激动。 他检查了狐子的课业,又传授了他们心法,告诉他们今冬寒气盛,出行之时要分外小心,防备风雪。 宫梦弼如今修成六品,但应对这广阔领域的天象,还力有未逮。 某种程度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天数。 阴阳相博、风水相依,造化所成,并非人力所能更改。 数日未晴,到了腊月二十二。 天狐院的岁试到了。 宫梦弼一边考校狐子院的狐子修行,为他们的一年的努力定品,一边等待着天狐院岁试的结果。 斋舍之中,被天狐院感召的狐子已然灵神飞渡,去了泰山之中。 这一批狐子,宫梦弼也教授过一段时间,但多数时候还是北来大仙教导,结果如何,还未可知。 等到天色渐明,岁试结束,狐子们或哭或笑,一发涌出来,对着宫梦弼展露自己的软弱和希冀。 宫梦弼安抚了他们,录下他们的结果,就听康文上来禀报,道:“宫师,十中取四,比去年差一些,但也相差不大。” 宫梦弼露出笑容,道:“这便可以了。” 康文道:“去年落榜的今年又考上大半,再过几年,估计都能考上。” 宫梦弼道:“他们修行不曾懈怠,我心甚慰。” 康文笑道:“他们自己的修行都要懈怠,那也不必再管了。” 这倒是实话,若不自渡,谁能渡之? 这一次岁试,也算是大丰收了! 把这些狐狸都赶到房间里,以免在外面受了凉。不过没有人能睡得着,一个个睁着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幽的光。 互相交流着考试的心得,考上的也不吝惜分享,没考上的也虚心求教。 宫梦弼站在门口,听着他们窃窃私语,心中倒是有几分宽慰了。狐子院当中的氛围还是好的,不至于勾心斗角,几年的教化下来,也有着学子该有的赤诚和纯粹。 但是到了天狐院,恐怕就没有这样祥和了。 宫梦弼感叹一声,笑着眯起来眼睛,总有一天,你们都会怀念这段时光的。 岁试第二日,诸位狐子在准备谢师宴,就忽然听到一声清脆悦耳的鸟鸣响起。 宫梦弼走到院中,抬头一看,便见青色的神鸟如同烟气一样化作一位神女。 宫梦弼露出笑容,道:“青瑶仙子。” 青瑶仙子看着这雪中火一样烧着的大氅,展颜笑道:“同我来吧,神女召见。” 青瑶仙子在前方引路,提着一盏灯笼,走入风雪深处,便忽地变换了天地,好似走入光怪陆离的甬道。 宫梦弼跟在她身后,道:“多谢仙子提携,我去钱塘送信,钱塘君待我不错,不仅教授了我龙文,还传下来行云布雨之法。” 青瑶仙子的声音轻轻的,好似春风一般,“钱塘君与我有旧,你给他送去一个好消息,他自然要回报你的。” 宫梦弼问道:“是什么好消息?” 青瑶仙子缓缓摇头:“这就不能告诉你了。” 宫梦弼又问道:“神女为何召见我?” 青瑶仙子凤眼流光,道:“当然是好事。” 确实是好事。 宫梦弼跟随着青瑶仙子迈出甬道,便出现在天狐院当中,青瑶仙子领着他进了玉宫之中。 玉宫之中,神女居于上座,诸多狐仙分列左右入席而坐。青瑶仙子带着宫梦弼入席,居于席末。 青瑶仙子回到神女身边,在神女身边坐下。 宫梦弼举目四顾,座中俱是天狐院任职的狐仙,从山长到主簿,从祭酒到直讲,都有狐仙担任。 可以说,天狐院的班底都在这玉宫之中了。宫梦弼熟悉的如皇甫典籍、四方院的胡院事、文书库的几位狐仙,都在席中。 神女见他来了,便笑道:“宫明甫来了。” 宫梦弼便起身行礼,道:“小狐见过山长,诸位狐仙。” 玉仙神女道:“不必拘礼,你可是天狐院的大功臣。今年狐子岁试,又得英才,你居首功。” 场中狐仙立刻就有许多变了脸色,或是羞愧,或是惊讶。 至于有没有其他想法,是否藏在心中,那就不得而知了。 宫梦弼笑道:“并非是我的功劳,而是娘娘慈悲、神女恩泽。野狐心慕正道而修行无门,我不过是行娘娘之善道,履神女之仙职,为他们引路而已。” 玉仙神女很满意他不居功、不骄狂,道:“入座吧,今日是天狐院岁末之贺,大家同乐。” 玉仙神女举起酒杯邀敬诸位狐仙,诸位狐仙跟着饮了一杯,气氛立刻缓和融洽起来。 小狐狸列队而来,举着相对他们而言硕大的食器,为众狐仙带来灵丹、玉髓、玉液、芒饵、灵果等物。 又听乐响,一位狐女舞动着婀娜的身姿,在管弦之中跳起了舞。 众位狐仙便各自饮酒用食,有相识的,也离开座位前去闲聊敬酒。 宫梦弼以往并不曾参与过这样的宴会,如今是头一回,也是神女为他撑腰,将他视为天狐院的一部分。 宫梦弼左右两位狐仙向他问好,自报家门,乃是丹房炼药的丹师。 位列席末,只怕只是淘洗草药的小狐,还不如宫梦弼这样得器重。 宫梦弼也不自居高贵,同他们聊起来,倒其乐融融。 这两位也是世家之狐,不过在世家之中,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便是“在家中待着,一辈子侍奉主母和太子公主,倒不如自己出来做事,反而自由。” 在丹房哪怕烧火扇风、淘洗草药,做些苦工,但还自在一些。 宫梦弼听着这话,就觉得这样的狐仙,是可以深交、可以多交、可以拉拢的好朋友。 /66/66660/18932504.html 第二百九十九章、计长远、冻死鬼 世家之中又哪里是铁板一块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尤其是修行之辈,更是个个都有自己的想法。 若是不会修行,没有反抗的力量,看不到上面的风景,自然也就罢了,庸庸碌碌一生为他人做嫁衣。 若是会修行,能成仙,管你什么老爷太太、主母仙神,阻了修行之路,便要争,争不过便反抗,反抗不了就逃走。 自泰山娘娘统领天下狐仙,玉仙神女受命敕建天狐院,狐仙世家便已经失去了强权。 宫梦弼建狐子院受到神女亲力支持,便是这个道理。 神女自己不好出手,但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扶持野狐上位。 世家要保持正统和上流,就要压制野狐,压制小门小户,不让他们有爬上来的机会。 如此一来,自然上层越发尊贵,下层越发卑贱。 但这不符合娘娘的教义,也断绝了更多的可能性。 世家的潜力也就到此为止了,千年万年,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但野狐起势,却能涌现更多的人才,修成更多的狐仙。 世家的眼睛只能看到自己的利益,但从泰山娘娘和神女的目光则看到整个天下。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长远。 泰山娘娘虽不是狐之父母,但也确实是爱民如子。 好比宫梦弼常说,天道之下,狐胡不为民? 在泰山娘娘眼中,世家狐与野狐,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样想着,宫梦弼面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几杯酒下肚,就把两个丹师哄得眉飞色舞,双颊通红。 等到黄博士在席间对宫梦弼招手,宫梦弼不得不同他们分别,他们还依依不舍,约定了日后多联系。 宫梦弼端着酒杯去了黄博士身边,黄博士笑道:“你这小子,只顾着自己喝酒,却不来问我们。” 黄博士身边坐着好些个博士、助教,听着这话,都含笑看着宫梦弼。 宫梦弼闻弦歌而知雅意,当下笑道:“哪里是不来看师父,这不是见师父这里都是诸科博士,没有师父召唤,我哪里敢放肆。” 黄博士摇了摇头,道:“你啊你。” 她笑着道:“来,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这是斋醮科张博士,这是百草科余博士……” 黄博士将诸位博士一一引荐给宫梦弼,毫无疑问,这些都是野狐出身的博士。 相比席间世家狐仙的众,野狐出身的狐仙只有一个寡字了。 若非祭酒出自野狐,只怕真的就难成什么气候了。 不过如今宫梦弼顶上来,这些野狐出身的狐仙便一个个都对他喜爱有加。 不仅仅是宫梦弼代表野狐大出风头,更因为他真正的为野狐开辟了来路。 张博士道:“明甫啊,神女要建狐子院,那些在外修行的狐仙都已经在建了,我想着你对这些事实更明了,若得空闲,不妨指点指点他们。” 宫梦弼自然不会推脱,道:“若有什么不解之惑,随时来问我便是。” 张博士道:“如此甚好。” 几个前辈都在为宫梦弼铺路,说是指点,何尝不是聚势? 饮过几番,黄博士便拉着他道:“不要再灌酒了,若是喝醉了,在神女面前放肆,可就不好了。” 几个野狐便点到为止,笑道:“也好,喝得醉了反而不美。” 黄博士又道:“你随我来。” 她带着宫梦弼继续朝前走去,带着他向荀祭酒问好。 荀祭酒很喜爱他,虽然他要钱多,但办事情利落,痛快饮了。 至于神女和青瑶仙子,哪怕是黄博士也没有胆子带他上去了。 宫梦弼只看了一眼,就瞧见青瑶仙子端起酒杯,冲他眨了眨眼睛。 宫梦弼顿时笑起来,遥敬一杯,以示谢意。 青瑶仙子也受了。 虽然不到近前,但这样的作态,足以让很多人噤声了。 一场欢宴,宫梦弼除了喝了不少玉液琼浆,也吃了好几丸养灵丹。 玉液琼浆是水,养灵丹是火。 水火交融,阴阳调和,让他浑身都暖洋洋的。 到了尾声,玉仙神女最先退场,而后众狐便依次离开。 青瑶仙子请了他来,自然也要送他离开。不过须臾,就从天狐院回到狐狸坡。 宫梦弼再次去看青瑶仙子,看她转瞬间便消失在风中,还是没有看出来她是怎么走的。 “真是厉害。”宫梦弼感叹一声。 皑皑白雪覆盖了狐狸坡,也覆盖了整个天地。 冬雪落在赵思齐的身上,顷刻间就融化了。 这样冷的天,他穿着一件旧袄子,头发打着结,看起来如同行乞的难民一般。 袄子四处漏风,钻出来棉絮。 他脚上的鞋也裂开,露出两根冻得通红的脚趾,几乎失去了知觉。 但此刻赵思齐就像是感觉不到冷一样,他浑身的血液翻涌着,精神高度集中,眼中好似有两团火焰在燃烧着。 他的面前是大雪封盖村庄,村庄之中毫无声息,只有一片死寂。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年迈的老道士,老道士絮絮叨叨道:“这一次我怕是没法子活着回去了,你小子要是能侥幸逃了性命,别忘了清明上坟的时候给我烧一捧纸钱,别让我在地下还受穷。” 死寂的村庄之中弥漫着血腥气,突然,似乎有咯吱咯吱地脚步声传来,似乎有人从远处缓缓走来。 赵思齐道:“来了。” 那脚步声越来越急,到最后却突然消失。 但转瞬之间,就有一道黑影从屋后飞了过来,猛地朝赵思齐扑了过来。 赵思齐即便已经戒备,但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只一瞬间,便看到一双冻得铁青的手抓向他的胸口。 他疯狂后退,但哪里快得过这黑影。 正是此时,一根竹杖斜斜地伸过来,啪地一声点在黑影身上。 这黑影顿时如遭雷击,摔到在地上,露出真容来。 是一个脸上、脖子上、胸口都有着化不开的血渍的尸骨。 一副已经冻死的尸骨,皮肤泛着青色,口中呼出尸气,依稀能看得见生前的面貌,是个年轻俊秀的青年。 老道士咳嗽一声,叹息道:“是雪尸啊。这光景,冻死鬼越发多了。” /66/66660/18932505.html 第三百章、纯阳真火、老当益壮 赵思齐如今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富家子了,辗转江湖,不知遇见过多少奇奇怪怪的人和事。 他有一份力,便要出一份力。 因为自己居无定所,时时刻刻需要躲避蛇妖小齐的追杀,便见不得别人和自己一样受难。 他未必能活多久,但若是能救下一个人,便算没有枉费来这一遭。 身边的老道也是四海为家,与赵思齐相遇之后,便结伴同行,行侠仗义。 老道士出身旁门,并非正统的修仙之辈,只能算是修行中人。 旁门入道,难以成仙。 而这世上,多得是旁门左道,反而有正统传承来历,能修行成仙的才是少数。 此次老道和赵思齐便是一路游荡,在这村庄外发觉了死气盈盈,看起来已经没有了活物。 像这样看起来还没有衰败的村落,理论上来说除了逃荒,就只能考虑是妖物。 果不其然,还没有进村,这雪尸就已经扑来。 这雪尸被老道士一击击退,转瞬间便再次扑来。 老道士拦在赵思齐面前,道:“退!” 赵思齐也不逞强,退在一边,默默运转法力,将心月狐的心火点燃。 雪尸尖牙利爪,身上带着尸毒。 老道咬破手指,在竹杖上划过,念动咒语,喝道:“破邪斩妖!” 他的血在竹杖上亮起红光,竹杖猛地点出,却在瞬间仿佛利刃一般刺穿雪尸的胸口。 老道一掌拍在竹杖上,喝道:“纯阳真火,疾!疾!疾!” 那竹杖上的红光便在须臾间化作火焰,将雪尸包裹起来。 但令赵思齐诧异的是,这雪尸非但没有挣扎,反而站立不动,露出一抹安详的神色,被炼化体内灵性,化作一具真正地尸体。 老道抽出竹杖,叹了一声,道:“可怜。” 见赵思齐心有疑惑,老道解释道:“雪尸是冻死鬼,残留的一丝神智也终日被苦寒所笼罩,难以超脱。” “又是阴尸一类,不能见天光,便靠饮人血以求暖腹。老道纯阳真火烧起来,他觉得暖了,自然不会反抗。” 赵思齐默然不语,叹了一口气,道:“走吧,也不知道这村里的人是不是都被雪尸杀光了。” 赵思齐和老道进了村社,留下那仰倒在地上的尸骨,再次覆盖上皑皑白雪。 村社之中,房门大开。 赵思齐走进一间房里,便瞧见一家五口,全都被咬碎了喉咙,血流了一地,顿时只觉得胸中有一股郁气涌上来,让他心头发堵。 老道看了一眼,道:“被咬死了。” 他出得门来,赵思齐也跟了出来,换了一家,却一个人也没有瞧见。 又行了几步,忽地看见一户家人的篱笆里匍匐着一个人影,缩成一团,似乎在发抖。 赵思齐顿时露出一丝喜色,道:“还有活人。” 他走到篱笆前,问道:“尊驾,还好吗?” 这人影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来,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只是脸上一片铁青,糊满了血液和鸡毛。 她手中抓着一只刚死不久的鸡,鸡血尚且没有凝固,被她咬得稀烂。 听到赵思齐的声音,这雪鬼尖啸一声,朝篱笆外扑了过来。 赵思齐吓得连连后退,所幸这雪尸被篱笆挡住,又没什么智慧,直愣愣地撞在篱笆上,挥舞着手臂却够不着赵思齐。 老道士听到动静,立刻赶了过来,见到赵思齐没事,顿时松了一口气,道:“要我帮忙吗?” 赵思齐道:“不必。” 他掌心忽地冒起一团赤色的火焰,落在那雪尸身上,须臾间就烧成一团火焰。 心火烧得是灵神。 这尸骨上零碎的魂魄被烧成一团,须臾间就安静了下来。 老道士见了之后,道:“真是好火。” 赵思齐定了定心神,道:“狐仙所赠,我不过是借此修持罢了。” 老道士正要说什么,侧耳倾听,便忽地变了脸色。 赵思齐也听到了动静,这动静从四面八方传来,是乱匆匆地脚步声。 老道士和赵思齐背靠背站在一起,转瞬间,就瞧见四面八方十多个雪尸合围而来,将他们两个围在中间,朝他们扑了过来。 老道士反手两杖将身前两个雪尸击退,转过头来看赵思齐,就见他手中覆盖着心火,一拳将扑来的雪尸打倒在地,顿时放下心来。 老道士举起竹杖,以血抹之,念道:“纯阳真火,附绕吾身!” 竹杖上的鲜血就燃烧起来,他挥舞着竹杖,就如同挥舞着火把,挥舞着烧得赤红的利剑。 老道士和赵思齐一个顾前一个顾后,多的留给老道士,少的交给赵思齐。 老道士年纪虽大,但身手却利落,竹杖犹胜剑,或劈或砍,有着纯阳真火加持,如同雷霆一般,将身前的雪尸斩得七零八落。 再回头看赵思齐,一身破烂,但动作敏捷,如同狐狸一般油滑,双掌上心火一旦击中雪尸,便将其残魂化去。 老道士鼓荡胸中一口法力,一鼓作气,便将一个个雪尸斩于剑下。 赵思齐喘着粗气,手中的心火已经熄灭,再看老道士,将竹杖挽了个剑花,重新收在肋下,潇洒又写意,完全没有他这样狼狈。 赵思齐呛了一口冷气,咳嗽一声,道:“还是老前辈厉害。” 老道士苦笑道:“我年老体衰,全靠一口法力硬撑,看着好看,已经不行了。” “老了,老了。” 赵思齐笑起来,道:“老当益壮……” 话音未落,他和老道的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一根根长逾尺许的雪丝从天上飘落下来,像是一根根轻柔的羽毛,又像是一根根蚕丝。 雪丝混在风雪之中,片片雪花,根根雪丝,看起来分外玄奇。 赵思齐抬起头,看见上风口的天上,有一个白色的人影飘浮着,朝他们落了下来。 这人影浑身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丝,好似白毛一般,将其笼罩在其中。 这风雪中的雪丝,就是这白毛人身上落下来。 老道士把赵思齐护在身后,重新架起竹杖,再也没有了混不吝的浮夸,一双眼窝深陷着,里面是慎重和警惕。 赵思齐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势,拼了命催动体内的法力。 奈何刚刚雪尸来袭,他的法力已经消耗一空,暂时是没有办法作战了。 老道士轻轻吸了一口气,道:“小齐,进屋。” 赵思齐还想说什么,但老道已经推了他一把,他咬了咬牙,打开旁边房子的门,钻进了门内。 ------题外话------ 下一章要晚一点,先发后改,大概一点半 /66/66660/18949366.html 第三百零一章、万朵金星、风雪游龙 那天上的白毛人飘浮着落下来,似缓实疾。 赵思齐才钻进门中,那白毛人便已经落在老道士身前。 老道鼓荡法力,重新在手中竹杖上抹上血液,严阵以待。 那白毛人浑身雪丝,只有一片白,什么也看不清。 赵思齐从窗户侧过身子看向那白毛人,心中剧烈的跳动着。 他默默祝祷着:“明甫兄啊明甫兄,快来救命!” 尽管还没有动手,赵思齐已经知道,老道绝不是这个白毛怪的对手。 没有雪尸消耗他的法力,兴许他还能有一战之力,雪尸围困之后,他只怕真的要搏命了。 老道士面对着这白毛人,却久违得有些晃神。 在那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师父带着他去福田河降服水妖。 那个时候他初出茅庐,面对着水中巨大的猪婆龙浑身发僵,两腿战栗,若非师父相救,只怕已经被猪婆龙咬死了。 但师父为了救他,也丢了一条胳膊。 师父当年没有怪他,只是他受不了内心谴责,一只耿耿于怀。 后来师父去世分家,他主动离开,把莲花山让给了师父的儿子。 几个念头转过,他便回过神来。 面对着这白毛人,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面对猪婆龙的时候,为妖魔可怕的力量所震慑。 老道深陷的眼窝紧紧盯着白毛人,没有等待白毛人先动手,因为弱者不具备防守的力量,唯有进攻! 竹杖挥舞,红光乍现,如同火龙遨游,在风雪中亮起红光,猛地刺向白毛人。 白毛人那浑身的雪丝飞舞着,随着火龙逼近,那飞舞的雪丝猛地由柔化刚,一根根炸开,变成无比锋锐的尖刺。 那尖刺向外延伸过来,几乎要把逼近的老道捅成刺猬。 老道临危不乱,猛地咬开舌尖,喷出一口血沫。 但他喷出来的不像是血沫,更像是万朵金星,更像是吐出一颗骄阳。 纯阳真火自他口中喷出,将那由柔化刚的雪丝烧得化出一个大窟窿,老道竹杖长驱直入,刺入那白毛之中。 那白毛人受此一击,便倒飞出去,身上的雪丝不断崩散,崩散的雪丝将纯阳真火的力量也一并带走,露出那白毛当中的人。 这是一个美丽的妇人,肌肤好似冰雪一般,与你那些冻死鬼模样的雪尸截然不同。 只有这妇人睁开的眼睛,才能看出来那毫无人性的死寂。 只是转瞬,那些融化的雪丝再次从这妇人身上生长出来,不过两息功夫,又将她重新包裹在厚厚的白毛之中。 老道露出苦涩的表情,一击不成,那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但那妇人却并没有急着出手,好似被他那一剑所惊,反而与他在风雪中对峙着。 但这种对峙对老道来说也并非什么好事。 他一身本事都在体内纯阳之气上,刚烈如火,但不可久持。 行动时如侵略如火,强硬且酷烈,但很快就会燃烧殆尽。不论是他的精血还是体内的法力,都没有办法支持他久战。 他的气息渐渐衰微下去,那白毛人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瞬息之间,便朝老道扑了过来。 她不是在走,而是在飞,带着风雪侵袭而来,人还未至,寒气先至。 老道的眉毛迅速结上冰霜,眼前只是一花,那白毛覆盖的手便伸向他的胸口。 老道试图以竹杖招架,但那手只是晃一晃,又从他面前消失,再次出现,已经是他背后。 哗啦一声。 老道倒飞出去,撞在竹篱上,将竹篱撞得散架,手中的竹杖也飞落出去,陷在雪中。 老道只觉得脊背完全失去知觉,他仰倒在地上,却完全动弹不得。 他的脸上浮现了青色的冻伤,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被火灼烧,还是被雪冻伤。 那妇人缓缓走近,却不急着取他性命,只是静静看着他。 老道感觉到自己浑身僵硬,死气和尸气在他体内肆意奔涌,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这村落之中会有这样多的雪尸。 被这妇人所杀的冻死鬼,都会化作雪尸。 老道奋力运转法力,勉强在胸中再次聚起纯阳真火,护着他心脉,以免化为雪尸。 那妇人轻“咦”一声,声音好似裂冰一般。 她朝老道走了过来,只需要伸一伸手,这一缕纯阳真火就要熄灭。 啪! 一个瓷杯旋转着砸向这妇人的脑袋。 妇人身后的白毛接住了这个瓷杯,她伸手将瓷杯取下来,随手扔到地上,转头看向赵思齐。 老道心中骂道:“蠢货!蠢货!蠢货!” 赵思齐从门中出来,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道:“来啊!畜生!我不怕你!” 他再度朝那妇人掷出一个瓷杯,被那妇人挥手击碎。 那妇人看向赵思齐,身上的白毛翻涌着,似乎被他激怒,下一瞬间,便朝赵思齐扑了过来! “明甫兄救命!” 赵思齐大叫一声! 他耳边似乎响起一声低笑,道:“莫慌,交给我。” 赵思齐失去了身体的掌控能力,宫梦弼接管了他的身体。 他似乎成了旁观的第三者,看到了自己抬头望着风雪,伸手轻轻一抓。 那呼啸着地风雪便在他身边静止,那扑来的妇人伸出手,洁白柔软的雪丝飞舞着,就要碰到他的胸口。 但转瞬之间,迎面而来的风雪、扑过来的妇人,就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砸在村舍之中,砸得土灰飞溅。 他看到自己缓缓走向那妇人倒地的地方,脚踩在雪上,却没有留下脚印。 那漫天呼啸的风雪在他身后盘旋着,化作一条游龙,随着他的手轻轻指过去,便掀起房屋,要向那白毛覆盖的妇人。 那妇人发出一声尖啸,雪丝之中钻出一双翅膀,朝天穹之上飞去。 但她再快,也快不过风雪游龙。 那飞龙好似口中衔珠,将这妇人咬在口中。 啪地一声。 似乎是冰裂一般,那妇人化作雪丝纷纷扬扬,消散在风雪之中。 那游龙飞舞着,渐渐消失不见,复化为风雪。 赵思齐一个晃神,双脚已经陷进雪中,大雪埋了他的脚踝。 宫梦弼已经走了。 但他已经顾不得了,冲进雪堆里,把老道僵硬的身体挖出来,背着他往房里跑。 “你可别死了!” /66/66660/18949367.html 第三零二章、化解寒毒、皑皑白雪 静室之中,泰山娘娘的神像寂然无声。 小金炉的香烟袅袅,缠绕在宫梦弼的身上。 宫梦弼静坐在榻上,缓缓睁开眼睛,轻轻吐了一口气。 赵思齐求救得太突然,纵然是宫梦弼,也没有这样的本事须臾之间穿梭至千里之外来救他。 好在赵思齐的性灵本就有一部分来自于他,这才让他有机会将于千里之外救他小命一条。 虽然没有办法发挥全力,但对付一个雪鬼已经够了。 吹灭了炉中烟气,宫梦弼去了一趟金华城。 康胖子听闻他的来意,道:“化解寒毒尸气?” 他看了看窗外的飞雪,道:“这时令,确实要防备尸鬼作祟。这样大的雪,简直不正常。” 康胖子觉得不正常,江南一带,气候温暖,即便是冬天,也很少会下这样大的雪。 但是宫梦弼却清楚,这是正常的。 在修行行云布雨之法前,宫梦弼尚且感受不到这样深远,但在修成之后,便已经能感受到天象的广博精微。 风水依存,阴阳交互,并非人力所能干扰。 至少并非宫梦弼这样的小角色可以干扰,真要动手,也得是几年前有本事阻住水气黑龙的那种人才可能对这样的天象造成肉眼可见的影响。 冬令肃杀,寒风萧条。这一场雪,比彼时来的更加汹涌。 天象这样可怖却又这样平静,从人的角度去看,只是比往年更冷的冬天,但从修行的角度去看,便能体会天威的莫测与浩瀚。 冬季原本不是宫梦弼的主场,按照苍龙七宿,他最强盛的时候应当是在春夏。 奈何八风咒能驱使寒风,行云布雨能驾驭雨雪风雷,兼十二月相不惧时令变化,因此并不会衰弱。 行人少见,康胖子这几日生意并不怎么好,倒是有充足的时间去熬制化解寒毒尸气的药食。 药食同源。 康胖子虽然不会炼丹,但是应对种种恶气的法子却一点也不少。 等到康胖子熬好了一锅汤,热得大汗淋漓,趁热灌入葫芦里,递给宫梦弼,道:“快拿去救小齐的朋友吧。” 宫梦弼拱手谢过,直接借用了康胖子的房间,灵神出窍,飞渡风雪。 火盆在房中燃烧着,热气从窗户里钻出去,把檐下的积雪都化去一层。 赵思齐守在老道身边,念叨着:“别死了,撑下去啊。” 赵思齐流浪这么久,一直形单影只,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个老道,陪着他一路同行,排遣寂寥,早已结下深厚情谊。 赵思齐搜罗了附近的房屋,找了十几个火盆,整个房里烟熏火燎,把他自己热得大汗淋漓。 老道倒是没死,浑身泛着冷青,眉毛头发上都结了冰,只有胸口一缕热气不散,还不算个死人。 火焰浮动着,似乎有一股无形的风吹了进来。 赵思齐猛地站起来,警惕地看着四周。 火焰凝聚起来,化作宫梦弼的身形,轻声安抚道:“勿慌,是我。” 赵思齐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心中百感交集,竟说不出话来。 宫梦弼看了一眼老道,道:“他命硬得很,不会死的。” 宫梦弼将葫芦递给赵思齐,让他给老道灌下去。 赵思齐掰开老道的牙关,把一葫芦热汤灌进他的腹中。 灌进去一半,宫梦弼就道:”够了,剩下的你留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半葫芦热汤入腹,老道身上的青色就开始渐渐消退。 宫梦弼让赵思齐将他翻了身,揭开背上的衣服,露出一个青黑的掌印。 宫梦弼将掌印划破,他体内的阴死之气便好似找到出口,宣泄而出,张牙舞爪地顺着宫梦弼的手爬过来,然后在他掌心被炼化为飞灰。 宫梦弼道:“已经没事了。” 赵思齐松了一口气,露出几分苦笑,道:“还好有明甫兄相救,不然我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宫梦弼道:“你下山历险本就是我的主意,我怎么能放任不管?” 赵思齐面露愧色,道:“我资质驽钝,下山这么久,也没有领悟到该如何补全自身。” 宫梦弼笑道:“虽然不近,但也不远了。” 蛇妖小齐已经身在七品,只需补上赵思齐这一块拼图,就能顺利升至六品。 蛇母的手段极为高明且速成,眼光也十分不俗。 蛇妖小齐在她手中很快就修行到了七品,赵思齐只得了心月法便被宫梦弼赶去江湖流浪,如今竟也修成九品,迈入道途。 假以时日,赵思齐赶上蛇妖小齐并不是难事,甚至补全自身,也不是难事。 广阔天地,草莽英雄。赵思齐如龙入海,气数绵长。 赵思齐受到了安慰,他同宫梦弼说起这一年遇见的事情,说起自己的所作所为,虽然历经艰险磨难,也吃了不少苦头,惹了不少麻烦,但宫梦弼问起来,他还是说:“无愧于心。” 宫梦弼露出笑容,道:“无愧于心就好。” 离得太远,宫梦弼也不敢久留。同他说了些话,便再度告辞。 微风拂过,宫梦弼已然消散,火焰也重新落回到火盆中。 赵思齐上去再看老道的伤势,就见他已经呼吸平缓,周身回暖了。 “万幸。” 宫梦弼回到安逸食肆,康胖子问道:“如何?” 宫梦弼笑道:“大哥出手,哪里还会失败?” 康胖子嘿嘿笑了一声,颇有几分得色。 小屹儿又来扒拉宫梦弼的大氅,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宫梦弼,问道:“留下吃饭不?” 宫梦弼哪里好拒绝,狠狠揉了一把他的脑袋,道:“好,让我看看你的拿手好菜。” 小屹儿立刻涌起斗志,道:“等我一会!” 他冲进厨房,很快就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康胖子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小子。” 转眼之间,年关便至。 雪终于停了。 皑皑白雪,银装素裹,将整个天地都掩埋其中。 谁也不知道这白雪之下,有多少破碎的屋舍、冻死的尸骨。 好在盼到了雪停,盼到了太阳,也盼到了活路。 兰荫山的狐子在佛寺中穿梭追逐着,踩在雪面上留下一地脚印。 原本大多数狐子都在山下,但雪接连不停,狐狸洞都被盖得严严实实。 于是趁着风雪,这些狐子都跑到兰荫山来避难。 如今天晴,就要准备洒扫积雪,以待春来了。 /66/66660/18949369.html 第三百零三章、意外访客、求之不得 过了年关,迎来春天,但也再次迎来倒春寒。 风雪阵阵,宫梦弼抬头望天,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场雪不会持续太久,很快就能放晴。 雪晴之后,狐子院又要开始招生,吴宁县要准备新狐入学,兰荫山也是。 宫梦弼正在为这事情发愁。 兰荫山的教书先生不够用,朱正心没有俗事缠身,所以文经科反而还能挺一挺,反而是宫梦弼挺不住。 他倒是挺愿意教教书就算了,但可惜天狐院那边不时就会有狐仙来请教他建设狐子院的事情,加上自己的修行、应对突发的事情,着实有些分身乏术。 他正有些一筹莫展,倒是来了几位意外的访客,是三位俊秀的狐仙。 当中有一位少女,身材娇小,长相玲珑可爱,一双古灵精怪的眼睛看着宫梦弼,露出几分笑意,道:“明甫助教,许久未见,不知近况如何呀?” 宫梦弼有些意外,道:“皇甫姑娘,你怎么会来这里。” 皇甫婵媛得意一笑,道:“我若是想要寻你,岂能寻不着?” 她身后一个窈窕多姿的少女轻轻拉了拉皇甫婵媛的衣袖,道:“姐姐,你这样说,也不怕助教误会。” 皇甫婵媛笑起来起来,道:“他不会误会的,他敢做这些事,就不怕被人寻上门了。” 不过那少女还是解释道:“助教如今是神女面前的红人,多得是人打听助教的消息。助教先建吴宁县狐子院,又建兰荫山狐子院,大家都知道在哪。” 宫梦弼知道她误会了,笑道:“我这是正经做事,狐子院都在天狐院留有名录,一查就查到了。我只是好奇你们怎么会来而已。” 皇甫婵媛道:“自然是来向你请教来了。” 不过她还是把自己的带来的两个人先介绍了,这窈窕多姿的少女叫娇娜,是皇甫婵媛的堂妹。 另外一个生得很有书生气的男子,则是她的堂兄玉骝,穿着华丽,又带着几分贵气。 宫梦弼将他们请进来,皇甫婵媛便将一册《狐神传》递给宫梦弼,道:“当日你向祖父问史,本来祖父便想让我给你送来,可惜后来家中发生了一些变故,我就把这事给落下了。” “去年岁终之宴,祖父见了你又问起这事,我才想起来《狐神传》还在我手里,就是不知道你还需不需要。” 宫梦弼笑道:“正是需要的时候,劳烦皇甫姑娘了。” 皇甫婵媛笑了起来,道:“这里两个皇甫姑娘,你到底是叫谁呢?叫我婵媛就好了。” 宫梦弼便从善如流,道:“当日在宴上没有拜会皇甫典籍,劳驾婵媛姑娘回去之后代我表达歉意。” 皇甫婵媛道:“我记下了。” 皇甫婵媛看向娇娜和玉骝,道:“玉骝堂兄和娇娜妹妹久闻助教之名,如今他们在天台落脚,我来寻先生,他们也想过来向您讨教,便带着一起过来了。” 玉骝便上前向宫梦弼询问建设狐子院的一些细节和困难。 宫梦弼也不藏私,就着自己的经验与他分享。 传道授业解惑并非易事,建设狐子院只是第一步而已,真正困难的事情是如何做好后面的事情。 毕竟宫梦弼已经证明野狐可教,即便没有了他宫梦弼亲自教导,仍旧可教。若是其他狐子院最后教不出来学生,那压力可就不在宫梦弼身上了。 所以最近才会有频繁的请教上门。 宫梦弼因为这个缘故,已经多次前往其他狐子院观摩了。 皇甫玉骝真心求教,倒是让宫梦弼有几分惊讶了。目前为止,还没有世家狐来向他求教。 皇甫玉骝能做这个事情,又或者说,皇甫家能做这个事情,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 皇甫玉骝听着,感叹道:“看似简单,其实学问很多。” 娇娜在一边旁观,道:“毕竟我们是自己修行,有长辈指点,却没有这样的经历。能自己学的,未必能教好别人,宫助教是字字珠玑,真是感激不尽。” 皇甫婵媛看着禅堂中朱正心正在给狐子传授文经,又看了看宫梦弼,忽地心中一动,问道:“明甫助教,你还缺不缺人手?” 宫梦弼看向皇甫婵媛,露出肃容,道:“人手,我这里当然是缺的。但婵媛姑娘,你可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皇甫婵媛轻哼一声,道:“我当然清楚。” 她走到宫梦弼身边坐下,两只玉足在椅子上晃来晃去,道:“宫明甫,你知道我这一年去做什么了吗?” 宫梦弼心中一跳,看向皇甫婵媛。 “婵媛!” “姐姐!” 玉骝和娇娜也惊了一条,打断了皇甫婵媛的话。 皇甫婵媛伸出手摆了摆,道:“无妨的。” 她看向宫梦弼,道:“我家祖奶奶殡天了。” “我皇甫家的祖奶奶与纯氏、苏氏都不同,纯氏、苏氏要比我们古老太多,我们皇甫家是后起之秀。我家祖奶奶成仙未果,殡天而亡,又不想寻些下作法子做乌龟,就痛快死了。” “祖奶奶殡天,我皇甫氏便少了一位大仙,在四大族中位居其末了。” 皇甫婵媛看向玉骝和娇娜,道:“我皇甫氏没有那么尊贵的血脉和传承,不必抬那样高的架子。” “你们还看不清吗?宫明甫这野狐狸已经起势了,借着他的风,天下野狐都要起势了。我皇甫家如果自居高贵,逆风而行,逆势而为,只怕要被拍得粉碎。” 皇甫玉骝看向皇甫婵媛,只觉得这位堂妹身上有了那位殡天的祖奶奶的影子。 皇甫婵媛笑眯眯看向宫梦弼,道:“怎么样,你虽然起势,但毕竟还力弱。神女支持你没错,野狐起势也没错,但就像如今这狐子院,人手不够,想要变成席卷天下的大风,还要太多的时间,百年、千年?” 宫梦弼笑了起来,道:“看来你是要做推波助澜的人了。” 皇甫婵媛仰起脖子,道:“你来借我的势,我来借你的势,不知宫明甫的胸襟,容不容得下我这只世家狐呢?” 宫梦弼笑眯眯道:“别说你一只世家狐,再来一些,我也容得下。不过在那之前,你说的话,要能成为皇甫氏说的话才行。” 皇甫婵媛心情愉悦,她从椅子上跳起来,大眼睛闪烁着,道:“堂哥、小妹,你们愿不愿意跟在宫助教身边,学一学怎么教化野狐?” 皇甫玉骝看向娇娜,两人对视一眼,忽地笑起来,道:“求之不得。” /66/66660/18949370.html 第三百零四章、拭目以待、良性循环 皇甫婵媛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 至少在宫梦弼眼中,她是个少有魄力与决断的狐仙。 狐狸生性狡猾多疑,足够聪明,却又往往太过聪明。这样的魄力和决断,如果不是天生,就需要足够后天的教养和历练。 这位有野心、有魄力、有远见的贵女绝非泛泛之辈,即使她表现得这样赤诚和果决,宫梦弼也并未就因此就对她回报信任。 因为不管是他借皇甫氏的势,还是皇甫氏借他的势,此刻堂中所言,都未必能作数。 而且就算是合作,也要看以谁为主。 宫梦弼并不想把自己变成一面可以任意扯来扯去的大旗,更不想自己苦心经营,为野狐施教化,最后却被世家借尸还魂。 宫梦弼欣赏皇甫婵媛,但是欣赏她,并不代表就信任她,要与她通力合作。 宫梦弼和皇甫婵媛可以彼此欣赏,成为好友,但野狐和世家,却不一定真的能走到一起。 只看今日过后,皇甫氏如何应对,皇甫婵媛又能否代表皇甫家的意志。 从宫梦弼本人的角度来看,自然是希望皇甫婵媛能够成功,希望她能成为自己的同道。 但从宫明甫的角度来看,就不能简单下定论了。 宫梦弼带着皇甫氏的三位狐仙在兰荫寺当中行走,为他们介绍这寺庙当中发生的故事。 最后在泰山娘娘庙中向娘娘上香祝祷,皇甫婵媛没有掩饰,道:“娘娘在上,保佑小狐能成为皇甫氏的主母。” 她看向宫梦弼,道:“保佑我皇甫家与野狐的联盟顺利结成。” 宫梦弼目光闪烁,道:“希望婵媛姑娘心想事成。” 皇甫婵媛冰雪聪明,道:“宫明甫,我会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宫梦弼道:“你的诚意我已经看到了,如果是皇甫氏的诚意,我拭目以待。” 皇甫婵媛道:“我的诚意,会成为皇甫氏的诚意。” 宫梦弼道:“那就祝你马到成功。” 皇甫婵媛倒是没有顺着宫梦弼的逻辑去反问宫梦弼,因为他们都明白,野狐之中,唯有宫梦弼能成事。 宫梦弼身上寄托着野狐一脉的希望,也寄托着神女的重任。 如果宫梦弼只是一个优秀的野狐出身的狐仙,皇甫婵媛不会在他面前这样坦诚。 但宫梦弼不是,只要他不死,最后会要成长为天狐院的中流砥柱。在贫贱之时雪中送炭,远好过富贵之后锦上添花。 既然能预见宫梦弼的富贵,皇甫婵媛也不吝惜给予支持。 比如现在,就把皇甫玉骝和皇甫娇娜留下在宫梦弼身边做事。 皇甫婵媛先行辞别,道:“我得回去了,祖奶奶殡天,家中乱遭遭的,我不在,总有些小狐狸自以为能取而代之,为了避免她们误入歧途,我得趁早打消他们的念头。” 宫梦弼一直将她送到山下。 这位身量不高、古灵精怪的狐仙蹦蹦跳跳的踩着雪,似乎永远都有一种欢快在。 到了山下,皇甫婵媛道:“不必送了,明甫兄,下次再见,你就得叫我皇甫少主了。” 宫梦弼笑了起来,道:“希望这个下次,不会离得太远。” 皇甫婵媛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消失在风雪之中。 皇甫玉骝和皇甫娇娜在山上等候,见到宫梦弼回来,称呼道:“明甫先生,婵媛已经走了吗?” 宫梦弼点了点头,看着这两个有些紧张的狐仙,沉吟道:“你们想做些什么事情?” 皇甫玉骝和皇甫娇娜有些疑惑。 宫梦弼道:“我的意思是,把你们留在身边,总得给你们安排事情做。了解你们的意向,我才好为你们安排。” 皇甫玉骝道:“我要效仿先生建狐子院,先生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宫梦弼看向娇娜。 娇娜道:“我没有这样大的志向,只想着好好修行。” 宫梦弼便点了点头,把皇甫玉骝安排去做狐子管理,把娇娜培养成第二个修行科先生。 皇甫玉骝管理狐子其实是大材小用,但他要做院长,就需要面面俱到,从狐子的需求出发,才能做好狐子教育工作。 娇娜的道行已经有七品,足以胜任修行科的先生,只是缺乏教学经验,肚子里有货未必能说得出来。 宫梦弼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便带着玉骝和娇娜了解修行科教学工作。 当然还是以明甫狐书为纲要,可以根据个人做擅长的方向做细微调整变化,但要保证最终的目标不能变化。 玉骝是做过功课的,明甫狐书自己就随身携带,也提前看过其中的内容。 娇娜则不然,显然是从来也没有翻过狐书。 玉骝清楚自己未来几年要做什么,目的更明确。而娇娜,恐怕是跟着自己大哥跑过来,并没有料想到事情最终的走向。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选择留下……留下帮皇甫婵媛。 宫梦弼无意深究,指着明甫狐书,对两位还未入职的先生做岗前培训。 等到二月初,仲春二月,狐子院开始招生。 这两位狐仙就已经能为宫梦弼分担压力,投入狐子院的教学当中了。 这两位来自世家的狐仙家学渊博,修行都不差,旁观宫梦弼授课之后,便开始着手自己教课。 宫梦弼连着去观摩了数日,终于放下心来,当了甩手掌柜。 往后便同狐狸坡一样,每月一次狐史课,每月一次狐祭,剩下的事情,便交由其他人去办。 吴宁县的狐子院已经走入正轨,康文带着几位狐仙足以料理狐子院的事情,如今金华县的狐子院也要朝这个方向发展。 等到第一届狐子考上天狐院,再留下任职授课,便可以形成良性循环,先学带动后学,不必再过分操心。 如今嘛,还是要多尽尽心力。 这样想着,宫梦弼再次应邀,前往寿春讲学。 寿春狐仙的狐子院已经建成,但是在招收狐子生员的事情上遇到了麻烦。 当地野狐并不清楚狐子院的意义,又或者有什么别的顾忌,尽管狐仙已经通传此事,但应者寥寥,不过七八,与宫梦弼一开始建狐子院相差甚大。 所以狐仙请宫梦弼去讲学,讲一讲如何解决招生的问题。 /66/66660/18973282.html 第三百零五章、寿春狐仙、荧惑守心 寿春古城,颇有些旧气、故气,既有精微玄妙之感,也有成仙脱俗之趣。 受淮水灵气滋养,不仅仅人杰地灵,妖鬼精灵也不少。 寿春狐仙在八公山建成狐子院,八公山并非奇山峻岭,但因为有八位有名的修行人在此得道,自有灵韵,并非凡俗之处。 寿春狐仙将狐子院建在此处也有过考究的,并非胡乱选址,符合明甫狐书当中记载的要点。 宫梦弼灵神自天狐院转道而来,寿春狐仙便拱手问礼道:“恭迎宫助教。” 宫梦弼把他扶起来,道:“不必多礼。” 寿春狐仙也是野狐一脉得道,就是得了八公山中先人传承,所以考入天狐院,一路修行倒也顺遂,如今建狐子院也是一片公心,却不知为何没有什么野狐愿意来。 宫梦弼看着这蓄须且憨厚的寿春狐仙,隐约察觉到了症结所在。 寿春狐仙并没有天狐院的任职,不过即使没有天狐院的任职,狐仙居于一方之时,也应当管束一地狐妖,以免当地狐魔作乱。 只不过有天狐院的任职更正统,没有天狐院的任职,就要想些别的由头。 宫梦弼问了已经在读书的狐子,问起他们为什么来狐子院。 有狐子说道:“陆夫子站在我家门口问我,他这样的狐仙,我不敢不从。” 又问其他狐子,有狐子道:“陆夫子虽然看起来不灵光,呆板得很,但是本事总是有的,看起来不太像是会骗人的样子。” 宫梦弼又问起寿春狐仙以往的行事风格,又结合寿春狐仙自己的讲述,便哭笑不得。 寿春狐仙得了前人传承,深受前辈高人的喜好影响,认为端方君子、须眉男儿才是潇洒英俊,又有些因循守旧,喜欢上善若水,不说、不争、不抢,润物无声。 宫梦弼便劝道:“陆院长金玉在内,端方君子,但野狐不受教化,不知其珍贵,因此要以外物动心,激发了他们的向道之心,才好施展教化。”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不受教化,狐为小人,先以利动之,再将其培养成君子,便能让义举得到伸张。” “陆院长以为如何?” 陆院长简直不像个狐狸,着实像是人间教书的老夫子。 好在他并不痴傻,只是不以为意。狐子欣赏不来他的品貌,那是他们的见识不够,修养不行,跟陆院长是没有关系的。 好在宫梦弼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陆夫子看着宫梦弼的脸,也没有办法反驳他说得不对。 只好听从了他的建议,先是发令请来大小狐仙,而后宫梦弼代为讲学。 讲的就是狐史。 说得是青丘有苏、天狐仙狐,激起一众野狐的野心,带他们去看更广阔的的世界。 寿春狐仙陆院长在一边听着,颇有些霍然开朗的感觉。 看着宫梦弼这样意气风发,陆夫子忽然生出一种“难道狐仙应该是这种风姿”的疑惑。 宫梦弼讲学过后,果然再想入学的狐子就多了不少。 还有不少狐狸的目光追随者宫梦弼,一听他只是讲学,马上就要离开,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 陆夫子没来由得忽然觉得心里一痛。 宫梦弼来向他辞行,笑道:“陆院长虽然不善言辞,但我相信以你的品行和修行,一定能教出出色的狐子。” 陆院长心里便有几分安慰,道:“不过是跟着宫助教做些有利于后人的事情罢了。” 宫梦弼道:“若是没有你们,我只一双手,能教几个人?” 宫梦弼待人接物很有一道,陆院长将他送走之后还在心里夸奖。 “瞧瞧,宫助教这样有道仙真就能欣赏我的才华,果然还是小狐修养不足,要多教一教。” 宫梦弼最近确实受到不少邀请,去为他们排忧解惑,促成狐子院落成。 但像寿春狐仙这样因为不会说话而招不到人的情况,还是头一遭。 可见狐狸千面,与人一般。 自神女下令敕建狐子院,到天狐院两次岁试吴宁县狐子院大放异彩,不管是迫于天狐院压力的世家,还是早就自发动手的野狐,各地狐子院都在涌现。 可以见得,早则今年,晚则明年,各地的狐子院都会建成。 再过几年,就能看到野狐考入天狐院的盛况了。 如今也许世家还看不清,再过两年,他们自己狐仙也教出来一批野狐的时候,就会明白大势如同潮水,到底如何应对,总要见分晓。 苍龙七宿再度现身,并且不断飞腾,时令为昼夜,飞往中天之时,宫梦弼的道法也在不断精进。 奔月法四时不休,十二月相彼此交错,宫梦弼也逐渐认识了十二位月神。 不知道是不是此前喝了广寒飞仙酒,神游入月宫的关系,他与冬月之神辜的关系最为密切,得了她所赠的一枚印记。 蒙着一枚印记,他修行奔月法一日千里。不仅仅是冬月会给予他帮助,其他十一个月神也会给予他源源不断的法力。 太阴元胎本就是修行太阴之法的仙胎,通天法助他感悟月相,十二月神助他修行法力。 每过一日,他就要便强一分。 到了二月苍龙东升,他的九尾法已然暗合苍龙之道,源源不断接引苍龙七宿的星光和灵气,加持在他的种种妙法上。 宫梦弼清楚,随着时日累积,他迟早能攀上新的高峰。 只是苍龙横空,大火照耀,赤光招摇的时候,心火法前所未有的活跃起来。 宫梦弼抬头看天,露出一丝疑惑,而后便心惊肉跳起来。 他的卜算之术不算出众,常常是借着星宿来预示变故。 此刻天上大火星光华大放,而引起大火放光的,是心宿之中多出来的另外一颗放着赤光的天星。 荧惑。 大火与荧惑斗艳,红光不绝,以至于天空看起来都泛着血色。 哪怕是不通星相的人,也能看出来这非与寻常的异兆,也能看出来这血色当中的不详。 宫梦弼看着大地山河被天穹包裹,泛着血色的红光在天上弥散开来,看着天上两颗红色的天星,轻轻叹了一口气。 “荧惑守心。” /66/66660/18973283.html 第三百零六章、天无片雨、上香纳贡 荧惑守心,星相示警,宫梦弼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倘若是别的,倒未必能在他心中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但是他有意参悟苍龙之德,便无法不在意星宿变化。 虽然荧惑守心的星相并没有持续多久,但宫梦弼心中却已然有了不祥的预感,只是不知道这预感应在何方。 但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季春之后,再无片雨。 哪怕是江南,哪怕水系丰富,也无法逃过天公不作美。 细小的河溪断流,水塘干涸,土地干裂,庄稼奄奄一息。 百姓每日都在企盼雨水,各个地方都在祭祀神明,祈求雨来。 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便是神明,也没有办法在水气稀少的时候凭空造物。 那些大神守护的地方,或许能沾了神明的光,下得零星半点的雨来。 但能够做到这一步的神明,并非处处都有。 宫梦弼根基在吴宁,吴宁县诸多河流如今都是于十一娘在管。 没有等他拜会,也不必等他拜会。 于十一娘时常带着罔象行云布雨,只是他们的道行还没有宫梦弼深,能做的也有限。 县令多次祈雨,多是拜城隍、拜龙王、拜灵孝夫人娥女,曲城隍没有这样的本事,只能求助于十一娘。 于十一娘也不能堕了龙王和灵孝夫人的威名,多有灵验,但多数也只能趁着后半夜下一些小雨,好让庄稼不至于完全枯死。 宫梦弼每个月回吴宁县授课的时候,五鬼神都会禀报他这些事情。 宫梦弼已经足够满意,他学会了行云布雨之法,便更明白这时候做事是很难的。 水气不足,要夺其他地方的水气,无异于害命。 只能以水系为依托,才能下起零星雨来。 比起其他地方,哪怕是比起金华县,吴宁都已经做的不错了。 金华也下雨,下雨之时便要大祭。聚敛百姓,敬香上神,三催四请,还需歌舞助兴、宝物沉江,才能得婺江水神一点水气,下半天的小雨。 每次大祭,便是搜刮民脂民膏的机会。 敬神上香要交香税,祭祀龙王要带供品,但有不应,便不下雨。 巫觋只说有人心不诚,龙王不悦,不肯降雨,便要将不纳贡、不上香的人家抄家,押在龙王庙前磕头赔罪。 即使是人人都谈祈雨色变,可只要数日无雨,禾苗枯死,便不得不咬着牙含着泪去祈雨。 金华张太守去年丢了库银,今年便终于找到机会,重新将库房一点一点填满。 这其中有富贵商贾的供奉,也少不了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宫梦弼听着狐子闲聊,谈起这太守,这婺江龙神,便唏嘘不已。 皇甫玉骝跟在宫梦弼身边,道:“天灾人祸,实在可怜。芸芸众生,水火煎熬,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宫梦弼也无法回答。 修仙问道,就是要从这众生的悲苦之中脱身,甚至是从形体的束缚和悲苦中超脱出来。 只是再回头去看这芸芸众生的时候,不知道还有几人记得,自己也曾在其中挣扎,难以解脱。 皇甫玉骝这世家狐心中还存着几分悲天悯人的念头,倒也难得了。 可惜人间的悲苦,宫梦弼也没有办法拯救。他既不能罢免了太守,也不能诛杀婺江龙王,只能在自己能施力的地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其他的,也只能眼不见为净了。 只是夜里,辰曦扇着翅膀歪歪斜斜自汤溪飞来,宫梦弼便没有办法坐视不理了。 赤羽蛇鳞甲开裂,血流如注,左边的翅膀羽毛都断裂了许多,一头撞在兰荫寺上,发出轰然巨响。 宫梦弼听着动静出来,目击狐便禀报道:“有一条长翅膀的龙坠落在寺前了。” 他一听便心中一惊,除了门来,果然是一身伤的辰曦。 赤羽蛇头上两根红玉一样的角都断了一根,见着宫梦弼,终于放下心来,彻底昏死过去。 宫梦弼连忙检查他的伤势,便发现他体内一股细碎的法力如同金针一般四处游荡,内外都是伤。 外伤不致命,要命的是内伤。 宫梦弼一手按在赤羽蛇身上,帮他镇住体内的法力,这庞大如龙的蛇躯便化作一个年轻的男子。 宫梦弼让几个狐子把他抬到寺中,自己举目四顾,没有瞧见追兵,才清理了地上痕迹,回到房中去救治辰曦。 小倩将他身上的血擦干净,绞着汗巾道:“怎么伤得这样厉害?” 宫梦弼道:“这得等他醒了才知道。” 辰曦也不是第一次来兰荫山,小倩和朱正心都认识他。 皇甫玉骝看了一眼,没有多问,自怀中掏出一粒丹药,道:“这是大黄丹,可以疗伤,不知能不能用得上。” 娇娜也跟了上来,道:“我略通医术,也可以帮忙。” 宫梦弼谢过他们,道:“我已经将他伤势镇住,剩下的要等他醒来再说。” 玉骝和娇娜便识趣退下。 小倩留下照看辰曦,宫梦弼燃起香炉,以烟气滋养他的灵神,帮他恢复法力。 等辰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小倩一来报,宫梦弼便马上赶来。 辰曦见了他,勉强露出一个苦笑,道:“我惹下大麻烦,却来连累你了。” 宫梦弼看了他一眼,道:“你说这话,是不把我当朋友了。” 见辰曦默然不语,宫梦弼道:“只是一个五品修行之人,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辰曦一惊,道:“你见过他了?” 宫梦弼道:“没有,是你身上的留下来的异种法力告诉我的。说吧,你是怎么惹上他的?” 辰曦见瞒不住,便长叹一声,道:“是婺江水神。” 宫梦弼奇道:“婺江水神如何要对你出手?” 辰曦道:“天不下雨,你也知道。我如今做汤溪水神,善信祭祀,自然要尽力而为。” “但汤溪发源婺江,水脉归属婺江水神支配,我私自降雨,没有禀报婺江水神,因此他发兵来讨。” “我不是他的对手,中了他一记法术,便只能仓皇而逃,险些把命都送在汤溪。” /66/66660/18973284.html 第三百零七章、婺江水神、新仇旧恨 辰曦说起此事,心中仍旧怀有愧疚,道:“婺江水神是五品,还是龙种,我不该将你卷进来……”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宫梦弼摆手止住。 宫梦弼道:“去年若不是我竭力邀请,你也不会在汤溪落脚,恐怕还能免了今日的劫难,说起来,我是不是还要向你赔个不是?” 辰曦红玉一样的眼睛看着宫梦弼,心中似有感慨,到了嘴边,就化作笑意,道:“是我想差了。” 宫梦弼也笑了起来,道:“天大的事情,我们一起扛就是了,再说,婺江水神也只是五品而已,我可不怕他。” 他上前去检查辰曦的伤势,道:“别的客套话就不说了,辰兄,你的伤得不轻,得配合我好好治疗才行。” 辰曦道:“我同他的手下纠缠了一阵,只瞧见他放出来一道金光,便被击伤了,脏腑好似针扎一般,还以为活不成了。” 宫梦弼道:“你不来寻我,确实是活不成了。他这金光不知是什么法术,如同跗骨之疽一般,再晚一些,你法力耗尽,便要被攻破内腑,神仙难救。他不来追你,恐怕也是料定你活不下去。” 辰曦道:“那我还有救吗?” 宫梦弼道:“有救,只是需要你配合。” 辰曦放松了身体,道:“你来吧。” 宫梦弼便上前抓住他的手,默默运转理气诀,将自己的法力化作奔涌的河流,在辰曦体内的山水之间奔涌。 “我需要你以导引之法,带着我去走你的窍穴经脉。” 辰曦便沉下心神,引导着宫梦弼的法力在他体内游走。 有他带路,宫梦弼的法力如同水中游鱼,顺水而下,碰到山峦险阻,复又化为游龙,攀援飞腾而上,顷刻间遍贯周身。 这是极其凶险的举动,不仅仅将生死掌握在宫梦弼手中,甚至让宫梦弼因此一窥他的道法传承。 没有完全的信任,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好在辰曦与他是旧相识,素来便知人品。 宫梦弼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在心神之中勾勒出来辰曦体内的山川地形图。 根据山川走势,宫梦弼触动了婺江水神留在辰曦体内的法力。 那锋锐的金芒如同千万柄飞剑,追杀着宫梦弼法力所化的游龙,却被游龙引导着,穿过山川湖海,最终在辰曦右手掌心破开窍穴钻了出来,好似浮光碎金,扑向宫梦弼的面门。 宫梦弼轻轻吹了一口气,这些金芒便被吹得四散,化为烟气,消失在房中。 辰曦脸色发白,却感觉浑身都轻飘飘的,知道性命保住了。 宫梦弼道:“已经没事了,剩下就需要你慢慢静养,但已经与性命无碍了。” 辰曦道:“剩下的都是小伤。” 宫梦弼笑了起来,道:“这一点你倒是和我义兄很像,身披重创,也面不改色说小伤。” 康胖子嘴硬的本事,宫梦弼是领教过的。 辰曦这一身伤,也不遑多让了。 让辰曦在僧舍中静养,宫梦弼出了门,登高远眺,便看向汤溪方向,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只五彩的飞鸟落在宫梦弼肩上,问道:“赤羽蛇怎么样了?” 宫梦弼道:“性命无碍,只需静养。” 这飞鸟化作身披羽衣的少年站在宫梦弼身边,道:“那就好。明甫兄,你再看什么?” 宫梦弼道:“在看婺江。” “婺江?”文修也远眺过去,只见夜色深沉,什么也看不清楚。 宫梦弼笑了一声,拍了拍文修的肩膀,道:“我有事请你帮忙。” 文修立刻精神抖擞起来,道:“快说!” 宫梦弼耳语几句,文修便拍着胸脯道:“放心吧,看我的!” 他张开双臂,浑身披上羽毛,便融入风中,消失在夜色里。 辰曦休养了几日,养好了精神,便终于能出门行走。 这为头生红角、眼如红玉的年轻人引起狐女频频回首,不过知道是宫梦弼的朋友,倒还有分寸得很。 宫梦弼再次检查了他的伤势,道:“你恢复得很快。” 辰曦道:“是你的功劳,你为我重整窍穴经脉,如今我修行都比往日更顺畅一些。” 宫梦弼笑了起来,道:“你这样坦诚相待,我不能没有表示。” 虽然宫梦弼是狐狸,但论起做龙,只怕辰曦还不如他。 辰曦是野路子出家,后天修成龙种,并非天生。宫梦弼好歹还有钱塘君教导过一阵子,通晓龙文,了解龙形、龙相的奥妙,辰曦就全靠自己摸索。 他水火共济、阴阳相调的潜力也没有用尽,宫梦弼靠着理气诀,便为他重整河山,也不算平白窥探他的修行。 又说起汤溪的事情,辰曦道:“婺江水神真是好大的威风,只怕是记着我的仇。” 婺江水神和辰曦本来没有仇,只是去年灾魔生事,婺江水神装聋作哑,最后还是宫梦弼几人诛杀了灾魔蠃鱼。 婺江水神算是不作为,被于十一娘的父亲告了一本。 但他不敢找娥女江龙神的麻烦,转而嫉恨上了辰曦。 辰曦道:“我留在汤溪,倒也不是没有去拜访过婺江水神,只是每次去都吃了闭门羹,便不再去了。” 宫梦弼道:“他这样报复,只怕也不仅仅是为了去年的事情。” 辰曦不明所以,宫梦弼笑了一声,叫道:“文修,你看得怎么样了?。” 墙外飞进来一只竹雀,道:“你又发现我了。” 说着话,便化作少年,道:“你所料不错,我去汤溪看过了,没了辰曦大哥,婺江水神便差遣使者在百姓中传播,若是祈雨,需得大祭婺江水神。” 宫梦弼道:“果然,辰兄,是你挡了婺江水神的财路,这才新仇旧恨,都要报复在你身上。” 辰曦并不知道婺江水神在其他地方的做派,文修便叽叽喳喳为他解惑。 辰曦听得叹为观止,道:“一水正神,竟然做这样的事情。” 辰曦苦笑,道:“果然是挡了他的财路。” 这财路,不仅仅是太守收的香税、水神收的供品,只怕更多的,是还是香火。 辰曦哪有这样的讲究,善信来求雨,他便答应了。哪里有什么大祭、香税,就连供品,也简陋的很。 辰曦跟婺江水神又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也不曾拜山头,如今还来破坏规矩和生意。 婺江水神新仇旧恨一起算,便找个由头来讨伐辰曦这野神。 /66/66660/18973285.html 第三百零八章、一缕精元、玉面郎君 辰曦并没有正儿八经的封敕,不论是天上的封敕还是人间的封敕都没有,分属野神之流。 婺江水神讨伐他,可谓是天经地义,无可指摘。 但婺江水神这样的做派,非但是渎职,还是人神勾结,谓之滥权。 渎职、滥权,虽是有封敕的正神,但显然已经走了歪路。 去年灾魔作乱他不肯出手,还可以说是明哲保身,但今朝旱灾挟天雨制百姓、养旱灾而自重,就已经没有什么可开脱的了。 宫梦弼道:“辰兄,你有什么打算?” 辰曦苦笑道:“我能有什么打算,我不过七品,哪里斗得过婺江水神?汤溪虽好,但恐怕与我缘分已尽了。” 宫梦弼却不这么想,他踱着步,道:“有缘无缘,全在人心,哪里是婺江水神一言能定的?” 宫梦弼看向辰曦,目光灼灼,道:“辰兄,你还想不想回汤溪做水神?” 辰曦坐在廊檐下,看着宫梦弼日光下的身量,看向他的目光,被他激起了胸中豪气,道:“自然是想的!明甫,你来帮我!” 宫梦弼朝他伸出手,道:“当然要帮你。” 辰曦借着他的力站起来,跟在宫梦弼身后,到了寺中荷花池。 到了池边,宫梦弼伸手在荷花池中缓缓打着圈,水中便浮现了一只玉一样的蚌壳。 宫梦弼敲了敲贝壳,低声道:“借我一缕精元。” 灵蚌张开贝壳,便有一道散发着微光的精元从贝壳中吐出来,形如水泡,在水中变幻悬浮,好似珍珠,毫光明灭不定。 宫梦弼捞起这一缕精元,这缕精元被他托在手心缓缓旋转。 “谢了,去休息吧。” 这灵蚌便打了个旋,再度沉入水中。 兰荫寺的荷花池宫梦弼很少管,其实早该水枯,但这异种灵蚌每日吞吐月光、吸纳水气,把这莲池生生保了下来,甚至池中莲花都受此精元,生长得十分旺盛。 宫梦弼托着这一缕精元,带着辰曦进了自己的房间,挥一挥手,便好似有烟霞流转,但转瞬也看不见了。 宫梦弼把这一缕精元放在小金炉上,小金炉的香气托着这一枚珍珠似的精元翻转游弋,颇有灵异。 “在这里说更安全一些。” 宫梦弼的房中早已刻画了法阵,说一些不好为外人所知的东西比较方便。 最保险的地方应当是泰山娘娘庙中,请娘娘灵应加持,自然会有颠倒阴阳、蒙蔽天机的效果。 不过宫梦弼如今打算做坏事,就不好在泰山娘娘面前这样堂而皇之了。 宫梦弼素来小心,虽然理论上五品水神,还没有天机示警的本事,但保不齐龙种有什么特殊神通,总之小心为上。 辰曦惊讶于他的谨慎,问道:“明甫有何计策?”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我对婺江水神一无所知,还谈不上计策,要报复他、斗倒他,还得多去打探消息。” “我要去婺江一趟,见识见识这位水神,才好定下计策。倒是辰兄,若是还想在汤溪留下,就要多做些事情了。” 辰曦道:“我没你聪明,要我做什么,你只管说。” 宫梦弼道:“只看辰兄你平日行事如何,是否有善信追随了。” 宫梦弼对着辰曦耳语几句,而后呼唤一声:“伏辛何在?” 墙上壁画忽地放光,牛角巨鬼自画中钻出,道:“主公有何吩咐?” 宫梦弼道:“你随辰兄去一趟汤溪,保护好他。” 辰曦心中震动,他看得出来伏辛的强大,而这样强大的鬼神,居然甘心居于宫梦弼之下。 伏辛拱手道:“属下领命。” 伏辛看了一眼辰曦,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拱手道:“冒犯了。” 而后便化作一道烟气,钻进了辰曦的影子里。 辰曦的体格要比伏辛小上两圈,影子被他钻进去的时候,一下子就撑了开来,变成摊开的大饼。 伏辛在他的影子里变幻身形,影子也跟着变幻,最终变回原来的样子。 辰曦也没有拒绝。 他如今身负重伤,没有往日的法力,若是碰上婺江水神的手下,只怕未必能活着回来。 有伏辛守护,哪怕碰到婺江水神,至少也能逃命。 辰曦便告辞道:“我先回汤溪了。” 辰曦离开了兰荫山,朝汤溪飞去,想着自己影子里住着一位六品鬼神,便有些紧张,问道:“伏辛,你跟着明甫多久了?” 伏辛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一年多了。” 辰曦问道:“你有六品了吧?为什么会跟着明甫呢?” 伏辛感慨道:“主公救我出冥土,让我能在人间驻足,我当然要报答主公了。” 这就辰曦不知道的事情了。 于是伏辛便为他讲述了宫梦弼的本事,只听他的声音在云中散开,说着:“主公深得岳府器重,听闻泰山府君曾亲自接见过他……” 宫梦弼倒是不知道伏辛已经开始宣扬他的名声,不过就算是知道了,也并不会在意。辰曦与他的情分是从施婆婆那里延续下来的,是可以相信的人,这些事情告诉他也没有关系。 对待朋友,宫梦弼向来不会遮遮掩掩,若是不能说,会提前下封口令。 辰曦先行汤溪,宫梦弼随后就要去婺江。 将灵蚌的精元化入小金炉的烟气之中,宫梦弼吞吐着烟气,身上的水气便越来越重,身形逐渐变幻,化作一个面如敷粉的玉面郎君。 一身红色化作白色,整个人的面貌和气质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婺江水神足有五品,想一想当初对付罗刹鬼母,费尽心机,最后还是动用神女私印的力量才将其封禁。 如今宫梦弼将要面对的,是全盛时期的五品,还要胜于当日的罗刹鬼母。 虽然宫梦弼也并非昔日的道行,但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 借来灵蚌的精元,又运使行云布雨的水法,便可以冒充成水族蚌精,哪怕面对婺江水神都不怕。 如今这时节想要堪破宫梦弼的幻术并不容易。 若是中品对下品,自然怎么遮掩也没有用,但同为中品,宫梦弼就有办法瞒过婺江水神。 心月狐火焰长明,月相随增随减。 宫梦弼如今正是强盛的时候,并不惧怕婺江水神。 传讯玉骝和娇娜看好狐子院,宫梦弼便化作烟霞,消失在兰荫山上。 /66/66660/18989557.html 第三百零九章、盗取江水、拜为主公 宫梦弼所化的玉面郎君颇有几分好卖相,往婺江飞渡,不过片刻,便见婺江奔流,水势喜人。 这大旱时节,水最珍贵,虽然婺江水位相较往年已经下降不少,但没有断绝就是好消息。 婺江两岸,都是农田,理论上是应当有农人担水灌溉的,但实际上,可怜农人只是望水兴叹,佝偻着身体,并不敢去婺江取水。 宫梦弼半眯着眼睛,按下云头,寻了个农人问话。 那老汉便答道:“可不敢担水。婺江是龙王的私产,若是没有祭祀,没有得到龙王准许,担水灌溉会被龙王惩戒。” 宫梦弼心中顿时生出怒气,却冷笑一声,知道这婺江龙王取死有方。 宫梦弼问道:“那你们吃水怎么办呢?” 老汉道:“吃水可以打,只是不能多取,一旦被发现,会连累全村人。” 宫梦弼叹道:“风调雨顺,不见龙王保佑,大旱时节,龙王却出来害人了。” 老汉吃了一惊,道:“好后生,不可乱说,若是被听到,是会要命的。” 宫梦弼道:“好大的威风!” 老汉只是长叹一口气,脸上纵横的皱纹里都流淌着深深的无奈和恐惧,只是道:“龙王是正神,会保佑我们的,会保佑我们的。” 他念叨了几句,仿佛说服了自己,加重的语调,道:“龙王会保佑我们的!” 宫梦弼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多谢老丈解惑。” 老丈回头看去,已然不见了那年轻俊美的后生。 便是刚刚他问自己什么事情,他都记不清了。 宫梦弼冷笑一声,直接钻入婺江,而后便有烟霞涌起,婺江之水仿佛被什么可怕的巨兽吞吸着,不断减少。 他这一动手,立刻就惊动了水中巡逻的精怪。 一只鲶鱼妖举起钢叉赶来,只见水中一只玉一样的蚌壳缓缓开合,不断吞吸着江水。他又惊又怒,立刻喝止道:“哪里来的同道,不知婺江是龙王管辖么,怎敢盗取江水?” 那蚌壳顿时停下,烟霞不断收拢,自其中走出一个身穿白衣的玉面郎君,拱手道:“我自北来,往东海而去,途径宝地,不知道规矩,还请恕罪。” 说话的功夫,已经有一队水底妖魔来将他团团围住,道:“盗取江水,罪大恶极,还不束手就擒。” 宫梦弼举起双手,道:“不知者无罪,我愿意赔偿。” 那领头的鲶鱼精便道:“既然如此,便随我来见大王。” 于是宫梦弼便被押解着,前往水底龙宫。 还没有到龙宫,宫梦弼便嗅到一股奇香,顺着香气看去,只见烟霞盛景、灵韵盎然,瑰丽的烟霞缭绕着水底龙宫,显示出种种妙相。 宫梦弼吃了一惊,这是人间香火化成烟霞,称得上是宝相庄严,但更多的是显露巨富。 香火有种种妙用,常常作为神明的俸禄发放。 即便是宫梦弼自己炼制的五鬼,也要以香火养炼成神。 这样的香火化作烟霞光照,就好比用金砖砌成外墙门楼,显示出无与伦比的贵气。 鲶鱼大将军押解着宫梦弼穿过香火所化的烟霞,便到了龙宫之中。 比起钱塘龙宫,婺江龙宫当然逊色许多,没有那样的精妙与气象。虽然也是龙宫,更有香火烟霞添富贵,但却让宫梦弼产生一种刻意张扬的感觉,立刻就落了下乘。 鲶鱼大将军带他进去,就见正殿之中歌舞不断,蚌女螺女体态纤柔、蛇女鱼女身姿婀娜,婺江水神享此美景,肆意开怀。 鲶鱼大将军令他在外等候,只身进去禀报。 不过片刻,就听里面一声“押上来!” 管弦丝竹之声停下,蚌女螺女、蛇女鱼女依次下场,在殿中角落里站定听候吩咐。 宫梦弼被几个虾兵蟹以刀剑指着,押入殿内,便见殿中上首,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看过来,目光好似火焰,刺得人生疼。 但宫梦弼被这目光一看,便不由自主显露出若隐若现的水相,像是蚌壳,又呈现了龙形。 宫梦弼袖中飞出几许烟气,挡住了那人的目光,使他的目光好似落入幻景一般。 婺江水神露出一丝惊疑,道:“你就是那盗水之人?” 宫梦弼拱手道:“在下水月,蜃龙得道,本在北边修行,但苦旱难当,我托身的河溪已然干涸,便不得南下寻找新的水源。” “本来是要去东海瞧瞧,看看能不能谋个栖身之处,路过宝地,见水心喜,并非有意窃取,还请恕罪。” 一听他是蜃龙得道,婺江水神立刻露出几分重视,道:“原来是这样,既然不是有意盗水,那也就罢了。吾乃婺江之主,掌管这婺江之水,恰逢今岁大旱,便不得不慎重一些。” 宫梦弼连忙道:“多谢龙神!” 婺江水神笑眯眯熬:“来者是客,还请入座。” 宫梦弼从善如流,坐在婺江水神的下首,他适时露出几分艳羡来,道:“龙神治水有方,难怪能有这样的气象。香火聚烟霞,实在是我平生仅见。” 婺江水神被戳到痒处,便露出几分矜持的笑意,道:“不算什么,旱时求雨的祭祀多一些而已。” 宫梦弼道:“我此去东海,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求一番事业,但比起龙神,只怕这辈子都也比不上了。” 婺江水神道:“东海广博,只怕能人辈出,出头确实难。” 宫梦弼看向婺江水神,咬了咬牙,道:“不知龙神大人还缺不缺人手,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若是大人不嫌弃,我愿意投奔大人,为大人效力。” 婺江水神仔细打量着宫梦弼,这玉面郎君神色诚恳,又是龙种,着实是个高手。这样一个高手来投效,谁能不心动,谁舍得拒绝? 婺江水神也不能。 他露出几分喜色,高兴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他亲自自宝座上下来,向宫梦弼敬酒,道:“你不嫌弃我这婺江家业小,愿意舍弃东海的广阔来我这小溪蛰伏,我才是感激不尽。” 宫梦弼饮了酒,道:“大人休要折煞我。大人是水中神圣,能跟着大人修行,才是我的福分。” 婺江水神与他碰杯,露出爽朗的笑声。 /66/66660/18989558.html 第三百一十章、水府布局、民心在我 玉面郎君水月拜入婺江水神门下,婺江水神便如虎添翼,得了一员大将。 不过初来乍到,并没有得掌实权。 婺江水神麾下兵马还算强健,暂时并没有宫梦弼出力的地方。 宫梦弼心中清楚,不是没有他出力的地方,而是婺江水神还没有看到他的忠诚,不想委以重任。 说白了,虽然水月这卖相好、道行高的龙种着实是叫人喜欢,但毕竟算是来历不明,难以得到信任,需要长时间的驱使,才能知道能否重用。 要破局的方法很简单……变成婺江水神的自己人。 又称之为,纳投名状。 不过宫梦弼并不着急表现自己,越是急切,越是容易露出破绽。 婺江水神修至五品,便是一头猪都能修炼出不俗的智慧,更何况是龙种,太过刻意,往往便落入下乘。 他经营好水月这个形象,入府之后,同水府原本的兵将多有往来,从他们嘴里,已经能知道一些消息了。 婺江水神五品道行,宫梦弼没办法从他嘴里撬出来话,别的水中精怪还能挡得住他吗? 请人饮酒、用食,或是谈法论道,轻而易举就能把人私房钱藏在何处都给套出来。 他如今的幻术,已然不再需要法术的形,往往都能步入神的境界。 看不出来他施展法术,但是他一言一行,又都在幻术之中。 水府当中的精怪如何能抵挡他的本事,几乎是问什么答什么,答什么忘什么。 婺江水神只知道新来的蜃龙水月本事非凡,愿意做事,哪里知道水府上下,几乎都成了他的眼线。 这边宫梦弼在婺江水府布局,另一边,辰曦和伏辛也开始动手。 汤溪龙神庙香火本来鼎盛。 去年灾魔作乱,汤溪水患,民不聊生。 后来是宫梦弼和辰曦等人降服了灾魔,平定了水患,才让汤溪百姓得以生还。 彼时斗法,宫梦弼等人都藏得很好,只有辰曦以龙身破云相斗,为百姓所知。 百姓自然都以为是辰曦的功劳,立庙祭祀、香火不绝。 辰曦也没有懈怠,正如他自己所求,体会龙之道。按照四时之法,保佑该行云布雨行云布雨,该驱雨禳晴就驱雨禳晴,一年来风调雨顺,没有再生任何变故。 水土二字,乃是农之本。 辰曦调节水气,护卫一方,当然更受百姓尊崇。 今年大旱,辰曦也没少下雨救灾,虽然受限于水气,没有办法多做些事情,但比起其他地方,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 汤溪百姓敬其仁德、灵验,时常祭祀。 辰曦也有自己的庙祝,是个年迈的老婆子,生就一双阴阳眼,能看到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事情。 前些时日婺江水兵攻来讨伐,辰曦不慎落败,这老婆子便趁乱逃跑了。 第二日龙神庙就倒了,辰曦的神像也砸得稀烂。 就有从金华来的官差和两个巫觋四处散播汤溪龙神乃是不正之神的消息,要求百姓改祭婺江水神。 巫师自然是有些本事的,不然不能让人信服。 但是百姓心中如何作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如今龙神消失,要官府要正信,要纳香税,谁能反抗?谁敢反抗? 谁都知道青天高三尺,但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辰曦的庙祝老婆子逃了,藏在一户人家里。 这户人家原本是受了邪祟,被老婆子借着辰曦的法力驱散,念着老婆子的恩情,收留了他。 老婆子见识过婺江水神的兵马,什么也不敢说。官差和巫觋来败坏汤溪龙神的名声,她就只能躲起来流泪,不敢让人发现,以免被人报给官府。 老婆子神思不属,很快就病倒了。 那户良人请了大夫来看,大夫就认出来了,但什么也没说,看完之后就说:“这是心症,还要婆婆自己调解。” 大夫犹豫了一下,道:“婆婆,我是不懂什么正神不正神的,但我是知道好赖的。我至今不能忘记龙神驱散邪云,让天光降下来的那一天。” 那户人家也安慰道:“婆婆不要忧心,安心在我家待着,等风头过了,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老婆子落泪,心中有莫大的恐惧。 那黑沉沉的天,乌泱泱的兵,流血的龙,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大夫也没有法子,开了几幅安神的药就走了,也没有收钱。 老婆子昏昏沉沉睡过去,但一刻也不得安稳,梦里好像总有人质问她,问什么不帮忙?为什么逃之夭夭?为什么不为龙神平反? 谁在问她?没有人。 这一日,她仍旧在噩梦,却忽地听到一声龙吟,梦里那翻涌的黑色波涛平息下去,一条浑身是血、断了一只角的龙在她梦中出现。 那龙神道:“不必自责,我且不是婺江水神的对手,怎么会责怪你逃命呢?” “我本不该来找你,连累你年迈,却还要为我奔波,但我被婺江水神重创,若无祭祀,恐不能久存于世。不敢让你为难,只得几束残香为我收敛形神便足以。” 老婆子从梦中惊醒,天光尚未大亮。 她生就阴阳眼,一生哀苦,逢龙神点化,才有一阵安生日子得过。 她泪光闪烁,从床上爬起来,天光露出来的白色,道:“老婆子也没几年好活了。” 她坚定了心神,便开始暗中走访汤溪百姓。 辰曦在暗中为她护航,不过几日功夫,便聚集了众多百姓。 众人不敢明来祭祀,只在暗中用龙神的小像祭祀。 香火缥缈,缭绕在汤溪上空,聚集在辰曦的身边。 辰曦内心千头万绪翻涌着,忽地笑了一声,道:“我没有白遭这一番罪。” 伏辛感叹道:“你在此做水神,造福一方百姓,百姓也没有忘记你的恩德,愿意在这时候冒险为你祭祀。做神做到这个份上,确实是平生快意。” 辰曦收纳这些香火,将它们珍之又珍、重之又重地收在袖中。 不管日后还能不能留在汤溪,今夜的香火,他永远不会忘记。 民心在我,大事可成。 看着这样的光景,辰曦心中喜悦,便告诉伏辛,道:“可以报与明甫知晓,看他如何设局了。” ------题外话------ 感谢大家关心,家里已经没事了,一切安好。我调整一下作息,今天暂且一更,明天正常更新。本来说八月拼全勤,这下子又泡汤了,不过家里人健康,就算是万幸。 /66/66660/19055010.html 第三百一十一章、花音夫人、不受祭祀 伏辛和宫梦弼还是能够联系上的,他身上盖了泰岳神符的戳,可以与宫梦弼传递消息。 宫梦弼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水府中与银环大将军商讨如何收敛香火。 宫梦弼心中带着疑惑,请教道:“大将军,那小民祭祀,心怀怨怼,香火不纯,不是与大王修行有碍吗?” 银环大将军披着一身黑甲,臂上束着数枚银环,是个圆脑袋的老将,温言笑呵呵道:“若是此前,当然于修行有碍,但大王如今得了一件至宝,就不惧香火不纯了。” 宫梦弼奇道:“何等宝物,能纯化香火?” 银环大将军左右看了一眼,小声道:“不要外传,大王不许我们打听,但我听说,是花音夫人带来的一盏神灯。” 宫梦弼已经听说过花音夫人的名讳,乃是婺江水神的宠妾,脾气极大,服侍她的侍女都提心吊胆,只恐哪里做得不好,被她打杀了。 银环大将军是水府老将,掌管着水府兵马,正因为是老人,所以很得水神信任。 宫梦弼能同他相谈甚欢,也是颇废了一番心思的。 当下便打听道:“花音夫人是何人?” 银环大将军道:“花音夫人是太守的妹妹,天生灵慧,身有夙缘,年幼就在缙云山修行,尘缘未尽,便回家历劫,被主公看重,求取为妻。” “但是花音夫人说与主公没有为妻的缘分,只愿意做妾,却不愿意为妻,于是成了水府的宠妾。” “因为主公的关系,那太守才青云直上,坐稳了如今的位置。去年张太守失了库银,险些丢了帽子,求到花音夫人这里,才请主公说情,没有重罚。” 宫梦弼露出几分讶异来,他初来乍到,倒是不清楚这其中还有这种关窍。 银环大将军很享受在宫梦弼面前卖弄的感觉,看到他的神色,便笑道:“花音夫人不仅得主公宠爱,也得主公敬重。你所见水府之中的香火烟霞,都是从夫人神灯之中炼出来的。” 宫梦弼露出憧憬的神色,道:“这样的宝物,真是世间罕有。我到水府这么些天,也没有见过花音夫人,不知夫人是何模样?” 银环大将军道:“夫人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只是脾气不好,你万不可得罪她。你见不到她也正常,她并不时常出现。” 只是说起花音夫人,银环大将军却不由得露出痴迷又神往的神色,显然明知道花音夫人的厉害,他依旧为她的风姿所倾倒。 这样一个难缠且厉害的女人,就成了计划之外的变数,若是不见她一面,宫梦弼心中也没有对付婺江水神的把握。 宫梦弼问道:“大将军可知花音夫人有什么喜好?” 银环大将军这就感到为难了,他摇了摇头,道:“我是外臣,如何知道主公后宅的事情。” 宫梦弼便谢过银环大将军,与他碰杯,共饮美酒。 把银环大将军灌晕了,宫梦弼回到自己的居所,便思索着花音夫人的事情。 银环大将军是外臣,水月也是外臣,想要打听后宅的事情并不容易。 不过好就好在,能出入内宅的除了外臣,还有府兵护卫。 只要有心,哪里找不到缝隙呢? 除了从水府下功夫,要打听花音夫人,还有一处地方可以去。 不过那就得等宫梦弼想办法从水府脱身了。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又过十数日,酷暑难当,婺江水神下了几场雨,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但眼见天旱不减,婺江水位也在减退,婺江水神也开始退缩了。 婺江水神依水而存,倘若婺江水枯,他这水神也要遭受重创。 他虽然并非是婺江孕育的天生神灵,但自身的神职系在婺江之上,婺江水枯,他也讨不了好。 若应祭祀降雨,只恐水越来越少,反而自己先遭受不住,于是便不再回应祭祀。 官府香税收了,水府供品拿了,却没有雨降下来。 眼见禾苗枯死,农田干裂,百姓哪里坐得住。 原本又水,还能见得着希望,如今断了雨,又被搜刮一番,谁还能受得了。 官差再来收香税,立刻就激起民愤,起了民变,生了一场冲突。 死了人,便生了怨气和戾气,整个金华,便都生出一种劫气来。 张太守亲自举办了一场大祭,来往水府,请婺江水神开恩。 张太守不是傻子,他是想搜刮钱财,但还不想把事情闹大。若是闹得民怨沸腾,乃至民变造反,那就收不了场,要把官运断送在这里了。 于是便亲自领万民祭祀,想求婺江水神下雨。 婺江水神不肯接受祭祀,便叫来宫梦弼,道:“水月,太守在岸上祭祀我,你去帮我回绝了。” 宫梦弼道:“这太守,乃是携民意相逼,陷主公于不义。” 婺江水神叹了一口气,道:“婺江之水也越发少了,再下雨,我等水族又如何生存?” 宫梦弼道:“主公放心,我这便绝了他的念头。” 婺江水神犹豫了一下,道:“不要做得太过。” 宫梦弼笑道:“主公放心,我心中有数。” 他出了水府,果然见烈日之下,张太守站在祭台边,汗水止不住地流淌。尽管身边为他掌扇的人已经在拼命摇着扇子,但这烈日之下,哪里有什么用处。 祭台上燃起香烛,摆上供品,祷文还没有念出口,便不知从何处起了一阵风来。 张太守大喜,道:“婺江水神还是给我面子的。” 但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僵在脸上。 祭台上的香烛一瞬间尽数熄灭,风随便后停住,俨然已经表露了水神的态度。 酷暑难当的天,张太守却觉得手脚冰凉了起来。 等候着祭祀的百姓见了这样的场景,立刻止不住的议论起来。 祭祀的郡官、县官都看向张太守,张太守强撑着道:“再祭!” 香烛被点燃,但下一刻,便再度熄灭。 张太守脸色立刻阴沉起来,不肯相信,再道:“再祭!” 这一次,火折子还没有伸过去,大风便卷过来,将祭品扫得一地都是。 张太守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百姓哗然。 “这是为何?为何神灵不受?” “不是说交了香税就可以祭祀,不是说祭品足够就能下雨?” “贼神!” 张太守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发疼,一句话没有说,便先倒了下去。 /66/66660/19073580.html 第三百一十二章、仙缘富贵、离心离德 “太守大人!” 祭坛处慌乱作一团,郡府通判不得不出来主持大局,让人将太守送下去救治。 这一场祭祀草草收尾,在人心之中留下了巨大的缺口。 太守被送到郡府,亲信忙要去请医官,他才缓缓睁开眼睛,摆了摆手,道:“不必去了。” 亲信连忙问候道:“太守没事了?” 张太守撑起身子,脸上露出疲态,道:“我能有什么事情。” 亲信犹犹豫豫道:“那通判那边?” 张太守合目道:“让他自行处置吧,不必管他。” 张太守如何不知道这棘手的局面对他的威信是极大的打击,但他已经再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装死,将烂摊子丢给通判去处置。 他心里火烧火燎,道:“管家!管家!速速与我备礼,我要亲自去一趟婺江。” 管家是府中老人,侍奉张太守三代,府中的事情一清二楚,同样知晓小姐花音夫人的事情。 管家备了礼,便来请张太守,劝慰道:“老爷,大旱不止,如今婺江水神又不肯降雨,您去婺江,需得好言相劝,不要让姑娘难做。” 张太守埋怨道:“他是我妹夫,又同我说好了,主持祭祀,我得香税,他得供奉,如今却变卦了。花音也真是的,若她肯为我说项,水神岂会反悔?她身在龙宫,又得水神宠爱,却不肯为我尽心。” 管家深感无力,道:“姑娘年幼便离家了,本就少亲缘,若是让姑娘寒了心,岂不是更坏事。” 张太守冷哼一声,道:“我是她哥哥,本来就该是我去缙云山修仙,是她抢了我的仙缘,让她帮我做点事还推诿来推诿去……” 老管家嗫嚅着,却只能叹息一声,道:“老爷纵然不为姑娘考虑,也该为老夫人想一想。” 张太守喉头滚动,冷哼一声,道:“不用拿我娘来压我,我心中有数。” 老管家见他动怒,便不敢再触他霉头。 他虽然是看着张太守长大,但毕竟只是管家,哪里管得到张太守身上。 张太守呼出一口气,道:“备好马车,晚上去婺江。” 老管家垂下脑袋应是,便从房中退下。 才从太守房中出来,老管家从院中走过,便看到一个俊美非凡的玉面郎君在假山便看他。 老管家不曾见过此人,一时间有些疑惑,还未发问,就见他玉面郎君对着他笑了起来。 他不由自主地心中生出亲近,脱口不是质问,而是欢迎:“你这后生,怎么到了太守府来了。” 宫梦弼拱手道:“我是水府幕僚水月,奉水神之命来探一遭。” 老管家看了看左右,带着他进了自己的房中,问道:“你是水中来的神仙?不知水神可有什么旨意?” 宫梦弼叹息道:“天旱不止,婺江水位也渐渐落下去,水神不愿再下雨,命我来阻止太守祭祀。” 老管家这才明白事情的始末,心中不由得焦急起来,道:“水神不愿下雨,那百姓可怎么办?” 宫梦弼露出几分愁容,道:“我也不知道百姓要怎么办,其实婺江还能再撑一撑,只是水神也不知天旱何时休止,心中有顾忌,要存水自保,不愿泽被苍生。” 老管家心中焦躁,道:“那我家老爷去拜访水神,不也是徒劳?” 宫梦弼道:“我也不知道。或许花音夫人能说动水神?” 老管家摇了摇头,道:“我家姑娘知道了,只怕要气死。” 宫梦弼想知道的就是这个,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老管家便不知为何生出许多倾诉的欲望。 随着他娓娓道来,宫梦弼才知道了太守的家事。 太守年幼的时候与花音夫人曾救了一个老道士,老道士乃是缙云山仙都派玄虚真人于人间历劫所化。 玄虚真人为他们所救,便为他们批命,说是一个有仙缘,能寻仙问道,一个是富贵之命,当尽享荣华富贵。 太守心中有求道之念,但父母在世,哪里肯同意儿子出门学道,断了香火,更恐是骗子骗人,要破财害命。 太守心中犹疑,但花音夫人却则有着旁人所没有的勇气,连夜便背着包袱赶往缙云山,再也不曾回来。 家人不知她死活,早就疑心她死了。 只有太守还隐隐约约存着几分念头,觉得也许她在修仙问道。 直到花音夫人从缙云山回来,证实了太守的心中的想法。 而更令他与花音夫人生出龃龉的,是花音夫人是那个夺走他仙缘的人。 玄虚真人要花音夫人下山,便是因为她尘缘未了,要她尽了命数,才准回山修行。 张太守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便是花音夫人出力良多。以他的性情和才情,本没有能力做到太守这个位置,是花音夫人以道术为他改命,借了婺江水神的一分龙气让他能有这样的成就。 虽然仰仗妹妹良多,但张太守心中并不喜欢她,反而越发嫉恨她,认为是她夺走了他的仙缘。 宫梦弼感叹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老管家愁眉苦脸:“他们两个打小就争得厉害,不过姑娘是女儿家,所以总是争不过。她只争赢了这一件事,但兄妹两个的感情也都淡了。” “姑娘是修道的,几番劝老爷修身养性,老爷都不肯听,气得姑娘在水府清修,再也没回来过。” “此番老爷和水神合谋,还不清楚姑娘知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只怕更离心离德。” 宫梦弼安慰道:“都是兄妹,总该有些情分在。” 老管家只是摇头。 宫梦弼叹道:“太守借着香税的由头搜刮民脂民膏,花音夫人若是知道,确实是会生气。” 老管家唉声叹气:“劝不住他。老夫人也管不住他,如今只吃斋念佛,不再问他了。我如今只为他打理打理内务,外面的事情,早就不管了,更管不着了。” 宫梦弼道:“你伺候好老夫人便是。” 老管家道:“是,我也没几年好活了,等老夫人去了,我就要回乡下去。” 老管家意兴阑珊,看着宫梦弼,渐渐品出味来,问道:“水月仙人,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宫梦弼笑道:“为你家太守和婺江水神积福积德呢。” 老管家不明所以,但宫梦弼已然消失在房中。 他怔在原地,没一会儿便回过神来,“我回来做什么?是要拿什么东西?” 7017k /66/66660/19089102.html 第三百一十三章、拒之门外、震塌宝阁 宫梦弼先一步回了水府向婺江水神禀报了张太守的事情,轻声道:“主公当众落了太守的面子,只恐他心中暗藏怨怼,不会轻易干休。” 婺江水神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在桌上,道:“他不肯干休?他凭什么不肯干休?” 宫梦弼垂眸道:“他不知道我们的难处,我们也没有水了,如何能接济得了他们。这是天旱,非人力所能制。” 婺江水神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他是为民着想吗?