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后》 楔子 发动机太闹了。 程朝河拔下钥匙,钥匙串只有五把,其中两把都是车钥匙。还有一个大得不适合当挂饰的企鹅玩偶,年代久远,背上的绒毛掉成灰黑色,嘴巴是浅黄色,肚子虽然还是白的,却有个即使洗也能看出的脏指印,是食指。明入深那个脏手。 企鹅两个黑晶晶的眼珠看着程朝河,憨态可掬,像个傻子。 程朝河搓了搓脏指印,把企鹅肚子揉得一团糟,捏起来能感觉到里面有硬物,不知是什么劣质产品,但他不打算撕开一探究竟。 照例锁车,“滴”的一声,鲜明而空旷。这年头没谁还会开车,全世界恐怕就程朝河一个还有这怪癖。 下了车,凉风扑面。 没几步就是研究所。后山地势开阔,群山连绵,放眼望去几百公顷鸦雀无声,焦黄的沙壤黏成了泥,铺在荒凉的山脊上,闷得伶伶仃仃。 研究所是独树一帜的白。 助理程巴尔站在门口,守门的人趴在桌子上,露着四条带倒刺的爪子,伸成不太明显的五指模样,被程巴尔提醒,惺忪抬头,脸色立变:“大人!” 程朝河看见他,皱起眉:“你这是干什么了?” 他摸摸自己的脸,隐约摸出个鼻孔朝天的东西,翻着眼珠看墨黑色的天空:“这几天在研究人类的长相,学了一点。” 不怪他,研究所太复古了,全是人类才会用的玩意,谁在这无休待几年都要成为狂热考古学家。 可惜学艺不精,变了几十张皮,能把五官摆上已是最好成果。 余光里一张莹白的少年脸,构体复杂,耸峻清冽,说不上什么感觉,半魔种们说是极俊俏的人类长相,想来可以当实验模板。 程朝河瞥了眼乱七八糟的五官,没表态:“把外面的灯点上。” 又对程巴尔道:“守在这,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在此之前除了研究所的人,其他人不许进出。” 程巴尔顶着两根硕大的山羊角,睁着没有眼皮的全黑色眼珠看程朝河,再一次凝重地确认:“您真的要进去?” 他缩过身形,即使如此,恶魔形态也超过两米五,在程朝河面前像个怪兽,但恶魔都这样,只有半魔种才愿意保持人形,那种毫无力量的小玩意。 程朝河又是有怪癖的那一个。 但没人会认错从属关系。没人能忽略程朝河。 程朝河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早前他就跟程巴尔说过细节,想了想,又补充了一条:“要是超过一个月我还在里面,你就直接封锁研究所,外面的事交给你了。” 楼外的灯全亮了,四方的琉璃瓦片裹着集成块,大理石的地板从远至近亮成橘黄色,在程朝河脚下戛然而止。 常青树的枝叶碎成簇簇的阴影,在微风里摇曳着,程朝河抬头看着光源,像看着一个个梦的泡沫。 满天的黑,满地的昏,茫茫间唯一的光,在山顶伫立着。 楼内明亮如昼,零星几个类智人生物在等电梯,看见程朝河,集体让出过道。 “不用。”程朝河说,“把实验报告给我。” 电梯只到五层。电力是稀缺的资源,但不是因为这个,这个研究所的科技水平是目前世界能运行的最顶尖状态了。 六楼是顶层,只有程朝河和极少数拥有权限的高级科研人员能进入。 程朝河用虹膜解锁,空荡荡的走廊贴满了雪白的瓷砖,一左一右两个红漆实木门,都贴着601的门牌号,只有门牌的颜色不同。 左边是黑色,右边是金色。 他进了左边,一个小时后,拿着一迭纸出来,进了右边的门。 房间很白,四处都摆满电子仪器和实验器材,化学试管和显微镜冷冰冰,精简的颜色和风格把有限的空间裹得没半点人气。 最里面的抢救设备发出规律的滴滴声,许多条管子从底部延伸出来,一路钻进医疗舱,各项数值被做成波动的折线图投放在屏幕上。 程朝河低下头,通过透明的玻璃,看见温之晓。 她是很漂亮的女生。 明入深总说她全天下最美,虽没那么夸张,但温之晓的骨骼和五官都非常标致,弯眉俏鼻,鸦睫朱唇,颧骨的侧面流畅地连接圆润的下巴,她是鹅蛋脸,天然去雕饰,浓妆淡抹总相宜。 只可惜是个死人。 一个死了很多很多年,要程朝河费了很大力气才能让她看起来像是睡着的人,她本不该躺在这里。 “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我杀的。” 程朝河微顿:“我根本不想救你,你死了,我很高兴。” 这里所有的研究人员都觉得程朝河是个疯子,要耗尽心力地复活已经死了的人,程朝河没办法,但他留住了精神体,没人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幸好,紧闭的大门算有个几不可察的缝隙,一切的研究都因为这具尸体能保留大脑意识得以进行下去。 只是报告显示,精神体并不稳定,情况远比预想糟糕得多。 “但我必须要救你,只有救了你,他才能……” 程朝河心里涌上一点很烦躁的怒气,他抬头看了眼窗外,黑得连星星都没有,远处蜿蜒的山体模糊成水墨线条,扭扭歪歪落在大厦钢筋之后。 几个模糊的影子在上方穿梭,翅膀把风劈成两半。 “可笑,一个人的生死要靠着另一个人维系。” 但救活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的精神体太飘渺了,需要依附在别人的意识下,一旦出现意外,毫无补救机会,计划方案一半的厚度都在提醒这个实验所有可能的风险。 “我也可笑。” 为了一个向自己下战书,差点把自己弄死的人。 程朝河翻开手里厚厚的本子,上面第一页明晃晃的打印字体——精神世界重构计划。 “真希望你在这个世界死掉。” 程朝河想到什么,微停,修长的指尖在黑字上缓慢划过,他的声音终于有一点愉悦。 “如果你能在里面死掉,就好了。” 7岁·奶白 阳光暖洋洋地照进来,温之晓眼皮晒得发烫,夏天就是这点不好,昨天洗的澡,今天腿上又冒了汗。 “系统,几点了?” “睁眼,墙上有表。” 温之晓翻了个身,依旧想往美梦里遁去:“能睁眼就不会问你了。” 但这个系统的设计师实在不怎么人性,单将智能AI的招人烦属性拉满了:“我如果想告诉你,还会让你睁眼吗?” “你不能对我好点吗?” 温之晓跟它吵好一会儿嘴,气得睡不着了,坐起来拿手遮阳光,心道原来是晚上忘了拉窗帘,困着眼睛把夹在腿间的夏凉被勾过来,翻床头柜的手机,手忙脚乱时,瞥到日历本做的标记。 “距离死亡日期还有15年”。 温之晓一愣,彻底清醒了,她晃了晃脑袋:“系统,你不是说要给我拿剧本吗?” 先把一万句对系统这种偷懒设定的吐槽撇去,也不说难以解释的草率章程,让温之晓最不能忍受的是,她并没有拿到那种逆袭、虐渣、重生的常见副本,她进了一本非常隐晦的耽美动漫里。 动漫主线就是男二领着男主一路打怪升级,顺便建立深厚的友谊,但设定是热血动漫番,热血动漫的受众当然不可能是腐女,于是——青梅竹马的祭刀鬼——女主出现了。 温之晓听故事听得直皱眉头:“这种角色并没有必要,而且她很……傻白甜。” 光听系统描述就能感觉出似乎是一位集真善美大成的博爱花瓶,不管故事发展成什么样子都坚信世界一定会好起来。 这种人设太单薄了,温之晓听不出卖点在哪里。 “但男主很喜欢,或者说,特别在乎。” “观众不会买账啊。” 温之晓盘起腿,她刚刚从系统那里了解到,自己是车祸后飘到了这里,被幸运选中,空间只有系统的声音,冷冰冰的女声,非常智能化。 “不过剧本也不是我写的,如果能让我活过来,爬进去敷衍了事,谁还管剧情多离谱呢?反正大家都是代码。” 温之晓思忖半晌,成功说服自己。 “我还有问题,你们系统运行的原理是什么呢?这么高成本,开发者一定是以盈利为目的,我都死了,你们在我身上捞不到什么东西啊。” 系统沉默一会,竟然点了头:“没错,这题超纲了,你等我问问总部。” 过一会儿,系统回来了,机械化地解释:“我们还没有上市,怕有安全隐患,所以选了些半生不死的精神体做内测,复活是完成内测的福利。” “你们没跟我签合同吗?” “我们想,但你情况不允许,你家人代签的。” “……这个解释太合理了。” 提到家人,温之晓显然放心很多,她想高呼爸妈万岁,但怎么回忆都回忆不起来自己死亡前哪怕一点的画面,系统说是因为车祸的原因。 温之晓无所谓这点:“有法律支持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嘿嘿!” 她笑了几声,摩拳擦掌,兴致勃勃:“说吧,什么任务?” “任务?”那边卡了一下,慢悠悠地咬字,“你觉得男主怎么样?” “啥?” 温之晓猝不及防,纵然她知道拯救世界这样不切实际的目标不可能被派为任务,但还是被吓了一跳:“男主和男二不是官配吗……男二都被设定成了双性!” “我没有说这是耽美小说。”系统被她贴标签的行为无语到,“而且男二的双性设定是可男可女,不是既男又女,你想多了。” “可后面他们两个决战,男二都承认喜欢男主……哦,对,决战。” 温之晓反应过来,摸着嘴唇沉思,她代入的是女主角色,男二是绝对的反派BOSS,而且是战力天花板,他直接搞死了自己,从而导致男主和他决裂。 严格来讲,确实不算耽美,全篇就是打架,一丁点的感情戏都没有,女主还是从视觉刺激的主线剧情里抢来的戏份。 “可是,男主最后死了啊。”温之晓发现了最关键的地方,她心轻了一下,没着没落,“死了的人怎么攻略?” “总部会设置判定条件。”这个答案非常官方,“男主没有死,剧本不会太细节,你可以随意发挥。” “那就好。” 温之晓坐麻了,站起来锤锤腿,看向一望无尽的空间。 系统的空间很有意思,上方是奶白色,质感光滑,像是垂下来的果冻布丁,越远阴影越重。地面如海面,以她的落脚为原点,向四面八方散出涟漪似的蓝色,越远颜色越深,目光尽处是沾了黑色的墨蓝,再远就一点也看不见了。 虽无太阳,却有影子,温之晓低着头,对着影子做了个剪刀手,影子跟着她傻傻做动作。 “那我有个人属性面板吗?” “没有。” “剧情进度条也没有?” “没有。” 温之晓惊呆了:“那酬劳制度、可兑换物品、buff或者金手指呢?都没有?都没有?