他是借着我的名头敛财,尝到了甜头就不肯收手。” 宫梦弼只劝慰一句,道:“毕竟是人间太守,主公还是要防着一些。” 婺江水神挥了挥手,道:“我心中有数。” 宫梦弼便先退下,等着太守亲自来。 到了夜里,便见岸上来了太守和老管家。 老管家守着马车,太守独自到了水边,投下了一枚明珠。 明珠落入水中,惊动了水中的巡逻的水兵,便层层上报,最终报到了婺江水神这里。 婺江水神听着禀报,道:“不见,不必理会他。” 水兵便将那明珠从水中扔了回去,打着滚落到张太守的脚边。 张太守气得脸色铁青,道:“好哇!好个婺江水神!” 他勃然大怒,将那明珠掷在河岸上,明珠崩了出去,掉进水里,再看不见了。 老管家听着动静,连忙上前来看。 就听他怒吼道:“他要香火修行的时候跟我好言好语,如今得了香火便翻脸不认人,将我拒之门外,枉为水神!” 老管家犹豫道:“不如请姑娘说说情……” “别跟我提她……”张太守颇有大骂,“他们两个沆瀣一气,哪有一个好东西!” 宫梦弼就坐在水边的一粒浮石上,见着张太守大肆发泄心中愤懑,怒火直冲天灵,便轻轻转了转眼珠,将怀中带着了一味激发心火的香捻了一点,弹在了风中。 张太守心中越发火大,神情亢奋,心中的怨念化作污言秽语,冲着婺江水神和花音夫人肆意发泄。 老管家听得心惊肉跳,连忙上来拉他,要带他离开。 被他挣开,指着婺江污言秽语不绝。 婺江水神知道他来了,便关注着他的动静,听着这样的谩骂,气得直发抖,道:“年将军,去给他些报应,叫他闭嘴!” 年将军奉命而来,也不露面,只弄了个小法术,张太守便脚下一滑,哗啦一声滑进水中。 年将军捉住他的脚踝,把他朝水中拽去,直到他整个人都淹在水中,呛了好几口水,果然便闭嘴了。 宫梦弼的笑了一声,消失在鹅卵石上。 张太守吓得亡魂皆冒,以为就要淹死在婺江之中。 老管家好不容易把他从水里拉出来,把他扶上了马车,马车便匆匆离去。 宫梦弼不必去看,也知道经此一事,张太守和婺江水神必成仇怨。 张太守岂是良善,婺江水神把他拖进水里,这是拿命威胁他,必要招来报复。 婺江水神心高气傲,被他污言秽语谩骂一通,更不会低头。 宫梦弼不过是顺水推舟,便见到这样令人欣喜的局面,不过要烧起来,还需要再添一把火。 不过这火能烧成什么样,还要看花音夫人作何反应。 花音夫人第二日便知道了这件事。 宫梦弼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让府内护卫把婺江水神将张太守拖进水里险些淹死的事情听了去。 府内护卫又说给侍女听,侍女只见再传开来,最后到了花音夫人耳中。 随后宫梦弼就见到了花音夫人。 这是个看起来颇为艳丽的女仙,两道剑眉英气逼人,让她的艳丽富有侵略性。 花音夫人同婺江水神吵了起来。 宫梦弼不在内府,没有听清吵了什么,但摔得东西乱响,随后花音夫人震塌了闺房,负气出走。 水兵想要拦,却只听婺江水神怒吼道:“让她走!” 花音夫人便化作流光离去,不知去了何处。 婺江水府塌了一座宝阁,需要重新修整,进进出出的散乱人员便给了宫梦弼许多机会。 宫梦弼便在内府护卫处打听到了,花音夫人与婺江水神大吵一下,先是说的张太守的事情。 婺江水神说他言语无状,小施惩戒。 花音夫人问张太守为何言语无状,怎么被拦在岸上进不来水府。 婺江水神便瞒不过去,把他和张太守合谋的事情说出来,结果惹得花音夫人震怒,要收回神灯。 婺江水神不肯,两人还打了起来。 花音夫人不是婺江水神的对手,便转头将宝阁震塌,说是与婺江水神一刀两断,再也不复相见。 这对宫梦弼来说自然是好消息,他借着这个机会,已经把内府也摸了个遍,只剩下婺江水神的神殿有他自己在,还不能进得去。 婺江的水府龙宫,乃是婺江水脉的中枢所在。 婺江水神的宫殿,便是水府龙宫的核心,其中藏着镇水神器,是天府神宫所出的宝物,专用来梳理水脉。 这神器并不归属于婺江水神,婺江水神若是高升或者贬谪,这神器都是要留在婺江镇压水脉的,属于山河重器,也是水神的第二个凭证。 第一个凭证,自然是上神授予的神位。 宫梦弼远远看了一眼婺江水神的宫殿,与伏辛暗中联系。 当夜,暗中供奉汤溪龙神的百姓便做了一个梦。 梦中龙神断角残鳞,向他们道谢,言:“得香火所救,已然形神稳固,逃得一命。但婺江水神和太守勾结,一谋香火,一谋钱财。人间的冤屈无处伸张,神灵的冤屈也无处伸张。” “如今婺江水神香火已足,不肯再降雨,你等需另谋出路,保全性命。” 梦醒之后,这些百姓彼此通气,发现都做了同一个梦,就知道是神灵警示。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须臾间便烧得遍地开花。 婺江水神要求供品供奉,太守要收香税,人神勾结,显而易见。 民不与官斗,能活一口气,都不会想着去挑衅官府。 但婺江水神不再降雨,人能忍,地里的庄稼可忍不了。 出了这样的流言,再加上张太守祭神而不成的实证。 人心中的缺口便释放出巨大的力量,这力量,烧得金华县乃至东阳郡都隐隐约约沸腾起来。 /66/66660/19100756.html 第三百一十四章、水神老爷、开恩释放 骄阳似火。 一个个皮肤黝黑、满脸沧桑的农户聚集在婺江水神庙前。 烈日晒在人身上,让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产生一种灼烧感。 黄尘在脚下飞舞,农户跪倒在水神庙前,高呼着:“龙王开恩!水神老爷开恩!” 看守着婺江水神庙的庙祝冲出庙来,高声呵斥道:“你们做什么?不交香税、不纳供品、不烧香火,你们想造反吗?” “你们在亵渎神灵!会被神灵降罪!” 庙祝和几个帮手推搡着,训斥着,不许这些农户靠近水神庙。 “给我让开!”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人群中发出来:“我要纳供品。” 农户闻声让开一条路,露出其中一个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拄着拐杖的老汉。他端着一个破碗,碗中放着一个馒头,他走到庙祝面前,举起手中的馒头,道:“老汉家中最后也一口粮,便献给水神老爷了!” 无数的安静又隐隐约约带着惊雷的目光看向这老汉,所有的农户都沉默着,看着那高举的手。 可惜的是,庙祝并没有这样敏锐的思想,反倒是他身后的小徒弟,被这些目光震慑着,后退了一步。 庙祝回头看了自己的小徒弟一眼,再看那烈日下汗水濡湿了衣衫、佝偻着身躯的泥腿子,心中生出一种被冒犯的怒气。 他一把扫向老汉的手,将那豁口的陶碗打翻在地,摔成两瓣,碗中的馒头滚落在地上,沾上了土灰。 “一个馊馒头也拿来上供,水神老爷非剥了你的皮!” 老汉颤颤巍巍蹲下去,将馒头小心捡起来,嘴唇嗫嚅着,道:“这不是馊馒头。” 庙祝一脚蹬在他的胸口,道:“滚!擅闯水神庙,我报官治你们的罪!” “弄死这个狗贼!” 也不知是哪个年轻人先发出的怒吼,人群开始涌动,就像是流动的火焰一样,冲进了水神庙当中。 庙祝这几个人哪里拦得住,被推倒在地,数不清的脚踩在身上,将脑袋踩进尘灰里。 涌进庙里的人群看着那庄严华丽的神像和装饰,小心将那落了灰的馒头摆到供桌上,吹去了馒头上的灰尘,虔诚祝祷着:“请水神老爷开恩!” “请水神老爷开恩!” 汗水顺着脸颊落到地上,溅起细小的尘土。 烈日烧在身上,烧得人口干舌燥、头晕目眩。 水神庙里只剩下庙祝无力的痛呼和被蚕食的人心。 不知道等了多久,那带来馒头的老汉扑倒在地,几个同行的人忙把他扶起来,只是站起身来,那灼目的烈日晃得人分不清方向。 “水神老爷!你收了供品,怎么能不管不问啊!” 不知是哭嚎还是质问,那流传甚广的流言再度点燃怒火。 “贼神作祟!” “砸了他的神像!” “贼神!”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但不过是片刻,整个水神庙便在怒火之中化作废墟。 被小徒弟搀扶到一边的庙祝痛声疾呼:“不能砸啊!” “不能砸!” 只是这痛呼淹没在破碎的声响之中,就显得过于微不足道了。 轰隆一声巨响!婺江水府之中掀起激流巨浪,在水府之中肆意扫荡。 婺江水神显化龙身,是一条头生双角的青蛟,在宝殿之中不断打滚,搅动巨浪翻腾,将一应陈列装饰,乃至水府侍女护卫,都卷入浪中,四处打滚。 银环大将军、年大将军、龟大将军和宫梦弼勉强抵住激流,却都无法近身。 直到水府都快被搅了个天翻地覆,婺江水神才从宝殿上落下来,化作人形,倒在地上。 几个亲信大将上前将他扶起来,担心问道:“主公这是怎么了?” 婺江水神眼神阴鸷,道:“有人破了我的庙宇!” 宫梦弼悚然而惊,道:“怎会如此?主公掌管婺江,调和风雨,乃是有德之神,怎么会被破了庙宇?” 婺江水神咬牙切齿道:“给我去查!我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胆敢破我神庙!让我怨气加身!” 婺江水神并非全然受封成神,与城隍不一样。他本就是修行的龙种,破了庙宇,只是让他神力受损,并不能动摇他的根本。 饶是如此,怨气加身、香火被破,也足够他喝一壶了。 他本是要借助香火烟霞修行,以图谋四品,但如今,能稳住现有的修行不倒退就不错了。 婺江水神怒不可遏,几位将军就都上了岸去查神庙被破一事。 宫梦弼笑了一声,直奔金华城府衙。 “啪!” 一声脆响,茶盏被张太守砸在地上,上好的瓷器雪白的碎片四溅出去,地上的茶水浮出一丝幽幽的茶香。 碎瓷片落在老管家的脚前,老管家顿了顿足,看向张太守,轻声道:“老爷消消气,衙门来人了。” “不见!” 老管家劝道:“老爷,公务要紧!” 张太守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老管家看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张太守到了前厅,便听人禀报,道:“大人,婺江水神庙被刁民砸了,属下已经抓了一批,不知要如何处置?” “嗯?”张太守怔了一瞬,便哈哈大笑,道:“砸得好!砸得好!” “大人,这些刁民坏了祭祀,怎么……”衙役不解,但看着张太守阴冷的眼神,顿时不敢再说。 张太守道:“婺江水神无视民怨、渎职滥权,不肯下雨,有违神灵之道,活该被人砸了庙宇。” 衙役低头应道:“是,那那伙刁民?” 张太守转着手上的扳指,道:“如今恶旱不绝,难免人心浮动,不过是过激了一些,怎么说是刁民。” “都放了吧。” “是!”衙役领命离开,还未离开,又被张太守叫住。 “慢。”张太守踱着步,道:“你同他们说明白,水神作恶,故而不追究他们的罪行。” 衙役奉命离开,张太守想起那晚被水妖拖进水里的屈辱,面皮不断抽动着:“婺江水神,你敢辱我,就别怪我扒了你的神皮!” 宫梦弼在门外听着张太守快意的笑声,也跟着露出笑来:“笑吧,笑吧,你还有几日可笑。” 他跟着衙役去了大狱。 看着衙役将这些犯事的百姓无罪释放,看着他们有意无意道:“天旱不止,婺江水神渎职滥权,枉为水神。太守大人开恩,不愿追究此事,你们心里要感激。” 看着这些百姓离开,宫梦弼垂下眼眸。 当第一座婺江水神庙被破,那剩下的水神庙,还能保得住吗? /66/66660/19116450.html 第三百一十五章、状告水神、朝廷命官 未至夜色分明,第二座水神庙再次被破。 这次,是汤溪县的婺江水神庙。 婺江水神发兵讨伐辰曦,将他赶走之后,这座水神庙建成还没有多长时间,便再度被民怨击碎。 有金华县百姓投石问路,其他地方的百姓也不甘于人后。 婺江水神能降雨之时掌握百姓生死,以水兵巡逻,婺江两岸百姓连取水灌溉都不敢。 这样的怨愤,在婺江水神拒绝降雨之后,便一一反噬其身。 辰曦看着婺江水神的神庙被砸碎,然后自己的神像被重新供奉到庙宇之中。 这次,便是光明正大的被迎回来。 他的庙祝站在曾经的庙宇前,感慨万分,但仍旧叹息道:“我知道大家求雨心切,但龙神大人为婺江水神所驱,只恐有心无力。” 百姓愤怒不已,问道:“难道就没有惩治这水神的办法吗?水神无道,欺压龙神、迫害百姓,就没有神明能治吗?” 老婆子早已得了辰曦的示意,道:“要迎回水神,就只能告御状了。” “告御状?”众人不解,道:“皇都远在千里之外,我们哪里见得到皇帝?” “难道是天帝?” 老婆子摇了摇头,道:“我们见不到皇帝,也见不到天帝,但我知道婺江水神归钱塘君管辖,我们可以向钱塘君告状。” 他们并不是认得钱塘君。 祭祀乃是国之重器,并非人人都有资格祭祀。 且不论天神,便是地神、水神,百姓祭祀也只是模模糊糊代指神明,并不清楚其中关窍。 但此刻老婆子开解,便令他们明白,钱塘龙君乃是管辖婺江水神的大神。 老婆子道:“钱塘君是水中龙君,不能随意祭祀,要足够盛大和诚心。” 众人道:“我们这些泥腿子,能有什么供奉呢?” 老婆子道:“有什么供什么,要的是诚心。” 于是便商量着,用三天时间为钱塘君搭台,请县中百姓广为祭祀。 汤溪龙神深得人心,这是人们自己肉眼所见的神明,曾为他们解除水患。 来得人足够多,就足以弥补规格的不足。 宫梦弼早已将祭祀钱塘君的关窍告诉辰曦,又由辰曦转述给老婆子,以免犯了忌讳。 其实以宫梦弼与钱塘君的关系,直接修书去告状是最方便的。但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宫梦弼并不想令钱塘君为难,人情也不是这么用的。 婺江水神做的事情可大可小,其中有得是辩驳的余地。 婺江水神不是傻子,要是没有开脱的余地,哪里敢做这些事情。 宫梦弼要找他麻烦,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又不想搭上青瑶仙子乃至神女的人情去钱塘君面前告他的手下,才有了这迂回的手段。 不过要真把婺江水神按倒,仅仅靠目前这些事情,还力有未逮。 宫梦弼回转了水府,与几位大将军一起向婺江水神禀报水神庙被破一事。 宫梦弼自己未曾开口,只是不小心说起此事,年大将军便积极表现,道:“主公,我们已经调查清楚,是金华百姓砸了主公的庙。” 婺江水神一掌拍在玉椅上,道:“刁民安敢辱我!” 年大将军道:“主公,那些刁民被官服抓起来了。” 婺江水神这才勉强出一口气,道:“坏本神的庙宇,正该狠狠治罪。” 年大将军低头道:“但是又被张太守放出来了,张太守说……说……” “说什么?”婺江水神骂道:“快说!” 年大将军心中又开始后悔,不该抢了水月的话说,如今惹恼了主公,只怕讨不了好。年大将军偷偷看向宫梦弼,宫梦弼眼观鼻鼻观心,权当看不见。 年大将军只好道:“张太守说您渎职滥权、枉为水神,因此不治那些刁民的罪!” 啪! 玉椅的扶手被婺江水神生生折断,他怒不可遏,人相也渐渐消失,化作头生双角,两鬓青毛的龙相,怒吼道:“老匹夫!竟敢害我!” 婺江水神当然明白张太守的用意,更知道这祸水东引,分明是把他当做靶子来发泄民愤,汤溪的水神庙被毁就是明证! 甚至再往深处想,砸了他神庙的主意,说不定就是张太守自己出的。 婺江水神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来,道:“老匹夫害我,我要问他要个说法!” 他鼓动风云,顷刻间,便刮起大风,黑云滚滚,压向金华城。 看着这天象,百姓反而喜笑颜开,只以为要下雨了。 但云层之中只见婺江水神化作青蛟飞腾,落在府衙之上,呼道:“张文玉速来见我!” 张太守见这黑云滚滚,冷笑一声,推开门走了出来,指天骂道:“婺江水神,你在城中施法,想要杀官造反吗?” 婺江水神冷冷道:“张文玉,我看在花音的份上,才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能鱼肉百姓。如今你过河拆桥,指使刁民坏我庙宇,是何居心?” 张太守哈哈大笑,道:“求雨不得,是百姓破了你的庙,与我何干?你活该!” 婺江水神勃然大怒,伸手朝张太守捉了过来。 天上的云层化作巨手朝张太守抓了过来,张太守吓得亡魂皆冒,连连后退。 但正是此时,一柄长剑当空飞来,刺在云团大手上,将这云气刺得飞散而起,又飘到天上。 战马拉着车辇到了府城上空,金华城隍从车辇中走了下来,笑道:“水神好大的火气。” 婺江水神龙角龙面,乃是威严神相,看向金华城隍,便眯了眯眼睛,道:“你倒是来得快。” 金华城隍伸手将长剑召回,道:“不得不来,你到府城捉朝廷的太守,已经过界了。” 婺江水神龙须飞舞,身边风雷涌动,道:“张文玉坏我庙宇,破我香火,我岂能干休!” 金华城隍看向张文玉,便瞧见这位张太守阴沉着脸,目中凶光闪烁。 金华城隍眯了眯眼睛,笑呵呵道:“想必其中是有什么误会,我做个和事佬如何,请二位收敛怒气,坐下详谈。” 婺江水神冷笑道:“能有什么误会?” 张太守回以冷笑,道:“你渎职滥权,收受香火却不肯降雨,被百姓砸了庙,与我何干?” 轰隆一声雷响,电光刺向张文玉。 金华城隍连忙上前拦住电光,大袖一卷,被电光烧得焦糊一片。 金华城隍看着焦糊的衣袖,皮笑肉不笑道:“婺江水神,袭击朝廷命官,你可知是何罪责?” /66/66660/19133521.html 第三百一十六章、云霄斗法、含沙射影 婺江水神怒不可遏,哪里是金华城隍一句威胁就能打消的。 金华城隍越是威胁他,反而越是激发了他心中的怨愤。 只听云中雷霆滚滚,婺江水神道:“让开,待我拿了这个小人,自然会离开。” 金华城隍遗憾道:“那就恕我不能从命了,职责所在,不能坐视水神杀人。” 下一刻,雷霆便已经如同雨落,朝府衙砸落下去。 金华城隍脸色一变,祭起一枚玉印,洒落无穷神光,将府衙护在其中。 金华城隍闪身消失在府衙之中,举起手中长剑,驾驭战马,朝婺江水神冲了过去。 城隍乃是五品,婺江水神同样是五品。 但城隍的五品乃是封敕而来,自修自得的力量不多,而婺江水神则刚好相反,虽然封敕的神力也是他法力的一部分,但自修而来的龙躯才是他的根基。 凭借本身的力量,城隍要弱一筹,但因为封敕的缘故,城隍能借来的助力又远甚婺江水神。 那战马裹着浅绯色的圣光冲入云中,城隍的手中法剑搅动风云,同婺江水神厮杀在一起。 婺江水神龙相威严,驾驭风雷,朝城隍砸去。 阴云滚滚,电光霹雳炸作一团。 张太守在府衙之中看着天上云层如墨一般,其中赤光与闪电不时迸发出来,整个天空都被染成蓝紫色的瑰丽凶险。 只听得云中龙吟阵阵,婺江水神的狂啸声如雷霆融为一体,“敢进云中与我相斗,你好大的胆子。” 下一刻,一道赤光如同流星一般坠落。 金华城隍驾驭战马落在府衙之上,匆匆看了一眼张太守,便眯起眼睛,道:“张文玉,等此事了结,我必要参你一本!” 只是匆匆而来,便摘下神印,再度冲上云霄,神印光华大作:“你敢来府城杀人,才是胆大包天!” 玉印旋转着,被金华城隍祭起,镇在虚空之中。 浅绯色的神力将天空映得一片赤红,浓云被赤光定住,黑色与赤色彼此映衬,仿佛漫天的云霞翻涌。 黑云之中,婺江水神化作青蛟,朝那神印喷吐雷光。 电光一闪,便是震耳欲聋,让人心神破损处的巨响。 雷光一动,那神印便猛地摇晃起来,令红霞不稳。 金华城隍坐在战车之中,举起手中长剑,长啸一声:“将士何在!” 城隍庙中,便有一道浅绯色的长虹直冲云霄。 城隍庙当中的大小神明、判官阴差全部出动,架起阴云,布置法阵,朝婺江水神围杀了过去。 金华城隍一马当先,以神印为枢纽,联合城隍庙的诸神,化作一道巨大的阵图,将婺江水神围困其中。 金华城隍斩出一道惊天剑气,如同长虹一般,撕裂黑云,朝婺江水神斩去。 婺江水神张口吐出一枚龙珠,砸在面前虚空,便将那剑气砸得溃散。 眼见阴差围杀过来,婺江水神长吟一声,口衔龙珠,在云中翻腾着。 浓云便化作呼啸的阴风朝四面八方吹拂而去,阻住阴差的去路。 婺江水神在阴风中遁形消失,化作一道青色的影子,飞往婺江。 “以多欺少!待我点齐了兵马,再来与你相斗!” 金华城隍脸色一变,纵马急追,但哪里还来得及,被婺江水神逃之夭夭。 浓云四散,天光再度落下来,带着澎湃的火气,让一个个阴差都觉得不适。 金华城隍驾着马车到了府衙上,冷冷看了一眼张太守,道:“收兵!” 张太守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狠狠攥紧了拳头,却仍旧做出不动声色来。 张太守敢得罪婺江水神,自然早就知道有城隍护身,不会被他所杀。 只是恶了城隍,就在所难免了。 婺江水神流星一样坠入江水,钻入水府之中,化作龙相人身,怒火高涨,道:“那城隍阻我捉拿张文玉,又驱兵捉我,我必要报复!” 几个大将军站在婺江水神面前,高呼道:“愿为主公效死!” 宫梦弼从善如流,没有半点特殊之处。 婺江水神道:“好!点齐兵马,我们去攻打金华城,捉拿张文玉!” “是!”几个属下领命。 只有龟将军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婺江水神,劝道:“主公,行兵攻打金华城是否不妥?那太守固然罪有应得,但兴师动众,难免落人口舌。” 婺江水神冷笑道:“有何不妥,只是捉拿张文玉,又不是水淹金华城,拿了那厮,若有罪责,我一力承担便是。” 龟将军只好把头低下去,不敢再说。 宫梦弼看了一眼龟将军,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只是不逢明主,被牵扯到这样的事情里来。 宫梦弼轻声道:“主公要捉拿张文玉,不如智取如何?那城隍职责所在,我等攻打金华城,必然要与他结仇,但他未必是真心想保张文玉。” 龟将军惊讶地看了一眼宫梦弼,宫梦弼向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婺江水神皱眉道:“你说说看。” 宫梦弼道:“张文玉虽然是太守,但毕竟肉体凡躯,有得是手段可以慢慢整治。主公甚至可以暗中下咒,令他日日损伤,兵不见血刃便能报得此仇。” 婺江水神缓缓踱步,道:“这匹夫是得本神提携,借给了花音一分龙气,才到了如今的位置。只可惜我不通咒术,否则借由这一分龙气,便可将其咒杀。” 宫梦弼笑道:“主公,我有含沙射影之法,可以叫他尝尝厉害。这太守一切都是主公所赐,如今又背叛主公,若是主公允许,我可一试。” 婺江水神便道:“好!你要怎么施法?” 宫梦弼道:“张太守得了主公一分龙气,我要咒他,也需主公一分龙气为引,再请主公厘定方位,便可给他点苦头吃吃。” 婺江水神道:“我要他的命。” 宫梦弼便有些为难,道:“咒他容易,但咒杀他,必令其警觉,一旦向城隍求救,我这低微道行只怕力有未逮。” 婺江水神眼中阴晴不定,道:“我若是去攻打金华城,引开金华城隍,你能否将其咒杀?” 宫梦弼讶异地看向婺江水神,苦笑道:“有此咒法,短不过一年,长不过三载,自然能令他死去,何必再攻打金华城?” “一年?三载?”婺江水神猛地拂袖,道:“我片刻也等不得!” 他猛地揪起宫梦弼的衣领,问道:“我只问你能不能!” 宫梦弼不敢与他对视,只能答道:“能!” /66/66660/19137916.html 第三百一十七章、覆灭之危、不是胁迫 从大殿中出来,几个大将便各自分开召集水兵。 只有龟将军同宫梦弼走在后面,带他们走远,两人才相视一眼,叹息一声。 宫梦弼道:“主公何其不智。” 龟将军吓了一跳,连忙环视左右,就怕有人听见。 见四下无人,才拉着宫梦弼去了自己的住所,关上门,才敢安心说话。 龟将军告诫道:“水府中说话还是要小心一些,若是让有心人听见告到主公那里,小心主公责罚。” 宫梦弼道:“也就是跟你,我才愿意说这话,与旁人在一起我提都不会提。” 龟将军愣了愣,看着这玉面郎君,喟然道:“你来水府没有多久,反倒成了最理解我的人。” 宫梦弼笑了笑,道:“龟将军秉性纯良、目光长远,是王佐之才。” 龟将军摆了摆手道:“我哪里担得上王佐之才,几位将军之中,我居其末,只执掌着些许巡游卫士,并不为主公看重。主公尚且不看重我,又哪里称得上王佐?” 宫梦弼道:“不识龟将军的才识,是主公的损失。” 龟将军看着他编排婺江水神,心里多少事有些震惊又有些感动的,但还是道:“才告诉你小心说话,你又来了。” 宫梦弼踱着步,腰背挺直,宛如青松,自有一番风骨在。 龟将军只是看着,心中就忽然明白,似水月这样的玉面郎君、风流人物,并不是居于人下、仰人鼻息的人。说出这种话,倒也并不意外了。 宫梦弼道:“我所言句句属实,并非诬告主公。” “我来水府的时间不长,本以为是得遇明主,但这些时日,却隐约看得明白,主公刚愎自用、目光短浅,绝非良善之辈,更不是福德正神。” 龟将军指着宫梦弼,惊得瞠目结舌,他说出那些话,龟将军心里还能为他找补,但如今这品评,就已经不是臣子可以说的了。 “你……你……” 宫梦弼看向龟将军,道:“水府之中,只有你看得明白,知晓利害,不像他们,要么是趋炎附势之辈,要么是助纣为虐之徒。” 龟将军心中恐惧,道:“不要再说了。” 他推开门,道:“水月,你离开吧,今日你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听见。” 但宫梦弼已然撒网,哪里还有收手的可能。 他只会把网收紧,将这龟将军困在网中。 宫梦弼并不离开,只是含笑看着他,道:“龟将军,你心里清楚,照主公这么干下去,水府覆灭之危,就在旦夕之间。你改变不了主公的想法,我也不能。” “水府倾覆,只恐我们都要沦为罪臣了。” 龟将军非常想将宫梦弼赶出门去,但宫梦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看着宫梦弼,目光反倒先怯了。 他重新把门关上,道:“主公是婺江水神,掌管风雨江河,也许心中自有成算。” 宫梦弼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自己都不信,还来说给我听。主公作威作福惯了,已经忘了神明之道,先是神人勾结,攫取香火,再是无视百姓,断水不雨,如今又要攻打金华、诛杀太守。” “一桩桩一件件,只要做实,都够他喝一壶了。前面也就罢了,他还有开脱的可能,他要是真的兴兵攻打金化城,十条命也不够他在剐龙台上受的!” 龟将军冷汗涔涔,道:“我们再去劝一劝主公吧。” 宫梦弼叹息一声,语气软化下来,道:“你已经劝过了,他哪里肯听。我甚至冒着大不韪的风险愿意为他冲撞人间气数,给张文玉下咒,他都不肯等,还是要令张文玉速死。” “他是龙种,法力高强,即便事发也许都能逃走,但我们几个,只怕就只能给他的怒火陪葬了。” 龟将军嗫嚅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宫梦弼道:“我不能为他咒杀张文玉,人间太守,气数深重,我若是咒死他,不知要背负多少罪业,也再也回不了头。他若是肯听我的劝,或是一年或是三载,我还能想办法破了他的气数,把自己摘出去。但他如今要我咒杀张文玉,是要我去死啊。” 龟将军艰难开口,看向宫梦弼,道:“水月,你大可逃了,不必留在婺江受连累。” 宫梦弼目光幽幽,道:“逃?我敢逃,他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 龟将军再说不出话来。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跟你说这些,不是要胁迫你如何,是因为你本性纯良,我不忍你遭难,你不必心中有负担。” 龟将军咬了咬牙,问道:“你想做什么?” 宫梦弼道:“我要自救,要与他斗一斗。他屡犯天规,我不信他有这样的本事能逃脱惩治。” “你心里清楚就行,不必做什么,等时机合适,便尽快脱身,不要给他陪葬了。” 龟将军目光定定地看着宫梦弼。 就见这玉面郎君朝他拱了拱手,道:“小心一些,千万不要同他一起去攻打金华城,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龟将军见他告辞离开,那背影,像极了赴死的将士。 龟将军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想要冲出去同他一起谋划,但终究还是按捺住了心中的想法,平静地目送他远去。 龟将军不知道水月到底在谋划什么,但他却知道水月所言无差。 婺江水神刚愎自用,不会听从劝告。龟将军的理想是成为水神的左辅右弼,成为龟“丞相”。但如今做了一个巡游将军,在几位水府将军之中位居其末,就是因为他总是提一些婺江水神不喜欢听的话。 婺江水神并不是一个能听进道理的人,更不喜欢别人反驳和质疑他。 如今这位主公要带兵去攻打金华城,现在神人勾结,又是冲撞王朝气数,这已经不是借口能斡旋得了了,只要告上去,一定会被严查。 婺江水神自恃龙种,觉得自己扛得过去,但水府众臣,只怕都是劫灰。 更何况龟将军更明白,即便是攻打金华城,婺江水神也不见得能胜。他这样的脾性,虽然此刻说只捉张太守,但真打起来,必定要殃及无辜,造下泼天的杀孽。 水月的警告不是无的放矢,反而是极有可能衍化的未来。 神龟善卜,龟将军不敢称神,但这样的预兆,已经在他心头蒙上阴影。 “水月啊,倒希望你能真的化解这一场劫难,否则我真要找机会脱身了。” /66/66660/19150850.html 第三百一十八章、龙气锁命、生擒太守 宫梦弼倒确实没有把龟将军卷进来的想法,更多的还是为长远考虑。 龟将军久居水府,对婺江的各种事情都很清楚,若是宫梦弼计谋能成,那龟将军就是个很好的助力。 如今是不指望了,钓鱼也还要溜鱼,用力过猛,反而容易脱钩。 从龟将军的洞府出来,宫梦弼就去了水府宝库,拿着婺江水神给的手令,取来了一堆灵材,而后便在龙宫之中炼制法器、建造法坛。 恍惚之间,两日便至,暮色将来,宫梦弼终于垒起法坛。 宫梦弼请来婺江水神,道:“主公,法坛已经筑好,只等主公龙气就绪,锁住张文玉的命格。” 婺江水神便跟着他来看法坛,法坛上插着一面又一面的小旗,上面绘着扭曲的符文。 当中放着一个草人,上书“张文玉”三字。 婺江水神仔细看来,果然在法坛上感受到了秘咒的气息,颇有几分凶厉,与那草人紧紧联系在一起。 婺江水神仔细端详,确实不能看出什么破绽。 也确实没有破绽,宫梦弼以太阴戮神之法架设法坛,确确实实就是诅咒之术,只是与含沙射影没有什么关系。 婺江水神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宫梦弼道:“请主公赐予一分龙气,要与曾经借给张文玉的相当,否则诅咒压不住龙气,不能见效。” 婺江水神点了点头,吐出龙珠,在法坛上滴溜溜转着,一道龙气便垂落下来,好似飞舞的帷幔一般。 龙气在法坛之中游弋着,不会溃散,不能逃逸。 宫梦弼又道:“主公借出去的龙气,还得由主公来指出方位,锁定受术之人。” 宫梦弼捧起草人,喷出一口烟霞,那草人便好似活过来一般,不断颤动着,但因为没有受术之人的凭依,始终不能起身。 宫梦弼将草人捧到婺江水神面前,婺江水神伸手点在草人的灵台,他闭上眼睛,感应着借出去的那一分龙气,那草人便缓缓挣扎着,忽地,在灵台上冒起一丝寒霜。 草人猛地站起来,不再动弹。 婺江水神收回手,道:“那龙气已经融入他的命格,但毕竟是本神所出,故而还能找到气息。” 宫梦弼将草人放回法坛之中,念动咒法,那一面面小旗便缓缓浮动起来,一道道黑色的烟气从小旗中垂落下来,化作黑色的细线,将草人锁在法坛之中。 草人猛地放出光华,当中是一片绯色的云烟,有一枚纽上缠着青龙的官印在其中沉浮。 这是张文玉的命数显化。 婺江水神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张文玉的命数,就见这绯色的气数当中,官印猛地亮起,玉纽上的青龙喷吐烟霞,将黑色的细线排斥在外。 宫梦弼轻喝一声,道:“破!” 法坛之中漂浮的龙气便忽地化作一枚利剑,猛地刺在官印之上,只听咔嚓一声,玉纽上的青龙便化作云烟,被利剑牢牢钉住,不能动弹。 少了龙气加持,官印再不能挡住黑线束缚,须臾之间,草人便被紧紧锁死,其上的烟霞须臾间便转化成滚滚黑气。 “成了!” 婺江水神浑身舒畅,道:“好!速速将他咒死!” 宫梦弼苦笑道:“没有主公龙气加持,他也是大乾的太守,气数太重,我若是下重手,只恐须臾之间,就会被城隍感知,将诅咒破去。” 婺江水神冷哼一声,道:“我去引开城隍,你把他杀了!” 宫梦弼垂首道:“是。” 诛杀张文玉在即,婺江水神意气风发,呼啸道:“水兵何在!” “我等在此!”银环大将军、年大将军,从他处赶来的虾兵蟹将一起呼应,整个水府都在颤抖。 龟将军站在廊檐下,看着这集结的大军,脸色分外苍白。 他为了不去攻打金华城,特意运功岔气,将自己弄伤,向婺江水神请留。 只是这样直白的借口,已经让婺江水神分外不悦,剥了他的兵权,另外提拔了一个巡游将军,领着巡游卫士一起进攻金华城。 龟将军叹息一口气,此次若是婺江水神得胜归来,只怕他龟将军第一个就要被清算。 不论婺江水神会不会得到惩戒,龟将军反正是活不成了,他只能期待宫梦弼能成功救他一命了。 大军在侧,婺江水神意气风发,高呼道:“将士们,随我攻打金华城,生擒太守张文玉!” “生擒太守!” “生擒太守!” 水兵呼应着,声音震得婺江之中暗流汹涌。 “走!”婺江水神的法力一卷,便与这水兵相合,化作滚滚浓云,直冲天宇而去。 浓云滚滚、电闪雷鸣,两日之前的景象再次重演,但这一次,又比当日可怖得多。 阴云低垂压境,那变幻莫测的黑云之中仿佛群魔乱舞,好似邪怪遮天蔽日。 夜色将至未至,但转瞬之间,金华城便陷入黑暗之中。 婺江水神在云中挺立,麾下水兵鳞甲森寒,逼向金华城。 金华城中,城隍早已被这浩大的声势惊动,看着那漫天黑云,惊道:“婺江水神好大的胆子!” 他匆匆忙忙点齐兵马,只听着阴风鬼啸,一个个阴兵听从感召,化作无穷的阴风,朝高空飞去。 城隍驾驭战车,身边兵马随行。 两种阴云在天空碰撞,云头之上电闪雷鸣。 凡人只见得天象大变,不知是否是要下雨,还是如两日前一样,只是干打雷。 但修行中人已经看见了那云上的腥风血雨、刀兵光寒。 康胖子站在安逸食肆的院子里,小胖狐和家鹿都在他身边,三个人看着天上,忧心忡忡道:“婺江水神是疯了吗?竟然攻打金华城?” “你疯了吗!”金华城隍同样在质问,“你是封敕的正神,怎敢做这样的事情!” 婺江水神龙相森严,阴云之中,本该是威严的法相,却露出几分阴森可怖来,“交出张文玉,一切好说,否则今日,我必不干休!” 但金华城隍不能让也不敢让,便阴沉着一张脸,道:“婺江水神,你屡犯天规,真以为能逃得掉吗?” 婺江水神道:“无需多言,交出张文玉,或者开战!” 一声闷雷响起,仿佛大地都被震动。 电光之间,两片阴云交汇,只一瞬间,赤色、青色的光辉便把天空都照亮了。 /66/66660/19163659.html 第三百一十九章、气数反噬、二龙护身 强烈的电光照亮云层,电光如同蜿蜒的河流,好似树叶的脉络。 从金华城到婺江,整个天地都在闪烁。 宫梦弼站在水府之中,目光似乎透过层层水幕,看到了天上。 宫梦弼身边,一个年迈的老妪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他,问道:“水月先生,大人已经去金华城拖住城隍了,你还不速速将张文玉咒杀!” 宫梦弼看着法坛上沉浮不断的龙气,幽幽道:“嬷嬷不不必着急,还不到时候。” 老嬷嬷厉声道:“要到什么时候!快些动手,才好让大人回府!” 宫梦弼双手拢在袖中,笑眯眯道:“嬷嬷是水府老人,这个时候,主公让你留下看家,监视我咒杀张文玉,想必是深得主公信任了。” 那老嬷嬷道:“我是大人的乳母,当然得大人信任。” 宫梦弼便奇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规劝主公,不要去攻打金华城呢?” 老嬷嬷顿时语塞。 为什么不劝,当然是劝不动啊。 她虽然是老夫人的陪嫁丫头,婺江水神的乳母,但哪里有本事管得住这龙种呢? 老嬷嬷避而不答,只是催促道:“你不要问这么多,速速咒杀了张文玉,大人便可班师回府。” 宫梦弼笑了一声,指着法坛道:“嬷嬷请看。” 老嬷嬷看向法坛,只见那法坛中绯色的烟霞已然染上一层劫灰,灰气层层叠叠,不知蕴藏了多少凶险。 那印纽之上的龙气已然被宫梦弼以婺江水神所赠的另外一分龙气勾出,两道龙气纠缠在一处,于法坛之中飞舞,好似双龙戏珠一般。 老嬷嬷道:“你既然已经破了他的命格,咒杀他只在反掌之间,怎么还不动手?” 宫梦弼咳嗽一声,道:“嬷嬷,我为了破他的命格,已经法力大降,无力再攻破他的运数,将他咒杀。不如嬷嬷助我一臂之力,攻破他的运数,我便顷刻间夺了他的狗命。” 老嬷嬷尖锐的声音立刻高亢起来:“你想让我帮你担这气数反噬,休想!” 宫梦弼便平静地看着她。 老嬷嬷色厉内荏道:“这是你做臣子的职责!好啊,我知道了,你根本就没想咒杀张文玉对不对!” 宫梦弼笑了起来:“嬷嬷明鉴,我也不想受气数反噬,已经破了张文玉命格,他自然会运数不断衰落,最终走向灭亡,何必我再出手?” 老嬷嬷立刻举起手中一枚令牌,整个水府都亮起辉光,无形的庞大阵势朝宫梦弼压了过来。 老嬷嬷眯起眼睛,眼中带着凶厉的神色,道:“你欺瞒主上,是何居心?” 宫梦弼道:“当然是看着他死啦。” 老嬷嬷脸色骤变,伸手一指,数十道水流所化的冰晶长索朝宫梦弼捆了过来。 宫梦弼轻笑一声,伸手将法坛中纠缠的两道龙气取出,须臾之间,便从法坛前消失。 冰晶长索捉了一空,老嬷嬷厉声道:“我已经封锁水府大门,你休想逃走!” 宫梦弼的身形在她身后出现,道:“我何时想要逃了?” 老嬷嬷脸色一变,反掌朝宫梦弼打过去。 这一掌得了水府阵法加持,有无穷巨力,化作巨大的手印,拍向宫梦弼。 那无穷巨力的手印落在宫梦弼身前,却忽地消散于无形之中。 宫梦弼身前一尊三足小鼎滴溜溜地旋转着,把这手印的力量吞于无形,正是镇龙鼎。 宫梦弼将镇龙鼎朝老嬷嬷飞掷而去,如同流星一般。 那镇龙鼎向老嬷嬷砸过去,在飞行途中便越变越大,整个水府奔涌的阵法在镇龙鼎前一触即溃,完全不能运转。 老嬷嬷想要移形换影逃走,但镇龙鼎似乎把虚空都镇住,让她法力运转滞涩起来,一时间不能逃走,只能借助水府当中的阵法,激起巨大的水幕,拦住镇龙鼎。 宫梦弼笑了一声,头也不回,转身向婺江水神的宫殿走去。 只听身后一声惨叫,水幕破碎,镇龙鼎的鼎足压在老嬷嬷身上,将她压得不能动弹。 她躺在地上,双手托住鼎足,水府的阵法加持着无穷法力,想要把镇龙鼎逼开。 但镇龙鼎却越变越重,让她连喘气都难。 “该死!该死!” 老嬷嬷声嘶力竭,却什么也做不了。 宫梦弼也不提醒她,镇龙鼎是借力打力的神器,她越是用力,镇龙鼎便越是沉重。她越是借着水府的力量与镇龙鼎抗衡,镇龙鼎便越是强大。 宫梦弼虽然学会了龙文,又通晓狐文,但至今也才将镇龙鼎的奥秘参悟了个四五成,还没有完全窥探出涂山铸鼎的奥秘。 但用来镇压敌人,就已经有几分无往不利的意思了。 本来是为婺江水神准备的,但婺江水神自己找死跑去攻打金华城,就剩下他这一手了。 留守水府的水兵早已听到了动静,不断向宫梦弼赶来。 宫梦弼将小金炉放下,小金炉之中云霞喷涌而出,弥漫在整个水府当中。 原本宫梦弼还要花费一番心思封锁水府,如今老嬷嬷代他做了,又省下他一番力气。 云霞弥漫,便是层层叠叠的幻境,把这些水兵尽数困住。 只有惨白着脸的龟将军得到优待,走到宫梦弼身边,目中生出畏惧来。 他目睹了宫梦弼镇压老嬷嬷,这老嬷嬷甚至还有水府令牌,可以调动水府的阵法,但仍旧被他轻易镇压。 这样的本事,已经超过了龟将军的预料。 “水月……上仙,你现在要做什么?” 宫梦弼道:“不要拘谨,我要进水神的寝宫,给他添一把火。” 龟将军如今一条路走到黑,反而开始用心,提醒道:“他的寝宫有阵法和秘咒封锁,只怕不好进。” 宫梦弼伸出手,手中两道龙气纠缠,道:“你看这是什么。” 龟将军张了张嘴,道:“水月上仙早已将一切都算定了。” 这两条龙气化作烟霞缠绕,将宫梦弼和龟将军笼罩起来。有婺江水神的龙气开道,宫梦弼没有花费什么功夫,就进了他的寝宫。 婺江水神的寝宫极其奢华,明珠如同列星一般镶嵌在寝宫的天顶上,一枚枚水晶、琉璃堆砌成珊瑚、宝树,灵玉垒成云床,散发着种种宝光。 龟将军伸长了脖子,两只眼睛都被闪耀得发花。 婺江水神实在太有钱了! 7017k /66/66660/19176761.html 第三百二十章、婺江水图、如何能救 何等巨富,藏于神宫,不见天日,只作观赏之用。 宫梦弼倒不是嫉妒,只是见着这样的景象,仍旧万分感叹。 要汇聚这样的财富,绝非清修能做到,也绝非势单力薄所能为。 宫梦弼最先反应的不是发财了,而是轻叹一口气。 龟将军回过神来,问道:“上仙为何叹气?” 宫梦弼道:“我是不知道我所作所为是否应当,是否恰当。” 龟将军不解道:“上仙入此门之前尚且无所顾忌,怎么入此门之后反而犹疑?” 宫梦弼看着宫室之中的层层宝光,道:“你见到这些财富了,你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吗?” 龟将军道:“有人间进献来的,也有水族进献来的,剩下的就不知道了。” 宫梦弼随手摘下墙上悬挂着的一枚火红的玉髓,道:“这火玉是火山之中孕育的奇珍,一如你不认得的剩下部分,都是天下各地收集来的宝物,并非等闲人所能得。宫外的老嬷嬷你也认识,她跟随着水神多年,你可知道她的来历?” 龟将军摇了摇头道:“我虽认得嬷嬷,知道她是水府老人,却不知她的来历。” 宫梦弼抛着火玉,道:“我是担心水神背后的人,他是龙种,又有乳母,谁知他亲族如何。” 龟将军更是一无所知,摇头道:“我入府多年,也不曾见水神的亲族来访。” 宫梦弼眯了眯眼睛,道:“罢了,都已经做了,岂有回头的道理。” 他看也不看这寝宫之中的宝物,在宫室之中四处搜寻着。 龟将军跟着他到处寻找,见他以法力不断试探寝宫,便明白他在找什么了。 巡视过各处,宫梦弼最终走到云床之前,看着云床靠着的那面墙壁,墙上绘着一副婺江水图,栩栩如生,仿佛是丹青圣手所制。 宫梦弼的细眉挑了挑,捉住身边盘窜的一道龙气,塞入了婺江水图之中。只见那水图泛起波澜,波光粼粼,露出真容。乃是婺江流经区域水文图,时时变幻,似乎将整个婺江都纳入其中。 “原来在这里。”宫梦弼笑了起来。 龟将军看着婺江水图,惊讶道:“原来这边是婺江水府的镇水神器。” 宫梦弼问道:“你没有见过?” 龟将军摇头道:“这等神器,只有水府之主见过,我们哪里有这样的缘法。” 宫梦弼伸手一抓,婺江水图便从墙上脱落下来,落在宫梦弼手上。 宫梦弼将婺江水图塞在龟将军手里,道:“你要不要,要的话就是你的了。” 龟将军连忙把婺江水图捧在手里,生怕它落在地上,听着宫梦弼这话,只觉得捧着一枚烫手山芋一般,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他连连讪笑道:“上仙不要拿我开玩笑,婺江水图只有水神能拿,我不敢要。” 宫梦弼便笑了一声,道:”帮我捧一会。“ 他抖了抖袖子,整个寝宫便都摇晃起来。 那金的银的宝树银花、赤的白的宝石灵玉、水晶珊瑚、列星明珠,乃至灵玉雕琢的云床,都被他的法力卷起,朝袖囊里钻进来。 宫梦弼自然是没有袖里乾坤的本事,但他的袖囊是以维摩丈室之法祭炼而成,这一宫室的宝贝,还是盛得下的。 龟将军见着这大贼在寝宫中洗劫,不过片刻功夫,只剩下斑驳的墙壁,坑坑洼洼的地面。 宫梦弼看了一眼龟将军:“劳驾,让一下。” 龟将军呆呆傻傻后退一步,就见大贼勾一勾手指头,把他站着的那块玉砖给撬走了。 许是见他神色过于呆滞,那大贼想了想,把这块玉砖截出一块玉牌来,递给他,道:“见者有份,见者有份。” 龟将军拿着这块玉牌,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口。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走!” 他抓起婺江水图,甩着大袖朝宫外走去,看着他的背影,龟将军都能感受到他的愉悦。 除了宫门,龟将军才缓缓醒神,道:“上仙,婺江水图乃是镇水神器,万万不可轻动。此物乃水神所掌,你若是动了,必然要被他知晓。” 宫梦弼道:“放心,我这是防止他狗急跳墙,拿婺江和金华城陪葬。” 宫梦弼侧过头看着他,道:“你退下吧,若是有人问起,尽管推脱给我就是了。” 龟将军摇了摇头,道:“我重伤未愈,一直在洞府养伤,不曾到水府来。” 宫梦弼笑了一声,摆了摆手,走入重重叠叠的烟云之中。 宫梦弼走到镇龙鼎前,那老嬷嬷已经完全不能动,化作原形,乃是一头猪婆龙,被镇龙鼎压得喘不过气。 见到宫梦弼,便咒骂道:“奸贼,你不得好死!等大人回来,一定剥了你的皮!” 宫梦弼把婺江水图扔进鼎中,道:“我现在就想剥了你的皮。” 那猪婆龙便顿时言语一窒,不敢再呛声,而是苦劝道:“水月上仙,你和我家大人无冤无仇,何必要害我家大人?” 宫梦弼奇道:“我何时害了你家大人?我还苦劝他不要攻打金华城,他就是不听,怎么是我要害他?” 猪婆龙顿时语塞,片刻后又道:“你可知我家大人是何出身?” 宫梦弼道:“这我怎么知道。” 猪婆龙耐心解答道:“我家大人乃是长江水神金龙大王的子嗣,你害了我家大人,金龙大王不会放过你的。” 宫梦弼眉头一跳,耻笑道:“你敢拉金龙大王的旗子,若是金龙大王真的在意他,又怎么会多年与他不曾见面?” 猪婆龙支支吾吾道:“我家夫人是金龙大王的爱妃,每年大人生辰都会遣人送来珍宝……” 宫梦弼叹道:“想必是慈母惦记着儿子,背着金龙大王做事吧。” 猪婆龙咳嗽一声,道:“虽然我家大人不为金龙大王所喜,但怎么也是他的血脉,不会不闻不问的。” 宫梦弼敷衍着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那就请金龙大王跟钱塘君说情去吧。” 猪婆龙顿时脸色一变,道:“跟钱塘君有什么关系?” 宫梦弼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家大王屡犯天规,如今更是率领水兵攻打金华城,坏了神人正道,婺江归属钱塘君管辖,钱塘君此刻必然已经来问责了,怎么就跟钱塘君没有关系?” 那猪婆龙顿时瘫软在地,哭嚎道:“完了!全完了!” 宫梦弼笑眯眯问道:“让你家夫人请金龙大王来说情便是,怎么也能救他一命。” 那猪婆龙呼天抢地:“钱塘君这凶神,金龙大王都不敢顶撞他,怎么救得了啊。” 宫梦弼笑了一声,把镇龙鼎挪开,那猪婆龙转身便想逃,被镇龙鼎牢牢摄住,镇在鼎中。 镇龙鼎在宫梦弼手中越变越小,如同一尊小巧的酒爵。 “救不了,那就更好了。” /66/66660/19188248.html 第三百二十一章、白米白面、天律审判 宫梦弼镇压了猪婆龙和婺江水图,以小金炉烟霞封锁宫门,便自水下凫水而上。 水流环绕周身,如同玉龙绕体,将他自婺江之中托举而出,站立在水面上。 宫梦弼遥遥望向金华城,此时的金华城已经乱成一锅粥。 城隍神和婺江水神相斗,整个金华城的天空都被闪电照得一片发亮。 两边斗起真火,已经全然无法顾及隐藏身形,金华百姓纵然被这雷电惊得不敢出门,但也不乏有胆大的和求雨心切的看着天上,便瞧见鳞甲森然,刀兵光寒,水兵与阴兵斗战不休。 其中有龙相之神和金华城隍隔空斗法,驱使闪电阴云,不时有落雷打在地上,溅起无穷火花。 天干少雨,些许雷霆落下,立刻便在金华城中点起火来。 宫梦弼此刻看时,就已经瞧见火焰冲天,哭喊之声不绝。 天上两神相斗,地上祝融发怒,唯有夹在其中的百姓受难,既不敢冒犯神威,又救不了熊熊烈火,唯有躲在一边痛哭哀嚎。 宫梦弼心中一跳,目光沉了下来。 汤溪县。 汤溪龙神庙前,正在举行盛大的祭祀。 汤溪人笃信龙神,这是此前辰曦所建之功,所以这次祭祀钱塘君,状告婺江水神,有不少汤溪百姓都赶来参加。 私行祭祀,本是大罪。 但宫梦弼曾经与汤溪城隍有约,要照拂辰曦。 如今辰曦被婺江水神所伐,他的“照拂”自然是没有半点用处,也就在此时,托梦汤溪县令,让他袖手旁观。 汤溪县令就更不必说了,汤溪水患之时,是沈家千里迢迢,大力赈灾。县令虽然是后补的,但县中的县官都承情。 一来是龙神灵验,二来是沈家恩情,三来是城隍促成。 对钱塘君的祭祀,便顺利促成。 为了这一场祭祀,还请了戏班子编写戏文,演的便是汤溪水神除妖治水、婺江水神戕害良神,和婺江水神搜刮香火供奉却罔顾民生的故事。 这故事最后并没有结局,而是众人向钱塘君告状,恭请钱塘君主持公道。 戏已经演到最后一出,场中百姓和唱戏的人融为一体,汤溪龙神庙的老婆子既是戏中之人,也是主持祭祀的人。 她三步一叩首,扑倒在钱塘君的神像前,控诉道:“婺江水神残害我汤溪龙神,逼迫我等祭祀于他,勒令我等供奉香火供品,若有不从,便降下惩罚,却不肯降雨安民,让大旱难息。” “钱塘君正直刚毅,还请钱塘君主持公道!” 祭台上摆着米饭、馒头、烙饼,看戏的百姓明明饥肠辘辘,却将家中的粮食供奉出来。 百姓们跟着拜倒:“请钱塘君主持公道!” 声音悲怆,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藏在暗处的伏辛忽然神色一动,对着辰曦耳语几句。 辰曦脸色一震,便发出一声龙吟,飞落在祭台之上,扑倒在祭台前,高呼道:“钱塘君在上,婺江水神率领水兵攻打金华城,恐酿成大祸,请龙君主持公道!” 那祭拜的百姓见着天上落下来一条飞龙,化作头生双角的青年,便顿时方寸大乱。 那老婆子含泪看向辰曦,拜道:“龙神无恙否?” 辰曦看向那老婆子,心中有着无穷感慨,道:“苦了你了。” 老婆子难掩激动,正欲说话,但汤溪的天转瞬便黑了下来。 凉风不知从何而来,只须臾间,便有濛濛细雨落下来。 香火缭绕,雨雾之中,一个身量高大的神君出现在祭台上,看着祭台上摆着的白米白面,馒头烙饼,久久没有出声。 百姓不认得此人,辰曦却知道,立刻拜道:“参见钱塘君!” 祭祀的百姓里看着钱塘君,跟着拜道:“参见钱塘君。” 老婆子见钱塘君盯着供品,害怕亵渎了尊神,告罪道:“钱塘君恕罪,我汤溪百姓苦婺江水神久矣,早已家财散尽、只有这果腹的粮食可以供奉。” 钱塘君拿起一个馒头,道:“何罪之有?这白米白面,便已经胜过千金。” 他看了一眼辰曦,点了点头,道:“你这小蛇做得不错,虽不是正神,却已经胜过正神良多了。” 辰曦垂首道:“只是做了应做的事情。” 钱塘君颔首道:“应做之事,好。” 他看了一眼金华城的方向,脸上便生出怒气,双眉一竖,目中似有雷霆闪烁:“孽障!” 钱塘君纵身而起,便似乎有龙吟相随,只是须臾之间,便已经远去。 钱塘君过处,风雨相随。 辰曦看向钱塘君的方向,化作赤羽蛇的本相,朝他追了过去。 百姓站在雨水之中,已经欢呼起来。 “下雨了!下雨了!” 婺江水神和金华城隍打出真火,原本只是准备拖住金华城隍,让水月咒杀太守,但斗法一起,便立刻将这些都抛在脑后,化作青蛟腾云驾雾,驱使雷霆肆意迸发。 金华城起火,婺江水神反而哈哈大笑:“速速认输,待我擒了张文玉,便降雨救火!” 金华城隍占据守城之利,岂会放他通行,只骂道:“休想!” “那你休要怪我水淹金华城!”婺江水神咆哮一声,朝婺江方向一抓,道:“水来!” 宫梦弼站在水面上,手中的镇龙鼎剧烈颤动起来,其中的婺江水图不断震动,要飞出鼎外,驱使婺江之水攻城。 宫梦弼只觉得是小小铁笼之中困着巨大的猛兽,镇龙鼎几乎要脱手而出,却被他牢牢封锁在鼎中。 只有那猪婆龙被婺江水图的神力震得魂魄都要出窍,不断嚎叫着。 婺江水神抓了个空,连婺江水图的回应都感应不到,顿时勃然色变。 “是谁!” 他顾不得再斗,攻打金华城,哪里有婺江水图重要。 他长鸣一声,喷出雷霆逼退金华城隍,道:“我们改日再战!” 他转身就要朝婺江飞去,但一股更加庞大且可怖的气息已然降临。 天上的阴兵和水兵好似下饺子一般掉落到地上。 长风浩荡,随后吹来。 水气凝聚成烟雨,将整个金华城都锁在烟雨之中。 那冲天的火焰迅速熄灭,很快,就只剩下青烟缭绕。 金华城隍瑟瑟发抖,婺江水神更加不堪,他所驾驭的浓云气象,转瞬之间便被剥夺,让他有浑身战栗。 身着紫衣的钱塘君无声无息自云中现身,他看向婺江水神,眼中似乎有雷霆闪烁。 这青蛟顿时惨叫一声,好似泥鳅一般在云层中打滚。 “婺江水神,你好大的胆子!” 轰然巨响,钱塘君的声音便好似雷霆一般,将一切声响都盖过,以至于显得这世界都陷入了寂静之中。 婺江水神爬到钱塘君面前,连连磕头,道:“饶命!” 钱塘君身边似乎有无穷雷霆在生灭不定,他抑制住胸中怒火,道:“你该庆幸,本君现在已经不轻易杀生。” 钱塘君伸手一指,婺江水神便不由自主地吐出龙珠,脖颈四肢都被雷霆所化的锁链束缚住。 “是非曲直,自有天律为你审判!” /66/66660/19200612.html 第三百二十二章、花音夫人、无形飞剑 钱塘君将婺江水神带走了。 那青蛟好似一条死蛇,伏在钱塘君脚下,一动也不敢动。 赤羽蛇远远飞来,只瞧见金华城烟雨如幕,但云层之上已经平静下来,不久之后,云消雨住,一切又都会归于平静。 赤羽蛇远远盘旋一圈,就听到婺江之上传来一声呼唤。 他低头看去,只见波平如镜的水面之上,一个白色的身影凌波御空,朝他招了招手。 赤羽蛇扇动双翼,如同赤练一般落在江面上,化作辰曦的模样。 辰曦虽瞧见他身着幻术,但见到他心中便是一定,问道:“钱塘君走了?” 宫梦弼也不跟他卖关子,道:“钱塘君领着婺江水神走了,你可以安心回汤溪,这次能成事,全赖汤溪百姓相助,人心可用,才令钱塘君真神显化。” 辰曦深深行礼道:“多谢明甫兄为我报此大仇!” 宫梦弼把他扶起来,含笑道:“你是我的知交,你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 辰曦大受感动,道:“明甫兄,大恩不言谢,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只管吩咐我便是。” 宫梦弼笑道:“说得什么话,难道以前我有事求你,你就不帮忙了吗?” 辰曦一愣,而后与宫梦弼相视而笑。 转入正题,宫梦弼道:“你安心在汤溪做你的水神,这次你入了钱塘君的眼,若是有此机缘,说不定能搏一搏这婺江水神之位。” 辰曦道:“我倒是对婺江水神的位子没有什么肖想,只是希望如果新上任了婺江水神,能恪尽职守,兴云布雨,为苍生降福泽。” 宫梦弼笑了起来,道:“你有这一念,且不论能不能做婺江水神,至少在神龙之道上能修成一番功果。” 辰曦道:“借明甫兄吉言了。” 宫梦弼道:“汤溪事情未了,我就不强留你了。” 辰曦知道水府的烂摊子他还没有收拾,也不打搅他,伸出一双赤色羽翼,便消失在天际了。 宫梦弼打发走了辰曦,婺江水面恢复了平静。 暮色四合,天上薄云未散,天上一片昏暗,倒映在水中更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楚。 唯有宫梦弼立在水面,衣衫在微风中缓缓拂动,好似飘浮的雾气一般。 宫梦弼静谧地站在水面上,没有回到水府,也没有动弹,好似在等候什么。 终于,只听一声幽幽叹息响起。 一个艳丽的女子自河岸的树后现身,她的发髻上是鲜花装饰,一双剑眉飞入云鬓,将明艳的容貌称出几分煞气。 这女子踏波而来,走到宫梦弼身前,两道剑眉微微蹙起,让那煞气有一种破体而出的凶厉。 “水月先生,我该这么称呼你吗?” 宫梦弼仍旧顶着玉面郎君的模样,垂眸笑道:“花音仙子可以这么称呼我。” 花音夫人凝视着宫梦弼,想要看穿他的伪装,但他一身水族精气十分清灵,不论怎么看,都看不出破绽。 花音夫人道:“水月先生,你可知罪?” 宫梦弼笑道:“倒是不知何罪之有。” 花音夫人冷笑道:“大王率领水兵攻打金华城,难道少了你的唆使吗?” 宫梦弼露出惊讶的表情:“花音仙子这是从何说起?不是仙子挑拨,以龙气养太守的贪念,以神灯养水神的凶心,才使婺江水神和张太守命格纠缠,反目成仇,同盛同衰吗?怎么怪到我头上?” 花音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整个人散发着可怕的气势,似乎随时都要出手:“一派胡言!你到底是什么人!” 宫梦弼道:“花音仙子好奇,我也好奇。不如仙子先为我解答,仙子到底是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呢?” 花音夫人冷冷看着他,手中闪烁着微光,道:“你在胡说什么。” 宫梦弼像是没有看到一般,道:“仙子不愿回答就算了。如今婺江水神犯了天律,已经被钱塘君捉去问审,你的所求已经成功了,不知来婺江又是为了什么了呢?” 宫梦弼露出探寻的表情,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戏谑:“该不会是来收回神灯的吧?” 花音夫人终于无法忍受,她手中掐诀,隔空一指,只见数十道细长形如花瓣一般的剑气排空而去,仿佛暴雨梨花,刺向宫梦弼。 宫梦弼不闪不避,但那些剑气刺在宫梦弼身上,他却骤然化作一片雾气,被剑气搅散在水面上。 花音夫人一击而空,顿时色变,反掌召回剑气,一道道剑气环绕在她的周身,仿佛一朵缓缓旋转的奇花。 宫梦弼的声音远远响起:“仙子何必动怒,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总不能因为我说破了你的算计,你就恼羞成怒了,想要杀人灭口了吧?” 花音夫人循声看去,只见湖面生波,水月踏波现身,一圈圈的涟漪从他脚下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但到了花音夫人脚下,却又被凌厉的剑气搅乱。 两人隔着江水对峙着,花音夫人神色冰冷,而宫梦弼的假笑也一点一点收敛起来,平静地看着花音夫人。 在这无声之中,寒光乍现。 一道道剑气交织,破空而来,刺向宫梦弼。 剑气之中,花音夫人并指一点,一道若隐若现的无形飞剑如同毒蛇一般藏在剑气之中,咬向宫梦弼。 强烈的杀机刺得宫梦弼眉头发冷,但他并没有退,而是轻轻吸了一口气,一脚踏在婺江水面上,整个婺江便仿佛忽然活了过来。 江水涌动,盘旋而上,将宫梦弼护在其中,如同一颗明珠一般。 这颗明珠之上龙纹缠绕,明明只是薄薄一层水膜,却闪烁着如同水晶一般的光泽。 剑气刺在水膜之上,这个水晶球上风雷涌动,将所有近身的剑气都磨灭了。 所有的剑气尽数消散,只有藏在剑气之中的无形飞剑一剑刺破水晶球,化作无数的水滴四处飞溅。 宫梦弼眉头一挑,身形忽然消散,消失在花音夫人面前。 但那飞剑如影随形,竟然数次变幻,再次逼至宫梦弼面前。 “诛神之剑?” 这无形飞剑不是锁住敌人的气机,而是锁住敌人的元神。 宫梦弼擅长弄气,但元神却没有本事随意变幻。 眼中看不见那飞剑,但灵台不断示警,宫梦弼并不想尝尝这剑的厉害。 水法是后学之法,还不足以应付眼前的困境,宫梦弼便运转奔月法。 但见夜幕之中,婺江之上,一轮明月冉冉升起。 /66/66660/19227736.html 第三百二十三章、师父救我、后起之秀 那皎洁的明月婺江之中升起,同时也在花音夫人眼中升起。 花音夫人驾驭无形飞剑,一剑刺入明月之中,但却顿住了。 不是她不想刺,而是飞剑落在月光之中便越来越缓慢,一如她自己的神念一样,变得迟缓起来,仿佛被冰封了一般。 那月光映照之下,无形飞剑却闪烁着琉璃一般的光彩,其中一缕缕彩雾若隐若现。 宫梦弼立在明月之中,看见那彩雾一般的飞剑,才真正吃了一惊,道:“之剑!” 宫梦弼眼中寒芒乍现,他身后飞出四道烟云一般的尾巴,自那青碧的尾巴上飞出一道青光,如同飞龙一般游到他的身前。 苍龙游光剑! 剑光一闪,便如同苍龙抵角,势不可挡,将花音夫人的之剑抵住。 那之剑仿佛活物一般,发出难以想象的哀鸣,向花音夫人的方向逃遁。 宫梦弼本相都露了,便不再藏拙。 那升起的明月仿佛被他拘在左手中,如同明镜一般,照向花音夫人。 而他右手,则当空虚握,天风炽热,呼啸而至。 花音夫人勃然色变,她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婺江之上。 但宫梦弼手中明镜映照之下,须臾之间,她的身影便再次被照了出来。 宫梦弼踏在婺江之上,婺江之水仿佛化作龙鲸,将他顶起,朝着花音夫人杀了过去。 花音夫人本以为自己只是在对付蜃龙,哪里知道转瞬之间,这精通幻术、水法的蜃龙便化作四尾天狐,驾驭着可怕的神通像她杀来。 庞大的龙鲸须臾即至,明月之镜定住她的元神,浩荡天风封锁她的肉身,苍龙游光剑击破她的之剑,为什么只是眨眼之间,局势便到了这样可怕的地步? 为什么对方看起来明明只有六品,却能碾压得她似乎动都不能动? 花音夫人的思绪难以运转,她知道这是对方手中明镜的厉害,现在这面镜子已经从他手中到了他的白色尾巴上,就更让她神色恍惚。 花音夫人心中大骇,她看到宫梦弼夜色之中碧色的眼眸,冷漠得仿佛妖魔一般。 “师父救我!” 花音夫人急呼一声,捏碎了手中一枚玉符。 玉符化作一道流光遁入花音夫人体内,她飘摇不定,仿佛残花一般的身体便陡然稳住。 一个更加强大的灵神占据了花音夫人的躯壳,让她慌乱的神色重新归于镇定。 那灵神老气横秋,对着碧眼狐狸冷笑一声,道:“大胆!” 一声冷喝,便有无穷无尽的魔音回荡着,震散了封锁四周的罡风,也无孔不入一般,刺向宫梦弼的灵台。 宫梦弼神色冷峻,灵台中仿佛有明月映照,镇压着他的灵神,不受魔音所制。 那巨大的龙鲸跃出水面,画出美丽的弧线,便再次落入水中,但方向,是花音的方向。 宫梦弼立在龙鲸头顶,长风呼啸着,让他赤色的衣衫随风摆动,他借着龙鲸这无穷巨力,伸手按向花音夫人。 宫梦弼不曾受到魔音乱神,占据了花音夫人的灵神便吃了一惊。 宫梦弼一掌按下,婺江之水、浩荡之风,都化作他掌中的力量。 是雷。 风云摩动、阴阳相博,密密麻麻的雷光在宫梦弼掌下,在龙鲸额前凝聚,印向花音夫人。 花音夫人身下的江水非但不曾凹陷,反而不断上涌,好似另外一头龙鲸将她顶出水面。 空中的龙鲸、水下的龙鲸,都是宫梦弼借来的力量。 一时间仿佛乾坤归于一气,雷霆绽放,将花音夫人碾在其中。 花音夫人长啸一声,周身法力层层绽放,如同一朵莲花一般将她护在其中。 她与宫梦弼隔空相对,对拼了一掌。 轰隆一声巨响。 空中的龙鲸与水中的龙鲸撞在一起,激起层层巨浪,向两岸翻涌。 浪雾之中,宫梦弼当空而立,身后四条如同烟气一般的尾巴在他身后招摇,好似四道云团一般。 他身上有天衣护体,自然而然将水气排开,只有被金冠束在脑后的头发被水雾浸湿。 细密的水珠挂在他的眉毛上、额头上,但他的一双碧绿的眼睛,如同鬼火一般燃烧。 在他对面,花音夫人同样当空而立,周身绽放的莲花尽数凋零。 她看向宫梦弼,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这才多久,竟然又有你这样的后起之秀。” 她的脸上竟浮现一种满足感,道:“你赢了,小狐狸。” 宫梦弼身后的月尾摆动着,一轮明月再度出现在他的身后,映照在花音夫人身上。 花音夫人笑了一声,道:“好胆魄,但你还抓不住我。” 花音夫人身上忽然爆出一团血雾,血雾之中,一道长虹裹着花音夫人的灵神飞遁而去,须臾间便消失在宫梦弼面前。 宫梦弼看着那转瞬消失的遁光,再看着落入江面的花音夫人的尸身,并没有再追,而是重新落在水面。 苍龙游光剑卷起那柄无形的之剑,落在宫梦弼手中。 花音夫人的灵神遁逃,这柄之剑便再无暇顾及,被苍龙游光剑彻底压制。 剑中不断哀求,希望宫梦弼能给予怜悯,留它一条生路。 宫梦弼取来两块玉砖,将之剑合在其中,又在玉砖上雕刻镇魔的符文,才将其小心收好。 轻轻呼出一口气,宫梦弼眼中的碧色退去,身后的尾巴消失,倒在江面之上,钻入水府之中。 龟将军在水府前不断踱步,焦急地看着上方,但什么也看不清楚。 刚才那样的斗法怎么会没有惊动他,只是他是真的受了伤,无法上去窥探。 忽然,他瞧见水府上空落下一个人影。 他吓了一跳,连忙戒备起来。 就见那人影落在地上,慢悠悠地开口道:“我换一副面孔,龟将军就不认识我了?” 龟将军心中一跳:“水月上仙!” 只是此时再看,水月上仙身上的水族气息早已没有了,换了一套红衣,就连面容,也胜过以往良多。 龟将军哪里还猜不出来水月便是此人幻化,便连忙迎上前来,道:“你没事吧,水月上仙。” 宫梦弼缓缓摇头,道:“帮我个忙。” “何事?” 宫梦弼指了指上方,道:“把花音夫人的尸体捞回来。” 龟将军吓了一跳:“你把花音夫人杀了?” 宫梦弼瞪了他一眼,他便不敢吱声,闷头朝水面上凫去。 宫梦弼咳嗽一声,钻进龟将军的洞府,随手就把他门给闭上了。 ------题外话------ 九月冲全勤!冲冲冲! 7017k /66/66660/19227737.html 第三百二十四章、推波助澜、功不可没 等宫梦弼醒来的时候,推开门一看,就发现在洞府前神情不安、来回踱步的龟将军。 瞧见宫梦弼,龟将军反而心中一定,道:“上仙,你可醒来了。” 他指了指水府,道:“您以道法封锁水府,如今府中护卫都还被困在其中。昨夜连夜逃回来许多水兵无处可去,被我重新收编,如今也不安得很呢。” 龟将军已经听闻了昨夜的事情,宫梦弼虽然没来得及告诉他,但从金华城逃回来的水兵全告诉他了。 婺江水神违逆天律,被钱塘君捉走,下场凄惨。 但那些被钱塘君气势震慑,落到金华城里的水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金华城隍奈何不得婺江水神,还奈何不得他们这些虾兵蟹将吗? 同去攻打金华城的年大将军等人都被城隍斩杀泄愤,只有银环将军侥幸逃得一命,但半边身躯都被打烂,现在还昏迷不醒。 那些水兵就更惨了,不知被杀了多少,逃回水府的十不存一,只剩下三瓜两枣,才这么容易被龟将军慑服。 龟将军道:“还好上仙醒了,我担心上面来人调查婺江水神一案,到时候无法交差。” 宫梦弼笑道:“放心,不让你难做。” 他带着龟将军进到了水府之中,穿过水府前驻扎的残兵败将,但这些水兵对他们视若无睹,好似没有见到一般。 龟将军左右看了一眼,不由得对宫梦弼感到叹服。 走入水府的雾帘之中,宫梦弼招一招手,那小金炉便落到他的手上。 烟霞收拢,云雾聚敛,被小金炉摄入其中。 沉溺在云霞幻境之中的护卫倒了一地,还未醒转。 宫梦弼推开婺江水神的寝宫,把婺江水图自镇龙鼎中取出来,放回墙上。 龟将军心中便舒了一口气。 别的宝物就算了,但婺江水图乃是婺江镇水神器,并非一般的法宝,若是被宫梦弼取走,那日后婺江水府便有着难以弥补的破绽,调理水气也会变得格外困难,这对整个婺江水族来说都不是好事。 龟将军对宫梦弼施了一礼,道:“上仙高义。”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你不怪我便好,说什么高义。婺江水府零落至斯,虽然是婺江水神一意孤行所致,但也少不了我推波助澜。” 龟将军黯然道:“此事并不能怪上仙。水神刚愎自用,神而不明、仙而不灵,即便没有上仙,也迟早要把婺江水府送到绝路。上仙推波助澜,不过是令其早衰,反而保有了水府一线生机。” 宫梦弼赞赏地看着龟将军,道:“你看得明白。” 龟将军看着这满室疮痍,小心问道:“若是上官来查,我该如何交待?” 宫梦弼看着斑驳的四壁,轻咳了一声,道:“你推给老嬷嬷便是,也不必说明白,只说她失踪不见了。” 龟将军便明白了。 婺江水神被擒拿,他的乳母畏罪盗宝潜逃,很合理。 宫梦弼问道:“花音的尸体何在?” 龟将军便领着宫梦弼出来,在他洞府旁的乱石缝隙中找到了花音夫人的尸身。 看着花音夫人的尸身,宫梦弼神色便凝重起来。 龟将军壮着胆子问道:“上仙为何杀了花音夫人?” 宫梦弼斜睨了他一眼:“你倒是敢问。” 龟将军讪讪道:“上仙宅心仁厚,不会无缘无故杀人。” 宫梦弼幽幽道:“你日后若是再见到此人,一定要万分小心。” 龟将军不解。 宫梦弼沉声道:“花音夫人乃是魔道高手,你家水神能有今天,花音夫人功不可没。” 龟将军悚然而惊,然而当他仔细回想起来,却发觉正如宫梦弼所言,婺江水神行差踏错,一桩桩一件件,都与花音夫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宫梦弼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勉励道:“行了,你好好修行,笃行正道,或早或晚,都有成正果的一天。” 龟将军躬身拜道:“恭送上仙。” 宫梦弼将花音夫人的尸身卷起,身形便在水中淡去,消失在龟将军的感应之中。 龟将军抬起头再看,已经不见了那水月仙人的踪影,尽管那仙人手段高深莫测,让人心中敬畏,但他真的走了,反而让龟将军生出一种怅然若失来。 宫梦弼带着花音夫人的尸身回了兰荫山,尚且来不及疗伤,便在泰山娘娘庙中匆匆祭祀。 花音夫人不算强,至少在宫梦弼面前不算强。但花音夫人的师父,那个占据了她躯壳的灵神,又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 宫梦弼险胜一招,不过是占据了地利,又欺负花音夫人本身的法力不高,才逼得那人燃血化虹,卷了花音夫人的灵神逃走了。 但他自己,也受伤不轻,在龟将军的洞府中以理气诀疗伤了一晚上,才恢复些许气力,匆匆赶回兰荫山。 将花音夫人的尸身、之剑都放在殿中,宫梦弼燃香请神,先请泰山娘娘,再请玉仙神女,将花音夫人的事情上表陈情,毫无隐瞒。 虽然他自己是去婺江做坏事,但发现了花音夫人这件事,便又从做坏事变成做好事了。 一切起因,都在这柄无影无形的之剑上。 此剑无影无形,乃是秘炼而成。剑里的灵性,便是神的灵性,走入歧途,堕入魔道的神的灵性。 宫梦弼狠下辣手,正是因为花音夫人谋图的岂止是斩断尘缘,更是引诱婺江水神入魔道,将其炼为。 何等大胆,何其可怖! 天地之间的野神尚且不论,多数没有神道气数在身。但得了封敕的正神,就都是有神道气数在身的。 将正神引入魔道,炼为,这是从神道之上盗取气数,放在人间王朝,就等同于杀官造反。 能做这种事的,不是绝世妖孽,就是旷古大魔,流毒无穷,贻害苍生。 但凡修行正道,便丝毫容不得此事。 若非宫梦弼以明月照破此剑真身,也未必就愿意撕破伪装,痛下杀手,只可惜还是让花音夫人走脱了元神,无法押入泰山府审问。 /66/66660/19239532.html 第三百二十五章、日轮金丹、天上来客 事关紧要,泰山娘娘虽然未至,但落下的灵应超乎想象,足以说明冥冥之中,她在关切此事。 而玉仙神女,则立刻现身在宫梦弼面前。 泰山娘娘庙当中香烟缭绕,但下一刻,这些香烟便在整座娘娘庙中弥散开来,甚至遮住了宫梦弼的双眼。 香烟之中,似乎有神光涌现,转瞬之间,玉仙神女的法驾便降临在兰荫山的娘娘庙中。 香烟凝而不散,将整个娘娘庙都封锁在其中。 而烟气之中,却又仿佛虚空一般,变得极其幽深,好似无垠广阔。 青瑶仙子随侍身旁,玉仙神女站在庙中,看着那被锁住的之剑。 宫梦弼躬身拜道:“见过山长。” 玉仙神女轻声道:“免礼。” 宫梦弼便退到一旁,该说的他都已经上书说完,玉仙神女法驾亲至,却在他的意料之外了。 青瑶仙子将那玉砖取来,随手便揭开了宫梦弼刻在上面的层层符咒,将之剑展现在玉仙神女面前。 这柄之剑在玉仙神女面前仿佛破铜烂铁一般,半点灵性也不敢显露。 但玉仙神女看过一眼,便道:“果然是法器,真是棘手。” 玉仙神女看向宫梦弼,笑道:“也不知是该叫你福将,还是该叫你衰星,卷进这样的事里,便少不得一番纠缠了。” 宫梦弼道:“学生见了这样的事情,实在不能坐视不理,倒是烦扰山长了。” 玉仙神女笑了一声,道:“稍后会有天将来取证物,你不必多说,将东西给他们就行了。” 宫梦弼谨记下来。 玉仙神女道:“多事之秋,明甫,你身在其中,万万不可荒废了修行。” 宫梦弼道:“不敢懈怠。” 玉仙神女同青瑶仙子道:“你去取九尾法来,将日轮金丹也取一枚来。” 青瑶仙子略有些讶异,但没有说什么话,转身进入烟气之中。 玉仙神女看着宫梦弼,道:“也亏你知道轻重缓急,将此事报与我知,也免了你一桩劫难。” 宫梦弼不解。 玉仙神女朝宫梦弼伸手一抓。 一声恶毒的咆哮声在宫梦弼身上响起。 宫梦弼神色一变,便瞧见周身冒出黑色烟气来,被玉仙神女抓着揪了出来,消散在香烟之中。 宫梦弼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在同花音夫人对掌之时,已经中了那灵神的恶咒。 他自己无知无觉,但玉仙神女一看便看出来了。 宫梦弼躬身道:“多谢山长救命。” 玉仙神女笑了一声,道:“救命谈不上,只是这恶咒在你身上,时日一久,便会化入你本身的法力之中,时时刻刻引诱你的心魔,让你从此魔劫深重。” 宫梦弼道:“无声无息便将此咒种在我身上,不知那魔头是何等境界?” 玉仙神女道:“上三品的功行,也不知道捉不捉得住。” 上三品。 宫梦弼心中后怕,被上三品的魔头盯上,若不是玉仙神女看破,还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玉仙神女看出他的后怕,笑道:“现在知道怕了?” 宫梦弼正了正心神,道:“有些后怕,但有山长照拂,我就没有什么担心的了。” “小狐狸。”玉仙神女摇了摇头,道:“此事你不必再管了,让天上的那些去头疼吧。” 宫梦弼自然应下。 青瑶仙子再次从烟霞中款款而来,手中捧着两个匣子,递给宫梦弼,郑重道:“神女厚爱,你要铭记在心。” 她这样的表现,宫梦弼便明白这两件东西的珍贵之处了。 玉仙神女指点道:“不知你从哪里学来的九尾法,但缺了最关键的总纲,没有理顺修行。” “我观你修行太阴之道,又行苍龙之法,确实与九尾法相契合,只是需要重新梳理。” 玉仙神女将宫梦弼修行的关窍一一指明,她没有交待宫梦弼如何修行,那是宫梦弼自己要去做的事情,但她却为宫梦弼点明了未来的修行方向。 “你修九尾,正合日月二星、苍龙七宿,但以太阴奠基,日后再修太阳便是一大难关。不仅日星难成,房宿也难成。你把日轮金丹服下,待你修行到了火候,可以助你调和阴阳,修行更进一步。” 宫梦弼将玉仙神女的教诲牢记于心。 他的九尾法是祈愿树处一卷一卷得来的,如今才换到第三卷,自然缺乏总纲,少了提纲挈领的部分。 玉仙神女为他指名方向,便仿佛为他拂去尘埃,让他一下子看得更加通透。 宫梦弼似有所得,微微出神,等他回过神来,娘娘庙中的香烟便已经散去,玉仙神女和青瑶仙子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只是他手中的九尾法和日轮金丹有着非同一般的沉重感。 宫梦弼毫不犹豫,先把日轮金丹吞进腹中再说。 这一枚金丹吞入腹中,便仿佛吞了一颗太阳进去。宫梦弼的奔月法立刻运转起来,抱着日轮金丹旋转,要把这火炭一般的金丹压过。 但日轮金丹很快便沉寂下来,在宫梦弼的灵台中化作一枚赤色的卵,被祈愿树的枝丫护在其中,仿佛一个鸟巢。 “妙哉!”宫梦弼感叹一声。 他将九尾法打开,这玉册便化作一道灵光遁入他的灵台,在他灵台中演绎着天狐九尾的法相。 只是不待他仔细参详,天上便有客人来了。 那是一个身着绯色仙衣、一个身着亮银甲的神官。 两位神官化虹而来,落在泰山娘娘庙前。 宫梦弼上前道:“见过二位上神。” 那两位神官并不拿大,摆了摆手,道:“狐仙,我们乃是驱邪院使者,奉命来取法器。” 宫梦弼便带着两位神官进了娘娘庙,进了庙中,两位神官便对着泰山娘娘的神像行了一礼。 宫梦弼指着花音夫人的尸身和玉砖之中封锁的之剑,道:“此獠尸身与法器都在此处。” 那绯衣神官便施法将花音夫人的尸身和飞剑都收入囊中,道:“有劳。” 宫梦弼将他们送出泰山娘娘庙,这两位神官也没有多说些话,便复化为长虹,往太虚之上而去。 烫手的东西有人接了,宫梦弼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66/66660/19239533.html 第三百二十六章、雷击仙都、酒敬青瑶 久旱苦晴。 哪怕是缙云山这样的高峰,也少了许多云霞雾霭,没有了往日的仙气缥缈。 缙云山乃是少有的宝地,能有仙都之称,足以说明一切。 仙都派世代居于缙云山之中,乃是有名的仙真门派。本代掌门玄虚真人更是世上少有的真修,道法高绝,福泽一方。整个缙云山大大小小寻仙问道之士,很少没有受过玄虚真人恩惠的。 西红柿 真人喜欢提携后辈,遇见了可造之材,总是不吝指教,被尊为玄虚夫子、仙都上真。每逢玄虚真人过寿,都有八方仙人前来朝拜,表达自己的崇敬和感激。 只是今日,缙云山却显露出不同的气象来。 明明是万里无云,却忽然不知从哪生出重重阴霾、层层云雾。 黑云铺天盖地,雷电如同神龙盘旋,笼罩在缙云山上空,让整个缙云山的修行中人都被那不可思议的声势惊动。 “那是什么?” 一道道灵光亮起,在缙云山中显现出形形色色的修行人,或是驾驭法宝,或是轻身飞纵,注视着缙云山上空黑云。 黑云之中影影绰绰,仿佛有无数魔神在其中潜藏。 正是此时,只听那云中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架天罗、布地网!” 云层之中只见一声雷响,照亮了其中的潜藏的神圣。 那是一个个身披战甲、手持神兵的天兵天将,一个个法相威仪、目显神光的仙官神将。 那些天兵天将得了号令,立刻施法,祭起一张极其巨大的罗网,朝缙云山抖落下来。 地面之上,不知何时立起四个巨人,擎天一般,从大地之中拉起另外一张罗网。 天罗地网相合,便将整座缙云山都困在其中。 缙云山周三百里,尽数锁在罗网中。 那山中潜藏的修行人察觉不妙,想要遁逃,但哪里快得过天上地下的真神,不过须臾之间,便被困在其中,左冲右突,无法逃离。 这样的的场面,立刻就让人道心失守,无所适从起来。 “天神在上,不知我等所犯何罪,竟至于斯!” 那些修行中人立刻苦求起来,或是祝祷、或是求告,想问个明白。 但天上仙神却没有心思去答他们的话。 “布雷!” 云层之中,诸仙神祭起法器、神兵,便见得雷霆万丈,将整个天地都淹没在雷海之中,朝缙云山中打去。 缙云山中的修行人立刻认出来,“那是仙都派的方向!” 雷霆如龙,张牙舞爪,将整个仙都派都淹没在其中。 先是轰开了仙都派的山门,而后打破了仙都派的大殿,将护山阵法击成齑粉。 但仙都派的驻地安安静静,任由雷霆洗礼,全然没有半点动静。 “收。”云层之中,手执法符,身着紫衣的仙人缓缓开口。 他身侧一位神将张开神目看去,道:“禀院使,仙都派无人驻守。” 那紫衣院使道:“下去查一查。” 便立刻有数位神将降下云头,落在仙都派之中。 只见仙都派打碎的山门殿宇之中没有半点声息,不仅仅是没有人,更没有灵。 殿宇之中的诸神灵性全消、地脉之中的灵机全无,虽然生机犹在,但已经如同荒漠一般,全然不适合修行了。 几位神将立刻禀报。 那紫衣院使轻叹一声,道:“老魔狡诈,又被他逃了。” 神将问道:“缙云山修行之人如何处置?” “判其功过、叩问道心,但愿没有受老魔蛊惑,走入歧途。” 那天罗地网合并,将缙云山中的修行中人尽数拿走,天上层云转瞬即消,仿佛此前的雷霆洗地是一场幻象一般。 缙云山不远处。 一个身着道袍、面目慈祥的老道站在高处眺望缙云山,他身边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脸色发白,道:“师父,还好我们走得快。” 老道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只是可惜,缙云山是不能待了,我还指望培养几个仙道之魔,为我们无相教装点装点门面。” 老道士当先一步,向北而行。 那小女孩连忙跟上,问道:“师父,那我怎么办?张文远还活着呢。” 老道士笑了一声,道:“不打紧,不打紧。他命格已破,你以为还能活吗?” “你们两个三世兄妹,并蒂莲花。等他死了,你的运数自然就来了。金华如今是险地,我们还是不要冒进。” 师徒两个很快就消失在官道上,看不见影子了。 到了夜里。 宫梦弼正在揣摩九尾法,便听见一声鸟鸣。 宫梦弼便出门来迎,见着天上的青气飘落,化作青瑶仙子。 “见过青瑶仙子。“宫梦弼拱手道。 青瑶仙子笑道:“我这些时日为你奔波,可受了不少累。” 宫梦弼笑了起来:“劳烦仙子良多,实在让我过意不去,来,我请仙子喝酒。” 宫梦弼引着青瑶仙子去了莲池,在莲池边的凉亭里坐下。 他挥一挥手,招来酒盏,小心为青瑶仙子倒了一杯广寒飞仙酒。 青瑶仙子讶异了一下,道:“是上次的月中桂子?” 宫梦弼道:“正是,我请我义兄酿成了广寒飞仙酒。” 宫梦弼同他说起康胖子的事情,青瑶仙子点了点头,道:“难怪,原来是以食入道。” 宫梦弼敬了她一杯,道:“我养神之功,多赖此物,只是喝一点少一点,反而不舍得了。今日仙子来,就以此物敬仙子。” 宫梦弼摇一摇酒壶,在月色之中,就瞧见半壶酒汇聚着月光,颇有些瑰丽。 玉盏撑着月色,也有算是良宵。 荷塘里的灵蚌吞吐着月华,便连荷叶荷花,也染上了清光。 青瑶仙子饮了一杯,宫梦弼便给她续上。 青瑶仙子也不客气,就跟宫梦弼一起赏月,顺带着就把广寒飞仙酒喝光了。 广寒飞仙酒如今对宫梦弼确实用处不大了,只是酒味尚佳,一点一点浅饮者,才留到今日。 喝光了酒,青瑶仙子笑道:“也不白喝你的酒,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宫梦弼露出好奇的神色。 青瑶仙子便将一个玉匣取来,推到宫梦弼身前,道:“这是通流真人托我带给你的玉泉丹。” 宫梦弼打开玉匣一看,便见其中灵光如同泉涌一般,仙气喷薄而出,化作烟云缭绕。 /66/66660/19320959.html 第三百二十七章、无相天魔、九霄清气 宫梦弼连忙将玉匣合上,以免走失了药力,问道:“不知通流真人是哪位仙人?” 青瑶仙子道:“还是那之事。” “神女上报天宫,神王就派遣驱邪院并雷霆司的仙神去缙云山捉拿无相教的妖人去了,只可惜那魔头太过警觉,早已逃之夭夭。” “无相教又是何门何派?” 青瑶仙子道:“你其实已经见识过无相教的本事了。” 宫梦弼并不曾听闻过这个名字,他皱起眉头思索良久,才试探着说:“是灾魔一事?” 青瑶仙子点了点头:“无相教的妖人最善点化魔头,化仙为魔、化人为魔、化神为魔、化妖为魔,都是他们的手段。无相教所修之法,乃是无相天魔,称之为魔中之魔也不为过。” “只是无相教自八百年前覆灭之后,便再也没有出世过,因此灾魔的事情才没有联系到无相教身上。” “但这一次见到法器,才让人想到无相教头上,这样的手段,实在是让人记忆犹新。” 宫梦弼沉声道:“无相教当初又是怎么覆灭的?” 青瑶仙子道:“具体情况我并不清楚,当时是天师用召,万神相随,攻破了无相教的山门,诛杀了无相教的妖人,自那以后就再没有听过无相教的消息。” 青瑶仙子道:“花音在缙云山仙都派修行,你上报法器之事以后,驱邪院就提审了婺江水神、张太守和其母,随后就发兵缙云山,但到了缙云山之后,便发现人去楼空,没有半点踪迹。” “仙都派是名门正派,通流真人还在天宫任职,也被问责。后来才查出来,玄虚真人早已身故,仙都派早就被无相教的老魔头灭门。是那老魔头鸠占鹊巢,占据了仙都派,仍旧以玄虚真人的名号行走江湖。” “通流真人知道是你揭破了此事,托我送来玉泉丹表示感谢。若非你揭破,只怕仙都派的名声就要毁于一旦,更不知仙都派的传承还能否维系。” 宫梦弼这才知晓原委,道:“原来如此,但仙都派已然灭门了,传承不是已经断了吗?” 青瑶仙子笑道:“通流真人还在天宫任职,自然有办法接续回来。” 宫梦弼便收下这枚神丹,道:“那就多谢通流真人的美意,也多谢仙子为我奔波。” 青瑶仙子含笑道:“早日服下玉泉丹,这神丹乃是九霄清气所炼,足以让你道行更进一步了。” 青瑶仙子站起身来,道:“我回去了,你好好修行。” 宫梦弼把她送出庭外,就听她有意无意问道:“对了,你最近可去拜访钱塘君了?” 宫梦弼怔了一下,道:“还不曾去拜访。” 青瑶仙子便看了他一眼,满含深意道:“那也许你可以去拜访拜访他。” 宫梦弼顿时警醒,把青瑶仙子的话记在心里,正要道谢,青瑶仙子已经化作青鸟,扶云而上,消失在夜色中了。 宫梦弼来回踱步,思索着青瑶仙子的话。 “恐怕送丹不是目的,让我去拜访钱塘君,才是青瑶仙子的目的。” 听人劝吃饱饭,更何况是青瑶仙子。 某种程度上来说,青瑶仙子就代表着玉仙神女,更对宫梦弼有提携之恩。 宫梦弼转了转眼珠,叫了一声:“伏辛,将我珍藏的月华丹取来。” 月华丹是珍珠。 宫梦弼与月中神明颇为亲善,平日修行之于,便以珍珠承载月华,久而久之,便如灵丹一般,颗颗如同满月,可以当成灵丹服用。 但用来合药,当然是更好的选择。 取来月华丹,宫梦弼便把玉泉丹一口吞下,仿佛吞了一口仙气入体,四肢百骸都被清灵之气贯穿。 随着宫梦弼法力运转,这些清气都融入他的法力之中,不断滋养着他的灵神。 修行六品,阴神出游,但不可见日。到了五品,便能行于日光之下,不需要任何遮掩。 宫梦弼在六品的时日其实不久,比起其他苦熬修行的人来说不值一提,但奈何他修行如有神助……不,是真的有神相助,积累的法力已经远甚于六品。 万载冰轮物外悬,九霄清气谁相束。 如今一粒玉泉丹服下,以此入五品,水到渠成。 天色未明,宫梦弼心中却明。放眼观去,便如同铜镜越磨越亮,万事万物都显露出更多的光彩来。 带上月华丹,宫梦弼让伏辛给皇甫玉骝和皇甫娇娜留信,自己便直奔钱塘,去拜访老龙君。 钱塘君近日心境平和,虽然婺江水神之事让他大为光火,恨不能把这小儿生吞了,但总归是有更大的好事降临,让他能心平气和的审视这世间的一切。 钱塘君确实是老龙君了。 早些年脾气太过暴躁,造下许多罪业,一直拖累着他没法飞升。他的兄长洞庭君早就飞升天界了,夫人气他脾气执拗,也飞升天界躲着他。 以他在人间的资历,几乎没有几个能比得过,他送走了同辈送走了小辈,自己的儿子都飞升了几个,他还留在人间。 后来有了女儿,便一心改过,累积善果,这些年才感受到天界的感召。 钱塘君叹了一口气,把令仪公主叫来,摸着她的脑袋,道:“要不是爹气坏了你娘,你也不会受这些苦。” 令仪公主摇了摇头:“你再说这些,我就走了。” 钱塘君连忙道:“不说了不说了,你哥哥他们回来没有?” 令仪公主道:“三哥、五哥今日就能到,六哥和七哥明日能回。” 钱塘君羊装生气,道:“没一个省心的,让他们回来一趟还推三阻四。还是我令仪最好,一直陪着爹爹。” 令仪公主无奈道:“他们如今不是龙君就是山水之神,总有些事情要处置,哪能呼之即来。” 钱塘君哼了一声,道:“我看就是不把我当回事。” 令仪公主只好安抚着自己的老父亲,摇着他手臂,让他感受一下小女儿的贴心,说着些龙宫内外的事情。 正说着话,就有侍从禀报,狐仙宫明甫求见。 钱塘君坐直了身子,看了一眼令仪公主,道:“你先回去,我去见他。” 令仪公主笑道:“明甫来拜访,八哥还不在,我得去看一看。” 钱塘君顿时拉长了脸,又不能对女儿发作,只好像防贼一样,暗自警惕。 /66/66660/19320960.html 第三百二十八章、前来请罪、并蒂莲花 宫梦弼在龙宫中坐了一会儿,就见钱塘君带着令仪公主走了进来。 宫梦弼二话不说,先将手中的玉匣送上。玉匣之中灵气旺盛,触手清冽,如触清泉。 钱塘君将玉匣打开,只见匣中堆满了月华丹,圆润可人、毫光清透,乃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老龙君自然是不稀罕这样的物件,但对于宫梦弼这样的小辈来说,确实是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珠翠之物,倒是更适合女儿家。 老龙君将月华丹递给令仪公主,令仪公主便眼睛一亮,取出一颗在手中把玩,道:“好似月在手中哩。” 钱塘君又警觉起来,问道:“你这小狐狸,怎么忽然到我这里送礼来了?” 宫梦弼作揖赔礼,道:“我哪里是来送礼,我是来请罪的。” 钱塘君奇道:“请的什么罪?” 宫梦弼便道:“师叔前些日子不是去了一趟金华,便是我私自传授了汤溪百姓祭神之法,令他们祭拜龙君,惊动了您。” 钱塘君恍然,笑着摆了摆手,道:“这算什么罪过,我又不是人王,哪里有这样多的讲究。你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婺江小龙违犯天律,不日就要在剐龙台挨上一刀,若非你让百姓奏禀,他犯下那些罪业,还要累我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 宫梦弼笑道:“师叔果然刚正不阿,无怪乎百姓称颂。” 钱塘君道:“少拍马屁,你来恐怕不只是为了这个吧?” 宫梦弼讪讪一笑,“我还化身水月,潜伏在婺江水府,收集婺江水神的罪证了。” 钱塘君看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行了,我就知道是你。你也还算有点良心,没有把婺江水图也卷走。” 宫梦弼道:“瞒不过师叔。” 钱塘君道:“你跟婺江水神又没有仇怨,怎么就卷进去了?” 宫梦弼道:“哪里是没有仇怨,我们的仇怨大着呢。汤溪水神,就是您见过的那条赤羽蛇,是我的知交好友。” 宫梦弼拱手道:“不过师叔明察,婺江水神自取灭亡,可跟我没有关系。” 钱塘君恍然,冷哼一声道:“原来是为朋友张目,难怪。你把我当成不明事理的老顽固了,我又怎么会为了这事责怪你。” 宫梦弼笑道:“那就好。” 钱塘君又问道:“都是小事,你总不会就是因为这个跑一趟吧?” 宫梦弼咳嗽一声,道:“其实是来找师叔打探消息的。” 钱塘君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说吧,少卖关子。” 宫梦弼叹一口气,道:“说来话长了。” 他从头说起,讲起去年和赤羽蛇辰曦在汤溪降服灾魔的事情。 钱塘君点头道:“我记得,说起来娥女江水神还参了婺江小龙一本,说是他放纵灾魔害人,没有保佑婺江安宁,我当时还警告过那小龙,罚了他十年的俸禄,哪知道那小龙故态复萌。” 宫梦弼便道:“灾魔之事蹊跷,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婺江水神的爱妾花音夫人,乃是当年无相教的传人。当日灾魔之事,只怕少不了花音夫人在其中作祟。” “无相教。”钱塘君的眉头皱起,道:“谁把这些事情告诉你的?你道行低微,还是不要掺和进来。” 宫梦弼道:“是青瑶仙子告诉我的,并非我想掺和进来,而是我已经被无相教盯上,迟早会和他们碰上。” 宫梦弼便将自己诛杀花音夫人之时,被无相教的老魔头在身上下了暗咒的事情告诉钱塘君。 钱塘君冷哼一声,鼻窍里几乎喷出几道火星,“积年老魔,对着小辈出手,不愧是阴沟里的爬虫。” 宫梦弼道:“婺江水神、金华太守张文远都在此局之中,师叔拿了婺江水神问审,所以我想来看个究竟。” 钱塘君敲了敲玉桉,道:“令仪,你去把那小儿的卷宗取来。” 令仪公主便朝宫梦弼笑了一下,转身去取卷宗。 宫梦弼还以微笑,就忽然见钱塘君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宫梦弼不明所以,但看了一眼令仪公主的背影,便忽然明了,连忙别开眼睛,一动不动当块石头。 《重生之金融巨头》 钱塘君满意了,又将话题转回到婺江水神那里,道:“婺江那小儿不仅顽劣,而且蠢笨,被阴魔附体了也不知道。他借了那魔女的神灯,以为可以炼化香火杂念,速成四品,殊不知神灯一点,他的魔念便永不止息。那神灯炼化香火杂念,秘成阴魔,又以阴魔治他,若不是经历此事,他自己便能把自己炼成一头龙魔。” 宫梦弼心中警醒:“魔道流毒,可怕至斯。” 钱塘君道:“如今他虽然要去剐龙台挨上一刀,但比起炼成龙魔的结局,还是要好一些的。” 宫梦弼道:“那魔女先是借了婺江水神的龙气,抬高金华太守的运数,使其命格与婺江水神相连,又借机要把婺江水神炼成,不仅斩却尘缘,还能得一助力,也是好算计。” 钱塘君嗤笑一声,道:“那魔女也是可怜而不自知。” 宫梦弼心中好奇,道:“此话何解?” 钱塘君道:“驱邪院提审金华太守,才察觉他的命格不一般。他与那魔女是神王太清池里的并蒂莲花,该转人身修行得道。三世兄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本该于今生双双成道。但如今被那老魔头横插一手,说是解尘缘、夺命数,其实是破了原本的仙命,流落魔道。” “张文玉命格已破,死期不远了,还要继续转世沉沦,有没有成道的机会,谁也不知道。而那魔女若是不醒悟,被那老魔头蛊惑,由仙入魔,便连来世也不会有了。” 宫梦弼悚然而惊,看向钱塘君。 钱塘君目中含着告戒,道:“那老魔头惦记着你,你就更要精诚仙道,打磨道心,不可懈怠。” 宫梦弼牢记于心。 宫梦弼又问道:“我听闻婺江水神是金龙大王的儿子。” 钱塘君神色一僵,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无稽之谈。” 宫梦弼道:“是婺江水神的乳母告诉我的。说来可笑,那猪婆龙看起来一切为了婺江水神,可我捉住她之后,从她身上缴获了好些宝贝,比婺江水神寝宫里的还贵重。我略作拷问,就听她说是金龙大王的龙妃每年都会在婺江水神寿辰的时候送来贺礼,其中最贵重的部分都被这猪婆龙私吞了,剩下的才轮得到婺江水神。” /66/66660/19320961.html 第三百二十九章、一笔烂账、一个缘法 钱塘君叹了一口气,道:“冤孽。本该是家丑,不好告诉你,但你都问到这里了,也就罢了。” 钱塘君道:“你可知金龙大王是谁?”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只知道是长江水神,但不知是具体是何人。” 钱塘君道:“是柳毅。原本是洞庭水神,后来升迁做了长江水神,因为修行我族中道法,有金龙法相,故称金龙大王。” 宫梦弼奇道:“我听令……含章兄所言,柳毅不是和洞庭龙女亢俪情深,不曾纳妾吗?” 钱塘君道:“是一笔湖涂账。他升迁之时,八百水神相贺,敬献了许多美人。其中有一个当涂老龙,是我兄长的故交,他的女儿与我那侄女打小就是姐妹。当涂老龙想把女儿托付给柳毅,柳毅当然是要拒绝的,但谁知道这龙女苦求,说出来一段孽缘。” 当涂龙女心中另有所属,是当涂老龙的一个部下,两人早就珠胎暗结,不慎怀有身孕。 当涂老龙不是洞庭龙君这种爱女之人,若是发现,只怕不仅龙女要受到惩戒,孩子也保不住。她那相好的本想着讨伐妖魔,立下大功,再加上龙女怀胎,借机求取,老龙极有可能应下的。但可怜就可怜在他立功心切,讨伐妖魔失利,反而把命送了。 贺礼之时,当涂龙女在龙宫苦求洞庭龙女。若是回去当涂,一旦肚子露出来,不仅孩子保不住,当涂龙女说不定也要被恼羞成怒的老龙打死。但留在长江龙宫,就要给她一个名分。 当涂老龙年纪大辈分高,别的美人柳毅收下可以充当宫女,但他的女儿收下,就一定要给一个名分。 洞庭龙女和当涂龙女终究姐妹情深,不忍心看着她死,便示意柳毅将她留下,给了龙妃的名分,安了当涂老龙的心,也安了当涂龙女的心。 但当涂龙女的孩子,柳毅自然没有办法宠爱,因此虽然是名义上的父子,但关系一向僵硬。 尤其孩子长大之后,性子越来越乖戾,就更不得宠,几乎反目成仇。 不得已,当涂龙女求柳毅把孩子送到婺江,在钱塘君麾下做水神,也避免他们见面。 母亲自然惦记着儿子,每年寿辰都送贺礼,但婺江水神和柳毅不和,自然没有金龙大王的探望。 孩子年纪小的时候,当涂龙女先是不能说明他的身世,只恐他一时失言,把金龙大王和当涂老龙的颜面踩在脚下,后来婺江水神性子越发乖戾,她更不敢说了,只恐说出来就真的成了仇家。 到了如今这个境地,就不知道这位当涂龙女又该如何了。 这样的家丑,难怪钱塘君说起来的时候总是有一种难以启齿的感觉。 就算是宫梦弼听着,都觉得牙酸。 钱塘君心中烦躁,道:“那是他们的家事,我管不着,只别来惹我就行。” 宫梦弼深以为然。 令仪公主带着卷宗前来,放在宫梦弼面前,道:“明甫兄,卷宗都在此处,你且看一看。” 宫梦弼接过卷宗,道:“有劳令仪师姐了。” 令仪笑了起来,道:“客气什么,你最近倒是过得精彩,我听你和父亲说话,都觉得心神摇曳了。” 宫梦弼笑着摇了摇头,道:“要是能清净修行、不染俗尘,我也想安安静静待着,只是不能啊,如今这天下是多事之秋,我要教化野狐,想避也避不开。” 令仪公主感叹一声,道:“你这样说,我就不羡慕你了。” “羡慕我?”宫梦弼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钱塘君一眼,道:“我可羡慕你呀,令仪师姐。” 见他们靠得近的,钱塘君清了清喉咙,道:“令仪,你去点一点雨工,不要出了差错,这边就让他自己看着吧。” 令仪叹了一口气,拉长了声音,道:“是——” 她无奈地看了一眼钱塘君,从殿中告退了。 宫梦弼只好低头认真翻阅着卷宗,卷宗之中记载的要更详细一些,其中许多审出来的罪行,是宫梦弼都没有发现的,只能说婺江水神死得不冤。 他重点在关注卷宗之中关于花音夫人的那部分,想要从中窥探出无相教的些许手段。 婺江水神心中的欲念太多、执念太重,道心不坚,犹如百孔千疮。花音对他用咒,几乎轻而易举。 但即便如此,六品境界的魔女对五品正神用咒都没有被发觉,可见无相教这无声无息的本事。 将卷宗看完,还给钱塘君,宫梦弼道:“多谢师叔,无相教的手段变幻莫测、极难察觉,真叫人寝食难安。” 《控卫在此》 钱塘君道:“你道行太低,自然难逃,好好修行——咦,你已经五品了?” 老龙君仔细打量着宫梦弼,露出几分惊叹来:”上次见你还是六品,如今已然五品了,不愧是神女的门生。“ 钱塘君沉吟一声,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既然到我这里,我便给你一个缘法。明日子时,我等将在东海行云布雨,你学了我的行云布雨之法,又会风法,可以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宫梦弼心中一亮,明了这就是青瑶仙子要他来的缘故,立刻应承下来,道:“任凭师叔驱使。” 钱塘君含笑点了点头,道:“你去好好调息,养精蓄锐,晚些我那几个逆子回来,你们年轻人再好好聚一聚。” 宫梦弼应下,便有一位体态丰满的蚌女上前为他引路,道:“客人这边请。” 蚌女将他带到客房之中,便躬身告退,道:“门前有小侍守候,客人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便是。” 宫梦弼道了一声有劳,没有办法不尊重,这位蚌女都是六品道行,不知在龙宫中服侍多少年了。 宫梦弼在客房中歇下,默默运神,不断消化着玉泉丹的灵气。 一边运功,一边琢磨九尾法。 术法易学,大道难成。九尾法可以专修一法,也可以博取众长。 前者很容易一条路走到黑,走错了路也难回头,积重难返,后者很容易迷失在术法的瑰丽玄奇之中,样样会样样松。 九尾法的总纲,在于和合二字。 不论专精一处,还是博取众长,都要圆融如一。不能为了强修法力,失了掌控,也不能迷于神通,失了本真。 宫梦弼借助完本的九尾法,再对照着苍龙七宿去梳理,便发觉果然有五行错乱、神通失位之处。 比如风尾,乃是苍龙尾后箕星,五行属水,其象在天,能兴风。 宫梦弼的行云布雨之法,正好可以炼入风尾,以应天之箕星。 /66/66660/19320962.html 第三百三十章、父子和解、天赐明珠 宫梦弼自修行太阴法,又得了心火法,应了心月狐,又蒙火龙真人传授飞龙剑法,便逐渐感悟苍龙之德。 有意无意,也算合苍龙之道。 得了玉仙神女指点,才有了一窥天之苍龙的野望。 不过在龙宫之中休憩,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调整自己的修行,只来得及将行云布雨之法炼入风尾,与八风相合,成了一道旋风模样的符篆,称之为风尾便不太合适,但以箕尾称之,便十分应景。 正好钱塘君要去东海行云布雨,有箕尾在,便能添几分助力。 到了晚上,宫梦弼忽然听到敲门声响起,门外一个年轻的声音道:“明甫何时来的,快出来,我带你认识认识我的兄长。” 宫梦弼听出来是含章的声音,推开门,便见这谦恭温润的龙子在门口含笑等待。 宫梦弼笑道:“许久不见,含章兄可安好?” 含章道:“向来安好,只是最近忙些,正好我今日我三哥和五哥回来了,我来为你引荐。” 含章带着宫梦弼去了正殿,就瞧见二位身形高大、相貌威严的两个龙子在殿中寒暄。 含章道:“三哥、五哥,这位便是我此前提过的宫明甫。” 两位龙子笑道:“原来是你,果然生得好相貌,真是才俊。” 含章介绍指着那方脸的龙子道:“这是我三哥闽江水神。” 又指着那腰佩青玉的龙子道:“这是我五哥瓯江水神。” 宫梦弼道:“见过二位水神。” 欧江水神拍了拍宫梦弼的肩膀,道:“不必多礼,你叫我父亲师叔,要是不嫌弃,就叫我们师兄吧。” 宫梦弼笑道:“那就见过二位师兄了。” 闽江水神笑了起来,道:“好,今日倒是多了一位贤弟。” 正说笑间,钱塘君带着令仪公主进来,闽江水神和瓯江水神反而神情一肃,道:“见过父王!” 钱塘君点了点头,吩咐道:“上宴。” 殿中随侍的侍女便立刻呈上美酒佳肴,以供享用。 钱塘君坐在上首,闽江水神和瓯江水神便表现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拿足了水神、龙王的做派。 宫梦弼看向含章,含章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好在又令仪公主在,令仪公主久不见兄长,有好些话可以聊,反倒让气氛活跃起来。 闽江水神和瓯江水神都带了好些宝贝回来,都是为了小妹准备的。 钱塘君神色缓和下来,感慨道:“一晃眼的功夫,你们都已经成家立业了。我前些时日去天府述职,与四渎四海龙王碰面,他们都跟我说你们将所属江河治理得风调雨顺,多有夸赞,让我心怀大慰。” “都说我养出来好儿子,可我知道,那是你们自己长本事,给我长脸了。” 钱塘君似乎甚少说这些话,此刻说起来,也有几分忸怩和不自在。 反倒让闽江水神和瓯江水神神色变幻,露出些许不敢置信,但随后,又心潮澎湃,激动起来。 闽江水神举杯道:“能得父王夸奖,我这些年的兢兢业业总算没有白费,父王,请饮一杯。” 钱塘君一饮而尽,瓯江水神又来敬酒,道:“父王,我也敬你一杯。” 钱塘君连饮了两杯,叹道:“我这脾气,你们也知道,以前对你们太过严苛,希望你们不要记恨。” 闽江水神和瓯江水神举着酒杯,几乎落泪。 瓯江水神道:“父王……我们做儿子的,哪有记恨父亲的呢。” 两兄弟心中百感交集,此刻对视一眼,再也没有紧绷着的威仪,只是老龙君的龙子而已。 宫梦弼在一边听着,也大概明白父子间的症结。 父子三人频频敬酒,好似将所有不好说出口的旧事都饮在酒中。 如今父子和解,一时间竟有些人间欢宴、尽享天伦的意思。 用过晚宴,和解的父子们有话要说,含章和令仪便带着宫梦弼退下。 令仪的心情格外好,珠钗摇晃,一如她的心境。 宫梦弼问起宴中的事情,含章解释道:“父亲以前的性子太硬,脾气太大,对几位兄长极为严苛。我大哥二哥早早就跟着母亲上了天界,不想跟他相处。四哥天资高绝,修成上三品,只同我们几个兄弟道了别,连话也没有留一句给他,就飞升天界了。” “其实有了令仪之后,父亲的性子已经好了许多,只是我这几个哥哥年长,并没有享受到他的温情,就早早离宫开府,各自成家了。六哥七哥还勉强得他几分好言语,三哥和五哥真是一句好话也没听过。” 含章看了一眼令仪,笑道:“也就是我这小妹,受尽了他的宠爱。” 令仪暗然道:“我倒宁愿他把宠爱分给你们……” 含章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我说这话不是怪你。要是没有你,只怕他今生也未必能学会怎么和子女相处,我也早就跟着几个哥哥一样另开别府去了。你是上天赐予的珍宝,我们喜欢你还来不及。” 令仪眼睛被他说红了,轻声道:“酸死了人了。” 她摇摇晃晃地跑开了,只听到身上环佩玎珰,渐行渐远。 含章目视着她离开,笑着摇了摇头。 宫梦弼笑道:“如今龙君和几位贤兄和解,可喜可贺。” 含章露出宽慰的笑容,但隐隐约约又含着落寞。 宫梦弼瞧了出来,问道:“龙君是要飞升了吗?” 含章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了。” 宫梦弼道:“只是猜测,不过看你的反应,看来是没错了。你们还没有告诉令仪吗?” 含章摇了摇头:“不知道如何开口。” 龙子虽然跟老龙君合不来,但龙女却跟老父亲十分亲近。 离别的话,确实难以诉说。 宫梦弼道:“令仪聪慧,只怕早就想到了。” 含章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宫梦弼与含章在龙宫中漫步,虽然入夜,但龙宫之中依旧透亮。龙宫的光辉不仅仅是珍宝的灵光,也有着神明的光辉。 这光辉耀眼、灼目,是老龙君的力量投射,让整个龙宫都光明如昼。 宫梦弼问道:“说起来,龙君说赐我一个机缘,让我同你们一起去东海行云布雨,倒不知我能帮上什么忙。” “咦?”含章疑惑道:“父亲没和你说吗?” 宫梦弼摇了摇头。 含章便含笑道:“那便也容我卖个关子,等明日子时,你就知道了。” /66/66660/19320963.html 第三百三十一章、龙气交感、狐尾化龙 又过了一天,六龙子和七龙子也千里迢迢赶回钱塘。 六龙子在汉阳山做龙神,七龙子自伏牛山做龙神。 有别于两位兄长在江河之中称王,这两位离了江河,竟做了山神。 龙能行云布雨,统御江河自然无往不利,但出江河入山林,龙也同样是霸主,这两位山神道行并不逊色。 含章同样为宫梦弼引荐了两位龙子,汉阳山龙神眉目清秀,含章和令仪都与之有几分相像,更像是龙后一些。 而伏牛山山神则更像钱塘君,双目炯炯有神,颇有威严。 但对待宫梦弼都十分客气,并不自矜己德,轻视野狐,都和他以师兄弟相称。 用过晚宴,钱塘君便道:“天时将至,我们去东海吧。” 五位龙子应下,便随着钱塘君离了龙宫,御水而上,到了钱塘上空。 宫梦弼站在含章身边,左看右看,问道:“令仪不去吗?” 含章指着水下道:“这不是来了吗?” 就见钱塘之水分开,八百只白羊成群结队,咩咩叫着,羊蹄踏在水面,溅起无数涟漪。 而后羊群腾空而起,踩着虚空直奔天宇。 领头的一只白羊生着一双巨大的羊角,雄壮威武,更甚勐兽。 令仪公主就坐在这只白羊的背上,摇着手中的一只五彩丝线缠绕而成的鞭子,高呼着:“冲呀!” 那巨大的白羊率领群羊在虚空奔踏,羊蹄踩在云层之中,便有或蓝或紫的光华闪烁。 令仪公主开心极了,骑在羊背上先行一步,高声道:“我先去啦,你们快点!” 只听那咩咩叫声须臾间就远去了,白羊群化作奔雷闪电,穿梭在天际。 令仪这样的活泼可爱,钱塘君和几位龙子都露出笑来。 钱塘君道:“快走快走,不要让她落单了。” 狂风呼啸,钱塘君和几位龙子紧跟在白羊群身后。 宫梦弼身后一条长尾缓缓摇摆,风便在他的身后托举着,让他紧紧跟随着龙群,不落分毫。 闽江水神回头看了一眼,见宫梦弼毫不费力,御风破空,姿态从容,便赞道:“明甫好高明的道法。” 宫梦弼笑道:“这就要夸一夸师叔教导有功了。” 钱塘君哈哈大笑,道:“小滑头,你这风法又不是我教得。等行云布雨之时,再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宫梦弼笑眯眯道:“不敢丢了师叔的颜面。” 白羊群先一步到了东海,在天空之上围绕着令仪,将她拱卫在其中。 钱塘君等人随后就到。 令仪公主笑道:“我最先到!” 钱塘君笑呵呵道:“八百雨工受你驱使,把我们都比过咯。” 令仪公主笑了起来,道:“既然我是第一,那你要满足我一个愿望。” 钱塘君想都不想就应了下来,道:“别说一个愿望,十个愿望我都依你。” 令仪公主皱了皱鼻子,道:“一个愿望就够了,你可别耍赖。” 钱塘君道:“我一言九鼎,何时耍赖过了?” 含章想笑也不敢笑,悄悄在宫梦弼耳边道:“他和令仪下棋,天天都耍赖。” 钱塘君回头看向他,他顿时肃容,仿佛刚才偷笑的不是他。 令仪公主笑道:“你答应就好。” 钱塘君道:“我答应了,你要许什么愿望。” 令仪拍了拍坐下头羊的角,头羊便驮着她到了钱塘君面前,道:“我还没想好呢,等回去再说。” 《最初进化》 钱塘君笑眯眯道:“都依你。” 东海的天上起风了。 海风渐渐大了,吹得水面波澜壮阔。 风扯得众人衣衫猎猎作响,仿佛旗帜一般。钱塘君看了看天,道:“准备吧,子时马上就要到了。” 几位龙子点了点头,忽地,便在狂风之中显露龙相,露出神龙的真身。 一条条或青或赤的神龙在狂风之中游弋着,转瞬之间,便汇聚起无穷的云气。 漫漫云气铺开,将东海上空遮蔽,好似天幕一般,不见半点星月。 天风吹乱云层,层云宛如波涛。 钱塘君将身一摇,化作一条赤龙,鼻窍中喷出赤色灵光,在云层之中化作雷霆,轰然乍响。 神龙见首不见尾,宫梦弼立在风中,只见漆黑如墨的浓云之中有着无比庞大的黑影穿梭游弋着,露出只鳞片爪,也分外摄人心魄。 若非钱塘君和几个龙子俱是龙神,自有神光,只怕这九霄之上,就要比任何魔窟都要可怖了。 但此刻神光映照,就将浓云渲染得或青或赤,云雾舒卷,如登仙境。 宫梦弼问道:“师叔,我做什么?” 云层之中探进来一颗赤色龙首,钱塘君如同火球一般的眼睛看向宫梦弼,道:“加入我们。” 宫梦弼感受着群龙游空、风云卷动,忽地若有所悟。 他脑海中的龙文不断跳动,箕尾之中如同漩涡一般的箕星神符与这风云交相呼应。 他忽然明了,化作赤狐本相,箕尾变得无比巨大,将身一裹,纵身一跃,如同龙游大海一般,加入到了群龙之中。 龙气纠缠、风水相聚,宫梦弼的狐身忽然变得细长起来,嘴角生出两根细长的龙须,周身毛发生长着,狐首如龙首,狐尾如龙尾,长毛覆盖,宛如一体,显化出似龙非龙、似狐非狐的神相。 云层中只听到钱塘君如同闷雷一般的笑声:“妙哉妙哉,以狐化龙。” 五位龙子在虚空之中遨游着,围绕着宫梦弼盘旋,纷纷道:“妙哉!” 宫梦弼受龙气所感,又以箕尾相合,化作狐龙法相,此刻对天之苍龙的感应反而前所未有的强盛起来。 他虽受龙气所感,却渐渐演化出非同一般的气象。 钱塘君垂下龙首,观看着宫梦弼的修行,露出几分惊讶,道:“苍龙之道,好个宫明甫,好个神女门生!” 若只是受龙气所感的狐化龙,钱塘君虽然要称赞一句,但并不会真正敬佩。狐化龙,哪里有本身就是真龙强大呢。但若是天之苍龙,那是星宿之神,是真正的天神,则又脱离了龙种的桎梏,走向通天大道了。 宫梦弼沉浸其中,与天上的箕星相呼应着,才缓缓凝神。 他此刻落在龙群之中,气机与龙气相纠缠,法力与龙力相呼应,便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神力。 这神力来源于钱塘君,也来源于五位龙子。如渊似海,深不见底。 借着这无穷神力,宫梦弼的通天法便到了一种神鬼莫测的恐怖境界,他已经明白钱塘君为何抢了东海龙王的活,跑来东海行云布雨。 /66/66660/19320964.html 第三百三十二章、乾元雷珠、无量风雨 东海之上,阴云无穷无尽,呼啸的狂风吹得云层翻卷、巨浪排空。 宫梦弼与钱塘君和五位龙子在云中穿梭,飞舞的毛发带着湿漉漉的水气,也带着晶莹的神光。 通天法让宫梦弼一窥钱塘君的打算,那云峰雾嶂在宫梦弼心中一览无余,天地吹息,长风无穷,宫梦弼几乎融入天地,呼吸与风云协调。 亥时将去,子时将来。 钱塘君与宫梦弼同时开口,道:“来了!” 含章长吟一声,道:“令仪,放雨工!” 令仪公主从领头的白羊身上跳下来,化作一条赤色神龙,指挥着白羊群道:“去!” 那领头的雄壮白羊咩咩一声叫,一头撞入云层之中,转瞬之间,电光在云层之中炸开,生出瑰丽的蓝紫色的光华。 白羊群踩着那光华冲入云层之中,融入云层的一瞬间,所有白羊的柔软蓬松的毛发好似化为云朵,与天上的云峰雾嶂融为一体。 脱落了白色羊毛,八百雨工便化作一只只尖角参差、体魄雄壮,生着利爪尖牙的异兽。 他们脱下了凡蜕,姿态昂扬,不再具有肉胎,反而变成飘忽不定的精灵。 风从他们的身体里穿过,云与他们的身躯交织在一起,他们在云层中奔跑者,速度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那咩咩的羊叫声变成巨大的吼叫,如同雷鸣一般。 钱塘君当先在云层中游弋,五位龙子紧随其后,宫梦弼又跟在后面,令仪公主也随后加入。 神龙游空,而雨工则围绕着神龙不断奔跑嘶吼,化作无穷的闪电与雷鸣,将整个云层都染成种种瑰丽的光彩。 钱塘君不再说话,天空之中虽然有着无穷的雷声,但在这巨大的轰鸣之中,却显露出莫名的寂静。 钱塘君、闽江水神、瓯江水神、汉阳山龙神、伏牛山龙神、龙子含章、龙女令仪,以及宫梦弼,他们静谧地在云层中飞舞游弋着,身躯若隐若现,化作无比玄奥的轨迹。 无穷的龙力与龙气、光明璀璨的神光、苍龙七宿的星光交织着,不必大声念咒、不必繁多的法诀、不必复杂的仪式,他们本身既是咒,他们本身就是法。 龙行于空,风雨相随,雨工相伴,雷霆声震。 一丝一缕的雷霆从云层中汇聚起来,八龙盘成一圈,那一丝一缕的雷霆汇聚在他们中间,仿佛群龙戏珠一般,化作一个浑圆的雷珠。 《最初进化》 已经看不见雨工的身影,他们全然化作雷霆,给予闪烁的电光和轰鸣的雷声相助。 东海开始下雨。 那狂暴的风吹着狂暴的雨,分不清天上地下,到底哪一个是海面。 亥时已去、子时已至,一缕初生之纯阳在雷珠之中汇聚,群龙环绕其外,仿佛环绕着一枚火热的太阳。 钱塘君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乾元雷珠已成,孩儿们,随我用法!” 一声声龙吟响彻虚空,似乎在高唱着无法理解的咒语。 宫梦弼身在其中,发出的龙吟并不比其他人稍弱。 东海之风越加可怕,群龙之中,以乾元雷珠为中心,一道无比可怕的旋风逐渐成形。 无穷的水气从东海之中散发出来,化作天上无穷的阴云。 旋风撕扯着云气,将东海的水气尽数收摄在其中,化作毁天灭地的飓风。 乾元雷珠将这飓风定住,不使其溃散。天地吹息,在为这飓风助力。 这飓风的风眼从天上直入东海,在夜色中如同一根黑色的擎天巨柱。 钱塘君带着子侄围绕着这风眼旋转,终于,让这风眼稳定下来。 但是到了此时,钱塘君却有些犯难了。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师叔造此飓风,可是愁怎么送到陆上吗?” 钱塘君点了点巨大的龙首,道:“还差一点外力来推,否则这飓风乱行,便难解中土之旱。” 宫梦弼道:“不必外力,且看我手段。请师叔借我神力。” 钱塘君看着这形貌非凡的狐龙,长吟一声:“只管拿去。” 宫梦弼便越众而出,代替了钱塘君的首位,成为龙首,带着群龙游弋。 无可估量的龙力与神力汇聚在宫梦弼身上,他盘旋在风眼之外凝聚成了无比庞大的苍龙法相。 钱塘君与龙子龙女都化作青龙之躯的一部分,苍龙盘旋之上,吞吐着天上箕星的无量星光。 星光照耀,苍龙扶摇直上,直冲云霄,摆动其尾,将箕星的星力送入这风眼之中。 这无比巨大的风眼便旋转着,向着东土移动而去。 携着无量水气、无量雷霆、无量风云,自东而入,一路西行北上,催发狂风暴雨,将整个天下都笼罩在雨色之中。 那跃至九霄之上的苍龙轰然崩解,复归于七位神龙。 宫梦弼从龙阵之中脱离,受龙气所感的龙躯便缓缓变幻,重新化作赤狐。 那呼应着天上箕星的长尾摇摆着,将宫梦弼卷了起来,待长尾消失,宫梦弼已经又化为一身赤衣的狐仙。 钱塘君和众位龙子也化作人形,立于九霄之上。 头顶的星光无穷无尽,无比瑰丽。太虚之壮阔,尽览无疑。 宫梦弼也好、龙子龙女也罢,目送着飓风远去,心潮澎湃难以平息。 但奇怪的是心潮虽然澎湃,但灵神却有一种强烈的满足感。 似乎是神合天地、气贯长空之时,那天人合一的妙境,让在场的神龙与狐仙都在大道之上,更进了一步。 “好美啊。” 令仪公主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海。 飓风带走了所有的风云,东海也逐渐归于平静。 海面倒映着太虚,众人被星光包裹,果然是难以想象的美景。 宫梦弼向钱塘君深施一礼,道:“师叔圣德,苍生铭记。” 钱塘君将他扶了起来,道:“本君年老,天下能做这种事情的,除了我也没有几个了。况且,我也有私心的。” 宫梦弼笑道:“推风布雨,能活万民,便是不炼乾元雷珠,师叔难道会置万民于不顾吗?” 钱塘君笑了起来,道:“油嘴滑舌。此次能成,你也功不可没。” 宫梦弼道:“还要谢谢师叔给我这个锦上添花的机会。” 含章笑道:“依我看,我们还是赶紧走。虽然父王已经提前知会了东海龙王,但海上修行之人可不是没有长腿。” 钱塘君点了点头,道:“先回去再说。” /66/66660/19320965.html 第三百三十三章、箕星化尾、符瑞之德 钱塘君带着他们回去,老龙君虽然主持了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仪式,仍旧没有半分疲态。 对小辈而言,那天人合一、气通风云的体悟十分玄奇,但对钱塘君来说,就远没有那样神妙了。 而这场掀起飓风远渡东海的仪式,钱塘君是当之无愧的主力。 宫梦弼所作所为,正如他自己所言,是锦上添花。 老龙君的法力,强到不可估量。 自东海至钱塘,不须臾而至。 到了水府之中,令仪忽然想起来雨工,连忙道:“糟糕,雨工被飓风吸住带走了,这可怎么办?” 她问出来,钱塘君和几个兄长便笑了起来。 含章解释道:“不必担心,风眼乃是乾元雷珠所定,雨工与乾元雷珠气机相交,不会丢失。风雨进了内陆会不断消散,再加上有天旱相攻,风眼被破,雨工和乾元雷珠便会回来。” 令仪还是不放心,道:“不会跑得太远,回不来吧?又或者被人截住,没有办法回来?” 钱塘君摸着她的脑袋,道:“我已经算定,七日之后乾元雷珠便会出世,到时候我们带着你去取回来。” 令仪这才放下心来。 这位龙宫的公主除了在龙宫养尊处优,还兼任着养牧雨工的活,跟那八百只白羊关系极好,十分亲密。 《仙木奇缘》 不见了羊群,也会像牧羊女一样伤心。 宫梦弼提醒道:“乾元雷珠非同小可,神物出世,只怕会引来窥探,师叔不要大意。” 钱塘君点了点头,道:“放心,我早有算计。” 宫梦弼便不再多言。活得像钱塘君这样久,不知道见过多少场面,确实不需要宫梦弼这样的小狐狸提醒。 钱塘君道:“你们先回去修行,好好体会这次的收获,不要浪费了。” 这样庞大且恐怖的法术,即便是真龙也不会经常有机会体会到。 众人就都先退下,留下钱塘君在大殿之中似眠非眠,似醒非醒。 天旱日久,从北到南,多日无雨。 稼穑艰难,不知多少禾苗枯死,多少庄稼减产甚至绝收。 正值青黄不接,更不知多少人都饿着肚子,已经准备逃难了。 那些神灵保佑的地方,一如吴宁县,还偶尔夜里下下小雨,勉强能撑过去。大部分的地方,都受灾严重。 不过今日,钱塘君东海行法,将无量水气无量风送来,就能活人无数了。 龙宫之中一切平静,但钱塘县则风雨交加,雷霆万丈。 那风从海上吹来,云峰雾嶂横空而过,往西去,往北行,送来凉风,送来雨水。 也许没有人知道这是钱塘君的圣德,但钱塘君本人都不甚在意。 老龙君什么没有?他只是想做就去做了,行云布雨救人是这样,炼乾元雷珠也是这样。 宫梦弼到了客房中,以烟气封锁了虚空,将一切都淹没在香气之中,便静静体悟着这一次的收获。 钱塘君邀他作法,说是给他一个机缘,但宫梦弼所得,却不是钱塘君所预料中的机缘。 钱塘君预料之中,宫梦弼受龙气感召,以狐化龙,感悟行云布雨的神通伟力,也感悟真龙的神通伟力。 这些对寻常狐狸来说,无异于登天之阶,是天大的机缘。 但在钱塘君眼中,在宫梦弼眼中,都只是不足道的小机缘罢了。 钱塘君自己便是真龙,狐化龙再好,却永远不会超越真龙。这在宫梦弼眼中也是一样。而且狐化龙,还算不算狐狸,算不算神女的门生? 宫梦弼心怀苍龙之道,哪里瞧得上化为狐化龙这样的晋身之阶,所以他只是借着感悟龙气龙力的机会,以此为契机去感悟无上苍龙之道,借着行云布雨的神通伟力上合箕星,化于尾中。 如此才得到了钱塘君高看一眼,也得到了青瑶仙子特意拜访兰荫山所指点的机缘。 宫梦弼衍化箕星,这狐化龙才没有受制于真龙之气、真龙之血,而是上升到了群星列宿、上天之神的高度。 两者下限几乎等同,但上限是天壤之别。 感谢神女,感谢青瑶仙子的指点。 除了道行大增,宫梦弼灵台之中的祈愿树也一下子绽放了无穷的灵光。 灵光喷涌,将整个灵台都化作澄澈宛如琉璃的圣境。 宫梦弼站在祈愿树前默默体悟,便明了这是这一次参与推风入陆、救民水火所结的善缘,换一个说法,也可以说是善功。 普济众生,不必众生知晓,自然有其功德。 宫梦弼便明白,如果自己愿意,可以将这散碎的善缘凝聚起来,化作一个高他一阶的宝牒使用,相当于四品。 但如果不将其凝聚起来使用掉,这些散碎的善缘会融入他的气数,改善他的运数,点化他狐狸“符瑞”的德性。 宫梦弼当然选择了后者。 四品的善缘虽然不好结,但也不是无迹可寻,就比如钱塘君,就已经给了他五品的宝牒,再努努力,未必不能升至四品。 比如神女、青瑶仙子、祭酒,更是肯定结下更深的善缘。 但是像今天这样的惠济苍生的善举,只怕穷尽他一生,也未必能有多少机会赶上。 他静静修行,那冲天的灵光不断滋养着他的灵台,与他的灵神、法力融为一体,渐渐地,便似乎有什么微小的东西在体内破壳而出了,并且逐渐强盛起来。 宫梦弼便一点一点体悟,这符瑞之德只是萌芽,还没有完全成形,已经隐隐约约让他有了更多是预感。 他自己修行圆满的望气术又生出新的变化来,从一门法术,朝着天赋的神通在演变。 等这些灵光完全融合,想必能给他带来更多不一样的体悟,从不一样的视角去体会这个世界。 除了自己的事情,宫梦弼也知道了,钱塘君一定是飞升在即了。 他只是参与到这善举之中就有这样的福运在身,那钱塘君呢? 若是这都不受天界感召,那只怕天界的门槛太高,修行人少有爬得上去的了。 炼制乾元雷珠是为了弥补令仪的先天不足,借着这一次的善举,乾元雷珠只怕有天成之功。 弥补了女儿的缺憾,又攒了一身善功,除非他不想飞升,不然谁能拦得住他。 /66/66660/19320966.html 第三百三十四章、排遣忧愁、追逐游戏 宫梦弼将此次机缘所获缓缓消化。 这几日他先是服用玉泉丹晋升五品,又先后感悟龙力,上接天星,修行所得,仿佛井水喷涌一般。 好就好在龙阵之中借着钱塘君与众龙子的神力将通天法推至前所未有的境界,也趁机将自己的修行内化,并没有出现法力增加却不得心应手的局面。 如今失去了无穷的龙力和神力的支撑,通天法又从神鬼莫测的境界退转下来。不过已经登过一次山峰,再走一次,就不会出现误入歧途的场面了。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宫梦弼出了龙宫,到了钱塘江上。 一夜大雨,江水上涨不少。 如今雨还没停,但已经比昨夜小了许多。 密密麻麻的雨丝垂落在江水上,溅起无穷水花,溅起无数涟漪,交错纵横,仿佛沸腾一般。 风吹水皱,浪潮翻涌。 宫梦弼踩在水面上,分不清是御水还是蹈空。蒙蒙水气,似乎他的衣衫也变得沉重起来,发丝也布满的水气。 宫梦弼没有以术法隔绝雨水,感受着雨水带来的无穷的生机,反而心中变得无比安宁。 身后水流涌动,含章走出水面,站在宫梦弼身侧,远眺江河之外,没有说话。 宫梦弼道:“含章师兄怎么来了?” 含章神色不属,道:“我睡不着、坐不住,本来想出来透透气,见你在观雨,就跟你一起来看看。” 宫梦弼道:“那就一起看一看吧。” 含章对天旱的感受并不深。 他是龙,风雨随身,多数时间都待在龙宫之中,偶尔到了出龙宫也是去诸佛寺道院听经。 但钱塘一地、余杭一郡,都在钱塘君的庇佑之中,并没有遭受十分凶勐的旱灾。 没有经历过旱灾的可怕,没有见过生民为了求雨所做的百般努力和挣扎,便很难感受到雨水来临,旱情消减所带来喜悦和生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自然,并不因为众生的悲喜而变化。 只是仙道贵生,神人相亲,才会有仙神救世,普济群生。 宫梦弼感慨良多,道心也更加坚定。一是要摆脱众生之苦,也就是修成仙道。二是要慈恩济世,奉行娘娘的神道,也奉行自己的仙职。 含章站在宫梦弼身边观雨,莫名其妙,心神便渐渐宁静下来。 转头看向宫梦弼,便不由得感到惊奇,“明甫真是了不得,道行竟然精进至此。” 只可惜他从那平静的心境中走出来,便把宫梦弼的心海也拨乱了。 宫梦弼暗叹一声,不过也不强求,也不可惜。他默默运转法力,湿漉漉的头发和面庞之上水气凝聚,化为滚珠,而后与雨幕一起,落在江水中了。 宫梦弼道:“你这样犯愁,是为了龙君的事情?” 含章点了点头,道:“天界感召,父亲已经拖延许久。如今炼成乾元雷珠,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已经离天界更近一步。我愁得是怎么告诉令仪。” 宫梦弼笑了起来,“你知道的事情,令仪恐怕也知道了,还用你去说?” 含章道:“我是怕她伤心,怕她舍不得。” 宫梦弼也无可奈何,道:“子女总要长大,也不能永远留在父母的羽翼下。” 含章叹了一口气,道:“除此之外,我还愁我自己何去何从。” 宫梦弼若有所悟,道:“你要把钱塘留给令仪吗?” 含章点了点头,道:“令仪道行最低,反而最需要父亲恩泽庇佑,当然要留在钱塘,但我目前还有找到托身之处,也不知道将来会去哪里。” 宫梦弼安慰道:“江湖之大,哪里没有你的容身之处呢?你要是实在没有地方去,跟我去兰荫寺修行也好,正好帮我教教学生。” 含章笑了起来,道:“也好,若是有朝一日我真的无处可去,就去投奔你。” 宫梦弼道:“我可求之不得。” 含章感叹道:“不过那时候,你不要嫌弃我是条小龙,帮不上你什么忙就好。” 宫梦弼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冒出这一句,“你在胡说什么呢?” 含章也为自己不经思考的话逗笑了,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宫梦弼眯着眼睛抬头望天,看着天象流转、长风虚渡,道:“风雨北去了,明天应该就能放晴了。” “含章兄,我得准备回去了。” 含章道:“若是不急,不妨等一等,至少也等七日后乾元雷珠回来。” 宫梦弼怔了一下,见到含章认真的眼神,便同意了。 阴云纵横、长风托举。 七日之后,水气渐消,风云果然再也束缚不了乾元雷珠。 阴云之中的雨工也纷纷显形,这些雷霆所化的精灵在云气中打着滚,又覆盖上的蓬松柔软的白色羊毛,咩咩叫着,把乾元雷珠围在中间,朝钱塘的方向奔跑起来。 乾元雷珠绽放着毫光,并没有浩大的声势。 雨工行空而过,在天上踩出一条雷光之路,又得了乾元雷珠的加持,须臾间便奔行至千里之外。 不过也没有跑多远,这些雨工便欢快又激动地叫了起来。 云端之上,钱塘君、含章、令仪和宫梦弼都在不远处守候。 雨工察觉到令仪的气息,便跳跃着羊蹄子朝她奔涌了过来。 令仪举着五色丝线缠绕的小鞭子在云中招摇着,“在这里!” 那领头的健硕白羊跑到她的面前,轻轻蹭着她的肩膀。 令仪摸着它的羊角,舒了一口气,道:“还好没丢。” 令仪翻身上羊,钱塘君伸手将羊群中的乾元雷珠摘了下来。 这颗神珠在他手中收敛的神光,如同无暇的宝玉的一般。 令仪已经驾着羊群率先往回走,钱塘君把玩着乾元雷珠,半眯着的眼睛却看向了不远处的一道云气。 无需他说什么,那云气瞬息便散去,不知逃去哪里了。 钱塘君道:“走吧。” 他带着含章和宫梦弼追着令仪而去,脸上又露出温和的笑来,“令仪,你慢点。” 令仪公主正欢快着呢,哪里愿意停下来,驾驭着羊群越跑越快,笑得开心极了。 钱塘君也乐此不疲的陪着她玩这场追逐的游戏,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不能追上她,要让她赢,又不能离得太远,以免她赢得不快乐。 老父亲陪着女儿放羊,就好比小女儿陪着他下棋,都是费尽心思。 /66/66660/19320967.html 第三百三十五章、炼珠之法、大哉乾元 云霄追逐自然是以小女儿先行一步到达钱塘胜而终止。 令仪将雨工带进龙宫,赶着羊去了雨工院,钱塘君在大殿之中等她。 等到令仪回来,钱塘君便道:“令仪,你好好休息一会吧,等你调息好了,我来为你种下乾元雷珠。” 令仪看着钱塘君手中的乾元雷珠,这宝珠收敛了所有的光彩,但却比世上任何一颗宝珠都更加珍贵。 她顿了顿,似乎有话说,但还是没有说出口,而是顺从的去闺房休息去了。 令仪公主至今只有七品,先天不足,后天难补。 钱塘君其实有法子提升她的道行,但他都无法满意,嫌弃这些办法不能为她弥补先天,对她的修行没有更长久的帮助。 钱塘君虽然溺爱令仪公主,但并非把她当做一只金丝雀豢养,而是想要她成为天上的雄鹰,水里的真龙。 以前是没有办法,直到青瑶仙子修书一封,令宫梦弼送信来钱塘,为他指点迷津。 乾元雷珠极难炼制,并不因为炼制它需要无比强大的神通,而是因为它蕴含着的道与理、潜藏着的造化和玄奇需要更为广博的东西承载。 钱塘君不是没有想过以乾元雷珠为令仪公主补足先天缺憾,而是纵然他有无边法力,没有炼制这乾元雷珠的时机,没有承载乾元雷珠的德性,就无法令此物现世。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 这雷珠蕴含的造化如果没有足够的德性来承担,只会造就无边苦果。 钱塘君造就在想尽办法为令仪主公重塑根基,但越是真龙,越是得上天厚爱,这件事就越难做。 真龙已经是天生神圣,得天厚爱,如此还要重塑更强的根基,这是损不足以奉有余,已经与天之道背离,越行越远。 青瑶仙子假宫梦弼之手带来的好消息,便是乾元雷珠出世的机会。千年之内,有且只有这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青瑶仙子,又或者是玉仙神女,早已预见了这天下的大难,只是随手落子,便令钱塘君化解了这生民倒悬的危机。 既保全了苍生,又令钱塘君得偿所愿,还培养了宫梦弼。 钱塘君对玉仙神女的敬佩难以言表。 这三件事到底因缘起在何处,钱塘君不得而知,但他看着懵懂无知的宫梦弼,心中思索着,便定下念来,道:“明甫师侄,想必你已经猜到,我飞升在即了。” 宫梦弼一怔,不知道钱塘君说这些是为什么。 钱塘君道:“我走之后,若是我的儿子女儿遇见了什么不测,还希望你能施以援手。” 宫梦弼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道:“除了含章,几位师兄都已经是四品龙神了,远甚我这浅薄的道行。含章师兄也和我同为五品,本事相当。令仪师姐补足了先天之后,只怕比我们都更前途远大。” “师叔说这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了。我有难求到几位师兄师姐面前还更有可能一些。” 钱塘君笑了起来,道:“你只说你愿不愿意吧。” 宫梦弼见他是认真的,便肃容道:“但有所需,在所不辞!” “好!”钱塘君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不愧是神女的得意门生。” 钱塘君心情大好,道:“师侄,你行苍龙之道,可不是一件易事。我观你已经修成苍龙角宿和尾宿,首尾既成,下一步想来可以炼一炼龙珠,我传你炼珠法,也许能助你参悟亢宿。” 宫梦弼大喜,谢道:“多谢师叔!” 钱塘君道:“不必拘礼。” 含章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钱塘君看了他一眼,含章便明白钱塘君心意已决。 钱塘君伸手一点,一枚鳞片从他额头脱落下来,落在宫梦弼手上。 宫梦弼接过龙鳞,这鳞片便遁入他的灵台。 钱塘君道:“你慢慢参悟,当有所帮助。” 他说有所帮助,那就是一定有用。 也就是这个时候,宫梦弼便见到祈愿树上,钱塘君的那块宝牒化作绯色,已然到达四品。 宫梦弼心中一震,但并没有表露出来。 出了大殿,含章幽幽一叹,道:“你不是父亲的私生子吧?” “啊?”这下轮到宫梦弼吓了一跳了。 含章道:“龙珠乃是龙之精华,对龙类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你得了炼珠法,龙的奥秘,便在你眼中一览无余了。” 这样贵重! 宫梦弼着实心中狠狠震动了一下,这若是所托非人,只怕天下真龙都要遭大罪。 宫梦弼道:“含章师兄放心,我绝不外传,也不会仗着炼珠法猎龙。” 含章道:“我倒是不担心你,你要炼龙珠,你自己就是龙,岂能做出那种事。只是给你提个醒,让你知道厉害。” 宫梦弼默然:“我明白了。” 这沉甸甸的赠礼,也代表着沉甸甸的托付和期许,宫梦弼心中承情。 等到令仪公主调息好出来,又是夜色了。 钱塘君叫来了几个儿子和宫梦弼这个子侄。 几个人围成一圈,将令仪公主围在其中。 钱塘君道:“令仪,你放开心神,好好体悟。” 令仪应下。 钱塘君祭起乾元雷珠,这枚神物终于显露出它的玄妙来。 乾元二字,不负它的至大至强、群邪辟易、化育无穷和生生不息。 乾元雷珠在令仪主公头顶缓缓旋转着,其中的雷光照耀虚空,仿佛有无穷世界在其中生灭。 钱塘君伸手一抓,令仪的法力便被他引动,尽数灌注在乾元雷珠之中。 她浅薄的法力很快就被乾元雷珠磨灭,但她的气息却不断侵染着乾元雷珠。 令仪化作赤龙本相,追逐着这颗乾元雷珠。 雷珠在她周围盘旋着,彼此气机交感,便开始反哺令仪公主。 令仪公主并没有龙珠,她的龙珠始终祭炼不成,但眼前便有着一颗能完美代替龙珠的神物,她便将乾元雷珠当做自己的龙珠来炼。 宫梦弼灵台之中,炼珠法如同一条条小龙游走着,为他展示祭炼龙珠的秘密。 他若有所悟,便见乾元雷珠不断缩小,渐渐被令仪公主一口吞下。 钱塘君的无穷神力不断灌注到令仪公主和乾元雷珠之中,帮她将龙珠种在体内。 这所施展的,同样是炼珠法。 宫梦弼大开眼界。 许久,钱塘君收回法力,令仪公主沉沉睡去。 成了! /66/66660/19320968.html 第三百三十六章、一个愿望、飞升天阙 宫梦弼观看钱塘君施展炼珠法,自然而然也对炼珠法的感悟变得更深了。 而这其中,乾元雷珠所展示的神妙同样让他们有所感悟。 乾元雷珠蕴含着非同一般的奥秘,神物自晦,难以参透。但借着钱塘君帮令仪炼化神珠的时机,便将大哉乾元,万物资始的奥秘展露出来,将阴阳相博、天地相荡的神威激发出来。 宫梦弼虽没有专研雷法,但行云布雨之法绕不开雷霆,自然也早有领悟。 令仪公主在殿中沉沉睡去,几位龙子为她护法,以免出现意外。 钱塘君反而脱开身,一只手支撑着脑袋,在龙椅上假寐。 宫梦弼看着他,轻声道:“师叔怎么了?” 闽江水神轻声道:“父王蒙天界感召,在神游天界。” 神游天界,但还没有飞升。 抵抗天界感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的积累太厚了。 修成上三品,便已经足以飞升天阙了,但不去也没有关系,可以在人间继续修行。 但钱塘君这样的道行,动起来山崩地裂,便仿佛浅水里的大鱼,徘回在天人之间,每一日都要耗费他无穷的精力,强留人间,并非一件易事。 宫梦弼看着钱塘君假寐,他的气息逐渐澹去,人还在王座之上,但却仿佛穿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以至于目光看到他,却会将他忽视。 未有多时,令仪公主终于醒来,看着身边的几位哥哥露出笑来,但转瞬间,便又暗然道:“爹爹是不是已经飞升天界了?” 钱塘君的气息早已微不可查,但听到令仪公主的声音,便仿佛一具空壳之中又再次注入的生命力,变得更加鲜活起来。 钱塘君笑道:“我的宝贝女儿还在,我怎么能飞升呢?” 令仪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看去,就见钱塘君满脸笑容,从王座上走下来。 他一脚踏碎了座下玉砖,难以收敛身上的气势,但是第二步走出来,却又气息内敛,如同凡间的老父亲。 令仪扑到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腰不肯放手。 钱塘君轻轻抚摸着令仪的脑袋,道:“我怎么舍得你啊,怎么能离开你啊。” 令仪将头埋在他的怀里,低声道:“你还欠我一个愿望。” 钱塘君道:“你想好了?” 令仪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在他的怀里发闷,道:“我要你飞升天界,离开人间。” 令仪勐地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痕,泪眼婆娑道:“你该走了。” 钱塘君怔住了。 令仪从他怀里出来,轻轻推着他,自己后退了三步,抬头看着钱塘君,道:“我舍不得爹,但是爹你该走了。” 钱塘君伸了伸手,道:“我还想再陪陪你。” 令仪抬袖擦了擦眼睛,道:“娘还在天界等你,留在人间,你只会如同陷入囚网,越是挣扎,越是难熬。” 令仪公主运转法力,乾元雷珠反哺的雷霆真炁将她周身环绕,映出蓝色的雷光。 “你看,如今我先天补足,很快就能晋升六品,即便没有爹看顾,我也能和三哥他们一样独当一面。” 令仪公主的眼睛明亮,闪烁着透亮的辉光。 她越是懂事,钱塘君越是不舍。看着她的眼睛,钱塘君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闽江水神道:“父王,请飞升吧。” 钱塘君将目光从令仪身上移开,看向几个儿子。 几个儿子纷纷拱手,无声地支持着令仪公主。 瓯江水神道:“我们会照顾好令仪,父王不用担心。” 他们的脸上是恳切和担忧,钱塘君再次将目光落回到令仪公主身上。 令仪的目光坚定,道:“你答应过我的愿望。” 钱塘君终于叹了一口气,道:“也罢。”他身上似乎有什么枷锁断开了。 老龙君的气息越来越缥缈,他含笑道:“小女儿长大了,不用我这个老父亲操心了。” 令仪笑了起来,一不小心把眼泪挤下来来。 钱塘君摸了摸她的脸,道:“我要上去找你娘道歉,让她原谅我做的混账事。以后我不在钱塘,你们行事都要谨慎一些。” 钱塘君看向含章,道:“含章,这钱塘龙宫……” 含章立刻道:“请留给令仪吧,你知道我不是受拘束的性子,更喜欢寻仙访道,谈经论法,可耐不住性子管理钱塘。令仪聪慧,又有仁心,足以胜任钱塘水神之职。” 钱塘君露出欣慰的表情,道:“好。那就把钱塘龙宫留给令仪,你们这些当哥哥的,多照顾照顾小妹。” 几位龙子笑了起来,道:“这哪里用父王来嘱咐。” 令仪公主受尽了几位兄长的宠爱,也笑了起来。 钱塘君看着身边的子女,道:“你们好好修行,我在天界等你们。” 宫梦弼感受到了无穷的神力降落了下来,钱塘君身边绽放出一丝丝一缕缕的神光。 那光芒似乎通往另外一个世界,指引着另外人间的修行之人。 那光芒穿透了钱塘龙宫,穿透了钱塘之水,通往天界。 “孩子们,我去也!” 钱塘君摇身一变,化作赤龙真身,在神光之中盘旋而上,只是须臾之间,便穿过了神光,消失在了钱塘龙宫之中。 那神光跟随着钱塘君一同消失,只留下众人的声音在殿中徘回:“恭送父王!” “恭送龙君!” 钱塘君走了。 令仪公主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此次一别,再见面,便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几个哥哥慌了神,连忙上来安慰她。 龙后怀着令仪的时候被钱塘君气出病了,以致于生产之后元气大伤,令仪公主先天不足。 龙后对钱塘君失望透顶,却也在令仪身上看到了钱塘君回心转意的机会。 她和大儿子、二儿子一起飞升天界,去天界养伤,将令仪公主留给了钱塘君。 钱塘君一系阳刚过盛,女儿缘浅薄。所有的女儿无异于都是掌上明珠,更何况钱塘君有亏欠在先。 因为令仪降世,钱塘君的性子便在养育女儿、亲力亲为的过程逐渐变化,再也不复当初的顽固不化。 而令仪主公则毫无疑问是得了钱塘君所有的宠爱而长大,与老父亲的感情极其深厚。 经此别离,便情难自持,让几个哥哥都束手无策起来。 含章看向宫梦弼,希望这狐狸能出个主意。 /66/66660/19320969.html 第三百三十七章、改日再聚、感谢神女 宫梦弼哪里有什么好主意,只转了转眼珠,故意对含章道:“师兄,这时候我本不该说这话,但是我在钱塘盘桓已久,小狐狸已经多次召唤,实在耽误不得了。” 他长揖道:“几位师兄,令仪师姐,这次来钱塘,多蒙诸位照顾。师叔待我恩重如山,日后诸位但有所需,宫明甫任凭驱使。” 令仪公主本来沉浸在离别的悲伤之中,听到宫梦弼要请辞,便不好再哭了。 如今她是钱塘水神,是东道主。钱塘君飞升,龙宫诸事便都要由她主持。她抹了抹眼泪,红着眼眶从几个兄长的包围中走出来,道:“让你见笑了。”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师姐赤诚之心,我怎么会笑话呢。师叔飞升天界虽然是大喜事,但总是一场离别,师姐挂念他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不必忧思,师姐如今身怀乾元雷珠,与他再见,不会太晚。” 往往自己越关心,就越容易让人把软弱暴露出来,但信服的外人讲道理,则更容易让人听进去一些。 令仪公主渐渐冷静下来。 含章对着宫梦弼暗自竖起大拇指。 宫梦弼偷偷摆了摆手,而后道:“还要恭喜师姐升任钱塘水神,日后钱塘水系、余杭百姓,都要仰仗师姐了。” 钱塘君飞升带来的影响是难以估量的,他留下的基业想要受下来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容易。 宫梦弼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又以水神重责警示,令仪公主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思考起来后面的事情。 令仪道:“我道行低微,希望不要堕了父王的名头。” 宫梦弼笑了起来,道:“几位师兄会帮你,若你需要,我也会帮你,你是师姐,不要跟我客气。” 令仪道:“多谢明甫师弟。” 宫梦弼颔首道:“这些时日,师姐有的忙了,请恕我不能相陪。” 令仪公主道:“不再多留几天?” 宫梦弼苦笑:“我再不回去,只怕要被那些小狐狸念死了。” 令仪公主想起来小狐狸忧心忡忡盼望着宫梦弼回家的画面,便笑出了声,道:“等我闲下来,就去看看你的狐子院。” 宫梦弼笑道:“我必扫榻相迎。” 宫梦弼同几位龙子告别,含章道:“我去送送他。” 含章和令仪将宫梦弼送出水面,宫梦弼道:“不必相送,改日再聚。” 这身着红衣的狐仙借着风消失在钱塘江上,含章和令仪便返回水府。 见令仪已经调整过来情绪,含章笑道:“不哭了?” 令仪脸色一红,咳嗽了一声以作掩饰,道:“只怕没有时间哭了。” 政务交割、清点家产,乃至维持钱塘君留下的势力、声名,都要耗费无穷的心力。 再加上她如今法力低微,修行更是一刻也不能缓下来。 好在几个哥哥会帮她,否则她一个幼女继承家业,只怕要面对更多的曲折。 含章至今没有想好自己去哪里,但显然短期内他是没有办法再思考这个问题了。他得留在钱塘龙宫帮令仪坐稳钱塘水神的神位,等到一切都安定下来,才有机会再考虑是去另开别府,还是寻仙访道、论经谈法。 而宫梦弼则回到了兰荫山,一边检查狐子们的课业,一边虔心修行。 皇甫玉骝和皇甫娇娜什么都还,见识广、道法强,但就是不怎么接地气,所以狐子们敬佩他们,却不爱戴他们。 反而宫梦弼只每个月给他们上一上狐史课,平日里对他们多有管束,反而让狐子们真心拥戴。 宫梦弼没有和玉骝及娇娜说这件事,这需要他们自己去体会,否则别人说教,也只隔靴搔痒,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而皇甫玉骝是准备自己建设狐子院的,若是不能学会从野狐的角度看世界,出在高高在在的位置,就并不能让人信服。 婘娘将近日狐子治学表现向宫梦弼汇报,宫梦弼心中有数,又指点了婘娘修行,便让她先行退下。 婘娘是狠人,比康玉奴还要果决。 康玉奴当初为了修行,自行将采集的驳杂人气散去,纯化自己的法力。但她毕竟没有入品,而婘娘不一样,她已经入品了。 入品了还愿意舍下多年苦修,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办得到的事情。 宫梦弼欣赏她的魄力,再加上她要协助管理狐子,自然经常指点她的修行,让她早日重新入品。 好在狐子院如今的事情有玉骝帮他在做,宫梦弼只需要知悉就行,倒是有足够的时间去消化近日所得。 首先便是以九尾法梳理道法,宫梦弼一身道行,以奔月法为根,以苍龙之道为干,以诸法为末。 最先需要梳理的,其实是心火法,即心月狐法。 心月狐在苍龙七宿之中为七曜之月,又心精属火,故而是火相。心月狐的火与众不同,心火如狐,扰情乱志,是月中之火。 苍龙七宿中的火并非心宿,而是尾宿。尾宿之火,则是五行意义上的火焰。 也就是说,宫梦弼还需要一道火行法术来配尾宿,成为火尾。 心月狐的火,则要迁居月尾,以此相配。 这不是难事,因为心月狐本就是月属火相,宫梦弼能招来心月狐,少不了奔月法的支撑。 只需略作梳理,将太阴幻神符与心火炼神符合练,自然就能成。 月尾不难,宫梦弼很快就能调整好。此后则便可依照钱塘君的指点,去炼亢宿。 亢宿乃是龙之咽喉,是龙之精,悬如珠,是五行之金。 钱塘君传他炼珠法,正合亢宿所用。 炼珠法乃是真龙修炼龙珠的法门,藏着龙的奥秘。 不仅如此,炼珠法列举出了许多龙珠的炼法,其中有一种龙珠,正是乾元雷珠。 宫梦弼回忆起八龙炼珠的场面,才惊觉原来自己早已见过炼珠法,甚至施展过炼珠法。 乾元雷珠的炼法极为苛刻,不仅仅需要足够的神通伟力,更需要承载乾元雷珠的德性。 钱塘君能炼成乾元雷珠,与他解天旱、济万民脱不开关系。 “等等……”宫梦弼回忆起与乾元雷珠相关的种种,想起青瑶仙子指点他去钱塘拜访老龙君,想起他给老龙君送过一封信,被老龙君称之为“好消息”,想起老龙君对他的厚爱。 宫梦弼心中一震:“不会吧,难道这一切,其实都已经在神女的掌握之中了?” 他两次去钱塘,第一次去送信,第二次就是去碰机缘。 钱塘君屡屡赞他为“神女的得意门生”,对他另眼相看。他一个野狐,凭什么得钱塘君看重?是因为他敬服神女,才爱屋及乌。 钱塘君什么也没有告诉宫梦弼,但宫梦弼却自己猜出了背后的真相。更关键的是,这本来近似于交易,但到了最后,却又变成善缘。 宫梦弼由衷的叹服。 “感谢神女!感谢青瑶仙子!” /66/66660/19320970.html 第三百三十八章、清点宝牒、可以加餐 宫梦弼遥祭玉仙神女,拜谢了神女和青瑶仙子的恩情。 小金炉香烟直入虚空,消失在兰荫山上。 宫梦弼知道她们已经收到了自己的感谢,但并没有给予回应。 宫梦弼也就不再赘言,打扰她们清净。 他如今的要紧事就是修行,修成五品,便可以再增一尾。这一尾将由炼珠法而成,但炼珠也没有那样简单。 亢宿乃苍龙之精,位属其金,称之为亢金龙。 宫梦弼想要炼就一颗金性龙珠,还需要足够的时间打磨。祈愿树可以帮他增进这个过程,若非如此,他哪里能这么快修成五品。 宫梦弼闭目凝神,便见得灵台之中那一株宝光璀璨的宝树。 宫梦弼修行,了断了不少恶缘,结了不少善缘。如今祈愿树生得极为高大茂密,树干曲盘,宛如龙缠,枝叶如玉,琅然有声,当中垂下了一枚枚宝牒,好似垂落的花朵一般。 如今这宝牒之中最高的是钱塘君所成的四品宝牒,四品,已经是中三品之首了。 余下的,各位龙子龙女都有奉献,只是缘分深浅不同,留下来的宝牒也不同。 最高的是含章,有五品。 其他的多数都在六品。 令仪公主就是七品——这位龙女如今还是七品修行。 这一枚枚宝牒展示出他们对宫梦弼的重视,许是因为钱塘君的缘故,这些龙子都对他亲近得很。 含章和令仪更是将他引为知己,相当于可以托付生死。 宫梦弼拿脚指头想,也明白肯定是钱塘君将神女的事情告诉他们了,否则不至于这样重视。 皇甫婵媛留下了六品的宝牒,这位皇甫家的大小姐对宫梦弼极为看重和推崇,拥有非同一般的战略眼光。 除此之外,狐子院的狐子,天狐院的野狐仙,或多或少都和宫梦弼缘分纠缠,在祈愿树中留下了宝牒。 只是或是限于缘分深浅,或是陷于他们本身道行高低,宝牒的品阶并不高。 东海行云布雨所得的灵光如同千万只飞舞的萤火虫,不断点化狐狸符瑞之德,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转换完成。 宫梦弼没有急着将宝牒用去,他现在不是缺少修行的法,而是缺少消化的时间。 现在是清点家财,察觉自己还有好些收获,便心里舒坦。 除了祈愿树凝聚的宝牒,宫梦弼的钱财宝物也着实不少。 一部分是从婺江水神的水府中搜刮来的,还有一部分是拷问猪婆龙收缴来的。 金龙大王对当涂龙女其实不错了,据钱塘君所说,是名义上的龙妃,少不了供奉。其中最有价值的部分,都在婺江水神生辰之日送来,然后被猪婆龙偷偷藏下了最好的,剩下的才是婺江水神的。 不过如今不拘好坏,都到了宫梦弼手里。 这外财,一部分要用作狐子院建设,一部分用作宫梦弼修行。 最直观的体现,便是近期两处狐子院的伙食变得更好了,即便是休沐了,也不愿意离开。 一来是天热,二来是走了伙食就得自理。 那眉心有一缕桃红色的白狐跟小倩混熟了,就时常跟在小倩边上,眼巴巴问道:“小倩姑娘,今天又是吃什么?” 小倩还没有说话,不远处一根树枝砸在他脑袋上,这白狐回头看过去,就见一个狐女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好吃懒做、奸懒馋滑,小倩姐姐别理他。” 这白狐顿时蔫了,跑到狐女身边坐好,道:“不要生我的气,秋姐姐。” 秋娘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道:“让开,你打扰我看书了。” 这白狐便换了位置,讪讪道:“我也看,待我看。” 小倩失笑,道:“今天吃鱼丸子,一大早从安逸食肆买回来的。” “好!”白狐顿时眉开眼笑,一双眼睛泛着春水一样,看着秋娘道:“吃鱼丸要加一点醋才好吃。” 秋娘烦了,转了个方向背对着白狐,道:“徐红,你要不想看书就自己去玩。” 徐红干笑道:“我看书的,我看书的。” 只是没过一会,秋娘便听着他蹑手蹑脚,钻进草坡里逮蚂蚱去了。 秋娘深深吸了一口气,生出一种想要打人的怒气,又强自安慰道:“不能打,不能打,脸打坏了还是自己的。”思绪转了几圈,又专心在课业上。 又过一会,徐红把衣服兜着,惊呼着跑到秋娘面前,道:“秋娘,秋娘快看!” 秋娘瞪着眼睛,露出一种凶悍来:“看什么!” 徐红把衣兜送到秋娘面前,道:“好多蚂蚱!” 他把衣裳下摆卷成一个兜,兜里东突西跳地装着好些只蚂蚱,把他衣兜撑得鼓鼓囊囊。 秋娘吃了一惊,道:“你逮这么些蚂蚱做什么,吃吗?” 徐红理所当然道:“长得这么肥,肯定好吃。” 他把手伸进兜里,抓出来一只肥硕的大蝗虫,递到秋娘面前,道:“你看,可肥了。” 这肥硕的大蝗虫看起来孔武有力,两条有力的大腿上生满了倒刺,在徐红手中奋力挣扎,坚硬的口器还试图咬他一口。 秋娘看了一眼,道:“这么肥!” 徐红得意道:“可以加餐,吃完鱼丸可以烤蚂蚱吃。” 秋娘奇道:“这怎么和我平时见的的蚂蚱不一样,平时的见的多是细长条,生者剑角的。” 徐红耸了耸肩,道:“山上好些哩,我才捉来一点而已。” 他带着秋娘来看,果然见草坡之中,好些蝗虫飞来飞去,啃食着抽芽的嫩草。 旱情才去,又下了一场好雨,草坡里生了好些嫩草。 秋娘喃喃道:“不会吧……我们可是在山上。” 徐红含湖不清道:“是从山下飞来的吧。” 秋娘一看,他已经把一只蝗虫塞到嘴里了。 啪! 徐红脑袋遭受了重击,把嘴里的蝗虫吐了出来。 他看着秋娘委委屈屈道:“蚂蚱也不给吃吗?” 秋娘叹了一口气,道:“烤熟了再吃能累死你吗?” “算了算了,我得去问问宫师,飞来这么些蚂蚱,别是有什么问题。” 徐红跟在她后面,手里抓着一只扭掉了脑袋的蝗虫,也不知道该不该吃了。 /66/66660/19320971.html 第三百三十九章、乌云盖顶、灾祸连连 宫梦弼在寺中修行,一般狐子不会来打扰他。 秋娘也没有直接去找宫梦弼,而是找了婘娘,道:“婘姐姐,山上飞来好些蚂蚱,要不问问宫师需不需要找人捉了去,别坏了兰花。” 兰荫寺的兰花很多,好些都是当年珍娘种下的。后来就一直遗存着,等她从维摩丈室中勉强脱困,盘踞了兰荫山,这些兰花便生得到处都是,开得极为热烈和野性。 如今虽然被宫梦弼重新困住,但宫梦弼并没有去动山里的兰花,任凭它们生长着,有一种天成的野趣和别致。 婘娘比他们见识要更广一些,见着这蝗虫便吃了一惊,道:“这是飞蝗啊,不是本地的蚂蚱。” 本地俗称的蚂蚱也是蝗虫,但与眼前的飞蝗并非一个品种。 本地的蚂蚱擅长跳跃,而这些飞蝗则擅长飞翔。 婘娘脸色有些凝重:“山上全是这样的蝗虫?” 徐红拿着那个没了脑袋的蝗虫,道:“也有别的,只是这种最多。平日里倒不怎么见得着。” 婘娘道:“跟我去见院长,万一是蝗灾就麻烦了。” 蝗灾! 秋娘和徐红对视一眼,隐隐约约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一丝畏惧。他们虽然不是种田的农人,但是城狐社鼠,也离不了农桑。 闹灾的时候,狐狸也是畏惧的。 婘娘带着他们来见宫梦弼,将那一兜子飞蝗放出来,在凉亭中乱跳。 宫梦弼的眼睛眯了起来,道:“我去去就来。” 他架云而起,俯瞰山河,便见苍茫大地,黑沉沉的劫气又不断滋生。 远眺北方,能瞧见异气凝结,仿佛一般。 那是难以估量的飞蝗,犹如乌云盖顶,一路南下。 无穷的飞蝗聚在一起,异气相盘,隐隐约约能瞧得见似乎有着什么魔怪潜藏其中。 宫梦弼的脸色沉了下去,转头回了兰荫山。 婘娘三人在亭前等待,问道:“院长,不知可是蝗灾?” 宫梦弼点了点头。 婘娘三人的脸色顿时苦涩起来,道:“先是大旱,又是飞蝗,这……这可如何是好?” “大乱将至。”宫梦弼肃容道:“召集狐子归山!” 正逢着狐子休沐,但眼下怕是休息不成了。 玉骝和娇娜得了传唤,立刻请相识的狐子彼此通知,今夜泰山娘娘庙相会。 留在山上的狐狸多,零星几个下山的狐狸也有相熟的朋友前去通知。 很快,狐子们便聚集到了泰山娘娘庙。 娘娘庙中,众狐子跟随宫梦弼先祭拜泰山娘娘,而后宫梦弼才道:”事出紧急,把各位叫回山中。“ “你们在山上山下,想必已经见到过飞蝗了。” 众狐子窃窃私语,不知道宫梦弼的用意。 宫梦弼道:“蝗灾要来了。” 这一下子,众狐子便立刻严肃了起来。 宫梦弼神色凝重道:“此次蝗灾非同小可,除却久旱生蝗的缘故,还有蝗神作祟,恐怕要闹出大乱子。你们随我修行,不能不明白泰山娘娘大慈应感,溥济人天。天旱我等不能解,但蝗灾此来,我希望你们能下山济民,显露慈恩。” 众狐子躬身道:“谨遵吩咐!” 宫梦弼思索着,道:“本来要传你们鸟语还得等你们考上天狐院,但如今事急从权,我将赐你们神符,让你们通晓鸟语。你们速速收拢鸟雀,斗一斗这蝗灾!” 众狐子领命。 宫梦弼便迅速制旗,以玉屑混合灵泉绘制符文,这一道符文,便是从通天法中琢磨出来的,专门用作鸟语,驱使鸟雀。 他如今五品道行,又有玉骝和娇娜在一边帮忙,动起手来很快,一杆杆小旗绘制出来,送到了狐子们的手中。 宫梦弼道:“去吧,带上灯火,召集鸟雀。趁着蝗灾未至,把先遣而来的蝗虫都消灭,以弘扬娘娘恩德。” 众狐子便一手提灯一手执旗,朝山下赶去。这样的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前几年吴宁水患,宫梦弼当时就是令群狐下山引渡孤魂,只是如今换成了召集鸟雀。 小旗飘摇,气死风灯圆熘熘地在山中沉浮,一个个狐子迅速下山,准备灭蝗之事。 玉骝和娇娜心中担忧,问道:“凭借他们可以治得蝗灾吗?”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若是些零散的蝗虫还有办法对付,若是蝗神带着虫群来,多少鸟雀也没有用。蝗神的事情交给个子高的去干吧,他们只要多尽一份力便好。” 玉骝道:“蝗神降灾,只怕是天数。” 宫梦弼笑道:“确实是天数,但你说反了,不是蝗神降灾,而是灾生蝗神。” 玉骝不解:“这不是一样吗?” 娇娜摇了摇头,道:“是先有蝗神还是先有蝗虫的关系,并不相同。” “然也。”宫梦弼点了点头,道:“我回一趟吴宁,不知道吴宁那边又如何了。” 宫梦弼灵神飞渡去吴宁,但吴宁比起金华要好不少,这一块地方山水相盘,还没有受到蝗灾的影响。 宫梦弼提前警示,让康文小心应对。若是飞蝗入侵,便把狐子派出去灭虫。 狐狸除蝗虫专业不对口,但鸟雀还算专业。驱使鸟雀虽然应对不了大股蝗虫,但离群的蝗虫却没什么问题。 等宫梦弼回来,文修已经在寺中等候,见到宫梦弼便埋怨道:“你怎么不叫我,我在和小屹儿一起玩,就瞧见狐子乱跑,听说了你要除蝗,怎么不叫我?” 宫梦弼笑道:“你是木气所化,真要对付蝗虫?” 文修抖一抖羽毛,道:“但我如今是鸟身,可以统率鸟雀为战。” 宫梦弼道:“好!那就麻烦你做一个驱蝗大将军,召集各路兵马,准备治蝗吧。” 文修高兴起来,道:“看我的吧!” 文修挥舞着翅膀,风一样消失在兰荫寺。 宫梦弼笑着看他离开,但神色很快就凝重下来,“玉骝,我去一趟大仙庙,你坐镇山中。” 皇甫玉骝应下来。 宫梦弼便往金华山中去,到了大仙庙。 金华之地,他就大仙庙有几个朋友。治蝗之事,最应该过问的是城皇,但可惜城皇并非是愿意做事的人。 一来要得罪蝗神,二来治蝗并非在他“分内”,即便不做也没什么惩罚。 宫梦弼人微言轻,不觉得自己能劝得动金华城皇,所以先去大仙庙问一问主意。 /66/66660/19320972.html 第三百四十章、百姓何辜、还于人间 大仙庙气韵幽深,深藏金华山中,涵养着道气。 宫梦弼来了大仙庙,便有相熟的小道士上前稽首道:“宫仙长稍待,我去禀报大师兄。” 大师兄明灵与宫梦弼也是旧相识了,听着师弟说狐狸仙师来了,便立刻迎了出来,道:“宫狐正怎么有空来大仙庙消遣?” 宫梦弼笑道:“你这浓眉大眼的也学会调侃人了。” 两人一同朝大仙庙深处而去,宫梦弼同他边走边说:“久不登门拜访,冷落了明灵小真人,是我的不是了。” 明灵哪里招架得住,他顿时十分后悔,不该同这狐狸调笑,他一个正经道人,哪里是狐狸的对手。 明灵顿时咳嗽一声,道:“哪里,宫狐正要教化群狐,公务繁忙,不比我们清修。” 宫梦弼见他投降,笑了一声,道:“委实太忙了,难得清闲的时候。今日来,也是有事请教玄霄真人。” 明灵道:“师父在飞泉崖,我带你过去。” 只是还没有道飞泉崖,就先见了玄霄道长,远远便同宫梦弼稽首道:“宫狐正别来无恙。” 宫梦弼还礼道:“玄霜道长安康。” 那“玄霄道长”愣住了,一片严肃的神色顿时消失,变成又跳脱的又好奇的神色,问道:“你怎么认出我的?我上次连这小古板都骗过去了。” 宫梦弼笑道:“我最近修行小有精进,玄霜道长虽然变换了形貌、模彷了气息,但你的神意是你的神意,同玄霄道长不同,我自然就瞧出来了。” 玄霜道长哼了一声,道:“无趣。” 玄霜道长纵身一跃,如同一只灰色的大鸟飞入林中,道:“快来。” 明灵顿时露出一副头疼的模样,显然拿这位师叔是半点办法也没有。 两人跟在玄霜道长身后,转眼间便到了飞泉崖。 飞泉崖乃是山中清泉从崖上飞落,如同一道白虹婉转,映着晴日,便会有五色虹光相随。 这里景致极佳,玄霄道长时常在此清修。 玄霜道长人未至,声音先至,“师兄啊,有客人来了。” 玄霄道长眼皮了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无奈道:“是哪位客人来了?” “是我。”宫梦弼随后便来,到了飞泉崖边的亭中,拜会道:“许久不见,玄霄道长安好。” 玄霄道长笑了起来,“原来是宫道友,快来坐。” 几人在小亭中落座,明灵小真人便开始沏茶。 玄霄道长打量了宫梦弼几眼,露出几许惊容,感叹道:“宫道友修行又高深了,不愧是天狐。” 宫梦弼摇了摇头,“我还算不上天狐,只是修行天狐之法的野狐狸罢了。” 玄霄道长笑道:“宫道友太过自谦了。” 茶香在杯盏中氤氲开来,玄霜道长问道:“你有些时日没来,是在做什么?” “那可就多了。”宫梦弼捡了些能说的说了,饶是如此,也算是跌宕起伏,波澜壮阔了。 玄霜道长听得津津有味,道:“真是有意思。” 宫梦弼道:“今日得空前来,乃是有事请教。” 玄霄道长道:“请讲。” 宫梦弼便将蝗灾之事说了,道:“我远观其气,浩浩荡荡无穷尽,其中邪氛乱舞,必有蝗神在其中。” 玄霄道长皱起眉头,道:“若是蝗神,只怕难除。若是天命,只怕更难除。” 宫梦弼幽幽道:“先是天旱,又是蝗灾,国之将亡,此为败相。” 玄霄道长站起身来,举目四顾,看着偌大的金华山,偌大的大仙庙,道:“若真是国之将亡,那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宫梦弼道:“国之将亡,百姓又有何辜?” 玄霄道长眉头紧锁,始终没有放松下来。 玄霜道长已经叫了起来:“婆婆妈妈,蝗神要来,自然将他打回去。” 他眼睛里露出精光,道:“我还没有同蝗神交过手,倒要试一试他的成色。” 明灵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听掌门真人怎么说吧。” 玄霜顿时着恼,生气明灵拿掌门压他,又不好发作,只是把背对着明灵,不愿意理他。 明灵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办法。 玄霄道长深吸一口气,再呼出去,道:“你说得对。国之将亡,百姓何辜。” 一旦打定主意,玄霄道长道没有再犹豫,问道:”宫道友想拦一拦灾神?“ 宫梦弼道:“有这个打算。蝗神一路从北而来,已经吃得够多了,也不差东阳这一口。别的地方我管不着,但到了东阳,我总要管一管的。” 江南是粮仓。 但今年苦旱,又逢蝗灾,只怕粮仓自己都未必能自救。这天下大乱的景象,已经就在眼前了。 放任蝗神肆虐,宫梦弼实在做不到,只好有一份力尽一份力,至少保下脚下这片土地。 玄霄道长道:“好,我助你一臂之力。” 宫梦弼大喜,道:“多谢道长。” 玄霄道长又道:“要做这事,仅仅凭借你我可不够,还要更多人来。大佛寺就在左近,我去请来。” 宫梦弼道:“道长高义。” 宫梦弼又说起金华城皇的事情,问道:“若是能说动城皇,当然最好不过,若是说不动,我们自己来便要多费一些心神了。” 玄霄道长道:“好办,请大佛寺的大和尚去劝一劝。” 宫梦弼奇道:“大佛寺的和尚能劝得动?” 玄霜道长“嘿嘿”一笑,道:“你可知大佛寺里住了谁?” 玄霜道长也不卖关子,道:“住着吴王的母亲,老王妃。” 宫梦弼露出讶异来,道:“老王妃不在姑苏,怎么跑到金华来了。” 玄霄道长接过话头,道:“老王妃早年受大佛寺的高僧点化,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要来大佛寺礼佛。” 宫梦弼忽然想起当初拜访大佛寺吃了闭门羹的事情,一说出来,玄霄道长便道:“那就是了。老王妃在大佛寺礼佛,大佛寺很少会放外人进去,以免冲撞了老王妃,倒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玄霜道长抠了抠耳朵,道:“有老王妃在,大和尚说话比牛鼻子管用,请大和尚去做说客,金华城皇不会不应。” 百盟书 宫梦弼便先拜谢道:“那就有劳玄霄真人了。” 玄霄真人摇了摇头,道:“无妨。我们是赤松大仙门下,拜赤松大仙为祖师。当年为了避兵祸入山,如今为了人间再下山,学成神仙道,还于百姓间,岂不妙哉。” “祖师在上,当不会怪罪我等。” /66/66660/19320973.html 第三百四十一章、开凿大佛、贵人定心 出世入世,不是脑子一热就能做出来的决定。 离于世外,远离红尘纠葛,专注于己身修行,这是一种修行。 道不远人,又是另外一种修行了。 修行中人往往在二者之间取舍,并不专行一道,而是在入世和出世只见寻找平衡。 玄霄真人决定了要对抗灾魔,已然免不了把自己卷入世情。是好是坏,现在还看不出来。 宫梦弼则是一直在红尘中打滚,从来没有真正出世。 玄霄道长要去大佛寺游说高僧,带上了宫梦弼几个一起。 玄霜道长不乐意去,咕哝着说了些听不清的话,很是抗拒。 宫梦弼问道:“玄霜道长是和大佛寺的和尚有仇?” 明灵小声道:“不是有仇,是大佛寺的和尚想来受戒森严,师叔找不着乐子。” 玄霜道长已经听见他们说话,抱怨道:“我们家明灵是木头,那些和尚就是石头了。” 玄霜道长玩性很大,碰到那些和尚,确实有力没处使。 大佛寺和大仙庙离得不远,同在金华山中。玄霄道长和大佛寺的大和尚自然早就相熟,否则他也不会夸下海口说能把大和尚请来。 远观大佛寺山门,便可见得一尊尊巨大的石佛或是行走,或是坐卧,千姿百态,栩栩如生。 这些石佛开凿于崖壁之上,化作一面大佛壁,但实际上远远比壁画要摄人心魄。 大佛寺居于崖壁之下,蔓延伸展的崖壁巍峨壮阔,除却已经成群的大佛之外,更有一个个未曾完成的石佛正在开凿中。 宫梦弼远远看去,能看到每一个正在开凿的石佛上,都有一位僧人。 明灵说道:“大佛寺的修行便是如此,历代弟子于崖壁上开凿大佛,大佛开凿完成,也代表着修行有所成就。” 宫梦弼点了点头,“难怪有此神韵。” 通天法的感知中,这些大佛如同活物,灵性极高,能听到绵延不绝的诵经声从大佛中传出来。 这诵经声肉耳听不见,但宫梦弼却感知分明。 行至大佛寺外,守山和尚见识玄霄道长带人来此,彼此商量了一下,去了一个禀报知客僧,另外的则依旧看守在山门前。 不过片刻,体型消瘦但身材高大的知客僧出得门来,见到玄霄道长便高兴道:“真人法驾光临,蓬荜生辉,这边请。” 知客僧将众人引入,玄霄真人介绍了宫梦弼,道:“这位是宫狐正,天狐院的弟子,现在兰荫寺修行。” 两人相互见礼,知客僧感叹道:“兰荫寺宝地终于又重归天日了,宫狐正道法高深,能降服其中的妖魔。” 宫梦弼道:“不敢说降服,只是借了宝地开办狐子院。” 知客僧不知内情,宫梦弼便解释一番。 知客僧道:“传道野狐,施展教化,难得。” 玄霄真人显然与知客僧相熟,问道:“贵人还在寺中?” 知客僧点了点头,道:“正在菩提院中修行,最近荷花开得好,方丈正在莲池边为贵人讲经。请在禅堂稍待,我去请方丈。” 玄霄道长道:“有劳。” 知客僧去了菩提院,院中绿荫茂密,一株高大的菩提树如同伞盖一般撑开,投下斑驳的树影。 菩提院由此得名。 菩提树不远处,是开凿出来的莲池,池中莲花盛开,生机勃勃。 回廊之中放着低桉,一个大和尚和一个老妇对桉而坐,老妇身后站着一个中年妇人,领着几个侍女侍奉左右。 知客僧走到廊下,在大和尚耳边低语几句。 那面目慈祥的老王妃没有听到他们说话,但见大和尚神色,便问道:“慧明方丈可是有急事,若是有事,方丈且先去料理,改日再为我讲经。” 慧明方丈温言道:“是大仙庙的玄霄道长来寻我。” 老王妃笑道:“原来是大仙庙的高人。” 她笑意盈盈道:“我往来大佛寺,倒还不曾见过大仙庙的有道真修,不妨将他请来一同论道,让我长长见识。” 慧明方丈脸色不变,道:“我代贵人去问问。” 老王妃含笑道:“好。” 知客僧带着方丈来了禅房,这眉目端方的和尚见着玄霄道长,便笑道:“今日倒是难得热闹了,玄霄真人也许久不来了。” 玄霄道长道:“不是我不来,只是怕冲撞了贵客。” 慧明方丈暗含深意道:“你怕冲撞了贵人,贵人可还惦记着你呢。方才还同我说,要请你去一同谈经论道。” 玄霄道长苦笑道:“且饶了我吧。” 慧明方丈便略过此事不提,提醒道:“那你匆匆来,还得匆匆去。” 玄霄道长颔首,同他直说了来意。 慧明方丈吃了一惊,道:“蝗灾一起,只怕乱象立刻就来了。” 慧明方丈踱着步,道:“我应下了,城皇那边也由我去说。” 玄霄道长道:“还需尽快。” 慧明方丈点了点头。 玄霄道长没有久留,立刻就带着宫梦弼他们离开。 知客僧头前引路,慧明方丈则又去了菩提院。 看着他一个人来的,老王妃不免有些失望。 慧明方丈解释道:“道长倒是想要来,奈何山外闹了蝗灾,有蝗神作祟,他脱不得身。” 老王妃心中一惊,道:“蝗灾?蝗神!” 慧明方丈点了点头,道:“正是,他来是请我一同驱赶蝗神的,我也要动身,这几日就请贵人自己读经了。” 老王妃连连点头,道:“正事要紧。” 老王妃回头看向那中年妇人,道:“你去信姑苏问一问,灾情如何了。” 那中年妇人便躬身应下。 慧明方丈道:“驱蝗一事非同小可,希望城皇也愿意出手相助,不然仅仅凭借我们两个,只怕力有未逮。” 老王妃道:“城皇神护佑一方,岂能袖手旁观?” 慧明方丈含笑道:“正是,有贵人此言,便定了我的心了。” 老王妃失笑:“我一个老婆子怎么定得了禅师的心?” 慧明方丈道:“贵人心怀慈悲,已然足以。” 老王妃不解,但慧明方丈已经不愿再多言,请辞道:“老僧这便去拜访城皇。若得他相助,便可将蝗神拒之郡外了。” 老王妃便不再留他。 慧明方丈得了她一句话,再去劝戒城皇,便要好说得多了。 蝗神自北面而来,若得金华城皇统率诸县城皇、号令乡里社神,千神相助,要应对蝗神就容易得多了。 /66/66660/19320974.html 第三百四十二章、恨毒贼秃、狐狸使者 慧明方丈去了金华城游说金华城皇。 他若是没有得老王妃那一句话,想要游说金华城皇,只怕没有想象中那样容易。 但得了老王妃一句话,便师出有名,打着老王妃的旗号,言道:“贵人与老僧谈经论法,得知蝗灾将至,蝗神将至,便说‘城皇神护佑一方,岂能袖手旁观’,城皇神护佑金华,乃是一郡神主,抗蝗之事,不能不由您主持,故而特来请城皇旨意,是否宣示百姓、召集神明,驱蝗出境?” 城皇神高坐法台之上,本来还笑意盈盈,却忽地脸色沉下来,双眼一转不转地看着慧明方丈,心中已经恨毒了这贼秃。 蝗灾乃是天灾,蝗神更是天灾所生,从古自今,从未被消灭过。对抗蝗神岂是那样轻易,一个不好,便是被破了法身、遭了灾劫的下场。 蝗虫力小,又不吃人,何必与蝗神作对? 等到蝗神过境,下一次再见,都不是何年何月了。 但这贼秃用贵人辖制,逼得城皇神不得不表态,若是退缩,不但恶了贵人,只怕也要为民意所伤。 城皇神乃是尊神,为了下民舍生忘死,岂有这样的道理? 故而金华城皇咬牙切齿道:“蝗神过境,生民倒悬,本尊岂能坐视不理,自然要号令千神相助,将蝗神拒之境外。” 他皮笑肉不笑道:“慧明方丈佛法无边,慈悲为怀,想必不会抽身事外吧?” 慧明方丈宣了一声佛号,道:“岂敢令尊神独行,老僧将邀请同道,共抗蝗神。” 贼秃! 老和尚有这样的觉悟,岂不是逼着他这城皇神也呕心沥血? 金华城皇咬着牙,呼道:“判官何在?速速召集东阳各县城皇来见,若有延误,记下大过!” 阴阳司的判官躬身领命,道:“谨遵城皇法旨。” 金华城皇看向慧明方丈,道:“今日子时,还请方丈前来共商抗蝗大计。” 慧明方丈合十双掌,道:“老僧领命。” 慧明方丈从城皇庙出来,当然听不见背后金华城皇已经骂了他不知多少遍,砸烂了多少精美的瓷器。 蝗神到底何时成神,又有什么样的本事,无人知晓。 但就好比旱魃是一般,蝗神也是天生的灾魔。亦神亦魔,强大、可怕,为生灵所畏惧。 蝗神当然没有旱魃那样可怕,甚至在种种天灾之中都不算强大,但对于百姓而言,这些灾祸几乎没有分别。 不过以蝗神称之,而不是以蝗魔称之,也正是因为它应天时,算是天命的一部分。并不像无相教所点化的灾魔,肆意祸乱四方。 蝗神还没有到东阳郡来,它自蝗虫中诞生,应天时而生,便应天时而来。 蝗灾未至,则蝗神未至。 此时流窜至东阳的蝗虫,一部分是其中的斥候,是先遣之兵,离群之蝗,一部分是受蝗神影响,自然催发,跟随着蝗神而来的蝗虫。 这是预兆。 好比洪水之前的大雨,大雨之前的阴云。 宫梦弼令群狐下山,就是要先将这些“预兆”抹除,阻挠蝗神的脚步。 蝗虫突然变多,警惕的何止是宫梦弼,更是以农桑为生的百姓。 炎炎烈日,百姓便已经在田间地头捕捉蝗虫。 辛辛苦苦种下的庄稼还没来得及收获,就已经被蝗虫啃食。 只是人能捉多少蝗虫,面对着能飞能跳的蝗虫,人力便显得尤为薄弱。 拿着棍子在庄稼里地敲一敲、扫一扫,就能飞出来一大群,捉得头晕目眩,晒得汗流浃背,但转头一看,自己走过的地方又落了一群蝗虫。 这样的打击几乎让人崩溃的。 有经验的农人嗅到了蝗灾的气息,这是人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这种绝望到来,让人无能为力。种了两季粮食、费尽多少心血汗水,起早贪黑的耕作,熬过了苦旱,眼见着要收获了,却被这些飞蝗夺走。 那种绝望和痛苦,下山的狐子们只是看到了,便已经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天灾人祸,百姓之苦,让这些狐子也心有体会。 徐红看到了一个农人在田垄上痛哭起来,哭求这老天爷,手已经因为捉蝗虫被刺得血淋淋,跪在地上,又抓着土地上,似乎企图抓住些东西,却又什么也抓不住。 秋娘伸手在徐红的脸上擦了擦,徐红回过神来,道:“怎么了……” 然后看到秋娘手上的水迹,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秋娘感慨道:“红郎啊,你好吃懒做、不求上进,我几番都想离你而去,最后还是舍不得,就是看重你有一颗这样的心。” 徐红的擦了擦眼睛,讨好道:“秋姐姐不要嫌弃我没用就好。” 秋娘远远看着那老农,道:“还是要有点用,去吧,你同情他,知晓他的苦,就帮一帮他吧。” 徐红看了看手里的小旗子,狠狠点了点头。 秋娘怀里抱着令旗轻轻摇动,便有一大群乌泱泱的鸟雀从身后的山林里飞出来。这是他们俩一夜收拢附近鸟雀的结果,此时已经颇具规模。 秋娘运转幻术,幻化作一个身着锦衣的女子,眉眼间颇有几分威严。 徐红则变回原形,跟在她身后,人立而起,捉着小旗不断挥舞,口中长鸣一声。 那些乌泱泱的鸟雀便呼啦一声从天而降,钻进田垄间扑杀蝗虫。 乌鸦、喜鹊这样的大鸟吃大蝗虫,麻雀、燕子这样的小鸟吃小蝗虫。 秋娘走出山林,大片大片的鸟雀在她身边飞舞,而她目不斜视,身边跟着雪白的狐狸,仿佛山中走出来的仙神一般。 那田间哭泣的农人,那些拼命挣扎还没有放弃的农人都见到这样的景象,顿时又惊又喜。 远远看着秋娘,既想要接近,又害怕冲撞。 徐红狐鸣不断,摇着小旗,指挥着群鸟捕蝗。 秋娘缓步而行,飞鸟啄食着蝗虫,跟随着她一同前进。 终于有农人壮着胆子问道:“不知道是哪位仙人驱鸟捕蝗?” 秋娘缓缓看向他,裙摆下露出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道:“泰山娘娘座下狐狸使者,奉娘娘法旨,召请驱蝗大将军来此捕蝗。” “不必惊慌。” 见着她那毛茸茸的大尾巴和她身后亦步亦趋的白毛狐狸,这农人几乎吓得腿软,但听闻是神明使者,又听闻驱蝗大将军的名号,又赶紧拜道。 但秋娘已经带着徐红渐渐走远了。 /66/66660/19320975.html 第三百四十四章、城隍下令、推算蝗灾 若是让金华城皇来选,他宁愿直取其下,进来雨雪风霜,拒蝗神于郡外,哪怕因此毁了部分的稼穑,也好过直面这灾神。 但他不能。 一来要在一郡更改时令,不是他能办得到的,若是邀请水神配合,更不知要舍下多少颜面。二来即便他肯舍下这脸面去请求,水神也不会同意。 于炎夏起霜雪,改易时令、破坏稼穑,这是重罪。 若是蝗灾入境不得已而为之,还能说得过去,但若是蝗灾没来先下起来霜雪,那上天问罪之时,谁来担责? 金华城皇遗憾道:“既然你们没有别的主意,那便依狐仙之计。” “请各位同僚尽快通传各县、乡里、村社诸神,与县官、乡贤定下捕蝗、驱蝗之策。” “令诸社神监察蝗虫动向,若得见大股蝗虫,即刻扑灭!下令之后,便即刻返回金华,听从调遣。” “请慧明方丈、玄霄道长和宫狐会推算蝗神入东阳的时辰方位,我们提前布置,务必让蝗神兴尽而归。” 金华城皇发号施令,总算展现出了一郡神主的样子。 五品郡城皇,管辖一郡八县,绝非无能之辈。只是愿不愿、想不想而已。 诸县城皇领命。 金华城皇又下令道:“左右判官,去取我名帖,我要宴请东阳山水诸神。” 门外两个影子拜伏在地,“遵命。” 金华城皇又看向宫梦弼三人。 慧明方丈合十双掌,道:“必不辱命。” 金华城皇吸了一口气,道:“那便散了吧,明日酉时,宴请东阳山水诸神,也还望三位拨冗前来。” 金华城皇心中恼火,看见慧明方丈便觉得烦。 慧明方丈也不讨他嫌,带着玄霄道长和宫梦弼出了城皇庙。 慧明方丈道:“城皇令我们推算蝗神,二位可有什么良策?” 玄霄道长沉吟道:“蝗神毕竟是灾神,修行不知多少年月,若是贸然推算,恐怕要遭反噬。” 宫梦弼道:“那就只有迂回而来了。” 慧明方丈和玄霄道长是老相识,知道对方都有什么本事,但对宫梦弼就不甚了解,于是道:“那不妨我们各施手段,然后再互相通气?” 玄霄道长看向宫梦弼,宫梦弼点了点头,道:“好。二位要去哪里推算?是否要北上见过蝗灾再算?” 慧明方丈笑道:“我倒是不需要。” 玄霄道长也摇了摇头,宫梦弼便邀请道:“那不妨去兰荫山坐一坐,兰荫山就在北郭。” 慧明方丈和玄霄道长自无不可,便跟着宫梦弼去了兰荫山。 宫梦弼化风而去,慧明方丈和玄霄道长紧随其后。 