好感度也没有?” “没有。” “你们这是一个什么公司?” 温之晓匪夷所思,这是正常公司能研发出来的玩意儿吗? 系统懒得跟她争论,温之晓有点较真,不太好应付:“你可以计算下复活你需要付出多少资源,我们仁至义尽。” 一句话把人噎住,系统又说:“如果我们有这些,你绝不止攻略男主的任务。” “那倒也是。”理由强劲,温之晓毫无反驳的余力,“那,避免死亡结局不是更合理吗?” “拒绝讨价还价。”拒绝的话也很生硬,“我们核查了人物设定和主线剧情,发现女主的死亡是不可以被避免的,或者说结局是无法避免的,所以很遗憾,你完成不了这样的任务。” 温之晓停下动作,原本轻松的表情消失了。 “为什么?”她莫名其妙地心慌,好像喘不过来气似的,“不是可以随便改……这种人类都死绝的剧情不会遭到投诉吗?而且玩家也没有代入感,你这样怎么过审?” 系统又沉默下来,良久才出声道:“内测不能改剧情。”它顿一顿,声音似乎更冷硬了,“你在意识空间待得太久了,我要把你送到……” “等一下,等一下,最后一个问题!”温之晓伸急急出声,伸出手阻止,“我就做完这一个就行了吧?你们不会给我加剧本吧!” “一个就够你受的了。”系统无情地嘲笑她,“你进去就知道了。” 7岁·翠绿 进去温之晓果然知道了,她是从娘胎里被挤出来的。 并且就这样,一天都没有少地活了七年,怎么这个剧本这么离谱,快餐文化的精髓一点都没学到,系统是觉得奶娃娃好攻略吗? 温之晓看了眼身边认真做作业的明入深,再次敲系统:“我现在跟他表白,他答应了,我是不是就算完成任务了?” “差远了。” “那到底怎么算判定成功啊,让你给剧本你也不给!” 温之晓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倒不是逻辑问题,内测你得允许剧本有瑕疵,她害怕的是慢热的过程会让她丧失玩游戏的认知。 如果不是系统还会吱声,她会觉得自己就是女主,这不是好的征兆。 “水水。”眼前的男生看着她,朝她凑过来,“你怎么又走神?” 温之晓被明入深晃了一下,把系统踹到一边,拿着作业本掩饰:“不想做作业了。” 明入深低头看了眼写了一半的阅读理解,温之晓的字体秀巧圆柔,绝不是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能写出来的,词汇量也丰富得出奇,交作业时还被老师误认为家长代写。 她本人非常委屈:“我写字就这样,不信我写给你看看!” 然后书法比赛和手抄报板写就都是她的活了。 “死了这条心吧,我绝不帮你做作业。”有前车之鉴,明入深敬而远之,“你妈让我监督你,不写完不告诉你电脑密码。” “你看我想知道吗?” 烈阳当头,知了在榆树的绿叶下没完没了地叫,温之晓听着很烦,趴在桌子上数自己还能活多少天。 她勾勾明入深的手指头:“暑假太无聊了,要不我们出去玩?” 明入深当然说好,笑眯眯地看她:“你想去哪里玩?” 温之晓定定看他,果然是叹了口气:“你不是有补习班吗?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 “没事,我可以逃课。” 这家伙绝不在热血番男主模板上。 固然,他这个年龄还看不出来明显的外貌特征,勉强能从骨骼的刚硬轮廓搭上健朗运动系的末班车,但,其他—— 软糯,精致,随和,温声细语,哪一个都跟能喊出“决斗吧!”的战斗动漫毫无关系,难道是被自己给养歪了? 这可不行,万一他连主线剧情都进不去,她还怎么完成任务? “还是珍惜一下能上课的时间吧。”温之晓重新趴回去,夹着铅笔转,状似无意地开口,“我今天听人讲了一个故事,觉得很有意思。” “什么?” “远古时期,住在地球上的生物并不是恐龙,而是一群奇形怪状的生物,他们残虐,自私,暴力,崇尚欲望。”铅笔在手指掉下来,一声脆响,“他们称呼自己为恶魔。” “但他们其实是堕落的天使,后来,实在堕落得太多,神明禁止他们生存在地球上,两个种族为此爆发了大战,天使当中某一位认为神明没有权利决定恶魔的生死,他很愤怒,反戈做了恶魔的老大,这位叫自己撒旦。” 明入深一边做运算一边搭话:“圣经不是这样写的吧?” “你就当它是个故事。” 她要讲的重点不在这里:“最后他们两败俱伤,撒旦被逼着陷入地底深眠,等待着卷土重来,终于某一天他醒过来——但他发现这里已经不是恶魔的领地,而是人类社会。” “于是?” “他认为这是神明对他们的侮辱,明明人类也同样的,自私,虚伪,肮脏,于是他想尽一切办法,要帮恶魔拿回属于自己的居住权,但是神明给他们下了禁制,他只好将自己削弱,造了个分身出来,将他送往了人类社会,等他为恶魔界打开入口。” 明入深听得入神:“他打开了?” “打开了。这个分身,他们叫他撒旦之子,为了躲避神明,没有自己是恶魔的记忆。他是个人类,成年后被刻意引导着去了某个原始部落,拿到了禁制的钥匙,从那一刻开始,噩梦来临了。” 温之晓想了想,故意含糊其辞,跳过了一段:“他们制造了很多混乱,而且最后,他们胜利了。” 