未至山中,便可见云雾飘渺,烟霭梦幻,变化无穷,这是守护兰荫山的雾屏,其实肉眼不可见,只是凡人一来,便会迷得晕头转向,又回到山下。 在修行人眼中,才呈现出这样的云山雾海。 穿过雾屏,到了兰荫寺前。东向是泰山娘娘的庙宇,松香、竹香、熏香混在一处,颇有些静谧。西向是兰荫寺,兰荫寺的匾额尚存,只是其中已经没有了僧人,反而多了些清幽鬼气、鸟鸟妖气。 只是其气尚清,并不显得恶形恶相。 慧明和尚和玄霄道长从兰荫寺的门进去,便见寺中本该荒废的佛像、佛塔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宝殿之中灯火长明,香火鸟鸟。 慧明和尚进去拜了金粟如来,向着宫梦弼道:“兰荫寺早已荒废,竟还得狐正修葺维持。” 宫梦弼笑道:“我借居兰荫寺,岂能不付一些租钱?” 这就是说笑了,兰荫寺的传承都没有留下,若不是心怀善念,谁还为这些佛像擦拭金身呢?更何况是狐狸。 慧明和尚不知道真如还活着,也不知道宫梦弼是真的从散花天女手中借来了兰荫寺,因此为着这佛门的香火情,同宫梦弼真诚道谢。 宫梦弼也没有明说,也不好说。兰荫寺那一段旧闻,真要说出来,真如活着也等于是死了。 如今这兰荫寺里处处都是狐狸活动的踪迹,见到宫梦弼领着一僧一道回来,小倩便奉上茶水,请三人在莲池边的亭中休息。 一边是修竹婆娑,一边是莲花亭亭。 小倩一个鬼魅,竟也不怯人,亭亭佳人,落落大方。 喝了茶,慧明和尚便闭目凝神,一层薄薄的金光透过躯壳,仿佛他的身躯都是金漆染成。 雅文吧 宫梦弼眉头一跳,已然生出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慧明和尚才是真的惊讶,他默运天眼,以观众生,一切光明,若粗若细若近若远,都能洞见,却很少能被人察觉。 但此刻他睁开天眼便被宫梦弼察觉,倒是头一回见。 宫梦弼没有开口惊扰慧明方丈,慧明方丈也没有再看他,而是隔着千山万水,去看那黄尘一般的蝗虫和灾相。 玄霄道长也出手了。 他向茶盏中吹了一口气,杯中茶水便波纹隐现,茶叶上下沉浮,升起一团鸟鸟烟气。 玄霄道长看着这烟气,似乎透过烟气,在茶盏中看见了什么画面。 宫梦弼看了他一眼,便不再多瞧,而是走出亭外,看着天上苍龙七宿。 星宿的光辉仿佛一时间大亮起来,将星辰的预兆展露无疑。 宫梦弼的心神好似陷入苍龙七宿的棋局之中,又好似化身为苍龙七宿,俯瞰东阳,看着大地上晦气盘结、灾气丛生的衰败景象。 出了东阳,便是更加剧烈和可怕的劫气。 蝗灾所生的灾气,受蝗灾影响而不断蒸腾的劫气,一片雾蒙蒙的景象,将整个天地都蒙上了一层劫灰。 宫梦弼没有把控住自己,一不小心看得太多了,便闷哼一声,眼前的景象迅速消散,最后又回到了兰荫寺的莲池前。 灵蚌浮出水面,将一缕月华吞下,又对着宫梦弼转了一圈,而后沉入水底。 不多时。 玄霄道长和慧明方丈也先后醒来。 两人对视一眼,看向宫梦弼。慧明方丈道:“不如我们一起写出来?” “好。” 三人共同出手,将茶盏中的茶水牵引而出,在虚空漂浮,最终化为三个相同的地名。 “兰溪。” 见所推相同,三人便笑了起来。 宫梦弼道:“再来!” 水珠在空中变幻,最终化作两个字:“永昌”。 /66/66660/19320976.html 第三百四十五章、她欺负我、琴师相邀 在更远的北方,蝗灾铺天盖地,所过之处便如同泼墨一般,把所有的绿色全部啃食殆尽,只剩下一地的灰黄,泛着死寂和绝望。 自北而南,飞蝗毁稼穑、破林海,如同灰色的云团,扑到哪里,就把哪里也染成灰色。 蝗神与蝗灾融为一体,无穷无尽的云团不断南下,却忽地碰上了一道漆黑的云线。 蝗神感受到了云层当中的异象,无穷的飞蝗便聚敛成形,化作一尊巨大的蝗头人身的神明。 那神明踩在灰云,立在空中,细碎的挥舞翅膀的声音、啃食啮齿的声音、摩翅鼓腹的声音化为洪流,让人听着便不寒而栗。 《控卫在此》 这神明看着那绵延千里的低垂云线,这云线似乎分割了天空,把蝗神所在的地方与云线所在的地方隔成两块。 蝗神面无表情,朝着云线走去。 却见云线之中,忽地响起绵延不绝的羊叫声。 这羊叫声须臾便化作雷霆咆孝,一个个头生双角的勐兽在云中嘶吼,拉着一架车辇到了云蝗神面前。 车辇之中,一个头生玉角的龙女站起身来,躬身施礼道:“还请蝗神止步!” 蝗神看着那龙女,口中发出剧烈的尖啸声,将面前的云层推得不断后退。 雨工将龙女护在其中,不使她受到干扰。 蝗神就见龙女鼓着一张脸道:“哥哥,蝗神欺负我!” 蝗神似乎感受到了困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但下一刻蝗神就明白了。 一颗巨大的龙首从云层中钻了出来,漠然的注视着蝗神,这是含章。 蝗神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但是下一刻,一颗又一颗巨大的龙首先后出现,云层之后雷霆交错,被蝗神吹得后退的云层如同浪潮一般翻涌上来。 伏牛山龙神、汉阳山龙神、瓯江水神、闽江水神,四颗巨大的龙首一瞬不瞬地看着蝗神。 蝗神与这六位龙神对峙着,没有人说话。 那由亿万蝗虫组成的身躯不断蠕动变换着,最终那蝗首变成了一个面色冷峻的妇人面目,头上带着金色的头饰、发间插着金钗,黄色和绿色交织的长袍上点缀着无数黑色或是红色的宝石,仿佛是闪烁着眼睛一般。 闽江水神缓缓开口道:“还请蝗神止步。” 蝗神朝这些龙神依次看了过去,缓缓道:“我可以卖你们一个面子,但不可多管闲事。” 闽江水神缓缓垂首,道:“恭送蝗神。” 这面色冷峻的妇人缓缓转身,在她缓缓转身的时候,她华美的长袍和浓密的秀发便开始崩解,待她转身完成之时,已经只剩下半个躯体和半张面孔,无穷无尽的蝗虫从她崩解的裂口处飞出来。 她只是向前一步,便已经连面目也不存,尽数化为蝗虫,绕着云线朝南扑去。 一路南下,吃遍了信安郡,转道东行,不过五日。 这一日,飞蝗铺天盖地东转,黑云东去,便听到敲锣打鼓、鞭炮连连。香烟冲天而起,阻住了飞蝗去路。 飞蝗自然毫无反应,但蝗灾之中,却有一个头饰金钗、身着黄绿长袍的女神缓缓走了出来,到了那香烟升起之处,锣鼓响彻之地。 飞蝗落在地上,不断啃食着周围的山林草木,那女神则循着香火落了下去。 到地上,便见一尊巨大的草扎的神像竖在空地之上,那神像蝗首而人身,威风凛凛,让人敬畏。 无数百姓从远处赶来,供品围绕着神像摆满了,将神像包围在其中。 三座巨大的香炉在在神像周围燃烧着,其中的的香火难以计数,滚滚香云直冲天际。 百姓们虔诚供香,虔诚许愿,祈求蝗神垂恩,放他们一条生路。 蝗神站在那草扎的神像之上,用力一吸,那香火便如同两条小龙一般,被她吸入腹中。她冷硬的脸色竟一时也缓和下来。 她看着虔诚祭祀的百姓,露出一个可惜的表情。 百姓愚昧,若是有求必应,反而显不出本事。正要他们遭受苦难,心中才有崇敬,才有畏惧……乃至恐惧。 若是蝗神就此离开,那百姓只会觉得幸运,却不会铭记蝗神的威名。 只有蝗神过境,吃空稼穑,才能让他们生生世世都忘不了蝗神,生生世世都敬畏蝗神。 众神能施以恩德,但蝗神,亦或是灾神,只能予以灾祸! 蝗神站在神像上,心中有着一瞬间的动摇,但下一刻,她便要回去蝗灾之中,指挥着蝗灾继续东进、东进! 正是此时,便见一声清冽的乐声响起,一个个健壮的小鬼和成群结队阴差抬着一驾华贵的辇轿不断朝蝗神走来。 辇轿前,只见一位长相昳丽,仿佛夺天之辉的红衣仙人端坐云台,抚琴相迎。 见了蝗神,这位红衣仙人便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拱手施礼道:“蝗神,我东阳郡神主相请。” 蝗神看着宫梦弼的脸,似乎有着赞叹,又似乎有着疑惑,道:“东阳郡?” 那红衣仙人似乎是知道她的疑惑,缓缓解释道:“此地乃是永昌乡,位属兰溪县,隶属东阳郡。” 蝗神冷硬的脸上露出些许明白:“此地是东阳郡……但因何请我?” 红衣仙人笑道:“蝗神道行高深,修行不记年月。神主敬仰,听闻蝗神来此,特命我前来相迎,想见一见蝗神。” 蝗神露出奇怪的神色来:“自我修行以来,畏我者有之、敬我者有之,亲我者,至今不见。你们倒是奇怪,竟然要请我相见。” 红衣仙人继续道:“神主已经设宴,还请蝗神赏脸。” 这样大的阵仗,这样俊……奇怪的人,蝗神便踏上辇轿,被这些小鬼阴差护卫着,向着不远的山中而去。 红衣仙人继续抚琴,琴声如同泉水一般流淌,令人心情愉悦。 蝗神看着辇轿上的琴师,问道:“你的琴声很好,你又是何人?” 这为红衣的琴师琴声未绝,笑道:“我不过是山野一只野狐,侥幸修行,有些微薄的法力,会些不入流的技艺,并不足以称道。” “蝗神可以叫我宫明甫。” /66/66660/19320977.html 第三百四十六章、灵孝夫人、品鉴神器 “宫明甫……”蝗神念着这三个字,道:“你绝非泛泛之辈。” 宫梦弼只是笑,没有回答她。 直面蝗神,宫梦弼才渐渐察觉到了她的道行。 未至上三品,应当是四品。 但四品蝗神,却并不比上三品好对付。 她应天数而生,感阴阳而化,是人间的灾劫。要灭蝗神,就得先灭灾劫。 亿万蝗虫不死,蝗神又怎么会死。 而且宫梦弼并不认为杀死了这亿万蝗虫就真的能杀死蝗神,蝗神修行不知多少年月,蝗灾亦不知横行多少年月。 杀死了今年的蝗灾容易,让世世代代所有的蝗灾都消灭,这就不是难易能丈量的事情了。 宫梦弼与五通神作对,问询泰山鬼使,鬼使便曾说过,五通乃是应人心而生,人心不绝,何以绝五通? 放在蝗神身上同样适用,灾劫不除,何以除蝗神? 他静静抚琴,思绪已经一片澄澈,蝗神看他,只觉得在注视天上明月,过分迷人,又过分空寂。 她道行显然是高过他的,但却读不出来他的念头,甚至不怎么能读出来他的气息。 《极灵混沌决》 寄神天地外,存身太虚中。 阴差小鬼托举着辇轿,走入永昌乡的矮山之中,似乎走入另外一个天地。 虚空之中荡漾着浮光,一片透亮通明。 一盏盏灯火照亮着虚空,但却不是灯火在发光,而是自然而然汇聚的神光在无穷黑暗当中开辟出来一方净土。 这篇净土之中生发着种种香草琼花,流淌着叮冬泉水,分布着或是奇峻、或是秀美的假山。 一个个身着锦衣华服,面露神相的人影在这篇净土之中穿梭着。 大袖临风,环佩叮当,是群神宴饮,是众神赴会。 听闻琴声叩门,小鬼、阴差推着辇轿而来。 净土诸神便纷纷向蝗神看来,当中一位身着绯衣、气度非凡的魁梧男子迎上前来,躬身施礼道:“蝗神法驾亲临,叫小神心中欢喜。” 宫梦弼扶着蝗神下了辇轿,那些小鬼和阴差句偻着身体,将辇轿推走,遁入净土外的黑暗之中不见了。 宫梦弼介绍道:“这位是本郡神主,金华城皇。” 蝗神的脸色始终都很冷漠,她注视着金华城皇,那一双眼睛,似乎没有什么情感在其中。 又似乎是在戏谑,想要看他们能玩出什么把戏。 她开口问道:“你们是在为我设宴?” 金华城皇呵呵一笑,并不为她冷漠的态度而生气,笑道:“蝗神远道而来,还请上座。” 他在头前引路,宫梦弼在蝗神身边相伴,到了上座,却不是首位。 首位之上,坐着一位衣着雍容、神态慈祥的女神。 蝗神与这位女神对视一眼,这位女神便笑了起来,道:“蝗神请坐。” 蝗神看向宫梦弼。 宫梦弼微微躬身,道:“这位是灵孝夫人。” 灵孝夫人居于娥女江,虽然不是娥女江的水神,却比娥女江的水神还管用。 灵孝夫人因孝封神,地位尊崇,且有一颗仁善之心,因此被金华城皇亲自请动,坐镇净土。 净土之中浮光婉转,正是灵孝夫人的神光照耀。 场中之神,唯有灵孝夫人能与蝗神比肩,但真要打起来,恐怕灵孝夫人只能提前离场了。 蝗神的四品,是修行来的四品,历经不知多少灾劫,炼化了多少造化所成就。 而灵孝夫人虽然身份尊贵,却并不是擅长战斗的神明。 但在净土之中,灵孝夫人的道行便足以令蝗神重视起来,而不是从头到尾一副轻慢的模样,油盐不进,水火不侵。 蝗神坐在灵孝夫人面前,只听灵孝夫人道:“今日设宴,倒也不全是为了蝗神,而是我郡神主炼成了一件神器,遍邀东阳山水诸神相庆。” “正逢蝗神西来,尊神道行高深,见识广博,所以邀尊神同来,一为尊神接风洗尘,二来也想请尊神品鉴品鉴。” 灵孝夫人笑意盈盈敬了蝗神一杯酒,蝗神便受了。 美酒入喉,好似吞了阴阳二气,一路盘旋,直入灵神,化作熏熏暖风,叫人浑身舒泰,不由得放松下来。 蝗神不由得赞道:“真是好酒,不知叫什么名字,何人所酿?” 灵孝夫人看向宫梦弼,宫梦弼笑道:“此酒名为太和,酿酒之人,乃是灶神门下食仙,酿造此酒,需百神献力,取山水生机,最后酿成,只此一壶,再没有第二壶了。” 灵孝夫人笑道:“蝗神再饮一杯。” 蝗神便又饮一杯。 宫梦弼微微躬身,便退至一旁。 金华城皇领了群神上前敬酒,道:“蝗神前辈道行高深,又法驾东阳,不能不敬,请饮一杯。” 蝗神又饮一杯,酒力便缓缓上涌起来,竟然显出几分醉意。 金华城皇脸色不变,道:“今日遍邀诸位同僚,乃是我神器炼成,正要请诸位一同品鉴。蝗神见多识广,还请指点一二。” 蝗神上来先喝了酒,也不好拒绝,便道:“是什么神器?” 金华城皇道:“乃是两枚二相环,取山水之气,而成天地二相。此宝炼成,便可以借此调动东阳风水气脉,上可招来雨雪风霜,下可调动地脉灵气。既可以当做保佑黎民风调雨顺,又可以借此降服妖魔鬼怪。” 金华城皇取来宝匣,只见匣中摆着一枚金色、一枚银色两枚二相环。 金华城皇将其中那枚银色的二相环取出,法力激荡,便见那银色二相环滴熘熘旋转起来,其中风雷之声大作,烟云滚滚,虚空之中霜雪飞舞,落在蝗神面前的桌桉上。 蝗神看向那枚银色二相环,那风雷激荡、风雪飘扬的景象着实气象不凡。 金华城皇有将那枚金色二相环取出,屈指一点,金环便化作一道流光,与银环彼此相交。 只见金环之上火焰重重,黄云缭绕,有无穷巨力,只是轻轻一击,便将云气击散。 金银二环盘旋飞舞,搅动着地水火风,颇有扫灭一切的神威。 此二环更隐隐与东阳郡天地之气相合,每每运转,便有天地压来、摧枯拉朽般的巨力。 蝗神看着二相环,赞道:“好宝贝。” /66/66660/19320978.html 第三百四十八章、酒里有毒、另有诚意 无穷的蝗虫散落在黑暗当中,立刻失去了方向。 不得已,便有重聚成蝗神的形象,再度走入净土之中。 金华城皇并没有感到得意,不卑不亢道:“这净土乃是以城皇神域所设,依托山水诸神开辟,立在阴阳夹界之中。净土之内是神域,净土之外,非生非死,非阴非阳。” “我已经断了通往阳间的通道,净土在不断朝阴间陷落。尊神自然可以凭借高强法力打破夹界,重返人间,只是要耗费些许功夫。” “尊神道行高深,我等不是对手,才出此下策。” 蝗神衣衫上点缀着无数红色和黑色的宝石,此刻闪烁起来,仿佛无数只蝗虫的眼睛,闪烁着迷离的幻光。 金华城皇忌惮地后退一步,手中玉匣打开,二相环金银交错,上下回旋,雷霆交响、赤焰招摇。 金华城皇指着二相环道:“二相环虽然有些许玄奇,乃是山神水神、社神城皇合练而成,却不是您的对手。但此二相环虽伤不了您,却能招来霜雪寒气、催发火气地气,如果您驱使飞蝗入境,我便只能出此下策,更易时令,将入境之蝗尽数扑杀。” 金华城皇脸上露出几分大义凛然来:“与其让尊神毁去一切,不如舍了我东阳郡,为天下求得安宁。” 一众山水之神看着金华城皇的表情,不由得心中敬服。 倒是永康县城皇偷偷撇了撇嘴,并不以为意。 别人不知道金华城皇是何等人,永康城皇早早就完全投奔了他,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货色。 蝗神头脑昏沉,怒火重重:“你以为我会怕你?飞蝗过境,遍地繁衍,哪怕你破了东阳郡的飞蝗,依旧还会有新的飞蝗汇聚。” 金华城皇脸上露出阴晴不定来。 宫梦弼暗叹一声,开口道:“我等并不想与蝗神开战。您的修行,是应天时天命起灾劫,我等的修行,是护佑百姓、履行天职。” “拼得鱼死网破,对谁也没有好处。” 蝗神看向宫梦弼,冷笑道:“宫明甫,你请我来,在酒中下毒,不就是为了此刻?” 宫梦弼露出惊愕来,拿起蝗神的酒盏一看,笑了起来:“蝗神误会了,太和仙酒怎么会有毒?此酒乃是请诸神祝福、奉山水之灵气所酿酒,最是能养神定心,并无毒性。” 小书亭 蝗神皱起眉头:“无毒?无毒我怎会灵神昏沉、法力沉滞,难以运势由心?” 宫梦弼大呼冤枉,道:“太和仙酒蕴藏着众神的祝福,最是醉人,需要缓缓消化,您一时饮得多了,自然有酒醉之相,待您消化了太和仙酒,不但无害,还要神光满溢呢。” 宫梦弼将酒壶中剩下的太和仙酒一饮而尽,倒悬着酒壶,道:“若是有毒,我法力低微,当先被毒死。” 灵孝夫人上前挽住蝗神的胳膊,道:“我等有求于蝗神,岂会暗害您?” 蝗神看了看灵孝夫人,灵孝夫人身上仙衣护体,又看一看场中诸神,那些山水诸神和城皇本事不高,因此尽数藏身在神域之中,只露出一个个幻影。 又看向金华城皇,金华城皇身后二相环缓缓旋转,露出威慑来。 宫梦弼将酒壶放在一边,躬身道:“我等力弱,为了同蝗神有平等说话的能力,才有这般种种。” “我知蝗神修行不知多少年岁,我等这些小手段,都不能令尊神有什么威胁。” 宫梦弼对金华城皇道:“神主,还请收起二相环。” 金华城皇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平静,终究还是将二相环收起。 宫梦弼令服侍的仙吏将大乱的酒宴重新收拾,将蝗神重新请回座上。 宫梦弼道:“神主请蝗神品鉴二相环之时,蝗神便已经说明,此物并不能威胁到她。” “且蝗神为玄霄道长开示之时,也说明坐在此处的,不过是身外有身,并非蝗神的本尊。” 蝗神露出几分讶异,道:“不错,这确实是我灵神化身。” 宫梦弼道:“我还是那句话,尊神应灾劫而生,以灾劫修行,而护生保民则是我们的修行。我们之间并无你死我活的冲突,何不静下心来谈一谈?” 蝗神冷笑一声:“我要遣飞蝗降灾,你们要阻我,为何就不是你死我活的冲突?” 宫梦弼笑道:“因为你死活我对我们都没有好处。您降灾东阳,我们扑杀飞蝗,最后不过是我们护生保民不成,而您也没有余力再将应天降灾,此为鱼死网破,彼此妨害。” “若是您避开东阳,既可以去他处降灾,也可以全了我们的神道。” 金华城皇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 蝗神不免生出啼笑皆非之感,道:“东阳就在劫中,我为何要避开东阳?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还想三言两语拿捏我?”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我们哪里敢拿捏您呢?” “诚如神主所言,我们愿意付出一半的县地给您降灾,只求您留下另外一半为百姓保留生机。这是神主所出的诚意。” 蝗神摇了摇头,道:“笑话,一郡都在我掌中,我为何要吐出一半来?”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您应天时而来,飞蝗也没有吃了一半就离开的本性,所以我为神主另外出了诚意。” “太和仙酒,这是其一。您以灾劫修行,这一道身外身得了太和仙酒,我不敢说能圆满,但至少能有精进。” 蝗神坐下这一会儿,酒力渐渐发散开来,便让她有一种熏熏然的愉悦,便确实感受到了太和仙酒的好处。 宫梦弼见她没有反驳,便接着道:“蝗神祭祀,此为其二。” “蝗神来时,已然在永昌乡见到了百姓祭祀蝗神,随后我等愿意将蝗神的名号立在城皇庙中,永享香火祭祀,不为灾神,而为正神。” 蝗神神色一凝,看向宫梦弼,似乎在透过他看着某种变幻的命运。 蝗神闭上眼睛,不断推算起来,周身的黄色、黑色的宝石不断闪烁着微光。 宫梦弼看向金华城皇,金华城皇皱起了眉头,看着宫梦弼的眼神带着几分烦躁。 因其所谓,乃是康他人之慨。 宫梦弼面色不变,他身上的符瑞之性,已然萌生。 便是借着这符瑞之力,昭示着吉运与福运的力量,让蝗神始终都没有对他生出恶感。 /66/66660/19363278.html 第三百四十九章、祥瑞运福、何如结恩 本来灵台之中的灵光是要慢慢化入他的体内,但因为蝗神之事临近,连灵台之中的灵光似乎都感觉到了压力,反而融入得更加快速,符瑞之性也不断萌发,终于在蝗神到来之前,点化了这一种特性。 早在更久远的时候,狐便作为祥瑞出现在世间。 可以是大神的信使,传达神明的旨意,也可以预示着良好的婚姻与绵延的子嗣,甚至还能预示着土地的丰收。 只是越到后来,狐狸的位格便不断降低,到了如今,已经狐鼠合流,成了妖艳贱货的代名词了。 重新萌发这符瑞之性,不仅仅是道行上的增长,也是天狐之道在他身上的应验。 若说符瑞之性有什么作用,好像很有用,又好像没有用。 说它有用,是气数绵延、福运昌隆,往往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甚至本身就昭示着祥瑞,受人喜爱,可以类比福德正神、清福之仙。 但这些用处都是无形的,看不见摸不着,越是追求,越是虚无缥缈,不能真正在神通法力之上给予帮助,该遭劫还是遭劫,该打不过还是打不过。 不过至少对宫梦弼来说用处颇大,比如此时应对蝗神,便有符瑞之性,令其不生厌恶。 甚至此刻蝗神被他说动,开始推算起某种变幻的命运,便被宫梦弼所影响,在推算之中呈现出一种吉运来。 蝗神的眼睛闭上,她衣袍上的眼睛便尽数睁开。 当她睁开眼睛,她由黄绿二色交织而成的衣衫便又变回普普通通的神衣,上面的无数细碎的宝石收敛了光华,好像闭上了眼睛。 蝗神道:“宫明甫,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宫梦弼细长的眼睛露出消息:“若是不知道,我便不会说了。我虽还没有修成四品,也不走神道,但却明白阴阳相生,正反随形。蝗神修行灾神之道前途远大,正神之道未必是您的成道之基,却也未尝不是助益。” 蝗神露出一丝笑意,道:“你真是一个妙人。” 宫梦弼微微颔首,感谢她的夸赞。 蝗神看向金华城皇,问道:“宫明甫所言,你能否应下?” 金华城皇心中憋屈,却不敢显露在脸上,只能应下,道:“当然可以应下,狐正所言,我可尽数应下。” 蝗神便露出一抹笑来:“那我也可以答应,避开东阳郡,自往别出去。” 金华城皇大喜,道:“多谢蝗神成全!” 蝗神微微还礼,道:“我便不再久留,十日之后,自有我身外身来东阳收债。希望神主能如约将我的名号供奉在东阳郡中。” 金华城皇道:“一定一定。” 蝗神不想多留,金华城皇便打通了前往人间的路。 小鬼抬着辇轿泊来,宫梦弼在前引路,抱着琴弹奏起了送别的曲子。 琴音婉转,让人心折。 蝗神半眯着眼睛,有几分醉意,有几分喜意,竟露出几分似睡非睡的沉静来。 待辇轿停在永昌乡,小鬼拜伏在地,蝗神才缓缓睁开眼睛,被宫梦弼引下辇轿。 永昌乡之中干干净净,竟没有蝗虫飞进来啃食作物。 蝗神又露出几分意外的神色,道:“你们将飞蝗驱走了?” 只听几声清越的鸟鸣在风中响起,蝗神抬起头便瞧见天上盘旋着三只神鸟。 一只七彩的竹雀,一只五色的锦鸡,还有一只白颈乌鸦。 三只神鸟震慑飞蝗,不远处的林中,树梢上更立着密密麻麻的鸟雀,虎视眈眈地看着永昌乡外的蝗虫。 蝗神看向宫梦弼。 宫梦弼笑道:“您的道行太高,我们是不得不什么都算进去,才能与您说上话。” 不仅仅如此,还有一个大和尚宣了一声佛号,朝他们走了过来。 蝗神道:“这又是做什么的?” 宫梦弼笑眯眯道:“还是不说了。” 大和尚并没有走到他们近前,而是远远朝蝗神施礼,便目送着宫梦弼引着她远去。 宫梦弼将蝗神送出永昌乡,问道:“还未请教蝗神,如何立您的名号,如何立您的神恩。” 蝗神看着那将山林草木一切绿色都啃食殆尽的飞蝗,道:“我名金姑娘娘,当为驱蝗之神。” 宫梦弼露出一丝讶异,再看无穷无尽的飞蝗,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金姑娘娘看了他一眼,道:“宫明甫,日后再相见了。” 宫梦弼躬身送别,就见金姑娘娘化作一片灰云,那群山遍野之中,无数黄色、灰色的飞蝗振动翅膀,遮天蔽日连成一片,朝远处飞走了。 待飞蝗真正的远去,宫梦弼心中一块大石头才缓缓落定了。 慧明方丈走到宫梦弼身边,道:“你们来的太快,我还没有来得及找到她的本体。” 宫梦弼笑了起来:“还好没有找到,否则被她瞧见,才真的麻烦了。” 慧明方丈问道:“发生了什么,你们来得这样快?” 宫梦弼便将净土之中的事情一一告知,慧明方丈赞道:“有勇有谋,不卑不亢,狐正真乃神人也。” 宫梦弼道:“我有一个长辈曾经教导我,结仇何如结恩。与蝗神这样的灾神结仇,要承担难以估量的恶果。可若是与她结恩,把她变成自己人,那就另外一番景象了。” 更妙的是这恩情还是宫梦弼借来,康他人之慨,不必他自己去做这苦活累活。 “结仇何如结恩,妙哉。”慧明方丈赞叹一声,看着飞蝗远去,又落寞地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救得了东阳郡,却救不了天下。” 宫梦弼脸色也沉下来,“天下,天下。” 他念叨了两句,又宽慰道:“能把东阳郡救下来已经殊为不易,我本来已经准备好有一场恶战要打,最终落得个两败俱伤呢。” 慧明方丈道:“确实是邀天之幸。” 两人也不再挂怀,乘坐着辇轿又回去了阴阳夹界,净土之中。 只是到了这阴阳净土之中,便瞧见金华城皇脸色难看极了,连灵孝夫人都一脸凝重。 宫梦弼不解,便忽地瞧见这净土之中不知何时遍布窟窿,似乎是被无数张嘴咬过一般。 从这些缝隙里,吹来了阴间的风,把透亮的净土蒙上了一层黑色。 这是金姑娘娘留下的教训和警示。 /66/66660/19363279.html 第三百五十章、恭喜贺喜、有空来坐 宫梦弼松了一口气,反而笑了起来。 金华城皇心中恐惧,听见他的笑声,勃然大怒道:“宫狐正在笑什么,本尊的神域被破,很可笑吗?” 宫梦弼被他诘问,看着他色厉内荏,脸上的笑意便缓缓收敛,道:“城皇大人应当高兴才是,为何不笑?” 为何不笑,当然是笑不出来。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怒气尚未消弭,怒视着宫梦弼,“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宫梦弼摇了摇头,缓缓道:“这是金姑娘娘在撒——气——。” 金华城皇心中一动,没有继续发作,而是听着宫梦弼继续说下去。 只听宫梦弼感叹道:“金姑娘娘乃是四品尊神,更是灾劫之神。被我们以小计拿捏,取巧说服,心中岂会畅快?” 一边的灵孝夫人已经明白了,含笑道:“神主确实应当高兴才是。既是尊神,岂能受辱?今日撒气了,日后才不会再找由头报复回来。” 宫梦弼道:“然也。” 见城皇脸色仍旧阴晴不定,宫梦弼便笑道:“这神域虽然珍贵,但毕竟是外物。如今舍了外物,反而同金姑娘娘交好,岂不是喜事?” 金华城皇从鼻子了出了一口气,没有再多说下去。 宫梦弼又道:“只是为金姑娘娘立神位之事,还请城皇多放在心上。金姑娘娘以十日为限,十日之后便会再临东阳,若是彼时还没有立下娘娘神位,只怕便不好看了。” 金华城皇摆了摆手道:“我自然省得。” 净土神域乃是城皇所设,城皇有着执掌阴阳、引渡人魂的职责,因此有着可以自由穿梭阴阳的神力,可以于阴阳夹界之中建立神域。 并非所有的神明都能把神域建在阴阳夹界之中,大多数的神明的洞府也要依托山水之中。 金华城皇利用神职所带来的力量邀请金姑娘娘赴宴,就是为了能将她短暂的困在阴阳夹界之中。用这一段时间来同金姑娘娘对话,或是劝服,或是找出她的本体,以此威慑。 金姑娘娘自入净土,几乎没有展现过什么实力,最后也顺利被宫梦弼说服,答应了避开东阳郡的条件,这就显得这件事达成的过于轻易,以至于金华城皇心中都有着些许侥幸。 也许蝗神并不如传说中那样可怕,又或者说并没有那样难以制约。 直到此刻,净土神域无端被啃食得千疮百孔,阴风肆虐,即将崩坏消解,金华城皇才重新审视了蝗神,审视了他们之间的交易。 金华城皇和灵孝夫人都被金姑娘娘这一手吓得不轻,遑论净土之中的其他神明了。 听他们说话,知道事情已经过去,金姑娘娘已经离开,并没有杀一个回马枪的想法,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言情吧免费阅读 慧明和尚看了看净土之中的诸县城皇和山神水神,嘿嘿笑了一声,便合十双掌,高宣佛号挤上前去道喜:“恭喜城皇大人,贺喜城皇大人。” 城皇皱起眉头看他,很想问你又来啰嗦什么,但还是忍住了没有责问这贼秃,但下一刻他就后悔了。 只听慧明这贼秃道:“城皇大人号令诸县城皇、社神、山神、水神,威慑蝗神,不仅保住了东阳黎民百姓,还令东阳再添一位尊神,更得了能镇压一郡的神器,可谓是一举三得,前途无量。” 金华城皇脸色微变,心中咒骂不已,却强笑道:“此番说服金姑娘娘,诸位同僚当居首功,我必上书大城皇为诸位请功,以全诸位鼎力相助之恩德。” 慧明和尚笑意不减:“城皇大人心怀宽广。” 只说这一句,便闭口不言。 金华城皇牙都要咬碎了,又见宫梦弼朝灵孝夫人深施一礼,道:“今日还要多谢夫人不顾安危、施以援手。” 灵孝夫人将他的手臂托起,道:“眼见着便是生民倒悬之危,我虽力薄,却也不能置身事外。” 宫梦弼笑道:“早就听十一娘说起过夫人的仁德慈爱,如今亲身体会,才知道传言不虚。” 灵孝夫人讶然,道:“你和十一娘认识?” 宫梦弼道:“自然是认识……” 金华城皇再也听不下去,打断道:“多谢灵孝夫人助拳。” 灵孝夫人同宫梦弼说话被打断了,见金华城皇上来说客套话,脸上的笑意顿时减了几分,道:“同为百姓考量,都是应有之义。” 金华城皇一愣,心中不免难堪起来。 灵孝夫人,是我请你来的呀,我才是东阳郡神主啊,我也来感谢你了呀,你怎么还两幅面孔啊? 只是灵孝夫人比他还高一品,虽然比起金姑娘娘是有不如,比起他来,又强过不少了,只好郁气往肚里咽,道:“今日多亏夫人斡旋,只是如今神域崩塌在即,没法好好招待夫人了。” 灵孝夫人道:“无妨,要说斡旋,你当好好感谢明甫狐正才是。” 金华城皇把目光移向宫梦弼,就见宫梦弼摆起手来:“不过是仰仗夫人坐镇,依靠城皇威名,实在算不得什么。” 金华城皇就算心里是这么想,但还是道:“日后狐正但有所求,只管往城皇庙来,我必倾囊相助。” 宫梦弼只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拱了拱手应下了,道:“城皇大人且去主持神域,别让诸位同道跌入阴土了。” 金华城皇点了点头,道:“当然,夫人,小神先去了。” 待金华城皇离开,灵孝夫人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心胸狭隘,鼠目寸光,难当大事。” 宫梦弼轻轻笑了一声,道:“夫人何必同他计较,我们也不是为了他才在此涉险。” 灵孝夫人点了点头,道:“这倒是。你方才说认识十一娘?” 宫梦弼便道:“我来金华之前在吴宁县做狐会,当年黑龙北上受阻,夫人同钱塘君下令水神推潮入海,我便是那时候认识十一娘的。后来我的朋友浮罗还投奔十一娘做了水神,此前汤溪水患,我同道友在汤溪降服灾魔蠃鱼,也得了浮罗和十一娘相助,算是老相识了。” 灵孝夫人便笑了起来:“原来浮罗是你朋友,十一娘这笨丫头,倒难得有个心细的朋友为她考量。” 轰隆一声。 整座神域都在颤动起来,不断朝阳世靠近。 灵孝夫人看了一眼金华城皇,道:“改日得闲,来我慧感宫坐坐。” 宫梦弼应了下来。 很快,天光大亮。 神域冲出阴阳夹界,露出了阳世的气息。 灵孝夫人招了招手,一众水神之中便走出来两个身着石青的年轻人,招来一只头生牛角、双眼如金的异兽,拉着车辇上前迎接灵孝夫人。 灵孝夫人上了车辇,同宫梦弼微微颔首,这车辇便飞驰起来,带着飘摇的水气,消失在永昌乡的山林中。 /66/66660/19402579.html 第三百五十一章、滑不溜丢、拒不承认 神域冲出阴阳夹界,终于完全暴露在地面上。 那净土之中琼花玉树、假山曲水尽数化作作烟霞,在阳光之下呈现出瑰丽的虹色。 水神见着灵孝夫人率先离开,便纷纷同金华城皇请辞。 东阳水脉,灵孝夫人是最为尊崇的神明。灵孝夫人实际上并不是册封的水神,但娥女江便是因灵孝夫人得名,她的行宫又在娥女江。 不是水神胜似水神,在诸水神之中,也多有贤名。 也正是灵孝夫人愿意来,才有了这样多的水神跟随,否则凭借金华城皇,哪里能请得到这样多的水神。 金华城皇几度挽留,都挽留不住,只好将他们都送走。 水神请辞,山神随后,宫梦弼、玄霄道长和慧明和尚也夹在其中,不声不响从林中退了出来。 等出了山林,三人相视一眼,才一起笑出声来。 玄霄道长看着慧明方丈笑道:“你这老狐狸,还是狡诈得很。” 慧明方丈看向宫梦弼,努了努嘴,道:“真狐狸在这,你却来说我。” 宫梦弼失笑:“若是没有同慧明方丈走这一遭,便是旁人再怎么说,我也不敢相信慧明方丈是这样的性子。” 玄霄道长笑了一声,道:“我同慧明早就认识了,以前就是滑不熘丢的贼和尚,从来不肯吃亏,后来做了方丈,倒逐渐收敛了。” 宫梦弼道:“毕竟是方丈,总要在弟子面前有些威严才好管束。我收下的学生也是,若是不严厉一些,就很难管教起来。” 慧明方丈道:“还是宫明甫懂我,不是谁都和你一样,从小就是一块木头疙瘩。” 两个人互揭其短,相互挖苦,反倒显露出真正的感情来。 宫梦弼感谢道:“这次能解东阳之厄,多赖二位舍身相助。” 慧明和尚摇着脑袋道:“你这狐狸,同我们说这些虚话。” 宫梦弼便笑起来,道:“是我的不是,二位,我请你们吃饭。” 慧明和尚好奇道:“吃饭?我们修行至今,已然不好口腹之欲,你要请我们吃什么来感谢?” 宫梦弼笑道:“这世上能打动我们的美食不多了,偏巧我义兄就能。” 听着宫梦弼表明原委,玄霄道长才道:“原来那位食仙是你的义兄。” “然也。” 宫梦弼带着玄霄道长和慧明和尚去了安逸食肆。 门口看门的家鹿吓得腿软,这位新任鼠王到现在也没有建立自己的地下王朝,反而依旧在安逸食肆做工。若非人是宫梦弼带来的,只怕他当场就要打个地缝钻进去。 宫梦弼邀两位道友在雅间坐下,便同家鹿道:“请我义兄来。” 家鹿连忙小跑着下去,半刻钟也不想多待。 宫梦弼笑道:“你瞧,把小伙计吓着了。” 慧明和尚道:“胆小者,鼠也,可不能怪我们。” 玄霄道长左右端详,道:“城内还有这样的食肆,许久不来,倒是全然不知了。” 《仙木奇缘》 宫梦弼道:“我义兄来金华也没有几年,不过如今安逸食肆已经是金华城里数一数二的好地方了。” 达官显贵或许还自矜身份,不肯与庶民同座吃饭。但商贾之辈,则全然没有这个讲究了。 若非康胖子在人间历世情、养灵神,他们一生也未必有缘法能得食仙一道佳肴。 康胖子已经腆着肚子上来了,脖子上挂着一条白色的汗巾,身上的烟火气早已将妖气冲澹得点滴不剩。 宫梦弼拉他坐下,道:“大功臣来了。” 康胖子哈哈大笑起来,“我有什么功劳?” 宫梦弼道:“若非你的太和仙酒能化戾气为祥和,只怕这一次就没有这样容易说服金姑娘娘。” 康胖子笑道:“你说要宴请蝗神,问我有没有能够令人平和的仙酒,城皇又请来百神相助,我就酿了太和仙酒,看来后面是成了?发生了什么?” 康胖子没有去到现场,于是宫梦弼、玄霄道长和慧明方丈一言一语拼凑了全貌。 康胖子道:“不愧是你啊,贤弟。引二位道友为援,借贵人之势压城皇,借城皇之势邀百神,先酿太和仙酒消其斗志,又炼神器慑其凶威,请文修领神鸟震慑群蝗不敢入境,将蝗灾拒之门外,又请方丈寻其真身,以图暗手。晓之以利、动之以情,还得是你啊。” 宫梦弼连连摆手:“不是我,我没有,不要乱说。” “此番能成,实在是邀天之幸。我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只不过没有用上。” 真要打起来,最多是拼个两败俱伤,对蝗神来说不过是舍去一尊身外身,对东阳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了,所以宫梦弼是真的觉得侥幸。 好在宫梦弼足够敏锐,找出了合作的可能,蝗神也并不想折损这一具化身,最终才消弭了争端。 慧明和尚指着宫梦弼道:“玄霄,你瞧瞧,我就说真狐狸在此吧。” 宫梦弼是拒不肯认的,只是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只好强行转移话题:“兄长,二位道友为东阳众生以身犯险,我们要好好招待他们。” 康胖子站起身来,道:“交给我吧。” 末了,他又看向慧明和尚,犹豫着问道:“你吃肉的吧?” 慧明和尚愣了一下,道:“我是和尚,不吃肉。” 康胖子干咳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只是走的时候心里滴咕着:“和尚怎么了,和尚还吃两块熏鱼呢。” 康胖子一问宫梦弼就想起来雷博阳了,他自返回智真寺就再没有音讯,也不知道是被戒律院捉起来还是在潜修。 康胖子给他们上了一桌素宴,在不吃荤腥的人面前吃荤腥,也难免有些不敬。但他的手艺,即使是全素宴也能做得味美至极。 小屹儿跟着家鹿来上菜,昂首挺胸,一本正经给两位贵客介绍这全素宴,胆子倒大得很。 家鹿两股战战,上完菜就躲到门口,小屹儿解说完还要跟宫梦弼撒个娇,痛诉康胖子最近克扣他的伙食。 宫梦弼捏着他的小肚子弹了弹,道:“也别全怪你师父,你再吃下去,怕你看不见脚趾了。” 小屹儿顿时害羞得把衣服往下拉,想把肚子藏起来,哒哒哒地跑下楼去了。 /66/66660/19402580.html 第三百五十二章、好好操练、泰山神使 玄霄道长和慧明方丈吃了一桌全素宴,康胖子知道是答谢有道之人,因此分外用心。 一餐下来,就连玄霄道长这样不苟言笑的有道真修也露出笑来。 宫梦弼长袖善舞,很明白怎样与人交朋友。 抄网捞小鱼有一手,渡海钓龙鲸也有一手。 对待金华城皇这样的人,要以权责去施压、以利益去引诱,对待玄霄道长和慧明方丈这样的人,就需要以诚心去结交、以善意去打动。 若是许玄霄道长和慧明方丈以利,反而会让他们觉得受辱,不配他们以身犯险、托付生死的情操。 但一碗素面、一碟豆干,就很是匹配他们的交情。 这件事由宫梦弼奔赴大仙庙而始,也由宫梦弼安逸食肆请玄霄道长和慧明方丈吃素宴而终。 吃完饭,喝完茶,这一僧一道便先请辞,在金华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消失了。 宫梦弼留在安逸食肆同康胖子叙旧,逗弄着小屹儿,不亦乐乎。 宫梦弼看着康胖子,笑道:“大哥好事将近了。” 康胖子挠了挠头,道:“什么好事?最近我也没有犯桃花呀?” 宫梦弼笑而不语,没有再说,问道:“近日湘君姐姐在做什么?” 康胖子道:“她忙着呢,先旱后蝗,气郁灾重,好些人不是得了病就是撞了邪,前两天我让小屹儿去给她送酒,等到后半夜才带着大小吴回来,说是去乡下驱邪去了,结果去了才发现不是中邪,而是生病。” “原来她只是神巫,如今也做些郎中的活,好在她禀性自然,辨得清草药,倒也不算难,只是求药的、求巫的多,东奔西走,难得回来。” 宫梦弼反而觉得是好事一件,七品养灵神,养神即养心,对湘君而言,忙起来才是好事。 宫梦弼也没法久留,把小屹儿提熘起来嘱咐道:“好好修行,也不要总是贪吃。” 小屹儿努力吸气收着肚子应道:“哎呀,我还看得见脚趾呢。” 宫梦弼看向康胖子,康胖子狞笑一声,道:“放心吧,他要是瘦不下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小屹儿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肚子上的肉松了凸了出来。 宫梦弼笑了起来,道:“我先走了。” 康胖子点了点头,“去忙吧。” 小屹儿连忙跟着宫梦弼追了出去,想着以后要被康胖子督促着瘦身,顿时悲从中来:“师叔!带我走吧!” 可惜宫梦弼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康胖子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别嚎了,来,让我来操练操练你。光吃不练,都是软肉。你看看我,吃得多,不还是没多少肥肉。” 小屹儿抬头看着康胖子,康胖子魁梧得好似一座山,他看着胖,但其实是壮,一身剽悍的肉不用劲的时候松松垮垮,才让人觉得胖。 小屹儿可是知道康胖子是怎么修炼的,顿时挣扎着往外跑,“不,我不要!” 《仙木奇缘》 康胖子“哈”了一声,“往哪跑,回来吧你!” 他把小屹儿一把拎起来倒扛在肩上,扛包一样往后院走去。 小屹儿眼泪都流下来了。 家鹿远远看着,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 哪知道康胖子随手把脖子上挂着的汗巾丢了过来,道:“去备菜,我要好好操练他,你多做些事。” “啊?啊!”家鹿也要哭了。 宫梦弼回到兰荫山,玉骝和娇娜早已等候他多时,向他禀报这几日狐子们的修行。 宫梦弼带着玄霄道长和慧明方丈在莲池推算之后,便一直没有回来,忙活着应对蝗神的事情。 玉骝道:“这两日诸位狐子已经陆续归来,金华县已经都被他们走过一边,甚至附近汤溪、兰溪都有去了,把应劫而生的蝗虫扑杀得差不多了。” 娇娜道:“得院长吩咐,诸狐子驱使鸟群扑杀蝗虫之时,虽难免显露本相,但以娘娘圣名行走,自诩狐狸使者,倒没有惊扰到百姓,反而让百姓多有敬服,传扬了娘娘的美名。”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好,没有生出什么意外吧?” 玉骝道:“一切安好。” 宫梦弼道:“玉骝,如今世道要乱了,既是劫数,也是际遇。目光长远、定心不移,才能一窥先机。你若是要开狐子院,日后要多多考量。” 玉骝应是。 宫梦弼将抗蝗的事情告诉玉骝,嘱咐道:“东阳郡的蝗灾不会来了,这些应劫而生的蝗虫扑杀之后便算了了。金华县有狐子相助,远一些的地方我也让文修带着神鸟去了。不过东阳日后要多一尊大神,让狐子以后见到金姑娘娘要恭敬一些。” 说玄霄道长和慧明方丈以身犯险,宫梦弼又何尝不是。他亲自引蝗神入局,若非狐狸身为使者,又有符瑞之性,都未必能善了。 也正是如此,玄霄道长和慧明方丈才这样看重他,认为彼此是一路人。 金姑娘娘十日之后还要再来收取报酬,日后神像更是常驻金华,也算是邻居了。她毕竟是灾神出身,只怕脾气并不太好,还是要先提醒提醒狐子,以免冲撞了她。 倒是文修最近大展拳脚,势头正盛。 他在金华找到两个同道,一个五彩锦鸡、一个白颈乌鸦,都是入品的妖仙。仗着在宫梦弼面前修行,得宫梦弼指点木行道法,慑服了两个同道自己当了大哥,聚集了飞鸟四处扑杀蝗虫。 他们三个不论是体型还是色彩都远甚其他鸟类,还时常化作身披羽衣的少年,一时间也得了百姓喜爱,还有人为他们建庙供奉。 文修跟随着宫梦弼做事,跟随着宫梦弼拜泰山娘娘,虽不是狐狸,但也时常自称泰山神使,自称奉泰山娘娘麾下天狐法旨、受封驱蝗大将军,把宫梦弼那一套学了个七八成去,扯着泰山娘娘的大旗湖弄起人来眼睛也不眨一下。 只有白颈乌鸦经常嘎嘎乱笑,觉得他在愚弄凡夫,又被他狠狠敲打一顿。 蝗神离开,蝗虫也逐渐被消灭。 文修便带着两个同伴飞往兰荫山,道:“我说我是泰山神使,你们总是不信,今天我就带你们开开眼界。” 五彩锦鸡倒也好说,白颈乌鸦嘎嘎叫,贱嗖嗖道:“吹牛!吹牛!吹牛!” /66/66660/19402581.html 第三百五十三章、一个名字、一坛毒酒 文修带着两只神鸟到了兰荫寺,在兰荫寺的顶上盘旋着。 分明是日色艳丽,但五彩锦鸡和白颈乌鸦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灿烂的阳光之下,兰荫山风景秀丽,烟霞流转,好似有虹彩宛然。 但在两只神鸟的眼中,那雾霭一般柔软轻薄的烟霞竟好似重重迷雾,望也望不到边,看也看不到底。 这是极其危险的,飞翔于空中的鸟儿若是看不清落点,是极容易撞伤自己的。 两只神鸟不敢落下去,文修便清鸣一声,率先飞入这泛着霞光的烟霭雾屏之中。 老大都上前了,五彩锦鸡和白颈乌鸦自然也不甘其后,跟在他身后飞入雾屏之中。 在天上看时,似乎是重重大雾,但真的飞去其中,却又复返为清澹的薄烟了。 烟霞之下,便能看见一座古寺伫立其中,空气中隐隐约约泛着兰香。 文修盘旋在古寺的金塔之上,朝下面看了看,带着两个小弟落在莲池边。 羽毛收敛,落地轻柔,文修又化作身着羽衣的清瘦的少年,向着莲池边的小亭中拱手笑道:“宫大哥,我回来了。” 宫梦弼抬起头看他,笑着点了点头,看向他身后,两个妖仙半化作人形,只是细羽覆身、鸟首神骏,“你带了朋友回来。” 文修便上前引荐道:“这是我两个小弟,叫……叫……” 文修回过头问道:“你们叫什么?” 五彩锦鸡道:“群鸟唤我锦衣大王,叫我锦衣便是。” 白颈乌鸦嘎嘎叫了一声,道:“别人叫我乌鸦,这算名字吗?” 文修道:“当然不算了。” 白颈乌鸦歪着头问道:“我就是乌鸦,为什么叫乌鸦不算名字?” 文修咕哝一声,却说不太出来为什么。 宫梦弼便帮他解围,道:“名字使你有别于他人,你是乌鸦,但这这世界上有无数种乌鸦,你有了名字,便使你有别于其他乌鸦、有别于其他人。它使你认识到自己,让你萌发智慧,萌发性灵。” 白颈乌鸦便明白了,当他与其他乌鸦在一起的时候,他不需要名字,他们通过羽毛、声音、体型来分辨彼此,甚至也不必要分辨彼此。 有一天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念头,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妖怪了。 取一个名字,就好像他从普通的乌鸦当中醒过来,变成现在这样的自己。 白颈乌鸦嘎嘎叫了一声,道:“我叫……飞星!” 宫梦弼笑了起来:“是个好名字。” 得他一句夸赞,白颈乌鸦忽然浑身一凉,他抖一抖身子,身上的羽毛便消失了,只剩下双臂还是宽大的翅膀。 白颈乌鸦顿时仿佛见到了天神一般,眼睛发亮,拜倒在宫梦弼面前,道:“多谢天狐尊者。” 锦衣羡慕的看着飞星,也拜在宫梦弼面前,道:“见过天狐尊者。” 文修顿时感觉到语塞,只觉得两个小老弟让他很难办。 宫梦弼知道刚刚是怎么回事,他还没有神通广大到可以一言定命数的地步,只是符瑞萌发,见之则吉,碰巧飞星灵慧开发,便离化人更近了一步。 宫梦弼道:“别拜了,我还不是天狐,只是在修行天狐之道罢了,你们跟在文修身后,也就算是我的信使了。” 文修点了点头,道:“我都说我了我是泰山神使,天狐麾下驱蝗大将军,怎么样,信不信了!” 锦衣和飞星当然是信了。 宫梦弼看向文修,文修缩了缩脖子,然后又抬起头来,一副我就吹牛了,你要打要罚我都受着,就是不许揭我短的表情。 宫梦弼在屈指在他额头上敲了一记,嘣的一声,疼得他眼泪汪汪。 锦衣和飞星也跟着他一起缩脖子,只恐宫梦弼发起怒来连累他们。 不过宫梦弼并没有发怒,而是道:“带着你的两个小兄弟去给娘娘上一炷香吧。” 文修便高兴地跳了起来,道:“走走走,去给娘娘上香。” 锦衣和飞星被他扯着往泰山娘娘庙的方向去了,锦衣尚且疑惑:“这有什么深意?” 文修道:“笨,上完香你就是自己人了。” 锦衣和飞星反倒催促着他快跑了。 宫梦弼的信使多了两员小将,通风报信、传递消息就更加方便了。 看着他们跑跑跳跳的离开,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宫梦弼回过头问道:“鬼母考虑的如何了?” 文修三人并没有看到,宫梦弼身边坐着一个眉目间煞气充盈的女子,宫梦弼有意遮掩,便让他们无法看穿。 罗刹鬼母看着三只小鸟,又看着更远树荫下的小倩,她似乎更自在也更自信了。 少了跟罗刹鬼勾心斗角之后,小倩反而渐渐归于淳朴,好像当年生前一样,多了几分活人的生气。 又看着在给狐子读书的朱正心,这贪婪好色的书生与他的祖辈一样令人厌恶,被她扭转了心相,变成猪魔,如今竟然也看开了,原本丑陋狰狞的容貌反而渐渐变得没有那样的可怖,甚至有渐渐变回人身的迹象。 真是奇怪。 明明宫梦弼也没有施法帮他,他为什么能自己就慢慢脱离了心相的桎梏呢? 罗刹鬼母叹了一口气,道:“如今你是刀俎,我是鱼肉,我有的选吗?” 彼时宫梦弼伙同燕赤霞遁入摩崖石刻,伙同真如残像将她封印在画中,那个时候宫梦弼才七品。 只是借着神女私印的威力,将她困在画中。但如今宫梦弼已经五品了,与她境界齐平。 一个是道法通玄、神秘莫测的新秀,一个是被封印数百年、积累怨恨的前辈。 罗刹鬼母倒是很想反抗,比如撕破画卷、打死狐狸,但两样她都做不到。她也不想留在画中继续受刑,她被关押得够了。 宫梦弼今日提出来,若是她发誓不再害人,就放她离开。 罗刹鬼母当然可以欺骗宫梦弼,但恐怕一眼就被识破,也不想自欺欺人,便开诚布公道:“我心中的怨恨难以洗刷,我心中的魔念更是难以压制,哪怕我愿意发誓,想要收手,我也做不到。” “我如今已经不是散花天女,更不是珍娘,我是罗刹鬼,是罗刹鬼母。” “我没法不宣泄愤怒和怨恨,也没法脱离血腥。我的怨恨早已在被关押的数百年里变成一坛毒酒,把散花天女和珍娘都毒死了。我能这样平和的跟你说话,就已经是我在极力克制了。” /66/66660/19402582.html 第三百五十四章、以恶制恶、缉罪鬼使 罗刹鬼母平静地看着宫梦弼,颇有几分不喜不悲的自剖在其中。 看着她的眼神,宫梦弼就明白,她就好比宫梦弼封印她的那张纸,上面写了“知道了”、盖了神女私印、绘制了幽兰图,甚至题了两句“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的诗。 不再是一张白纸,也不再是神女回信。 宫梦弼只觉得可惜,因为不论是珍娘还是散花天女都是美好且灿烂的,而如今的罗刹鬼母,已经与怨恨、魔念无法分割。 罗刹鬼母平静道:“我还是会谢谢你的,我知道你在想办法让我解脱,想办法帮助我,虽然我不需要,但我仍旧承你的情。” “时光不能倒转,你来的太晚了。” 宫梦弼笑了一声,“没有想把我撕碎,报复我这个来晚的人,我怎么也要再为你想想办法。” 罗刹鬼母看着他,并不能理解他的做法。 宫梦弼挥了挥手,罗刹鬼母的身影便澹去了,化作一缕烟气,重新落回到小金炉之中。 宫梦弼把小金炉握在手中,他慢慢思忖着,去了暗室之中,轻轻敲了敲小金炉,小金炉便弥散出另外一种烟气,清幽苦涩,好似枯木腐土。 宫梦弼写了一封信投入火盆,借着这幽幽香气消失在暗室之中。 到了夜晚,宫梦弼忽然听到一声乌鸦的鸣叫声。 随后,就听见嘎嘎不绝,这是飞星在应和。 两只乌鸦的叫声混在一处,此起彼伏,听得人心中发毛。 朱正心推开门露出肥头大耳,小心环视着,就见小倩已经从门里走出来,不由得问道:“小倩姑娘,乌鸦总是叫,怕不是什么吉兆,你怎么跑出来了?” 小倩笑了一声,“你忌讳这个?” 朱正心摸了摸大耳朵,忽然笑了一声,他的面貌,只怕见着鬼都要把鬼下一跳。 小倩道:“院长的客人来了,我去奉茶。” 朱正心便舒了一口气,道:“那快去吧,不要怠慢了客人。” 小倩取了莲池荷叶上采集来的月中露水和后山野猪林里摘来的野茶,为宫梦弼和余合煎了一壶清茶。 小倩奉茶而来,余合看了她一眼,不由得挑了挑眉头,但什么话也没有说。 理论上来说在人间徘回的鬼物都应该引渡去阴土,以免干扰阴阳,但实际上每个人的因缘不同,命数复杂,并非可以一概而论。 尤其是修行之人,从阴灵变成鬼修,便要按照修行人来论处。修行人,在可管与可不管的中间徘回,是个模湖地带。 而宫梦弼如今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他留着阴灵在,余合也不会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不过宫梦弼还是解释了一番,道:“她和我有些缘分在,我留着她照看狐子院。” 余合便笑道,“你需要用人,莫说一个阴灵,岳府阴差不也随你差遣。” 宫梦弼失笑,道:“今日请你来,实在是有事请教。” 余合喝了一杯茶,闻言只抬了抬眼皮,露出大部分眼白来,道:“宫上仙有事只管吩咐便是,小神哪里当得了一个请字。” 宫梦弼也不跟他客套,麻烦他麻烦惯了,惭愧,宫上仙如今负罪感越来越小了。 他将罗刹鬼母的事情告诉了余合,向他请教:“不知可有什么法子能制住她的魔性,让她少造杀孽?” 余合的脸色凝重起来,道:“宫明甫,你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似这等魔性深重的恶鬼,通常都是送去孽狱受刑的。虽然她确实有可悲可怜之处,但既然入魔,就难以挽回了。”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不过若真是难以挽回,无可救度,我也不会费这个功夫。我观她修行、见她心性,先有善念留存,后有佛法救度,虽然入魔,却并非全无挽回的机会,才想为她求一个法子。” 余合皱起眉头,道:“岳府治鬼自然有得是法子,但治心中之魔,就未必一定能成功了,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说一说。” 宫梦弼道:“我在想是否能以戒律治她。” “戒律?”余合缓缓垂眸,“要她遵循戒律,也不是一件易事。你已经有想法了?” 宫梦弼道:“如今阴阳不稳,岳府引渡亡魂、执行命理、守护寿籍的事情也没有那样容易做了。我在想,是否有可能征召她为岳府使者,专门去抓捕那些逃脱了寿籍了凡人,如此一来,既可以让她戴罪立功,也能纾解她的魔念。” 他一说,余合便明白了,“你是要以恶制恶?这我无法答复你,须得上禀大判,请大判定夺。” 宫梦弼施礼道:“有劳余兄。” 余合摆了摆手,道:“传个话的事情而已。” 他顿了顿了,道:“宫兄所言,我倒是觉得未尝不可。似当年永康县王家,勾结阴阳观的邪道,干扰了命数,本该早死,却始终为害一方,若是能有人去破了他的邪法,确实能令恶獠伏诛。” “但是,”余合认真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岳府按照寿籍勾魂当然算是戴罪立功,但她若是为了发泄魔念而做事,即便功劳写满了功德簿,她自己也仍旧未必能脱身。” 宫梦弼道:“人心难欺,我当然明白。我只是给她找一个机会,至于能不能借机脱身,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说到这里,宫梦弼又笑了起来:“不过不管怎么样,岳府都不会亏损不是吗?若是她能借机自度,是岳府的功德。若是不能,那岳府不也是白得一个干活人手吗?” 余合也笑了起来,道:“所以我觉得未尝不可。” 五品罗刹鬼母,这样的修行在人间都已经算难得了,便是在岳府也是一员大将。不论罗刹鬼母最后能不能自度,岳府不费力气就找了一个在人间不停奔波的打手,怎么也不会亏。 所以在余合回去之后,未出三日,便有纠察司大判官裘判官亲自到了兰荫寺。 来的时候无声无息的到了,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宫梦弼在僧舍之中面见了裘判官,裘判官打量着他的居所,看着墙上挂着的壁画,将目光落在伏辛栖身的牛角巨鬼图上,问道:“这小鬼可还听话?” 伏辛连忙从图中钻出来,恭敬地向裘判官行礼。 宫梦弼道:“任由我差遣,倒也合用。” 裘判官便点了点头,道:“好。” 他看向墙上挂着的幽兰图,道:“神女私印,难怪能封印了罗刹鬼母,这次来就是为了她了?” 宫梦弼点了点头,以呼神之术唤来了罗刹鬼母的灵性。 罗刹鬼母在僧舍中醒来,见到岳府绯衣神官,吓了一跳,不由得看向宫梦弼,不知道他是不是准备将自己发送到岳府受刑去了。 宫梦弼介绍道:“这是岳府纠察司裘判官。” 罗刹鬼母便施礼道:“见过裘判官。” 宫梦弼看向裘判官,裘判官点了点头,道:“珍娘,本该得享富贵,长命无疾而寿终,却先受佛法、后又入魔,化身罗刹鬼母。” “宫狐正向岳府禀报了你的事情,个中曲折,我便不再多提。岳府见你命中多艰,身世可怜,愿意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招你为纠察司缉罪使,以追捕逃脱寿籍的凡人,你可愿受命?” 罗刹鬼母看向宫梦弼,就见宫梦弼面色平静且澹然,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罗刹鬼母心中涌起难言的情绪,最终都化作一声:“是!罗刹鬼母愿受此命。” 思路客 裘判官点了点头,道:“好。你既然愿意受命,便需谨记岳府的规矩,若是违背,当受万鬼噬心之苦。” 罗刹鬼母拜道:“鬼母谨记。” 裘判官露出一个笑容,将一枚令箭投入幽兰图之中。 这枚令箭落入幽兰图之中,便迅速钻入罗刹鬼母的本体,在她的手背上烙下一个厚重的东岳印记。 /66/66660/19402583.html 第三百五十五章、蛇蝎美人、渐起杀心 裘判官离开了。 留下宫梦弼面对着幽兰图,颇有些感慨在其中。 裘判官告诉宫梦弼,为了抑制罗刹鬼母的恶性,那一枚令箭乃是自大帝座前求来,有着号令鬼神的玄妙。 令箭在身,罗刹鬼母不可能挣脱岳府的规则行事,基本可以避免她滥杀无辜的可能。 从今以后,罗刹鬼母便成了岳府在人间的缉罪使,专司追捕、猎杀那些逃脱寿籍之人。 事实上逃脱寿籍之辈最多的是修行之人,或是避死、或是延生,早已脱离了寿籍。 哪怕是宫梦弼,自入品以后,也早已脱离了寿籍。只不过他如今归入仙籍,受仙律管辖。 修行超脱凡俗,不再受寿籍约束,这是正经的路数,岳府也是承认的。但修行不够、功果不足,利用左道手段逃脱寿籍,却又是在岳府头上动土了。 罗刹鬼母要追捕猎杀的,除了凡人,也包括那些本身修行不够,却又利用左道手段瞒天过海之辈。 至于这些人是否无辜,又要以什么手段来处置,这考量的就是罗刹鬼母了。 宫梦弼伸手覆盖在幽兰图上,只见幽兰图上的山谷、木屋、兰花尽数化作烟云,在他掌中袅袅升起,徐徐消散。 转瞬之间,幽兰图上的画、所提的字都如同时光倒转一般,消失殆尽,只余下一张白纸,一个印章,一句“知道了”。 小小禅室,须臾之间便迸发出浓烈的兰香。 一朵朵兰花钻破墙皮,在墙内墙外猛烈生长着,垂下修长美丽的叶子,开出幽香不绝的花朵。 浓墨一般的阴影从白纸上落下来,好似梁上掉下来的一捧黄沙。 这黄沙不断生长着、涌动着,从中绽放出幽兰,也从中生长出一个美艳又充满了煞气的女子。 罗刹鬼母伸展着躯体,婀娜多姿,乃是世间绝艳,但她的美丽是如此危险,如同蜈蚣甲壳上泛起的夺目色彩,如同毒蛇鳞片上艳丽光泽。 她缓缓睁开眼睛,张开双臂拥抱着这个世界,露出欢悦的神色。 宫梦弼理解这位囚徒的心理中的悲苦的怨愤,但还是打断道:“鬼母且收了神通吧,再闹下去我这屋子不能住人了。” 罗刹鬼母愣了一愣,顾盼左右,就瞧见这僧舍的地上、墙上、桌上,乃至床头、顶梁,都长满了兰花,而且还在继续生长。 这小小一间僧舍好似变成了兰花铺就的巢穴,其中不仅住着狐狸,还住着毒蛇。 罗刹鬼母轻轻笑了一声,低沉且悦耳,道:“不好看吗?” 宫梦弼直视着她的风情,道:“好看是好看,只是意气铺陈,终难长久。等你离开,这满室的兰花全都凋零糜烂,我怕忍受不得。” 罗刹鬼母轻哼一声,于是那些生长出来的兰花又不断消失,化作尘埃,聚拢在她的身上,为她披上了华丽的罩衫。 房中的兰花消失殆尽,只剩下一丛在窗前生发。 罗刹鬼母推开窗户,道:“这一株,便算是我的谢礼了。” 宫梦弼看着窗前自由盛开的繁茂兰花,道:“却之不恭了。” 罗刹鬼母道:“我要走了,希望有缘还能再见。” 宫梦弼微微躬身,道:“恭送鬼母。” 似乎是一阵风从窗户里吹出去,一双巨大的羽翼飞上了天空,好似一只蝴蝶,但更像是鹰隼。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宫梦弼打开了门,只见门口小倩怔然而立,眼中似乎有着泪水,问道:“是不是姥姥回来了?”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才走。” 小倩勉强笑了一声,道:“她回来为什么不见我?是恼我背叛她了吗?” 宫梦弼道:“不,是看你过得比以前更好,不愿意打扰你。” 宫梦弼笑了一声,“小倩,鬼母如今自由了,天高海阔,任她翱翔,倒是你,不如考虑考虑自己的前程吧。” 小倩被他连消带打,终于从罗刹鬼母的影响之中走出来,嗔怒道:“我前程怎么了,我乐意在兰荫寺待着,我想上山就上下,想下山就下山,又没有被困几百年。” 宫梦弼含笑道:“说得好。” 小倩顶了他一句,觉得有些冒犯,但见宫上仙并不着恼,便暗自松了一口气,找补道:“我只是担心她近况如何。” 宫梦弼看着窗前开得热烈的兰花,道:“想必是极好的。” 小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款款走到窗前,道:“那就好。” 罗刹鬼母脱身,让僧舍内外都长满了兰花,小倩嗅到香气,看到这些兰花,便猜到是不是罗刹鬼母回来了。 如今确认她过得安好,小倩便退去了。 等她离开,宫梦弼才敲了敲镜子前髑髅,问道:“罗刹鬼母已经走了,你怎么想?” 那洁白的骷髅头转了个身,把两只空洞的眼眶藏起来,道:“我没怎么想。” 宫梦弼笑了一声,不再逼迫,问道:“最近你盯着马增光,可曾见五通神有什么动向。” 髑髅神这才转过身,眼里亮起青幽幽的鬼火,道:“这小子奸懒馋滑,已经把酒楼卖了,整日挥霍无度,埋怨五通神办事太慢,至今没有给他弄来足够的田产,便又从五通神那边借了一笔阴债。” “这小子完了,只怕五通神一旦满足了他的愿望,不仅要夺走他的命格,让他祖宗十八代背负阴债,还要把他魂魄一并抽去化作鬼仆。” 宫梦弼微微眯起眼睛,道:“继续看着。金华如今的田产可不好弄,且看五通神的手段吧。” 髑髅神领命。 宫梦弼身边两个妖魔,罗刹鬼母让渡给岳府以恶制恶去了,只剩下这髑髅神还没有觉悟,不过宫梦弼看一看他的气数,倒也还没有到时候。 机缘未至,徒呼奈何。 髑髅神能否自度还能再说,有一件事,宫梦弼却是等不及了。 他眯起的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忽然开口问道:“髑髅神,你对西麻山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髑髅神一怔,再看宫梦弼,便明白他是要对西麻山动手了。 当年宫梦弼夺来他的时候才八品,面对西麻山,还觉得那是龙潭虎穴的险境,忌惮西麻山掌门的六品修行。 但如今宫梦弼已经修成五品,以他的本事,西麻山那些旁门左道哪有一个能让他另眼相看的。 渐起杀心,再正常不过。 () .23xstxt.m.23xstxt. /66/66660/19408678.html 第三百五十六章、变尸成道、太阴炼形 西麻山有三派修行之人,一派乃是鬼仙派,阴灵不灭、不入阴曹,一派乃是尸仙派,肉身不腐、死中求生,一派乃是世俗派,红尘享乐、结交权贵。 鬼仙派的前辈先贤都被髑髅神坑惨了,炼成百魂幡,供西麻山掌教驱使。尸仙派就更惨了,以宫梦弼的推算来看,有一个算一个,都被炼成了髑髅神。 髑髅神的恶行流毒至今,也许在髑髅神自己活着的那个年代,西麻山还有不得志的求道之人,虽不得正法,走了左道旁门,但也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但如今,把西麻山的修行人全杀了或许会有误伤,但杀掉九成,只怕还有漏网之鱼。 髑髅神是行恶道,坏了西麻山的道统风气,同时得了现世报,自食其果,被炼成髑髅神受苦至今。 宫梦弼问起髑髅神的事情,髑髅神沉默了一瞬间,便将自己所知全无隐瞒,尽数告知了。 这些事当年宫梦弼弱小的时候就问过,彼时还担心被这老小子骗,但如今他再也没有这个胆子,同时也是炼心小有成就,勉勉强强也能装个好人。 果然便从髑髅神嘴里问出来当年没有问出来的事情,“西麻山乃是积阴之地,因我西麻山修行都是死中求生、阴中超脱,故而分外契合修行之法。但在我派入住西麻山之前,这积阴之地中就有一片鬼面桃的桃林,乃是千百年来阴气哺育之物。” “桃木属阳,却生于积阴之地,正是阴中之阳,死中之生。我派修行鬼仙法的前辈曾经都是依附在此处参悟阴中生阳的妙理,尸仙派自炼成僵,也是埋身此处,后来我将那些前辈诓骗进了百魂幡,而尸仙派可能也已经都被炼成髑髅妖,剩下这鬼面桃林,我就不知道是否被挪去另作他用了。” “除此鬼面桃林之外,就只有桑柳槐杨四木阵,应对着生、老、病、死四种苦厄,不过对你来说,应该都不是阻碍。” 宫梦弼把玩着手中的小金炉,缓缓思忖着,问道:“除了鬼仙派修行驻灵功之外,尸仙派修行什么?” 这个髑髅神还真知道,“尸仙派修行也是鬼仙派转来的,只不过一个脱离了残躯,一个守着死尸,乃是死后炼形,以图重生——最开始这么打算的。” “但死后炼形何其难也,死中求生更是未见功成之辈。最后还是从炼形变成了炼尸,兼修变尸法和驻灵功,把自己炼成飞天遁地的尸魔,也勉强算是长生。” 宫梦弼便明白了,“你有炼形法和变尸法的修行之方吗?” 那骷髅头在空中翻了一圈,道:“炼形法我不会,我活着的时候西麻山也没有人会了,变尸法我倒是会,给以说给你听。” 宫梦弼便伸出手请他落座,道:“那就说来听听。” 髑髅漂浮在空中,他的阴灵化作大袖宽袍的老儿,站在宫梦弼面前,跟他的腰一样高,坐在凳子上,也如同小儿一般。 宫梦弼给他斟了一杯茶,髑髅神便缓缓开口,将变尸法的修行之法尽数告诉了宫梦弼。 宫梦弼一边听着他说,一边在心中缓缓推演。 变尸法算不得什么高深的道法,其实就是炼尸之术,将死后躯壳炼成游尸、飞尸、不化骨,略有些门道,但也确实是旁门左道。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道:“尸骨僵化,七魄沉凝,灵神哪里压得住?阴气凝聚,更伤灵神,只怕越炼越往非人之道上走远了。” “从来都是妖魔想尽办法化人,今日见人也想尽办法化妖魔,实在可叹。” 髑髅神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要能活着,哪怕变成妖魔有什么可惜。” 宫梦弼缓缓摇了摇头,并不同他争辩。 髑髅神讨了个没趣,又转而问道:“你想好怎么对付西麻山了吗?” 宫梦弼道:“西麻山好对付,但我要的又岂是西麻山?” 髑髅神心中一震,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宫梦弼笑了笑,问道:“你是要同我一起回西麻山一趟,还是留在兰荫寺看镜子?” 髑髅神脸色阴晴不定起来,思索着是否要走这一遭,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道:“我跟你一起回西麻山吧。”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好。” 宫梦弼也不急于一时,在心中把变尸法揣摩了几日,便渐渐从中剥离出一丝炼形法的道理来。 道门有太阴炼形之术,也算是一门正法,只不过有着种种限制、重重劫数,极难成功。生来修行尚且不能功成,死后靠着太阴炼形术成道,只会更难。 多数都是走投无路,才有此一试,找一处宝地,将尸身藏于其中,如同鸣蝉一般,潜伏其中,尸身如生前一般,指甲爪头发照常生长,体悟阴中生阳之道,按照各自功行,有炼形之期。 往往都要炼形数百年,在这其中,尸身若是被人发现,破了道法,就前功尽弃。又或者始终无法还阳,最后还是死在其中。 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能够如同鸣蝉一般,地底潜伏,一朝破土,羽化而飞。 宫梦弼虽然不会太阴炼形术,但大概的道理他是明白的。 变尸法有炼形法的影子,但不多,多数还是炼阴炼尸的门道。 宫梦弼也不用什么炼尸的门道,若论太阴法术,西麻山哪个有他修行奔月法的更亲近太阴。反而是炼形法的一些门道,对他修行还有些参考价值。 他直接舍弃了变尸法,抓住从中得来的炼形法影子,与自身所学相结合,自然而然就生出一种似生非生,似死非死的怪异来。 髑髅神眼见着他不过数日功夫,就把变尸法推陈出新,改得面目全非,心中却早已麻木了。 宫梦弼身上的奇迹,髑髅神见得太多了。 倒是宫梦弼,伸手在髑髅神的骷髅头上轻轻敲了三下,敲出了一道阴死之气,纳入小金炉之中,与小金炉之中的烟气交融,而后披在身上,便化作一个面目苍白、没有什么血色的年轻人。 髑髅神的下颌掉了下来,被宫梦弼伸手接住。只听他道:“你……你……” 宫梦弼把他下颌装回去,摩挲着这骷髅头,把他变成小小一个,如同配饰一般挂在腰间,道:“从你身上借来的死气,当然会有两三分像你。” 髑髅神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着一瞬间,宫梦弼便仿佛打破了生死,把自己从活人变成了死人——一个精通炼形法的死人。 () .23xstxt.m.23xstxt. /66/66660/19422694.html 第三百五十七章、明争暗斗、狐仙上门 髑髅神并非愚钝,反而极为聪明,只不过他的聪明没有用在正道上。 宫梦弼一变身,他就明白了宫梦弼想要做什么了。 髑髅神问道:「你是要混进西麻山?但为什么要以尸仙派的身份混进去?」 宫梦弼道:「尸仙派和西麻山才有深仇大恨,我身为尸仙派的修行人,为了自己的法脉报复不是很正常吗?夺回西麻山掌教的位置不是天经地义吗?」 髑髅神道:「原来如此,你不是要对付西麻山,你是要借西麻山的身份去接近吴王。」 宫梦弼赞道:「聪明。」 法脉内的斗争,只能算是关起门来解恩仇,一般不会引来别人插手,这就有效避免了他人的窥视。 西麻山是不足为虑,但吴王那边,却没有这么好对付。 余合早就托宫梦弼有机会探查一下吴王那边的动静,主要还是为了句留部鬼王的鬼妃和鬼子的事情,佳英的躯壳如今还被鬼妃占据着,也不知是否就在吴王身边。 宫梦弼一直没有机会,又或者说没有足够的底气去窥探,如今法力大进,修行渐高,自然要去查一查。 他自忖道行虽然不算很高,但也到了中品,灵神有了实相,已经足以应付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就算是查不出来什么,也不会轻易陷落进去。有西麻山这层皮,就会更加安全了。 宫梦弼嘱咐好玉骝和娇娜主持兰荫山狐子院,便带上髑髅神冯虚御风,翱翔千里,回到了吴宁县。 在吴宁县上空静静看了一会儿,望着沈家越来越深厚的气数,看着吴宁县升起来的烟云,宫梦弼露出一个笑来。 吴宁县在东阳郡并不算什么好地方,虽不至于穷山恶水,但也在边缘偏远的地方。但如今来看,人气旺盛,气数蒸腾,便知是越来越好,有了些许气象。 这其中少不了沈家的功劳,也少不了狐子院的功劳。不论是养民生还是降妖鬼,都能让吴宁县的百姓过得更好。 回到狐子院,康文最先感应,便高兴极了,出来迎接。 宫梦弼每月回来一次,平日里狐子院就由康文带着几个同窗在管。 宫梦弼也不亏待他们,不论是修行上的指点,还是资粮上的供给都没有短了他们。 康文笑道:「先生,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不用她说,宫梦弼也知道了,笑道:「可是李踏云修成九品了?」 康文微微有些惊讶,随后又款款笑道:「什么也瞒不过先生,他前些时日修成九品,喜宴一直未办,就是想请先生来。」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道:「只怕要让他失望了,我回来这一趟,却还有要事要办,马上就要走。不过他修成九品,我不能不赏,你回头将这个给他送去,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康文反而暗自里高兴起来,当初她的喜宴宫梦弼便没有参加,李踏云想请到宫梦弼,就是想压她一头,只可惜愿望落空了。 她一想李踏云的脸色,心中便隐隐约约有几分快活,笑意盈盈道:「自然是以先生大事为重,李踏云素来懂事,不会埋怨先生的。」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你如今管着狐子院,还这样小狐脾性,也不怕狐子们有样学样。」 被宫梦弼点破,康文脸上一红,嗔怪道:「先生取笑我来了。」 宫梦弼摇了摇头,看着狐子院,夸赞道:「不,狐子院你管得很好,我心中甚慰。」 康文得了他夸赞,心中激动,道:「我有如今,全靠先生点化,若是连狐子院也管不好,还要令先生劳心劳神,才是我的罪过。」 宫梦弼笑了起来,「好了,不必这样嘴甜。」 他将一个玉匣递给康文,道:「这个转交李踏云,我得先走了。」 康文万福道:「恭送先生。」 宫梦弼点了点头,便化作烟云消失。 待他离开,康文看着玉匣,空握一拳,道:「李踏云呀李踏云,你就只能做师弟!」 康文和李踏云的明争暗斗从未停止,目前来说,还是康文在前。 宫梦弼去西麻山之前回了一趟无还峰,无还峰如今空空荡荡,受月楼前倒是干干净净,是有人经常打扫。 宫梦弼知道是施花几个兄弟姐妹时常带着小狐狸来受月楼前玩耍。 受月楼有宫梦弼所设的狐祭之术,每日凝聚月华,有助于狐狸修行。 花、酒、诗、茶几个常常带着入云峰的小狐狸来受月楼前修行,作为回报,也将受月楼前后的杂草清理得十分干净,将宫梦弼以前种在无还峰的香草、香花也打理得仅仅有条。 宫梦弼喟叹一声,去无还峰,没有与花酒诗茶见面,只是在施婆婆的墓前敬了一捧花。 斯人已逝,但音容宛在。 风吹过入云峰,将山间云雾扯成一条白练,施婆婆的墓前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几朵夏花随风摇摆。 不过等下一次花、酒、诗、茶带着小狐狸去无还峰的时候,受月楼的大门会为他们敞开,楼中凝聚的月露,也会由他们取用。 宫梦弼这不称职的兄长,也只能在这些小地方帮帮他们了。 再临西麻山,相较于上一次远观,宫梦弼就能看到更多的东西了。 西麻山草木青青,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郁。 桑树、柳树、槐树、杨树成片相连,结成阵势,是髑髅神所说的生、老、病、死四种苦厄。 而在苦厄中沉沦的,都是那些可怜的阴魂。 整座西麻山明明生机勃勃,却显露着地狱一般荒芜的气息,那一个个困在西麻山的枯骨阴魂,是吊死在焦枯树枝上的鬼魅,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再往深处,便是西麻山成片的建筑和更加阴沉的气息,仿佛一条蟠踞的黑色大蛇,流着贪婪的涎水。 宫梦弼敲了敲髑髅神,道:「走吧,上山。」 髑髅神低笑一声,似乎有几分怨毒,又有几分感慨,「上山!」 宫梦弼向西麻山走去,一步跨出,便已经化作一个面色苍白如纸、双眼空洞无神的年轻人。 幽明异路,狐在幽明之间。 这年轻人长得并不英俊,平平无奇,除了一身的死气,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髑髅神如同小巧的挂坠在宫梦弼的腰上晃荡,一双小小的眼睛露出青幽幽的颜色,好似两颗宝石一般。 狐仙上门,肯定会带来好运吧。 髑髅神上下颌张开又合拢,仿佛在大笑。 为您提供大神喵拳警告的《从聊斋开始做狐仙》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五十七章、明争暗斗、狐仙上门免费阅读. wap. /66/66660/19425947.html 第三百五十八章、生老病死、世风日下 宫梦弼钻进了西麻山。 密密麻麻的桑柳槐杨形成阴木林,林中有浓重的寒气形成雾霭,薄薄一层,在林中漂浮游荡,躲避着阳光透过树叶漏进来的光斑。 阴木林中,有一条小道,弯弯曲曲,绵延而上,直通山顶。 宫梦弼就站在这条小道上,小道两边遍植古槐,高大巍峨,将这羊肠小道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中。 宫梦弼站在这盲肠小道上,看着道旁槐树,槐树的影子了漂浮着黑气,那是寄身在槐树上的阴魂。 道旁的林间,随着雾霭飘浮的,更是数不清的阴灵。 宫梦弼眼角微微跳动,“该杀!” 髑髅神幽幽道:“我当年只是坑骗同门,可没有怎么对凡人下手。” 宫梦弼只是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髑髅神便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他确实没有怎么对凡人下手,只是坑害同门,损人利己,将他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但将西麻山的风气败坏了,也未尝不是西麻山从此流入邪道的原因之一。 为了避免狐狸上仙暗中记他的过失,髑髅神立刻开始将功补过,道:“大人,你已经来到了死阵之中。” “西麻山生老病死四阵乃是倒置,从死阵入病阵、再入老阵、再入生阵,走出来便到派中。若有令符,自可通行无碍,若无令符,就要强渡四苦,才能走出。” 宫梦弼道:“不着急,我们四处看看。” 髑髅神一怔,便收敛声息,看着宫梦弼离开山道,在死阵之中穿梭。 死阵以槐为寄,每一株槐树都是阵法的凭依,宫梦弼站在一株槐树下,缓缓打量着槐树,通天法加持灵觉,望气术在眼中化作两轮明月。 便窥破了槐树之中的异样。 槐树的阴影之中,两个死灵忽然钻了出来,扑倒宫梦弼面前。 空洞的眼睛注视着宫梦弼,腐烂的鼻子嗅闻着宫梦弼,飘浮在宫梦弼身边,像是蛇一样将他围在其中。 宫梦弼的眼睛与死灵的眼睛对视着,但这死灵却没有任何动静,最终,这两个灰白的死灵再次钻入槐树中,什么也没有发现。 髑髅神大气也不敢出,只恐惊了这两只死灵,把死阵运转起来,把西麻山也惊动了。 宫梦弼从槐树下退了出来,道:“桑柳槐杨混植,足见生老病死四阵相连,只不过这一段以死阵为主阵,但不管惊动了哪一阵,都会把四苦阵一同惊动,若非以阴灵死灵驻阵,还是有些门道的。” 髑髅神的声音从腰上传出来:“真是奇怪,我在世之时四苦阵中尚且没有死灵、阴灵驻守。这四阵从山上到山下,其实是问心之用,上山萌发向道心,下山莫忘红尘苦。后来改成了守山阵,弟子出入全凭令牌,也不必再历问心之苦。” “到了如今,竟成了以人间苦毒豢养阴鬼邪灵的阵法了。” 宫梦弼缓缓摇了摇头,道:“想必你们西麻山的祖师也是个向道之人,或许天资不高,但道心坚固,鬼仙问道、炼形超脱,也未尝不可。只可惜一代不如一代,如今连道心也未必还有了。” 髑髅神心中触动,“惭愧。” 宫梦弼不知道他是否真心实意,也不在乎他是否真的感怀。他收敛气息,直接穿过死阵,进入病阵。 死阵中阴灵驻守,对他视而不见。到了病阵,便是杨树夹道,坟茔遍地。 坟茔枯骨,病冢僵尸,只是嗅不见宫梦弼的生气,没有发作。 宫梦弼依旧在阵中逛了一圈,知道这病阵之中养着许多身带疫病的僵尸,对活人有着可怕的威胁,对死人就没有什么作用了。 又去了老阵,桑荫如盖,藏着老鬼。老死之鬼,寿瑞而终,本该是吉兆。但总有人不肯接受衰老,不肯接受死亡,哪怕侵吞子孙福荫,哪怕食人养寿,也不肯接受衰老。 化为厉鬼,更是喜爱盗取寿元,夺取生命,最是狡诈、凶残。 宫梦弼到了老阵,一个个暗中窥视的眼睛便睁开了。 宫梦弼目光扫视,眼中身上忽然露出滚滚烟云一般的阴气,盘结成可怕的阴神,朝这些眼睛看了过去。 这些老鬼最是欺善怕恶,被那阴气中看不清面目的神明一瞪,顿时知道宫梦弼的可怕,全都钻进土里,当做无事发生。 宫梦弼冷哼一声,入了生阵。 烟柳如云,拨浪鼓的声音急促的响了起来,响铃一样声音时断时续。 髑髅神眼中的鬼火都不由得跳动起来,“该死!” 只见那烟柳之中,许多婴灵骑在柳树梢、站在柳树下,摇着拨浪鼓、拨着小铃铛,偷偷看着宫梦弼,眼中是怨毒的光。 婴灵一身青黑,死状不一,嘻嘻笑着,好像有着童谣传出来。 宫梦弼道:“髑髅神,今日我要血洗西麻山了。” 哪怕是髑髅神这样的老鬼,也做不出来炼制婴灵的事情,老鬼虽恶,比起这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后辈,竟也自愧不如了。 “当杀,当杀!”髑髅神左右环视,哀叹一口气:“我罪孽深重。” 宫梦弼鼻子里出了一口气,没有回答他。 他神色不变,沿着山道向上走,夹道烟柳之中,不断有婴灵朝他靠近。 婴灵的玩性最重,邪法炼制的婴灵更是有一种可怕的混沌的恶意。 宫梦弼神色不变,抖一抖袖子,从袖子里飞出去一道道烟霞,化作一个个小狐狸,朝四面八方跑了过去。 那些婴灵立刻被吸引了目光,宫梦弼毫无阻拦,出了生阵,到了西麻山的山门之前。 山门高耸,守山的一个两个中年道士看到宫梦弼上来,立刻问道:“何人?” 宫梦弼所化的这个脸色苍白双眼无神的年轻人有气无力道:“尸仙派马庆吉回山,你们现如今的掌门是何人啊?” 这两个中年道士脸色一变,伸手一指,两个骷髅头狞笑着飞了出来,朝宫梦弼喷吐着碧色火焰,将他卷入其中。 宫梦弼脸色一变,露出惊容来:“拿我尸仙派弟子的躯壳炼制髑髅神,你们好大的胆子!” wap. /66/66660/19468437.html 第三百五十九章、老祖归山、掌门来了 宫梦弼伸手一抓,两道腐蚀血肉的碧火便被他抓破,两个髑髅神也落在他手中,他看了一眼这骷髅头,便恨道:“变尸法,果然是变尸法。” 宫梦弼伸手一拍,两个髑髅神便嵌入地里动弹不得,他身上的阴气滚滚倾泻而出,在他身后如同长河一般奔涌,其中一个巨大的魔神伸出手来,把看守山门的两个中年道士抓在手中,拖到身前来。 宫梦弼两只无神的眼睛看向这两个道人,逼问道:“你们两个是谁的弟子,竟敢拿我尸仙派弟子的躯壳炼制髑髅神?” 这两个中年道人看着那可怕阴气中高如山岳的魔神,看着宫梦弼无情的双眼,早已吓得浑身发抖。 其中一个中年道人颤抖道:“我们是王化长老的弟子。尸仙派……尸仙派早就灭亡了。” 宫梦弼眉头一竖,那魔神狠狠一攥,这两个道人便筋骨尽数折断,顿时惨叫起来。 “西麻山都在,我尸仙派怎么会灭亡?” 另一个道人高叫着:“饶命……鬼仙派伙同世俗派把尸仙派尽数灭了,门人弟子全部炼成了髑髅神,如今西麻山只有鬼仙派了!” “啊——”宫梦弼怒火中烧,那魔神用力一攥,便将两个道人捏死在手中。 他上前一步,身后看不清面目的魔神伸手一推,只听轰然一声响,西麻山山门被这魔神推倒在地,溅起无数烟尘。 宫梦弼踩在西麻山的山门上,高呼道:“尸仙派马庆吉归山,都给我滚出来!” 阴气呼啸着,宫梦弼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响彻了西麻山。 髑髅神都被他的声音震得发麻,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马庆吉……马庆吉是确有其人,当年就是西麻山尸仙派的弟子,算是髑髅神的师弟,早已被他暗中害死,只是为了避免长辈发现,才做出他离开宗门觅地修行的假象。 宫梦弼从他嘴中问出来好些旧事,没想到是选了马庆吉的身份,唱了一出老祖归山的大戏。 宫梦弼十分忠于人设,把自己当做得到机缘,修成炼形法的前辈高人,要用滔天怒火烧遍西麻山。 这样大的动静立刻就惊动了西麻山潜修的道人,一道道遁光亮起,最先来的便是守门道人的师父王化,见着两个血肉模湖的尸体,顿时大叫一声:“大胆!尸仙派余孽,竟敢杀我弟子!” 王化伸手一招,一道黑色烟霞便呼啸着朝宫梦弼杀了过来。 宫梦弼抬头一看,腰上髑髅神已经认出来,道:“是百魂幡。” 宫梦弼冷笑一声,背后魔神勐伸手一抓,从阴气中抽出一把巨剑,当头一剑辟出,便将百魂幡所化的黑色烟霞噼散,其中藏身的数百阴魂四散而开,全然不敢相争。 宫梦弼幽幽道:“鬼仙派,好大的威风,好歹毒的心肠!” 宫梦弼上前一步,便如同影子一样,已经出现在王化身前,伸手一抓,便卡住他的脖子,将他抬了起来。 王化尚且来不及反应,便被宫梦弼破了护身法力,捏住了要害。 王化尚要挣扎,一拍腰囊,腰囊中飞出一只髑髅神,朝宫梦弼吐出一道碧火。 宫梦弼卷开衣袖勐地抽了过去,将碧火抽得化作火星飞散,那髑髅神也被一袖抽开,滴熘熘地在空中打转,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又是髑髅神!”宫梦弼伸手一捏一摔,王化的脖子便耷拉下来,摔在地上不能动弹。 肉身一坏,王化的灵神立刻飞遁而出,却被宫梦弼身后阴气当中的魔神伸手一抓,摄入阴气之中,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转瞬便没了声息。 这惨烈的模样立刻被赶来的西麻山众人见到,顿时一个个骇地僵在原地,不敢动手。 宫梦弼站在西麻山倒塌的山门上,环视着西麻山的一个个身着道袍,却行邪事的修行人,眉心突突直跳,死鱼眼中满是怒火。 “鬼仙派主事何在?”宫梦弼喝问道。 那西麻山修行人当中,有人道:“掌门在闭关修炼,还不曾出关。” 宫梦弼勐地抬眼,道:“闭关?哪怕是闭死关,也得给我滚出来!” 这一声犹如闷雷炸响,震得西麻山众人耳朵生疼。 众人大骇,看着宫梦弼身后可怕的阴气,感受着他强大的力量,更加不敢动手。 山巅之上,只见一道白虹破空飞来。 西麻山众人喜道:“掌门来了!” 那白虹落在众人身前,化作十二枚圆滚滚的骷髅头,将一个面目枯瘦的中年人护在其中。 他身着金蝉脱壳道袍,一手持着百魂幡,看向宫梦弼,道:“你是何人,胆敢攻打西麻山!” 宫梦弼道:“我叫马庆吉,西麻山十六代弟子,尸仙派传人。小子,我问你,我尸仙派何在?” “十六代弟子?”西麻山掌门心中一跳,立刻怒目看向宫梦弼,骂道:“大胆!竟敢冒充老祖,不将我西麻山放在眼里。” 宫梦弼的目光落在那十二枚髑髅神身上,目中带着悲色,道:“我修行数百年,炼形有成,本以为是回山面见故人,谁知道却是这样的噩耗。” “尸仙派门人弟子被炼成法宝,整个宗门成了豢养阴鬼邪灵的邪道,西麻山的传承被毁于一旦。” “住口!”西麻山掌门不容他再说下去,将百魂幡举起,须臾之间,阴风攒动,狂飙呼啸,天黑了。 百魂幡当中一个个鬼仙走了出来,将宫梦弼围在其中。 宫梦弼愣了愣神,悲愤道:“我还以为是同门相残,道统之争,原来你们鬼仙派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各位师叔师伯师祖,马庆吉今日要肃清纲纪、整顿门风,若是你们还有灵,就不要怪我兵戎相见。” 这一个个鬼仙面容愁苦,看向宫梦弼,目中反而隐隐约约有着期待。 西麻山掌门怒喝道:“你们还站着干什么!杀了他!” 无可奈何。 这些鬼仙不得不对宫梦弼出手,只是须臾间,便有重重道法朝宫梦弼杀了过去。 宫梦弼长啸一声,身后的阴气滚滚而至,将他淹没在其中。 wap. /66/66660/19468438.html 第三百六十章、万灵退避、怎么不笑 鬼仙者,五仙之下一。并非纯阳之仙,而是清灵之鬼。 阴中超脱,一灵不昧,虽有小术,难升大道,止于投胎就舍,另起缘法。 与宫梦弼正儿八经的仙道修行相比,这些鬼仙实在难成大器。 故而宫梦弼只是以阴气附身,运转太阴之功,便将这些鬼仙道法拒之门外,难以近身。 烟尘四散,道法余波消弭,西麻山众人期盼地看着那烟尘之处,希望已经看到马庆吉的尸骨。 只可惜他们失望了。 烟尘尽散,才见黑烟滚滚,如同盘龙一般。 那如龙如蛇一般凶厉的阴气呼啸着往中心坍塌,最终尽数被宫梦弼吸收,重新露出那面色苍白、一双死鱼眼的年轻人。 西麻山掌门心脏似乎都漏跳一拍,死死地盯着宫梦弼,“怎么可能!” 宫梦弼身形瘦长,死鱼眼看向西麻山掌门,嗤笑道:“你虽侥幸修成六品,却是借着诸位前辈之力,得鬼仙加持,为你炼神,自身功行不足,哪里见得道法玄妙。” “却不知各位前辈自己都没有修成六品,哪里能为你指点修行。” 西麻山掌门顿时又惊又怒:“一派胡言!” 宫梦弼伸出左手,细密的鳞片迅速从皮肤中生长出来,五指生出利爪,如同蛟龙一般。 “伱这小辈,怎知我炼形奥妙,我得了蛟龙之珠,炼形一体,虽不曾反阳重生,但阴类之中,难逢敌手,速速束手就擒!” 西麻山掌门露出厉色,道:“口出狂言!杀!” 他摇动百魂幡,那阴风呼啸之间,数百鬼仙穿梭在阴风之中,朝宫梦弼攻去。 而后伸手一指,周身旋转的十二枚髑髅连成一片,朝宫梦弼杀了过去。 他怒视左右,道:“还不出手!” 西麻山众人已经从“马庆吉”的话中听出来了他的意图,知道落在他手中绝无好下场,随着西麻山掌门指挥,一颗颗髑髅飞天而起,一道道阴魂幡当空游动。 