明入深愣了愣:“胜利是指?” “人类完蛋了,地球毁了,谁也没得偿所愿。” 她面前的小男生,皱着眉头,往温之晓的书架上看了一圈,才道:“这个故事好黑暗,你看得下去?” “你不觉得刺激吗?”温之晓还没讲到正题,一边说一边撑着桌子向前探,“但是肯定没那么直接,主角不是撒旦之子,是跟他在一起的朋友,他被撒旦之子带着去了……” “警告。” 系统却在这个时候无情地提醒她:“你透露得太多了。” 温之晓紧急刹车,她张着嘴,立马想补救的说辞。 “去了一些……能让他获得力量的地方,反正,他最后知道了撒旦之子的真正野心,并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不过最后还是抗争失败了。。” 说到这,她小心地看着他,重音咬得别有深意:“我是想问,要是撒旦之子真的存在,比如,就在你身边,那你会在明知失败的情况下抗衡他吗?” “当然。” 温之晓立马放心了。 “但是,”明入深耸了耸肩,随口道,“我不会那么坚定。” 温之晓怔了下,这跟她手里的剧本不对,后期人类灭绝了,他都还在跟撒旦之子抗争:“为什么呀?” “没有为什么啊。” 明入深把注意力放在四则运算里,勉强做完一页后就长舒口气,温之晓帮他记的作业是“至少一页,越多越好”,但他看都不看,扔了计算本到床上,去拿手机玩。 “你知道我,这种出头的事我才不干,我嫌麻烦。” 他趴在床上,笑眯眯地回过头:“这问题适合你,你看起来正义感这么强,而且还习惯管这管那,你才该是拯救世界的主角。” “这话别说,别说!”温之晓去捂他的嘴,生怕系统真的给她改任务,“你就嘴硬吧,我要举报你作业还没写完!” 7岁·乌黑 “水水,我听阳阳妈妈说她给阳阳报了个夏令营。” 温之晓的妈妈把斜挎包放到沙发上,带点暗示地去找温之晓:“你爸爸要去出差,我们这段时间会很忙,要不你跟着阳阳一起去?” 温之晓穿着一身粉红色的长裙子,坐在沙发上背课文,知了声迎合着她拖长拖短的音调,弹了一首怪异的和音。 “不要。” 听见妈妈的声音就不背了,温之晓散开头发,在阳光下找自己发尾的分叉,她总在这些小事上聚精会神。 “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妈妈在客厅走了一圈,温之晓确实把家里打扫得井井有条,让她时而怀疑自己这个妈妈是不是太不重视女儿,才导致她这么懂事。 “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都喜欢出去玩,怎么你就愿意天天在家呆着?”妈妈担心温之晓封闭自己,软言哄着她,“多出去结交新的朋友不好吗?” 温之晓反而冲妈妈撒娇:“我想好好学习,外面太晒了。” “去外面也可以学。” “我就喜欢待家里,你就让我一个人玩嘛。” “那好吧。” 温之晓继续专心玩头发,原剧情就是如此,明入深在参加这次夏令营期间认识了撒旦之子,并跟他成了朋友,其后两个人一直保持联系,也算竹马竹马。 这里面没有温之晓的事情,她没有去,也没有跟进主线剧情,和小撒旦甚至称不上熟悉,她只跟明入深认识。 如果只是需要攻略男主,这段剧情跟温之晓是没有关系的…… “什么?” 温之晓坐起来,因为动作太快,头发都扯掉了一根,她轻轻叫了一声,满脸的不可思议:“你让我也去夏令营?” “我需要重复吗?” 这下她是真的被气到,喘了两口气,端正了脸色:“我是在玩游戏,不是游戏在玩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强迫我进入一段跟任务没有关系的剧情里?” 系统似乎被她问住,几秒后才毫无感情地作答:“这是硬性要求。” 温之晓站起来,被直刺的阳光晃了眼,她半边头皮晒得发烫,发丝黏在凸起的锁骨上,微凉的痒。 “我不接受这个说法,你知道我是很较真的人。” 温之晓捏了个石子,朝聒噪的蝉丢了过去,自然打偏了,几片翠绿的叶子掉在树下自行车的车框里。 “有必要解释一下,系统,我到底能做什么?” 系统一板一眼:“划定的是结局无法改变,即你变不了男二的作为,只要他打开了神明禁制,你的死亡和地球的毁灭是定局,但是在这中间,尤其是你跟男主,可以任意改变。” 温之晓心道就这样?轻飘飘地说:“那我不去。” “你必须得去。” “你又没说理由。” 她真的很难应对,连个系统都要反驳。 系统说:“因为有剧情点设置,你只有这么做才能拿到剧情点,不然,按你的说法,你只需要走原剧情,那把你拉进来就没有意义了。” 可以唬住温之晓的万能模板,往这方面说总是没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系统原本有点机械的智能音变了,语气听起来很像人。 温之晓被说服,嗤笑一声:“我还真像个提线木偶。” 她毫不客气地嘲讽:“你们也是拧巴,不找个能改变结局的剧本,偏要人在不能改变结局的前提下改变剧情。” 温之晓仰头叫了几声:“阳阳,阳阳你在吗?” 明入深在她家楼上,卧室对卧室,温之晓有时直接在阳台叫人,这次他也很快就出来:“怎么?” “你为什么想去夏令营了?” “不是你说的想要出去玩吗?”明入深有些紧张,“你改变主意了?” 温之晓心道我确实是改变主意了,手搭在阳台护栏上,盛夏的空气太闷了,她眼里好似有热出来的水光,雾蒙蒙地闪。 “你都不为自己想想的吗?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明入深无所谓地笑,拼色衬衫贴在小腹上:“我还没有太感兴趣的事,也还好,你开心我就很开心了。” 所以……真的不是恋爱日常番的男主凭空穿越了吗? 可他才七岁啊! 温之晓心道难办,挤出个笑:“那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火烧云来得浓烈绚丽,几株瘦长的花树垂着枝条,暮色逼近山顶,拿手去挡,薄薄一层橘光从指尖漏过去了。 温之晓轻巧地越过几块凸起的石头,将纸箱下奄奄一息的兔子抱出来,它毛发都是脏兮兮的灰白,两只耳朵耷拉着,一声不吭蜷在雪白的臂弯里。 “可惜,没有兽医。” 兔子很能忍疼,后腿鲜血淋漓也没叫疼,温之晓无法,只得先抱回去包扎,但看模样怕是没几天了。 它是明入深发现的,他喜欢这类小动物,提前回去翻医用药箱,温之晓怕他总是跟自己呆着,错过见小撒旦,找了个借口走在后面。 到剧情点有系统提醒,怕什么。 一声清脆的鹤唳,划破瑰丽的云端,温之晓觉得奇怪,没找到声源,忍不住往孤刃似的山崖下看去,黑黢黢不见底。 “不可能吧,撒旦之子这么傻?” 温之晓耸耸肩,抱着兔子往回走,没过多久,骤然停下。 “但是,我刚刚看到的,是人影吧?” 这个山崖不高,黄昏下不至于看不清,那蒙蒙中的流动感,从形体看,至少成年大小,排除小团子撒旦,也不可能是弱小的人类,却越发像设定里的恶魔,但它们不都还没出来吗? 温之晓疑心自己看错了,正要歪头,身后猛然一声惊雷,炸得她心惊肉跳。 都这么诡异了! 温之晓拔腿就跑,余光瞧见一个黑袍子站在后面,汗毛耸立,脑中闪过无数恐怖片经典场面,恨不得再生两条腿。 只顾惶然向后看,眼前却撞上个不软不硬的东西,温之晓摔倒在地,叫了声,忙又搂着兔子爬起来,这才看清是个很小的男孩,被她撞倒在地,正冷着脸盯着她。 “对不起对不起。” 她弯腰匆匆道歉,赶紧又看后面,可一切就像是错觉,身后是半新不旧的橘黄,勾着最后的夕阳,一条山路垂直蜿蜒,没有什么黑袍子。 温之晓愣在原地,立马去看男孩。 他没有穿黑色。 “你刚刚,听到打雷了吗?” 男孩看向她身后,犹豫下,嗯了声。 那就不是错觉!温之晓立马追问:“那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 男孩说:“我还没站起来。” 温之晓微怔,又是一迭声的对不起,把小男孩扶起来,他穿着一身白,肤色也白得让人羡慕,像个瓷娃娃,眉目清秀,声音却有点中性,大约是没变声。 他没接受道歉,只说自己没看到。 事件变得离奇起来,温之晓心存疑虑但不敢前去确认,喊了几声系统没回应,无奈先以看错结案,转而问男孩:“你有点眼熟,你叫什么名字?” 她面前的男孩子一直盯着她,听到问句,低下头沉默一会儿:“朝河。” “啊?” 他于是叹了口气,好像早就料到对方的反应,蹲下身子拿手在地上写拼音。 Chéng,zhāo,hé。 “程朝河。”他说,“我叫程朝河。” 他说完,抬起眼去看温之晓,她呈现出一种近乎恍惚的震惊表情。 “你等等,你等等!”好半天,她突然叫了一声,转头就往前跑,“阳阳,阳阳你快来!” 你快来!你的撒旦之子出现了! 7岁·橘黄 程朝河抬起没有受伤的手,青绿色的血管在脂肪里盘桓交错,织成乱麻的网,这是人类独有的手掌,温热,流着鲜艳的血。 他又看向旁边的两个人。 凑得更近的是个男孩子,正往他手心里缠绷带。 他大概七八岁,发色和瞳仁都是纯正的黑色,衣着从上到下也是黑,不是很明智的选择。他皮肤是不太暗沉的黄色,俯下身时,一边锁骨上排着叁颗不大不小的痣。 他骨骼很立体,轮廓和线条利落分明,胶原蛋白轻盈盈,眉弓高挑,眼眶和下颌都深邃冷峻,这是张不会被错认性别的脸,凛然端正,化繁为简,杂乱和多余几乎被排除在五官外。 他身后站得远远的女孩子,尚有一团轻薄的稚气在五官上流动。 她穿着一件蓝白碎花裙子,肤色是牛奶泼进了天际的云彩,晶莹剔透,她低着头,半边侧脸都是柔和的曲线条,与男孩是明显的反差,而五官明艳大气,虽还小,已经能窥见美人的初始模样。 她应该有点怕他,或者些什么其他的情绪,让她始终专心地拿碘伏给兔子伤口消毒,她的神情透漏了她为有这件可以光明正大远离对话中心的事情感到庆幸。 但怎么能够呢? 程朝河很清楚自己第一句话该说什么,他看了眼喋喋不休的男孩,然后转过头,看温之晓:“你的眼睛。” 