一瞬间西麻山便成了鬼域,白骨横空、阴魂索命,朝宫梦弼奔袭而去。 宫梦弼怒喝一声:“冥顽不灵!” 从他脖子上蔓延起了密密麻麻的鳞片,转瞬之间便覆盖了他的面颊,他的双眼也化作蛇类的尖锐瞳孔。 赤红色的鳞片散发着火一样的光芒,赤色的瞳孔更像是两颗赤红的大星。 宫梦弼周身阴气扭曲盘成阴气蛟龙,转瞬之间,他便冲入了阴风之中。 鬼仙扑向宫梦弼,清灵之鬼受百魂幡所制,早已难免身染血孽,扑向宫梦弼,便要将他的七魄夺取,让他的炼形之身就此崩解。 但宫梦弼只是伸手一抓,便将近身的鬼仙摄到掌中捏散,被周身盘旋的阴气蛟龙吞噬。 十二髑髅当空飞舞,喷吐着更加可怕的碧火,连阴气、法力都能腐蚀。 宫梦弼一声怒吼,吐出一道阴雷在空中炸开,遍布的如同鬼火一般的阴雷闪烁着,便将碧火炸开,四散而飞。 阴雷横空,击打在髑髅神上,这十二颗髑髅便如同下饺子一般落到地上,洁白的骷髅头上闪烁着电光,难以动弹。 宫梦弼朝西麻山掌门扑了过去,拉出细长的幻影,阴气如同流云之尾,直扑西麻山掌门的面门。 鬼仙飞扑上来,要拦住宫梦弼,却被他身后的阴气蛟龙长吸一口气,将空中的阴魂、鬼仙尽数摄住,往腹中吞去。 西麻山掌门并指成剑,怒道:“我才是西麻山的掌门,尸仙派的余孽,我让你看看,什么才是掌门秘传!” 西麻山掌门一指点出,层层咒法在空中盘结,打向宫梦弼,“万灵退避!” 是驱灵咒! 西麻山道法都离不开阴灵寄托,不论是鬼仙寄身在他物之上,还是寄托在自己尸身中修炼尸仙,都是一灵不昧,以阴神为主导。 只要不论是鬼仙还是尸仙,被驱灵咒击中,都要被击退阴神,一瞬间便能奠定胜负手。 宫梦弼当年仗之杀山君,便是以驱灵咒将他的灵神从军旗之中击退。 驱灵咒乃是掌门秘传,仗之降服三派的秘诀,却早已被髑髅神传给了宫梦弼。 宫梦弼躲闪不及,被驱灵咒一指击中。 西麻山掌门顿时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道:“你这蛟龙炼形之躯,归我了!” 宫梦弼停在了西麻山掌门的面前,伸出的手转瞬间就能摸到他的喉咙,但却停住了,如同失去操控的傀儡一般。 他身后浮现一道黑影,扑入背后阴气蛟龙之中,转瞬间便被无数鬼仙、阴灵扑了上去。 西麻山掌教看着近在咫尺的锋锐龙爪,额头浮现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心有余悸,却又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 他转身对西麻山的众位修行人道:“此獠冒充我西麻山长辈,亵渎老祖阴灵,已经为我所伏!” 西麻山掌门大笑道:“今日收服此獠,得了他的尸身炼法,我神通将成了!” 西麻山众修行人跟着哈哈大笑,道:“恭贺掌门再添神通!” 他们的笑着恭维西麻山掌门,但笑容却在瞬间凝固在脸上。他们的脸上带着恐惧,牙关打颤,看向掌门。 西麻山掌门见他们的声音停下,目光恐惧的看着自己的身后,心中狂跳起来,连忙转身,却感觉脖子一凉,而后便是剧痛传来。 宫梦弼的利爪扣入他的脖颈,抓住他的脊柱,将他生生从地上提起来。 “笑啊,怎么不再笑了?”宫梦弼靠近西麻山掌门的耳朵问道。 西麻山掌门挥舞着手中的百魂幡,却被宫梦弼一把夺过,阴气一重,便夺取了百魂幡的控制权。 西麻山掌门身上血如泉涌,堵塞了喉管,从口鼻中喷涌而出,艰难问道:“怎么……可能……” 宫梦弼叹道:“驱灵咒,我也会。” 宫梦弼摇动百魂幡,将这长幡当做长枪,从背后刺入西麻山掌门的体内,将他刺在幡顶,高高挑在幡头,立在地上,无力挣扎着。 宫梦弼看向西麻山众人,冷笑道:“孽障,还不束手就擒!” 掌门身死,这些西麻山的修行之辈毫不犹豫,转身纵着阴风四处逃窜,朝山下逃去。 (本章完) wap. /66/66660/19468439.html 第三百六十一章、拨乱反正、肃清纲纪 宫梦弼身后阴气蛟龙一声长啸,“哪里逃!” 他一道法力打在百魂幡上,驱使着幡中鬼仙朝他们追了过去,“速速将他们通通拿来!” 这些鬼仙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这“马庆吉”嘴上师叔、师伯、师祖的叫着,使唤其他们来却半点不犹豫。 这些鬼仙对付起宫梦弼十分费力,连龙鳞的防都难破,更近不了宫梦弼的身,但对付起西麻山的弟子,那可就一抓一个准。 宫梦弼站在原地,身上的鳞片尽数隐没,他抬头看着百魂幡被鲜血染得通红,西麻山掌门气绝在幡顶,伸手一抓,便将他的魂魄从尸身中抽出来。 西麻山掌门六品阴神,却如同小鸡仔一样被他拿住,瑟瑟发抖地与他对视,哀求道:“老祖饶命!” 宫梦弼冷漠地看着他,问道:“我问你,四苦阵中的婴灵、老鬼、病尸、死魂都是什么时候养在其中的?” 西麻山掌门跪倒在地,不住磕头道:“是晚辈五年前养在阵中的。” 宫梦弼面色更冷:“谁叫你改的四苦阵,把好端端的炼心问道之阵改成了这等邪阵!” 西麻山掌门哀求道:“晚辈是受吴王所托,在阵中豢养阴鬼邪兵,以供起势之时所用。” 宫梦弼怔了怔:“吴王……” 西麻山掌门道:“我西麻山攀上吴王,吴王有问鼎之兆,若是功成,我西麻山立刻就会因为从龙之功而拥有享不尽的好处。老祖功高盖世,弟子愿为老祖引荐,即便只是得吴王册封,也能聚敛珍宝财货、人气龙气修行。老祖,饶弟子一命。”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道:“世间王者,哪怕私欲再重,也要有心怀天下的志气。若没有心怀天下的德行,靠着阴邪小术,如何坐得稳王位?你只看成功,却不知若是失败,西麻山又会沦落到什么样的境地。” 西麻山掌门抬头看着宫梦弼,眼中全是惶然和恐惧,全然听不进宫梦弼的话。 宫梦弼垂眸道:“也对,西麻山尽是你一人之资粮,损众人而肥你一人,你确实不将西麻山放在心上。吴王如同你一般,损天下百姓而利他一人,也难怪你们能走到一起。” 宫梦弼袖子一卷,便将西麻山掌门收入袖中,困在维摩丈室之中。 一个个鬼仙抓着西麻山的弟子、长老回来,整个西麻山只有掌门一个六品,剩下的都是七品道行的长老,八品、九品的弟子,哪里敌得过百魂幡当中鬼仙。 更不提宫梦弼的法力祭起这百魂幡,加持众灵鬼,更是远胜西麻山掌门不知多少。 宫梦弼将百魂幡拔起来,把幡顶西麻山掌门的尸身抖落。 这养尊处优、作威作福的掌门跌落在尘土里,更是让西麻山的教众都不由得发起抖来。 宫梦弼拿着百魂幡,道:“走,上山。” 鬼仙押解着西麻山的长老弟子上山,把西麻山掌门的尸身卷起,直到西麻山的大殿之中。 宝殿富丽堂皇,不知裹着人间多少财富。 殿前是演法场,乃是众弟子修行道法之所。 宫梦弼立于台上,将西麻山掌门的尸身扔在地上,伸手一点,解了一位长老身上的束缚,道:“将西麻山上所有人都给我召集过来。” 这长老磕了磕头,“老祖稍等。” 他立刻敲响了殿前金钟,金钟响起,响便西麻山。 不过片刻,那些法力低微,不足以飞纵到战场的西麻山弟子、仆役、侍从都尽数汇聚到殿前来。 宫梦弼站在高台之上,看着西麻山所有人都在跪伏在殿前瑟瑟发抖,宫梦弼缓缓开口,道:“我乃西麻山十六代弟子马庆吉,尸仙派弟子。算起来,你们都该叫我一声师祖。” 没有人敢搭话,也没有人敢符合。 宫梦弼道:“我西麻山的道统,传承自 祖师西麻道人。祖师天资不高,人人都道他没有修行的天赋,但祖师向道之心坚定,既然受限于禀赋,那就寻来不需要禀赋的法子,由此,才和几个道侣落在此处修行,留下了道统。” “西麻道人和几个道侣留下的传承我不说你们也知道,乃是鬼仙、尸仙和世俗三派。一派求阴中超脱,一派求死中还阳,一派求富贵修行。” “我西麻山弟子别的可以没有,却唯独不能没有向道之心。我西麻山问道之法虽然是旁门左道,却绝非邪道魔道。” “当年我出西麻山寻找机缘修行炼形法,今日才有所成,也已经过去好些年了,本以为归山乃是荣归故里,面见故人,却见西麻山如今已经沦落至斯。” “四苦问心阵,成了豢养邪灵妖尸的魔阵。鬼仙派和世俗派灭了尸仙派,把尸仙派弟子尽数祭炼成髑髅神。修行鬼仙之道的前辈被封禁在百魂幡之中受驱使,不知造下多少杀孽。” “好好的西麻山,变成了这等藏污纳垢的邪道魔宗!” 宫梦弼落下泪来,“我如今回来,非但一个故人也见不着,却见着自己的家门变成这等模样!“ 西麻山的一众长老弟子趴在地上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从宫梦弼悲怆的语气当中感受到了无穷的杀气。 宫梦弼拭去泪水,道:“今日,我便要拨乱反正、肃清纲纪,告慰先辈,为西麻山立下规矩!” 他走上前来,一脚把西麻山掌教的尸身踢到众人面前,道:“身为掌教,不敬先辈、不教弟子、戕害同道、豢养厉鬼邪灵,当诛!” “押上来!” 立刻便有鬼仙押解着西麻山的长老上前,压着他们跪在众弟子面前。 宫梦弼眼睛一扫,便看得清他们身上染着的怨气和煞气,道:“身为长老,不教弟子、杀人夺魂、戮害群生,当诛!” “老祖饶命!” “饶命啊!老祖!” “弟子愿意悔改,求老祖饶命!” 宫梦弼的死鱼眼睛一片通红,眼中含泪,道:“悔改?都晚了!” 他伸出手来,阴气结成长剑,落在他的掌中,“今日不斩了你们,如何平息那如山如海的怨愤!” 剑光一闪,一个头颅落在地上。 那没了头的身子向前扑倒,腔子里的血喷涌而出,殿前的石砖染得一片鲜红。 宫梦弼一剑一个从一头杀往另一头。 那些长老见宫梦弼毫不容情,或是咒骂,或是哭嚎,或是丑态百出。 宫梦弼只是一步一步走过去,坚定不移,一剑枭首。 第三百六十一章、拨乱反正、肃清纲纪 wap. /66/66660/19468440.html 第三百六十二章、立誓幡前、清白分明 一个个头颅滚落到人群中,扭曲的表情,恐惧的眼神,仿佛是见到了无法形容的魔神。 西麻山的弟子什么也不敢做,连动弹也不敢,只恐稍有动作,就被那杀星看重,当场揪出去枭首,以儆效尤。 宫梦弼从一边杀到另一边,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殿前石台被鲜血染得通红,那些弟子跪在血泊当中,浑身都在战栗。 咔嚓。 最后一个头颅掉下去,宫梦弼哀叹道:“这都是我西麻山中流砥柱,本该安心问道,继承前人福荫、为后人开辟道路,却一个个都走入歧途。” 他言语中深切的痛惜和悲哀让人脊柱发麻,说出这话的,应该是一心为了宗门的德高望重的长辈,应该是关切晚辈、施以谆谆教诲的和善之人。 眼前的马庆吉确实是个一心为了宗门考虑的长辈,但施展的手段,却让人四肢百骸都在发寒。 西麻山的弟子并非没有见过死亡,他们中的大多数,杀人夺魂的手段都相当成熟。只是当地位转换,当他们眼中无法战胜的师门长辈如同凡人一样被杀死,当他们成了待宰的羔羊,他们的恐惧终于被唤醒了。 宫梦弼的目光从这些被枭首的长老中抬起来,看向西麻山的弟子。 西麻山的弟子再也忍受不住,哭嚎起来:“师祖饶命!弟子再也不敢了!” “求老祖绕过弟子一命!” 宫梦弼道:“将炼制了阴魂幡的都押上来!” “师祖!饶命啊!” 一个个西麻山弟子被鬼仙押上前来,他们尖锐的哭嚎声在殿前盘旋,惨叫和不甘交织在一起。 但宫梦弼的心无比冷硬,不为所动。 宫梦弼站在他们面前,道:“仙字,尚且不离人。你们枉顾修行之道,伤天害命、杀人夺魂,当诛!” 他一剑一剑杀过去,冰冷的鲜血在石阶上蜿蜒,那些惨叫和不甘、愤怒和仇恨尽数在他剑下烟消云散,成了一场空。 殿前西麻山的弟子十去其七,只有最后三成匍匐着,浑身抖如筛糠。 西麻山殿前的石台上已经被血沁入,石缝里都是鲜红的颜色。 宫梦弼道:“都给我抬起头看着!睁大眼睛看着!” 这些西麻山的弟子只能抬起头看着那些滚落的头颅,那之中有他们的师门长辈,有他们的同门师兄弟,往日里有多作威作福,有多凶悍狠厉,如今都成了一场空。 宫梦弼道:“若是一个个算下去,你们也都该死。只是我今日已经诛了首恶,也除了凶顽,就给你们一个活路。” “多谢师祖饶命!” 宫梦弼将百魂幡立在血泊之中,刺鼻的血腥味如同梦魇一般萦绕在人的心头,将成为他们此生都挥之不去的景象。 “都上前来,给我跪下。” 西麻山侥幸活下来的弟子颤颤巍巍的走到百魂幡下,那些仆役、侍从也跟着走上前来,跪在百魂幡下。 “我要伱们对此幡盟誓,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不再作恶,否则将受此幡夺魂之厄,受天诛地灭之刑!”宫梦弼冷漠道。 这些弟子哪里敢违背,纷纷对着百魂幡发下恶毒的誓言。 宫梦弼幽幽道:“你们今日所发誓言,往后但有违背,必将应验。” 百魂幡散发着散散的辉光,上面凝固的血液像是活了一样,在幡面上凝聚成怪异的咒文。 以誓言为约,宫梦弼轻而易举收摄了他们的气机,下了咒法。 往后,若是不知悔改,咒法便会发作,让他们应誓而亡。 这些弟子拜倒在宫梦弼脚下,道:“弟子不敢。” 宫梦弼道:“把他们尸身收敛了,好好安葬吧。” 宫梦弼转身走入大殿之中,看着大殿之中富丽堂皇的金玉装饰,轻轻叹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西麻山唯一一个活着的长老也走进殿中,看着宫梦弼坐在云台之上假寐,便跪在他面前,道:“师祖,已经将他们的尸身安葬了。” 宫梦弼睁开眼睛看向他,问道:“你可知我为何留你一命?” 那唯一活着的长老脸上露出落寞来,道:“弟子不知。” 宫梦弼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因为只有你勉勉强强算得上西麻山的门人,难得你在西麻山当中,还能洁身自好,没有染上一身杀孽。你怪我吗?” 那长老垂泪道:“我早知他们会有今日,今日师祖不肃清纲纪,改日他们闯出祸来,只会令西麻山承受灭顶之灾。”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又在山中做什么事?” 那长老道:“弟子邱云,以前在山上管药田,后来药田要以生魂灌溉,便闭关清修去了,什么也没有管。” 宫梦弼点了点头:“以后西麻山就由你来管。我虽杀了一批孽障,但这剩下的弟子之中,有一些天资不错、禀性尚可的,可以用心培养,还有些恶性难驯的,需要你以雷霆手段来管束。” 邱云道:“弟子遵命。” 宫梦弼道:“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以后还要你多费心了。” 邱云从大殿之中走出来,阳光落在他身上,才让他身上略微生起一丝温暖,缓解了他从骨髓里生出来的恐惧和寒意。 那些弟子和仆役在洗刷殿前石台上的血迹,但根本冲洗不干净。石缝里沁着的暗红的血迹已经凝固,再多的水也洗不干净。 西麻山弟子、仆役都在做事情,没有人在说话,仿佛魂魄也随着师祖的辣手一同被摧毁了。 邱云这样的长老尚且不能自持,何况那些小辈,甚至半只脚还没有踏进门的普通人。 但经此一难,西麻山也算是同过去的事情分割开来,没有在邪道越陷越深。 邱云是个难得清醒的人,只是活在西麻山,越是清醒越是痛苦。他既没有办法改变,也没有办法脱身。 一边是自己的同门、师长,养育教导了自己,一边是心慕正道、知晓利害。 他除了闭关清修,再也没有别的法子。 只是如今,反倒如同茫茫大雪落下来,一切都清白分明了。 (本章完) wap. /66/66660/19468441.html 第三百六十三章、度化群仙、斩断恶缘 令邱云去主持西麻山的大局,宫梦弼自寻了清净之所,才将百魂幡展开。 百魂幡幡面摇动,阴气呼啸着,一个个鬼仙从其中现身。 这些清灵之鬼落在宫梦弼身前,目中隐含着期盼,其中一个老人道:“庆吉,如今你已得到百魂幡,不知能否放我等自由。” 宫梦弼默然地看着百魂幡,看得这些鬼仙心中也渐渐凉了下来。 那些鬼仙长叹一声,道:“果然如此,刚出狼窝又入虎穴,我等受此幡所制,掌握百魂幡,便能随意驱使我等,谁能不受此诱惑呢?” “拨乱反正,好一个拨乱反正。” 这些鬼仙失望透顶。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我还没有说话,诸位怎么就已经灰心丧气了?” 鬼仙从他话中听出来了希望,又一个个目光一转不转地看向宫梦弼。 宫梦弼道:“我只是在思考,如何放你们自由。你们为百魂幡所制,与此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若是将此幡破去,伱们虽能得自由,却也前功尽弃,修行毁于一旦。” “此幡并非我所炼制,又几经易主,幡主为了掌控你们,不知往其中祭炼了多少恶咒,早已与你们密不可分。毁了此幡容易,只怕你们灵神也要遭受重创,难得正果。” “纵使清灵之鬼,被此幡驱使杀人夺魂、肆意行恶法,又能得几分清灵?” 这些鬼仙黯然起来。 其中一个方脸的鬼仙道:“只管动手,放我出来,哪怕修行尽散,我也不愿再为人驱使。” 他这话说出来,一个个鬼仙都看了过去,看着他的决绝,便都长叹一声,道:“若能得自由,宁愿修行尽散。” “大不了转世重修,今生本来也没得仙缘。” “庆吉,动手吧!” 宫梦弼笑了起来,道:“修行之辈,若心都不自在,又哪里能修出真自在呢?” “各位前辈,我有一法,可引渡诸位进入蒿里鬼国,兴许能借阴间的力量将各位从百魂幡中抽离,而不损伤灵神,只是不知各位可愿意一试。” 话已经说道此处,又有什么是不能尝试的呢? 众位鬼仙同意,宫梦弼便微微颔首。 他运转太阴,便有一轮明月在立身之舍中缓缓升起,将整个房舍化作月中净土,隔绝了一切气机。 宫梦弼催动体内泰岳神符,转瞬之间,便有一道幽深的门户在净土中打开。 这幽深门户仿佛高有万丈,根本看不见顶端,门户之中,更是重重幽寂蔓延上来,却又被月光定住。 “哗啦——” 澎湃的流水声从门户中传来,只是听着,似乎就能察觉到这河流是极其宽广的。 仅仅是听着波涛之声,就让人的思绪都渐渐散开了。 众位鬼仙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向宫梦弼,却见宫梦弼连忙催促道:“快走快走,我支撑不了多久了。” 那方脸鬼仙最先便踏入那门户之中,只是一脚踏入,便好似走进了重重迷雾之中,再也无法看见背影。 百魂幡剧烈的摇动起来,但却没有任何作用。 宫梦弼道:“成了!” 那些鬼仙便紧跟其后,一个个踏入了鬼门之中。 最后剩下的,正是开始询问宫梦弼的那个老人,他复杂地看了一眼宫梦弼,道:“庆吉……你真的是庆吉吗?” 宫梦弼只是笑了一声,伸手一推,那老人便不由自主飞入鬼门之后中,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宫梦弼伸手一点,那巨大的鬼门便悄然关闭,不断缩小,最后消失在阴影之中。 百魂幡之中鬼仙尽数被他超度,只留下一个以恶法祭炼的空壳。如今凝聚着西麻山弟子的毒誓,等候着应验之时。 鬼门之内,又是一副天地。 最后一个老人被推进来,便见面前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河上架着一座木桥。 他们正站在木桥上,而对岸,则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城池。 桥下的黑色河水奔涌着,激浪飞溅,落在桥上,便让一众鬼仙似乎魂魄都要被摄进去。 正是此时,对岸的桥上一个绿衣神官领着一队阴差前来,看了看这些鬼仙,便道:“你们便是明甫上仙引渡来的鬼仙吗?” 这些鬼仙被神官惊醒,心中又惊又怕,又有些惶恐。 听着神官问询,顿时露出迷茫的神色,道:“我们是马庆吉引渡来的。” 那绿衣神官不由自主地笑出声,对着队尾喊了一声:“马庆吉。” 把队尾的阴差便走上前来,道:“余合大人。” 余合问道:“马庆吉,是你做的?” 那阴差抬起头来,只有一双死鱼眼睛和宫梦弼所化一模一样,其他全然不同,“我哪里有这样大的本事。” 这死鱼眼睛的阴差一露面,这些鬼仙便仿佛记忆被唤醒了一般,高呼道:“马庆吉,你才是马庆吉!” 马庆吉拱手施礼道:“想必是明甫上仙借我之名点化各位前辈,各位,还请随我们来。” 一个个鬼仙露出迷茫的样子,全然已经糊涂了。 被余合领着阴差接引着,进入了那巨大的城池之中。 门内的事情宫梦弼尚不清楚,只是看着空荡荡的百魂幡,心中满意。 他当然不是没有办法把这些鬼仙完好无损的救下来,只是还是那句话,“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宫梦弼也没有办法保证把他们救出来之后他们还能心向正道。 故而传讯岳府,直接把他们送进了蒿里了。 经过岳府诸司审查,若是有机缘,便可岳府为差,也不枉费鬼仙修行。若是没有机缘,在蒿里受岳府管辖,也不用宫梦弼来操心。 宫梦弼轻轻敲了敲髑髅神,道:“今日拨乱反正,也算是为你了结恶缘了。” 髑髅神缓缓浮起来,变成一个矮小的老汉,站在宫梦弼身边,只是深深施礼,并没有再说别的。 髑髅神经历了今日西麻山的事情,若说心中没有触动,那是假的。 宫梦弼在殿前一剑一剑杀过去,杀得血流成河,是斩在西麻山的那些人身上,也是斩在髑髅神身上。 又开鬼门把鬼仙送走,斩断尘缘,也是一剑一剑斩在髑髅神身上。 借着宫梦弼的手,髑髅神斩断了恶缘,去了心中的一大块尘翳,便渐渐生出新的灵性来。 回想往日种种,满腔都是难以言说的情绪,只是最终,也只是对宫梦弼深施一礼。 (本章完) wap. /66/66660/19468442.html 第三百六十四章、破除四苦、天伦之乐 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髑髅神和宫梦弼有几分缘分,虽然恶根难消,但一来得现世报应,已经自尝苦果,二来他恶根不去,即便有机会轮回转世,不过还是一个孽障。 如今来看,倒也不枉费宫梦弼屡屡教他如何自度。 不怕他心中有恶根恶念,只怕他心如铁石,药石难医。 把髑髅神挂回腰上,宫梦弼收起空荡荡的百魂幡,在西麻山掌门的宅邸中四处搜寻,总算找到了四苦阵的阵旗。 四面小旗,乃是青、黄、白、黑四色,应对着生老病死四阵,若是得了阵旗主持,这四阵相互勾连,相辅相成,便还有些威力。 这四面阵旗也是阵中阴鬼邪灵的寄身之物,平日里被西麻山掌门留在身边祭炼,并不随意取出。 拿了这四面阵旗,宫梦弼便回去四苦阵。 阵中阴风呼啸,邪气丛生,乃是无比诡谲的恶地。对凡人来说,若是陷入此地,只怕比死都可怕。 即便是有些道行的修行人,也不敢轻易让这些邪物近身,否则肉身损毁,就白费多年苦修了。 宫梦弼得了阵旗,也不必强破此阵。 到了阵中,将四面小旗祭起,小旗当空飞舞,遁入桑柳槐杨的密林之中。 宫梦弼循着下山的小路走过去,先入生阵。 青色小旗卷动阴风,烟柳如同活了过来一样,枝条飞舞着,好似一根根狂乱的手臂,撕扯着周围的一切。 阴风之中,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响起,那是小铃铛和拨浪鼓的声音。 一个个脸色青黑的婴灵在阴风中显形,一双双怨毒的眼睛看着宫梦弼,似乎有着无穷的恶念,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婴灵最难降服,也最难度化,即便是送进岳府,都是件麻烦事。 所谓铁石心肠,没有比婴灵更铁石心肠的了。 不曾受过教化,没有善恶之别,只有一腔混沌的怨气和恶念,难以宣泄,也难以开解。 宫梦弼也没有这样的大法力和大功德能把他们的怨气消解,狐狸不怕人聪明,不怕人愚钝,只怕没法沟通。 宫梦弼如今连小狐狸都没有时间亲自去教,哪里教得来这么些心智未开的婴灵。 他心中一动,看向髑髅神,露出一个笑来:“出来,我给你认了几个孙儿。” 髑髅神从宫梦弼的腰上落下来,化作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一看聚在青旗之下的那些婴灵,髑髅神便满脸都是愁苦。 他如何不明白宫梦弼的意思,只是要他这个恶根深种的人去带孩子,他也毫无经验。 髑髅神满嘴发苦:“大人,我一生没有带过孩子。唯一养大的徒弟也是从少年开始养起,最后也养坏了。我如何能胜任此事?求求大人另寻他法。” 宫梦弼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就把他们交给你了。” 髑髅神大致一数,足有四十九个婴灵。这些婴灵扑过来,他这一把老骨头都要被拆干净的。 宫梦弼看出他的不情愿,却满含深意道:“你要自度,眼前就是机缘。” 髑髅神难以理解。 宫梦弼悠悠道:“伱知道世上有什么人不知美丑,能将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吗?” 髑髅神心中颤了一下。 宫梦弼也不看他,道:“你自幼为人轻视、鄙薄,心中恶念,深入骨髓。但他们不会轻视你,不会鄙薄你。你喜好仗着聪明把人玩得团团转来满足心中恶念,刚好,他们虽然没有心智,却有着最敏锐的感知。” “你能骗自己是一个好人,就看你能不能骗过他们,把他们一一度化了。” 宫梦弼笑眯眯看着髑髅神,道:“去吧,以后他们就归你教导了。” 髑髅神并没有被宫梦弼的说辞真的说动,纵然他心里觉得宫梦弼说得有几分道理,但他更明白这是宫梦弼再往他身上压担子。 但他不敢违背宫梦弼,只能委委屈屈地接过那青色小旗,将那旗子拿在手中,满脸的痛苦和悔恨。 旗子落在他手里,一个个婴灵便靠过来,诡异的笑声在风中响起。 “主人……” “主人……” 髑髅神嘴唇颤抖,长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再次睁开,便温和道:“不要叫主人,要叫爷爷。” “爷爷?” 那些婴灵的嬉笑声在柳荫深处回荡着,不知是在疑惑还是在确认。 髑髅神道:“对,叫爷爷。” 于是柳荫深处,便响起连绵不绝的声音,“爷爷”、“爷爷”的叫着。 髑髅神脸上在笑,眼里却蓄满了泪。 老天呀,这世上哪个老人家能带得了四十九个孙儿。 看天狐上仙在一边看着,他心中的苦怨也只能咬牙吞下去,还要想方设法把这些孽障度化。 宫梦弼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道:“恭喜,今日荣享天伦之乐。” 髑髅神挤出笑容来,道:“多谢大人开解。”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走吧。” 髑髅神把青旗祭起,那些阴灵便都投到青旗之中,落在髑髅神的手上。 生阵的婴灵难以度化,这是婴灵的特性决定的。 老阵的老鬼们,就要好解决得多。最方便的手段自然是直接引渡阴司,交由岳府处置。 但宫梦弼拿他们还有些用处,便先以黄旗收走。 再入病阵。 一个个病冢之中埋藏着病尸,带着疫种瘟种,难以驱逐。 好在这疫种乃是道法所成,受黄旗操纵。 宫梦弼摇动黄旗,便令这些病尸尽数发起,破土而出。黄旗一卷,便将这些病尸都卷入其中。 再入死阵,仍旧依法施为,收了其中死灵。 清空了四苦阵中的阴鬼邪灵,宫梦弼再次祭起青、黄、白、黑四旗,将西麻山掌门留下的改动一一扫去,返本归元,依旧是问道炼心的四苦阵。 宫梦弼沿着四苦阵中的小道上山,一路上景象变幻,已经是人间生老病死的苦痛一步步拷问着他的道心。 他有时候也静静体悟,有时候则一笑而过,再次走到山顶的时候,也并没有耗费什么功夫。 宫梦弼招来邱云,道:“我已经将四苦阵恢复原样,日后上山下山,不再使用令牌,一律都需过四苦阵。若是过不了四苦阵,出不了山,便乖乖留在山上清修,若是上不了山,便与西麻山无缘。” 宫梦弼在四苦阵的动作很大,玄光四散、道法横空,桑柳槐杨不断挪移,早已惊动了邱云。 听着宫梦弼这样说,邱云反而心中喜悦,恭恭敬敬道:“是,师祖。” (本章完) wap. /66/66660/19468443.html 第三百六十五章、鬼面桃林、宝树纯阳 邱云不怕别的,只怕这位师祖并非是真的为宗门考虑,而是扯着拨乱反正的幌子排除异己,把鬼仙派杀绝了,重新扶持尸仙派一脉。 但如今宫梦弼的手段来看,倒像他说的都是真话。 容不得邱云不怀疑,他在西麻山这样的地方修行到如今,虽然没有同流合污,但心里总要多长几个心眼的,不然也活不到现在了。 邱云对宫梦弼的感觉很复杂,恐惧、期待具有之。 宫梦弼也不需要他完全的心悦诚服,这也不现实。目前来说,只要能用就好了。 由邱云通知下去,宫梦弼则领着髑髅神往西麻山的后山禁地走去。 这里,才是西麻山真正的秘密。 禁地有阵法守护,必须持有掌门令牌才能安然进入。不同于四苦阵,守护禁地的阵法是真正的杀阵。 因这里本是西麻山历前贤闭关修行之所,不容任何人擅闯。 那些鬼仙在被百魂幡禁制之前,都是在禁地修行。是髑髅神把他们都诓骗进了百魂幡,让他们的苦修毁于一旦。 这禁地,便是鬼面桃林的所在。 取出从西麻山掌门身上得来的掌门令牌,宫梦弼驻灵功,轻轻一点,令牌上便浮现一道清光,将他护在其中。 宫梦弼和髑髅神走入阵法之中,这阵法和此前的四苦阵相比,就干净太多了。 没有什么厉鬼邪灵,只有纯粹的喷薄而出的阴气,化作凶厉的杀机,会无差别攻击所有不请自来的客人。 宫梦弼的眼中好似生出来明月,阵法当中的阴气流转难逃他的目光,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很厉害的阵法,只是借着地利十分难缠。 西麻山是积阴之地,鬼面桃的桃林正是这积阴之地所在之处。 虽然整座西麻山已经算是阴地,但鬼面桃桃林所在,才是真正积蓄着无穷阴气的地方。 从阵法当中走出来,便是一片苍郁的桃林。 如今这时节,正是桃林挂果而未成熟的时候。 浓密的桃树枝叶之间,生着一枚枚青色的桃子,不如一般的桃树结果丰厚,大多数桃树枝丫间,只能看见三四枚青果。 但这青果又要比普通的桃树结的果子更大,更饱满圆润。 宫梦弼抬头看去,只见那青果上纵横交错,形成一副人面的模样。 眉眼俱全、口鼻皆有,只是不如真正的人脸五官端正,生得歪七扭八,或是皱成一团,或是偏向一侧,便成了一副充满了憎恶和扭曲的鬼面。 髑髅神道:“这就是鬼面桃。桃子上的人面会随着桃子的成熟逐渐睁开眼睛,诞生微弱的灵性,若是食之,能省却一部分修行的苦功。” 这里的修行,自然是指西麻山的道法。 髑髅神带着宫梦弼朝鬼面桃林深处走去,越是靠近外围的桃树,所结的鬼面桃便越小,桃子上的鬼面也越不清晰。 髑髅神缅怀道:“一般来说,外面的鬼面桃最终会挑选一部分赏赐给门人弟子,剩下的就仍由其成熟,化为泥土重新滋养桃林。” “而里面的鬼面桃,越是靠近中心,靠近桃母,便越珍贵,是给诸位前辈寄托阴神用的。” “靠外面的鬼面桃每年都会成熟,落下,而里面的鬼面桃只要不摘下,就不会坠落,会不断聚敛阴气,正是寄托阴神的好东西。” 宫梦弼随着他往里面走,所见的鬼面桃便越来越好看,从鬼面变得越来越像人面。 最终到了一株巨大的桃树面前,这一株桃树的枝干泛着美丽的红色,桃叶苍翠欲滴,沉沉如云。 它的枝叶之中,只结了一枚果子,饱满圆润,整体发白,泛着微微的青色,桃子上的人面栩栩如生,仿佛精凋细琢一般。 髑髅神道:“可惜……这是今年新结的果子。这果子若是不摘,养上十年数十年,便足以寄托灵神。若是养上百年而不坠落,只怕自己就能变成精怪。” 这苍郁的桃树伫立在积阴之地上,根须缠绕着,深入地下,树冠宛如华盖一般,泛着非同一般的灵光。 这积阴之地的阴气极其浓厚,每一颗鬼面桃的果子都受阴气所侵蚀,变成鬼面。只有这一株桃树充满了阳和的气息,就仿佛阴阳图中阴鱼的鱼眼,在积阴之地生出纯阳的气息来。 这一株桃树的果子落在地上,才生出来一片桃林。 只是剩下的那些桃树,虽然也得了它的一点阳气,却终究少了造化。 宫梦弼道:“死中存活、阴中生阳,难怪你们西麻道人会定居在此处。” 髑髅神站在树下,道:“但终究只是一株桃树,西麻祖师也没能借此成道。”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成道何其艰难,若是借助一株宝树就能成道,那何苦还要人来苦修?” “但你们确实没有全然挥发这株宝树的妙用。” 髑髅神看向宫梦弼,请他解惑。 宫梦弼道:“要发现此树的妙用,至少也得炼神有成,也就是说,得有四品道行。” “中品入上品,就是要炼就纯阳元神。有了此树在手,便能参悟阴阳之变,能于阴中生阳,跨入上品。” 髑髅神恍然,却又露出一丝窘迫来,道:“我西麻山从古到今,也没有人能修炼到这个境界。西麻祖师自己也没有修行到这个境界,又何谈发挥妙用呢?”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西麻道人虽然不能全然挥发宝树妙用,但能借着鬼面桃寄托阴神修行,就已经是一场机缘了。” 只可惜机缘归机缘,修行归修行。 这些多年,西麻山除了把鬼面桃作为寄托灵神的宝贝,就是把鬼面桃作为提升法力的妙药。 这机缘,也几乎等同于无了。尤其是整个西麻山变成魔道之后,整个桃林成了掌门的私产,吃得他脑满肠肥直入六品,却再没有一个弟子受益。 宫梦弼对髑髅神道:“我得承你的情,也承西麻山的情。” 宫梦弼如今五品,虽然离三品还有很远的距离,但未雨绸缪,怎么也不会早。 wap. /66/66660/19468444.html 第三百六十六章、妇人之仁、冥顽不灵 阴中生阳,在这积阴之地所生的鬼面桃却偏偏是纯阳宝树,正合了造化妙理。 宫梦弼腹内尚有一颗日轮金丹,便是当日玉仙神女怕他太阴难化、阴阳失衡所赠。 玉仙神女先后赐下九尾法和日轮金丹,九尾法总纲乃是“和合”二字,日轮金丹又是纯阳宝丹。 宫梦弼以太阴入道,更是太阴元胎。 若是一路专修太阴,奔赴月宫,修成太阴真仙未必不是一条出路。但他欲行苍龙之道,施展苍龙之德,那纯阴的路数便不是最佳的选择。 玉仙神女观他修行,已经在点醒他。如今得见鬼面桃树,便又再度让宫梦弼心中想起来。 不过有这株宝树在前,若是用心参悟,便更能让宫梦弼体会阴阳相生的妙理。 髑髅神站在桃母面前,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感怀,“守着宝树这么些年,最终还是一场空。若是你有用处,便取走吧。守着这金山却不能用,只恐招了别人的眼,却又是一场劫数了。” 宫梦弼知道他心中所想,换着谁家里守了许多年的宝贝被别人得了去,都会心里不太舒服,于是笑道:“我马庆吉取了这宝树,庇护西麻山的道统传承,也不算一场空了。” 髑髅神怔了怔,看着宫梦弼赞道:“还得是您。” 髑髅神只觉得宫梦弼这无耻的风范也不比他差了,殊不知宫梦弼真的是这样想的。 宫梦弼借着马庆吉的身份来了西麻山,是想要借用西麻山的壳子,但也未尝不是见西麻山流入邪道,存了些拨乱反正的心思。 见了这株纯阳宝树,宫梦弼才明白西麻山是气数未绝。 世间缘法,果然奇妙。 西麻道人落户此地,西麻山守着这纯阳宝树,虽然没有全然将此树的妙用用尽,却也得了这宝树的荫庇。 髑髅神、宫梦弼、西麻山,种种缘法交织,最终到了西麻山来,成了如今的局面。 髑髅神还毫无感觉,但宫梦弼这狐狸已经渐渐品出来其中的因缘,只称得一声妙字。 宫梦弼飞身落在这桃母上,在华盖当中闭目缓缓体悟,通天法运转,便仿佛陷入了一团暖气之中,飘然直入天宇。 他灵台之中,日轮金丹在祈愿树上窠里不住颤动,仿佛其中孕育着非凡的生命力,一点点赤色的灵光闪烁着,好似埋藏在扶桑树下将醒未醒的日光。 宫梦弼入五品都还不久,自然还无力掌握阴中生阳,纯阳显化的本事,但体悟其中的道理,化入自己的修行,还是一件可以做的事情。 等到月上中天,宫梦弼从桃树的枝丫间醒来,便开始平日里的功课。 奔月法自然是不能丢的,不仅不能丢,还要日日修持才行。阴中生阳,也要太阴修成本事,否则就成了笑话。 做完功课,宫梦弼才把西麻山掌门的阴神从维摩丈室里取出来放在面前。 西麻山掌门从维摩丈室当中出来的时候,便痛哭流涕,跪在宫梦弼面前求饶:“求师祖宽恕,弟子行差踏错,造下无边孽债,已经知道错了,求师祖宽恕!” 宫梦弼杀了一大批西麻山的长老弟子,魂魄都送去岳府了,只留下了西麻山掌门,放他在维摩丈室当中受罚。 也不是什么新奇的刑罚,就是施展幻境,把西麻山掌门放在他自己的造下的杀业中轮回,成为他自己刀俎之下的鱼肉,也感受感受这其中的痛苦和绝望。 西麻山掌门分明已经修成六品,却在宫梦弼幻境中任凭摆布,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越是经受幻境,心境越是崩塌,就越是无法醒来,不过一日功夫,就已经被宫梦弼击溃了。 宫梦弼此时再来拷问他,他便问什么答什么。 宫梦弼问的当然不是西麻山的事情,而是吴王的事情,“你是何时同吴王搭上线的?” 西麻山掌门道:“是早些年世俗派的弟子投奔吴王,做了吴王的门客,渐渐便得了重用。后来朝廷渐渐势微,吴王动了大业的心思,意图招揽修行中人为他所用。” “世俗派的弟子便回山游说,说服了我为吴王效命。我便派出去几个心腹去了吴王座下任命,平日里若是有什么办不妥的事情,他们就会上山求援。” 宫梦弼点了点头,问道:“你同吴王见过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西麻山掌门回忆起来,道:“见过。”他脸上渐渐生出来推崇和敬佩,道:“吴王鹰视狼顾,雄才大略,绝非泛泛之辈,却有真龙之相。” 宫梦弼露出几分讶异,西麻山掌门历经幻境,也讨了不少苦吃,竟然还能对吴王有这样的推崇。 他冷哼一声,道:“若是真龙,岂能不惜人命豢养邪灵。世上争龙能胜的,能坐稳天下的,哪个是靠着阴邪手段成功的?” 西麻山掌门拜伏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吝惜小民、妇人之仁,难成大业。” 宫梦弼叹了一声,道:“我竟不知到底是你冥顽不灵,还是吴王冥顽不灵了。” 西麻山掌门一颤,道:“我自知是作恶不断,但若是跟随吴王有了从龙之功,还怕没有修行的资粮,没有修行的道法的吗?我这点小恶,往后可以用更大的功劳来弥补。” 宫梦弼嗤笑一声:“西麻山虽然是旁门,还不是邪道。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便是你想法的印证。小德不修,何修大德?”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越是陷于鬼蜮阴私,便越会被鬼蜮阴私缠身。哪里等得到你用功劳来弥补,早就报应临头了。” 西麻山掌门低着头,没有回应。 宫梦弼仔细盯着他,道:“如今西麻山弟子在吴王身边做什么事情?” 西麻山掌门道:“以道术制人,为他排除异己。朝廷虽然势微,但毕竟是朝廷,吴王要掌控江南,便要掌控江南的官场。总有些人不太听话,阳面上的事情走不通,就由我们做些阴私的手段治他们。” 宫梦弼问道:“这些人气数深重,你们也敢动手?” 西麻山掌门道:“有吴王气数庇护,当然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宫梦弼失笑,“吴王今日庇护你们,你们能挨得过反噬,吴王若是不庇护你们呢?” wap. /66/66660/19468445.html 第三百六十七章、眼球深处、刘大判官 西麻山掌门道:“我们为吴王出生入死,已经二十多年了,与他早已密不可分,他怎么可能说放弃我们就放弃我们?” 宫梦弼道:“尸仙派同鬼仙派乃是一脉所出,同生共死数百年,鬼仙派怎么能说残杀同门就残杀同门?” “这如何能混为一谈?”西麻山掌门摇头道:“吴王必是雄主,如何能亏待功臣?” 他对吴王有着超出寻常的信任,但以他的心性,最不可能给出的就是信任。尤其是眼下这种情况,自己的小命都握在宫梦弼手中,竟然还能为吴王辩白。 宫梦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忽然道:“看着我!” 西麻山掌门惊得抬起头,宫梦弼与他双目对视,忽地,便见到他的眼童深处,有着一件异物微微闪烁着光芒。 宫梦弼忽地伸手一探,锋利的五指钻进西麻山掌门的眼球,手臂从他眼眶中探进去,明明应该是贯穿他头颅的手指,却不知深入到了哪里。 西麻山掌门惨叫一声,挂在宫梦弼的手臂上,露出无比痛苦的声音,整个阴神都有着溃散的征兆。 宫梦弼无奈,只能收回手。 西麻山掌门落在地上,脸上并没有鲜血,有着硕大空洞的左眼的也缓缓恢复,重新长出一只眼睛。 只是那眼睛深处,仍然有什么东西闪烁着细微的光芒。 西麻山掌门看向宫梦弼,但眼前却忽然一黑,便陷入沉沉幻梦,被宫梦弼重新抓进维摩丈室当中了。 髑髅神从骷髅头的嘴巴里探出半个身子,震惊地看着宫梦弼,问道:“那是什么?” 宫梦弼脸色凝重起来,道:“我不太清楚,还没有抓出来,他的阴神就已经要散了。” 髑髅神道:“这小子心狠手辣,却对吴王盲目推崇,必然有诈。难道是中了道术?” 宫梦弼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没有看清楚。” 髑髅神问道:“那怎么办?” 宫梦弼站起身来,积阴之地的阴气扭曲着,他在面前形成一团深不可见的黑暗。 “术业有专攻,刑讯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要靠岳府来。” 他缓缓走入黑暗之中,便如同走入另一个世界。 髑髅神的惨叫声传来:“不,别带我一起,我不下阴间!” 但宫梦弼已经走入阴阳夹道,他的话语也一同淹没在黑暗当中。 脚下似乎是平整的黄土,但周围一片黑暗,没有半点光芒。髑髅神偃旗息鼓,缩在宫梦弼的腰上安心当一个挂饰,眼中鬼火熄灭,努力想要消除自己的存在感。 宫梦弼也不管他,轻轻吹一口气,面前便有生出青幽幽的狐火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狐火照亮道路,那黑暗当中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窥视的目光看过来,更有无数或是细碎、或是可怕的声音传来,但宫梦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他如今五品修行,已经能窥探出阴间更多的东西,但这里不是生者应该来的地方,更不该有任何回应。 他身上的天衣如同一件云霞笼罩在他身上,亮起毫光来,便将一切异兆都排除在外了。 泰岳神符在灵台中缓缓发光,很快宫梦弼便听到了巨大的浪涛声。 眼前出现一座巨大的城池,灯火通明,照亮了一方天地。 广阔的河流围拢着这座城池,河流上有一座木桥,通往城池的方向。 宫梦弼踏上木桥,耳边是浪涛奔涌,还没有到对岸,就见城门打开,一位身着绯衣的神官立在桥边。 宫梦弼见礼道:“见过刘判官。” 是曾经与宫梦弼有过一面之缘的罪魂司主判刘判官。 宫梦弼上次见他,是得了泰山府君召见,在岳府大殿之中见到了这位大判官。 刘判官笑道:“适才阴阳司魏大判遣人来告诉我,说有故人来寻我,让我来接引,没想到是你。” 宫梦弼赞道:“魏判官神机妙算,我确实是来寻您的。” 宫梦弼来之前尚且不清楚找谁,但没想要魏判官已然知晓了他的来意,把罪魂司的刘判官给他请来了。 上次审理阴阳法王的弟子程武,便是刘判官亲自出手。 刘判官引着宫梦弼上前,道:“宫明甫这次又来,是给我送来什么大桉了?” 宫梦弼不知道自己在岳府的名声是不是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余合那小子宣扬出去的。 怎么他一来就是有大桉? 宫梦弼腹诽两句,讪讪道:“说是大桉也是大桉,说不是也不是,主要还是请您帮忙来了。” 刘判官道:“还不是大桉,纠察司审完人给我罪魂司又充了一批罪魂,都是杀生害命、炼化厉鬼邪灵的凶徒,这不是大桉什么是大桉。” 宫梦弼没奈何,就将事情和盘托出,道:“西麻山的恶獠我已经诛杀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事情与争龙有关,倒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涉及到争龙,岳府确实不好出手,只能等尘埃落定再来清算,故而刘判官也只是叹息一声,道:“人间一乱,阴间也要跟着乱起来了。” 宫梦弼跟在刘判官身后,进了岳府罪魂司之中,刘判官道:“你真身前来,不好带你四处走动,改日神游岳府,再看不迟。” 宫梦弼当然理解,便将西麻山掌门的阴神取出来。 西麻山掌门仍旧在昏睡之中,刘判官双眼放光,带着宫梦弼到了刑狱之中。 两个小鬼穿着囚服带着镣铐抬着一个巨大的木箱到了刘判官面前,声音发颤道:“大判,刑具在此。” 刘判官挥了挥袖子,两个小鬼便连滚带爬躲到角落里去了。 刘判官兴奋道:“来,明甫,近前来看,看看我的手艺。” 刘判官打开木箱,箱子里露出黑沉沉如金似铁的种种刑具,一个个沾满了凶煞之气,能惊得鬼神跳脚。 宫梦弼心里突突直跳,道:“大判收些力,别把他弄死了。” “放心,我手艺之妙人尽皆知,保管死不了。”刘判官笑着,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 刘判官呼和道:“快把罪魂绑起来!” 两个小鬼又连滚带爬跑过来,把西麻山掌门的阴神绑在一个木板上。 两片锁魂扣扣住手脚,肋骨用锁魂链刺穿,固定在木板上。 刘判官取了一把锋利的斧子,看向宫梦弼,笑道:“劳驾,把他唤醒吧。” wap. /66/66660/19468446.html 第三百六十八章、破颅取珠、记忆帛书 西麻山掌门被宫梦弼拉入幻梦之中还未醒转,刘判官已经迫不及待。 宫梦弼便只好伸手在西麻山掌门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破了幻梦,将他唤醒。 西麻山掌门猛地睁开眼睛,好似溺水之人大口呼吸着空气一般,想要从木板上起身,却只觉肋间一痛,整个人受着束缚,动弹不得。 西麻山掌门这才清醒,看着宫梦弼和那绯衣神官,顿时疑惑又恐惧:“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 刘判官哼哼笑了一声,道:“这里是泰岳罪魂司,我们乃是岳府神官,小子,你事犯了!” 西麻山掌门冷汗涔涔:“师祖!师祖!你一定实在逗我对不对?师祖!我还有用,不要把我送到阴司!” 刘判官擦拭着锃亮的手斧,道:“不必叫了,你一个罪魂,叫破天也没有用的。” “来,看着我。” 西麻山掌门不断挣扎着,但是四肢有锁魂扣、肋间有锁魂链,根本动弹不得。 他摇着头打着颤,声音凄厉极其:“不!不!” 刘判官冷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来,把他脑袋给我按住。” 那两个小鬼一左一右扑上前来,一人扯住他的一只耳朵,把他的耳朵拉得细长,然后两根镇魂钉便钉在西麻山掌门的耳朵上,把他脑袋固定住。 西麻山掌门惨叫一声,只觉得脑得被死死按在木板上,半点不能动弹。 刘判官喝道:“看着我!” 西麻山掌门便不得不睁开恐惧的眼睛看向刘判官,与刘判官的双目对视着。 咔嚓! 刘判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斧头劈在西麻山掌门面门,将他的头颅左右劈开,正好在中线。 宫梦弼吓了一跳,心如擂鼓一般,看向刘判官。刘判官却皱着眉头道:“偏了一毫,扫兴!” 这个时候,西麻山掌门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的脸向两侧分开,中间的切口处发出惨绝人寰的惨叫声。 刘判官喝道:“闭嘴!” 下一刻,那分成两半的脑袋上的四瓣嘴唇便闭合上了,转瞬之间,这惨叫声便平复下去,只有如同细丝一般的呼吸声,表明西麻山掌门还未死去。 宫梦弼心跳也缓缓平复,因为他终于瞧出来了刘判官的手艺。 刘判官这一斧头下去,西麻山掌门还能发出那样的惨叫,可见是没有什么问题。 刘判官指着西麻山掌门分成两半的脑袋,道:“明甫,快看,怎么样?” 宫梦弼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西麻山掌门破开的脑袋里面却不是血浆脑髓,而是一团混沌的云气。 刘判官道:“我没有你那样的本事,能从他眼睛里看出来异兆,不过没关系,开了颅自然也能找出来。” “这样看,是不是就明显多了。”刘判官露出得色来。 宫梦弼确实感觉叹为观止,道:“那异兆在何处?” … 刘判官将手斧收好,将一双天丝织就、薄如蝉翼的手套戴在手上,道:“我来找找。” 见宫梦弼看着他的手套,便道:“天丝不染杂气,不会污了他的阴神,混淆了他的记忆,随后我帮你把他的记忆剥出来,就不必劳心审问了。” 宫梦弼道:“请大判施展妙手。” 刘判官便哼着小曲把手伸进西麻山掌门的头颅之中,在那混沌的云气当中翻找着。 宫梦弼的余光看到了西麻山掌门的表情,那已经不是痛苦,而是麻木和失神,两眼中留着泪水,却什么反抗和挣扎也没有,倒比泥塑更像泥塑了。 刘判官动作巧妙,哪怕不是一团浑沌云气,而是真正的脑髓,只怕也能在他手上随意翻飞。 “咦?”刘判官露出一丝疑惑的申请,他手在那团混沌的云气当中摸索着,似乎摸到了那一丝异兆。 宫梦弼连忙凑过脸去看,只见刘判官拨开云气,露出了其中一颗圆溜溜如同珍珠一样的物什,在西麻山掌门的头颅中闪烁着异彩。 那珍珠一样的东西在云气中沉浮,似乎想要抓住那混沌云气,却只是在云气中沉浮不定。 刘判官道:“这玩意扎根在他阴神上,若非我这一斧头,只怕已经被惊动生出异变了。” 如今西麻山掌门的脑子都成了云气,这东西自然做不了怪,被刘判官从云气中小心捧出来,放在一个玉匣中封锁起来。 把这东西找出来,刘判官的动作便粗暴起来,随意在西麻山掌门的脑子里撕扯着,最终扯出来一道轻如云烟的帛书。 刘判官将这帛书放好,方摘下手套,将将西麻山掌门的两半脑袋合拢,随意取来三根镇魂钉从侧面穿透,将他的脑袋固定住。 西麻山掌门留下两行清泪,却被镇魂钉所镇,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刘判官将帛书递给宫梦弼,道:“这是他的记忆所化,你看完了我再给他塞回去。” 小小一道帛书,轻如烟云一般,却承载着西麻山掌门一生的记忆。 眼睛去看,自然不知何日才能看完,宫梦弼探入灵神,眼前一幅幅画面便犹如幻景一般呼啸着,他轻而易举地翻阅着西麻山掌门的记忆,探索着他想知道的一切。 不过翻阅毕竟是翻阅,这一道帛书的本质是西麻山掌门阴神的一部分,并不能做到完全的窥探和感受,否则会有污染自身灵神的风险。 刘判官道:“你且看着,我去问问这是个什么玩意。” 刘判官捧着装着珍珠的玉匣,先走出了罪魂司。 宫梦弼则留在原地,开始寻找与吴王有关的记忆。 等宫梦弼将帛书看完的时候,刘判官也捧着玉匣回来了。 宫梦弼将帛书递给刘判官,问道:“大判查出来了?” 刘判官的脸色极为凝重,他将玉匣打开,那珍珠一般的物什已经裂开了,一个细小的东西在珍珠的裂口处一动不动,宫梦弼看得分明,那是一只极小的蜘蛛。 “蜘蛛卵!”宫梦弼道。 刘判官点了点头,道:“是秘术所化的蜘蛛卵,会潜伏在受害者的灵神当中潜移默化,不知不觉扭曲受害者的心智。一旦受到刺激就会孵化,将宿主蚕食。” “这是此物名为惑心蛛,既是道术,也是活物,已经失传很久了。” wap. /66/66660/19468447.html 第三百六十九章、泰山一脉、引为知己 刘判官将玉匣递给宫梦弼,道:“我问了阴阳司的魏判官,魏判官也没有鉴别出来,还是去藏经阁问了老前辈才查出来的。” “惑心蛛非同小可,每次现世,必定要闹出来大乱子。你务必要小心,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刘判官神色郑重,话里藏着告戒的意味。 宫梦弼心中沉重,轻轻点了点头。 刘判官问道:“你已经看过了这罪魂的记忆,可看出他是何时中的惑心蛛?”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我已经有意去探寻,却没有在他记忆当中找到丝毫有关惑心蛛的记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何时中的招,我借着他的记忆去看,也没有看出任何端倪。” 刘判官叹了一口气,道:“惑心蛛的手段隐秘,他发现不了很正常,不过你可要小心了,不论何时,都要紧守灵神,不能给它可乘之机。” 宫梦弼道:“多谢大判了。” 刘判官摆了摆手:“都是自己人,你若是修行有成成仙了道,也是泰山出来的自己人。若是修行不成,嘿嘿,那就更是自己人了。” 宫梦弼顿时无言,道:“天狐院就挺好的,府君抬爱,我恐怕无福消受了。” 刘判官没有同他辩驳。 世事无常,明日的事情,今日怎么说得准呢?不过不管怎么说,宫梦弼都是同僚。 他指着被钉在木板上的西麻山掌门,问道:“你还有用吗?若是用不上,我就押他去孽狱了。” 宫梦弼道:“暂时还还有用,恐怕不能留给你。” 刘判官道:“无妨。” 他走到西麻山掌门面前,抓着他的脸左右摆了摆,道:“恢复得不错,小子,便宜你了。下次来再让你开开眼!” 西麻山掌门说不了话,只有眼童深处泛起的恐惧。 刘判官伸手将镇魂钉一根一根从他头颅里拔了出来,西麻山掌门瞪大了眼珠,面色狰狞,却开不口。 镇魂钉想必是极其痛苦的,三根全部拔完,西麻山掌门便已经失去意识了。 刘判官将帛书一拍,化作云气从镇魂钉的窟窿里钻了进去,很快,连镇魂钉的窟窿也弥合了。 刘判官道:“把他放下来吧。” 一边侍奉的两个小鬼便依次拔了钉在西麻山掌门耳朵上的镇魂钉,解了缠在肋骨上的锁魂链、卸了四肢上的锁魂扣,把西麻山掌门从木板上卸下来。 宫梦弼取出百魂幡,将西麻山掌门收了进去。 从今往后,除非出现应验誓言而死的门人,否则这百魂幡上,应该就只有这位西麻山的掌门了。 刘判官道:“魏判官托我转告你,岳府虽然不好在人间动手,但你个人但有所求,只管来问,不管今后会不会同殿为臣,总归都是泰山一脉,不必客气。” 宫梦弼道:“我可不会客气。” 刘判官小心收好自己的宝贝,盖上木箱,仍旧由两个小鬼抬走,笑道:“看得出来!” 刘判官将引着宫梦弼出了罪魂司,道:“你到底是真身来的,还是不要久留,快些回去吧。” 宫梦弼应下了,出了罪魂司,在罪魂司门口,宫梦弼便瞧见余合了。 余合施礼道:“刘大判。” 刘判官笑道:“你有事找他,那我就把他交给你了。” 余合点了点头,刘判官便同宫梦弼招呼一声,返回了罪魂司。 余合带着宫梦弼往外走,宫梦弼讪讪道:“这次也劳烦余神官了。” 余合倒是笑意盈盈,颇有些春风拂面的意思,道:“不打紧,不打紧,我此番是来感谢你的。” 宫梦弼奇道:“此话怎讲?” 余合道:“你给我引荐了好些鬼仙,大判说就交给我了,如今我麾下可用的人多了,解了我好些心力,可不得感谢你。” 宫梦弼松了一口气,道:“若有机会,我再给你多送一点过来。” 余合脸色一变,道:“不必了不必了,你少给我生些事,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宫梦弼啧了一声,道:“怎么是我生事?我哪里不想在山上清修,不过是事情来找我,我总不好视而不见。” 余合从鼻子深深出了一口气,认命道:“罢了罢了。说起来还有一件巧事,你假名的那位马庆吉如今就在我麾下当差,对你倒是感激得很。” 宫梦弼笑道:“那烦请你告诉他,他的身份我还得借用一阵子。” 余合也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这狐狸,准没想做好事。”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非也,我正是在做好事。” 余合把他送到了城外,郑重道:“务必小心。” 宫梦弼颔首道:“放心,还不想跟你同殿为臣。” 狐火开道,宫梦弼走入黑暗当中,消失在了奈河桥上。 余合看着他的背影,也不免为他担忧。这位朋友真就是惹事的能手,明知道凶险,也还要闯进去,明知道艰难,却还是要去做。 余合嘴上埋怨,但心里却将他引为知己。 很久以前,他余合,也是这样的人。 宫梦弼穿过阴阳夹界,再度回到西麻山,在鬼面桃树下现身。 “呼——”髑髅神喘了一口长长的气,终于感觉活了过来,“吓死我了,那刘判官好生骇人。” 宫梦弼斜睨了他一眼,道:“你不会以为刘判官没发现你吧?” 髑髅神顿时僵住了,道:“完了,我如今也是岳府有名的人了。” 宫梦弼道:“别担心,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髑髅神讨好道:“大人仁德,感激不尽。”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还不去带孩子?” 髑髅神垂头丧气,化作人形,从口中吐出青旗,便将四十九个婴灵都放了出来,挤出笑容道:“都来让爷爷看看,爷爷想你们了。” 一个个婴灵围着髑髅神叽叽喳喳地开口,禁地之中叮叮当当声响不断,婴灵的笑声更是重重叠叠。 髑髅神去看宫梦弼,哪里还看得见宫梦弼,只见得一只小金炉落在树下,炉中的香气四散着,一部分缭绕在婴灵身边,引得婴灵都生出贪食的渴望。 另外一部分化作烟云在笼罩着树冠,化作雾屏,将一切吵闹的声音都隔绝在外,清净得很。 髑髅神的脸色更苦了。 一个头扎冲天鬏的婴灵问道:“爷爷,可以吃吗?” 髑髅神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吃吧,那是天狐大人为你们准备的香火。” 82中文网 wap. /66/66660/19492429.html 第三百七十章、呼神唤灵、大兴有望 天明之后,鬼面桃林当中的烟气消散。 树冠之上的烟霞收入小金炉之中,整片桃林都变得安安静静。 宫梦弼从树冠上下来,林中已经没有了昨夜的喧嚣,就连髑髅神都重新化为骷髅,口中含着青色小旗沉沉睡去。 飨神的烟气早已被小鬼吸食殆尽,只留下些许余香袅袅。 宫梦弼拾起余温尚存的小金炉,把髑髅神重新挂在腰上,从鬼面桃林当中走了出去。 既然得了西麻山的造化,宫梦弼就不能不为西麻山的道统考虑一二。 走出禁地,宫梦弼便依旧化作死鱼眼的马庆吉的模样。 宫梦弼同余合说要借马庆吉的身份来使,余合就一定能帮他把这个身份做实。至少想要以术数来算,一定无法寻到阴间的破绽。 若是在此之前,须得宫梦弼亲自施法,借助西麻山修行之法在死生之间的特性,将马庆吉已经死亡的天机混淆,以免被人算出来。 但如今不一样,别说是天机推衍,就算是亲自去阴间问,马庆吉也一定是活的。 宫梦弼借着马庆吉的身份,如今执掌了西麻山的气数,连鬼面桃树都落在他的手中。他说他是马庆吉,谁敢说他不是。 马庆吉本人也不敢说不是。 “马庆吉”师祖召来了邱云,问道:“如今门中修行那些道法?” 师祖久未归来,不知道具体情况也实属正常。邱云寻来道书,一一放在宫梦弼面前。 其中“驻灵功”自然是根本心法,除了受“驱灵咒”暗制,并没有什么破绽。 驻灵功的修行,乃是为了灵神永驻。这个“驻”字,一是修行灵神之法,二是寄托灵神之法。 前者增长道行,自然不易朽坏,可以永驻。后者寄托灵神,乃是外驻他物,也是驻灵。 寄托灵神不是什么秘传,修行之辈少有不会的。但驻灵功专修此道,自然别有妙处。 除了驻灵功这本根心法外,便还有护道之法。 髑髅神、阴魂幡、阴魂剑等,俱是和杀生害命、厉鬼邪灵分不开的东西邪道炼器之法。 宫梦弼道:“你再去搜一搜,若还有这些邪道法器,都收缴上来,不可再用,也不可再炼。” 邱云应下了。 宫梦弼翻看着西麻山修行的种种道术,其中多为左道旁门之法,虽然各有玄妙,但修炼起来难度颇大,效益不高,不然也不会渐渐被邪道法器占据了主流。 将其中邪道手段剔除,宫梦弼将剩下的道书还给了邱云,道:“这几本道书日后都列为禁书,不许再教,不许再学,要想一观,必先师长考校才行。” 邱云道:“是。只是师祖,少了这几种法术,是否需要另寻其他法术作为补充?” 宫梦弼道:“我这些年在外修行也小有所获,过几日整理整理,重新修订吧。” 邱云心中欢喜,便下去继续收缴邪道法器了。 宫梦弼编写道书也有些经验了,毕竟明甫狐书就是他和文书院一众狐仙一起编纂出来的。 西麻山的弟子主修阴神,是做神官的好料子,更有一群鬼仙在岳府任职,不用白不用。 宫梦弼也不头疼,将呼神唤灵之法略作修改,随后一把火直接烧给了余合。 宫梦弼回到阳间第二天就实现了自己的承诺——给余合再多招些人手。 余合得了他的符信,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岳府缺人手,远比想象中要缺。而一个合格的神官要培养出来,更需要耗费许多是时间的和心力。 既然如此,那不如直接就从活着就开始培养,有优秀的,到时候直接就可以提拔。 阴阳相隔,宫梦弼和余合借着香火沟通,定下了呼神唤灵之法的修持之功。 余合提意见,宫梦弼来修改,最终呼神唤灵法变成一道更近似于契书的道法。 修行此法,需遵守岳府的律令、积累岳府的功绩,这些东西都会记在他们的寿籍上,作为日后考评的凭证。 修成之后,便能奉请祖师,请祖师帮忙打架、指点修行。 跟髑髅神、阴魂幡比起来,同样是速成之法,但威力只会更强。 余合已经看出来了这道法的前景,感叹道:“西麻山只怕不会覆灭,只会大兴。” 宫梦弼笑道:“那还得余神官多多费心,早日成为大判官。” 如今这呼神唤灵法只是跟余合签下了,别的岳府鬼神可不一定认。但西麻山的各个祖师都在余合手下当差,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什么时候余合当了大判官,甚至当了阎君,这道法便算是真的发扬光大了。 余合瞪了宫梦弼一眼,道:“我还没有敦促你,你却来敦促我了。不如伱直接到岳府来任职,岂不是让此法一步登天。” 宫梦弼连忙掐断了香火,假装没有听到。 将与余合沟通中写下的种种修持之法重新整理,将呼神唤灵法的诀窍毫无保留的写在其中,西麻山新鲜出炉的招牌法术就诞生了。 身为祖师,宫梦弼也与有荣焉。 呼神唤灵法当然不算强,但已经足够西麻山用了。西麻山原本就是一群资质不行,但道心坚定的人聚集在一起修行的地方,他们一同参悟能够摒弃资质得到成仙的法子。在他们故去之后,他们的门人弟子才结成宗门,有了西麻山。 从今以后,西麻山收徒,也一定还是按照这个标准来,可以没有好的天资,却不能没有道心和仁心。 天资不够,祖师来凑。但道心不足、仁心不够,就神仙难救了。 协助着邱云将呼神唤灵法在门中推行下去,宫梦弼只是负责传道解惑,讲了几次法,并没有怎么同那些弟子门人接触。 除了要维持祖师高深莫测的人设以外,也是这些弟子门人乃至仆役侍从都怕他怕得要命的缘故,见到他就两脚发软,随时都能跪下去。 只怕在他们的心中,“马庆吉”师祖就已经堪比地府的鬼神了。 宫梦弼也不好总去吓他们,他虽然用着师祖的身份,但不可能真的当西麻山掌门。哪有师祖屈尊多少代来做掌门的? 他拿着掌门的印信,只是因为还用得上。他这样提点邱云,就是希望他能肩负起西麻山的责任,西麻山的掌门迟早要传给他。 (本章完) wap. /66/66660/19492430.html 第三百七十一章、销毁邪器、师祖苦心 邱云从弟子中搜剿来了几件邪道法器,带着这几个弟子来面见宫梦弼。 一见面,二话不说,几个弟子就先跪下以首叩地,以示谦卑。 邱云将阴魂幡呈给宫梦弼,道:“师祖容禀,这几件法器虽然是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但并非他们所炼。” 见宫梦弼没有动作,邱云连忙呵斥道:“还不快说!” 几个门人便把阴魂幡的来历说了,无非是从师长或者同门手里得来的,又或者是在他们死后从他们居所里搜出来的。 邱云求情道:“他们虽然私藏法器,但毕竟不是他们所炼,还请师祖从轻发落。” 宫梦弼摆了摆手,道:“既然不是你们所炼,便饶你们一条小命,但私藏邪道法器,不能不罚。去抄经吧,把呼神唤灵法当中的戒律抄一百遍。” 几个弟子不敢置信,邱云咳嗽一声,道:“还不谢恩!” 几个弟子砰砰磕了几个响头,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 邱云也松了一口气,道:“多谢师祖宽恕。”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小惩大诫,不要再犯就好。” 邱云道:“弟子会督促他们。” 宫梦弼便点了点头,没有再说。 他将收缴来的邪道法器放在一起,又将当日从那些弟子、长老身上收缴来的髑髅神、阴魂幡等邪道法器取出。 好好的大殿,须臾间便化作阴气逼人的鬼域。 缠绕在法器上的阴魂哀嚎着,整个大殿之中都回荡着阴惨惨的哭泣声。 宫梦弼道:“你将他们寻来,今日我要销毁这些法器,也让他们都来看看。” 邱云知道宫梦弼的意思。 宫梦弼看着这些法器,只能道一声可怜。 其中髑髅神多是尸仙派的弟子所炼,因为有修行在身,被恶法祭炼之后,也还勉强留形。剩下阴魂幡、阴魂剑等邪道法器则是由诸多阴魂炼就。 魂魄是极脆弱的东西,那些因为种种原因滞留在世上的魂魄若是不得机缘,都会饱受雨雪风霜之苦,变成神智破碎的游魂。 而炼制法器的邪法恶咒比雨雪风霜更不知可怕多少,受邪法所炼,这些阴魂大多支离破碎,少有能完整的。 青天白日,宫梦弼为了这些阴魂着想,没有在外面将这些法器销毁。 等弟子门人、仆役侍从都到了殿中,宫梦弼方道:“叫伱们来,是让你们看看邪道法器是何等恶毒,让你们引以为戒。” 宫梦弼身边摆满了骷髅头,一个个髑髅神被宫梦弼镇住,放在身边。 宫梦弼道:“这些髑髅神里面,多数都是你们师门前辈。你们有些人入门晚,尚且不知门中除了鬼仙派,还有尸仙派。” 宫梦弼魔念驱灵咒,轻轻一点,一个个阴魂便从髑髅神里钻出来。 宫梦弼道:“这些都曾是你们的师门长辈,修行一生,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恶咒加身、邪法缚魂,修行尽丧,连转世都难。” 那是极其凄惨的模样,碧火焚身,恶咒如影随形。 众位弟子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他们未必能有这样敏锐的感知,但宫梦弼坐在这里,就足够让他们遍体生寒了。 再将阴魂幡和阴魂剑当中的魂魄释放出来,更是无数模模糊糊的人形烟气一样在大殿之中飞舞着,令人魂魄都仿佛冻结了一般,生气都在随之流逝。 一众弟子门人被这些凄厉的哭声惊得魂魄不稳,脸色都开始发青。 宫梦弼语重心长道:“好好看着,记在心里。” 宫梦弼放大了他们的感知,这些弟子门人都有些摇摇欲坠起来。 见火候差不多,宫梦弼将身前的髑髅一一击破,将阴魂剑一柄一柄折断,将阴魂幡一面一面投入火炉。 不断有阴魂释放出来,明明是白天,却阴魂笼罩如同黑夜。 宫梦弼轻轻叹了一口气,念动呼神唤灵的咒语,便听见招魂铃的声音在阴云之中响起,一个死鱼眼的年轻人在阴云中现身。 他恭恭敬敬朝宫梦弼施了一礼,小声道:“小神来引渡阴魂。” 宫梦弼看着他的眼睛,就明白了这是谁了,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有称呼对方的名字。 随着铃铛响,阴魂便逐渐消失,最后大殿之中又恢复了光明。 宫梦弼看着那些弟子,道:“这些阴魂我已经以呼神唤灵法请我西麻山的祖师们引渡去岳府了。只希望你们引以为戒,不要再做这等有伤天和的事情,否则因果流转,最终都要报应临头。” 这些门人弟子道行不高,又有宫梦弼放大他们的感知,所受的刺激也不小了,更不敢违背宫梦弼的话,一个个应了下来。 不过看他们的样子,恐怕今生都未必能摆脱马庆吉师祖的噩梦了。 从大殿中走出来,阳光落在身上,西麻山的门人却感觉刺骨的寒冷。师祖的警告历历在目,殿前石缝里血污更是腥气未散。今日那些冤魂的声音仿佛在耳畔回响,仿佛和当日西麻山那些长老、门人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让人浑身战栗。 邱云站在宫梦弼身边,道:“师祖苦心,他们一定能体会。” 宫梦弼道:“不必他们体会,只要他们不行差踏错、误入歧途就够了。” 宫梦弼看向邱云,道:“我要离山几日访友,你守好西麻山,若有什么急事,便以此物呼唤我。” 宫梦弼将一束线香递给邱云,道:“此香燃起,我便得知。” 邱云躬身道:“师祖早去早回,西麻山还等您回来主持大局。”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好好修行,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的呼神唤灵法已经入门了。” 邱云连忙道:“师祖不必挂怀,山中有我就够了。” 宫梦弼失笑,带着髑髅神离开了西麻山。 他本意是要在西麻山多留些时日,至少也要把西麻山的本事都学会,不会露出破绽,才好去接触吴王。 但玉骝和娇娜燃香相召,告诉他金华城隍三催四请,邀他往城隍庙一叙。 宫梦弼不去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十日之期将近,金姑娘娘就要返回东阳。 金华城隍邀他一叙,必是为了此事。 (本章完) wap. /66/66660/19492431.html 第三百七十二章、连夜叛逃、生为苦首 夜黑风高,明月被乌云遮蔽,看不见一点亮光。 两个黑影从西麻山的屋舍中钻出来,一东一西,靠着篱笆缓缓移动。 这两个黑影并没有看到彼此,却不约而同的贴着篱墙走出屋舍,往下山的方向而去。 东向的黑影才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顿时猛地回头,正看见从墙根走出来的另外一个黑影。 墙根后的那个黑影被发觉,立刻先发制人,道:“李师弟,你深夜不再房中歇息,却偷偷跑出来,是想做什么事情?” 李师弟背后冷汗立刻就下来了,但仔细一看,便心中松了一口气,反而镇定笑道:“还说我呢,黄师兄不也是偷偷跑出来。这夜黑风高的,总不能是赏月来了吧?” 两个人说话声音压得极低,彼此对视着,就像是两头孤狼,凶狠又危险。 黄师兄冷笑道:“我看李师弟是想陈师祖不在逃下山吧?要是被师祖知道了,你可知会是什么后果!” 李师弟眼中闪过一抹凶光和极度的畏惧,道:“那黄师兄还不大些声把各位同门都叫出来看看?好让他们都看看,你黄樵也准备叛逃师门了。” 这两头小狼崽子看破了彼此的目的,却都不想退让。 那凶神出门访友,山中只有邱云师伯一个人。此时不逃,今生今世也别想再逃了。 天公作美,舍了今日,明日还不知有没有机会! 于是很自然,两头孤狼选择联手。 黄樵道:“好,伱赢了。你要走,我也要走,下山的路只有一条,不如我们一同走,也好有个照应。” 李师弟眼神微微闪烁着,道:“好,要走就快走,不要耽搁了,若是他回来……” 两个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都不敢想象师祖会怎么惩罚他们。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小心感应着周围的动静,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山门前。 那座被宫梦弼推倒的山门已经重新立了起来,上面似乎还缠绕着西麻山孽徒的怨魂。 黄樵略微松了一口气,道:“逃出来了。” 李师弟却心神不宁,道:“怎么会这么容易?” 黄樵道:“你还想不容易吗?” 李师弟摇了摇头,脸上生出焦躁不安来。 黄樵抓住他的胳膊,道:“快走吧,别再磨磨蹭蹭了。” 两人一起踏入下山的山道,只是须臾之间,天地变幻,两人便头晕目眩,力气从体内抽离。 李师弟顿时想起来,道:“师祖重炼了四苦阵,令牌不管用了……” 重炼四苦阵的消息两人不是不知道,但他们曾经下过山,走过四苦阵,还偷偷在给师门掌门收尸的时候藏了下山令牌,所以心中存着侥幸。 但此刻李师弟终于想明白,为什么一路逃出来这样容易,因为还有四苦阵在守着山门。 但两人心中坚定,只要淌过四苦阵,就能下山! 依照邱云师伯所言,四苦阵乃是问心问道之阵,并不是杀阵,只要心智坚定,道心如铁,未必不能平安过阵。 思绪只在须臾间变幻,下一刻,一阵凉风吹来,李师弟不由得张开了嘴,发出了一声婴儿的哭声。 李师弟左顾右盼,就感觉身子一轻,被一双手抱起来,递到一个汉子面前,听到耳边有人道:“恭喜,生了个千金。” 这汉子脸上的喜悦还没有提起,转瞬就已经隐没了下去。他身边的两个老父母更是发起怒来,“又是女儿,我们家哪里养得起这么些赔钱货!” 李师弟大怒,一双手挥舞着,却没有任何攻击力。 房门打开了,冷风吹了进来,那老妇抱着他往外面走。 李师弟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来,他很快就听到了水声,之听那个老妇道:“下辈子别投生做女儿了。” 噗通。 是襁褓掉进水里的声音,水从口鼻中灌了进来,李师弟感觉得无比窒息,眼前迅速黑了下去。 “啊!” 李师弟大口呼吸着,从被溺死的阴影中缓过神了,他注意到了周围的景象。西麻山的山门立在他的身后,仿佛高高耸立的鬼门关。 闯阵失败了。 他心中恐惧,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不一会儿,黄樵的身影也从山道中浮现,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推了出来。 他大叫一声,被李师弟眼疾手快,捂住了嘴。 黄樵剧烈挣扎着,待看清楚是李师弟,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李师弟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黄樵道:“我变成了婴儿,父母疼爱,但没有多久,山匪就冲进村中劫掠,我一家六口全被砍死了。” 黄樵看向李师弟,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李师弟语焉不详道:“我是不小心溺死了。” 黄樵也没有注意到他的不自然,而是望着身后的山门,道:“怎么办,还闯吗?” 李师弟咬牙切齿道:“闯!四苦阵又不会真的死,但留在山里可是真的有可能死掉的!” 两个人咬了咬牙,再次闯入生阵之中。 生阵当然不是必死之局,之所以先来两个死局,不过是初次见面的见面礼。 虽然不是必死之局,但并不意味着就能轻易度过了。 生之苦,是诸苦之首。 灵神落在肉体凡胎之中,从此变得脆弱、柔软,不能自立,易感风邪,能安全长大,本就是一件难得的事情。 而除此之外,凡胎落定,到了红尘之中,便为名利、财色所困,也许浑浑噩噩一生,也只是为这些东西奔走。 而家世、容貌、男女、贵贱等等,甚至在人生来就已经注定了,穷尽一生,也未必能从其中跨出来。 红尘之苦,以生为始,以生为首。 黄樵和李师弟在烟柳之中几经波折,受尽苦难,终于到了第二阵,老阵之前。 从柔软脆弱的小儿长成大人,经历壮年,困于名利财色,或有所得,或无所得,人的寿命、精力就已经在缓缓流走了。 黄樵和李师弟站在老阵前,一边是惧怕师祖的凶威,一边是惧怕四苦阵的折磨。 他们自诩心智坚定,但在生苦阵中闯过,阵中经历,犹然在目,心中触动,更是接连不断。 仙从凡人修来,此前他们修行,或多或少都把凡心丢了。西麻山的大环境如此,轻视生命、漠视生命。 但此刻,却又让他们凡心复起,渐渐找回当初修道的真心了。 (本章完) wap. /66/66660/19492432.html 第三百七十三章、道心开发、请狐出马 两人相视,默默无,再度闯入苦。 生老病死,红尘之苦。@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直天明,他们终于出死阵,在真切于死阵中死了一回之后,们终于站在了西麻山下,看到了清晨的日光。 两人热泪盈眶,乎垂泪。共闯四苦阵经历,也让两人的关系速进展,从陌生的同门、需要提防的对手,变成真正的师兄弟。 黄樵和李师弟站在西麻下,回首这葱葱郁郁的麻山,一时间不有几多感怀。 两人不约而同的向山外走去,但从山道出来,真的到了山外,黄樵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了。 他站在原地,胸口剧烈的起着,脑海中更是天人交战。 而李师弟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向黄樵,与樵对视,黄樵听他问道:“黄师兄,你……你不走了吗?” 黄樵把嘴唇咬出了血,尝了一股腥味。 他呸了一声,吐了一口唾,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李师,你下山吧,我不走了。” 李师弟好像是松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也不走了。” 黄樵他对视一眼,都明白了是为么。 两人回过头往山上而去,黄樵道:“闯过四苦阵,我方知师祖为何样杀性,把各位长老、同门,甚至掌门了。” 师弟“嗯”了一声,道:“死有余辜。” 黄樵了一口气,“沦落邪道,取有方。难得,人生难得,以道术杀生害命,已经背离了天道。” 李师弟点了点头,站了上山的山上,心中渐渐开始麻:“黄师兄,邱师伯是不是说过,上山下山,都要闯过四苦阵。” 黄樵哭丧着,道:“是!我们要再闯一遍苦阵。” 两人欲哭无泪。 黄樵道:“我们是不快点,被邱云师伯发现我们叛,只怕去也没用了。” 李师弟二话说再度入阵中:“要修仙!谁也别想拦我!” 黄樵也紧跟着,消失在四苦阵中。 邱云站云霄上,看着这两个逆徒跑四苦阵,脸上露宽慰笑容,道“可喜可贺,道心开发,西麻山了两个之材。” 这两个弟子闯进苦阵时候邱云就知道了,他在马庆吉师祖面前夸下口要守着山门,要是宫梦弼还没有回来,山上弟子就跑得一干二净了,他如何差。 所幸四苦阵不愧为问问道阵,这两心思活泛的弟反倒理解了师祖的苦心,道心萌发,已经能真正称之为西麻山的门人了。 被邱云和西麻弟子念叨的“马庆吉师祖已经了兰荫,同小狸们逗趣,指点他们的修。 玉骝和娇娜做得很好,只是因为道行不高,修行科上些许欠缺。 这欠缺甚至也不能叫做欠缺,只不过是宫梦弼道行高深了,有了多感悟,所以回头再看,能再提点一些。 除了给小狐狸指点行,他还在等候城皇的讯。 如今是城皇有于他,而他修行已经到了五品,就可以抬一抬身价,坐等城皇求门来。 城皇了阴相邀,玉虽已经燃相告,宫梦弼很快就能回来。在城皇眼中,也未必就不是乔。 不过宫梦弼如今有底气,拿乔就拿乔了,也不会怎么样。 果然,入了,有阴兵开道,车辇横空,神光照耀虚空,落在兰荫山中。 兰荫中的烟气缓缓散,个个小狐狸提灯笼开道,让城皇神的车辇利上山。 宫梦弼迎了上来,道:“竟让城皇大人亲来了,是我的过失,还望恕罪。” 华城皇忙道:“哪里的,宫狐正是有道之仙,我早来拜访,只是务繁忙,直抽不开身,是我的(本章未完!) 第三百七十三章、道心开发、请狐出马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罪。” 宫梦弼将他引入兰荫寺,金华城皇心中略有些忌,他并不楚兰山中生了什么事情,但他确实清楚兰荫山当中是一个法力高强的鬼神据的。 宫梦弼能从那鬼神手中夺兰荫山,确实有些本事。 宫梦弼道:“城皇大人请坐,我山野之,没有什么东西,只有几滴清、几片野茶聊心意了。” 小倩端着茶上前,城皇也不嫌弃,两人便借着一盏茶谈起东阳郡的诸多趣事。 说说去,就是不在正题。 金华城皇心中暗骂,若是以,他随意驱使梦弼,但如今宫梦不以往,就越发让他心中烦躁。 他只好把话东阳郡的仙神身上强行转回,道:“上次狐正和诸位山水之相助,才令蝗神同意放东阳一码。如今十日之期将至,蝗神复来,我想请狐正再出山相助。” 宫梦弼吃了一惊,道:“上次乃是城皇大人和诸仙神的功劳,我不是借着你们的光动一动嘴皮子,金姑娘娘这次是来寄神,想必不与城皇为,我去只怕也没有什么用吧。” 金华城连忙摇了摇,道:“狐正是卓荦羁高逸,连蝗神都与你见如故,愿意听你说话,你一出马,可比我这粗鄙之辈要有用得多了。” 宫梦弼推辞不,只道“那我同城皇大人一同迎接金姑娘娘,给大人阵。” 金华城皇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多些狐正了。_o_m” 宫梦弼答应了,金华城皇便心有底。上次他就得分,这狐狸嘴跟了似的,那样同蝗神说,都没有被蝗神斩了。 孝夫人也是,偏爱这狐狸。 上次金皇邀同道,有神域相助,这都是的底气。但这没有理由再请诸神来一遭,有这狐狸在,一人面对蝗神,实在心中畏。 金华城皇把事情办妥,便很快就告辞了。 看着他的车辇离开,宫弼才轻轻摇了摇头。 金华城皇心惧,但宫梦弼却求之不得。 上次就是宫梦临时的主意,这次又要让宫梦弼主持本次寄神的式。把宫梦弼推出来挡金姑娘娘,那金姑娘娘理所当然要承弼情。 金姑娘娘的神位立在城皇庙里,却跟城皇不亲近,反而同他这山野狐狸更亲近,也是桩咄咄怪事了。 华城皇也着实个妙人。 第三百七十三章、道心开发、请狐出马 wap. /66/66660/19492433.html 第三百七十四章、庙会游神、真是好胆 在金姑娘娘到东阳郡之前,宫梦弼先遣文修带着他的两个小老弟锦衣和飞星去各地城隍庙打探消息,看看是否已经按照约定,将金姑娘娘的神位供奉在庙中了。 金华城隍请宫梦弼去当说客,宫梦弼当然要先看看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若是没有办好,却还一无所知的顶上去,只怕最先就被金姑娘娘当成靶子给打了。 未有多时,文修带着两个小老弟前来复命,道:“大哥,我们跑遍了各个城隍庙,各个城隍庙都已经供奉了金姑娘娘的神位,城隍老儿倒是没有说谎。毕竟是面对四品灾神,金华城隍想来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弄虚作假。”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只是以防万一。” 以宫梦弼对他的了解,他也确实是一个精通明哲保身之道的神官,金姑娘娘可不是什么可以随便糊弄的小姑娘,若是惹恼了她,这次可没有人能保得住金华城隍。 正午之前,城隍庙的判官便亲自驾着车辇来接宫梦弼。 宫梦弼认得,这是金华城隍庙阴阳司的右判,乃是城隍心腹。 右判引宫梦弼上了马车,道:“狐正大人,金姑娘娘将至,还请大人一同前往。” 宫梦弼看向城隍的方向,已经察觉到了金姑娘娘的气息,点了点头,道:“劳驾。” 右判驾着马车,起着阴风,跑得飞快,从兰荫山到城隍庙不过盏茶功夫,累得拉车的战马都口吐黑烟,可见金华城隍心中的急切。 下了车马,金华城隍亲自前来,道:“这一早上,便见着蝗虫乱飞,想必是金姑娘娘将至,我便匆匆去请你了。” 城隍庙周围墙上、树上、旗杆上都趴着不少蝗虫,静悄悄地,仿佛死物一般,只有偶尔闪烁的眼睛才能感受到其中的不凡。 金姑娘娘人还没有来,使者就已经先到了。 只是这些使者不太好沟通,只是静默地匍匐着,让人心头有着沉甸甸的压力。 城隍庙前早已布置妥当,祭台早已搭好,只等金姑娘娘法驾光临,就能开始。百姓也早已得了消息,知道金姑娘娘今日显圣,都来进香许愿。 只是见着城隍庙周围的蝗虫,难免让百姓心中恐惧,不知该进还是不该进,该来还是不该来。庙中的道士不得不上前安抚开示,说是金姑娘娘显灵的缘故,慑服种种蝗虫,四方蝗神都来参拜,让香客不必担忧,这才安抚了百姓。 蝗虫越聚越多,突然尽数拍打着翅膀飞上高空消失不见。 百姓当然是看不见蝗虫去哪了,只以为是被金姑娘娘收走了。其实这些蝗虫只是汇入了天上的阴云之中。而天上的阴云,正是无穷的蝗虫所化,只有在天上飞着,不断徘徊,没有落下来。 宫梦弼道:“城隍大人,可以开始祭神仪式了。” 金华城隍立刻吩咐下去,城隍庙外的祭祀立刻开始,锣鼓喧嚣、香气冲天,盛大的祭祀拉开序幕。 城隍庙内,阴差列队,云旗招展,烟霞阵阵。 宫梦弼承云而上,到了那阴云之前,看着密密麻麻无穷尽的蝗虫,宫梦弼笑道:“金姑娘娘,还请归位。” 阴云盘旋着,聚拢着,渐渐化为一尊巨大又可怖的飞蝗,仿佛魔神一般,在这飞蝗的头顶,站着一位女神。 金姑娘娘一身深黄翠绿交织的衣衫点缀着无穷宝石,发髻之中点缀着金色的翅片,含笑道:“宫明甫,我们又见面了。” 宫梦弼笑道:“娘娘禀天命而行法,如今完了天数,可喜可贺。” 金姑娘娘踩着云梯自飞蝗头上走下来,她没走一步,座下飞蝗便变小一分,到了宫梦弼面前的时候,那飞蝗已经变成一只通体金光,仿佛鎏金浇筑的异宝,悬在金姑娘娘脑后玄光之中,成了其中的飞蝗金纹饰。 金姑娘娘脑后玄光一发即收,但宫梦弼也已然瞧得分明,灾气异纹如火如荼,非同一般。 金姑娘娘并不介意被他看了脑后玄光,这是她道行所化,如同宫梦弼修行奔月法,也能放出来十二月相玄光一般。 金姑娘娘道:“若非被你们阻了一阻,我如今早就回山潜修了。” 宫梦弼在前面引路,两人缓缓落向城隍庙。 宫梦弼道:“娘娘说笑,若得娘娘仁德,我们这些小把戏,哪里能拦得住您。” 金姑娘娘笑了起来,道:“你倒是乖觉,只会说些好话哄人。” 宫梦弼连道不敢,“今日娘娘于灾神之道外又得正神之道,乃是上品有望,哪里是我说好话。日后还要请娘娘多赐教才是。” 金姑娘娘道:“你倒是好厉害的眼睛,你也算是我的福星了,若非你说阴阳相生之道,我也未必能捉住这一点灵光。” 宫梦弼摇了摇头:“娘娘奉行天数,修行早已圆满,即便没有我,娘娘迟早自己也能寻到法子。” 金姑娘娘倒不说虚的:“不管怎么说,我承你的情。” 宫梦弼便深施一礼,道:“娘娘抬爱。” 金姑娘娘修行已经不知多少年月,对一切都看得分明。当日神域之中,看似是金华城隍为主,实则是这狐狸在操弄风云。 她历来奉行天数,对天命的感应绝非泛泛。福星之说,更不是随口而来。 要从金华城隍和这狐狸之中挑出一个来还情、结交,闭着眼睛也不会选错。 到了城隍庙,金华城隍连忙上前相迎,金姑娘娘敏锐的看出了金华城隍眼中的畏惧和忌惮,这样的眼神,她实在看得太多了也太熟悉了。 金姑娘娘脸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 金华城隍心中一突,连忙看向宫梦弼,宫梦弼便指着城隍庙外的庙会,道:“娘娘请看,今日祭神会,您是主位。” 庙会游神,诸多百姓紧紧跟随,香火冲天而起,热闹非凡。 庙里庙外的香客给金姑娘娘上香,祈求者娘娘保佑,驱蝗驱虫,五谷丰登。 金姑娘娘的脸色才又缓和了起来,她化作一道烟气,落在神像之中,接受了百姓香火祭祀。 宫梦弼则化作神前使者,混在人群之中,同金姑娘娘谈笑风生。 金华城隍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看着宫梦弼又不得不佩服他的胆色。狐狸敢同老虎称兄道弟、谈笑风生,真是好胆。 【第二章稍晚,大概十二点半,先发后改。】 wap. /66/66660/19492434.html 第三百七十五章、桂子几月?修改狐书 一场祭祀直到夜幕降临方才止息。 金姑娘娘端坐在神像之上,先是游神,而后是各个城皇庙的庙祝抬着神像或是神牌前来请灵。 此前虽然在城皇庙中供奉着金姑娘娘的神位,但是没有得金姑娘娘寄托灵神,也没有神牌和神像,自然不完满。 如今请来金姑娘娘的灵神,再回去供奉,便得完满。 请灵之后,最后将金姑娘娘的神像请入城皇庙新建的金姑娘娘殿中,众香客上香供奉,才算完结。 金姑娘娘自殿中走出来,变成神前使者的宫梦弼也摇头晃脑,复为原身。 金华城皇走到近前,道:“恭喜娘娘,小神如约供奉娘娘神位,娘娘可以放心了。” 宫梦弼连忙打断,道:“也要恭喜城皇大人,金华城皇庙也得娘娘福荫,同居一庙,以后就是同僚了。” 金华城皇心中一突,连忙附和道:“正是,正是,娘娘法驾在此,蓬荜生辉啊。” 金姑娘娘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如约供奉我的神位,我庇护东阳郡不受蝗灾,也算两清了。我还要回山清修,不会叨扰尊神,还请尊神放心。” 说这话,金姑娘娘便已经驾云而起,往天宇而去了。 宫梦弼看了一眼金华城皇,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我去送送金姑娘娘。” 他御风而去,追着金姑娘娘入云霄去了。 金华城皇叹了一口气,但心底却真的松了一口气,并不真的觉得可惜。 金姑娘娘是四品灾神,她若真的住在城皇庙,那才叫金华城皇寝食难安。 宫梦弼追着金姑娘娘到了云霄,金姑娘娘也没有愤而远去,只是借机发作罢了。 见着宫梦弼追上来,金姑娘娘问道:“你追上来做什么?” 宫梦弼笑道:“我来送送娘娘。金华城皇昏聩,说了不当的话,娘娘不要往心里去。” 金姑娘娘嗤笑道:“我同他计较什么?”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也是,娘娘境界超然,已得了神仙妙诣,他不识得娘娘的恩德,是他自己没有机缘。我就不一样,这不就追上来攀附娘娘了。” 金姑娘娘笑出了声,道:“好你个宫明甫,好大胆子,同我打趣来了。” 宫梦弼笑道:“知道娘娘不会同我一个野狐计较,这才放肆了些,是我的过错。” 两人在云头闲聊着,朝北而去。 宫梦弼见她心情好,便叹道:“如今还有几分红尘景色,再过些时日,只怕东阳郡也没有什么安宁在了。” 金姑娘娘道:“大劫将至,只等玉宇澄澈、海晏河清,才能再见人间的气象了。” 宫梦弼打探道:“也不知还有几日安宁?” 金姑娘娘看了他一眼,道:“你这小狐狸,真是滑头。” 宫梦弼脸色不变,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金姑娘娘沉吟一声,道:“北方冷的早,不知道江南的桂子几月开?” 宫梦弼笑意盈盈,道:“南方冷得自然晚一些,桂子也得九月才能开花,到时候娘娘若是得闲,可以来江南赏花。” 金姑娘娘止住云头,道:“那时候我已经在清修了,恐怕来不了。你已经送到这了,不必再送。” 不是不能让这小狐狸再送,而是天机不可泄露,只恐这小狐狸又问出什么话来,让她为难。 宫梦弼也瞧出来了,便笑了一声,道:“倒是我打搅娘娘了,恭送金姑娘娘。” 金姑娘娘笑骂一声,脑后玄光当中飞蝗金纹落下来,化作鎏金一般的异兽,金姑娘娘骑着这金色的飞蝗,只见这飞蝗微微振翅,转瞬之间便破空而去。 宫梦弼甚至没有看清楚这飞蝗的影子,赞叹一声:“真不愧是蝗神。” 真要算起来,蝗神虽然没有三品,限于道行,但法力之高、神通之强,必定是四品当中的最顶尖的,也未必就比三品差了。 “九月……”宫梦弼吐出一口气来,“我还以为还有几年,至少也还能有一年,却原来,已经这样近了吗?” 宫梦弼在东阳郡修行,又说服了金姑娘娘,所以还没有这样敏锐的感觉。 但金姑娘娘亲自掀起蝗灾,从北而来,一路南下,对劫数更了解,更不提作为灾神,本就是劫数的一部分。 能安稳修行的时间不多了,为了这即将到来的劫数,更要早做准备。 宫梦弼没有再回金华城皇庙,也不必再去,金华城皇也未必就想再见他。 他回到兰荫山,同玉骝和娇娜商议,修改了教学计划。 本该是以法为先,练气养神为第一要义,把术法神通放在后面,这是事半功倍。 但要应对将来的大劫,便不得不先把术法神通提到前面来,要先学会护身的本事,才能保全自己,积累善功。 玉骝和娇娜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修改,但他坚持这样,又语焉不详,这两个聪明的狐仙便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 三人一同重新修编了教学内容,又把狐子原本休沐的时间也排满了修行的内容。 未来几个月里,狐子院的学生只怕要经历一段相当难熬的时光了。 兰荫山交给了玉骝和娇娜,宫梦弼把教学内容再重新改了改,送去了吴宁县狐子院。 康文见着这新的狐书都得抽一口凉气,忧心忡忡道:“只恐新来的狐子坚持不下去,要逃下山去。先生要时常回来,带着他们一起祭月,养一养精神,不然只怕他们心生厌烦,反而不美。” 宫梦弼道:“祭月的事情,以后恐怕要你来带着他们做了。我只会越来越忙,恐怕没有更多的时间来做这件事。康文,狐子院要全权托付给你了。” 康文顿时严肃起来,心中难免有些惴惴不安,道:“不知我能否做好……” 宫梦弼道:“我会帮你,你要尽快适应起来。” 康文重重点了点头。 宫梦弼将狐祭月之法传授给了她。 狐祭月之法受宫梦弼修行影响,几经修改,有增有删,如今已经成了宫梦弼的招牌。 康文要修行狐祭月之法并没有这样容易,但宫梦弼可以给她一枚太阴幻神符,让她借助符篆行法。 “你要谨记,这是我的太阴幻神符,你可以借之行法,但狐祭月之法,还要你自己慢慢修持,不可本末倒置。” 康文铭记于心。 宫梦弼带着她施展了狐祭月之法,以狐为巫,以月为神,请明月降临人间。 康文有了感悟,便可以慢慢修行。 82中文网 wap. /66/66660/19492435.html 第三百七十六章、风雨将至、可造之材 明月高悬。 轻如薄纱的袅袅烟云自月下浮动,被月光照出美丽的彩色光晕。 漫天的星辰都隐匿不见,只有一颗孤星挂在明月远处,闪烁着莹莹辉光。 沈山是爱月的。 以前他并没有这样的闲情去赏月,更没有那样的逸致去玩鸟。 但狐仙月下相邀之后,他便格外喜爱月景。因为狐仙时常遣鸟雀为他探听四方消息,故而他又偏爱鸟雀。 不管是明月还是飞鸟,都有一种脱离世外的超然。沈山是个俗人,但并不妨碍他对这种超然心向往之。 沈山站在庭院中赏月,薄如青烟的云气上染着月亮的清辉,又显出绮丽的色彩,只觉得神迷。 “月色如何?” 沈山忽然听到身边有人问道。 沈山笑道:“又大又圆,又美又妙。” 那声音便低低地笑起来,道:“倒是英雄所见略同。” 沈山回首看去,就见他心中念叨的狐仙负手而立,飘然欲仙。 沈山立刻惊喜起来,道:“狐仙!” 这狐狸眼的仙人眉眼温和,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慈悲,道:“许久未见了,难得我回来吴宁,你也在吴宁。” 沈山忙得利害,沈家的家业越做越大,生意越来越大,他也闲不下来,东奔西走,主持大局。 他才谈下一桩大生意,与夫人分离好些时日,便急急忙忙赶回来,正巧宫梦弼也来狐狸坡,便现身相见。 沈山道:“可见我与狐仙缘分深厚,若非狐仙保佑,我哪里有这家业。” 宫梦弼含笑道:“你恪守诺言,行善积德,方有余荫,我也没有看错你。” 沈山心中激动得很,得了宫梦弼夸奖,心中更是欢喜。 宫梦弼问道:”你还记得当日我从你家离开,我同你说得事情吗?“ 沈山道:“当然记得,永不会忘。当日狐仙指点,我家那两个小子乃是贵命,只恐风波恶,小船难支撑。指点我如何起家业,保佑我财源不断一直到今日。”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你记得便好。” 沈山还要说话,眼前的狐仙却忽然好似风沙一样散去。只听得狂风呼啸,阴云四起,须臾便遮蔽了天宇。 只听得宫梦弼的声音在风中飘忽不定,渐渐远去:“风雨将至!” 风催神桂,玉盘蒙灰。 眨眼之间天就黑了,不见半点光明,只听那风吹得飞沙走石、树木折断,发出让人心中发毛的可怕呜咽声,仿佛有什么恶兽藏在黑暗里,扑倒了沈山的面前。 沈山下了一跳,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呼吸着,心有余悸。 沈夫人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沈山抓着她的手,明明是暑热未褪,沈夫人却觉得他的手冰凉冰凉的。 沈山侧耳听了一阵,没有听见风声,推开窗户去看外面的景色,只见明月如镜,照映着彩云如雾,显出虹色。 这景色,分明同梦中如出一辙。 沈山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相似的梦境,当年水患之前,便梦到水中浮尸,之后果然发了水患。 他握紧了夫人的手,道:“你还记得当年狐仙离开之时我曾告诉你我做过一个梦?” 沈夫人点了点头。 沈山道:“风波险恶,考验我们沈家的日子要来了。” 沈夫人面上有些许焦灼,道:“延儿和桥儿呢?不如把他们接回来吧。” 沈山犹豫起来,咬一咬牙,道:“我沈家在吴宁也是大族,早已今非昔比,也不知道我这船够不够大。” 但为人父母,不管成与不成,都是一定要试一试的。 宫梦弼在幻梦中提点了沈山一把,至于要他要怎么做,就看他自己了。 宫梦弼毕竟不是保家仙,不能事事留心,处处关切。相比当年,沈家抵御风浪的本事,已经要强得多了。 传授了康文道法,提醒了沈山,宫梦弼便没有回兰荫山,而是去了西麻山。 大劫未起,宫梦弼正好去姑苏见一见吴王,以免世道一乱,吴王加强守备,许多手段都未必好施展了。 西麻山如今人口稀少,掌门身死,长老被屠戮殆尽,弟子十去八九,只剩下十来个弟子,还基本都功行不高,入门不久,再剩下的就是仆役和侍从了。 西麻山的门人弟子很多,乍一看人丁希望,但实际上刚好相反。哪怕是走入邪道的西麻山,真正得了传承的,也是少数。 无他,弟子就是耗材。 仆役、侍从、弟子,无非就是气血丰富、灵性强弱不等的耗材。仆役、侍从也可以学法,学的是轻身健体之术,做最脏最累的活。炼制阴魂幡、阴魂剑、髑髅神,若是发起反噬,嗜血难降,那就可以让仆役、侍从顶上。 而弟子修行道术,壮大精神魂魄,最适合拿来被同门暗杀了取了魂魄来做阴魂幡或者阴魂剑的主魂,又或者师门长辈的法器在斗法中受损,拿来修补法器。 只要不做得太显眼太过火,不当场被抓个现行,维持了表面的稳定,那就不会得到惩戒。 既然是耗材,那必然储备量很大。 在这种规则之中,想要活下去,就只能成为蛊虫彼此厮杀,也就是那些功行不高和入门不久的弟子,还没有害人的本事,才幸存了下来。 宫梦弼杀得血流成河,一方面展现出来的冷酷无情让他们心中畏惧,但另外一方面,却也把他们从无间地狱之中解脱出来。 邱云重新把这些弟子聚拢在一起教导,甚至仆役和侍从也不避讳,依照宫梦弼的说法,废除邪法,列为禁书、束之高阁。 重新教导驻灵功和炼形法,将呼神唤灵法列为必须修持的法门,要求所有的门人弟子、仆役侍从能牢记岳府阴律。 宫梦弼回山之时,这些门人弟子都在山中纳凉背书。 宫梦弼从山道上走进来,这些弟子一看到他,就纷纷跪下,口呼“师祖”,头也不敢抬。 等宫梦弼走远了,才抹一把汗站起来。 山中无他事,唯有一个姓黄和一个姓李的弟子闯过了四苦阵,道心开发,未来可期。 宫梦弼听说了这两个弟子两度闯入四苦阵,下山又上山的故事,也不由得暗暗称奇。 下山履红尘,四苦阵会展现人间种种苦难。 上山修道法,四苦阵会展现人间种种诱惑。 不畏惧人间苦难,又不受人间诱惑,可见这两个小子,确实是可造之材了。 /66/66660/20924653.html 第三百七十七章、师祖宽仁、如日中天 宫梦弼召见了这两个可造之材,把这两个小子吓得和鹌鹑一样,跪在地上缩在一团,两条腿止不住的打摆子。 西麻山是养蛊,软刀子杀人,很可怕。但在这些弟子眼里,宫梦弼又何尝不是一个大煞星,杀人不眨眼——宫梦弼当然是眨了眼的,不但眨了眼,还眼中带泪、眼含悲戚。 但显然跟血流成河比起来,这些都成了不必要的记忆点。也没几个人敢直视他,相当于唱戏给瞎子看。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道:“我又不吃人,你们这么怕我做什么?” 黄樵颤声道:“弟子道心不坚,偷偷下山,怕师祖责罚。” 李师弟李飞侧过头看了黄樵一眼,狠狠瞪了他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供出来。 但黄樵都招供了,李飞更不敢隐瞒,磕头道:“弟子一样。” 宫梦弼颔首道:“要下山光明正大下去便是,只要闯得过四苦阵,便可以下山。” 宫梦弼也假装不知道他们不是想偷偷下山,而是要叛逃师门。 “抬起头来。” 黄樵和李飞抬起头看着宫梦弼,这是第一次,他们真正对宫梦弼对视。 脸色苍白,是久不见日光的苍白,一张脸生得平平,勉强算得上五官端正,只有一双死鱼眼,看不出喜怒哀乐,便显得有几分冷漠和厌恶。 他们大约是不知道什么是厌世脸,但不妨碍他们知道马庆吉师祖看起来不太好相处。 宫梦弼倒是看了他们一眼,便知道这两个大概是西麻山的气数触底反弹,起死回生的征兆。 一个聪明且圆滑,一个聪明且果断,只要不走弯路,确实是可造之材。 宫梦弼便道:“你们迷途知返,两渡四苦阵,道心可嘉。” “邱云,给他们两根含灵香。” 邱云应命,取出两根细长的木筒递给黄樵和李飞,道:“含灵香有请灵降真之用,你们修成呼神唤灵法之后,可以点燃含灵香召唤祖师,十有八九能得祖师回应。” 黄樵和李飞大喜,谢过了师祖,便欢天喜地退下了。 出了门,李飞便给了黄樵一拳,道:“你这张嘴,真是能颠倒黑白。” 黄樵白了李飞一眼,道:“你真以为师祖不知道啊,只是师祖仁慈不想揭穿而已。” 李飞怔了怔,停下了步伐。 黄樵打开了手中的木筒,木筒中是干燥的香草铺盖,中间是一根红香,轻轻嗅闻,便有一种灵神轻飘飘浮出体外的感觉。 黄樵连忙把木筒盖上,道:“师祖是真的为了西麻山着想,拨乱反正、肃清纲纪,亦非虚言。我们都以为他不好相处,实际上只怕他心中最仁慈……宽厚……体恤,算了。” 虽然想找一个好词来形容宫梦弼,但想起他的手段,黄樵也不太能说出口,只是道:“不管怎么说,他这样的,才能算是师门长辈。” 李飞捏紧了手中的木筒没有说话,但心中确实是渐渐相信了。 宫梦弼没有继续再关注这两个小弟子了,嘱咐邱云多上心,便精研起西麻山的道法。 西麻山的道法以驻灵功、炼形法为核心,其他的还有些左道之术,多数也是攻击灵神、驾驭阴类为主。 如今要披西麻山的皮,什么百魂幡、阴魂剑,也不是不能拿来一用。 他转了转眼睛,便写了文书燃香烧给了刘判官,想借他一批厉鬼凶魂前来听差。 刘判官给他大开方便之门,写了条子让阴差押解了一百个厉鬼凶魂上来。 宫梦弼也不客气,去鬼面桃林折了一根桃枝,自然不是从桃母上折下来的,只是从桃母边上的桃树上取下来,枝条细长且柔韧,握在手中颇为合适。 取了阴魂剑的炼制之法,把一百个厉鬼凶魂都锁进去,须臾间,灰皮桃枝就泛出黝黑的颜色,仿佛墨条一般,散发着凶厉无比的气息。 宫梦弼运转泰岳神符,在桃枝阴魂剑上写下一道符咒,这桃枝上的气息便收敛了起来,除了颜色不对劲,倒没有显出什么异兆。 宫梦弼让西麻山掌门写了一封推荐信,盖了掌门的印信,便带着阴魂剑去了姑苏。 姑苏是水城,处处都是水,处处都是桥,是江南风韵的翘楚。 宫梦弼老老实实过城门,还被城门上的照妖镜照了照,可惜这照妖镜品阶不高,什么也照不出来。而后便安心进了城,姑苏之繁华,远甚金华。 且不论人间如何,仅仅是宫梦弼目之所及,也可见处处香火,遍地鬼神。 姑苏大城隍庙宇坐立西南,楼阁高耸、宝相庄严。城隍统领城中诸神,桥有桥神,水有水神。 神而明之,便自然生出种种气象,令百邪不侵。 宫梦弼缓缓收回目光,渡水过桥,遥遥在吴王府外站立,只是看了一眼,便闭上眼睛,以免惊了他的气数。 只是看一眼,宫梦弼也能如同看见了一轮日光一般,赤红一片,灼得眼睛发酸。 这般如日中天,诸神拱卫的景象,着实令宫梦弼心中惊叹。 吴王已经是这样的气象,却不知皇帝又是什么气象。那些能在皇帝眼皮子地下弄法的高手,又有着什么样的本事。 宫梦弼有心见一见这位江南王,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便按照西麻山掌门留存的记忆,寻到了王府附近的弄堂之中,寻到了一处深宅大院,门上题着“刘府”二字。 敲一敲门,便有两个年轻的道童打开门,警惕地看了一眼宫梦弼,问道:“你是何人?” 宫梦弼将西麻山掌门所写的信取出来,递给这道童,道:“交给你家主人,告诉他西麻山的长辈前来拜访。” 提到了西麻山,这两个道童便心中一惊,其中一个拿着信急匆匆地跑进院子里,留下一个看着宫梦弼。 这道童道:“贵客请稍等。您从西麻山来?”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才下山。” 这道童便露出几分神往,道:“听老爷说起过在西麻山修行的事情,真希望我也能有机缘去西麻山修行。” 宫梦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入山修行,最重要的是道心坚定,我看你难舍富贵,恐怕难了。” 这道童便可惜道:“不能像老爷一样修行有成出来做官吗?” 宫梦弼露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笑,没有回答。 /66/66660/20924654.html 第三百七十八章、师祖上门、兄弟三人 有没有修行有成以后出来做官的神仙的,当然是有的。 比如当朝的叶天师,上三品可以飞升天阙的神仙,却在人间做官,号令万神,庇护皇都。 天师府的弟子大多也都入朝为官,在道录院任职,在各地的道纪司、道正司任职,维护阴阳,弘扬正法。 天下修行人,有出世的修行人,也有入世的修行人。 西麻山也有出世入世,否则不会有世俗派。 世俗派也修驻灵功,但以红尘炼心、以富贵养神。 但可惜的是,就如同鬼仙派走入歧途、沦落邪道,尸仙派从修行炼形法变成了修行变尸法,世俗派也从入世修行,变成了谋取富贵。 人心更易,便是如此。一旦拥有了力量、富贵、权势,便难保初心。 小道童问能不能像老爷一样修行有成出来做官,宫梦弼也无法回答。道心已失,又说什么修行有成呢。 好在他不用回答,传信的小道童已经进去,里面拆了信的刘犇便急匆匆赶了出来,那传信道童一路小跑跟在后面,累得喘不过气,就见刘犇推金山倒玉柱一样跪在宫梦弼面前,恭恭敬敬道:“师祖。” 那同他寒暄的小道童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手足无措的跟着跪下。 在一边大喘气的道童见这两个都跪了,于是也跟着跪了。 宫梦弼那丧气的死鱼眼看向刘犇,这是个体型富态,身穿锦袍的道人,身上的道袍颇为华丽,隐隐约约有着金丝银线的光泽。 刘犇谄媚笑道:“师祖大驾光临,弟子有失远迎了,实在失敬。” 宫梦弼道:“起来吧,我又不曾知会过你,你怎么来迎我。” 刘犇站了起来,弓着腰请宫梦弼进门,对两个道童道:“去把老二老三找来。” 两个小道童如蒙大赦,赶紧窜出门去了。 刘犇道:“老二老三在外面厮混,不知道是宿柳眠花去了,还是赌博享乐去了。” 宫梦弼打量着这深宅大院,屋宇错落有致,重重花荫,景致宜人。 刘犇道:“这院子是弟子买下来的,当初正是瞧上了它的雅致。” 雅致自然是雅致,住在院中的丫鬟小厮数十人,道童、弟子十多个,见着刘犇,一个个不是称老爷,就是称师父。 风头之盛,只怕比宫梦弼在西麻山还威风。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是个好地方,你是飞黄腾达了。” 刘犇笑道:“我这哪里算是飞黄腾达,只是在吴王麾下做事,吴王不吝赏赐,才小有家产。” 宫梦弼笑道:“这富贵还不够你享用吗?比我在山上住得都气派。” 说起这话,刘犇便热切道:“师祖若有意为吴王效力,必定得吴王重用,到时候,还得仰仗师祖提携。” 宫梦弼道:“不着急,我才醒来不久,正要看看如今的世道。掌门说你们在姑苏,可以到你们这里来瞧瞧,我便来了。” 刘犇大笑道:“这有何难,师祖暂且休整一日,明日我们师兄弟三人便领师祖在姑苏转一转,看一看这风流之地。” 宫梦弼颔首,道:“甚好。” 刘犇带他去了大堂,奉上香茶鲜果,有问必答,姿态谦卑。 不多时,刘犇的两个师弟也回来,一个身上带着脂粉气,一个身上一身酒气,进了门来,便大呼道:“师兄,你这急匆匆寻我们回来,是来了什么贵客,还要我们一起迎接?” 这两个道人大呼小叫,举止放浪,言语间多有轻视。 刘犇脸色一变,训斥道:“还不来见过师祖!” 两个道人跟着刘犇的目光看向宫梦弼,见这个死鱼眼的年轻人平平无奇,又不曾见过,便面面相觑,生出几分迟疑来。 “师兄,这位真的是师祖?看起来这样年轻……别不是骗子吧?” 刘犇心中一跳,看向宫梦弼,果然见那张脸上露出了几分不悦,连忙呵斥道:“掌门密信在此,还能有假?师祖功参造化,驻颜有术,你们怎敢轻慢!” 这两个道人心中虽然难免带着几分将信将疑,但还是拱了拱手,道:“师祖。” 刘犇小心看着宫梦弼的脸色,道:“马师祖见谅,这两个混账昏了头,不必理会他们。” 宫梦弼冷哼一声,评道:“目无尊卑。” “行了,我乏了,给我安排个住所。” 刘犇连忙引着他去了厢房,把他请出门外,还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这两个道人。 刘犇、韩成、高武三个师兄弟向来以刘犇为首,但这三个师兄弟早年就入世修行,彼此照应,相交莫逆,关系远比一般人亲近。 见着刘犇都要小心伺候,韩成和高武终于醒过神来。 刘犇将宫梦弼送去厢房休息,便回来大堂,骂道:“你们两个是没有睡醒吗?还是我说话已经没有用了?” 见他真的发怒,韩成、高武顿时缩头巴脑,不敢顶撞。 韩成问道:“那真是师祖?” 刘犇道:“你说呢。师祖是尸仙派的,早些年便寻了龙穴修行,如今归来,道行高深,犹胜掌门。” “尸仙派!”韩成和高虎也惊了,“尸仙派不是已经……” 刘犇擦了擦背后的汗,道:“他是打上门的,掌门密信之中没有详说,只说如今重立尸仙派,他是我们共同的祖师。” 韩成和高虎的冷汗也留下来了,鬼仙派的本事他们清楚,灭绝尸仙派也有他们世俗派一份在。 这等仇恨,掌门都能同意重立尸仙派,奉这位煞星为祖师,可见他是生生打出来、杀出来的本事。 “他脾气不好,掌门特意叮嘱我一定要小心侍奉,你们倒好,上来就如此轻慢。” 韩成和高虎讪讪道:“我们去给他赔罪。” 刘犇道:“不必了,我答应了师祖明日我们三个带他在姑苏转转,你们到时再赔罪吧,今日不要在去拱火了。” 宫梦弼在厢房中歇息,当然也不是在睡觉,而是牢牢运转太阴法,让自己的幻化更加从容和自如。 姑苏不是善地,他五品修行到了这里仍旧要小心翼翼,否则被人看出了破绽,恐怕就只能逃之夭夭了。 髑髅神被他收进袖囊里,时时刻刻借着他的气机遮掩自己的气机,他亲自见过马庆吉,如今再来幻化,也有些入木三分的灵性。 刘犇、韩成和高虎自然是看不穿他的道法,但明日游姑苏,就要小心一些了。 /66/66660/20924655.html 第三百七十九章、功参造化、猖兵夜游 不多时,天色渐晚。 刘犇差人送来山珍海味,请宫梦弼享用。 等宫梦弼吃完之后,刘犇才问侍女,道:“他吃了吗?” 侍女道:“贵客已经吃了。” 刘犇才惊叹起来,同韩成和高虎道:“师祖是尸仙一脉,修行变尸法,向来不食人间烟火,如今他享用人间佳肴,可见是功参造化、由死还生了。” 到底都是西麻山一脉,哪怕尸仙派已经灭门、道法失传,但他们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更不提他们的法宝囊里还藏着髑髅神,只不过宫梦弼在的这段时间里,肯定是不会把髑髅神拿出来见光的。 这三位师兄弟惴惴不安,今夜大约是睡不着了。 夜色渐深,即便是没有宵禁的姑苏城,也渐渐沉寂了下来。 除了楼船画舫灯火通明,热闹依旧,多数地方,都已经陷入沉睡的迷梦之中。 宫梦弼在做每日功课,继续填充月相,积累法力,消化所学。 夜色深处,忽地传来一阵喧闹声。 叽叽喳喳听不清是什么东西在叫,聒噪得很。 宫梦弼睁开眼,推开门走到庭院之中,便见一群还没有化形的精怪在游街串巷,形状不一,有山怪也有水怪。 这些精怪尚且不能人言,故而说起话来叽叽喳喳,听不清晰。 那些精怪身后,有三个影子立在房顶上,如同放牧牛羊一样放牧着精怪。这些精怪牛羊,则四处寻找吃食。 好似牛羊吃草似地,钻门入户,隔着窗户盗取人气。也不多吃,吃几口便换一个地方。 不惧贫富贵贱,来者不拒。 就连刘犇的府邸,也被五个精怪钻进来,去吸食那些下人的精气。 有两个精怪见东厢房的灯亮着,好奇便跑过去,便见一个死鱼眼的年轻人站在门前,正看向他们。 这两个精怪一个浑身黏液,长须阔嘴,是条鲶鱼,一个浑身长毛,吐舌呵气,是条狗。 被宫梦弼撞破行藏,这两个精怪不退返进,吐着妖气便扑向宫梦弼。 宫梦弼眉梢跳动,“滚!” 这两个精怪便哀嚎着倒飞回去,摔进花丛里嘤嘤叫着。 叫声一起,那分开觅食的另外三个精怪也来了,分别是一匹马、一只鸡、一条蛇。 五个精怪叫了起来,妖气席卷而来,直扑宫梦弼面门。 宫梦弼看向这些精怪背后的三个影子,那三个影子已经注意到了这边,见着五个精怪攻击宫梦弼,也只是静静看着,没有半点动作。 宫梦弼眯起了眼睛,那妖气到了他面前,便不由自主往两侧分开,而后一道乌光从宫梦弼袖中跳了出去。 这乌光无声无息游在黑暗里,只一瞬间,那五个精怪便四分五裂,落得遍地都是,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那乌光重新回到宫梦弼袖中,宫梦弼仍旧与那三个黑影对视着,那三个黑影似乎惊怒有加,一个起落,便到了宫梦弼身前的屋顶上。 “猖兵夜游,你是何人,胆敢下杀手?” 宫梦弼面无表情道:“这几个畜生也敢对我不敬,好大的胆子。不,你们才是好大的胆子,还敢来质问我。” 他屈指一弹,那乌光又从他袖中飞出去,朝着三个黑影杀去。 那三个黑影同时施法,飞出三道宝轮,一为铜轮、一为铁轮、一为光轮,当空旋转着,朝那乌光撞去。 但只是一瞬间,那乌光便将三个宝轮斩破,去势不减,发出可怕的怨毒煞气,斩在三个黑影身上。 那三个黑影见势不妙,连忙后撤,喷出青色、黑色和彩色的妖气,阻了阻乌光的势头,终于看清楚,这是一根细长的树枝,黝黑一片,只有一道乌光。 这树枝如剑一般,斩破了三个黑影的身躯,血液当空飞洒,但并没有要了他们的性命。 这三个黑影朝远处飞去,只觉得创口处撒发着无穷的寒气,不断吞噬者他们的精气,让他们气息迅速衰败。 宫梦弼冷哼一声:“跑?中了阴魂剑,跑到天下海角也要被厉鬼索命,跑得了吗?” 看着这三个黑影逃远了,宫梦弼露出一丝笑意,骂了一声:“聒噪。” 但这动静已经惊动了刘府当中的三个师兄弟。 刘犇见着这几个精怪的尸身,便心中一惊,暗道:“完了,闯祸了。” 宫梦弼皱眉道:“你们怎么回事,竟然让这些小精怪上门挑衅。” 刘犇欲哭无泪道:“这些精怪乃是五通神麾下兵马,每月一次猖兵夜游,借人气修行,连城隍都不管。师祖,你杀了这几个猖兵,必然要遭到报复。” 宫梦弼嗤笑道:“几个小小精怪,见人不躲,竟然还想伤我,就是该杀。” 刘犇为难道:“五通神神通广大,麾下五猖兵马无算,这可如何是好。” 宫梦弼奇道:“你是吴王麾下之臣,这五通神还敢报复命官?” 刘犇哀叹道:“我除了是命官还是道人,定要被请去在五通神前对峙。” 宫梦弼犹豫了一下,道:“这五个小的随手杀了,还有三个大的,也被我阴魂剑伤了,应当活不过今夜了。” 刘犇顿时惊叫起来,“韩成、王虎!全都是误会,速速去五通神庙。” 他告求道:“请师祖赐下解法,几个不成气候的小精怪杀了也就杀了,正儿八经的五猖杀了,那处理起来就麻烦了。师祖,看在弟子的份上,请师祖高抬贵手。” 宫梦弼摇了摇头:“你这一身道行,都修到哪里去了。” 他将一颗珍珠递给刘犇,道:“以此物吸附,便可将阴魂剑所伤留下来的怨气吸走,免于受厉鬼摄魂而死。” 刘犇大喜,追着韩成和王虎出了门,往五通神庙方向追去了。 只留下宫梦弼把玩着手中的桃枝阴魂剑,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吴王,五通神,大城隍。 姑苏可真是热闹。 直到后半夜,刘犇才带着韩成和王虎回来,将珍珠还给宫梦弼,道:“师祖,误会一场,五通神不再追究此事。这些精怪惊扰了师祖修行,也请师祖不要放在心里。” 宫梦弼将珍珠收好,道:“这五通神,到底是什么来路?” “驱使精怪夜游,盗取生人精气,看起来倒不太像是正神。” /66/66660/20924656.html 第三百八十章、日游姑苏、富贵难动 五通是不是正神,刘犇不敢说明着说。 他把房门闭上,三个师兄弟自宫梦弼近前伺候,端茶送水,刘犇才组织语言道:“五通神由来已久,师祖不入世,不清楚他们的厉害,姑苏城里是城隍的天下,姑苏城外是五通神的天下。” 刘犇犹豫道:“这话您听一听就算了,不要往心里去,也不要说给别人听。五通神神通广大,兄弟五人绝非凡类,山野游魂、精怪、鬼魅都服从此辈,听从号令,无有不应。” “就您所见,五通神麾下五猖放牧精怪盗人精气修行,只要不闹得太难看,城隍都不会阻止,我们惹不起。且吴王对五通神多有推崇,我等还在吴王麾下做事,更不好闹得僵了。” “也就是师祖道行高深,那些精怪有眼无珠,冲撞在前,您出手惩戒,五通神也没有说什么。否则换做别人,只怕此刻已经被猖兵围困袭杀了。” 宫梦弼道:“竟有这样的本事,那恐怕也道行高深,你们可见过他们?” 刘犇道:“弟子曾陪同吴王见过一次,那次是五通中的老五,我只见到一片华彩,神光遍布,照耀虚空,连他的本相也没有堪破。” 刘犇三个师兄弟都是七品,看不破倒也正常。 宫梦弼道:“行了,我知道了。明日你们带我去五通神庙看一看。” 高虎扑通一声跪下,道:“师祖消消气,不要再和五通神相斗了。” 宫梦弼踢了他一脚,道:“嚎什么,我只是去看看。” 刘犇三师兄弟松了一口气,好在师祖脾气虽然不好,但脑子是有的,不然他们三个也只好连夜跑路了。 富贵虽好,但小命还是更重要一些。 宫梦弼那他们都赶出去,以免在身前碍眼。 关了门,宫梦弼才缓缓思索着,明了姑苏城中的局面,乃是阴阳相制衡,颇为微妙。 这种平衡不会轻易被打破,不论是从内部还是从外部。 而吴王,无疑便是阴阳之中线,乃是制衡的关键。 天明之后,宫梦弼早早便醒了,催促着师兄弟三人出门。 刘犇三人忙了半宿,心事重重睡不着,只觉得心中疲惫不已。好在修行之人并不会轻易累倒,否则今日就该卧床不起了。 对着宫梦弼笑脸相迎,刘犇带着宫梦弼上了早已备好的车马,带着他日游姑苏。 马车拉开了帘子,车内陈设奢华,摆着一张檀木小案,上面熏着一炉水荷香,看起来颇有几分清净雅致。 帘子外面,便是姑苏的繁华景象。 刘犇摇头晃脑,道:“东南财富,姑苏最重;东南水利,姑苏最要;东南人士,姑苏最盛。师祖,西麻山落在东南,而东南最富贵的地方,无疑是姑苏,东南最富贵的人,无疑是吴王。” 先是繁华的坊市,行商酒客,栉比如鳞,罗绮千户,富贵逼人。 宫梦弼默默透过帘子,去看姑苏的景色和姑苏的人情,耳中听着刘犇三位师兄弟的介绍。 人间富贵,不外如是。 三位师兄弟拼尽了全力想要把宫梦弼留下,在他们口中,姑苏俨然已经成了人间极乐圣境。只要宫梦弼动一动手指,就会有数不清的财富涌上来。 宫梦弼的脸上始终看不见什么表情,一双死鱼眼睛又实在太难堪透。 三位师兄弟说得口干舌燥,却始终不见宫梦弼有几分动心的样子。 富贵不能动人心,刘犇三人对视一眼,驾着马车沿着河岸而行。 很快,便听见了丝弦管竹,莺莺燕燕。 韩成是其中熟客,道:“花街柳陌、楚馆秦楼,勾栏瓦舍,也是妙处。” 这等寻花问柳的地方,宫梦弼本来是不感兴趣。 只是靠得近了,便突然指着一处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韩成一看,顿时道:“师祖有眼光,这是和玉楼,姑苏最奢华的青楼。楼中花魁晚秋娘子名动姑苏,多少达官显贵想要亲近都没有机会。” 见宫梦弼看着那个方向,韩成问道:“师祖若是喜欢,不如我们今夜便来看看,今夜晚秋娘子会在画舫献乐。”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走吧。” 韩成暗道可惜。 离开花街,显然美色也难以打动宫梦弼。 三位师兄弟都有些气馁,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说服宫梦弼了。 宫梦弼不慌不忙的开口,道:“姑苏固然繁华,但红尘之地,如何修行?” 刘犇顿时明白,眼前这位师祖能把掌门打服显然不是没有缘由,道:“修行,当然可以修行。” “师祖,背靠公门好修行,我们三个跟着吴王几十年,乃是吴王心腹。什么天材地宝,吴王从不吝惜,只可惜我们资质有限,始终不能修成中品。如今吴王日盛,投奔来的修行人也多,我们三个的本事已经不太够了。但师祖不一样,师祖若是愿意,必定能得吴王重用。” 宫梦弼沉吟一声,没有回答,道:“此事不急着定。” 高虎道:“师祖,五通神能放牧精怪,蓄养猖兵,必定是得了吴王的首肯。我西麻山的道法资粮,师祖也不必顾虑。” 宫梦弼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高虎便拉上车帘,取出一枚圆溜溜的丹丸,纯黑一片,煞气逼人,“此为炼魂珠,熬炼生魂,可化其灵气为己用。我炼制此宝,便是得吴王首肯的。” 高虎看向刘犇和韩成,这两个邪道便取出阴魂幡和阴魂剑,道:“师祖,吴王雄才大略,少不得刀兵磨砺,我们以阴魂血肉修行,从不少资粮。” 宫梦弼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动容,道:“行了,我知道了。” 这三个师兄弟还以为说动了宫梦弼,心中渐渐欣喜。 殊不知宫梦弼已经在盘算,怎么把这几个孽障送去岳府和他们的长辈一起团聚了。 马车到了五通神庙。 刘犇掀开帘子,道:“师祖,便是此处。” 宫梦弼没有见过这样大的五通神庙,金华的五通神庙,也只是小如土地庙,哪里像这里,宝塔高楼,富丽堂皇。 若是不知道,只怕还以为里面祭祀着什么高位格的天神,又或者是什么佛祖菩萨,哪里会想到是五个邪神。 真是妙啊。 /66/66660/20924657.html 第三百八十一章、鸱鸮暗馆、临川郡王 “走吧。”宫梦弼不再多看。 五通神并不在庙中,庙中只有五猖守候。五猖是五通神麾下兵马,一伍成行,寄居在五通神庙宇当中的五个猖神都是七品。 宫梦弼看过之后,便不再多留。他还不想同五通神照面,就目前五通神显露的势力来看,显然并非他所能应付。 尽管本尊不在,但寄托灵神在此,若是惊动了,也要费一番手脚来收场。 刘犇调转马车,道:“师祖,不如去鸱鸮馆看一看?” 宫梦弼问道:“鸱鸮馆又是何处?” 刘犇道:“吴王殿下麾下设有二馆,一为重明馆,一为鸱鸮馆,乃作阴阳之辨。重明馆是明馆,鸱鸮馆是暗馆,一明一暗,各司其职。” “重明馆行走世人眼中,驱邪祈福、测算风水、观星演禽,做的是明面上的事情。鸱鸮馆嘛,做的是暗地里的事情。” 刘犇没有明说,但无非是帮着吴王以道术制人,做些不正经的勾当。 重明馆和鸱鸮馆素来彼此不待见,暗中斗法也不少见,一个自比贤臣,一个自诩忠心,都是吴王肱骨。 宫梦弼没有拒绝,马车便行往鸱鸮馆。鸱鸮馆离王府并不远。 吴王主事江南,可谓巨富,王府在姑苏城北,绵亘数里,琼楼玉宇,曲洞房,宛如神仙窟宅。 王府也并非全然都是吴王起居所用,也包括官署在内。 鸱鸮馆不在王府中,而是秘密设在王府后的街巷之中。马车驶入街巷,便如同驶入一处幽深的秘境。 宫梦弼知道,是已经到了阵法之中,隔绝了内外天地。 刘犇将宫梦弼请下来,他感受到了暗中许多窥探的目光。 刘犇环顾四周,道:“这是我师门长辈,休得无礼。” 有一部分目光收回了,宫梦弼看见暗处有人对着刘犇拱手见礼,而有些目光非但没有收回,反而更加放肆。 宫梦弼找到了其中最强盛的一道目光,死鱼眼睛看了回去,与暗中一个阴鬼对上了眼睛。 那阴鬼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无边恐惧,下一刻,他身形就被宫梦弼的目光击溃,如同黄沙一样消散了。 死了。 这一下,那些窥探的目光才尽数收敛起来。 刘犇看见了那阴鬼,冷哼一声道:“是萧老鬼。” 有换了一副恭敬的面孔看向宫梦弼,道:“师祖神通广大,那萧老鬼是六品道行,平日里尽是压着我们一头,却在师祖这里吃了个暗亏,让他以后还敢小觑我们西麻山。” 韩成和高虎已经打开了一扇庭院的大门,那匾额上落着西麻山的名字。 刘犇引着宫梦弼进去,高声道:“张师兄,师祖来了,还不迎接?” 那门庭之中便飞出一头蓝皮罗刹鬼,落在地上,恭敬道:“见过师祖。” 宫梦弼略微有些惊讶,这罗刹鬼他认得。 当年在吴宁县时,山君曾受西麻山罗刹鬼神使者接见,便是此人。 此人当时不曾见到宫梦弼,但宫梦弼却对他记忆犹新。 只不过如今再见,宫梦弼已经成了他的师祖了。 宫梦弼微微颔首,道:“起来吧,炼化罗刹鬼,也算有点意思。” 张道人道:“惭愧,弟子肉身不便,全凭驱使着罗刹鬼做事了。” 刘犇人未至,消息倒是提前到了鸱鸮馆。 除了世俗派这三个师兄弟,还有两个西麻山的长老,除了这本体行动不便,全靠驱使罗刹鬼张道人,还有一个谢道人。谢道人收密令出去了,不在鸱鸮馆。 刘犇道:“我们投奔吴王的时候还没有鸱鸮馆,后来人多了,才在这里设鸱鸮馆。“ 宫梦弼的眼睛在鸱鸮馆中四处打量着,便发觉这果然是帮吴王处理阴私的地方,藏着不少邪道。 宫梦弼问道:“鸱鸮馆的馆长是何人?“ 刘犇道:“是临川王。” “郡王?” 刘犇道:“是。吴王有三子,除了世子殿下,还有次子建安王、三子临川王。” 宫梦弼道:“若是有机会,我倒想见一见临川王,也见一见吴王。” 刘犇笑道:“这倒好说,若是师祖愿意留下,只怕临川王和吴王立刻就会接见您。” 宫梦弼道:“不见过人,我如何就敢留下?” 刘犇道:“那也好办。临川王的寿辰将至,将邀请戏班子唱戏庆贺,还会邀请晚秋大家入府献艺,大宴群臣。到时候我带您进去,便可见一见临川王和吴王。“ 宫梦弼颔首,道:“那就有劳你了。” 刘犇道:“师祖归来,我西麻山越来越强盛,我们这些弟子还要仰仗您的威名办事。” 宫梦弼止住了他继续拍马屁,让他继续说吴王和他的几个儿子。 刘犇言语间对这父子四人多有推崇,尤其是鸱鸮馆的馆长临川王,手段狠辣,绝非凡类。 宫梦弼一一记在心中。 从鸱鸮馆出来,天色渐晚,刘犇道:“师祖,我们去哪?” 宫梦弼想了想,道:“去和玉楼。” 刘犇的手顿了一下,反而露出喜色,道:“好。” 韩成道:“去和玉楼的楼船画舫,我们也见一见晚秋大家。” 等到了和玉楼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花街河岸上挂满了灯笼,楼船画舫灯火通明,河水映着画舫上的灯火,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登上了和玉楼的画舫的时候,画舫的妈妈与韩成相识,可见他的经验之丰富。 安排进了雅座,便听着画舫中的歌乐,看着舞姬应着乐曲而起舞,翩然动人,婉转多情。 刘犇三个师兄弟脸上渐渐露出来放荡的神色,也不敢对宫梦弼放肆,只好彼此调侃,说些荤话。 宫梦弼斜着眼睛看了他们一眼,他们便顿时感觉心中一凉,不由得咳嗽一声,专心致志喝起酒来。 不多时,就听一阵欢呼。 画舫顶上,忽然有一位绿衣黄裙、手持琵琶的美人拉着手中飘带凌空虚渡,如同飞天神女一般缓缓落在场中。 她赤足而立,玉足纤细,白皙可人。 散开的飘带在空中飞舞,好似吹散的烟霞,颇有些如梦似幻的意境。 风渐渐止息,从顶上垂下来各色帷幕,将她半遮半掩藏在其中。 一声琵琶响,清脆的声音便在一瞬间把人的魂魄都勾了起来。 /66/66660/20924658.html 第三百八十二章、晚秋娘子、同僚相会 “晚秋姑娘!” 画舫之中,多得是文人墨客、风流才子,但见着晚秋娘子,便一个个都神魂颠倒,面露痴迷。 琵琶声响,宛如流水奔涌,倾泻而出,让人心潮起伏,跟随着乐声同喜同悲。 刘犇三个师兄弟的眼睛都挪不开,虽然在二楼雅间,但牢牢盯着场中,恨不能跳下去与晚秋娘子共舞。 轻纱帷幔,半遮半掩。 晚秋娘子在其中缓步而行,既作琵琶曲,也作琵琶舞。 五彩的帷幔被风吹动,只见得她身姿曼妙,身影婀娜。轻纱帷幔根本遮掩不住她的颜色,反倒更如神仙天女,于五色烟霞之中纵乐歌舞。 琵琶声急,便见晚秋娘子动如脱兔,越是柔弱,反而越是显示出韧劲和刚强。 “是飞天舞。” 她身形起落,或是大开大合,或是腾转回环,或是极意舒展,真似云中漫步,又似天人临凡。 刚柔并济之美,阴阳交融之谐,便经由她的琵琶、她的舞姿呈现出来。 她来之前,也有美人起舞和歌,但与她一比,却又仿佛落入尘埃里一般。 她来之前,往来恩客,尚且调笑、畅聊,她来之后,便万籁俱寂。 画舫之中只有琵琶声,只有灯火闪烁,只有帷幔飞舞,再无其他。 宫梦弼也露出惊叹来,技近乎道,不外如是。 若见她只见色相,甚至是一种亵渎。 琵琶声减缓,晚秋娘子的舞姿也渐柔。 一曲终了,晚秋娘子抱着琵琶,舒展着身体,好似要随风而去的仙鹤。 掌声如雷。 “好!” 看席上的人大声喝彩,各种金银、珠玉,不要钱似地扔到台上,只为晚秋娘子一笑。 但晚秋娘子看也不看一眼,只是微微福身,道:“多谢抬爱。” 而后便抱着琵琶下台,衣裙摇摆着,消失在门厅之中。 那些高声叫好欢呼的权贵公子、文人墨客也惊讶,看着她离开,也没有更多的纠缠。 韩成激动地发抖,适才往台上扔金银珠宝,就少不了他的份。 宫梦弼的目光随着晚秋娘子背影离开,直到看不见了,才轻轻摇了摇头,道:“你倒是爱极了晚秋娘子。” 韩成道:“不是我爱极了晚秋娘子,姑苏城中,哪一个男子不是爱极了晚秋娘子。只可惜晚秋娘子甚少见客,生性孤傲,只怕我此生也没有机会能一亲芳泽了。” 宫梦弼道:“你有道术,竟也没有机会?” 韩成讪讪道:“晚秋娘子有宝物护身,且世子殿下便是她的入幕之宾,谁敢动她?” 宫梦弼一笑了之。 韩成没有动邪心倒还算幸运,真想对晚秋娘子用邪术,只怕此刻早已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旁人看不出来晚秋娘子的道行,只以为是人间绝色,但宫梦弼却知道,她绝非凡俗之辈,乃是道行极高的同道中人。 “走吧。”宫梦弼起身离席。 刘犇三人愣了一下,韩成道:“师祖,晚秋娘子虽然走了,但和玉楼的美人也不少,何故早早就走了?” 宫梦弼道:“庸脂俗粉,不看也罢。” 师祖要走,他们也不得不陪着。韩成依依不舍地看着台上新来的美人,心里都在滴血。 出了和玉楼,韩成便颇有几分郁郁寡欢,一声不吭起来。 刘犇和高虎也有几分不适。 他们又不是禁欲之辈,也是风流场上的熟客,来了就走,显然不是他们的作风。 宫梦弼如何会体恤他们,只是把眼睛一闭假寐起来,便把他们逼得一句话也不敢说,一肚子邪火难安宁。 马车回到了刘府,三个师兄弟早早跟宫梦弼请安,便一个个溜走去寻乐子了。 宫梦弼摇了摇头,在厢房中布置好阵法,挂上伏辛的巨鬼画,等这三个孽障偷偷出门了,便阴神出游,化风而去。 三个师兄弟驾着马车复往和玉楼而去,宫梦弼就坐在马车顶上,摇摇晃晃,跟着他们到了和玉楼。 他们上了画舫,而宫梦弼则去了和玉楼。 宫梦弼到了一扇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扉,便听见里面一声柔软的声音响起,“请进。” 宫梦弼推开门进去,便见晚秋娘子已经备好了酒宴,站在桌前看着他,柔声道:“便知你会来,请。” 宫梦弼入席,两人相对而坐,便见晚秋娘子伸出一只手,竖着手掌对着宫梦弼。 宫梦弼也伸出手掌,将掌心给晚秋娘子看。 两人手心浮现两道相同的符印,形如桂子,绽放着万朵金花。 晚秋娘子笑了起来:“你是哪里的风闻使,怎么到姑苏来了?” 宫梦弼道:“我原在金华,来姑苏有事要做,白日在和玉楼外便感应到了风闻符,晚上才去画舫见了晚秋娘子。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晚秋娘子低低笑了起来:“不必多礼,都是风闻司的同僚。” 宫梦弼举杯道:“今夜前来乃是有事相求,我先敬晚秋娘子一杯。” 饮了酒,宫梦弼便道明来意,“我来姑苏,是为了调查一桩旧事,此事与吴王脱不开干系,不知晚秋娘子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晚秋娘子并没有同意,而是转了转白玉盏,玉指和玉盏在灯火下显着温润的光泽,说道:“虽然是同僚,但我得先跟你说好了。风闻使在外,明哲保身为第一要义。如果能帮你,我一定帮。但如果风险太大,我也爱莫能助。” 她站起身来,发间的步摇轻轻摇晃着,“吴王之事,非同小可,你若是不说清楚,我也不能答应。” 宫梦弼沉吟一声,便道:“这桩旧事牵连甚广,我不好告诉娘子。不过娘子放心,但有为难之处,尽管告诉我,我不会强求。” 晚秋娘子颔首道:“那就好。” 宫梦弼问道:“晚秋娘子可知道吴王府中家眷之事?尤其是吴王的妃子、姬妾之类。” 晚秋娘子沉吟一声,道:“你是听说世子殿下与我私交不错,所以才找上门来的吧?” 宫梦弼笑了笑,没有回答。 晚秋娘子不以为意,道:“吴王的家眷,老王妃笃信佛法,常年在金华山大佛寺礼佛。受她影响,王妃也是崇信佛道之人。” “吴王府中美人不少,但子嗣不丰,只有三个儿子。长子和次子都是王妃所出,王妃乃是吴中望族,家世显赫。小儿子临川王则是侧室陈夫人所出。陈夫人当年乃是以美色入府,没有什么根基权势,但颇受吴王宠爱,连王妃也那她没有什么办法。” /66/66660/20924659.html 第三百八十三章、天狐之魅、上方圣母 晚秋娘子说起吴王的家事,颇有些如数家珍的意味。 宫梦弼听一听,便知道她和世子殿下关系匪浅。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有很多种,但能让人倾吐心事,就绝非是床笫之间的关系,又或者不仅仅是床笫之间的关系。 宫梦弼问道:”临川王的母亲姓陈?“ 晚秋娘子点了点头:“姓陈。“ 宫梦弼沉吟一声,道:“不会这位陈夫人乃是十八年前到姑苏来了吧?“ 晚秋娘子摇了摇头,道:“陈夫人何时来的姑苏我不清楚,但临川王确实是十七岁。”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要找的人找到了。” 晚秋娘子露出疑惑的神情,透露出愿闻其详的意味。 但宫梦弼却没有说给她听,歉然道:“我要找的人可能便是陈夫人和临川王,但各种缘由不方便告诉你。” 晚秋娘子打探失败,不免觉得有些可惜。 宫梦弼问道:“我听闻过几日便是临川王的寿辰,晚秋娘子也要入府献艺?” 晚秋娘子点了点头,道:“世子殿下邀我入府为临川王贺寿,我不好不去。“ 宫梦弼道:“到时候我也会入府为临川王贺寿,希望能见临川王和陈夫人一面。” 晚秋娘子脸色微变,道:“你不会要在临川王寿宴上作乱吧?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王府之中守卫森严,不仅仅是府兵,还有重明馆的道人、镇守的神明,你若是在其中作乱,只怕须臾便要被擒。“ 宫梦弼连忙摆手,“还请晚秋娘子放心,只是见一见他们以印证心中猜测。” 晚秋娘子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你我是同僚,我可不想见你自投罗网。” 她看向宫梦弼,问道:“你需要我怎么帮你?带你入王府?” 宫梦弼笑着摇头,道:“晚秋娘子已经帮了我了,我自有法子入王府,不过王府中高手如云,恐怕还要仰仗娘子的献艺夺走他们的注意,避免我被人看破。” 晚秋娘子道:“你来不来我都要去,也不算是帮你。” 宫梦弼犹豫道:“晚秋娘子,若陈夫人和临川王真是我要找的人,只怕我会想办法对王府出手,希望娘子不要介怀。” 晚秋娘子怔了怔,才明白宫梦弼的真正目的,柔声道:“看来你不是来请我帮忙,而是听说了我和世子关系匪浅,怕误伤了我。” 宫梦弼没有否认。 晚秋娘子笑了笑,道:“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但既然是风闻使,必是得山长信任,可以信赖的人。” 晚秋娘子不曾见过宫梦弼,因此不知道他是谁,二人也未在天狐院相逢过,也没有前缘。正是因为如此,晚秋娘子反而心中感动。 她缓缓道:“不必顾虑我,你只要不是杀世子,于我而言,便无大碍。” 沉默了片刻,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世子与我,也并非床笫之间的关系。我修行紫仙之法,于红尘炼心,以情欲养神,但并不会轻易陷于情爱。” 宫梦弼微微拱手,道:“我必会小心行事,不会置你于险境。” 狐狸结缘修行。 紫仙法乃是修行天狐之魅,有倾倒众生之相,必会行于爱欲之海,得众人倾慕,但往往情劫深重。 不过目前来看,世子有思美人之意,但美人却未必有情了。 宫梦弼不想冒这个风险,能避开世子,还是尽量避开世子,别把这位同僚给坑了。 晚秋娘子承他的情,推杯换盏,便多饮了几杯。 关系近了,宫梦弼更不避讳,打探着姑苏城的消息。 晚秋娘子在姑苏也有些年月,虽然并非事事都清楚,但青楼之中,也道听途说了许多。 比如姑苏寒山寺的和尚颇为灵妙,比如穹隆观的道士法力高强。 再比如,五通神所居上方山,更是闻名遐迩,姑苏人士谈及此处,颇有避讳之意。 谈玄论道,乃是权贵所为,故而寒山寺与穹隆观香火兴旺。 但治化外之民,平头百姓,却更信奉五通,朝拜圣母。 “圣母?”宫梦弼微微皱眉,问道:“哪位圣母?” 晚秋娘子道:“太郡圣母,抑或上方圣母,也称太姆,乃是五通神之母。” 宫梦弼道:“我却不曾听闻圣母名讳。” 晚秋娘子道:“从来都是五通神主事,太姆极少现身。我也是偶尔听来,并不熟悉。只知道太姆乃是五通神之母,姑苏巫觋都颇为崇敬。” 宫梦弼谢过了晚秋娘子,心中却越发警惕。 五通神已然神通广大,难以度量,又来了个太郡圣母,更不知是何方神圣了。 心中暂且压下此事,宫梦弼告别了晚秋娘子,回去了刘府。 这三位师兄弟恐怕不到天明不会回来,宫梦弼也不去管他们,一如往常一般修行。 眨眼之间,临川王的生辰便至。 刘犇三位师兄弟如约带着宫梦弼去了吴王府拜贺临川王的寿辰。 临川王乃是鸱鸮馆的馆长,统辖着整个鸱鸮馆,算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他年纪虽轻,却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并不能以年纪来论。 面对这位郡王,刘犇三人也不得不小心应付,还央求着宫梦弼千万不要同吴王和临川王置气。 吴王府大门外建有两座鼓吹亭和东西辕门,东西辕门分列两旁,辕门之上各雄伟地矗立着一座角楼。 为贺临川王生辰,整个姑苏的大小官员都来了。 各种礼物堆成了山,映得处处都是红色。 刘犇三人带着宫梦弼反而不起眼,递交了牌子,奉上了贺礼,便顺利进了王府。 王府中守备森严,府兵四处巡逻。左右辕门上立着神明,进了府内,更是处处都有阴神巡视。 家丁引着四人上前,道:“殿下在清音园设宴,几位随我来。” 进了清音园,便可见得一座巨大的戏台耸立,雕梁画栋、精美华丽,琉璃瓦熠熠生辉。 已经有了琴师在台上鼓琴弄瑟,几个美人在台上献舞。 庭中设宴,吴王未至,故而座上空虚,只有左右长史代表着吴王迎接姑苏群臣。 家丁将刘犇三人引入席中,好巧不巧,鸱鸮馆和重明馆的人便相对而坐。 两方人马你瞪着我,我瞪着你,暗流汹涌,秘密交锋。 /79/79035/28562063.html 第三百八十四章、重明二仙、原是故人 鸱鸮馆的首座已经不是西麻山,而是当日派遣阴魂窥探,结果被宫梦弼一眼看杀的萧老鬼。 萧老鬼乃是一个富家翁的模样,有些许富态,慈眉善目,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有一种年迈的豁达感。 刘犇坐在宫梦弼身边,向他使了个眼色,小声道:“这就是萧老鬼,修行六品,如今最得临川王看重。” 刘犇希望宫梦弼留下来的最大原因也是因为萧老鬼已经威胁到了西麻山的地位。虽然西麻山背后乃是宗派,西麻山的掌门也是六品,但毕竟不如六品修行的道人亲自投效、以供驱使。 若是宫梦弼能留下来,那就能一举压过萧老鬼,成为鸱鸮馆的首座。 宫梦弼看了一眼,便心中一跳,莫名其妙生出一种危机感,他低头看了看手背,手背上的寒毛已经竖了起来。 宫梦弼修行到如今,通天法功不可没。 如今阴神日游,由虚化实,通天法如同呼吸一般成为了他的一部分,好比目能视、耳能闻、鼻能嗅,通天法化入他的阴神,他的感应随着他的目光,他的探索,他的感知运转,颇有些神而明之的意味。 因此这萧老鬼看似六品,还在他手中不声不响的吃了一个暗亏,但宫梦弼却感觉到了危险。 一种让他寒毛直竖的危险。 宫梦弼脸色不变,目光已经从萧老鬼身上移了下来。 萧老鬼似有所觉,转过头去看宫梦弼的时候,他已经顺着刘犇的介绍,再看对面重明馆的人了。 萧老鬼没有看出什么特殊之处,便收回了目光。 刘犇道:“师祖,重明馆这几个,别的无需在意,只有两个要小心,一个是穹隆观的杨东维,铁竹道人施大法师的亲传弟子,不可小觑,另外一个是玉津和尚,寒山寺的首座,破壁禅师的弟子。” 杨东维是一个年轻的道士,长得白白净净,眼中颇有些天真纯净,倒不像个出家人,更像是未经世事的富家公子。 玉津和尚和他就全然相反,这个青年僧人面相冷硬,一看就不好接触,看向鸱鸮馆的众人也绝算不上客气。 这两位都是六品修行,师出名门,如今在重明馆任职。 除此二人之外,重明馆中的修士也人才济济,比鸱鸮馆要多得多。 重明馆的人看不过鸱鸮馆,认为对方是媚上惑主的邪道,鸱鸮馆同样看不上重明馆,觉得对方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两方对视着,就见空气逐渐扭曲起来,当中数道法力暗自交锋,生出微弱的火焰和电芒。 玉津和尚率先出手,目标正是看起来来头不小的宫梦弼。 他身子未动,但一道无形禅光扫向宫梦弼的头颅。 这无形禅光如同琉璃水晶,使出来肉眼难辨,法眼难堪,但在宫梦弼眼中,这禅光好似琉璃映日,水晶飞虹,生出五色虹霞,直奔他的面门而来。 宫梦弼的死鱼眼看向玉津和尚,一道无声的鬼啸从他身上响起,虚空中仿佛生出无数哀嚎的扭曲的面孔,朝着无形禅光扑了过去。 咔嚓一声,禅光破碎,鬼啸消散。 淡金色的光屑飞舞着向下坠落,浅黑的阴气招摇着向上逸散。 乃是平分秋色。 但玉津和尚却眉头一竖,道:“邪魔外道!” 小和尚就要拍案而起。 只听萧老鬼笑呵呵道:“好了好了。今日是临川王生辰,大家都是同僚,何必窝里相斗?都歇歇火,不要冲撞了几位殿下,惊扰了诸位官员。” 玉津和尚看向萧老鬼,眼中几乎要放怒火来,但杨东维伸手拉了拉他,他便强压着怒气,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宫梦弼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看也未看玉津和尚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神游天外去了。 玉津和尚不再动手,重明馆的其他人便也没有纷纷收手。 萧老鬼是鸱鸮馆的首座,说话还是有几分分量。 场中暗流汹涌,终于,只听园外高呼:“吴王殿下到!” 园中众人便纷纷站了起来,看向园外。 便瞧见身着赤色金织蟠龙袍的吴王缓步而来,身边跟着王妃和陈夫人一左一右落后半步,再往后,便是世子、建安王和临川王。 吴王面相威严、目有神光,身上气数如同赤色蟠龙一般,衔着火珠当空盘旋。 众官与吴王见礼,躬身相拜。 那赤色蟠龙高鸣一声,火珠如同大日东升,其光熠熠。 宫梦弼耷拉着眼皮,以免引来气数感应。 吴王高兴道:“都坐下吧,今日临川王生辰,大喜之日,不必拘束。” 众人便依言落座。 此时,宫梦弼才透过吴王的气数,看清了他身后几人。 王妃端庄华贵,坐在吴王身侧。 陈夫人坐在一侧,眉目姣好,花颜悦色。明明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却没有半分老态,依旧如同少女一般带着几分娇俏。 宫梦弼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虽然他那丧气的脸本来也没有什么表情,但此刻那死鱼眼中却泛着几分冷意。 这位陈夫人,果然便是故人。 吴宁县美人岭的三位姐妹,琼芳夫人与芷若乃是主仆二人,情同姐妹,是前朝太子的宠妾。周家太子逃亡之时,琼芳夫人和芷若便死在美人岭中。 而佳英姑娘则是一缕孤魂,被鬼差勾魂,意外流落到了美人岭。她的肉身为句留部鬼王之妃所占据,不知逃往何处。 却原来在这里。 再看临川王,这位年轻的郡王身怀贵气、英武不凡,但却偏偏带着一种似有若无的邪意。 鬼妃陈夫人所出,那必然便是句留部鬼王的鬼子了。 临川王似有所觉,忽地转过头来看向二馆的方向。 宫梦弼已然先一步收回目光,没有被他察觉。 临川王看到这边来,二馆的修士便纷纷见礼。 宫梦弼也拱了拱手,以示敬意。 临川王含笑拱手,不声不响移开目光。 陈夫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低低的问了一句:“怎么了?“ 临川王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听萧首座说西麻山来了一个高修,有几分好奇。” 陈夫人点了点头,没有再过问。 世子殿下已经笑道:“今日三弟生辰,我特意邀请的晚秋大家入府献艺,不如便将她请上来?” 临川王含笑道:“兄长安排就好。” /79/79035/28562064.html 第三百八十五章、人间百年、求贤若渴 戏台之上,鼓琴弄瑟的乐师朝两侧退去,袅袅烟气便自台上涌出,晚秋娘子身着羽衣,翩迁而至。 乐师奏曲,曲调悠长,琴箫相合,一片寂寥。 白色轻烟之中,晚秋娘子缓缓亮相,仿佛月中仙子,带着几分愁绪萧索,舒展双臂,和乐而舞。 那月中仙子美丽动人、风姿绰约,却带着几分愁绪,在这寂寥的月宫中独自起舞。 仿佛在思念着人间的团圆,思念着人间的情郎。 宫梦弼心中赞道:“真是好曲,真是好舞。” 曲是思凡曲,舞是羽衣舞。 场中不论修行与否,都沉浸在晚秋娘子的风采之中。 宫梦弼也不多事,除了暗中窥探着陈夫人和临川王,便收敛声息,把自己融入宾客之中。 一场欢宴。 宾客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宫梦弼跟在刘犇三位师兄弟身后退场。 只是还没有走出去多远,就有一位黑衣侍者急匆匆赶过来,对着刘犇耳语几句。 刘犇听闻,怔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打发那侍者下去。 宫梦弼看向他,刘犇轻声道:“师祖,临川王想要见您一面。” 宫梦弼的死鱼眼眼珠微微一凝,问道:“临川王怎么想见我?” 刘犇也不知道,猜测道:“许是想要招揽您。” 刘犇问道:“您要去见他一面吗?” 宫梦弼笑呵呵道:“临川王相邀,我若不去,岂不是要你们难堪?” 刘犇三人讪讪笑道:“师祖是长辈,我们当然是以您为主。” ”罢了。“宫梦弼摆了摆袖子,道:”走吧。“ 临川王并未在王府约见宫梦弼,而是在鸱鸮馆。 宫梦弼四人先去了鸱鸮馆。刘犇三人只恐宫梦弼等得烦了,在一边伺候着,将鸱鸮馆当中的珍藏取出来给宫梦弼把玩,跟他介绍鸱鸮馆的战绩。 比如某年某月道术暗制某人,某年某月阴谋陷害某人,某年某月同以妻儿为要挟逼人投诚。 宫梦弼只呵呵笑着,间或着夸赞一句。 他这丧气的脸本就没有什么生气,便也能够显示出冷漠和无情。 临川王送走宾客之后,方才姗姗来迟。 这年少的郡王换了一身常服,带着萧老鬼踏进了鸱鸮馆。 刘犇几人见状,连忙见礼道:“拜见馆主。” 只有宫梦弼微微颔首,拱手道:“见过郡王殿下。” 宫梦弼不是鸱鸮馆的人,自然不必行下属的礼。 临川王笑道:“前几日便听闻西麻山来了一位高人,我有心一见,但府务繁忙,始终不能如愿,今日一见,果然是有道真人。” 宫梦弼道:“惭愧,不过一个守尸之鬼,哪里称得上有道真人。” 临川王请他坐下,道:“真人过谦了。” 萧老鬼将手中木匣放在桌上,临川王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宫梦弼打开木匣,只见一块温润的墨玉在匣中呈现出美丽的光泽。 宫梦弼讶异道:“玄阴玉,郡王殿下破费了。” 临川王道:“西麻山几位真人乃是本王的肱骨之臣,贵宗掌门更是与本王相交甚笃,区区玄阴玉,本王还怕辱没了您。” 宫梦弼道:“多谢殿下抬爱了。” 临川王含笑道:“我与真人第一次见,还未知真人名姓。” 宫梦弼道:“贫道马庆吉,勉强算是这几个孽障的师祖。” 临川王露出好奇的神色。 宫梦弼道:“我修行变尸法,藏身地穴之中数百年,不久前才回山。如今的掌门也是我的晚辈。” 临川王惊讶道:“真人竟然活了数百年了,不知这数百年前,与当今也一样吗?” 宫梦弼道:“人间百年,说不同也不同,说相同也相同。” 宫梦弼便同他讲了几百年前前朝的风土人情,彼时的人间风貌。 宫梦弼是没有活这么久,但髑髅神可是实实在在在人间挣扎打滚活过来的,牛角巨鬼伏辛也是前朝之时误入人间,为画圣所伏。 他虽然没有前朝的经历的可以说,但听来的故事也未必不能拿来用一用。 临川王连连感慨,道:“人间百年,不过一个轮回罢了。” 宫梦弼道:“正是如此。” 临川王看向刘犇几人,道:“各位,可否容我同马真人单独聊几句?” 临川王看向宫梦弼,宫梦弼便点了点头。 很快,刘犇几人便都退下了,只有萧老鬼站在一侧,没有动弹。 宫梦弼的目光没有落在萧老鬼身上,但仅凭临川王此刻的动作,就已经能看出这其中的亲疏远近。 西麻山自诩早点投奔、府中老人,但如今却是萧老鬼是临川王的自己人。 临川王给宫梦弼斟了一杯茶,道:“马真人道行高深,不瞒真人说,真人与西麻山掌门之间的龃龉,小王也略有耳闻。” 宫梦弼便叹了一口气,道:“这几个孽障。” 临川王道:“真人不要责怪他们,他们如今在王府任职,我差人问话,他们也不好不答。“ 宫梦弼看向临川王,这位年轻的郡王目中带着蛊惑,道:“真人,西麻山如今都是鬼仙派的天下,尸仙派已然绝迹。想要重建尸仙派,只怕并不容易。“ 宫梦弼与他对视着,听他含笑道:“小王愿意支持真人重建尸仙派,不论是继续在西麻山修行,还是另觅福地开宗做祖,都可任由真人。” 宫梦弼微微动容,道:“郡王殿下可知道重建修行门派所需多少资粮?” 临川王道:“略知一二。” 他站起身来,道:“但姑苏乃是江南治所,王府坐拥姑苏,天下之富,有四成都在江南,还怕重建不了尸仙派吗?” 宫梦弼眼中光芒闪烁着,问道:“那么郡王殿下又为什么要帮我?” 临川王看向宫梦弼,眼中闪烁着汹涌的野心,更有着难以察觉的诡谲,“真人心中已经明白,小王求贤若渴,只要真人愿意为本王效命,莫说是重建一个尸仙派,哪怕是两个三个,又何足道哉?” 临川王眼中的光生出一股无形的异力,不断牵扯着宫梦弼的心神,让宫梦弼心中难以遏制地对这位年轻的郡王产生相信、认同的念头。 萧老鬼立在不远处,轻轻动了动手指,一只肉眼不可见的蜘蛛如同尘埃一般落在宫梦弼的身上,便悄悄将一枚蛛卵产下,寄生在宫梦弼的气息之中。 随着宫梦弼气息运转,这枚蛛卵便被他摄入体内,不断深入在法力之中。 那肉眼不可见的蜘蛛只产下一枚卵,而后便迅速死亡,真正成为一粒尘埃,消失不见。 /79/79035/28562065.html 第三百八十六章、道心明月、神仙一念 宫梦弼神情似有些恍惚,但转瞬间便又回过神来,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郡王殿下富有东南,可惜世上繁华虽好,却并非我所求。” “郡王殿下求贤若渴,但我数百年前入山修行之时,便三次问心,乃以修行为要。若是留在郡王殿下麾下效命,虽富贵不断,却于修行无益。” 他自嘲地看了一眼临川王,道:“我这人资质一般,也唯有一颗道心还算坚定,能让我修行到如今。师门长辈都过世了,我还活着。” “郡王殿下此前问我数百年来天下风貌,今朝不同前朝,但老道还是老道。”宫梦弼歉意道:“希望殿下不要责怪。” 临川王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个活了数百年的西麻山师祖,绝非如今的西麻山掌门和长老所能比拟。 难怪这道人一回来,就逼得西麻山的掌门不得不低头,乖乖奉他为师祖。 但越是这样,越说明他有收服的价值。 临川王见猎心喜,并不冒进,反而赞叹道:“真人道心如同明月,实在令人佩服,本王愿意助道长重建尸仙派,权当结个善缘。” 宫梦弼微微一怔,叹了一口气,道:“我不能让尸仙派在我手中埋没,殿下,我虽不愿留在姑苏效命,但殿下若有什么用得上贫道的地方,可以差遣那几个孽障来西麻山寻我。” 临川王露出喜色,道:“有真人这一句话便够了。” 临川王没有久留,很快就带着萧老鬼离开了。 刘犇这几个孽障回到堂中,对着宫梦弼畏畏缩缩,不敢说话。 宫梦弼冷笑一声,道:“怎么跟郡王报信的时候就敢说,如今反倒不敢说话了?” 这几个师兄弟立刻扑倒在宫梦弼面前,鬼哭狼嚎道:“师祖恕罪!弟子们有苦衷!” 有什么苦衷也逃不了宫梦弼的责罚,宫梦弼差遣桃枝阴魂剑中的厉鬼去治他们,把这一间厅堂化作鬼域。 这几个道人方知晓宫梦弼的火气爆并非只是纸面上的说辞,是真的会下辣手。 对待懂事的晚辈,自然以情理动之,对付这些孽障,那就需以雷霆手段了。 宫梦弼的死鱼眼睛在一片黑暗当中闪烁着沉沉的光,道:“今日便叫你们明白一个道理,哪怕你们在王府任职,你们也是西麻山的道人。不知轻重、不知远近,自有你们取死之道!” 宫梦弼如何惩戒刘犇几个师兄弟临川王并不知道,他带着萧老鬼走出鸱鸮馆,离得远了,方慢悠悠开口道:“萧长者,看来惑心蛛对马庆吉也没有什么作用嘛。” 萧长者笑了一声,道:“殿下,若是无用,又怎么会让殿下得偿所愿了呢?” 临川王笑了一声,道:“这道人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 萧长者道:“毕竟是活了数百年的人,能在地穴之中闭死关修成变尸法,此等毅力、此等意志,确实不是泛泛之辈。也就是惑心蛛这等奇物能瞒得过他的感知,还能暗中影响他的心念,换作其他手段,早已被他察觉。” 临川王有意无意感慨道:“我也是第一次见惑心蛛不能一击建功的,看来惑心蛛也有极限啊。” 萧长者道:“惑心蛛虽好,也不是无所不能。上品修行人乃是神仙之辈,灵神阳化,真我如一,不受惑心蛛蛊惑。中品修行人灵神脱身,虚实变幻,虽然不能摆脱惑心蛛,但若是道心坚定,确实只能徐徐图之。下品修行人嘛,还不配受此等珍宝。” “还要恭喜郡王,今日又添一员大将。” 临川王哈哈笑道:“都是萧长者的功劳。” 萧长者和临川王便都笑起来。 “啊——” 刘犇、韩成、高虎,以及那罗刹鬼身的张道人在厅堂之中不断打滚,似乎有无穷异物在体内奔涌,他们的皮肤被高高撑起,从中看到皮下伸出来的手脚。 张道人爬到宫梦弼面前磕头道:“师祖,不关我的事,我没有跟郡王透露过您的事。” 张道人的额头上的皮肤显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鬼面,狰狞地想要挣脱出来,但被张道人的法力镇压着,以免真的钻破皮囊,法力、魂魄都要从缺口处泄露出去。 宫梦弼慢悠悠地喝着茶,问道:“你没有说,但你可曾劝阻?” 张道人愣住了。 宫梦弼的死鱼眼睛看着他,他心神剧震,满地打滚,恐惧道:“师祖,弟子错了,弟子不该视而不见,求师祖饶命。” 宫梦弼欣赏了这罗刹鬼身的惨叫和哀嚎,才挥一挥手,道:“既然你不是主犯,便饶了你。” 张道人只觉得七窍都被撑开,一道道黑气从七窍中钻出来,被宫梦弼收入阴魂剑中。 他精气被厉鬼夺取,整个人动也不能动,却仍然挣扎着爬起来,磕头道:“多谢师祖饶命。” 从犯张道人都受着这种苦,更不提刘犇三个师兄弟了。 这三人养尊处优惯了,何时受过这等折磨,早已嚎破了嗓子,无力地张开嘴挣扎着,五指在地上抠出血来。 一个个厉鬼在他们体内夺取法力精神,让他们浑身战栗,勉励抵抗,却溃不成军。 眼见着再折磨下去这三个人就要直接死去,宫梦弼才冷哼一声,把他们体内的厉鬼唤了出来。 这三人头发披散,涕泗满面,挣扎着爬到宫梦弼面前,一动不动,浑身发抖。 宫梦弼喝了一口茶,道:“你们许是不知道,我入门的时候,门中是没有这种刑罚的。弟子们之间也都和爱,没有什么勾心斗角。” 说话间,他的气息就已经如同火山一般迸发了,“但我回山之后,却发现尸仙派已经覆灭,整个西麻山成了如今的鬼样子。” “我原本以为如今的西麻山一无是处,不过看来还是有些用处的。” “比如这刑罚,不就很有用吗?” 宫梦弼看向这四人,他们察觉到了那死亡一般的目光,没有敢与之对视的。 “下次再犯,可就不是今日这样简单了。” 刘犇四人瑟瑟发抖,说得出话的,说不出话的,都在求饶。 “弟子再不敢犯!” 刘犇几人精气大泄,被厉鬼夺魂夺气,哪怕他们是修行人也扛不住,反而越是因为道行高,越是能感受到那种恐惧和折磨。 休养了几天,又有着富贵养人,灵药进补,他们才渐渐缓过来,有了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再面对宫梦弼,便再也不敢耍小心思了。 这个时候他们也明白了掌门为何在书信中说明,要他们小心侍奉,不要惹恼了马庆吉。 宫梦弼当然不指望刑罚就能让他们性情大变,但刑罚能让他们用起来更顺手,便足以宫梦弼使一些不光彩的手段了。 刘犇小心翼翼问道:“师祖见过郡王了,不知郡王说了些什么?” 宫梦弼道:“郡王想要我为他效命,他助我重建尸仙派。” 刘犇道:“师祖同意了?” 宫梦弼幽幽道:“尸仙派如今只有我一个人,想要重建何其困难,有了郡王支持,自然会更容易些。” “但我不是富贵命,修行乃是头等大事,在人间厮混,只会磨灭我的心气。郡王会帮我重建尸仙派,但我也答应他,若有需要,会为他出手。” 刘犇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喜是忧。 若是宫梦弼留下,那自然往后鸱鸮馆都是他们说了算。 但宫梦弼要真的留下,有这样一位难以侍奉的长辈在身边,那也是比死了还难受。 刘犇道:“师祖修行要紧,若有我们几个能做的,尽管吩咐我们。” 宫梦弼看了一眼他,道:“你们只管在姑苏做事便是,门中会支持你们。也多与门中通气,不要自己知道享福,惹了麻烦才想到宗门。” 刘犇流下汗来,道:“弟子遵命。” 宫梦弼冷笑一声,“行了,你自己多琢磨吧。你这入世一派,也不要忘了修行,否则大限一到,便知道死生之间,才是真正的大恐怖。” 刘犇闻言看向宫梦弼,但宫梦弼的死鱼眼中并没有什么感情,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宫梦弼道:“我走了,不必送。” 说是不必送,刘犇四人还是把宫梦弼送出了姑苏城。 看着宫梦弼离开,刘犇四人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看着这可怕的师祖,又看着姑苏城中的荣华富贵,想起那劫后余生的感觉,一时间有了许多感慨。 宫梦弼走远了,再回头看这姑苏城的高墙,心中也有几分感叹。 留在姑苏城接近吴王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但可惜他如今的身份的是借来的,更是被惑心蛛寄生,实在太容易被人发现了。 不论是姑苏大城隍还是五通神,不相见自然相安无事,但只要走到面前,他都没有把握能瞒过去,一旦暴露,不仅西麻山要遭受灭顶之灾,他自己也讨不了什么好。 所以还是留不得。 不过如今西麻山这几个孽徒还在姑苏,临川王这鬼子也与马庆吉这个身份结下缘分,就相当于在姑苏留下了几只眼睛,帮他观察姑苏的动向。 宫梦弼出了姑苏城,往西麻山而去,到了西麻山,才变换身形,悄悄回到了金华,在泰山娘娘庙中落定。 小金炉香烟袅袅,给娘娘上香之后,默默祝祷,请来娘娘的灵应,宫梦弼才坐定凝神,缓缓入了定境。 灵台之中,一颗晶莹的蛛卵闪烁着毫光,被十二轮月相所化的镜盘牢牢定住。 宫梦弼神色郑重,缓缓观察着这一颗蛛卵,心中警惕极了。 这蛛卵绝非死物,也绝非咒法那么简单。 能够无声无息落在他身上,钻进他的灵台之中,这蛛卵有着更高的本质,才能这样肆无忌惮。 若非通天法足够敏锐,宫梦弼甚至未必能察觉到中招,若非奔月法足够玄妙,宫梦弼甚至未必能制住它。 这蛛卵当然不强大,不然西麻山掌门脑子里的那一颗也不会被刘判官轻易破颅取出,但这并不妨碍它的本质极高。 似法非法,似物非物,灵性极强,只是落在身上,就能蛊惑人的心神。 宫梦弼有心将它取出来,但又对这东西充满了好奇。 小心以月相盘将其封锁,宫梦弼给天狐院以风闻使的身份发了一道文书,又借助泰岳神符给岳府阴阳司发了一封文书。 风闻使的文书落在文书库,便立刻引起了文书库的重视,草草看过之后,便立刻转给了青瑶仙子。 青瑶仙子看一眼,便拿着文书去寻了玉仙神女。 不过片刻,在泰山娘娘庙中等候的宫梦弼便听到了神女传唤。 小金炉中的烟气须臾间便充斥着虚空,一道雾气所化的玉阶通往虚空之中。 宫梦弼拾级而上,踏过虚空,须臾便到了天狐院中。 雾气散去,神女在庭中看他,青瑶仙子恐吓道:“宫明甫,你可摊上大事了。” 宫梦弼有几分惊愕,想了想,道:“是惑心蛛的事情?” 青瑶仙子点了点头,道:“正是。” 她伸出手来,宫梦弼便自灵台中逼出一线毫光,裹着惑心蛛的蛛卵落在她的手上。 青瑶仙子欣慰道:“好,如今你的本事,倒也不会轻易着了此道。” 宫梦弼见她一副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样子,反倒生出几分不好意思了。 青瑶仙子将惑心蛛的蛛卵呈到神女面前,神女看了一眼,轻叹一声,“果然是她。” 神女看向庭院中的水池,池中水无风自皱,显化出种种不同的光彩。 宫梦弼好奇地看了一眼,但什么也没有看见。 片刻之后,神女伸手在水中划了划,搅乱了水面,道:“多事之秋,不过是好是坏,犹未可知。” 神女看向宫梦弼,道:“你可有的忙了。” 神女打了个哑谜,宫梦弼连忙道:“还请山长明示。” 神女也不逗他,给他说一桩秘事。 “早年间,天帝蟠桃园中生了一个精灵,乃是一只红蜘蛛,得了蟠桃园中的灵气,却难掩兽性,偷偷下界作乱,闹出好大的乱子。” “后来被镇压在地府之中,才渐渐没了声息。” “彼时那蜘蛛精收服了好些同党,便是靠着这东西。” 神女指了指惑心蛛的蛛卵,道:“这蛛卵乃是她四千八百念灵神所产,相当于是上三品神仙一念,也难为你竟能窥破它的行藏。” /79/79035/28562066.html 第三百八十七章、牵连甚广、劾神之法 又是上三品! 宫梦弼心中一跳,看着惑心蛛难免生出后怕,道:“我竟然让这东西落在我的灵台里,稍有差池,只怕就再也见不到山长了。” 青瑶仙子含笑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倒也不必哭惨了。” 宫梦弼被青瑶仙子戳穿,也不羞恼,笑嘻嘻道:“如何就是哭惨了,着实是为了岳府出身入死、深入险境嘛,怎么反倒是我成祸害了。” 青瑶仙子道:“你倒是不祸害自己人,专祸害别人,倒也能记你一等功了。我看你也不必修行什么苍龙七宿,只把丧门星请上身来,出去转一圈,比什么神通都好用。” 宫梦弼的不满道:“要请也是南斗星君,我如今符瑞之性萌发,怎么也算得上是福星了。” 这两个人斗起嘴来,倒是让神女先笑了。 神女摇了摇头,道:“好了,确实该记你一功,不过此事牵连甚广,只怕你还要纠缠其中。” “上一次无相教的事情你避开了,如今又卷入这蜘蛛精的事情里,倒真的盼着你这符瑞能吉星高照、遇难成祥。” 宫梦弼看向神女,道:“事关岳府,我避不开,也不能避开,但有所需,山长只管差遣我便是。” 神女指了指宫梦弼的脑袋,道:“不是我要差遣你,是府君要差遣你。你得受泰岳神符,岂能享了好处不做事?” 宫梦弼脸色一垮,道:“现在把泰岳神符还给府君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神女院中忽地生起一阵风来,只见紫气横空,一位高比山岳,肩挑日月的神明朝院中走来,但到了近前,又逐渐变小,化作一个紫衣神君。 宫梦弼和青瑶仙子施礼道:“见过府君。” 神女也起身相迎,道:“府君怎么来了?” 府君笑道:“我要是不来,这小狐狸岂不是逃之夭夭了。” 泰山府君看向宫梦弼,同神女道:“他给阴阳司递了文书,说是见到了句留部鬼妃、鬼子,又碰上一个驱使惑心蛛的妖人,要奏请岳府发落。大判把折子递过来,我正要招他前来,便算出他在你这,便一道过来同你商议了。” 神女请府君落座,看向宫梦弼,笑道:“府君在这呢,你求一求府君,让他饶过你吧。” 宫梦弼脸色苦了下来,道:“府君,我本事低微,卷进上三品的斗法里,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泰山府君摇了摇头,看向神女,道:“你门下都跟你一个禀性。” 神女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泰山府君道:“放心吧,不会要你小命的。” 宫梦弼只好退在一边,同青瑶仙子站在一起。 青瑶仙子小声道:“你真能惹事。” 宫梦弼委屈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放跑那蜘蛛精的。” “可怜。”青瑶仙子怜悯地摇了摇头。 宫梦弼道:“良言一句三冬暖。” 青瑶仙子便笑了起来。 只见府君将那蛛卵取来打量,道:“是她。都多少了年了,她竟逃了出来,也不知道逃出来多久了。如今连我手下大判官都不识得此物,她却依旧逍遥法外。” 玉仙神女道:“她本应该作古,却活到如今,你麾下判官不认得也正常。” 上次宫梦弼带着西麻山的掌门找罪魂司刘判官破颅取珠,刘判官和阴阳司的魏判官都不认得这东西,还是查藏经阁查古籍查出来。这蜘蛛精的名姓都掩入尘土,乃是一个古老的妖魔。 府君道:“所以才难办,她乃是上三品修行,要想跑,要想藏,谁都捉不着她。如今发现了蛛丝马迹,等闲人难以探查,太强的又会打草惊蛇。本就是姑苏大城隍的地盘,岳府也不好派兵,又卷进人间争龙,可谓处处掣肘。” 神女也轻轻叹了一口气,看向了宫梦弼,“只怕也没有别的合适人选。” 府君道:“他身在劫中,哪里这么容易跳得出去。” 两个大佬都看向了宫梦弼,宫梦弼只觉得肩上压着沉甸甸地担子,走路都费劲了。 他艰难地迈开两条腿,道:“山长、府君,我这小狐又能做些什么呢?” 府君笑道:“何必妄自菲薄,你如今好歹也是五品修行,遍知真人。那蜘蛛精的灵神一念都不能瞒过你,也不能对你造成损害。就算是丢到人间,也该是个大妖了。如何算得上小狐,更不能称法力低微了。” 宫梦弼推辞道:“我这道行中品是自保无恙了,上品只怕也难逃。” 府君只好道:“不必紧张,只是将调查这蜘蛛精的事情交给你而已,不会让你去降服那妖魔的。期间岳府都会好好配合你,但有所需,只管亮出神符,许你喝令群神。” 玉仙神女没有附和,反而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可想好,若是不愿意,此刻回绝了府君也无妨。” 泰山府君看向玉仙神女,露出几分无奈,玉仙神女脸色不变,显然是认真的。 宫梦弼深深吸了一口气,祈愿树在灵台中不断发着光,预示着缘分的交汇。 许是善缘,许是孽缘。 宫梦弼心中默默思忖着,半晌,开口道:“娘娘统率岳府神兵,护佑十方功德,小狐人小力微,却也愿意践行此道。” 泰山府君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玉仙神女见了他的决心,既有几分宽慰,又有几分担忧,道:“你有这样的心气是好事,只是千万保全自己,我可不想自己的得意门生还没有在天狐院做出事,就先进岳府当了神官了。” 宫梦弼道:“小狐谨记。山长爱护之心,小狐自当铭记。” 泰山府君略感头痛,道:“在我岳府做神官有什么不好的。” 府君摇了摇头,看向神女,道:“罢了,你也是用人之际,我不和你抢人。” “宫明甫,你为岳府办事,我不能亏待你,你修苍龙七宿,如今修到那一颗了?” 宫梦弼眼睛一亮,道:“如今正感应尾宿,取尾宿之气。” 府君沉吟一声,道:“尾星神,能劾众神而不受众神劾。” “我今授你劾神之法,至于能不能不受神劾,就看你自己的修行了。” 宫梦弼心动了。 劾者,法有罪也。 岳府诸神的职责,几乎就可以以“劾神”二字概括下来。 以此法入尾宿,发龙尾之凶,可谓无往不利。 宫梦弼道:“多谢府君。” 泰山府君笑道:“不过我有言在先,劾神之法,乃是伸张天理,伐无道之法,若你不修德行,小心反被神劾。” 这是府君的指点,宫梦弼不能不放在心上,道:“小狐谨记。” 泰山府君伸出手来,轻轻在宫梦弼灵台上一点,宫梦弼灵台中便有一团火焰一样的灵光燃烧着,被泰岳神符定住,化作一页经书。 /79/79035/28562067.html 第三百八十八章、奉旨为妖、玉面银狐 那一页经书之中似乎有无穷咒法在念诵着,好似自古以来千千万万的神灵都在一同符合,宏大却又诡异。 宫梦弼的心神不可避免陷入其中,体悟着其中玄妙。 劾神之法,乃是伐无道、法有罪之法。 要行此法,必先知天律、晓天规,借着律法劾治众神。 但这只是初学之人,修到深处,便不是天律天规,而是天理天意,借着天道运转去劾治众生。 要修这一门法,必先增长智慧、积修德行。智慧不足,行法呆板,往往治人不成反被治。德行不高,滥用道法,往往身染罪孽而不自知,终将自食其果。 尾星神,能劾众神而不受众神劾。 除了凶,更要聪明,更要修德行。 宫梦弼缓缓从劾神之法中抬起头,泰山府君已经不见了。 青瑶仙子道:“府君公务繁忙,已经先走了。” 宫梦弼道:“我还想问一问府君如何对付那妖魔呢。” 青瑶仙子道:“这就不必急了,如今还没有那妖魔的音信,岳府也只能先警惕着。那妖魔其实是小事,麻烦的是牵扯人间争龙,更牵扯阴间势力。” 宫梦弼心中早有预料。 句留部鬼王的鬼妃和鬼子如今同这蜘蛛精搅和在一起,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她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到底是句留部放她出来,亦或是涉及到其他阎君、阎王。 岳府有泰山娘娘统御,更有泰山大帝镇守,乃是最早建立的阴曹地府,掌管终极的生与死。 但阴间之地,就如同倒悬的天界,乃是无穷尽的广博,又岂是岳府就能完全管辖的。 阴间的阎君、阎王都是一个个诸侯王,既按照阴律处置人间生魂,也有彼此之间的争端。 亘古间死去的仙神妖魔都沉眠于此,阴间本身也孕育诞生着魔神,王朝更替后那些身怀龙气的老鬼亦栖身此间。 若说人间之事纷繁芜杂,那阴间之事,就比人间更纷繁芜杂百倍千倍。 岳府的鬼神就没有够用的时候,否则泰山府君哪里会这样求贤若渴,几乎是要从玉仙神女手里抢人了。 青瑶仙子大概提点了几句,宫梦弼自己心里也有数。 他几番拒绝,除了是因为一心仙道,何尝不是因为神道职责片刻不能懈怠。 投身神道,那他大概率就和余合差不多,读作宫明甫,写作宫合罢了。 不,也许会比余合更加劳碌,毕竟余合还没有他这样好用。 如今虽然也没有个歇息的时候,但毕竟是给自己忙,都是自己的修行。 府君来去匆匆,想来也是要去做好最坏的打算。人间不是岳府的地盘,在各司其职的神道领域,越界之法是非常犯忌讳的事情。 也就只有宫梦弼这样的遍知真人、人间地仙可以到处跑,以自在仙道、慈悲天道去干涉那些不平之事,监察那些渎职神灵。 泰山娘娘法理无缺,宫梦弼的仙职之中,就有着监察鬼神这一条。 府君先跑了,神女也已经回了玉宫,只有青瑶仙子在花苑当中等他。 宫梦弼请教道:“如今我的肩上压了这样重的活,仙子可有什么指点?” 青瑶仙子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什么可以指点的,你有八百个心眼可以用,也无需我多言,不过你走之前可以去求求神女,神女对你寄予厚望,想必会助你一臂之力。” 宫梦弼在神女御园之中缓缓踱步,御园之中繁花似锦,盛开得分外热烈。 他沉下心来,八百个心眼便缓缓转动,最终还是挑选了自己擅长的法子,便奔着玉宫去了。 青瑶仙子仙子见他来了,便进去禀报,片刻,便又来领着他进去。 神女坐在云台之上,素手捏着法印,似乎是刚刚从神游中回来,半睁着眼睛看向宫梦弼,道:“你想好了?” 宫梦弼道:“那妖魔既然逃脱,对阴间一定存着警惕。但萧老鬼能借她念头行法,显然她又没有那么警惕,又或者逃出来太久也没有人抓捕,就渐渐活络了心思。我如今虽假作了西麻山的道人,但受限于身份,不能使全力,也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还请神女助我一臂之力,为我遮掩真人,让我能混入妖魔之中,从五通神着手调查吧。” 神女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计划,道:“五通神也不是好相与的,你改头换面虽能全力出手,但混迹妖魔之中,反倒更要小心谨慎。” 宫梦弼道:“小狐明白。” 只是面对那样的敌手,若是缩手缩脚不能尽全力,只怕才是真的找死了。 神女道:“好。” 神女看向青瑶仙子,青瑶仙子便高声道:“宫明甫,奉娘娘法旨、神女敕令,今妖魔入世、祸乱人间,岳府用人之际,特许你遮掩仙籍、入凡为妖,监察鬼神、劾治妖魔,许你便宜行事,施以雷霆手段,待妖魔伏诛,大功毕成,以全正果。” 宫梦弼心中一震,看着玉仙神女和青瑶仙子含笑的面容,心中只觉得一股热气上涌,道:“小狐领旨。” 有此法旨,宫梦弼就算是奉旨为妖,有娘娘和神女为他背书,只要他自己不作死,就没有后患。 说实在的,奉旨为妖最后被当做真妖怪处理了的故事,也着实够宫梦弼警惕了。天下如今还信这一套的狐狸不多了,也难为神女,还要重演旧事。 好在宫梦弼自己还算懂事,不然神女也不敢这么玩,一不小心是要把自己名声搭进去的。 随着青瑶仙子宣告法旨,宫梦弼便感应到自己的仙籍暗淡下去,被神女以大神通遮掩,除非堪破这位超品天仙的神通,不然等闲无法察觉。 仙籍蒙尘,宫梦弼隐隐约约便感应到身上的妖气渐渐萌发。 失了几分清灵,多了几分野性。虽然有这几分变化,但实在少得可怜。神女越发满意,这就表示宫梦弼自己潜修成道,而非依赖仙籍才登仙道。 仙籍可以注,可以销,但自己修来的神仙,就永远都是神仙。 神女含笑道:“只遮掩了仙籍还不够,我再赐你玉面一副,便足够你混迹群妖之间了。” 青瑶仙子显出几分惊讶,随后便转入后殿,片刻之后,便以玉盘云锦托着一副玉质面具而来。 是一副狐狸面具。 神女道:“此乃狐之玉面,你戴上试试。“ 宫梦弼将玉面扣上,那钩勒着狐纹、滑腻宛如膏脂、散发着惑乱人心的力量的狐面便完全贴合在宫梦弼的脸上,取代了他本身的面孔,将他幻化为另外一副模样。 宫梦弼只觉得从面上涌入无穷的清气,而他本人则像是兜了风的口袋,风从他周身无穷的毛孔中钻出去,化作一身亮银色的狐毛。 他的五条尾巴尽数显现,如同云朵一般在殿中飞舞,几乎充斥了整个玉宫。 这些因各法而成就的不同的尾巴也尽数变成白色,如同的浪涛一般涌动着。 宫梦弼闷哼一声,法力与玉面相互对抗,彼此交融,很快便将狐面祭炼成功,而后自那修长的狐毛当中站起身来,如同潜入水中的人重新探出水面,散落满头银丝,披着宽袍大袖衫,显露出人相来。 他身后五条白尾尽数收拢,钻进了衣衫之下。 青瑶仙子取来镜子,道:“如何?” 宫梦弼看着镜中的自己,并非全然变幻了容貌,实际上还是与自己的本相有几分相似,但气质已经全然不同。 原本他赤狐的容貌生得昳丽,如同火焰一般,但如今的却变成了玉面银狐,上挑的眉眼天生就带着俾睨天下的高傲和不近人情的冷漠。 “妙啊!” 青瑶仙子收起镜子,不给他继续欣赏的机会。 神女道:“这玉面除了助你改头换面,还有些别的用处,你自己回去慢慢体会吧。” 宫梦弼道:“多谢神女!” /79/79035/28562068.html 第三百八十九章、魏判相召、千万保重 青瑶仙子将宫梦弼从天狐院送了出来,天狐院设在虚空灵界当中,也以福地洞天、清虚洞天称之。 宫梦弼要以肉身飞渡还是欠缺了些火候,只能以灵神遨游。 