温之晓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抱着兔子,不吱声。 “你说水水的眼睛吗?”明入深很自来熟,仰着头温声地搭话,“她出生就是这样子,去医院检查过也没有问题,这不是病症。” 温之晓有一双金色的眼睛。 那是极为罕见的颜色,炽烈纯粹,从内到外,由浅渐深,又收拢在虹膜的边沿,仿佛正午的阳光匍匐在黑曜石旁,却又与阳光不同——绝对不同,程朝河不会因直视她而灼伤——她眼睛有很舒服的温度。 他并不为此高兴。 “但是那只兔子。” 程朝河接着开口,他说话的声调起伏控制在很小的区间,平静且毫无激情。 “它快要死了。” 明入深愣了一下,看着兔子耷拉着耳朵哼哼:“但是,现在没有。” 程朝河像是跟温之晓作对一样,他还是对着她说话:“注定要死的东西救活了也没用,你还不如丢出去。” 温之晓神情古怪,她不回答,只有余光偷偷瞥程朝河,然后很快垂下,她的表情用程朝河的话翻译,就是“你为什么会跟我说话”?但这有什么不对的? 她还没回答,明入深已经把兔子接了过来,绒绒的软毛在他掌心伏趴下去。 “话别说得这么满,谁知道有没有奇迹?”他把眼睛弯起来,并没因此生气,“水水,你不是要回去换衣服吗,还待在这?” 温之晓略带茫然,很快哦了一声。 “那我就回去了。”她冲明入深眨眨眼,“你们聊。”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离开,程朝河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好一会,才转过来对明入深说:“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 “是我要说对不起。”明入深低下头摸兔子,“破了点皮,不严重。水水人很好,她不是故意的。” 真亲疏有别的说辞。 “不用道歉。”他轻轻勾了唇角,有一些话不需要提前排练就能熟练说出来,“附近没有兽医,我也是夏令营的,不过你应该不记得。” 明入深似乎在想这些话的逻辑关联,很迟缓地答应一声。 “那就没事了。”他看起来不是很有聊天的欲望,但还是抬起头来直视他,突然像是看敌人似的,“你,离水水远点。” 这句话很突兀,让程朝河满脸诧异:“什么?” “那个女孩子。”他脸上全是稚嫩的认真,“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对她有敌意。水水没有招惹你,所以你也别招惹我。” 不对,这不对。 程朝河略略歪头,他对明入深的反应表现出了一种迟钝的茫然,他眼神在门上一掠而过,又回到像在保护自己所有物的男孩脸上。 “我……我没有敌意。”程朝河非常困惑,他的思考都不再敏捷,“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我,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知道,要是你做了,我就不会只警告了。” 明入深仰了下头,竖着眉毛,一脸防备地打量他,重重哼了声:“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你绝对有敌意,你讨厌水水无所谓,但你不能伤害她。” 他怀里的兔子似乎很难受,明入深抓了两把,说了句好好休息,便跑出去找医生,显然,他并没有打算跟程朝河有别的发展,他连名字都没告诉他。 不该这样。 但,又是这样。 程朝河半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盯着房门,灯光亮得刺眼,半卷绷带随便放在医用托盘上,重心不稳,滚出圈长长的纱。 医务室陷入孤独的寂静,很久之后,传来一声震耳的玻璃破碎声。 故事本该没有后续,如果不是第二天中午,温之晓主动抱着餐盘来找程朝河的话,她跟昨天简直是两个模样。 “你伤好点了吗?” 程朝河看她熟稔地坐在自己面前,他一直是一个人,没有朋友。 明入深当然在她后面,他的惊讶快要溢出来,但并没有多说什么,谨慎地观察了一下程朝河的表情,就坐在了他旁边。 “你们什么意思?” “没意思啊。”温之晓语气轻快,“来找你玩,下午不是要体测吗,你引体向上能不能行?” 程朝河拿筷子戳米饭,饭粒黏在一起,白糯糯的小团子。 “还行,可以用力。” 温之晓笑了几声,看见程朝河桌子上的书,惊叹道:“我想起你来了,你是不是总是吃饭最慢的那个,我还听他们说呢,连吃饭都要看书的家伙。” 她一边说,一边翻了下书的封面,正要从里面找些什么话题,却见第一页的标题方正严肃地映入眼帘——人类社会学。 打扰了。 撒旦之子就是撒旦之子,记忆都没了还要坚持不懈地研究人类的弱点,简直是写好了的命运。 “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温之晓。”