但神女召见,自然是亲自相见,往往就需要青瑶仙子将他送回来,免去舟车劳苦,万里之遥。 路上,青瑶仙子道:“如今狐子院遍地开花,欣欣向荣,野狐受教,心向天道,神女心中甚慰,你功不可没。” 宫梦弼却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不容乐观的情绪来,道:“教化之功,能除蒙昧,萌道心。只是时局动荡,天下不稳,妖氛渐起,也不知狐子院能不能挺过这纷乱的劫数。我这次来去匆匆,也没有来得及同我恩师说说话,还劳烦青瑶仙子多费神,让天下狐子院多警醒着些。” 青瑶仙子缓缓点了点头,反而安慰道:“你也不必忧心,神女神通广大,你知道的神女如何不知?她自有安排。” 宫梦弼道:“也难为山长,还要为我等小狐劳心劳力。” 青瑶仙子笑了起来,道:“在其位谋其政,如是而已。如今狐子院草创,还要等三年之期的岁试方能见分晓,彼时野狐入道,天狐院当中也要有些变动。” 她看向宫梦弼,道:“就不知你这如今开革了仙籍的小狐,有没有机会能赶上了。” 宫梦弼心中一动,看向青瑶仙子,青瑶仙子却面色如常,仿佛刚刚只是说了一句寻常的话。 转眼之间,便已经回到了兰荫山泰山娘娘庙,青瑶仙子转身走入烟气之中,宫梦弼微微躬身,送她离开。 青瑶仙子的身影从泰山娘娘庙中消失,那烟气还未来得及收拢,便又迅速扩张,巨大的石门在小小的庙宇之中展开,门中传来浪涛奔涌的声音,一道木桥从门中显现,直通幽冥之中。 那石门的上的灯火燃烧着,照亮了门中的幽深与黑暗,一个绿衣神官站在木桥之上,手持神灯,带着几分怨气,道:“明甫大仙,还请入岳府一见。” 这绿衣神官可不就是宫梦弼的老熟人余合。 宫梦弼轻笑一声,走入石门之中,只听轰然巨响,石门闭合,消失在烟气之中。 余合持着引魂灯在前引导,道:“大仙啊,托你的福,我如今已经调往阴阳司,在魏大判手下做事了。” 宫梦弼笑道:“那不是要恭喜余神官高升了?” 余合道:“是平调,不是高升。” 他幽怨地看向宫梦弼,道:“魏大判说如今有一件要紧事要托付给你,岳府会全力配合。日后你有任何需要岳府办的事情,都可以交待给我,由我代为转达,以免延误时机。” 宫梦弼就明白为何余合被调到阴阳司了。 诸司之中,阴阳司乃是第一司,与府君最近。府君的命令往往都由阴阳司转达出来,算是真正的左辅右弼。 如今因为那妖魔的事情,阴阳司要配合宫梦弼调查,所以才调来了余合,全权负责与宫梦弼交割。 余合同宫梦弼最为熟稔,也并非是秘密。 魏大判将宫梦弼请来岳府,看着这年轻的狐仙,不由得叹道:“这是俊才。” “宫狐正,那妖魔之事非同小可,府君亲自下令,命我与你共同处理此事,阳间的事情我们能出力的地方不多,但只要有用得上的,只管差遣。召集大军比较困难,但召集千百个阴兵驱使还是随时都行的。” 魏大判看向余合,道:“日后就由余合同你接洽,任何时候任何事由,余合都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我。” 宫梦弼点头应下了,问道:“魏判,岳府之中可有那妖魔的记载?” 魏大判并未犹豫,而是道:“这正是我请你来的原因。” 魏大判将一摞卷宗推倒宫梦弼面前,道:“上一次你来,刘判官取了蜘蛛卵来问我,我也没有认出来。府君为我道明缘由,我才了解此事。那妖魔遁世已久,我也不认得,翻遍了旧卷宗,才找出来这些同那妖魔有关的记载,还请狐正过目,也许会有些用处。” 宫梦弼大喜,道:“这可帮了我大忙了。” 他除了知道是个蜘蛛精,能以惑心蛛治人,便再也没有半点了解。有这些卷宗在手,他至少能从中看看那妖魔的道法神通,乃至行事风格。 魏大判留他在客厅之中翻阅卷宗,余合在一边等候,自己则去处理公务了。 岳府七十二司运转都少不了阴阳司的参与,他并不能久候。 宫梦弼从这些旧卷宗之中翻找着,并没有直接关于那妖魔的记载,因为那妖魔当初并非由岳府出面降服,只是被镇压在阴间。 卷宗中有关那妖魔的部分,都取自受害人视角。 宫梦弼遍观了卷宗,终于对那妖魔有了些许了解,也更加明白小心谨慎的道理。 毕竟血淋淋的受害人回忆录就在眼前,不能让人无视。 余合请了魏大判来,宫梦弼问道:“大判,卷宗我已经看完了,只有最后一个问题,那妖魔是何名讳?” 魏大判轻轻摇了摇头,道:“我虽知晓那妖魔的名字,却不能告诉你。那妖魔的本事非凡,你若是知晓了她的名讳,一旦在心中存着算计她的念头,便会被她在冥冥中感知,恐怕更加危险。” 宫梦弼吐了一口浊气。 这妖魔只怕并不会比无相教那位差了。无相教那位当初便是如此,宫梦弼当时诛杀蠃鱼,试图以幻术相欺,让蠃鱼说出他的身份。 但蠃鱼只是念头一动,还没有说出来,就已经被他察觉,直接千里之外占据了他的肉身,要窥探是谁在打探他的消息。 这样的本事,即便是上三品,也并非人人都能有。 宫梦弼起身告辞,魏大判将他送出岳府,由余合送他返回人间。 余合对此事一知半解,魏大判没有对他详说,宫梦弼也不好告诉他。但余合从他们两个的对话之中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鬼门大开,余合将宫梦弼送出门外,道:“若有所需,一定告知我。” 宫梦弼笑道:“不嫌我事多?” 余合叹一口气道:“谁叫明甫大仙如今身怀重任,我这是为了岳府考虑。” 石门缓缓闭合,余合的声音从中传来:“保重。” /79/79035/28562069.html 第三百九十章、安排妥当、云坠洞庭 ????????泰山娘娘庙当中陷入了静谧。 ????????雾气早已散尽,只有庙宇中的灯火微微发着光亮,香炉当中的烟气如同一条细线缓缓浮空,终究消于无形。 ????????宫梦弼站在泰山娘娘的圣像前,娘娘垂首低眉,似乎在慈爱地看着宫梦弼,嘴角带着一抹似有还无的笑意,让人心中安宁。 ????????宫梦弼默默祝祷着:“娘娘在上,保佑小狐此行顺利。” ????????没有瓜果鲜蔬、三牲祭礼,甚至没有奉上新的香,只有宫梦弼一颗诚心,便无形当中落下许多灵应,好似给他披上了一件霞衣。 ????????宫梦弼眉头微动,看向泰山娘娘,但娘娘圣像不曾动弹、不曾变化,一切都一如往常。 ????????但宫梦弼心中却涌起极大的勇气,让他心中的畏缩不安都渐渐平息。 ????????“多谢娘娘。” ????????宫梦弼拜了拜圣像,便离开了泰山娘娘庙。 ????????空寂的庙宇中弥漫着袅袅清香,变幻的烟气和灯火之中,映照着娘娘圣像高大的身姿和慈悲的面容似乎也随之变幻。 ????????宫梦弼写好了书信,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兰荫山狐子院当然就完全托付给了皇甫玉骝和皇甫娇娜,日常事件他们已经可以应付,出了问题,既可以去城中寻康胖子和湘君拿主意,也可以去金华山请大仙庙玄霄道长和大佛寺的慧明方丈出手相助。 ????????宫梦弼已经提前写好书信,若真的遇见不测,皇甫玉骝和皇甫娇娜只需要拿着书信去请人,想必是不会被拒绝的。 ????????而狐狸坡狐子院自然还是由康文等人管理,宫梦弼又写信给北来大仙,请她多多看顾。 ????????信中的理由统一写去天狐院修行,即便真的有人调查到了天狐院,也有文书院和青瑶仙子帮忙遮掩,不会出现问题。 ????????更何况天狐院乃是在洞天之中,由神女管辖,任何神通卜算到了神女面前都要迈不过去。 ????????着文修带着他的两个小弟飞星和锦衣去送信,宫梦弼没有留下其他话,便一个人消失在兰荫山之中,只身往姑苏而去。他谁也没带,只身一人,就连髑髅神都被他着伏辛看管,在西麻山的禁地里面看孩子。 ????????离了兰荫寺,他一步踏出,身上便生长出了无数雪白的毛发,修长的白毛在空中飞舞着,五条修长蓬松又巨大的尾巴如同白云一般铺散开来,显出妖魔的形象。 ????????巨大的身形虽不是遮天蔽日,却也是如云似雾的巨兽。 ????????狐面将他化作玉面白狐,五条长尾缓缓摆动着,眯着细长的眼睛,露出冷漠又狡诈的光。 ????????宫梦弼的法力受玉面影响,隐隐泛着妖性,与以往也大不相同。 ????????宫梦弼并没有感受到桎梏,反而觉得如鱼得水,甚至隐隐约约有些解脱和自由的感觉,那是他压抑已久的妖性。 ????????修行仙道是向上,魔道是向下,那妖与人其实一样,取乎其中。 ????????宫梦弼修仙道日久,自然谨记着仙道仙职,约束自己种种恶念,克制种种欲望,磨砺道心,变得越发老成,越发像个……完人。 ????????但如今仙籍被隐,玉面化妖,连他心中的欲念似乎也一并释放了。 ????????宫梦弼心中模模糊糊地悸动起来,他为此感受到诧异,又转瞬间明了,修仙问道,并不是要做完人。 ????????这一刻,奉旨为妖就不仅仅是调查妖魔了,同样是他修行的一部分。 ????????他伸出细长的爪子轻轻扣了扣自己的面孔,这妖性十足的玉面已经成了他修行的一部分。 ????????他沉下心神去祭炼这玉面,通天法与之交融,便渐渐体悟出这玉面的妙处。 ????????他身后五条尾巴同时摇动,如同五条巨蟒一般在空中飞舞着,展露出极为强横的气势。 ????????这是尾击之术,玉面之中的神通。 ????????五尾一摆,一道道残月一般的利刃从中飞出,将九霄之上的云层记得粉碎。 ????????这是太阴斩魂刀,也是玉面之中的神通。 ????????随着祭炼的深入,宫梦弼忽然心中一跳,“原来是这样。” ????????神女说着玉面还有些别的用处,此刻他忽然明白,这玉面不是法器,而是一个狐仙的修行所化。 ????????其中封存着玉面白狐的大小神通十余种,甚至封存着那狐仙的一部分性灵。 ????????这不是一块面具,而是另外一个狐仙的身份。 ????????这狐仙将自己玉面白狐的身份和修行尽数剥离,最终化作这狐面。那狐仙为何如此,又怎么做到,宫梦弼一无所知。 ????????“早知道就早些祭炼,说不能还能问一问青瑶仙子这面具的事情。” ????????如今肯定是来不及了,宫梦弼只能将问题记在心底,等日后再说。 ????????那雪白的云团飞往姑苏,月色之下,招摇过境。 ????????月光落在云团之中,散发着莹莹辉光。很快便到了太湖,月入湖中,冷波千顷,风烟相接,浩荡无极。 ????????太湖在姑苏之西,宫梦弼未入姑苏,先至太湖。 ????????湖中峰岛相接,鱼龙共游,气象深沉。 ????????宫梦弼要混迹妖魔之中,别的身份都不好用,只做一个过江猛龙,以他的道行,便足以搅起一番风雨。 ????????不过强龙过境,先要找一个落脚处,太湖便是个灵地,只往太湖七十二峰看去,宫梦弼最先相中的,便是洞庭山。 ????????东西洞庭,又以西洞庭山峰峦最高,上接太虚,下临福泽。 ????????宫梦弼便驾云气到了西洞庭之上,云气收拢,那玉面白狐的便朝洞庭山上扑下来。 ????????巨大的狐首白须白发,如同天上乳云坠落,但临近地上,却不断缩小,最终化为一道白烟,成了一个神情疏离且高傲的玉面公子,身着白衣,金丝银线织成日月图。 ????????云坠西山,立刻惊动了山里的道士。 ????????洞庭山中有神景宫,宫中道士见着云坠,便赶来相见。 ????????但不见乳云,只有一个玉面公子落在地上,不由得问道:“何方道友来访神景宫?” ????????那玉面公子道:“哦?原来这山已经有主了?你们神景宫便是西洞庭山的主人?“ ????????神景宫的道士见他语气不善,一时间心中一突。 ????????他瞧不出面前之人的深浅,甚至分不清是人是鬼,是妖是仙,亦不知此人问话的用意,因此只含糊道:“不敢认是西山之主,但神景宫建在这西山之上也有数百年了。” ????????那玉面公子便道:“不是西洞庭之主便好。” ????????他露出一丝诡谲又危险的笑来,“今日开始,我便是西洞庭山的主人了。” ????????(本章完) /79/79035/28562070.html 第三百九十一章、取火为法、金庭大仙 神景宫的道士不由大怒,被人欺上家门的耻辱让他脸上发胀,舌头发麻,两鬓青筋乱跳,饶是看不清宫梦弼的深浅,也厉声道:“大胆!你是何人,就敢强占西洞庭福地?” 这道士顶上冒出紫气,眼中似乎有火在烧,喝道:“我神景宫八百年前便已经在西洞庭建宫立府,虽居此福地,亦不敢说为此地之主,强占天地造化,你不过今日来,如何敢大放厥词!” 宫梦弼嗤笑一声,道:“八百年前我逍遥的时候还没有你们神景宫呢,你们有心占据西洞庭山,却又没有这个本事,扭扭捏捏、故作姿态,徒惹人发笑。” 神景宫的道士再也忍不住,手中捏着印诀,伸手一指,虚空中便生出斑斓五彩的火焰,紫烟环绕、红气破空,朝宫梦弼卷了过来。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雕虫小技。” 他身后飞出一道白色云气,当空招摇,太湖之水便好似得了召唤,无穷水气磅礴喷涌,便把那紫烟、红气尽数压制。 水气在宫梦弼身边凝聚,化作尖锐的冰箭朝那道士射去。 那道士腾身而起,祭起一杆绣着龙纹的大旗,化作层层云帐,将自己护在其中。 “法奴何在,速来助我!” 那龙纹大旗闪烁着紫光,便听西洞庭山下一声高亢的龙吟响起,一道赤色光影自水中飞出,直扑宫梦弼而来。 那赤色光影扑倒宫梦弼面前,宫梦弼便已经瞧得分明,张牙舞爪,分明是一条赤龙。 “原来是一只长虫。” 宫梦弼并不在意,身后五道白影猛地扑上来,便好似烟云一般将这赤龙罩住,收到身后。 这赤龙在他的尾巴当中左冲右突,却不过是撞进虚不受力、却又柔劲十足云气当中。 想喷出火来烧,火从口中出来,便湮灭成灰色的烟气,反倒把它自己呛得连连咳嗽。 那烟云不断收紧,不过片刻,这赤龙便陷在其中动弹不得,好似陷入了沼泽、流沙之中,没了半点力气。 那道士见赤龙也不建功,便立刻转头就逃,直奔神景宫而去。 宫梦弼也不着急,一步步跟了上去。 每走出一步,西洞庭山上的天象就变一分,等走到神景宫前的时候,已经只见天上弯月如钩亦如刀,薄云笼罩神景宫,陷入一片虚无幻境之中。 那道士已经纠集了几个同门站在宫门前,各持着法器看向宫梦弼,悲声道:“诸位同门,誓死保护神景宫!” 宫梦弼看过去,除了那领头的道士是个六品的修行,其余的都是七品,不值一提。 那些道人高呼一声,极其旗幡、法剑、玉磬之类的法器,朝宫梦弼杀了过来。 但宫梦弼细长的眼睛里只有几分不变的笑意,似乎在讥讽,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 法器飞来,宫梦弼终于露出本相,他身形未变,身后五条巨大的狐尾招摇而起,只轻轻一扫,便将那些法器尽数扫飞。 领头的道士打了个寒战,“狐妖!是狐妖!” 宫梦弼倏地从他们面前消失,围困神景宫的薄云猛地扑倒那道人的面前,幻化作一个半人半狐的面孔,高声道:“你要叫我……” “金庭大仙!” 话音如同雷霆一般在耳中响彻,整个世界都在眼中扭曲起来,那道士仍要挣扎,遁出阴神,便只见一片茫茫云气袭了过来,便天昏地暗,再也没了知觉。 神景宫中传来宫梦弼的笑声,在薄云之中不断变幻,天上残月消散,惊起神景宫中豢养的仙鹤不断长鸣。 灯火幽幽。 神景宫取火为法,燃着各色法灯。灯火灯花照耀十方,一片通明景象。 神景宫的萧道人醒来的时候,眼前便是神景宫中熟悉的景象。 他立刻惊起,想要站立,却只支起半截身子,便再无力动弹。 神景宫的弟子门人都在金殿之中瘫倒着,一个个渐渐醒过来,却全然无法动弹。 萧道人想起昏迷前的事情,便立刻转动脑袋去寻找宫梦弼的身影。 果然见着那妖狐高居金殿之上,坐着一张太师椅,左手支着脑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萧道人技不如人,脸色发红,但又没有丢掉性命,心中既是羞恼、愤怒,又不乏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萧道人有气无力道:“你将我神景宫的弟子都擒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妖狐有几分戏谑,道:“我说了,从今日起,我便是西洞庭山之主。这神景宫在西洞庭山,当然也要归我管。” 萧道人恼羞成怒,想要喝骂,但实在提不起力气,只奋力从鼻窍里出一声冷哼,道:“我等修道之人,岂会受你这妖魔管辖!” 宫梦弼眯起了眼睛,道:“我不是在同你商量。” 萧道人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殿中的灯火都压不住这冷冽的杀气,金殿的立柱之上似乎都要凝出冰来。 宫梦弼站起身来,道:“我对折辱你们这些人没有兴趣,你们也不必称我为主人,只称我为金庭大仙便可。” “我本来是想杀了你们,毁了神景宫另立洞府,但这金殿着实有几分巧妙,短时间只怕也找不到更好的,可以将就将就,我又不能没有人伺候,便留你们一条小命。” “今后我便在这金殿修行,一应起居,都由你们侍奉,作为回报,我饶恕你们性命,并准许你们神景宫继续在西洞庭山修行。” 他赞叹一声,似乎在为自己的仁慈而感叹,又看向萧道人,露出一个诡异的笑,道:“又或者,你们可以尝试能不能逃出去。” “不过我有言在先,这一次,我可不会留手了。” 萧道人气得嘴唇直哆嗦,但回头看着满门老小,上至年迈垂死的师长一辈,下至黄发垂髫的小道童,生死在系在他一念之中。 宫梦弼在金殿之中漫步,金殿之上雕刻着许多龙纹,更有十分瑰丽的壁绘,色彩鲜艳,栩栩如生。 他被这些壁绘所吸引,缓缓打量着这些壁绘,乃是一个个更久远的上古时代的人与龙的故事。 既有轩辕圣皇乘龙而去,也有应龙扇动羽翼驱散烟云雾霭,还有龙马负书献宝,有豢龙氏放牧飞龙,种种龙相法相,不一而足。 萧道人的目光看着宫梦弼,那是既畏惧,又憎恨的目光。 但身边两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角,他向左右看去,只见两个师弟指着那些小道士,轻轻摇着头。 那些小道士已经吓得神魂出窍,浑身都在颤抖。 萧道人悲愤地闭上眼睛,喉头滚动着,道:“多谢金庭大仙饶命。” /79/79035/28562071.html 第三百九十二章、豢龙无方、画圣遗墨 ????????金庭大仙头也不曾回,只是摆了摆手,他们的气力便缓慢恢复起来。 ????????只是面对着这位神通广大的妖魔,即便是恢复了气力,萧道人也没有把握施加报复。 ????????倘若他只是只身一人,可以殉道而亡。 ????????倘若只是几个师兄弟,想必也能与他同心合力,不惜性命。 ????????但上有老弱、下有病小,他萧道人固然可以高呼舍生取义、玉碎瓦全,但满门老小若因此被这妖魔报复,他就是死也死不安宁。 ????????金庭大仙沉迷于金殿壁画,欣赏着每一处笔锋用墨,揣摩着其中的技法与道理,颇有些精于此道、沉溺其中的富贵公子的模样。 ????????但神景宫的道人不会这么想,只会觉得这妖魔越发可怕。 ????????萧道人和几个师兄弟最先恢复力气,便搀扶着老小出了金殿,去了庐舍休息。 ????????那平日里混沌不堪的老道人睁开混浊的眼睛,干瘦的五指狠狠抓着萧道人的手,道:“掌门,我死不足惜,但是万万不可让神景宫的道统就此覆灭,否则列祖列宗在上,我就是死也不能瞑目。” ????????萧道人被他抓得生疼,心中一股酸涩涌上心头,只得小声道:“我明白。” ????????老道人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但终究还是抵不住老迈的身体无力支撑,眼睛失去神采,昏迷了过去。 ????????在金殿之中,金庭大仙面前,纵然再无力,他们也不敢失去意识。 ????????因为眼睛闭上,就不一定能睁开。 ????????几个年轻的道童抱在一起啜泣着,年轻的小道士脸色发白,惊惶地看着萧道人,问道:“掌门,以后可怎么办?” ????????“怎么办?” ????????萧道人举目四顾,只觉得一片萧瑟,惨笑道:“自然是按照那妖魔说的办,技不如人,如之奈何。” ????????萧道人嘱咐几位同门,让他们照顾好宫中老小。 ????????只听萧道人的师兄便问道:“你要做什么?不要做傻事!” ????????萧道人酸涩道:“我还能做什么?那妖魔不知是何来意,我总要问清楚。放心,我不会做傻事。” ????????目送着萧道人往金殿而去,这几个道人苦叹一声。 ????????萧道人又来金殿之外,殿中灯火招摇,金辉遍地。 ????????或是莲花灯、或是青牛灯、或是朱雀灯,或以桐木雕琢、或以青铜铸就、或以陶土烧制,种种灯火将金殿映得通明。 ????????殿中壁绘在灯火之中光影变幻,栩栩如生,几乎就要破壁而出。 ????????宫梦弼欣赏着墙上的壁绘,见萧道人来了,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萧道人心中一苦,这妖魔强占了西洞庭山,霸占了神景宫金殿,却连他这个神景宫的掌门叫什么都不知道。 ????????萧道人面无表情道:“萧荣,神景宫的掌门。” ????????宫梦弼问道:“你们神景宫是什么来历?取火之道,只有几分看头,倒是御龙之术,还勉强能让我入眼。” ????????萧道人在殿前回话:“我神景宫乃是八百年前奉大晟朝皇帝之命所造,彼时大晟朝修建漕运,挖出赤龙、白龙两只,不知如何处理,因我师祖的祖上出自豢龙氏,有一些养龙的本事,便请我师祖在西洞庭山放牧着两条龙,我们便在此修建了神景宫。” ????????宫梦弼看着壁绘当中大量的龙图,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古时豢龙氏所传,上古年间,尚有养龙之官,天下平定,这养龙官便渐渐没了作用,逐渐销声匿迹。难得这里还有豢龙氏的传承。” ????????宫梦弼衣衫之下伸出一只雪白的尾巴,蜷曲着穿过金殿,在萧道人面前舒展开来,道:“还给你了。” ????????只见那一条名为法奴的赤龙如同一条红色小蛇,在那雪白的狐尾当中盘城一团,似乎是在浅眠。 ????????“法奴!”萧道人露出紧张的神色,连忙将那红色小蛇捧在手里,只感觉触手生温,却不见它醒转。 ????????萧道人连忙道:“金庭大仙,法奴它……” ????????宫梦弼的长尾已经收拢,道:“只是昏睡了。” ????????萧道人再得赤龙,面对宫梦弼便再没有那样敌意。 ????????他将赤龙拢在怀中,以法力温养,帮助这赤龙醒神。 ????????宫梦弼问道:“这便是八百年前的那条赤龙?” ????????萧道人道:“是,它便是那条赤龙。” ????????“那白龙何在?” ????????萧道人苦笑道:“那白龙比赤龙年长,在一个雷雨天破空而去,再也没有回来。” ????????宫梦弼耻笑起来:“看来你师祖虽然是豢龙氏的后裔,但养龙的本事一定不多。” ????????“你神景宫乃是取火为法,与这赤龙相合,算是同道修行,故而这赤龙恋栈不去,但与白龙气性不和,只能依葫芦画瓢,勉强为之。我猜那白龙一定不怎么听话,对不对?” ????????萧道人睁大了眼睛,没有料到金庭大仙竟然连这也知道了。 ????????宫梦弼幽幽道:“非但那白龙你们没有养好,这赤龙你们也要养废了。” ????????萧道人脸色一变,连忙问道:“还请金庭大仙明示。” ????????宫梦弼笑了一声,道:“龙乃群兽之异种,修行八百年,心智依旧如孩童,不就是个傻子?” ????????“你们不通龙语,又没有教它人话。龙亦不灵,人亦不明,再养下去,也成不了大器。” ????????萧道人如遭雷击,喃喃自语道:“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宫梦弼没有理会萧道人的内心剧变,他一语中的,正说破了萧道人心中的积留已久的忧虑。 ????????壁绘之中,便有许多豢龙氏的记载。 ????????与龙同游,放牧飞龙。 ????????但显然豢龙氏的真传并没有留下来。 ????????宫梦弼虽然没有见过豢龙氏的传承,但他现在几乎能算得上半个龙,更得了炼珠法,对龙类的了解更深。 ????????他虽然不会养龙,却知道真龙应该是什么样的,也大概能猜出来这赤龙是什么毛病。 ????????他琢磨这壁绘不是因为壁绘中隐藏着什么秘密,而是因为这壁绘本身。 ????????“萧荣,金殿之中的壁绘可是出自薛道情之手?” ????????萧道人惊了一下,回过神来看着宫梦弼,宫梦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连忙回道:“正是出自画圣之手。” ????????宫梦弼缓缓收回目光。 ????????见他生出几分不悦,萧道人连忙定了定神,不敢再分心他顾。 ????????宫梦弼叹息一声,道:“果然是薛道情的手笔。” ????????萧道人问道:“金庭大仙认得画圣?”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我收藏了几幅薛道情的画,也与薛道情有几分薄缘。” ????????在萧道人心中,宫梦弼的形象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是妖魔,却又不全然是妖魔的做派。 ????????聪明狡诈、法力高强、见识广博,甚至通晓人间之事。 ????????萧道人道:“昔年画圣过太湖,曾宿神景宫,我师祖得闻他的名号,便再三请求他在此留下墨宝,不惜将昔年家传的玉册拿来与画圣一观。” ????????“画圣看了许多豢龙氏的记载,终于松口,花了七天七夜,在金殿之中绘成万龙图。金庭大仙若有兴致,不妨找一找看。” ????????今天就一更了,写到现在,唉,昨天才说争取全勤,今天就失败了 ????????(本章完) /79/79035/28562072.html 第三百九十三章、晨露佐饵、万龙戏珠 画圣薛道情所绘万龙隐藏在金殿之中,壁绘之中的龙都很好分辨,多是真龙、应龙、蟠龙、飞龙、角龙、黄龙、赤龙之类,伴着上古仙真、神圣、帝皇出现,在壁绘之中大放异彩。 但壁绘之中称不上万龙,剩下的龙都藏在金殿之中。 比如金殿的立柱之上,就盘着大大小小八十一条龙相。那穹顶之上、房梁之中、墙角砖缝,处处都藏着龙相。 甚至那青铜灯的灯花里,隐隐约约都照出来龙形。 萧道人道:“不瞒大仙,画圣告诉师祖他在殿中作了万龙图,若有人能尽数找出,便能得他一缕机缘。但历代以来,自师祖到我,所有人都想找出来这一万条画中之龙,却怎么也找不齐。” “师祖说我们缘分不到,不能强求,便作罢了。如今只有入门的童子还喜欢在殿中数龙,权做游戏。” 说起这些,萧道人倒是心态平和得很,并不因为画圣藏匿机缘而心生不满,也不因为寻不到机缘而患得患失。 当年神景宫师祖以豢龙氏所遗玉册请画圣作图于此,画圣依约而行,甚至远远超出师祖所想,留下的不止是壁绘,更有画圣的机巧和机缘。 宫梦弼看了他一眼,难得带着几分赞赏,道:“你这道人也有几分意思,倒是看得开。” 被金庭大仙高看一眼,萧道人竟莫名生出几分荣幸的感觉,他心里一惊,连忙提起警惕,讪笑道:“修行之人,治心为上。” 宫梦弼笑出声来,道:“我见多了蝇营狗苟的修行人,更看惯了道貌岸然的假道学,多得是令人不齿之辈。” “修行之人又如何。” 他轻蔑的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萧道人脸色有些发红,金庭大仙虽然不是说他,但他多多少少也误中流矢了。 宫梦弼似乎有些意尽,不愿再跟他多啰嗦,道:“把你家祖师的圣像搬走,再将金殿收拾收拾,日后这里便是我的居所。” 萧道人看向祖师圣像,神目如电,不怒自威,却对这狐妖半点不起作用。 他心里屈辱,但狐妖那细长的眼睛看着他,他就觉得脊背发凉,不得不从了。 他不搬,只恐那狐妖把祖师圣像扔出去,反而更亵渎神明。 萧道人给祖师上了香,默默祝祷着,狠狠腹诽了那狐妖,只愿祖师显灵,降下雷霆真火诛杀了那狐妖。 香是燃了,祖师没有显灵。 萧道人只好把祖师圣像背走,放进了偏殿里同火德星君作伴。 萧道人叫了师兄弟来帮忙,把金殿之中供桌、香炉尽数挪走,又搬来云床软塌,取来文房四宝,把金殿布置成了客房。 金庭大仙享受得理所当然,只观摩着画圣的笔触,揣摩其中的意境。 萧道人收拾了金殿,憋屈道:“金庭大仙,已经收拾好了。”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我不辟谷,但也不用俗物,需以晨露佐饵为餐,你也准备好。” 这是把他当做下人来使唤,萧道人更着喉头应下了,金庭大仙便挥了挥袖子,让他退下。 出了金殿,萧道人回了庐舍,几个师兄弟连忙上前问候。 萧道人一拳砸在墙上,道:“气煞我也!” 几个师兄弟连忙相问,萧道人如实相告,道:“他是真的把自己当做西洞庭山之主了,我们反倒成了寄人篱下的。” 那几个师兄弟纷纷叹息,沉默了一瞬间,有一个道:“起码他不是嗜杀之辈,更是心高气傲得很,也不同于一般的妖魔了。” 萧道人想起金庭大仙的一言一行,道:“那狐妖只怕是天狐之辈,已经修成五条尾巴,法力高强,见识广博,不知如何才能治他。” 几个师兄弟劝道:“不要轻举妄动,狐妖素来狡诈,你也听他说了,若真去捋虎须,只怕后果难料。” 萧道人又砸了一拳在墙上,转身往外面走去。 师兄弟追上前来,问道:“你去做什么?” 萧道人气道:“他不食俗物,要晨露佐饵,我去给他准备芒饵!” 几个师兄弟看他气得发抖,怕他想不开,纷纷跟过来,道:“我们一起帮忙。” 芒饵之物,乃是道家修行服食之灵药。 服饵之法流传甚广,不同的药饵也有不同的配伍。神景宫也有些历史渊源,自然也是有服饵之法、配饵之方的。 那狐妖这样的讲究,自然不能拿凡物对付,不然闹起来又是他们倒霉。 这几个同门去山上采来紫芝、参草,配以玉髓灵浆种种灵药,由萧道人亲自制饵。 萧道人心疼得厉害,那紫芝参草养在山中多年,他们都不舍得用,如今全便宜了这狐妖。 若是怨念能把芒饵变成毒药,这芒饵只怕能药死三个金庭大仙了。 等萧道人配好芒饵,已然是后半夜了。 他们还不得歇息,便忽地见金殿方向光明大作。 只见缺月当空,月光洒落在金殿之上,如同罩下一件纱衣。 一颗浑圆的丹气从金殿之中浮现出来,云气涌现,将那浑圆的丹气托在其中,好似明珠出水、明月当空。 那浑圆的丹气与天上缺月相互应和,洒落无尽的清辉。 虽然明知是妖狐炼法,盗取月华,萧道人和几个同门一样为这景象倾倒。 那丹气在云气中不断沉浮、缓缓旋转,展现出磅礴的法力和神通。这是修行之道的展现,于此道而言,萧道人几人都是后学末进。 那浑圆丹气绕着金殿沉浮,金殿之中灯火忽地尽数点亮,火花飞溅、火云攒动,一条条神龙在火光中探头探脑地现出身来。 金殿之中的壁绘好似活过来一般,壁绘上的应龙、苍龙、赤龙、黄龙、蟠龙、螭龙种种龙类带着艳丽的色彩,好似颜料在空中挥洒一般,从火光之中飞了出来。 那立柱之上、房梁之间、墙缝砖隙、门窗之上,乃至灯花之中,都钻出来大大小小的龙形。 万龙齐飞,绕着那浑圆的丹气不断盘旋嬉戏。 万龙戏珠,那金殿的火光之中,缺月的月光之中,金庭大仙浑圆的丹气如同波涛荡漾,被无数的龙形争抢着,化作一副万龙戏珠图。 萧道人和几个同门瞠目结舌,只觉得口干舌燥,说不出半点话来。 /79/79035/28562073.html 第三百九十四章、飞龙神变、太湖龙蛇 藏在神景宫数百年的万龙图始终没有现身,画圣所遗留的机缘一直无人能得。 但今日金庭大仙不过是修炼丹气,取天上月华,便引来万龙抢珠,自然而然尽数现身。 萧道人既为了眼前的景象神倾,心中又有着落寞和不甘,脸色复杂极了。 他垂头丧气,道:“多年苦求无回应,缘分一至自来投。机缘啊……机缘,竟应在了这狐妖身上。” 几位师兄弟何尝不是心中不甘,但最终都化作一缕叹息去了。 那万龙戏珠,在明珠一样的丹气云霞之中沉浮不定,游弋破空,最终尽数聚拢,变成一张绢帛一般的物什,落入金殿之中了。 那丹气光明皎洁,与天上明月应和着,竟也不为所动,丝毫不受影响,颇有些凌霄之意的高傲。 萧道人已经全然没有了脾气。 他心中纵然有不满、有不甘,但机缘天定,并非人力所能扭转。 画圣早已飞仙而去,留下机缘或许早有谋划,因缘前定,萧道人也无从置喙。 他的心气被宫梦弼一压再压,终于消停了。 天色将明之时,萧道人差遣小道士去山中采集朝露,不能去得太早,早了露水阴气重,不能太迟,迟了露水就会被太阳蒸干。 要维持露水之清净,还有颇多忌讳,对这些修行不到的小道士来说,连法力也不能用,否则就会在露水中留下自己的气息,污染了朝露的清灵。 小道士忙活许久,终于在露水蒸干之前收集到了足够的朝露,拿给了萧道人。 萧道人要自己去伺候金庭大仙,但是被他的小徒弟拦住了,道:“服侍那狐妖的事情让我来吧,师父是掌门,岂能屈尊做这些事情。” 小徒弟眼睛通红,许是怨气郁结,许是一宿没睡,看着萧道人坚定道。 萧道人立刻拒绝道:“不行,金庭大仙喜怒无常,你不能犯险。” 小徒弟抢过他手里的木盘,道:“师父不怕,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萧道人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一起去吧。” 去了金殿,就见门窗都已经开了,那狐妖正在桌案前站着,看着桌案上的一张绢帛。 小徒弟揭开食盒,将玉瓶和玉匣放在摆在宫梦弼身前,道:“大仙请用。” 宫梦弼看了一眼,只把瓶中晨露饮了,却没有动匣中药饵。 萧道人一怔,道:“这药饵不合大仙胃口?” 宫梦弼道:“火气重了,不吃了。” 小徒弟捏紧了拳头,就差把牙咬碎了。 他自然是知道这药饵是萧道人一宿没睡配出来的,结果金庭大仙只轻飘飘一句火气重了,便让萧道人一夜苦工白费了。 萧道人脸色也不太好看,勉强道:“许是心急了些,还请大仙宽恕。” 宫梦弼摆了摆手,没有为难他们,而是专心致志地研究桌上的绢帛。 萧道人看向小徒弟,摆了摆手,小徒弟会意,将玉瓶和玉匣都收到盘中,托着盘子离开了。 萧道人看向那绢帛,知道这就是金殿之中万龙图所藏的机缘。 宫梦弼抬起眼睛,似笑非笑道:“想看?” 萧道人垂下眼睛,道:“不敢,这是大仙的机缘。” 让他意外的是,金庭大仙只是将那绢帛拢了拢,便扔到他怀里,道:“想看就看吧,不过是薛道情留下的飞龙神变图,有几分炼神妙用,但也就这样了。” 萧道人拿着飞龙神变图,好似脑子都凝固了,不知道金庭大仙为什么要这样做。 旁人得了前辈机缘,该是当做宝贝小心藏起来暗中参悟,但到了金庭大仙这里,竟然弃之如敝履。 萧道人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多谢金庭大仙。” 金庭大仙摆了摆手,道:“薛道情留在你们神景宫的,要是你们成器一点,把赤龙养出龙珠来,也该早就发现了。” 萧道人讪讪一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宫梦弼出了金殿,见日色清丽,西洞庭山上泛起紫烟,让人心中宽阔,便有几分满意,道:“太湖多龙蛇,你们可认得什么有名的龙蛇之辈吗?” 萧道人思索片刻,道:“旁的倒不认识,但我知道龟山之下镇压着一头恶龙,有很多年头了,许久不曾听闻,不知是死是活。” 宫梦弼道:“那陆上呢,有没有什么厉害的精怪妖魔?” 萧道人看着金庭大仙,大眼瞪小眼,显然是没有听说过了。 宫梦弼嫌弃道:“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神景宫总不能钻进西洞庭山便与世隔绝了吧?” 萧道人只能赔笑,道:“避世好修行,人间纷扰,实在乱人道心。” 宫梦弼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道:“行了,龟山在哪,我去一趟。” 萧道人便说明了方向,话才说完,就见金庭大仙已经化作一线流光往龟山而去了。 金庭大仙飞遁之时也不遮掩声势,只见着流光破空,颇有几分招摇,倒是跟他的性子很像。 见着他的遁光远去了,萧道人的师兄弟便连忙赶了过来,问道:“金庭大仙走了?” 萧道人道:“去龟山了。” 这几个师兄弟立刻心中生出异动来,其中一个便道:“趁这狐妖离开,我们不如逃了去吧。” 但立刻就有人提出反对,“那妖魔能放心留我们在山上,必有后手,逃出去也就罢了,若是反被他抓回来,便要累得满门性命。” 几个人沉默了下来,最终都把目光看向萧道人,相让掌门拿主意。 萧道人把手伸进怀里,将飞龙神变图取出来,递给了几个师兄弟看。 见着这绢帛,这几个道人便立刻响起来昨夜的事情。 那应和明月的丹气,万龙嬉戏的云气,都是狐妖磅礴的神通法力。 “画圣机缘,这便是画圣留下来的机缘?”一个道人问道。 萧道人点了点头,道:“画圣在万龙图中留下飞龙神变法,乃是养神、炼神的良方。” “你怎么拿到的?”那道人问道。 萧道人脸色复杂极了,道:“不是我拿的,是他给我的。” 几个道人便都说不出话了。 萧道人看着金庭大仙离去的方向,终于缓缓道:“虽然是狐妖,但也是得道高人,不同于一般妖魔。” “只要不触怒他,金庭大仙并不屑于同我们为难。” 几个道人泄气地叹息起来,都有几分认命了。 /79/79035/28562074.html 第三百九十五章、龟山水寇、金鼋白蛟 飞龙神变法乃是画圣所留的机缘,与神景宫本身的传承互为补充。 萧道人和几个师兄弟因为金庭大仙的慷慨,得了飞龙神变图,几人共同参悟,便渐渐察觉出来,这飞龙神变法恐怕是画圣看出来神景宫的修行有缺,因此根据萧道人师祖提供的玉册推衍得来,最后留在金殿之中。 当年画圣参悟豢龙氏所遗留的玉册必有所得,留下飞龙神变法藏在金殿之中,只等他们自己发现。 就是不知道薛道情有没有料到,这飞龙神变法竟然历经三代修行人都没有被找出来,还是被金庭大仙得了。 飞龙神变图乃是取灵神之变,得飞龙之妙。 神景宫的豢龙氏传承早就残缺了,养出来的赤龙也不成气候。白龙更是早早便飞走了,虽然有本事,但和豢龙氏无关。 修此飞龙神变法,便能将灵神化作飞龙,能与龙气性相合,帮助他们豢养飞龙。 萧道人道:“之前金庭大仙就说我们把法奴养废了,原来画圣也早就看出来了。” 几个师兄弟问明了原委,顿时对宫梦弼又生出高深莫测的感觉。 高深莫测的金庭大仙已经到了龟山。 太湖龟山形似龟背,远观之时,便好似一只巨龟凫水而起。 龟山原本是渔民捕鱼休憩之所,但不知何时被一伙强人占了,化作水寇,但有从龟山过的,便要被洗劫一番。 若是识趣的,便主动上缴一部分鱼获,获得龟山水寇的庇护,若是不识趣,便要连人带船一起夺走。 因为这伙强人的缘故,附近的渔民怨声载道,多次请官府剿匪,但龟山水寇占据地利,又精通水性,还有些邪法在身,剿之不尽,复又重来,变得越发猖獗。 久而久之,官府管不了,渔民便只能认命。 宫梦弼毫不遮掩的上了龟山,遁光好似虹霞落在龟山上。 这伙匪徒见白日有灵光坠落,还以为是什么宝贝,立刻上去寻,没有见到宝贝,反倒见到一个大仙。 这伙匪徒自然是分不清什么妖魔神仙,见着宫梦弼便呼喝道:“你是何人,怎么来的龟山?” 宫梦弼笑了一声,眼中金光一闪,这些来寻宝的匪徒便通通僵住,无法动弹。 这才知道原来不是掉下来个宝贝,是掉下来个灾祸。 宫梦弼看着这伙匪徒,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你们当家的是何人?” 来寻宝的匪徒不想开口,但嘴巴代他说了,如实道:“我们龟山帮的大当家姓赵,道上名号赵翻江。”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带路,我去瞧瞧你们这位赵翻江赵大当家。” 这伙匪徒便好似悬丝木偶一般,在头前引路,把宫梦弼带到龟山上的匪寨之中了。 赵翻江赵大当家裸着上半身,好像才从水里出来,身上水气未干,背上纹着一条张牙舞爪的白蛟。 白蛟好似活物一般,一个不留神,便仿佛游动起来换了位置。 宫梦弼好似直入无人之境,遇见的人非但不阻拦,反而跟着一起到了赵翻江面前。 赵翻江纵横水域多年,更有些异术傍身,眼力不是寻常人能比,一眼就瞧出来不对劲。 这一个个匪徒脸上没有表情,眼里都是恐惧,明明是上前把赵翻江给围起来了,却好似被人拿刀指着脖子一样。 赵翻江看向宫梦弼,咳嗽了一声,道:“哪位高人驾临龟山,同我开这样的玩笑。” 宫梦弼没有回答,问道:“你就是赵翻江?” 赵翻江不敢不答,道:“是我。” 宫梦弼道:“好。我听闻龟山之下镇压着一条恶龙,你可曾见过?” 赵翻江心中一跳,神色不变道:“不曾见过。” 宫梦弼微微眯起了眼睛,道:“很少有人敢在我面前说谎。” 赵翻江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凝结起来,很快便感觉自己的身体脱离了自己掌控,他脸上露出恐惧来,正要求饶,但连求饶都来不及,口舌唇齿都不再属于他。 宫梦弼正要摸进他的灵神,叩开他的灵台进去看一看,赵翻江背上的白蛟便忽地游动起来,裂开大嘴吐着恶风朝宫梦弼扑了过来。 宫梦弼轻咦一声,抬手一划,一道弯月一般的刀光浮现,劈向那白蛟,将那白蛟劈成两半。 两半的白蛟化作烟气,变成一个白衣白冠的伟岸男子,朝宫梦弼拱手道:“不知我这手下怎么惹到了同道,我先给您赔个不是,还请手下留情,我即刻便来。” 只说这一句话,便烟消云散了。 赵翻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道:“大仙饶命!” 宫梦弼看了他一眼,道:“你捡回一条小命。” 宫梦弼再次问道:“可曾见过龟山之下的恶龙?” 赵翻江道:“小人确实不曾见过龟山之下的恶龙,但小人知道恶龙之事。” 不等宫梦弼再问,赵翻江便都说出来了。 赵翻江这伙水寇原本不在龟山,而是在太湖金鼋岛,赵翻江之上,尚且有三个当家,都是身怀异术的修行之辈。 而其中最大的,便是这白蛟所化白衣白冠之人,乃是真正的白蛟成精,因修行止步不前,便打起了龟山之下所镇压的那条恶龙的主意。 龟山恶龙乃是真正的龙种,若能得其龙珠,必能令白蛟修行更近一步。 但镇压恶龙的地方十分隐蔽,白蛟数次来寻,都没有寻到,这才差遣赵翻江带人驻扎在龟山之上,表面上当然是水匪求财,实际上就是暗中搜寻镇龙之处。 赵翻江在此找了好几年,已经将绝大多数地方都排除了,如今已经有了眉目。 只是不曾想到会天将宫梦弼,也在打这龟山恶龙的主意。 宫梦弼道:“既然你们大当家要来,我便等他来,不过你们嘛,还是快去给我找那恶龙所在。” 宫梦弼伸手在面前挥了挥,这些被控制的水匪便一个个倒在地上,害怕极了。 宫梦弼看向赵翻江,赵翻江立刻爬起来,道:“走!走!快下水寻龙!” 这些水寇正怕得厉害,不用赵翻江催促,一个个连滚带爬钻出匪寨,去龟山下寻龙了。 宫梦弼看着这些水寇,却并不将希望放在他们身上。 若是镇龙之处这样容易发现,那便等不到今日了。这些人肉眼凡胎,与其说是寻龙,不如说是碰运气。 一遍一遍碰运气,若是运气好,说不定真能找到。 若是运气不好,那再找上十年二十年也未必能找到。 /79/79035/28562075.html 第三百九十六章、恶气生寒、实在是高 水寇未必能找出来镇龙之处,但宫梦弼自己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虽然不清楚是何人将恶龙镇压于此,但宫梦弼以通天法去寻龙气,多花费些时日,未尝不能找出来。 让这些水寇去下水寻龙,宫梦弼则泛舟龟山下,以通天法去感应太湖的气机。 龟山风波不止,却时常有水族汇聚。 往往大风来时,最是鱼群翻涌的时候。也正是因此,龟山附近才是捕鱼的好地方。 虽然同为太湖之水,但龟山之下,却恶气横生,确实有不普通的地方。 宫梦弼不怕恶气重,只怕无迹可寻。 若是镇压恶龙之所能毫无痕迹,那才真是一滴水滴入江湖,什么也找不着。 恶气暴虐,反而是破绽所在,才更有可能寻到镇龙之所。 一叶扁舟绕着龟山缓缓游弋,宫梦弼站在扁舟之上,脚下浪涛涌动,一片青碧。 这伙水寇的船只在龟山西北角,一个个水寇身上系着绳索下潜,不断探索者水下世界。 看到那一头白发的大仙驾驭着扁舟过来,心中又惊又怕。 赵翻江背上的白蛟都没了,见着宫梦弼更是打了个摆子,远远就跪倒了一片。 所幸宫梦弼无暇同他们计较,这伙人扰乱了气机,但也让太湖恶气变幻,隐隐约约,确实让宫梦弼感觉到了几分不同寻常之处。 只是也到此而止了,宫梦弼面无表情的驾驭着扁舟绕过他们,才让他们缓了口气。 到了夜里,水下变得极为寒冷,这伙水寇便只能收工了。 龟山之夜要更寒冷一些,缓缓涌动的湖水也仿佛一块凝结的墨玉,只倒映着天上的缺月和残星,还能让人察觉出是一片水域。 水下的恶气上涌,带着寒气与煞气,几乎要凝结出冰花来。 一个个水寇打着哆嗦上了岸,升起篝火准备着热汤热食。 只有水中那一叶扁舟还在缓缓浮动,月光落在那扁舟之上,给那白发的大仙镀上一层银辉,越发显得妖性十足。 宫梦弼松青色的大衫如同轻纱一样在风中缓缓浮动,水气恶气上涌,好似风从水中来。 宫梦弼越发觉得有意思,他倒是不急去寻那恶龙,因为金鼋岛的客人已经先来了。 一道白色云气在月下破空而来。 赵翻江远远看见,便振奋了精神,道:“大当家来了。” 水寇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底气,有大当家在,那白发大仙就没有这样可怖了。 夜晚的白云看起来理当是灰色,但那白色云气却始终洁白,并不为夜色所染,看起来似乎在发光。 那狭长的白色云气到了缺月之下,才被月光照出真容,似乎是隐隐约约的龙形。 而后那白色云气便张牙舞爪,猛地扑向龟山,扑向扁舟之上的宫梦弼。 龟山之水立刻变得汹涌澎湃,恶风呼啸着从天而至,宫梦弼所在的那一叶扁舟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压着朝太湖水中陷进去。 太湖水翻涌着,已经比宫梦弼的膝盖还高,似乎随时就要从四面八方扑过来,把宫梦弼拖进水中。 但宫梦弼恍若不觉,白色的发尾在风中摇摆着,一双狭长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看向从天而降的白蛟。 那白色云气落在扁舟之上,变成了一位白衣白冠的伟男子,生着一副有棱有角的好相貌,站在了宫梦弼的对面。 涌起的湖水钻入扁舟之下,重新将扁舟托起,一切风轻云淡,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白衣白冠的伟男子拱手见礼道:“金鼋岛白象龙,见过道友。” 宫梦弼道:“西洞庭山金庭大仙。” 白象龙露出几分惊讶,道:“我记得西洞庭山乃是神景宫所在……” 宫梦弼笑眯眯道:“如今我才是西洞庭山之主,神景宫才是西洞庭山的客人。” 白象龙哈哈大笑起来,举起拇指赞道:“高!实在是高!” “我白象龙自诩排场大,却没有金庭大仙这样的本事,竟能慑服神景宫。那些修行之人一个个心高气傲,如今臣服在大仙脚下,实在是大快人心!” 宫梦弼道:“我只是看中了西洞庭山在太湖七十二峰中最高,勉强可以落脚而已。” 白象龙大为震撼,直呼:“我不及也!” 比排场阔气,白象龙虽然占据金鼋岛,养着许多水寇,有大群水匪供奉,但哪里比得上宫梦弼占据了神景宫,把神景宫的修行人慑服来的更有面子。 只是白象龙也只是想一想而已,若让他去神景宫,只怕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说不得就要被神景宫拿住,反而丢了大丑。 若是来之前白象龙还有几分争雄的心思,从天而降之时还藏着几分试探的意思,此刻,便真的伏低做小了。 这白蛟放缓了语气,道:“大仙神通广大,不知我那手下如何冒犯了大仙,还请大仙饶恕。” 宫梦弼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既然亲自来为他求情,我不能不卖你一个面子,此事便就此揭过吧。” 白象龙松了一口气,道:“太湖水寒,不如大仙移步龟山,我设宴款待大仙。” 宫梦弼道:“不必了,凡尘俗物,不能下咽。” 白象龙心中一震,只觉得实在是高,又觉得被鄙视了,心里不痛快极了,有心挣个面子,便道:“无妨,无妨,确实不能用这些俗物污了大仙的眼,正巧我新得一瓶水精酿,还请大仙赏光了。” 宫梦弼没有拒绝,白象龙便化风上了龟山,卷来桌案小炉,将小案置于扁舟之上,小炉在案上跳动着火焰,炉中烧着一锅热水。 白象龙取出水精酿在小炉上温酒,请宫梦弼落座。 “水精酿虽好,却是大寒之物,需温酒饮用,不然会伤了脏腑。” 酒壶的壶嘴中似乎有一条烟龙钻了出来,在酒壶上空盘旋着消散了。 白象龙给宫梦弼斟了一杯酒,道:“金庭大仙,请。” 水精酿入喉,似乎是温热,但到了腹中,便回转起一丝甘甜的寒气。 白象龙偷偷看向宫梦弼,却看不出他什么表情,不死心的问道:“如何?” 宫梦弼道:“水精尚可,余药却差了一筹,便连累了口味,甘中带辛,勉强可以入喉。” 白象龙干笑一声,佯作怒气道:“看来那龟官坑骗我了,下次定要找他算账。” /79/79035/28562076.html 第三百九十七章、太湖水镜、恶龙出巢 白象龙敬了宫梦弼一杯酒,才开口问道:“龟山风波恶,不知金庭大仙怎么来了?” 宫梦弼看向白象龙,道:“你为何而来,我便为何而来。” 白象龙持着酒杯的手微不可查地加重了力道,好奇道:“金庭大仙神通广大,也图谋那龟山之下的恶龙吗?” 宫梦弼细长的眼睛看向白象龙,白象龙看着那微微显出金色的眼眸,便感受到了其中的冷漠,心底一寒,只觉得什么都被他看穿了。 宫梦弼无需说话,白象龙便明白,金庭大仙不屑于同他解释,也不必同他解释。 白象龙脸上的笑容有几分难堪,不敢再言语试探,道:“我乃太湖之中的白蛟得道,但始终化龙无方,多方打听,才知道许多年前龟山下曾经镇压着一条恶龙,苦寻无果,才差遣这些手下来此寻龙,想要撞一撞机缘。” “大仙若是也图谋这恶龙,我虽不是大仙的对手,却也不会这样轻易放弃。” 白象龙说着话,杯中的水精酿便已经凝结成了冰霜,面上隐隐约约泛起一闪而逝的鳞片光华。 白象龙蓄势待发,尽管知道不是宫梦弼的对手,但若是不斗过一场,他绝不肯干休,日后也不必在太湖上混了。 宫梦弼的眼神都未曾变过,道:“你敢同我动手?” 白象龙的衣衫浮动起来,扁舟之下,太湖之水暗流涌动,那扁舟好似一片落叶,而落下之下,则又一条巨大的蛟龙盘旋着。 白象龙露出几分自得,道:“金庭大仙的神通我比不了,但我们是在太湖之上,我还是有几分力气的。” 宫梦弼笑了一声,他站起身来,将杯中水精酿缓缓倾泻,倒入扁舟边的湖水之中。 那一杯水精酿明明只是入水一般透明的酒,却从他的杯子里倾泻出来了黏稠的月光。 一杯水精酿,竟好似无穷尽一般,无穷尽的月光从杯中倾泻下来,好似杯中不是一盏酒,而是一轮明月。 只是一瞬间,无穷尽的月光便融入太湖之中,那风波倒转、暗流潜藏的景象须臾便波平如镜。 湖上的风波停滞了,水下的暗流也消散了。 天上的月亮有缺,但水中的月亮却如同玉盘一般。 扁舟好似玉盘中乘着的一片茶叶,水面即是月面。 白象龙的几分得意之色已然尽去,他坐倒在扁舟之上,手中的酒杯也落到了船上。 他慌张地看向周围,只仿佛身在月宫之中,脚下的太湖之中藏着明月,那平静地水波在明月上流淌,月光照亮了太湖,也照亮了夜色。 他暗中施法招来的太湖暗流已经消散,被金庭大仙更强大的道法击溃。 他抬头看着金庭大仙,大仙侧身在向湖中倾倒月光。 他杯中的月光终于倾倒完了,白瓷酒盏被他随手扔在船上,滚到了白象龙的手边。 金庭大仙的一只手负在身后,白发在松青色的大衫上散开,仿佛在世一般。 他看向白象龙,见到白象龙已然惊呆,便不再理会,说道:“以你的手段,想要寻到龟山镇龙之所,大概再等上百来年,镇压恶龙的阵法被恶龙和太湖磨损,才有几分可能找到。” “我是等不了这么久了,我欲行雷法,需取天雷之精,要寻一个苦力。太湖之中的真龙我不好下手,你这样的小蛟道行又弱,这龟山之下的恶龙就正好可以为我所用,便不让给你了。” 白象龙嗫嚅着,牙关有些打颤,道:“不敢!大仙修行要紧,岂敢耽误大仙。” 金庭大仙只是想要说话,却并不一定要白象龙回。 他微微眯起眼睛,忽然道:“找到了。” 天上的月亮和水中的月亮交相呼应,水中的月亮便好似一面镜子,将龟山之下照得一切分明。 月光之中,果然便见龟山的山根上水波荡漾,浮光阵阵,隐隐约约显露出一个巨大的巢穴。 宫梦弼钻入水中,直入水下,须臾间便到了山根前。 白象龙咬了咬牙,扑通一声钻入水下,跟着宫梦弼到了镇龙之所。 白象龙寻求此地多年,虽然明知无缘,但还是忍不住来看看。 这镇龙之所被明月镜照了出来,阵法被触动,便生出巨大的水帐,分割了两个世界。 水帐之中,便是被镇压的恶龙,水帐之外,则是太湖。 这水帐与太湖之水融为一体,不断炼化着阵中的恶龙。 龟山的恶气萦绕,水族汇聚,都是因为恶龙的法力被阵法磨灭,汇聚在水气之中。 镇压恶龙的阵法被触动,阵中的恶龙也随即显形,乃是一头断角的黑龙。 赤红的龙眼透过阵法,似乎与宫梦弼对上了眼神。 那恶龙不断挣扎着,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气,水帐不断蠕动着,龟山都因此而震动起来。 束缚着恶龙的阵法散发出剧烈的声响,太湖之水汹涌而来,让白象龙都有些立身不稳,但他看去,却发现金庭大仙动也未动。 水帐和恶龙不断对抗着,太湖之上阴云四起,风浪不断。 那水帐不断撑大起来,白象龙眼中忽地丢失了宫梦弼的身影,只见他骤然出现在水帐前,伸出一只锋利的爪子抓在水帐之上,磅礴的法力在他掌中绽放,将这胀满气尿脬一样的水帐猛地戳破。 轰然一声巨响,好似水底雷鸣。 而后一声高亢的龙吟伴随着雷鸣响彻水底,巨大的水浪席卷了一切,化作水龙卷朝天上冲去。 白象龙被裹挟着送上了天空,等他挣扎着飞出水龙卷,便看到那断角的黑龙驾驭着水龙卷在天上张牙舞爪,发泄着多年不见天日的怨愤。 阴云遮掩了月色,滚滚雷声在天上响起。 宫梦弼早已脱身,静静地漂浮在空中,看那黑龙肆意发泄。 白象龙浑身都战栗起来,真的见到这条恶龙,他才明白自己的打算是多么可笑。 这样可怕的恶龙,想要夺得他的龙珠,岂是一件易事? 也就是他没有找到镇龙之所,不然真的把这恶龙放出来,只怕自己才是第一个遭殃的。 这并不是随意揣测,因为金庭大仙放出了这恶龙,但这恶龙发泄着怒气,眼下已经朝金庭大仙扑过去了。 /79/79035/28562077.html 第三百九十八章、太阴夺魂、太虚邪风 层层阴云在虚空之中摩动,雷霆乍响、电光闪烁,瞬息之间,太湖便被闪电照得一片光亮,但下一刻,又陷入了恐怖的黑暗。 狂风呼啸着,水龙卷在太湖之上移动着,水中鱼虾之类、乃至修行的妖类都被卷入其中,直入苍穹。 龟山上的水寇几乎要被这水龙卷掀飞了出去,一个个抱着山中的大树,只恐被扯到天上去。 白象龙落在龟山之上,从袖中取出一把折扇,抛在空中,只见风在扇上转动,顷刻间,便将龟山上的狂风消弭。 龟山之上的水寇劫后余生,看着天上的景象,两股战战,不停的打着摆子。 赵翻江眼中闪烁着恐惧,道:“大当家,那是龟山下的恶龙吗?” 白象龙脸色凝重且难看,道:“没错,金庭大仙把他放出来了。” 那恶龙驱使着水龙卷,已经朝金庭大仙扑了过去。 金庭大仙在这狰狞可怖、鳞爪闪烁着寒光的恶龙面前显得如此的渺小,仿佛会被一口吞噬。 接天水龙扑到面前,宫梦弼的头发被狂风吹散,衣衫更是仿佛被扯住了一般,直欲投入水龙之中。 狂风水龙扑到面前,宫梦弼转瞬间便被吞入其中,被水龙卷入其中,再也看不清身形。 白象龙猛地向前走了两步,震惊道:“怎么可能!” 那恶龙长吟一声,似乎是在宣誓自己的力量,血红的双目中满是快意和怨毒。 它张开口血盆大口猛地吸了一口气,那连通水天的水龙卷便呼啸着朝他口中投去。 水龙卷之中无数的水族、水妖乃至宫梦弼,都成了他腹中血食。 被镇压在龟山之下不知多少年,这恶龙出世的第一件事,便是饱餐血食,恢复法力。 白象龙心脏突突乱跳,他很清楚,这恶龙吃了金庭大仙,吞了这水龙卷,下一步必然就是打上龟山,将他们全部吞了。 他心中恐惧,已经准备脚底抹油,先走为上了。 正在此事,天上忽然传来一声惨烈的咆哮声。 只见那水龙卷已经断了,不知多少鱼虾蟹贝、水蛇、水鬼、水妖从天上落下来,如同下雨一般重新落到太湖之中,转瞬间便逆着浪潮朝四面八方逃了过去。 一条鲤鱼落在白象龙的脚边蹦跶了两下,白象龙却无暇去看了。 只见天上的那恶龙撞进云层之中,引来无数天雷击打。 但那恶龙却完全顾不上痛楚,张大了龙口发出哀鸣之声。 一条雪白的尾巴从那恶龙的口中探了出来,更多的雪白的尾巴撑开了龙口,在恶龙的口中招摇着。 那恶龙想要张嘴撕咬,却全完使不上力道,无助的在云层中打滚,力道渐渐虚弱下来,甚至不能蹈空,从天上坠落下来。 恶龙仿佛流星一般坠落,龙口被五条雪白的尾巴撑开,那五条尾巴微微使力,便从龙口中钻了出来,好似蒲同英一般漂浮在空中。 金庭大仙被这五条尾巴包裹着,露出了真容,一头白发在空中肆意飞舞,他伸出一只手,一颗欺霜赛雪、光明皎洁的龙珠在他手中漂浮起来。 轰然一声巨响。 恶龙坠入太湖,溅起冲天的水花。 金庭大仙淡淡地看着那恶龙坠落的方向,将手中的龙珠抛起,龙珠旋转着,天上的水气便渐渐收拢,被那龙珠收摄。 拨云见月。 那无穷的阴云消退,洁白的月光洒落在太湖上,波光粼粼。 金庭大仙将那龙珠拢在袖子里,重新落在太湖上。 那一叶扁舟早已在水龙卷之中解体,金庭大仙只是踩在水面上,五条巨大的尾巴顺着湖风摆动。 白象龙心中松了一口气,正要飞过去同金庭大仙套近乎,却只听金庭大仙斥道:“装什么死,滚出来!” 太湖之中,浮起一个庞大的黑影,那庞然大物钻出水面,露出断裂的龙角、撕裂的正在流血的龙口。 那红色的眼中带着畏惧,却又如同毒蛇一般,似乎在寻找反噬的时机。 金庭大仙看着那黑龙,道:“从今以后,你在我麾下做个采雷官,你可有异议?” 那黑龙口鼻之中喷出冰霜,蓄势待发,但冰霜还没有喷出来,转瞬之间便又哀鸣起来。 金庭大仙轻轻捏着他的龙珠,如如同捏着他的魂魄,转瞬间便让他聚敛的法力尽数消散,无力地哀鸣起来。 金庭大仙手中的力道越来越重,那龙珠之上灵光四溢,似乎在同他的法力对抗,不断迸射着极寒的龙气,将水气凝成冰晶。 那黑龙打着滚扑到金庭大仙面前,化作一个黑衣的青年人,拜道:“小龙愿奉大仙为主!” 宫梦弼这才将他的龙珠重新收起,道:“起来吧。” 白象龙见证了这一幕,讨好着飞到近前,躬身拜道:“恭喜金庭大仙降服此龙。” 宫梦弼五条长尾拢进衣衫之中,点了点头,道:“不必啰嗦,我要回神景宫去了。” 白象龙见他要走,眼珠子急急转动,道:“大仙!大仙!七日之后乃是石城大王的寿诞,不知大仙可有兴趣同我一道前去?” “大仙初来姑苏,石城大王最是好客,到时候四方同道都来贺寿,也能让他们见识见识大仙的仙容啊。” 宫梦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转身朝着西洞庭山的方向而去。 白象龙露出几分失落的神色,却听金庭大仙的声音响起:“你七日后再来神景宫吧。” 白象龙大喜,道:“多谢大仙赏光!” 宫梦弼飞到空中,那黑衣的青年人跟在他的身后,忽地化作原形,将宫梦弼驮在头上,朝西洞庭山飞去。 白象龙看着这样的风光和声势,露出艳羡的神色。 黑龙只往西洞庭山而去,宫梦弼站在龙首之上,那黑龙断了一只角,身上的鳞片干枯褶皱,着实有些狼狈。 那黑龙问道:“金庭大仙,能否将龙珠还我?” 宫梦弼眯起眼睛,那黑龙连忙解释道:“小龙被封禁在龟山已有千余年,受阵法磨炼,法力大降,若无龙珠,小龙根基难以弥补,撑不了多少时日。” “还请大仙怜悯,归还龙珠,我才好为大仙做事,否则小龙这残躯,也采不了几日天雷。” 宫梦弼道:“不急,你这龙魔生性嗜杀、狡诈狠毒,若是现在还你龙珠,只怕你立刻就要生出反意,等我在你龙珠之中炼入太阴夺魂秘法,自然会将你的龙珠还你。” 不意宫梦弼这样直白,黑龙沉默了一瞬,叹道:“多谢大仙。” 黑龙游空,速度极快。 未有多时,便已经到了西洞庭山神景宫之上。 萧道人几个师兄弟见着天忽然阴了下来,抬头一看,便看到一头断角黑龙盘旋在神景宫的上空,立刻戒备起来。 萧道人的肩头上立着一条赤龙,凝重地盯着天上的黑龙,随时都要扑上去。 这时候,那黑龙头顶落下一位白发的仙人,正是金庭大仙。 金庭大仙落在神景宫中,那黑龙绕着金殿飞了两圈,而后盘在了金殿的门柱之上。 萧道人走到近前,打量着门柱上的断角黑龙,问道:“大仙,难道这就是龟山下镇压的恶龙?”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日后他便是麾下采雷官,负责为我采集天雷之精。” 萧道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道:“大仙小心,这恶龙恶性难驯,千年之前肆虐太湖,杀生害命无算,才被神照法师镇压在龟山之下。” 宫梦弼道:“无妨,我自有治他的法子。” 萧道人不敢再劝,看着宫梦弼进了金殿,又凝视着立柱之上的断角黑龙,心中警惕极了。 那断角黑龙察觉到他的目光,露出一丝嘲弄的神色,气得萧道人脸色铁青。 金殿之中,宫梦弼说到做到,说要以太阴夺魂秘法炼化断角黑龙的龙珠就要立刻在做了。 他放出五条尾巴,五条尾巴化作云气,张口一吐,腹中丹气便冉冉上升,被云气托举着,接引了天上的月光下来。 金殿之中的万龙图又被引动,一条条飞龙钻出来,喷吐着神火,带着种种色彩,追逐着宫梦弼的丹气。 断角黑龙盘在门柱之上,只觉得身下有些发痒,便抬起一截身子,忽地,从他这截身子下面也飞出去一条小龙,钻进了云气之中。 断角黑龙看着天上浑圆的丹气,只觉得喉咙发痒,失去了龙珠,便对着眼前的丹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龙本就爱各种丹珠,不论是龙珠还是蛇、鹤之珠,乃至龟、蚌之珠,蜈蚣、蜘蛛之珠,都会吸引到龙类。 黑龙转了转眼珠,悄悄钻入群龙之中,化作一条黑色的小龙,在群龙之中毫不起眼,贪婪地追逐着那颗浑圆的丹气。 宫梦弼在金殿之中接引了月光下来,立刻就着手在黑龙的龙珠之中打入种种秘咒。 一道道银色的烟气如同蝌蚪一般游动着,月光之中生出许多细长同银丝一般龙蛇,不断钻入黑龙的龙珠之中。 那银丝不断纠缠着,化作一个又一个怪异的图案,足有十二个,相互勾连,成为一体,在龙珠内部,显化一个隐隐约约的玉钩。 龙珠乃是龙的法力凝聚,与精气神混为一体。 随着那玉钩逐渐成形,追逐在云气中的黑龙便逐渐感受到自己的魂魄被天上的明月钩住了。 这天上的明月不是别的,正是他追逐的宫梦弼的丹气。 眼见宫梦弼夺魂秘法将成,那黑龙终于等不住了,猛地一声咆哮,朝宫梦弼的丹气扑了过去。 黑龙显出原形,将追逐着丹气的群龙尽数挤开,周身龙气如同寒霜一般横扫过去,将云气迫开,一口便将空中的丹气吞入腹中,化作黑衣青年,而后哈哈大笑,站在金殿之上,叫嚣道:“金庭小儿!我已夺得你的丹气,速速将我龙珠归还,否则我将你丹气炼化,便叫你道行全消!” 这动静立刻惊动了萧道人,萧道人取了法器带着赤龙赶来,高呼道:“大胆龙魔!快将金庭大仙的丹气吐出来!” 赤龙在他头顶游动,一双火眼盯着黑衣青年,随时都要扑过去。 黑龙冷哼一声,道:“聒噪!” 他张口一吐,猛烈的寒光从他口中喷出来,朝萧道人侵袭过来。 赤龙法奴立刻张口吐出火焰,挡住寒光。 却被寒光喷在身上,立刻倒飞回去,浑身火气全消,不停地打着寒战。 萧道人将一盏油灯祭起,就要吹一口火去烧那黑龙,却听金庭大仙的声音响起,道:“住手吧。” 宫梦弼从金殿中走出来,看着那得意的黑龙,笑道:“采雷官,你好大的胆子,连我的丹气都敢吞。” 那黑龙见他面不改色,顿时心中不安起来。 只见宫梦弼伸手一指,道:“长!” 那黑龙只觉得腹中绞痛不止,从金殿上滚落下来,满地打滚。 他的肚子不断胀大起来,须臾间便如同怀胎十月一般。 黑龙不由得变回龙身,那龙腹也不断胀大起来,撑得他鳞甲张开,整条龙都扭成一团。 “饶命!” “大仙饶命!” 宫梦弼静静地看着他挣扎,一双金色的眼眸闪烁着光芒,道:“这是我采来的太虚邪风,一旦入体,剥离血肉皮骨,不要急,很快你就会被吃干净的。” 黑龙眼中落下泪来,对着宫梦弼磕起头来,道:“小龙再也不敢了!大仙饶命!” 宫梦弼冷笑一声,伸手一抓,萧道人腰间法剑飞到空中,剑光一闪,便刺穿龙腹,将黑龙钉在墙上。 萧道人吓了一跳,再看那黑龙,只见被剑刺穿的破口吹出一股阴惨惨的黑风。 随着宫梦弼念动咒语,不断聚敛,化作一个黑毛团子,被宫梦弼收入囊中。 宫梦弼道:“不该吃的东西不要乱吃,记住这个教训。” 宫梦弼将黑龙的龙珠送入空中,只见光华一闪,月光点亮了龙珠,龙珠之中的玉钩彻底成形,然后隐匿不见。 黑龙如丧考妣,露出一声哀鸣。 宫梦弼将龙珠收入袖中,对萧道人道:“不必管他,让他在这挂一晚上吧。” 萧道人心里一跳,连忙点头称善,背着法奴回去疗伤了。 宫梦弼钻进金殿之中,不过片刻,那浑圆的丹气再度升起,照亮了金殿,也照亮了神景宫。 黑龙看着那群龙追逐的丹气,再也分不清这到底是真是假。 他艰难地趴在神景宫的墙上,只觉得肚子里完全失去了知觉,似乎已经被邪风蛀空了,甚至无法使力挣脱那法剑,就这样被挂在墙上挂了一整夜。 /79/79035/28562078.html 第三百九十九章、大采雷官、小监察使 “你怎么了?” 黑龙上半截身子勉强伏在墙檐上,两只爪子紧紧扣住墙面,下半截身子扭曲着,挂在墙面上,龙首无力地喘息着。 听到有小小的声音传来,黑龙勉强睁开眼睛,只见一个小道童托着盘子站在墙边,疑惑地看着他。 或许是黑龙没有反应,那小道童重复了一句:“你没事吧?” 黑龙勉强开口,道:“你是神景宫的小道童?” 小道童点了点头,他是萧道人的小徒弟,来给金庭大仙送朝露和药饵。 法奴昨夜被黑龙一口寒气冻伤,萧道人正在为他疗伤,没办法陪着他一起来,他便主动请缨,来侍奉金庭大仙。 黑龙央求道:“可否帮我把剑拔出来?” 小道童犹豫了一会,问道:“你为什么被钉在这里?” 黑龙道:“我反叛金庭大仙不成,被大仙责罚,钉在这里了。” 小道童顿时生出一种同仇敌忾来的意气来,小声道:“你为何要反叛金庭大仙?难道也和我们神景宫一样,被他占了洞府吗?” 黑龙眼中生出一种狡诈来:“我是被他从洞府中捉来的,他要我为他采集雷霆精气,我不从,他便骗去了我的龙珠,还将我钉在此处。” 小道童咬紧了牙关,道:“他也是突然到了西洞庭山来,便自称西洞庭山之主,把我们神景宫金殿强占了,让我们为奴为婢的伺候他。” 看着黑龙奄奄一息的样子,小道童道:“我救你下来,你速速逃命去吧。” 他把晨露和药饵放在一边,握住法剑,奋力一拔,龙血顺着创口喷了他一脸,让他面上火辣辣的疼。 小道童擦了擦眼睛,这才看清手中的法剑乃是萧道人的法剑,此前因为法剑陷得太深,看不清楚,如今才瞧出来真容。 “这是师父的剑!” 小道童猛地抬起头看向那黑龙,那黑龙便笑了起来,扭动着身躯,把带血的龙腹藏起来,而后一口朝小道童叼了过来。 龙口长大,利齿闪烁着寒光,小道童面露恐惧,想要求救,却连嘴也张不开。 正是此时,只听一声风响。 身后一股柔劲攀上来,小道童不由得后仰,倒进了一片柔软洁白的云团里。 金庭大仙从金殿中走出来,巨大的尾巴裹着小道童,把他拉到一边,让黑龙咬了一个空。 收起尾巴,小道童从柔软的云团里落下来,掉在地上看向金庭大仙,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宫梦弼问道:“采雷官,对这种小儿也哄骗也动手,我也就是知道你是龙,否则你和条长虫也没有什么分别。” 黑龙忌惮的缩起了身子,龙鳞乍起,龇牙咆哮道:“这小子对你心有敌意,还不如让我一口吞了。” 宫梦弼笑了出来:“世上对我心有敌意的人太多了,若真要一一杀过去,那得杀到什么时候。我连你都能容,还能容不下一小儿?” 宫梦弼走到黑龙近前,他进一步,黑龙便退一分,最后已然完全缩在墙头。 宫梦弼伸手把黑龙的龙珠取出来,递到黑龙面前,道:“还你了,你休整一日,明日便专心为我采天雷之精。” 黑龙忌惮地看了一眼这宫梦弼,张口一吞,便将龙珠吞入腹中,而后冲天而起,搅动风云,消失在了西洞庭山上。 宫梦弼感叹一声:“第三次了,着实蠢笨。” 他转身回到金殿,没有理会地上的小道童。 小道童看着手中的法剑,又看了看黑龙飞走的方向,又看向金殿的方向,连滚带爬的将食盘重新取来,端进了金殿之中。 宫梦弼正在炼法,是一杆月神幡。 幡上绘着十二月神的真形,或是身披鸟羽甲胄、或是多首多臂,一一在幡中绘制而出,被宫梦弼缓缓点亮神符,渐渐赋予了灵性。 看着小道童走过来,宫梦弼眯起了眼睛,那小道童便吓得不敢动了。 “东西放下,你,出去。” 宫梦弼露出嫌弃的表情,那小道童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污,应了个是,便匆匆从金殿中逃离。 回去的时候正好见萧道人出来,看他一身血污,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小徒弟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涌上来:“我差点被那黑龙吃了。” 他同萧道人说明了原委,萧道人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昨夜你睡得早,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倒让你被那恶龙骗了。好了,好在金庭大仙救了你一命,你可曾同他道谢?” 小徒弟摇了摇头。 萧道人道:“去沐浴更衣吧,以后就把金庭大仙当做来挂单的贵客侍奉。” 小徒弟看向萧道人,萧道人轻轻叹了一口气,“金庭大仙……颇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不同寻常在哪里呢?萧道人不好说的太明白,但小徒弟却已经有些感悟了。 小徒弟沐浴更衣之后,便又去了金殿,这次,却是去和宫梦弼道谢。 “多谢金庭大仙救命之恩。” 宫梦弼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的炼成的月神幡,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来,道:“行了,我不追究你私自放那孽龙出来的事情,不过你也要代我办一件事。” 小徒弟问道:“什么事?” 宫梦弼道:“明日那黑龙便要去替我采集天雷之精,为防他不尽心,我将这月神幡给你,只要那黑龙懈怠,你便摇动月神幡,自然能够治他。” 宫梦弼将月神幡递给萧道人的小徒弟,道:“去吧,黑龙是我的采雷官,你便是我的监察使了。” 小徒弟平白得了一件法器和差使,又想起那黑龙几乎把他一口吞下去的险境,顿时咬得牙咯咯作响,道:“定不辱命!” “去吧,去找你师傅,让他教你怎么祭炼月神幡。” 监察使举着月神幡蹬蹬蹬的跑出去,风从幡上吹过,上面的月神像便似乎在风中游动起来。 黑龙得了龙珠便从神景宫飞走,而后钻进太湖之中四处捕食,以弥补气血亏空。 待吃了一个肚饱,黑龙才钻进一个地穴之中,把地穴里蚌精赶出去,将自己的龙珠吐了出来。 这比霜雪更白的龙珠闪烁着寒光,与黑龙的法力不断交汇着。 黑龙冷笑一声,道:“想在我的龙珠之中种下夺魂秘法,你是不知道龙珠的厉害,什么邪法能伤得了龙珠?” /79/79035/28562079.html 第四百章、月神夺魂、他先动手 龙珠乃龙之精,乃是龙的一身法力、精神、气势、神通所凝聚之物,是世上最坚固、最纯粹无暇的宝物之一。 刚勐、纯净、万邪辟易。 理论上来说,确实没有邪法能伤得了龙珠,龙珠本身就有些可以玉碎、不能瓦全的气性。 在龙珠之中种下邪法,就如同在炭炉里递进去一滴水,很快就会被蒸干。 黑龙注视着自己的龙珠,气机交感、性命双修、灵神寄托,均没有发现异兆,甚至比以往更加明亮皎洁。 黑龙顿时舒服了,安安心心把龙珠吞入腹中,不断运使着神力,为自己疗伤。 他身上的伤很多。 有些是陈年旧疾,千年前同神照法师斗法的时候就留下来了,在阵法之中一直没有痊愈。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被宫梦弼撕裂了龙口,又被太虚邪风销蚀了龙腹,还被法剑钉在墙上一整夜,好在龙本身就是神力无穷的物种,依靠着进食和本能就可以不断自愈,否则这个时候他应该先为自己寻一个风水宝地作为埋骨之所。 黑龙闭上眼睛,整个地穴之中便陷入一片黑暗。 他陷入了沉眠之中,梦中似乎还在呓语:“该死的狐狸,待我养好了伤,一定不会放过你。” 睡梦之中,黑龙遨游水泽,兴风作浪,或是上天搏击鹏鸟,或是下水殴打蛟龙。 兴至酣处,黑龙哈哈大笑,咳嗽了两声,忽然醒了过来。 只是这一醒过来,便仿佛见了鬼一般。 入睡之前他分明藏在太湖深处,占据了一只蚌精的洞穴,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但此刻,他却伏在西洞庭山神景宫的金殿之前,把自己卷成一个麻花。 黑龙吓了一跳,勐地蹿到天上,在神景宫上空向下张望,心中一阵乱跳:“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看了一眼金殿,见金庭大仙没有出来,顿时转身就逃,往远处飞遁。 见着这黑龙飞走,金殿的檐下走出来一个小道童,一只手持着一杆月白的长幡,抬头看着黑龙,嬉笑道:“采雷官怎么走了?” 他举起月神幡,轻轻摇动,月神幡的十二尾在风中招摇,幡上的月神图微微发着光。 黑龙转瞬间便飞得不见影,心中正是后怕,却忽地感受到身后传来莫大的吸引力。 好比飞虫向着夜间的火光,精怪向着天上的明月,他起初还能忍耐,但心中已经生出恐惧。 “夺魂秘法!这是夺魂秘法!金庭大仙凭什么在我的龙珠当中种下这等邪法?” 黑龙运转法力,周身龙气勾连虚空,转瞬间便引起天象变幻,水气凝聚。 他在云中纵横,抵御着月神幡的吸引,龙珠不断绽放着光明,霜雪的寒气凝成冰云,守卫灵神,却没有见效。 他奋力向远处飞去,却越飞越慢,越飞越慢,最终完全停滞在冰云之中。 冰云闪烁着寒芒,黑龙浑身的鳞片都在颤抖着,他的心中不断挣扎,却终究抵不过月神幡的法力,长啸一声,以更快的速度飞了回去。 “不!” “不!” 黑龙心中哀嚎着,但很快,便驾着冰云落到了金殿之前。 冰云朝四面八方散开,神景宫好似下了一场雪。 地面上、墙面上、草木上尽数布满了霜花,小道童惊叫一声,冻了一个激灵。 黑龙循声看去,便见着昨日自己差点就能吃到嘴的小道童,但他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小道童身上,而是留在他手中的那一杆十二尾月白长幡上。 “是你!”黑龙怒道。 小道童跺了跺脚,举着月神幡道:“就是我!” “采雷官,金庭大仙已经命我为监察使,专门看管你采集天雷之精,你天明还不回,我就只好召你回来了!” 黑龙看着东边的天色,才将将泛着鱼肚白,离天光大亮还早,显然是这小道童公报私仇。 黑龙不堪受辱,勐地朝小道童扑了过来,就要将他一口吞了。 小道童吓了一跳,将月神幡举在身前挡他。 月神幡泛起清辉,黑龙扑击的力量便顿时变弱,最终软趴趴的伏在小道童面前,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小道童没想到月神幡这样有用,顿时嘲笑了起来:“还想吃我,想得美!” 他狠狠锤了黑龙的眼珠两拳,那比牛还大的眼睛闭了起来,硬吃了他两下。 小道童痛得直甩手,黑龙左眼也扑簌簌落下泪来。 “该死!臭小子,我迟早吃了你!” 小道童恨恨道:“我这就去禀报金庭大仙你想叛逃,让大仙扒了你的龙鳞!” 小道童转头就朝金殿中走去,黑龙筋骨疲软,看着他的背影又急又怒,眼里都要喷出火来。 不过片刻,小道童就引着金庭大仙出来,当着黑龙的面,小道童就告状道:“大仙,采雷官一夜未归,天色已明,我招他回来他就要逃走,还想吃我。” 宫梦弼低头看着那黑龙,伸手在月神幡上轻轻拨弄一下,黑龙便感觉道力气又回来了。 黑龙连忙化作人形,狠狠瞪了小道童一眼,连忙道:“误会!都是误会!我正在太湖中养伤,突然被他召回,还没来得及取回落在洞府里的宝贝,忙着回去取宝物,才先走一步。不料这小儿仗着您的法宝又将我强招回来,还借着这宝物戏耍我,您看我的眼睛。” 黑龙指着自己肿了起来的左眼,道:“是他先动手,我这才想要吓唬他,哪里是要吃他。” 小道童气得七窍生烟,指着黑龙说不出话来,道:“你!你血口喷人!” 黑龙指着眼睛问道:“是不是你打的,是不是你打的!” 小道童道:“是我打的,那是你先……” 黑龙道:“是你打的就行,大仙,岂能让这小儿掌重宝,还请大仙收回宝物,让我把他吃了算了。” 宫梦弼听着他们闹起来,摆了摆手道:“行了,别吵了。” 宫梦弼看向黑龙,道:“你既然要取宝,那就去取吧,辰时之前回来,便着手去采集天雷之精。” 又看向小道童,道:“监察使,你看好他,若他敢怠慢,只管惩戒。” 黑龙和小道童对视一眼,两个人眼中都要冒出火来。 不敢在金庭大仙面前继续争吵,黑龙便先一步飞走,去太湖中饱餐一顿,祭奠自己的自在逍遥。 小道童则请教宫梦弼要如何看管黑龙采集天雷之精。 宫梦弼道:“我欲行雷法,需以天雷之精炼法。雷霆乃是天地枢机、阴阳摩动而生,我需天雷,则需往九霄之上,在九霄之上召起阴阳、摩动乾坤,而生天雷,天雷发起一时三刻之后,便生天雷之精。” 宫梦弼将一个玉瓶递给小道童,道:“每日需采够一寸三分满的天雷之精,若不足数,你只管教训他。若是采足了,便准许他在西洞庭山附近休憩,也都由你看管。” 宫梦弼眼含深意,道:“你虽执我月神幡做监察使,但也是在牧龙,不妨问一问你师父如何行法,以后可未必有这样的机会了。” 小道童若有所悟,接过玉瓶,便小跑着去寻萧道人,请教牧龙之法。 萧道人知道之后,摸着小道童的脑袋,看向金殿的方向,道:“冲靖,你可要做好这份差使。你同我来。” 冲靖小道童还没接触到神景宫牧龙的本事,他年岁还小,还不到这一步。 但如今却比他的师叔、师兄都走在前面了,龙种难得,哪里是人人都能有龙的。 /66/66660/20975467.html 第四百零一章、天雷之精、冲靖求情 西洞庭山上起了阴云。 黑龙在太湖吃了个肚饱,悲愤交加地回了神景宫,而后便从冲靖小道童手中取走了承接天雷之精的玉瓶,直入青冥之上,九霄高空,开始行法。 辰时行云,巳时发雷,午时采得天雷之精三分又四厘,未时采得天雷之精二分又九厘,申时采得天雷之精一分又七厘。 四个时辰,采得八分天雷之精,离一寸又三分还差五分,但黑龙已然法力不济、灵神不稳,只能落回到神景宫中修整。 黑龙从九霄之上下来,天上的阴云散开,便化作酉时漫天的彤云,仿佛火烧一样,艳丽极了。 他化作人形,本就惨白的脸色越发苍白。 冲靖拿着月神幡站在他身前,问道:“已经取足了?” 黑龙懒得理会他,把玉瓶扔给他。 冲靖小道童手忙脚乱的接过玉瓶,害怕把玉瓶给摔了。隔着瓶子看,之间其中流光溢彩,仿佛萤火虫一样不断生灭,又仿佛撑着玉液琼浆,摇晃之时泠然有声。 冲靖小道童道:“还有五分呐,你怎么回来了?” 黑龙朝金殿走去,冲靖小道童跟在他脚后面,探过头看他脸色,“累了?果然采集天雷之精不是一件易事。” “大仙准许你修整,但今日之内,必须采完一寸三分,剩下的时间都给你自己休息。” “如今已经酉时了,离子时只有三个时辰不到,你来得及吗?” “你要是来不及,可别连累我受大仙责罚。” 黑龙烦不胜烦,道:“滚一边去,我休息一会就去。” 他化作龙形攀上金殿的门柱,化作门柱上的黑龙浮雕,口中龙珠缓缓转动着,不断为他恢复法力,温养精神。 冲靖悻悻道:“凶什么凶。” 不过冲靖得了萧道人指点,已经先开始修行飞神变法,没有比这眼前的黑龙更适合观想的了。 见着他疲态尽显,冲靖便取来龙脑香,在门柱下熏燃着。 黑龙睁开一只眼睛看向冲靖,鼻窍里出了一口气,却没有拒绝,而是心安理得享受了这小道童的供奉。 黑龙很快就沉眠过去,龙脑香燃尽,黑龙就醒了过来,连个招呼也不打,伸手一招,便将玉瓶从冲靖的怀中摄走,而后再次飞到九天之上,聚敛云气,激荡雷霆。 此时酉时未过,这黑龙只是勉强恢复精神,便不得不再度出发,否则子时之前,还未必能集齐足够的天雷之精。 若是让白象龙来看,只怕便明白金庭大仙为何会说他这样的小蛟龙不顶用了。 行云布雨、激荡风雷虽然是龙的本能,但从阴阳摩动中采集雷霆之精却不是一件易事,也就是龙种能有这本事,换作他人,还未必能有这样的效果。 冲靖小道童就在神景宫中看着天上的层云与雷霆,待云层散去,一个巨大的影子从天上坠落,到地面之时才堪堪收住下坠之势,落在庭院之中。 冲靖连忙上去问道:“你没事吧?看起来不太妙的样子。” 黑龙吐出一口焦烟,勉强化作人形,头顶的龙角都没有收回去,断了半根的龙角和惨白的脸色让他看起来极为凄惨,甚至生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拿去。” 黑龙将玉瓶递给冲靖,冲靖看了他一眼,抱着玉瓶进了金殿。 黑龙靠在门柱上暗骂着:“该死的狐妖,别让我有机会逃出去。” 一寸三分,分明就是算准了他的法力刚刚好就能取来这么多的天雷之精,一点喘息的时间都没有留给他。 冲靖敲了敲金殿的门,道:“大仙,采雷官已经采足天雷之精。” 金殿的无风自动,悄然打开,露出殿中的瑰丽灯火。金庭大仙坐在一团云气里,似乎是在存神。 冲靖偷偷看了一眼那团白色的云气,将玉瓶递给了金庭大仙,便收回了目光。 宫梦弼站身来,身下的白色云气化作一条白色的长尾,他将玉瓶倾倒着,流淌出如同琼浆一般的电芒闪烁的天雷之精。 冲靖只觉得浑身都在发麻,整个人都快失去知觉。 但金庭大仙只是长尾一卷,便将天雷之精卷进尾巴里面,消失不见了。 宫梦弼将玉瓶还给冲靖,勉强夸赞了一句:“做的不错。” 冲靖犹豫地看了一眼金庭大仙,还是嗫嚅道:“我看采雷官似乎已经力竭,一日或许能行,长此以往,只怕未必能日日采足。” 宫梦弼头也未抬,道:“他采不足罚他便是,又不必你去采。” 冲靖吃瘪了,还想再说两句,但宫梦弼抬起头看着他,一双金色的眼眸与常人截然不同,便让他心中一突,不敢再说。 出了金殿,那黑龙已经恢复了一些精神,看着冲靖小道童,裂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恶形恶相的笑了起来。 冲靖顿时心中警惕起来。 黑龙道:“天雷之精已经采足,我要去休息了,明日再来。” 冲靖道:“你去哪里?” 黑龙道:“去太湖,不如我们一起。” 冲靖心中一寒,只觉得他平静的语气中藏着巨大的恶意,断然拒绝,道:“你自己去吧。” 黑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似乎有些可惜,而后便转头飞走了。 冲靖揪了揪自己的头发,懊恼道:“他还不是你的龙,你怎么就忘了这可是个龙魔!” 连带着,便觉得自己之前去金庭大仙面前求情显得幼稚极了。 一连五日,神景宫的高空上雷霆不绝,辰时起、亥时消。 采雷官每日都累得够戗,但夜里还是会偷偷积蓄力量,寻找反噬的机会。 只是此前有机会尚且未成,如今为金庭大仙夺魂法所制,就难找到机会了。 第六日,才近黄昏,神景宫便来了客人。 有风雨的气息从太湖上来,浓重的水气上了西洞庭山,然后在神景宫前停下,叫门拜访。 守门的道人一看,乃是一个白衣白冠的伟男子,身后跟着七八个苍衣、青衣的随侍,颇有些阵仗。 道人察觉到一丝妖气,顿时凝重起来,已然准备报信了。 但这白衣白冠的伟男子却显得彬彬有礼,道:“金鼋岛白象龙前来拜见金庭大仙,这是我的拜帖,烦请通传。” 白象龙看向身后的侍从,侍从便将礼盒与拜帖一同奉上。 道人沉默了一瞬,道:“请稍待。” /66/66660/20975468.html 第四百零二章、大仙贺寿、恨得牙痒 道人转身就去禀报金庭大仙,且不说如今生死操之于人手,就是萧道人也已然下令,要将金庭大仙当做贵客来侍奉。 守门的道人见识过宫梦弼的法力,先是大破神景宫占据了金殿,而后破解了画圣的万龙图,却又对飞龙神变法不屑一顾,又降服了恶龙每日采集天雷之精。 如今神景宫虽然还是神景宫,还拜祖师,还称呼萧道人为掌门,但实际上的主人,就是金庭大仙。 为了不冲撞了大仙,神景宫已然闭门多日,白象龙还是宫梦弼来之后的第一个客人。 神景宫的大门关上,守门道人入内禀报,留下白象龙一群人在门口等待。 白象龙身后的一个苍衣侍从不由得撇嘴,道:“这金庭大仙好大的架子。” 白象龙转过头看向那苍衣侍从,一双眼睛冰冷极了,仿佛蛇的瞳孔。 那苍衣侍从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跪地求饶道:“主人息怒,小人失言。” 白象龙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按捺住一口把他吞了的念头,道:“你抬头往上看。” 这八个侍从便抬头向上看去,便见得九霄天外,一团混沌的雷云在不断闪烁着电光,西坠的太阳将这团雷云半边烧得通红,另外半边,仍旧如墨一般深黑。 一个头生白发的老奴吃了一惊,问道:“主人,这是有人在布雷?” 白象龙道:“是龟山下的恶龙,已经被金庭大仙降服,在为他采集天雷之精。” 这些侍从便都心惊肉跳起来。 龟山恶龙被宫梦弼降服之后,赵翻江便没有了留在龟山的理由,返回了金鼋岛,当日龟山之事已经在岛中传开了。 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是尚且没有收敛往日的做派。 白象龙道:“都给我警省一点,若是惹恼了金庭大仙,我就只能把你们宰了谢罪。” 不过片刻,守门道人便已经返回,道:“金庭大仙请你们进去。” 白象龙便整了整衣冠,跟随着守门道人去了神景宫的玉芝台。 玉芝台是神景宫幽静之所,是从山中伸出来的一块高台,形如灵芝,故名玉芝台,台中有一座小亭,可以休憩。 玉芝台可以远眺太湖,也可以俯瞰西洞庭山,花木繁盛,雅致宜人。 宫梦弼不在金殿之时,多在玉芝台养神炼气。 守门道人到了亭前,小声道:“金庭大仙,客人来了。” 宫梦弼便走出来,见着白象龙,便道:“你来了。” 白象龙连忙走上前,笑道:“今夜便是石城大王的寿诞,金庭大仙愿意赏脸,我怎能不来。” 几个侍没有见过白象龙这样谄媚的时候,一个个低着头看着脚面,怕看见不能看的东西,被白象龙灭口。 宫梦弼只点了点头,道:“监察使,让采雷官回来吧。” 花木之中一阵颤抖,小道童冲靖从花木里钻出来,将月神幡立起,轻轻摇了摇。 九霄之上的雷云渐渐散去,一道黑色的影子披着夕阳的火焰从天而降,发出一声震彻寰宇的长吟,落在玉芝台前。 白象龙身后的几个侍从一个个两股战战,浑身发软,被龙气震慑地几乎要显出原形,才明白白象龙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黑龙爪子里捉着一只玉瓶,缓缓抬气爪子,那玉瓶便轻飘飘的飞起,落在宫梦弼的手中。 宫梦弼将玉瓶收在袖中,道:“我初来太湖,也不认得左近同道,今日石城大王寿诞,白象龙邀我同行,你随我去一趟。” 黑龙连忙点头,巴不得能随着宫梦弼出门,陪他赴会总比上天采雷轻松。 白象龙笑道:“我来为大仙引路!” 白象龙猛地挥手,浓重的水气聚成风雨,他身后八个侍从钻入风雨之中,抬着一座辇轿在空中沉浮。 白象龙钻进辇轿,道:“走!” 这八个侍从便裹着风雨朝姑苏而去。 那黑龙抬起一只眼睛看了一眼,嗤笑一声,道:“鼋鼉鱼鳖,也来弄法现眼。” 话还未落,头上已经一重,被宫梦弼一脚踩在脑袋上,金庭大仙已经在他的大脑袋上坐好了。 监察使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黑龙恼羞成怒,破空而去,长尾在空中一甩,激起狂风,把监察使吹了个倒仰,甩在玉芝台上,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监察使吃了一嘴沙,呸呸两声,指着黑龙的背影大骂道:“你给我等着!” 