温之晓比划了几下,也不管程朝河看不看得懂,“他叫明入深,不过你可以叫他阳阳,叫我水水,这是小名。” 她热情地介绍名字,一边朝明入深使眼色,见他装傻,忍不住暗地踢了他一脚,力道不大,明入深却做作地痛呼一声,皱起脸。 “好吧好吧。”他认命似的,眼角垂下,“对不起,昨天话说得重了。” 程朝河赌气似的扒饭动作停下来,反正他一口都没吃到嘴里,但他看明入深的表情煞有其事,嘴角似乎想扬起,又憋回去:“没听见。” 明入深深吸口气,大声喊道:“我说对不起!” 闹哄哄的食堂都似静了一瞬,明入深脸颊涨红,恨不得把埋进饭里去:“但你就是不能欺负水水。” 程朝河发出鼻音来,不理他。 “他也没有欺负我。”温之晓害怕凭自己一己之力把主线剧情给作没了,拍拍两个人的手,“你们幼不幼稚,为这点小事吵架,先吃饭行不行,食堂都没人了。” 程朝河瞥她一眼,不太和善的眼神,却乖乖听话,他没必要闹太僵。 而且他不想这样。 7岁·深灰 温之晓在喘气的间隙里偷偷瞄程朝河,她觉得自己搞砸了。 为什么会让男主和男二成为敌对关系啊!他们不应该是好朋友吗? 她觉得系统是故意的,明入深之所以在这多交个朋友,应该就是自己不在,他会感觉孤独,所以见到可以聊得来的程朝河很热情。 但问题是,温之晓插入了这段剧情,明入深有感情依赖,自然不会围别的孩子,所以明入深是变态吗!为什么会把她看得这么重要啊! 任务再说,温之晓想先救主线。 她踮了踮脚,男孩子们在分组做侧位体前屈和百米,这个年纪体测还是小意思,一圈下来活蹦乱跳。 明入深还是穿着他的黑色穿搭,他的衣服绝大部分都是深色,尤其是黑色,因为耐脏,他讨厌频繁洗衣服。 与他完全相反的程朝河在跑道慢慢走,一片远离尘嚣的纯白。 他容貌很清秀,眉弓高挑,眼眶深邃,从颧骨到下颌角几乎是一条直线,只有脸颊有婴儿肥,乍一眼,精致冷感扑面而来。小小年纪骨相如此优越,可见撒旦也是个深度颜控。 但温之晓记忆深刻的是他的声音,他嗓音有一点低,不是低音炮的低,是中性化的低,如果不看脸,前叁句甚至很难靠声音分辨男女,大概是他还没变声。 似乎感觉到有人关注,腰背挺直的人停下来,温之晓在被发现前敏捷地溜下了台阶。 最后一项仰卧起坐,对男生没什么难度。 对程朝河来说,唯一的难度是找个帮他摁住脚的同伴,温之晓从他站立一边的表情解读出来这一信息,她几步向前:“要帮忙吗?” 程朝河转头,目光穿过她的肩找了下其他人——或许就是明入深——然后眨了眨眼,僵硬地点了点头。 他对温之晓一直有点疏离感,但温之晓无所谓,她觉得他对其他人都这样,只不过对明入深格外好点罢了,温之晓衷心希望这点“格外”能起关键作用,她不想咸吃萝卜淡操心。 程朝河腿上没有毛发,而且特别白。 温之晓也是白皮肤,她白里透红,吹弹可破,是健康的暖白;程朝河就白得有点过分,毫无温度的冷白,像块墙皮,仿佛用力猛了会裂开。 再配上一身白衣服,更像没温度的瓷娃娃。 温之晓寻找他皮肤下青色的血管,一不留神,程朝河挣了挣,坐起来问她:“你数了吗?” “啊?” 程朝河叹了口气,甩了下手,站起来报了个数。 他看向温之晓,又看了眼还在测百米的明入深,有些犹豫:“那你呢?” 温之晓有些意外,程朝河这么热心的吗?但当然要拉好感度,随之欣然点头,躺在保护垫上:“你握住我脚踝,不然我会乱动。” 程朝河一副想要收回刚才话的表情,但他还是蹲下了,攥住她脚踝的时候皱了下眉。 他手凉。温之晓拼命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重复的仰卧动作上,她默数了二十几下,在小腹用力的时候重心偏移,滑了一下,膝盖摔在地上。 温之晓痛呼一声,引来了带队老师。 掌心也有点破皮,没有见血,老师在一旁问她怎么回事。 程朝河不接话。 温之晓说:“我自己不小心跌了一下。” 她笑笑,跟关心的人说没事和谢谢,又说自己不好用力,老师当然答应,叫来了医护老师给小姑娘包扎。 温之晓瞄了程朝河一眼,很快被医生的目光吸引,她记得是个中年男性来着,但眼前这个将深紫长裙穿得知性优雅的年轻女人,太抓眼了。 还没走近,她就盯住了温之晓,像盯猎物。 “你受伤了?” 路过程朝河时,她似乎瞥了他一眼,但很快就蹲下来问温之晓,温之晓看明入深马上跑完一百米,生怕闹出些动静,连忙点头。 “我带你去医务室。” 温之晓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她又看了程朝河一眼,她想等他说话,程朝河只是沉默,他看起来懒得为这场意外找理由。 无所谓。温之晓只好安慰自己,只要明入深不知道就行,她也没兴趣。 “我姓梅,梅花的梅。”女人笑吟吟地问她,“你叫什么,金眼睛的小姑娘?” 虽然周围几乎所有人都好奇过她的眼睛,但这么称呼的她还是第一个,温之晓敏感地抓住了她的独特,一边回答一边问系统:“系统,这个角色重要吗?” 系统没回答。 为了保证剧情,温之晓还是尽量带程朝河玩。 