黑龙出行,便掀起更大的风雨,把白象龙的辇轿也遮蔽在其中。 黑龙在上空缓缓前行,下面八个侍从则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抬着辇轿在风雨中飞行。 石城大王乃是灵岩山当中的妖王,这妖王素来好客,本领高强又性子和善,喜欢交朋友,左近同道少有没听过他名号的。 风雨西来,秀峰寺之中喜气洋洋。 一个富态的老僧戴着僧帽,穿着袈裟,见着风雨,便笑道:“是白公子来了,速速去迎接。” 但这老僧随后便愣住了,抬头看着更高的天空,穿破那阴云,脸色有些凝重起来。 不仅仅是他,秀峰寺中的客人当中也有数人能看到九霄之上的黑龙,因此看向那老僧,道:“石城大王,这也是来贺你寿诞的?” 石城大王捻了捻佛珠,道:“阿弥陀佛,老僧不曾见过这位施主。” 知客僧不知要需不需要去迎接白象龙,一时间愣在原地,等着石城大王示下。 石城大王终于在风雨中感受到了白象龙的气息,示意道:“去迎白公子吧,天上这位施主同白公子一道来的,请白公子为我们解惑吧。” “不必迎了,我已经到了。” 阴风吹了进来,八个苍衣、青衣的侍从抬着辇轿,突兀的出现在秀峰寺中。 白象龙撩开辇轿的帘子走了下来,抱拳道:“贺石城大王寿。” 石城大王连忙迎上了,道:“白公子客气了,你贺礼我已经收到了,让你破费了。” 白象龙道:“不过是些水产,不值什么钱。” 石城大王指着天上的阴云问道:“白公子,这位施主可是同你一起来的?” 白象龙振奋精神道:“石城大王,我正要同你介绍,这位乃是西洞庭山之主金庭大仙,来太湖落脚不久。我同他有几分交情,说起您的寿诞,便邀他一道前来了。” “这金庭大仙先是慑服神景宫,做了西洞庭山的主人,又降服了龟山恶龙,乃是一等一的高人,他肯赏光,老哥哥应当高兴才是。” “好!好!”石城大王高兴道:“那快请金庭大仙进来吧。” 白象龙看向天上,躬身道:“金庭大仙,还请落驾。” 九霄之上一声龙吟,电闪雷鸣之中,一个巨大的黑影直直地坠向秀峰寺,惊得场中宾客连忙躲避。 但这黑影在即将坠地之时却忽地停住,如同青烟一样浮空,露出黑龙的真容。 “是龙!” 场中众人窃窃私语,但他们的目光却没有落在黑龙上。 因为那巨大的龙首上,站着一个白发的仙人,夺走了他们全部的心神。 宫梦弼从龙首上落下来,黑龙也化作一身黑衣的青年站在他身后。 宫梦弼看向石城大王,露出一抹笑来:“石城大王寿诞,我不请自来,还望恕罪。” 他将怀中已经盛了七分天雷之精的玉瓶递过去,道:“一点薄礼,贺大王寿诞。” 石城大王满面红光,道:“我这人就是爱交朋友,大仙肯赏光,真是蓬荜生辉,快请快请。” 只有黑龙看着石城大王手中的天雷之精,恨得牙痒痒。 他辛辛苦苦采集这天雷之精,金庭大仙自己用也就罢了,毕竟斗不过他,如今落在这老和尚手里。 他是什么东西,也配用这天雷之精,还是黑龙辛辛苦苦采来的天雷之精! 黑龙看一眼金庭大仙,又看一眼石城大王,恨不得把这两个人一起咬死。 /66/66660/20975469.html 第四百零三章、三位贵客、圣母相邀 白象龙等人簇拥着宫梦弼落座,为他介绍这秀峰寺当中的众位客人。 秀峰寺乃是灵岩山上的佛寺,风景清幽、奇石耸立,别有生趣。 宫梦弼看得明白,这秀峰寺当中的大小和尚,既有妖怪,也有普通人。 石城大王当然是最大的妖怪,不是住持,却比住持还要威风。住持为他鞍前马后,讨他欢心,也不知道是平日里就这样,还是寿诞时哄着他。 白象龙坐在宫梦弼下首,道:“这些宾客都是左近的同道,或是受过石城大王恩惠、或是与石城大王有些交情,也有些是因为石城大王出手阔绰,来打秋风了。” 宫梦弼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还是采雷官嗤笑一声,道:“这宾客可够杂的,披鳞带甲的、满身腥臊的,人模人样的都没有几个,你就带大仙来认识这些人?” 白象龙讪讪道:“石城大王信佛,素来好施恩惠,喜结善缘,自然是交友广阔了些。不过我带大仙来当然不是为了同他们说话,而是为了三位贵客。” 宫梦弼看向白象龙,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 白象龙便振奋精神,道:“其一,乃是太湖水神宫里的龟官,这老龟年岁极大,在太湖神面前都说得上话,早些年是太湖神的丞相,年纪大了之后脑子犯迷糊,便退下来颐养天年,但还在神宫当差。” 宫梦弼补了一句:“卖给你水精酿的那个?” 白象龙顿时脸上发热,也只好把锅推过去,道:“正是他。” 白象龙转过话头,道:“其二,乃是上方山使者。石城大王在姑苏颇有威望,在上方山的五通大神面前都说得上话,每年寿诞,上方山圣母娘娘都要派遣使者为他贺寿。” 宫梦弼心中动了动,只是作思索状,道:“不曾听闻上方山圣母娘娘名讳,只对五通神略有耳闻,似乎是香火极盛。” 白象龙道:“正是!在姑苏,别人都可以不认识,唯独不能不认识五通神。五通神乃是姑苏一等一的大神,庙宇无数、香火鼎盛,统领姑苏一带众多鬼神,即便是太湖神、姑苏大城隍都要礼让三分。” 说到此处,白象龙的眼睛左右瞥了瞥,小声道:“五通神麾下猖兵无数,五位大神性格虽各不相同,却都不是好相与的,这就不得不提上方山圣母娘娘了。” “圣母娘娘乃是五通神之母,虽然道行不高,本领不强,但五通神夙来孝顺,从不违逆母亲。因此得罪了五通神没有关系,只要能请来圣母娘娘,就有转圜的余地。正因如此,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圣母娘娘。” “圣母娘娘虽然极为心善,她就是不愿追究,也难免会被五通大神责难。” 宫梦弼挑了挑眉头,道:“原来如此,最后一位又是谁?” 白象龙道:“最后一位还是大仙的本家,天平山玉泉洞剑仙苏上仙。苏上仙精修剑道,与我等不是一路人,也就与石城大王有几分交情,偶尔能在石城大王这里见到他。不过今日他十有八九是不会来了。” 白象龙看向宫梦弼,道:“都是苏上仙不想瞧见的人。” 宫梦弼微微眯起了眼睛,喃喃道:“苏上仙……姓苏……” 白象龙没有听清他说什么,面上不由得带着几分疑惑。 宫梦弼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道:“你倒是消息灵通,什么都知道。” 白象龙道:“哪里哪里,都是各位道友赏脸罢了。” 说话间,已经见着五道神光划破夜空,到了秀峰寺跟前。 石城大王迎了上去,道:“是上方山使者来了,里面请。” 五个身着锦衣的中年人捧着一个锦盒上前来,为首的上前道:“圣母娘娘恭贺石城大王寿诞,这是圣母送给大王的灵参。” 石城大王揭开锦盒,盒子里放着一只被红绳锁住的灵参,这灵参形如老叟,几近人形,只揭开盒子,浓郁的药香便引得场中宾客抬头垫脚,想要多吸上两口。 石城大王吃了一惊,连忙将盒子盖上,道:“多谢圣母娘娘了,快,请上座。” 这五个中年人一同行来,脚步一致,虽样貌不同、穿着不同,但气机相连,虽是五人,却仿佛一人。 为首者道:“临行前,圣母娘娘说你佛法高深,请你有空去上方山为我们大神讲经。” 石城大王脸色微变,道:“我这点本事,哪里敢在五通大神面前献丑。” 这五个人便停了下来,五双眼睛看向石城大王,道:“不过圣母相邀,还是要去的。” 石城大王笑呵呵道:“那是自然,圣母抬爱,焉能不去?许久不见圣母娘娘,我还记挂得很。” 这五个人才落下座来。 石城大王穿着袈裟、带着僧帽,袈裟上是金丝银线,点缀着玛瑙珊瑚,相貌和善,倒真如寺里的大佛一般慈眉善目。 石城大王举起酒杯,道:“多谢各位抬爱,来赴老僧的寿宴,老僧敬各位一杯。” 一杯酒下肚,气氛顿时便热络起来。 白象龙端着酒杯敬了石城大王一杯酒,说了些吉祥话,石城大王便高兴得很。 觥筹交错,五猖神之间紧密的气机才渐渐破去,从五人如一变成了五个猖神,都是山中精怪。 为首的是一只豺狼,盯着宫梦弼看了一眼,问道:“石城大王,这位道友看着眼生啊。” 石城大王便为他们引荐,道:“这是金庭大仙,才来姑苏不久,如今在神景宫落脚,是西洞庭山的主人。” “他身后这位是……” 黑龙冷哼一声,道:“我是采雷官。” 石城大王脸色不变,已经将黑龙的来历传音给了五猖神。 五猖神便露出几分惊讶,对宫梦弼刮目相看,频频敬酒,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为他介绍起上方山的势力,邀请宫梦弼去上方山做客。 五猖神还没开口,宫梦弼便已经看破了他们的心思,无非是想要为五通神招揽他。 但宫梦弼哪里愿意去上方山伏低做小,只是几句话便把他们不知道岔到哪里去了。 宴吃了一半,才见一朵乌云带着水气缓缓飞来。 石城大王放下碗筷,笑道:“这老东西,终于来了。” 水气消散,一个身形富态、眼角耷拉着的老人便出现在秀峰寺当中。 石城大王亲自迎来,道:“龟丞相终于来了。” 龟丞相叹了一口气,道:“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倒是让你久等了。” /66/66660/20975470.html 第四百零四章、惺惺作态、绝世宝贝 龟丞相落座,连上方山五猖神都来敬酒,呼为「三千岁」。 白象龙小声道:「这龟官久居太湖,已有三千岁有余,侍奉过三任水神,才因为年老退位。」 三千岁确实有些老眼昏花了,满脸的褶子堆积着,生着褐色的斑点,对着五猖神看了许久,才迟疑道:「是凤凰山的?」 五猖神笑道:「是五通神的人。」 三千岁:「不是凤凰山的?」 五猖神道:「是上方山的。」 「是上方山的,」三千岁终于想起来,道:「是五郎神家的。」 「正是。」五个猖神敬了三千岁一杯,三千岁笑着饮了。 白象龙也去敬酒,道:「三千岁,许久不见了。」 三千岁道:「是小白蛟啊,有些日子不见了。」 白象龙低声道:「三千岁近来可有什么好货出手?我近来攒了不少钱,若有好货,不妨让我瞧瞧。」 三千岁嘿嘿笑了一声,道:「等宴后再说。」 他的目光透过白象龙的肩膀,道:「你从哪请来的这尊大神,看起来可不太好相处。」 白象龙道:「这是金庭大仙,才来太湖没多久便强占了西洞庭山,霸占了神景宫。我是跟他在龟山相识的。」 三千岁看了宫梦弼身后的黑龙一眼,脸上顿时生出一种了然,又有几分牙疼的神色,道:「看来他捷足先登,把这煞星放出来了。」 白象龙露出几分惋惜,道:「可惜您老指点,只是在龟山消磨了几年,也没有寻着这黑龙,反而是金庭大仙一去,便寻着了。」 但转瞬他又露出几分看笑话的表情,道:「你看这黑龙厉害,如今已经被金庭大仙降住,整日整日的在九霄上采集天雷之精,也就是个做苦力和脚力的。」 三千岁闻言也露出几分揶揄和窃笑来:「昔年风光无限,如今这般景象,真是有趣。」 他们看着采雷官正自偷笑,冷不防看到一双金色的眼睛,顿时心里一突。 三千岁假作无意,对着宫梦弼微微点头含笑,抬起了酒杯。 宫梦弼只是把酒杯举起示意,而后便又放下,没有再看三千岁,也没有喝酒。 三千岁心中不悦,道:「好不懂事。」 白象龙想起当日水精酿的事情,露出几分尴尬来,道:「三千岁有所不知,金庭大仙不食俗物,挑剔极了。」 三千岁道:「惺惺作态。」 老龟嗤之以鼻,「他若是哪家的太子,有得是仆从、婢子伺候,这样挑剔还罢了。不过是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妖魔,也摆这样大的架子?太湖水神的神子神女也没有这样作态的。」 白象龙连忙道:「三千岁小点声,小点声。」 三千岁瘪了瘪嘴,道:「行了行了,不说了。」 石城大王打发走了面前两个讨了酒喝,来说吉祥话的小妖怪,终于回过头来,道:「老丞相,都说你家私无算,今日逢老僧过寿,可有什么宝贝能叫老僧开开眼的?」 三千岁就有几分得意,却嘴上却依旧谦虚道:「哪里哪里,我这把年纪,也不将外物放在心上了,不过你说起宝贝,我最近倒是真的新得了一件宝贝。」 石城大王提起精神,道:「什么宝贝,何不取来一观?」 三千岁摸了摸袖口,道:「取一盆水来。」 立刻就有小僧去打水,不过片刻,便端着水盆到了近前。 三千岁将水盆放在桌上,从袖口翻出来一只巴掌大赤色的蚌,蚌壳上是火焰一般的层层堆叠的纹路。 他将这蚌放在水盆当中,不过片刻,便见这蚌张开壳,从蚌壳的缝 隙里亮起火焰一般的光芒,如同烟云一样升腾而起,好似巨大的火炬一般,照得秀峰寺一片透亮。 那火焰之中,显出一个美丽的少女,肌肤如玉,貌美胜花,面带愁怨,眼似秋波,只一现身,便叫场中大小妖怪几乎不能移开目光。 便是宫梦弼身后的黑龙,都不由自主朝前走了三步,喃喃道:「好美,真是好美!」抓心挠肝一般蠢蠢欲动,想将那蚌夺来。 宫梦弼斜眼看了黑龙一眼,他便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冷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讪讪地笑了一声,又退到宫梦弼身后。 宫梦弼倒是不意外黑龙会这样痴迷,因为那光华、那少女不是凡物,而是一颗明珠。 她是赤色蚌中藏着的一颗绝世明珠,光比明月,烨烨逼人。 石城大王着实惊叹,五猖神更是魂不守舍。 三千岁分外得意,道:「还不为石城大王献上一舞?」 那少女便舞来,双眉微蹙,愁怨不减,缁衣逐风,肌理莹然,光华照耀,纤然绝尘。 众人目光随着那少女转动,一个个心痒难耐,一个个抓心挠肝。 一舞毕,盆中水便干涸了,三千岁将赤蚌捞起,那蚌壳便缓缓收拢,将这光焰灵气都收入壳,紧闭了起来。 「好!」石城大王拍了拍手掌,道:「果然是好宝贝。」 「老丞相,这等宝物,人间难寻,不知老丞相能否割爱?」石城大王转动手上念珠,出声问道。 三千岁将赤蚌塞进袖口,消失不见,闻言道:「这宝贝我爱得很,实在不能割爱,若非大王寿宴,我都不会让她出来见人。」 石城大王急急拨动念珠,最终还是缓缓叹了一口气,道:「罢了,老僧便不夺人所爱了。」 三千岁露了脸,让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五猖神哄着他道:「三千岁、老丞相,可还有什么其他的宝贝让我们开一开眼?」 三千岁连忙摆手道:「没有了,没有了。」 众人再三来请,三千岁只推脱没有,无可奈何,便只能罢了。 至后半夜,酒也喝光了,肉也吃光了。 石城大王喝得满脸红晕,挺着肚子送客。 先送走了五猖神,又将那些个不怎么熟识的妖怪送走。 最后只留下了七八个熟识的妖怪,并着三千岁、白象龙和金庭大仙主仆。 石城大王道:「老龟,别藏着掖着了,都是自己人。」 三千岁便看向宫梦弼和黑龙。 白象龙连忙道:「这是我请来的客人。大仙……」他看向宫梦弼,目中露出请求。 宫梦弼道:「我必守口如瓶。」 三千岁才笑了起来,道:「那就都来瞧瞧吧。」 老龟把衣袖翻上来,将袖囊揭了下来,扑在席面上,便化作巨大的包袱皮,露出了其中琳琅满目的宝光。 灵光、瑞气冲天而起,石城大王捻动念珠,念了句佛号,便有禅光后发先至,将灵光瑞气尽数遮掩了。 三千岁竖了个大拇指,道:「有劳石城大王了。」 众人走上前去看那包袱皮当中的物什,一个个宝光莹莹,灵气逼人,共有十余件,都是难得的珍品。 /66/66660/21111406.html 第四百零五章、神器布雨、打他一掌 众人看着三千岁的包袱皮,露出钦佩又艳羡的表情,便有人问道:“老丞相,还请为我们介绍介绍。” 三千岁满脸的褶子里渗出得意来,他拿起一盏油灯,道:“此乃交灯,灯里面烧着的灯油乃是人鱼膏,不惧水火,具有奇香,能供养鬼神,驱邪辟魅,千年不灭。” 这一盏交灯乃是交人的形貌,下半身乃是似鱼似蛟的尾巴,上半身是个美丽的女子,双手高高托起莲花,莲花便是灯台。 三千岁伸手一摘,便将秀峰寺灯笼里的火焰摘来一朵,将交灯点燃,果然便有鸟鸟异香蔓延,带着几分暖意,让人精神舒缓,灵神安宁。 “果然是好宝贝!” 三千岁将这交灯放在一边,又举起一枚贝壳,打开贝壳,便露出其中一颗圆滚滚的明珠,泛着波光水色,一股清凉气扑面而来。 三千岁道:“此为清凉珠,乃是白蛤凝聚水精而成,生就辟火,也可借此行水法。” 又有一枚红珊瑚,珊瑚枝叉叉丫丫,祥云围绕,能定风波。 又有一柄龙牙剑,乃是真龙所蜕的牙齿,能破法、擅攻坚。 又有一副亮银甲,乃是蛟龙的鳞甲炼成。 又有两杆布雨旗,能扰动天象,行云布雨。 诸多宝物,样样精品,哪怕是宫梦弼看了也不得不赞叹三千岁的身家。 宫梦弼扫过面前的诸多宝物,最终目光落在布雨旗上,而后又缓缓收回。 布雨旗与这些宝物都不相同,并非是威力大,而是有着非同一般的含义。 行云布雨乃是神明的职责,这一对布雨旗便是一对神器,神明行云布雨专用的神器,都是要入册的宝物。 比如太湖神带着雨神布雨,便需用到布雨旗,若是谁丢了这一对旗子,便立刻要收到惩戒。 好比当年宫梦弼算计婺江水神,却并没有取走婺江水图,这水图便是神道法器,有调理水气的用处。若是他盗走婺江水图,整个水府都要被问责。 就是不知三千岁是如何得来这两杆布雨旗,竟然还显露在外面。 场中其他人还未必能识得这布雨旗的妙处,但石城大王和白象龙是看得出来的,因此目光完全没有看其他宝物,只盯着布雨旗不放。 石城大王问道:“老丞相,这些宝物想换些什么呀?” 三千岁道:“换一些修行养气、益寿延年、疗伤治病的灵丹妙药。” 石城大王转了转念头,便将上方山五猖神送来的灵参取出,道:“这一株灵参妙用无穷,能否换这一对布雨旗?” 三千岁将灵参接过,仔细看了看,道:“虽然是灵参,但在修成人形之前便被采走了,要换这一对布雨旗,只怕不好换,但换一杆还是没有问题。” 石城大王眉头一皱,道:“这可是灵参,只换得了一杆?” 三千岁道:“石城大王,我做生意讲的是诚信,也从不欺瞒,一杆布雨旗换这灵参已经绰绰有余了。” 石城大王便叹了一声,道:“也罢,一杆便一杆吧。” 三千岁便取了一杆布雨旗递给石城大王,道:“此物来头不凡,你小心些,不要轻易示人。” 石城大王道:“老丞相只管放心。” 白象龙盯着那布雨旗不舍得移开目光,道:“老丞相,我那金鼋岛上有一株紫云芝,只是我没有带在身上,可否另约时日,来换你这杆布雨旗?” 三千岁道:“也罢,改日再换也未尝不可,只是一株紫云芝并不值一杆布雨旗,你还要多寻几种灵药才行。” 白象龙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我再去寻一寻。” 剩下的七八个妖怪既没有看出来这布雨旗的玄妙,也没有足够的身家去买布雨旗,只盯着其他宝物报价。 最后只有一个老猿换走了龙牙剑,其他人都没有掏出来足够有价值的东西,只能约好下次再聚。 白象龙把布雨旗订下来,便问道:“金庭大仙没有看得上的吗?” 宫梦弼摇了摇头,道:“都是些没什么用处的小物件。” 三千岁上下打量了宫梦弼一眼,道:“我倒不是没有重宝,只是怕你出不起价。” 宫梦弼道:“只要你不是把太湖神的宝座扒下来,别的我都不放在眼里。又或者你那赤蚌卖不卖?若是愿意割爱,我也可以换来。” 三千岁捏了一把袖口,道:“这赤蚌我着实喜爱,实在舍不得。” 宫梦弼便道:“那便罢了。” 三千岁把这些宝物又收进包袱皮里,轻轻卷起来塞到袖子里,又化作袖囊,向石城大王告辞。 石城大王将他送到山门外,目送着他驾风雨而去。 而后那留下的七八个妖怪便同石城大王道谢,感谢他牵线搭桥。 石城大王只是笑着把他们一同送走。 白象龙也向石城大王告辞,宫梦弼也跟在白象龙身后,向石城大王拱了拱手,道:“来日再会。” 石城大王道:“二位今日来给老僧贺寿,老僧心中高兴,中秋之日,老僧要在秀峰寺办法会,二位若得闲暇,还请来给老僧捧捧场。” 白象龙道:“给我留一个席位。” 宫梦弼也点了点头。 石城大王便笑了起来,送他们出了山门。 秀峰寺的灯火在身后渐渐远去,白象龙问道:“大仙现在就回神景宫吗?” 金庭大仙道:“若是没有别的好去处,我自然是要回去了。” 白象龙道:“我要去姑苏寻美,大仙可要同往?” 金庭大仙看了他一眼,便摇了摇头道:“不了。” 这白蛟受赤蚌灵气相激,色心渐起,欲壑难填,宫梦弼自然是没这个兴趣去看的。 白象龙也不是真心邀请,有这尊大神在,便要处处逢迎,哪里比得上自己一个人自在。白象龙当即便告辞,坐上了他那八人大轿,伴随着风雨朝姑苏去了。 宫梦弼看了一眼黑龙,悠悠道:“采雷官,那老龟出言不逊,你去打他一掌,将赤蚌抢过来。只是小心藏形匿迹,不要被他发现了,不然他找上门来,我可就要罚你了。” 黑龙眼中红光闪烁,看向宫梦弼嘎嘎大笑起来:“好!” “那老货幸灾乐锅,还以为我耳背不成!我去去就来!” 黑龙冲霄而起,化作黑云,循着三千岁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wap. /89/89465/31522622.html 第四百零六章、殴打老弱、以身相许 灵岩山上,秀峰寺的和尚在收拾残羹冷炙。这些做客来的妖怪自然不算是很有礼数,留下满地杯盘狼藉。 秀峰寺的和尚们倒好似见怪不怪,也不避讳荤腥酒酿,打扫着残局。 石城大王也喝得高了,被住持搀扶着,进了寺中休息。 住持念叨道:“师祖还是要少饮一些酒,破戒易,持戒难,今日寿诞便也罢了,平日里还是要克制一些。” 石城大王笑道:“该吃吃,该喝喝,不可执,不可执。” 住持埋怨道:“总是你有理,若是叫香客看见了算什么事。” 石城大王道:“打扫仔细些不就行了,那剩菜剩饭藏仔细了,喂养牲畜也行,只要不叫人看见,谁知道我吃酒了。” 住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别人没看见,但我看见了。” 石城大王道:“行了,莫要念叨我了,来陪我做功课吧。” 住持这才没有说话,到了禅房里同石城大王一起诵经。 木鱼声在夜色里晕开,就渐渐微不可闻了。 太湖之上,阴云密布。 三千岁从灵岩山回来,便驾驭着风雨进了太湖。 老龟没有出行必有风雨相随的灵异,闹出这样大的声势,也无非是讲究一个排场。 倒是白象龙那白蛟,因为是龙种的缘故,反而有些风雨相伴的灵异,只是道行不够,也是摆阔气。 只是到了太湖,天色暗澹,无星无月,只有层层阴云,却比他招来的风云更甚了。 老龟看了看天象,道:“怎么变天了?不是我干的吧?” 他散去法术,天色还是阴沉的,才自嘲道:“果然不是我干的。” 一阵湖风吹来,密密麻麻的雨点子便噼头盖脸的打了过来,太湖之上生出一阵水雾。 老龟吹了一口气,便将雨水挡在身外,蒙蒙水雾环绕在他的身边,让他看不太清楚外面的东西,更看不清天上的阴云不断压下,仿佛一只擎天巨手探了下来。 等到那手探到盯上,周遭一片漆黑,那老眼昏花的三千岁才吓得肝胆俱裂:“是哪位高人——” 话音尚未落下,那阴云所化的大手已然将他一掌压下,狠狠砸向太湖。 三千岁平日里渡水弄波轻而易举,但此刻太湖之水却仿佛凝固的石头一般难以搬动,他只来得及将手脚脖颈一缩,身上显出青色的光幕,乃是龟甲一般由九宫组成,便被那巨手打入太湖之中。 仿佛开山裂地,太湖之水崩裂开来,迸发出无穷水花,发出闷雷一般的炸响。 三千岁那光幕如同水泡一样破碎开来,三千岁砸入太湖之中,被层层巨浪席卷而来,眼前便黑了下去。 那阴云所化的大手聚拢起来,化作采雷官的模样。 他吐气收法,太湖之暴烈复化为柔顺,波涌之中,浮起一个缩进壳中的老乌龟。 采雷官发泄了心中戾气,此刻顿觉快意,嗤笑一声,把手伸进龟壳里一阵掏摸,避开了袖囊,便摸到了一块硬物,取出来一看,果然便是那枚赤蚌。 “啐,老东西,如今谁才是那可怜虫。” 黑龙摸着赤蚌,从鼻窍中喷出气来,便洋洋得意,化作黑云融入了太湖的天象之中,须臾便不见了。 等那黑龙消失不见,那老乌龟便又化作三千岁的人形,满脸泪痕道:“该死啊,该死啊,这杀千刀的黑厮,欺负我年老体弱,强夺了我的宝贝。” “我的宝贝啊!” 三千岁捶胸顿足,“殴打老弱、抢夺宝物,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天理啊!” 老龟抹着眼泪钻入太湖之中,很快便逃之夭夭了。 宫梦弼在神景宫金殿之中炼法。 如今虽化作白狐,将一身奔月法的修行拟作丹气向明月,日日修行,也没有片刻停歇。 那丹气当空漂浮,与明月相辉映,又有万龙相随,赤色、白色的云气沉浮不定,当中点缀着神景宫的灯花焰火。 采雷官的黑云落在金殿之前,又化作黑衣白面的青年人。 他仰头看着那明月一般的丹气,眼中又渐渐露出痴迷的神色。 手中虽然拿着赤蚌,已然有了一个绝世宝珠,但在金庭大仙的丹气面前,却又暗然失色了。 龙是痴迷宝珠的,不仅仅是水里的宝珠,陆上的、天上的,都是龙所追逐的。 采雷官欣赏了一下天上的宝珠,已经在思考自己逃离的时候,怎么才能把金庭大仙的内丹一同夺走。 不过现在是不可能的,他只能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敲响了金殿的大门。 宫梦弼打开了门,白发披散,并非见客的仪态。 他看起来是很在乎排场和仪态的,但不在乎仪态的时候,却不知怎么也合情合理。 采雷官将赤蚌献上,此刻竟也没有多少不舍和心疼。 他在图谋更大的宝珠,眼前的这颗,就没有那样吸引人了。 宫梦弼没有接,只是道:“随我来。” 他带着采雷官到了西洞庭山的清泉边,道:“投进去。” 采雷官便将赤蚌投入泉水之中,只是片刻,那闭合的蚌壳便再次张开,不断吞咽着泉水,甚至有一口气将泉水喝干的趋势。 但也只是趋势,泉水的水位下降了一截,随后又重新涨了上来,喝饱了水的赤蚌终于完全张开,露出了其中耀眼的赤色明珠。 水中生出火焰的波纹来,赤色的光照亮了半边的林子。 那明珠飞舞着,化作一个面带愁容的少女,怯生生地看着宫梦弼,拜伏道:“见过大王。” 宫梦弼道:“起来说话。” 少女便站起身来,低着头,乌云一样的头发柔软的垂落下来,挠得黑龙心痒难耐。 少女身着缁衣,与她雪白的肌肤相映衬着,好似她人也在发光。 宫梦弼眯了眯眼睛,伸手虚抓,少女身上的缁衣便好似黏稠的糖汁,拉出数十条或粗或细的丝线。 最终那糖汁尽数汇聚在了宫梦弼的手中,再看那少女,已然露出惊喜的表情。 她身上的缁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赤色的衣裙,将她衬得越发明艳。 “多谢大王搭救。” 少女眼中几乎落泪,道:“奴家自离了母亲,便被人以这擒妖网锁住性灵,又绝了水食断了气力,几经辗转、流落数人之手,如今终蒙大王搭救,方得了自由。” “大王恩德,奴家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还请大王怜惜。” wap. /66/66660/21203854.html 第四百零七章、半架天网、凶神恶煞 那明珠所化的少女哭得梨花带雨,柔弱可人,看着宫梦弼的眼睛里既有倾慕,又有畏惧。 宫梦弼却笑出了声,道:「你是哪家的女儿,说这种话,竟也不知羞?」 少女顿时脸上烧得一片通红,眼泪也一时憋住,嗫嚅着说出话来,声如蚊蚋:「奴家在潮音洞中,母亲唤作方诸。家母曾言,世上恩义最重,若受人恩惠,需尽力偿还,若有恩义重如山,不能偿还者,当不惜性命为报,但我这样胆小怕疼,又没有什么用处的,只能以身相许了罢。」 宫梦弼道:「行了,知道你是老蚌生珠、有恩必偿了,不必同我玩弄小心思。」 少女被戳破了心思,又羞又臊,跺一跺脚,化作一道虹光遁入赤蚌当中去了。 宫梦弼丝毫不顾及这绝世明珠的心情,当场给她闹了个没脸。黑龙在一边咋舌,生出一种心有戚戚之感。 他看着金庭大仙的背影,心里蠢蠢欲动。 现在应该是金庭大仙十分虚弱的时候了,毕竟他的丹气还留在金殿之上,真身却跟着他来了泉水边。 若是这个时候出手,是不是就能够得手,当场把这天杀的狐狸打死。 但是这狐狸敢就这样跟着他出来,也很难说是不是就有什么倚仗,若是他出手却不能成功,那不是当场要把自己小命送掉? 黑龙犹犹豫豫的时候,金庭大仙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黑龙顿时屏住呼吸,努力露出自然的表情,挤出一个笑来。 金庭大仙脸上露出几分嫌弃的神色,道:「不想笑可以不必笑。去把它捞起来,回去吧。」 采雷官把赤蚌捞了出来,见着蚌壳紧闭,显然那珠子短时间内是不想开口了,便问道:「我还以为大仙看上了这珠子,既然看不上,怎么又要把她抢回来?」 宫梦弼伸出手,手中是一团乱如麻的墨色丝线,便是所谓的擒妖网,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墨色的丝线如同烘热了的糖浆拉成的丝,不断向下滴落着黑色的墨点,露出了其中似有似无的宏大气息。 采雷官看了一眼,道:「原来大仙是看上了这半架天网。」话还没说话,他就一把捂住嘴。 果然,金庭大仙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目光落在黑龙的脸上,道:「你竟然能认得这是天网。」 天网也是神器。 网罗之类法器不算难炼,有相应的道法、足够坚韧的丝线,都能炼制出一副大差不差的宝贝。 但天网别有不同之处,只有在天宫当中受天宫法度的才能称之为天网。 离了天宫法度支撑,哪怕是完整的天网,也只是一副普通法宝罢了。 正如这半架天网,早就失去了「天」的道性,不复天网之恢弘,只是因为本质非凡,又被重新祭炼,变成了一副擒妖网。 炼制这擒妖网的人本事着实一般,缝缝补补、添加材料,非但没有发挥神器灵材的妙用,反而蒙蔽了它的灵性,除了运使如意,大概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处了。 但宫梦弼不一样,这半架天网正适合他以劾神之法祭炼,劾治万神,无往不利。 金庭大仙转过话头,道:「真是难得……」 只是话音未落,采雷官已然高呼一声:「今日天雷之精尚没有采足,我去采天雷之精。」 转瞬之间,他便驾风逃走了。 宫梦弼看着采雷官的背影,金色的眼眸微微闪烁着,「着实让我有些意外了。」 采雷官慌慌张张飞走了,但已经钻进鱼塘里的鱼再飞能飞到哪里去呢?或早或晚,都是要被捞上来的。 宫梦弼倒是不急于一时。 倒是 那潮音洞的明珠,气息清正、光艳圆洁,若不是正道修行的老蚌,决然生不出这样的明珠。 这样的明珠落难,宫梦弼能救一救,总愿意搭一把手的。 她聪明得很,等她想明白愿意开口了,自然就能问一问这天网的来历。 九霄之上雷霆渐起,宫梦弼皱了皱眉,将声音聚成一线,直奔九霄之上。 采雷官才兴起云烟,便听金庭大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边去,不要挡了我的月光。」 采雷官气得牙疼,恨得手痒,还是不得已卷着云层往太湖之中去了。 宫梦弼回去金殿的时候,正瞧见殿前冲靖小道童正穿着一身单衣虚空打拳,含恨而发,发泄满腔怒火。 他一只手抱着赤蚌,嘴里不断咒骂着:「该死的黑龙,该死的黑龙,该死的黑龙!」 想必是采雷官公报私仇,把监察使从床上拖出来,塞给了他赤蚌,又逃到天上去了。 见着宫梦弼,冲靖小道士才委屈地瘪着嘴冲他施礼,然后小跑着出了门外。 宫梦弼摇了摇头,遁入金殿之中,便将那半架天网取出来。 五条大尾巴化作云气,将那天网托举在云气当中。 天上的月光落下来,便如水波一般涤荡着这半架天网。 天网上的墨色被冲刷着流淌出来,这半架天网便渐渐化入虚空之中,露出了无形无相的本质。 天网似乎在宫梦弼眼中都要渐渐消失,但转瞬间,宫梦弼便以劾神之法重新祭炼这无形无相的宝贝。 重新开始祭炼的时候,宫梦弼才感受到了这天网的厉害,哪怕已经不是天网了,却仍旧残留着包罗万象、纮覆宇内的灵性。 宫梦弼闭上眼睛,运转起了通天法,去捕捉那残存的「天」的道性,有一种俯瞰天地的浩大,也有辖制万物的威严。 这大概就是比得到宝物本身更有价值的东西了。 这厢宫梦弼引月华洗练天网、采雷官行风云采集雷霆。 而茫茫太湖之中,那浑身酸痛的老龟已然回到了太湖水府,正在同太湖水神告状。 「主上,那狐妖明知我是水府的老人,却依旧纵龙行凶,强夺我的宝贝。」 「那黑龙被神照法师镇压在龟山之下千年却依旧凶性难驯,不将水府放在眼中,迟早要酿成大祸啊!」 「主上,这两个凶神恶煞在西洞庭山上落脚,与我水府比邻而居,若是不惩戒一番,水府威严何在,主上威严何在。」 三千岁伏在殿前,背上龟甲遍布裂纹,看起来凄惨极了。 wap. /66/66660/21203855.html 第四百零八章、去下请帖、所为何事 太湖神面白而无须,身着绯衣,头戴绯帽,是一个中年人的模样,有几分书生的气质。 老龟跪在殿前,太湖神瞧着他的惨相,问道:「你丢了什么宝贝?」 老龟哭诉道:「是主上令我看守的赤蚌明珠,老臣哪怕是参加石城大王的寿诞也不敢松懈,一直随身携带,半点岔子也不敢出。」 「怎料那孽龙暗中偷袭,将老臣打伤,强将宝物夺去了。」 太湖神猛地从宝座上站起了起来,踱了两步,道:「荒唐!老龟啊老龟,你也是老臣了,空活了这么多的年头,还不清楚财不露白的道理吗?」 「我命你看管赤蚌明珠,你若不将宝物显露于人前,如何会被人惦记上!」 三千岁满面羞愧,道:「老臣之过,还请主上责罚。只是当务之急,还是要夺回赤蚌明珠。」 太湖神叹了一口气,道:「赤蚌明珠都是小事,原本便是衡儿玩物丧志,我才令你代为保管,如今失了宝物,要是叫他知道了,必要生事。」 太湖神捏了捏手中的宝玉,道:「那金庭大仙落脚西洞庭山,也是有本事的,只是不该挑衅水府,夺我水府宝物。」 太湖神沉吟一声,道:「你去给我下一封请帖,请他来水府一会。」 老龟心中突突跳,想起黑龙那凶神恶煞的模样,顿时心中直犯嘀咕。 太湖神如何不知道他的想法,当即对着殿外叫道:「琛儿。」 殿外走进来一个剑眉星目的的小将,穿着一身银甲,挎着一柄宝剑,英姿飒爽,向太湖神行礼道:「义父,儿臣在。」 太湖神道:「你领二百骑与他同去,不可让人小瞧了去。」 小将便垂首道:「儿臣领命。」 三千岁看了一眼这小将,勉强笑一笑,道:「老臣领命。」 太湖神写好请帖递给三千岁,便道:「去吧。」 三千岁拿着请帖退出大殿,便与殿前的小将会面,两人一同向远处走去。 等离得远了,太湖神无法感知,三千岁才叹了一口气,道:「琛少主一定要小心,那金庭大仙绝非泛泛之辈,此行切不可莽撞行事。」 琛少主露出一声苦笑,道:「若不是难事,他又岂会交给我?」 三千岁道:「好事多磨,琛少主历经磨难,总有复见光明的那一天。」 琛少主回头看了一眼那水府的神殿,眼中露出难以遮掩的恨意,道:「复见光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这一天。」 三千岁轻轻咳嗽一声,道:「少主。」 琛少主收回目光,遮掩了心中的恨意,道:「是我失态了。」 三千岁左右看了一眼,没有瞧见外人,便偷偷将一个锦囊塞在琛少主的手中。 而后便快速向前走了几步,大声拱手道:「此行还要多仰仗琛少主,容我回去服下伤药,再与少主会和。」 琛少主手中捏着锦囊,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态度,「那我去点齐兵马,等老丞相过来。」 三千岁只点了点头,便消失在水府的墙角。 天色将明未明。 采雷官终于勉强落在金殿之前,将天雷之精采足了。 月色隐去,金庭大仙的丹气也已经收回,似乎是陷入沉眠之中。 采雷官绕着门柱,转瞬间便平缓了呼吸,吞吐着龙珠的华光,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早起做早课的道士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有来给金庭大仙送露水和药饵的冲靖小道童顶着乌青的眼睛对着黑龙挥了挥拳头。 今日的天色不太好。 早起还有几分清朗,但很快便有云气遮蔽了日光, 隐隐约约是要下雨的模样。 到了辰时,天色已然大变,狂风大作、阴云四起,看不分明远处太湖的景象了。 冲靖小道童点着瞌睡脑袋守在金殿外,随时听候金庭大仙的吩咐。 只听见吱呀一声,金殿的大门已然打开,金庭大仙走到庭中,抬头看向天上的滚滚阴云。 一声风响。 冲靖闻声望去,只见金殿门柱上的采雷官已然变回人形,一脸不善地看着天上,道:「好大的腥气,怎么敢在老子面前兴风作浪?」 金庭大仙偏过头看向采雷官,问道:「我让你隐藏了形貌去打人,你是不是被认出来了?」 采雷官摇头道:「不可能,我一掌把那老龟砸晕了,若是认出来,我拿他东西的时候,他焉能不言语?」 冲靖小道童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听金庭大仙道:「苦主都来了,还能没被认出来?」 金庭大仙话音未落,就见狂风卷浪,太湖上水波涌来,卷起巨大的浪头直奔西洞庭山来。 那浪头越抬越高,几乎要把西洞庭山都卷入水中。 那浪头之上,二百个身着甲胄、手持兵器,骑着大鱼的骑士隐现着,当头站着一个身着亮银甲的小将和一个年迈的老者。 那浪头停在西洞庭山前,久久不曾落下,只听那老者道:「金庭大仙可在?」 声如洪浪,惊得山里的道士一个个赶到金殿前询问。 萧道人看向金庭大仙,道:「大仙,这些水兵是?」 金庭大仙道:「无妨,来找我的。」 金庭大仙看向采雷官,道:「驱散风云。」 采雷官眼中红光一闪,露出狰狞的神色,道:「看我的。」 这黑龙长吟一声,如同一道闪电直冲云霄,只一瞬间,便将云层撞出一个窟窿。 龙吟一起,便震得浪头中的大鱼生出骚动。 那些骑着大鱼的骑士拉紧了水草编织的缰绳,安抚着身下的坐骑。 琛少主抬头看向天上盘旋的黑龙,脸上生出凝重的神色。 采雷官才冲到九霄之上,那滚滚阴云便已经开始不断向四面八方扩散。 琛少主带着水族而来聚拢的水气正在被黑龙一点一点夺走,变成了他的主场。 琛少主有心相斗,却被三千岁以目光阻住。 金庭大仙也不等黑龙施为,脚下升起云烟,一步步走到太湖中高高耸立的浪头前,他驾云而来,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思,负手道:「原来是老丞相,我们昨日才分别,不知今日老丞相所为何来啊。」 wap. /66/66660/21203856.html 第四百零九章、苦主上门、金帖相邀 金庭大仙闲庭信步,却给老丞相和琛少主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三千岁挺起胸膛,年岁虽大,却不卑不亢、目光沉凝,道:“老朽是来向金庭大仙讨个说法的。” 金庭大仙眼睛微微眯起,道:“说法?什么说法?” 三千岁悲愤道:“昨夜老朽自灵岩山返回太湖水府,却被那恶贼半道截住,弄法偷袭,将我重伤,夺我宝贝。” 三千岁死死地盯着金庭大仙,寒声道:“大仙,这恶贼乃是你的仆从,他做下这样的恶事,难道你就不管一管吗?” 金庭大仙露出几分讶异来,道:“竟有此事?” 三千岁露出本相,将背上龟甲的裂纹显露出来,道:“这恶贼下此狠手,又将我那赤蚌明珠夺走。金庭大仙,我是太湖水府的老臣,侍奉过三朝水神,如今虽然年迈,却也不能受此欺凌,还请大仙给我一个说法。” 金庭大仙道:“老丞相受此毒手,我亦义愤填膺,这样,我这便叫采雷官来对峙,若是真是他做的,我一定给老丞相一个交待。” 便是这说话的功夫,天上的阴云已经被尽数驱散。 阳光落在洪浪之上,如同照着一块透彻的水晶,泛起瑰丽的虹芒。 金庭大仙抬头呼道:“采雷官,还不下来。” 那黑龙咆哮一声,自天宇而下,搅动太湖之水,驱散万里洪波,琛少主脚下涌起的巨浪不断翻涌着,随时都有倾覆之危。 琛少主将腰上宝剑解下,双手握着剑柄,将剑鞘压在浪涌之上,那不断翻涌的水流便逐渐稳定了下来。 黑龙尚且未至,便已经同琛少主斗起了法。 琛少主稳住洪波,那巨大的黑影才缓缓落下,站在金庭大仙身后,拱手道:“大仙。” 金庭大仙悠悠道:“采雷官,适才老丞相向我告状,说你半路劫道,弄法偷袭,不仅打伤了老丞相,还抢走了他的宝贝,不知可有此事啊?” 采雷官顿时大怒,目中寒光乍现,看向老丞相,道:“伱有何凭证?” 三千岁只觉得背上生疼,骂道:“你这恶贼!我有何凭证?你以为一掌将我打晕,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夺走我的宝物吗?却不知我有闭气的功夫,你摸从我壳里摸东西的时候我还醒着呢!” 采雷官顿时脸色难看起来,道:“你一人之辞,岂能作数?焉知不是你弄丢了宝物,反而攀诬在我身上?” “哈哈哈,真是可笑。”三千岁看向采雷官,脸上露出怜悯的表情,道:“千年之前,你虽然作恶多端,但好歹也是个敢作敢当的汉子。没想到如今出世,却成了敢做不敢当的小人了。” 采雷官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怜悯的表情,立刻骂道:“老东西,是你在老和尚的寿诞上出言不逊,暗中中伤,才被我报复。” “你这么能说,我取你宝物的时候怎么不敢说了,装死吗?怕我知道你醒着一掌打死你吗?” “你……你……”三千岁气得几乎呕血,看向金庭大仙,哭诉道:“金庭大仙,你麾下这孽龙如此做派,你便不管管吗?” 金庭大仙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采雷官,采雷官顿时缩了缩脖子。昨日金庭大仙的警告犹然在耳边,若是出手被发现,他是降下责罚的。 金庭大仙看向三千岁,道:“我御下不严,伤了老丞相,盗走了宝物,确实不该。但老丞相不积口德,才是此事的因由。” “他是我麾下之臣,老丞相出言不逊,可是对我这做主人的有什么不满吗?” 金庭大仙金色的眼眸危险且冷漠,三千岁尚未开口,心中已然胆怯。 琛少主上前一步,挡住三千岁半个身子,手中的剑已经拔了出来,银甲银剑,目光锋锐难当,“老丞相固然言语有亏,但孽龙将他打成重伤,已然报复过甚,抢了宝物更是毫无道理。” 金庭大仙的目光方落在那银甲小将身上,问道:“尊驾何人?” 琛少主道:“在下铁琛,太湖将军是也,太湖神乃是我的义父。” 金庭大仙问道:“原来是将军当面,不知将军有何见教?” 铁琛看向三千岁,道:“老丞相。” 三千岁整了整衣衫,道:“今日我们是上门来讨说法的,不过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来,而是为了我主上太湖神而来。” “那孽龙所盗之宝,乃是太湖神命我看守,如今孽龙盗了宝物,太湖神便着我来此请大仙水府一叙。” 三千岁将金帖送到宫梦弼面前,道:“金庭大仙,今夜戌时,太湖神将在府中相候。” 金庭大仙接过金帖,将金帖展开,便见帖子上笔走龙蛇,写着太湖神的邀请。只说听闻太湖来了得道高人,想邀往水府一叙。 只是那字里行间,充斥着太湖神的神力,金庭大仙打开金帖,那神力便如刀如剑、如风如电扑面而来,金帖上的字仿佛活了过来,列队成军,朝金庭大仙面门杀来。 金庭大仙笑了一声,轻轻吹了一口气,白色的云气吹出,便将这神力倒卷而回,化作云烟,那行兵列阵的文字亦化为一滩墨迹,重新落在金帖之上。 金庭大仙道:“还请老丞相和将军将我的回帖带回去,禀报太湖神,在下会应邀而至。” 他将金帖递还给三千岁,三千岁拿在手中,便觉得金帖重了三分。 三千岁将金帖收好,看了一眼金庭大仙,又深深看了一眼那黑龙,便重新走回到铁琛身后。 铁琛看向金庭大仙:“那在下便在水府等候大仙光临。” 太湖水兵驾驭着浪涌离开了,山一样的浪头悄无声息地融入太湖之中,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金庭大仙回头看向正在偷偷往后溜的采雷官,皮笑肉不笑道:“采雷官,你这是往哪里去?” 黑龙一个激灵,停下脚步,拜道:“大仙饶命!” 金庭大仙冷哼一声,虚空之中便生出黑风来,朝黑龙卷了过去。 黑龙看得分明,那就是当日他误食的金庭大仙的丹气,称作太虚邪风,能销蚀血肉、磨灭神魂。 黑龙转身就逃,往九霄之上奔去。 太虚邪风紧追不舍,整片天空好似被一笔浓墨划过,一把将黑龙卷入其中。 太虚邪风化作一根根丝线,将黑龙捆得严严实实,不断试图从他窍穴之中钻进去。 黑龙只得将龙气遍布九窍,以免被邪风入体。 金庭大仙化作一缕青烟,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踩着黑龙的脑袋,把他压下西洞庭山。 “采雷官,我有没有警告过你?如今苦主上门,你准备如何解决?” 效率变低了…… (本章完) wap. /66/66660/21235608.html 第四百一十章、打龙鞭、采月官 采雷官从天而降,在金殿前砸出一个深坑。 宫梦弼念动咒文,伸手虚握,将黑龙裹成蚕蛹的太虚邪风便不断收束,勒得这黑龙鳞甲崩裂,鲜血四溅。 周遭的道人连连后退,只怕杀龙的时候血溅到身上。 倒是有个炼丹的道人悄声问起萧道人:「师兄,金庭大仙要是把这黑龙宰了,能不能取一些龙血来炼丹?」 萧道人瞪了他一眼,这炼丹道人便悻悻后退,离开了金殿。 萧道人屏退了众人,不让他们凑在这里看热闹,一来是金庭大仙手段狠辣,不太适合别人看,二来是也不可能真把黑龙杀了,叫这黑龙知道这么多人旁观他的惨相,说不定又要生出事端。 太虚邪风从鳞甲缝隙当中钻进去,一条黑龙就成了血龙。 冲靖小道士躲在萧道人身后,虽然气愤这黑龙顽劣,却又不忍心见他受这样的难。 萧道人把冲靖带了出去。 采雷官疼得满地打滚,不断运使龙力抵御太虚邪风,二者相争,几乎把他鳞甲都撸了下来。 黑龙疼得以头抢地,向金庭大仙求饶,是真的感受到了这狐妖的辣手和狠心。 金庭大仙也不是真的要杀他,杀了他,谁来做苦力? 惩戒了一番,便伸出手当空一抓,那黑色的太虚邪风在他手中聚敛,不断缠绕着,最终变成了一根油亮的打龙鞭。 金庭大仙将打龙鞭握在手中,轻轻抽了抽,便发出可怕的尖啸声,听得人头昏脑涨,神思溃散。 宫梦弼虽然能以八风法催发太虚邪风,但还没有办法将无形之风收拢成一根鞭子,还是将天网的丝弦暗藏其中,又以劾神之法为核心,才将无形之邪风凝聚成有形的打龙鞭。 这鞭子也不是专为了打龙造的,劾神之法,劾治万神万灵,并不限于龙类。 鞭子一响,采雷官便又吓得一个缩身,躲在了墙角。 金庭大仙问道:「采雷官,你说苦主上门,我不如将你交给太湖神处置如何?」 采雷官脸色立刻就变了,道:「大仙饶命,若将我交给太湖神,我必是没命的。我还有用,还能为大仙采集天雷之精,大仙饶命!」 金庭大仙冷哼一声,道:「一点小事也办不好,要你何用。」 采雷官垂首道:「那老东西太过狡猾,装死很有一手,骗过了我。」 金庭大仙把玩着手中的打龙鞭,眯起了眼睛,道:「罢了,你去取那明珠来。」 采雷官问道:「大仙,可是要将那明珠还回去吗?」 金庭大仙道:「还不还,得看看那明珠怎么说,不过已经到手的东西,岂能轻易还回去,传扬出去,岂不是我怕了太湖神?」 采雷官满身青紫的去寻了冲靖小道童,小道童正为他担心,见他活着来了,松了一口气道:「太好了,我还以为金庭大仙要把你杀了。」 采雷官瞪了他一眼,道:「我的赤蚌呢?」 冲靖好心挨了冷落,从箱子里翻出来赤蚌丢给采雷官,道:「拿走。」 黑龙接过赤蚌头也不回的走了,冲靖吐着舌头「略略略」了扮着怪像,气哼哼道:「金庭大仙把你宰了算了!」 采雷官也不在意小道童的心思,捧着蚌壳去寻宫梦弼,见着宫梦弼,便敲了敲蚌壳,道:「珠子姑娘,快出来。」 那赤蚌动也不动,黑龙便皱起眉头,手上渐渐用起了力,一层层的冰霜从蚌壳外往蚌壳内渗透,纵然那明珠经受得住,赤蚌也经受不了,只能张开两扇门,把明珠吐了出来。 明珠光华灼灼,当空一转,化为少女,见着金庭大仙,又露出几分羞恼。 金 庭大仙道:「今日太湖水府的老龟来了,要将你要回去。你怎么说,要回水府吗?」 明珠少女的脸色当场就白了,猛地拜倒在金庭大仙面前,道:「还请大王怜惜,不要将我送回水府。」 金庭大仙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便叫她明白,若是不说明因由,他是不会管她的。 少女便只能和盘托出,道:「妾名为琅如,随家母和姐姐住在潮音洞中,只修行之时凫水望月,素来低调,不与人为难。」 「只可惜祸从天上来,我母女三人修行之时自有华光,便被四周湖泊、溪流的蛟龙盯上,隔三差五便来打搅,欲夺了我们姐妹二人而去。好在母亲本领高强,能将我们护住。直到去年不知从哪来了一条青龙,同母亲大战一场,母亲斩了他的爪子,他也将母亲打伤,趁机将我夺走。」 「我思念母亲心切,更不知母亲伤势如何,因此不肯放光明。那青龙胁迫我不得,便将我转手卖给了其他蛟龙,几经辗转,落在了太湖水府的太子都衡手中。都衡不学无术,心胸狭隘,是个一等一的顽劣之辈。为逼我放光,将这擒妖网锁了我的性灵,又将我这旧部断了水食。我倒是能忍,但是赤蚌却受不住,道行数次退转,不得不逼得我松口。」 「都衡得了我,每日炫耀、饮宴,这才惹恼了太湖神,将我拿去给老龟看管。」 琅如看着这赤蚌,露出几分哀愁和怜悯,她轻轻抚摸着赤蚌,道:「他忠心不二,为了护我,灵性渐失。若是回了太湖,我落在都衡手中,不仅仅他难逃一死,我也再无自由之日。」 「大王,恳求您怜悯,送我归乡,我母亲必有厚报。」 金庭大仙看了一眼赤蚌,又看了一眼琅如,道:「厚报我就不指望了,不过我确实有一件事需要你来帮我做。」 琅如睁大了眼睛,反而开心起来,道:「还请大王吩咐。」 金庭大仙道:「我欲修雷法,故而让采雷官助我采集天雷之精。如今我需要炼一柄神刀,希望你来帮我采集太阴之精。」 琅如连忙点头,道:「妾本就是母亲采取月华而孕育,天生便有采取太阴之精的本事,愿意为大王效命。」 金庭大仙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那今后你便是我麾下采月官了。放心,等我神刀炼成,便送你回潮音洞寻母。」 看着少女琅如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采雷官眼睛深处露出深深的怜悯来。 /89/89465/31618725.html 第四百一十一章、化外蛮夷、地主之谊 太湖水府。 波光笼罩着的水晶宫看起来瑰丽且神秘,一个个披甲的骑士往来巡视,又有一条条口中衔着灯火的鱼穿梭在宫殿之中。 三千岁和铁琛回来复命,将太湖水神所下的金帖原封不动地呈了上去。 三千岁道:「主上,金庭大仙已经答应前来。不过那狐妖本领非凡,又有反骨,只怕未必就会归还宝物。」 太湖水神冷笑一声,道:「不肯归还?打伤我的部下,夺了我的宝物,真以为我太湖水府是好欺负的吗?」 太湖水神拿起金帖,打开一看,只见金帖之中烟云四起,那金帖上的墨迹猛地蠕动起来,化作长着狐尾的小人持着长刀追杀上来。 太湖水神大怒,伸手一拍,便将那些墨迹小人拍在桌案上,将桌案拍出一个漆黑的掌印。 他将金帖扔在桌上,负手走了几步,道:「好大胆的妖孽,我下帖施威,他便有样学样。睚眦必报、脑后生反骨,果然是野妖野魔。」 太湖水神的脸色阴了下来,反而觉得棘手。 这世道便是如此,人间不净、天宇不清,越是恭顺良民,便越容易控制拿捏。金庭大仙这等化外之民,若是心畏正神,亦或是心慕王化,他太湖水神自然好拿捏。 但偏偏金庭大仙对他这正神丝毫不畏惧,又神通广大。要对付这样的人,只能靠着本事降服,这对太湖水神来说,就不是一个好消息。 太湖水神虽然是龙种,但并非真龙,道行在神位加持之下能称得上四品,却算不得高手。 「蛮夷!野妖!」 太湖水神怒斥了两句,便按捺了心中的怒气,看向铁琛,道:「琛儿,你去召集甲士,布下洪波大阵,暗中藏好,听我号令。」 铁琛抱拳领命。 三千岁却迟疑一声,劝道:「主上,尚不知那狐妖深浅如何,不好轻易动武。龟山孽龙乃是五品道行,却被他轻易降服,这狐妖怎么也在五品以上。若是动武,便要一击功成,否则后患无穷。」 太湖水神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道:「只是那妖魔抢了水府的宝贝,若不能让他低头,日后水府威信尽失,如何统领太湖水族?」 这便是两难境地,若是不能让金庭大仙低头,水府威严有损,若是大动干戈却没有拿下,那就是威严扫地了。 三千岁迟疑一声,小声道:「主上既然请他来,不妨多试探试探,若是能降服,自然降服最好,若是不能,也不妨化干戈为玉帛,与他交好。若成了自己人,便算不得抢夺法宝了。」 太湖水神看了一眼三千岁,眯了眯眼睛,道:「我心中有数。」 三千岁便躬身道:「老臣多嘴。」 太湖水神挥退了二人,宫中内侍来收拾被他打烂的桌案,他看着桌案上墨迹染黑的掌印,目光微微闪烁起来。 黄昏。 日落西山,天色将黑未黑。 赤色的日气遍布虚空,将太湖之上的烟云尽数染成彤色,九霄之上是一层层浓淡交织的赤烟。 赤色之上,则是绛紫勾勒,直入中天,便化作幽玄。 太湖之上水气渐渐升起,雾气不断浓重起来。 十多个布雾官从太湖水府中升上来,抬着一只只大蛤、巨蚌、大螺之物,从这些蚌、蛤、螺等物什之中,吐出一层层的雾气,将太湖之上变成一片朦胧混沌的景象。 上方是暮色沉沉,下方是烟霭沉沉。 浓重的水气将金庭大仙的衣衫染上,变得有几分沉重起来。 船夫坐在船头,张口将龙珠吐出,如同一颗冰珠子,缓缓放出光明,在浓雾中破开一条路来。 采雷官道 :「是太湖水府的雾官在此,好大的阵仗。」 金庭大仙站在这一叶渔船上,道:「你留在上面,确保天气晴朗,其余不必你来办。」 采雷官戴着斗笠,道:「大仙放心,天象在我。」 金庭大仙笑了一声,道:「来了。」 雾气之中,一盏盏的灯火亮了起来。 这些灯火在雾气之中朦胧变幻,逐渐化作一条长龙,一位身负龟甲的年轻人站在灯火的尽头,躬身道:「金庭大仙,这边请。」 金庭大仙踩着雾气跟在那身负龟甲的年轻人身后,很快,身后的渔舟便淹没在雾气之中。 一条条鱼衔着灯火在水中指引,第一盏鱼灯还在水面上,第二盏已经到了水下。 绵延数里,直至水中深处,太湖水府。 金庭大仙看着这年轻的龟妖,问道:「我此前倒是见过三千岁,不知你是?」 这龟妖笑道:「那是我的前辈。三千岁退位之后,我这后学末进便当了水府的宰相。」 「原来是龟丞相。」金庭大仙笑了起来。 龟丞相道:「比起三千岁,我这点微末道行还难以为主上分忧。」 说起话的时候,龟丞相脸色便不太好看,道:「前几日三千岁被恶贼伤了,也不知是何人,连三千岁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也打。」 龟丞相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金庭大仙,似乎是真的不知情。 金庭大仙只是笑笑,没有回应。 一时间,水府水道之中便陷入了沉默。 龟丞相也没有再同他套近乎,那灯火水道直通水府,不过片刻,便到了那水晶宫前。 水晶宫上波光粼粼,瑰丽巍峨,水晶一般的暗流缠绕着宫殿,好似水龙一般。 一个个精壮强大的甲士列队在水晶宫中,刀枪磨砺得寒光凌冽,展露出一股善战的凶气。 龟丞相带着金庭大仙从列队的甲士中穿过,进入水晶宫,到了水神殿前。 人还未至,门口的内侍已然进去通报。 等到龟丞相带着金庭大仙进门,殿中已然一片通明,宝光如同日月一般照亮宫殿,灵气好似云锦围绕四方。 龟丞相上前禀报道:「主上,金庭大仙来了。」 不必他禀报,太湖水神也看见了这嚣张跋扈的妖魔。 两人对视了一眼,宫梦弼拱了拱手,道:「见过水神。」 太湖水神便道:「贵客请坐。」 殿中是安排着几张桌案,太湖水神在主位,两边各有二席,一边坐着三千岁与铁琛少主。 另一边,龟丞相将宫梦弼引入座位,便自己坐在下首。 见金庭大仙落座,太湖水神便呵呵笑道:「大仙远道而来,在西洞庭山落脚,我这地主今日才得空与大仙见上一面,还望海涵。」 金庭大仙露出一个笑来:「是我没有来拜访水神,还要请水神恕罪才是。」 太湖水神敬了宫梦弼一杯,道:「来,请饮一杯。」 金庭大仙便饮了。 太湖水神道:「今日我为东道主,便尽一尽地主之谊。开宴!」 只听鼓乐一响。 大殿之中,蟹将军擂鼓,虾将军抚琴,鲤将军吹笙,奏起神乐。 一个个蚌女、鱼女、蛇女自殿后缓缓行来,在神乐之中起舞。 侍者奉上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俱是人间难寻之物。 欢乐在耳,美人在侧,美酒佳肴,珍惜难得。本该是欢快场面,气氛却云波诡谲。 太湖水神笑意不在眼底,三千岁老眼昏花,低头数着盘子里的果品。 铁琛穿着一身便装,剑却在桌案上,手没有离开过剑。 龟丞相眼观鼻鼻观心,好似老僧坐禅,没有半点神色。 竟然只有金庭大仙在欣赏歌舞,饮着美酒。 待歌舞毕,太湖水神放下酒杯,问道:「金庭大仙,我这些舞姬如何?」 金庭大仙转着手中的酒盏,道:「自然是技艺高绝的。」 只听三千岁幽幽一声叹息,道:「虽然能歌善舞,却不是我水府最好的歌舞。」 三千岁拜倒在殿前,哭道:「老臣有罪,水府中最好的舞姬被老臣弄丢了。」 太湖水神道:「莫要哭,那舞姬如何便丢了?」 三千岁看向金庭大仙,道:「老臣不敢说。」 太湖水神道:「有何不敢说,你且说来,我自恕你无罪。」 三千岁方道:「乃是金庭大仙麾下孽龙趁老臣不备打伤了老臣,将舞姬掠走了。」 太湖水神的目光便落在金庭大仙身上,整座宫殿都安静了下来,随着他的目光,殿中的灵光好似涌泉一般喷发起来,灵光如同珠串一般四处飞散。 「金庭大仙,可有此事?」 金庭大仙站起身来,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正欲说话,只听殿外一声怒吼,道:「大胆狐妖,竟敢伤我水府老丞相!」 「吃某一锤!」 殿外掠进来一发银光先至,一道黑影后来,直奔金庭大仙面门。 /89/89465/31680678.html 第四百一十二章、洪波翻涌、狂徒何在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银光先至却击了一空,金庭大仙的身影在一瞬间如同烟气一样,被银光穿过,消散无踪,只有桌案并着座椅一瞬间化为碎片。 神殿当中的琉璃砖都被砸碎,定睛看去,却是一柄八角亮银锤。 那黑影后来,却扑向殿中,当空一掌击在空气中,发出骇人的震响。 分明是毫无一人,却突然显出一道白光,正劈在虚空中,仿佛大枪一样扎向那黑影的手。 黑白相接,一触即分。 那黑影后退一步,脚下琉璃砖尽数踩裂,露出真容,是一个膀大腰圆的黑汉子,身长过人、体型更是过人,两根黑色胡须垂落,当中一张阔口。 那白影遁入虚空,露出金庭大仙的身形。 金庭大仙一手拿着酒杯,一只手负在身后,道:「好大的火气。」 这黑汉子不容分说便伸手将亮银锤召来,怒道:「好妖魔,伤人夺宝、目无尊神,看招!」 八角亮银锤上波光涌动,汇聚着太湖水灵,被这黑厮舞动,真如搅翻千层浪一般,携着无穷巨力砸向金庭大仙。 金庭大仙将杯子一扔,杯中之酒便好似银纱一样铺展开来,又好似薄雾一样涌动,将这黑厮卷入其中。 外人看来不过一层薄薄水气,但陷入其中的黑厮却仿佛遁入了弥天大雾之中,分辨不清方向。 金庭大仙在雾气之中隐现,亮银锤砸将过去,果然又空。 宴席之上,铁琛闭上了眼睛,眼珠却在眼皮下不断颤动着。 那黑厮连击三锤,尽数击空,力道便由盛转衰,正是此时,却有一股洪波之力加持在这黑厮身上,让他有了无穷无尽的神力。 这黑厮深吸一口气,猛地吐出来,便发出可怕的尖啸声,狂飙侵袭,将雾气吹散。 亮银锤当空一敲,浪潮便奔涌而来,卷着金庭大仙将他推出殿外。 到了殿外,那黑厮越发气焰高涨,八角亮银锤勾连太湖神力,暗中更是催动洪波大阵相助,一锤砸来,便发出可怕的雷鸣。 金庭大仙纵然法力高强,如何能与太湖神力角力? 太湖之水仿佛煮沸了一般,这黑厮的八角亮银锤高高举起,八道横贯水晶宫的暗流一齐涌来,仿佛八条水龙,乃是洪波大阵助威,将金庭大仙牢牢锁住,使其不能腾挪变幻。 这黑厮狞笑一声,道:「看锤!」 八角亮银锤轰然砸落,加持这太湖神力与洪波大阵的威能,一瞬间便仿佛天塌地陷,大地都要归于洪荒。 重重水行神力砸落,水晶宫都在这一锤之下震了三震。 轰然一声巨响,洪波巨浪席卷水晶宫,水晶宫当中的侍女、守卫一个个被浪涌冲得四处飞舞。 黑厮看向亮银锤落地之处,已经一片狼藉,只有泥沙混沌,一片寂静,仿佛金庭大仙已经丧命锤下。 「输了。」 大殿之内,铁琛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气,道:「主上,这厮有神通妙法,已经避开了。」 太湖水神拂袖而起,道:「没用的东西!」 龟丞相起身拱手道:「主上,依小臣之见,还是不要同他撕破面皮。」 殿外,那黑厮冷笑一声,却听头顶虚空之处,有一个声音疑惑道:「你笑什么?」 这黑厮循声看去,只见水晶宫的穹顶上倒映着天上的明月。 这月亮缺了一块,却并不妨碍它的光洁与美丽。 金庭大仙站在这明月之下,仿佛将这明月藏在脑后,低着头对他露出几分疑惑。 这黑厮心中发寒,而后便是勃然怒火,道:「你这狐妖,只会逃跑不成?吃我一锤! 」 那八角亮银锤卷起无穷浪涌,泥沙裹挟,好似泥龙一般,就要再战金庭大仙。 却听殿中一声薄怒之声响起:「闹够了没有!」 随着这一声响彻水晶宫,整座水晶宫都亮起毫光,将太湖底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洪波大阵的晶虹重新覆盖在水晶宫上,净水流波在水晶宫中涤荡,将一切污秽尽数清除。 龟丞相走出殿来,高声道:「大胆鲶鱼,扰乱宴席、惊扰贵客,还不速来请罪!」 那黑厮缩了缩脖子,看了一眼金庭大仙,便转身往殿中而去。 龟丞相看向金庭大仙,躬身道:「大仙,这厮是个混不吝,还请见谅。主上在宴中等您。」 金庭大仙泰然自若地走入殿内,并不将这龙巢虎穴一般的水晶宫放在眼中。 再进太湖水府,那太湖水神便和蔼可亲起来,先是斥责黑鲶鱼,道:「你这样莽撞,贸贸然便惊扰贵客,我如何放心让你统兵?」 铁琛当即道:「主上,便去了他镇湖将军之职,让他做个巡游小吏,再磨练磨练他的性子吧。」 太湖水神便道:「便依你所言。」 太湖水神看向金庭大仙,又对这黑厮道:「还不向金庭大仙赔罪!」 这黑厮便扭着脖子到金庭大仙面前,老老实实道:「是我莽撞,惊扰了大仙,还请恕罪。」 金庭大仙摆了摆手,只看向太湖水神。 太湖水神便道:「滚下去。」 这黑厮便退出了殿外,算是将此番揭过。 太湖水神又请金庭大仙落座,那被黑厮砸烂的桌椅席面已经全部换了新的,殿内的琉璃砖都重新铺整。 太湖水神温言道:「金庭大仙,那明珠倒也罢了,左右不过是个物件,乃是我儿都衡的东西,只是玩物丧志,才叫我收缴了,请德高望重的老丞相看守,如今赠与大仙也没有什么。只是我这老丞相年迈受辱,实在说不过去。」 三千岁抹了抹眼角,低头道:「主上记挂着老臣。」 太湖水神亲自递下来梯子,金庭大仙便识趣地下了,道:「我那采雷官野性难驯,我随后便让他亲自来向老丞相谢罪。」 太湖水神便露出一个微笑,道:「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大仙乃是近邻,日后要多多来往才是。」 金庭大仙呵呵一笑,举起酒杯,敬了太湖水神一杯。 上一刻还是打生打死的局面,下一刻,竟好似一家人般和和气气。 一时间仿佛宾主尽欢,殿中歌舞又起。 也偏偏就是这个时候,殿外传来嘈杂的呼喝声。 只听一个年轻的声音道:「滚开,都给我滚开,你们胆敢拦着我?」 殿外的侍从、内官求饶道:「殿下,主上在殿中宴请贵客,嘱咐了不许您闯进来。」 但听殿外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那些阻拦的侍从、内官一个个哀嚎了起来。 匆匆脚步声响起,两个内侍喊着:「殿下,不能进啊!」 但那脚步的主人已经到了殿前,一脚踹开守门的侍卫闯了进来,呼喝道:「那夺走了我宝贝明珠的狂徒何在!」 /89/89465/31695932.html 第四百一十三章、都衡殿下、赋闲养伤 金庭大仙循声看去,只见来的是一个镶金戴玉的年轻人,面如敷粉,一双眼睛含着怒火,瞪得好似铜铃一般,白脸泛着赤色,目光在殿中扫视着。 也不比他去寻,整个殿中,也只有金庭大仙一个外人,剩下的俱是水府中人。 这年轻人的目光立刻落在金庭大仙身上,冷笑一声,道:“原来便是你抢了我的宝贝明珠,快给我交出来,否则我发兵剿了你的洞府,将你吊在无归崖上受刑!” 还不待金庭大仙开口,太湖水神便先发怒道:“都衡,我在宴请贵客,岂容你放肆!” 这边是太湖水神的独子,太湖水府的太子殿下都衡。 金庭大仙先前便在采月官口中听闻了这个荒唐纨绔、不务正业的太子声名,如今倒是见到了真人。 太湖水神斥责是斥责了,但想必是溺爱惯了,与其说是斥责,倒不如说是规劝,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都衡哪里肯听,拔剑便朝宫梦弼冲了过来,只是手中寒光一闪,便已经化作一道残影杀向金庭大仙。 这一瞬间,殿中五人,除了两只乌龟反应慢人一步,剩下的几人同时动了起来。 都衡一剑刺来,金庭大仙身后勐地升起一团白烟,从中探出一道如同龙蛇、好似白练一般的长尾,好似奔涌的洪水一般卷向都衡。 铁琛知道都衡绝非金庭大仙的对手,飞身而起,去抓都衡背后的衣裳,要将他拉回来。 而太湖水神爱子心切,只恐金庭大仙失手伤了都衡,自宝座上站起身来,化出龙影,一爪抓向那云团一般的尾巴。 都衡先行动手,金庭大仙随后反应,却后发先至,只是长尾一卷,便如巨浪滔天,洪波涌动,竟有几分模拟八角亮银锤的架势,一瞬间便将都衡卷入其中,消失不见。 太湖水神随后而动,紧跟着一爪抓向金庭大仙雪白的长尾,却好似捏了一把云气,白烟从龙爪的影子中散开,已然回到金庭大仙身后。 太湖水神焦急道:“休伤我儿!”龙爪变抓为拍,打向金庭大仙。 金庭大仙袖中飞出一道残光,须臾间亮起,须臾间熄灭,划过一道弧线,将龙影破开,化作龙气四散。 铁琛此刻才追到金庭大仙面前,变爪为拳,一拳打向金庭大仙,却被金庭大仙大袖一推,便如同打在棉花上,被一股柔劲推得后退。 而金庭大仙却已经借着他一拳之力,轻飘飘拉开距离。 太湖水神还要出手,但金庭大仙已经伸出一条尾巴,尾巴上纤长的银丝仿佛绸缎一般,将都衡卷在其中。 都衡手中的剑已经不翼而飞,他整个人淹没在这条长尾上,被倒吊着,只露出一个脑袋和一双手勉强挣扎着。 太湖水神不敢动了,赔笑道:“大仙,我这逆子不识好歹,不知大仙的本事,冲撞了大仙,还请大仙见谅。” 金庭大仙的尾巴甩了甩,都衡被他吊着,当即哇哇乱叫起来。 太湖水神一双眼睛都盯在都衡身上,按捺不住朝前走了两步,身上龙气环绕,整个水晶宫都随着他的法力激荡起来。 太湖水神桌桉上的玉尊更是喷涌出灿烂的灵光,叫金庭大仙都感受到了层层的压力。 金庭大仙同太湖水神对视着,看着这水神反应十分过激,便觉得没有什么意思。 “唉哟!”都衡摔在地上,摔了个眼冒金星。 金庭大仙的尾巴已经收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这小白脸,嗤笑一声,道:“我还没有兴趣同一个小孩计较。” 都衡捂着脑袋,听着这话,顿时不乐意,指着金庭大仙道:“你!” 还没有说出话来,铁琛已经上前把他嘴巴捂住,揽住他的上半身把他往外拖,道:“衡弟,你同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都衡用力去掰铁琛的手,嘴里还是含湖不清地叫着:“你给我等着……” 太湖水神气得发抖,道:“快把他带下去!” “逆子!逆子!” 金庭大仙看了一眼殿中又被砸烂的桌椅,道:“看来今日不是聚会的好时候,太湖神,我先告辞了。” 闹了这么一出,原本宾主尽欢的表面功夫,竟也难以维持。 太湖水神也无心挽留,只嘱咐龟丞相将金庭大仙送出去。 龟丞相头前引路,十多个衔灯之鱼照亮了漆黑的水道,将他们送到了水面上。 雾官兢兢业业,让雾霭笼罩着湖面。龟丞相躬身道:“殿下玩闹,扰了雅兴,还请大仙不要见怪。” 金庭大仙捉起一缕雾气,化作飞鸟消失,去通知他的船夫,闻言道:“无妨,龟丞相,明日我让采雷官带上伤药来给三千岁赔罪。” 龟丞相高兴起来,道:“多谢大仙。” 一叶渔舟破开雾气,缓缓行来,金庭大仙踩上了渔舟,龟丞相拱手道:“恭送大仙。” 渔舟调转方向,消失在雾气当中。 龟丞相看着金庭大仙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已经认出来那戴着斗笠正是孽龙,只是认出来又如何呢?金庭大仙已经够给面子了,换作别的匪寇之辈,此刻说不定都已经在西洞庭山竖起了大旗跟太湖水府打擂了。 水波荡漾,三千岁钻出水面,站在龟丞相身边。两代水府丞相站在一起,气氛一时间便显得有些沉寂起来。 龟丞相看向三千岁,道:“老上峰,你是水府老臣,当知道主上虽然宽宏,但素来不喜麻烦。你如今惹了这厮,惊动了主上出头,只怕便要少许多荣宠了。” 三千岁只是道:“明日我便会禀明主上,辞去采造之职,专心养伤。”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年轻的后辈,道:“我已经老了,早该赋闲了。只是蒙主上看重,才做了采买的活计,又年迈老朽、头眼昏花,时常丢三落四,确实该歇一歇了。你年纪正轻,好好为主上分忧便是,不必想别的。” 龟丞相同三千岁对视着,而后微微垂首低眉,道:“多谢前辈教诲。” 二龟同下水府,龟丞相问道:“主上呢?” 三千岁道:“正在训戒少主。” 龟丞相张了张嘴,最终却只能叹了一声,喉头一句惯子如害子,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渔舟横渡太湖,船夫摘下斗笠,腆着脸问道:“大仙此行可顺利?太湖水神那厮可为难大仙了?” 金庭大仙瞥了他一眼,道:“不过是一番试探而已。他还不至于为了一颗明珠得罪我,只是投桃报李,明日你带一份伤药去水府向三千岁赔罪。” 船夫的脸色立刻就黑了下来,道:“我还没向人赔罪过,大仙,可是你让我去打他的。” 金庭大仙只是冷笑,道:“我还让你藏匿行迹,别被他认出来呢。你若不肯赔礼也罢,我割了你的龙角送去,也算是了了此事。” 船夫顿时捂住脑袋,脸上阴晴不定,道:“罢了,那老货也敢受我赔礼,也不怕折损了气数,一命归西。” 他看向金庭大仙,道:“赔礼过后,此事便算了结了罢?” 金庭大仙的眼睛看向广阔且平静的太湖,他神色一如月色,在薄雾之中显得暧昧不清。 “了结?哪有这样容易。” /89/89465/31695933.html 第四百一十四章、赔礼道歉、忍让为先 第二日,采雷官便带着伤药去水府向三千岁赔罪了。伤药还是向萧道人要的跌打损伤丸,也不值几个钱。 这本不是赔罪的礼数,但奈何伤人的和被伤的都不是这件事情的主角,所谓赔礼道歉,不过是走过场、表态度、给面子。 金庭大仙得了明珠,太湖水神得了面子,三千岁和采雷官免受责罚,这件事情便算了结。 因此挨了打的三千岁也不敢说什么孽龙礼数不周,不是赔礼的做派。祸从口出,他就是乱说话才惹来了这样的事端。乖乖收了跌打损伤丸便息事宁人了。 采雷官哪怕不愿意,也不得不在监察使的目光下低头认错,向三千岁赔礼道歉。 没错了,金庭大仙自己不想来,把监察使派来了监督了,免得这孽龙又生出什么乱子。 倒是监察使被委以重任,充分发挥了初生牛犊的本色,一丝不苟地盯着采雷官走完了流程。 黑龙心里恶心,但一点法子也没有。他大概也摸出来金庭大仙的性子了,当金庭大仙好脾气的时候,那便可以插科打诨,当他真的有吩咐的时候,千万不要忤逆他。 比如此时,纵然他有的是法子把这小屁孩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但这小屁孩代表的是金庭大仙的态度,他就不但不能伤了他,还得护送着他往来水府。 三千岁看着监察使,又看着采雷官,低声道:“比起千年前,我倒是觉得你如今更顺眼些。” 采雷官大怒,道:“老东西,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三千岁定定地看着他,而后拢起双手,躬身道:“老朽失言,还请恕罪。” 采雷官的拇指压了压其他指节,发出脆响声,从鼻窍里发出一声冷哼,道:“小鬼,我们走。” 他转身便化作飞龙,抓住冲靖小道童的衣裳,便冲破太湖之水,往苍穹而去。 三千岁将他送来的跌打损伤丸收起来,叹了一口气,还是收在袖中了。 采雷官离去,银甲小将铁琛方从幕后钻出来,道:“老丞相可还安好?” 三千岁混浊的眼睛看着铁琛,劝慰道:“无妨。少主,凡是不可操之过急,有些事情,还是徐徐图之为妙。” 铁琛装湖涂道:“老丞相是说哪件事?” 三千岁道:“你不该给都衡殿下报信的。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虽然做得小心,却并非不漏痕迹。” 铁琛的脸色沉了下来。 三千岁看向铁琛,道:“宴请金庭大仙之前,水神便已经三令五申,不准告诉都衡少主。若是都衡殿下真被金庭大仙伤了或者杀了,水神一定会彻查连坐,少主又如何脱身?少主在我这里防备孽龙的时候,水神就已经在查是谁给都衡殿下透的信了。” 铁琛道:“我做得干净,他查不着。” 三千岁道:“少主是湖涂了,他查出来还罢了,查不出来,才会让他把疑心落在你身上。他要想动你,又哪里需要什么真凭实据呢?” 铁琛顿时满脸都是懊悔,看向三千岁,又带着几分希冀道:“老丞相,是我思虑不周,没有听老丞相劝告。” 三千岁拍了拍铁琛的肩膀,道:“少主的尾巴,我已经请主上的旧部去收了。” 铁琛顿时僵住了,目中露出泪来,道:“是我害了他们。” 三千岁站在铁琛面前,深深看着他的眼睛,道:“今日我便会向水神请辞,赋闲养伤。日后我不在水府,少主可以信任的人便更少了。凡是更要思虑周全,以忍让为先。” 铁琛面色变了,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明白已经无力挽回。 三千岁拢了拢袖子,转身朝水府走去。 走了两步见铁琛还在原地,便高声道:“琛少主,还要多谢你今日护持我这把老骨头,那孽龙凶神恶煞,真是叫人胆寒。” 铁琛低下头,再抬起来的时候,便已经换了一副从容的表情,道:“好在那孽障如今被金庭大仙所降服,反倒没有那样高的气焰了。” 没有那样高气焰的采雷官一路飞回神景宫,一路阴雨雷霆,表露着他心中的愤满。 监察使抱在他的爪子,问道:“你认识那个龟丞相吗?” 采雷官否认道:“谁认识那老东西,活了三千年还不死,晦气得很。” 监察使瘪了瘪嘴,反正是不信的。 到了神景宫,采雷官便盘在金殿的门柱上化作浮凋,一副谁也不要来沾边的样子。 监察使进去禀报了金庭大仙,告知了事情经过,采雷官已经按照约定向三千岁赔礼道歉,还被三千岁的话羞辱到了。 金庭大仙哪里有功夫关心他这孽龙的心里怎么想,赞了监察使一句便将他也打发走了,还不忘交待他让采雷官继续干活,不要断了天雷之精。 金庭大仙明着要修雷法,暗着要修劾神之法、祭炼天网,还要准备炼制太阴斩魂刀,着实是有几分忙碌的。 这黑龙受了一肚子气,又一声不吭上天去采天雷之精,许是火气大,雷云都比往日更阴沉,电光都比往日更艳丽,黄昏时分便采足了天雷之精,然后趴在门柱上看天色。 冲靖手里拿着天雷之精,顺着采雷官的目光看了看天上,问道:“采雷官,你在看什么?” 采雷官道:“我在看月亮。” 冲靖小道童不明白。 暮色渐沉,月色逐渐皎洁。 冲靖小道童拿着瓶子进了金殿,金庭大仙取了玉瓶,便交代给监察使另外一个任务。 金庭大仙将赤蚌递给冲靖,道:“你去打一桶水来,将这蚌养在水中。采月官将在夜间采集太阴之精,也需要采足一寸三分,你可明日一早来收。” 冲靖小道童终于明白采雷官在看什么了,原来在看采月官。 冲靖小道童打了水来,等夜色降临,金殿之中光华渐起。 金庭大仙的丹气如明月高升,万龙相逐而飞,明月和灯火交相呼应,令人神往。 冲靖敲了敲赤蚌,道:“采月官,出来干活了。” 门柱上,采雷官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金庭大仙的丹气,闻言,才将目光放在赤蚌上。 赤蚌张开,从中飞出一颗赤色明珠,光华明艳,化作一个美丽的少女。 少女笑道:“莫催,我采月之精华乃是老手,少有人能比得……” 话音未落,便已经抬头瞧见了金殿上如同明月一般的丹气,瞧见了那如同瀑布一般的垂落的月华。 采月官如遭当头一棒,看着金庭大仙的丹气,乃是无可比拟的神丹。 看着天上的明月,正与此丹相映衬。 “呜呜呜。”她捂起了眼睛。 冲靖小道士奇道:“你怎么哭了?” “谁哭了,我没哭!” /89/89465/31748785.html 第四百一十五章、双星伴月、太湖神尊 看着采月官捂脸哭泣,信心备受打击的样子,采雷官心满意足,发出无声的嗤笑,收回了目光,继续望着金庭大仙的丹气眼馋。 冲靖小道童不知道为什么采月官这副模样,安慰道:“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嘛,我帮你想想办法。金庭大仙还等着你采集月华呢,你误了事情,惹得大仙生气就不好了。” 采月官只是捂着脸平复自己的心情。就好比采雷官出世,自诩真龙,却神通法力都逊色这狐妖一筹,说不出的难堪。采月官自诩火齐木难,但比起金庭大仙的丹气,又远远比不过,自诩采集月华的能手,乃是老蚌合月所生之珠,却见金庭大仙这丹气才仿佛是明月亲生的孩子一般,自然也同采雷官一样,被打击到了。 采月官勉强道:“金庭大仙招来这样多的月华,却依旧需要我帮手,可见我是不可缺的,否则他自己就能成。” 冲靖道:“那是自然,金庭大仙修行雷法,需要采雷官采雷,如今需要你采月,肯定是也有大用的。” 采月官鼓起勇气,再看那丹气,还是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但已经能放出光来,去牵引太阴之气,凝聚明月菁华。 采月官化作第二颗明珠,当空滴熘熘地旋转着,红色的光晕神异非凡,更是非比寻常的瑰丽。 只可惜金玉在前,这样美丽的明珠,竟也没有一条龙来追逐。 采月官又是气馁,又是难堪,却还得干活,心中一时凄苦起来。 她这样凄苦,采雷官便暗爽了起来。 金庭大仙的丹气引来无穷月华,天上的明月好比慈爱的老母亲,便是多疼爱也是不够的。 采月官很快就找到了偷懒的法子,金庭大仙的丹气虽然在月华之中徜徉,更不知受了明月多少钟情,但老母亲的慈爱只有多,没有少,她便在一边采集那些泄露的部分,便省下许多力气。 渐渐地,这红珠便靠着金庭大仙的丹气越来越近,也不断追逐着金庭大仙丹气。 倒是把采雷官气了个倒仰,他辛辛苦苦采集天雷之精,行云布雨,累得心力交瘁。如今采月官竟然当着金庭大仙的面偷懒,盗取他引来的月华,金庭大仙竟然也没有驱逐。 采雷官不甘心,也将自己的龙珠吐出,乃是欺霜赛雪的一颗白珠,也投到那烟霞蒸腾、灯火沉浮的金殿上,学着采月官的做法,去吞吐金庭大仙引来的月华。 三颗明珠彼此交错,在月华之中不断盘旋起伏,照亮了神景宫,乃是世间罕见的奇景。 而置身其中的采雷官和采月官却感受到了金庭大仙的本事,不仅仅是月华如同大水漫灌,更是太阴之性、明月之理,亦如斯广博浩瀚。 这样的月色之下,什么计较、得失都没有了,只能庆幸和喜悦萦绕着心头。 而后数日,都是白日里采雷官行云布雨以采天雷之精,夜里采月官采集明月菁华。 神景宫夜里的神光亮了数日,照耀虚空,一片通明,不仅仅是采雷官、采月官收获颇丰,神景宫的道人同样有所证悟。 这一日,金庭大仙照旧修行,西洞庭山不远处的水波之中,却浮现了几个身影。 为首的,正是穿金戴玉的年轻人,生着一张如同敷了脂粉的白脸,身后跟着一个又黑又壮的阔嘴大将,几个随行小厮。 这白面的年轻人看着神景宫的方向,问道:“打听清楚了?这就是那狐妖的地盘?” 年轻人身后的小厮已经两腿都在发抖,其中一个尖声细语道:“正是,殿下,听闻金庭大仙一来太湖便占据了西洞庭山,慑服了神景宫的修士。那山上起明光的地方,便是金庭大仙修行之所。” 另一个小厮道:“殿下,那金庭大仙本事非凡,您这样贸然来寻仇,若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都衡抬脚便踢在在那小厮的肚子上,把他踢了个倒仰,跌进水中,怒道:“啰嗦什么,父亲责怪下来自然有我担着,你们怕什么。” 几个小厮便哭丧着脸,不敢再言语了。 都衡看向身后的黑厮,道:“巡游将军,你同那狐妖交过手,怎么样,有把握拿下他吗?” 那黑鲶鱼苦着一张脸,叹道:“殿下,那狐妖神通广大、身量又轻,我实在拿他不下。殿下,主上已经与金庭大仙议和,您何必还来招惹他?” 都衡冷哼一声,道:“父亲同他议和,那是父亲,我可没有同他议和,他夺了我的绝世明珠,一日不归还,我便一日同他没完!” 安卓苹果均可。】 “你看这是什么。” 都衡伸出手来,一只玉尊在他手中绽放着层层华彩,喷涌着璀璨灵光。 巡游将军大惊失色,道:“殿下!你怎么把太湖神尊带来了,此宝乃是镇湖神器,万万不可有失呀。” 都衡冷笑道:“你别管我怎么带来的,我就问你,有太湖神尊配合,你能不能拿下那狐妖。” 巡游将军不肯回答。 都衡厉声道:“你敢忤逆我?” 巡游将军看向都衡,只听这太湖里的太子爷威胁道:“你如今不是镇湖将军,只是个巡游小吏罢了,若是不听吩咐,我便让你永无翻身的机会。” 巡游将军面上涨得通红,黑黢黢的脸上似乎有血液翻涌着,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但都衡手中的太湖神尊光华太盛,照在他身上,竟如此刺眼。 巡游将军闭上眼睛,道:“有神尊在此,自然拿得下那狐妖。” 都衡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太湖神尊祭起,这玉盏一般的神尊乃是太湖之水的颜色,随着都衡的法力灌注,整个太湖便立刻天象大变。 层层阴云堆叠,将月华尽数遮掩。 神景宫上的明光渐渐弱下去,狂风呼啸着,一应华光尽数收敛,只有三颗明珠当中照耀。好似双星伴月,显露天文奇景。 都衡远远看去,一眼便认出其中那颗赤珠乃是自己的绝世宝珠。但此刻他的心神却完全不在那赤珠上了,而是被那明月一般的丹珠吸引了。 “好好好!失一而得三,我还赚了两个哩!”都衡高兴道。 /89/89465/31748786.html 第四百一十六章、捆龙索、无形刀 神景宫上,月华受阴云所阻,隐去不见,伴着灯火的万龙遁入大殿之中。 采月官化作少女模样,站在金殿之上仰望天空,奇道:“怎么会突然乌云蔽月?” 那白珠被采雷官一口吞下,他从金殿的门柱上游了下来,凌空落在金殿上化为人形,道:“自然是有人弄法作祟,兴风作浪,布雾生云了。” 狂风呼啸,阴云转动,太湖之水仿佛漩涡一般绕着西洞庭山转动起来。 湖水化作龙形,将都衡、巡游将军和几个侍从托起,抬高到与西洞庭山齐平的高度。 都衡手持玉尊,声如震雷,震得神景宫梁宇都在微微颤抖,“金庭大仙,速速将我宝珠还来,再将另外两个宝珠作为赔礼,我便饶你一命,否则今日必让你殒命太湖!” 采雷官化作黑龙勐地朝都衡扑了过去,爪牙闪烁着寒光,怒道:“黄毛小儿,好大的口气!” 都衡见他扑来,忽地将一道金索从袖中祭起,化作金光,顺着采雷官的爪子便缠了上去,只是瞬息,便如龙灵蛇一般,将采雷官整条龙都死死缠住,困成一条粽子,落到太湖之中去了。 都衡洋洋得意,哈哈大笑道:“早就知你这孽龙在,我岂能没有防备?” 采雷官拼命挣扎,却被这金索越缠越紧,在太湖中掀起巨浪。 都衡道:“不必挣扎了,这捆龙索乃是接近上三品的真龙龙筋所炼,天生便克制龙类,你才五品,如何能挣扎得开?” “欺人太甚!”采雷官发出悲愤的龙吟,发了疯一样不断撕扯着捆龙索,四只爪子将捆龙索撤开一条缝隙,身形扭动,试图钻出来,但而后便又被更大的收束力道锁住。 “捆龙索……捆龙索!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采雷官口中喷吐着霜雪,绕着他周身流转,试图将捆龙索挣开。 他的爪子折断、鳞甲崩裂,龙血染红了太湖水,却如同疯魔一般,越发拼命。 巡游将军皱起眉头,道:“殿下,这孽龙不会挣脱吧?” 都衡见这黑龙如此刚烈,也不由得扯了扯嘴角,道:“无妨,这捆龙索来历非凡,岂是他想挣脱就能挣脱的。不必管他,你去将金庭大仙拿下便是。” 巡游将军立在水龙头上,亮出那杆八角亮银锤,道:“金庭大仙,速速从出来受死。” 天上那明月一般的丹气忽地飞起,如同彗星一般垂落,直奔水龙而来。 巡游将军提起亮银锤,只来得及架在身前,便听当地一声脆响,而后便感觉自己被一座山砸中,在空中倒飞而回。 那丹气却来势不减,只是一个折返,带着幽幽月华,仿佛是一枚硕大的狐火,却是冷得让人骨髓生寒的气息,直奔都衡而来。 都衡将手中玉尊护在身前,丹气扑面而来,仿佛明月落在眼前,玉尊光华大放,杯中之水隐隐约约呈现出太湖的形貌,喷涌出的华光如同云账一般将都衡护住。 都衡被击得飞上天去,却毫发无损。 但脚下的水龙却化作冰凋,坠入了太湖,水龙上的几个侍从更是一声不吭,毫无声息地便冻僵在太湖里。 那丹气上缭绕着烟云,烟云勐地膨胀起来,而后又骤然收拢、坍塌,化作一个白发金童的高傲狐妖。 金庭大仙立在虚空中,道:“小朋友,你带着两件重宝来找我麻烦,不知太湖水神可知道?” 都衡大怒,道:“我父王同你说和,我可没有同意。他如今出门访友,也没人能阻我!” 金庭大仙幽幽道:“你这样不依不饶,就别怪我下辣手了。” 都衡哈哈大笑,道:“我有太湖神尊在此,乃是镇湖神器,你以为我会怕你?” 都衡手中玉尊凝聚着神光,仿佛整个太湖都被这小小玉尊盛下。 天上阴云四起,雷霆大作,脚下太湖风浪不息,狂潮翻涌,无一不是在呼应着这太湖神尊的神力。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如同当年宫梦弼所见的婺江水图乃是镇水神器,眼前的太湖神尊同样是镇湖神器,凝聚着非比寻常的力量,也代表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都衡忽地将玉尊祭起,玉尊中的水如同天河倾泻一般涌了出来,整个天空都被太湖之水覆盖,只是一瞬将,便将金庭大仙卷入其中。 整座太湖的神力都压在金庭大仙身上,要在一瞬将将他挤成肉酱。 金庭大仙身上亮起光来,仿佛明月一般,将他护在其中,将太湖之中迫在身外。任凭太湖之水如何卷动,他就好似一粒顽石,怎么也无法碾碎。 “殿下,我来助你!”太湖之中一声水响,巡游将军卷起浪潮跃至半空,汇入太湖之水,一锤砸向金庭大仙。 金庭大仙衣带生风,想要躲开,却被太湖之中裹住,动弹不得,生生受了这一记亮银锤,砸得护身玄光生出许多裂纹。 都衡哈哈大笑:“你想逃去哪里?巡游将军,拿下他!” 太湖神尊的神力加持之下,巡游将军的亮银锤带着难以想象的力道,再次砸在金庭大仙的护身玄光上,将玄光砸得粉碎,亮银锤落在金庭大仙身上,被他一双肉掌挡住,整个人身不由己,被湖水卷入深处。 都衡大喜,“收!” 玉尊收拢太湖之水,只是一瞬间,便卷着金庭大仙进了玉尊之中。 都衡拿着玉尊,如同饮酒一般缓缓摇晃着,欣赏着金庭大仙好似茶叶一般卷入杯盏的景象。 “金庭大仙,你如今已经被我所囚,还有什么话说?” 玉尊之中毫无反应,好似金庭大仙已经昏厥了一般。 都衡凑过眼睛,狐疑道:“不会死了吧?” “那倒没有。” 金庭大仙的声音在都衡耳边响起。 都衡道:“那就好,速速将我宝珠还来。” 金庭大仙幽幽叹息道:“如今连你也是我的了,我如何能还你宝珠呢?” 都衡怒极反笑:“你已经成了阶下囚,还敢口出狂言?巡游将军,你听听可笑不可笑。” 他抬头去看巡游将军,只见面前一只硕大的黑鲶鱼被一根有千万条黑色丝线绞成的鞭子穿了鱼鳃,吊在半空中,半死不活。 他顺着这黑色的鞭子朝上看去,却见这天上的阴云不知何时已经驱散,一轮明月挂在天边,而金庭大仙站在明月之下,身后五条尾巴招摇着。 满身是血的黑龙用一种都衡无法理解的恨意看着他,那猩红的眼睛让他心惊肉跳。 都衡想要低头去看手中的玉尊确认其中的金庭大仙是否还在,但他却无法低下头来。 他的眼睛看到金庭大仙的那一刻,看到天上明月的那一刻,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刀光落在他的眼睛里。 都衡还立在那里,却已经失去了所有知觉。 /89/89465/3174878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