他们仨都算异类,异类凑在一起玩很正常,温之晓又是成年人的灵魂披了一个小孩子皮,根本不适合玩低龄益智游戏,明入深很聪明,程朝河就更别说了,翘一两节课不成问题。 有自由时间,温之晓就带他俩四处玩,夏令营建在野外,几个人爬树下河,摘野菜,晚上偷溜出来捉萤火虫,跑到山崖处捉迷藏。 温之晓心里还是稍微惦记黑袍子的事,但系统说剧本没有这一节,这几天又无事发生,她只能当看错。 明入深一直把兔子放在身边悉心照顾,但医疗设施有限,而且它确实病得很重,还是不幸去世。 温之晓知道的时候,外面大雨将歇,绵密细小的水珠自房顶跌落。 她无奈地拿伞:“还能怎么办,找人去呗。” 程朝河找到他时,少年半跪在泥泞的土堆里,衣衫全湿,黑裤子上占满了潮湿的泥,牛毛般的雨珠砸在青绿的宽树叶上,反弹跳跃,攒出细线似的水流往明入深肩头上扑去。 他连忙拿伞去挡,闷雷似的水花声,让他手腕顿时沉了沉。 泼墨大雨被隔绝在透明的伞面外,耳朵暂且清明,程朝河却在模糊的雨声里隐约辨别出了更为细碎压抑的哭声。 明入深身子一抖一抖,伞斜在土堆上,丝毫不觉外界变化。 “可以了。”他站在他身后,“它已经死了。” “我知道它死了。”明入深低着头,发梢贴在额头上,雨水成股蜿蜒至下巴处,和眼泪纠结一处,不分你我,他抬头看程朝河,当然只觑出个影子,“你不会难过吗?” “不会。”程朝河顿了顿,思绪不知飘到哪里,语气突然轻了,“我以为不会。” 明入深抹了把脸,眼前依旧是水蒙蒙的虚影,程朝河明明就站在身边,但明入深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可是我好难过啊。”他哇了一声,哭得更大声,“苗苗,我好难过啊。” 程朝河垂下眼:“为了只兔子?” “不是。”他一边哭一边说,“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很讨厌……就是有些东西,你控制不了,你还留不住……” 程朝河愣了下,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抬头透过透明的伞面,看向朦胧的枝杈。 7岁·鎏金 “你们俩,这是待了多长时间?” 身后,温之晓气喘吁吁的声音打破了雨幕里的平衡,她诧异地看着两个人,逐渐变成不可思议:“你们打算在这里过夜吗?” 她踩着被冲得黏软的泥土往里走,万幸她穿的不是白鞋。 程朝河从失神的状态回到人间,这才发现快黄昏了。 明入深待在他的伞面下,他自己因为雨伞倾斜,一半的肩膀被淋得阴冷僵硬,白衬衫贴在几无知觉的皮肤上。 温之晓将伞递给他,自己则蹲下来拽明入深:“起来。” 明入深还在抽泣,反应迟钝,抬着眼睛看她,温之晓又说了一遍起来,把小男孩从泥巴土堆里拉起,拍了拍他满是脏污的手。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什么?” “你现在最想做什么?”温之晓定定看着他,“兔子死掉了,你知道,如果你现在只是想哭,那就回去哭个痛快,别在这里。” 明入深打了个哭嗝:“为什么?” “因为我!”温之晓斩钉截铁,“因为我不想你这样,这个理由够吗?” 这个理由很好用,明入深立马镇定了。 “不,我不是说这样,你没必要为了只兔子,或者些其他的东西要死要活。”她眼神骨碌碌地转,有些后悔刚才的话,“就是,兔子……好吧,它只是去了一个你看不到的世界。” “非要我看不到吗?” “是的。因为只有你看不到,你才能……” 她使劲儿向前拽了明入深一把,把他弄了个踉跄,她自己也因为反作用力向后跌了一步,脱离程朝河打伞的范围。 雨声立刻变大,在耳边奏出杂乱又干脆的交响曲,程朝河看见她背后的头发被颗颗饱满的水珠砸出凹陷,缩成一绺绺。 “你才能向前走。” 温之晓捧住明入深的脸,柔软的脂肪从指缝露出一小块,显得人畜无害。 “阳阳,不可以被回忆束缚住。谁都不可能活在虚假里,你眼睛看的永远是前方,那你就只能朝前走。” 下山的路上,温之晓自己撑一把伞。 她乐于看两个男孩子待在一起,程朝河莫名其妙,但明入深消除了对他的偏见,他没必要斤斤计较。 他半边身子都是水,好歹知道冷,其他两个人没好到哪里去。 半路上,连绵小雨总算停了,温之晓收了伞,歪歪头拧把头发:“等一会,我先把鞋涮一下,这样走回去路上全是泥印子。” 黄昏来得华丽又盛大,天空很快铺上一层宽阔的深红色,棉絮似的白云渐渐变得绚烂,山崖旁的溪水从凸起的石块间涓涓而下。 温之晓脱了鞋子,把脚伸进去,舒服地喟叹一声,招呼两个男孩子:“你们不来吗,夏天鞋子干得很快——” 现在刚下完雨。 程朝河觉得她傻,明入深却乖,挽了半截裤管,将鞋底伸进去。 好吧,鞋底也行,他穿的是白鞋。程朝河坐在河边,将白鞋上的污垢抹去,水清得能看见沉积的小石子,捞一把,干净的清凉感。 “阳阳——” 随着声音泼过来一汪橘红色的流光。 眼前明入深的身影消失得极快,程朝河躲避不及,现在另半边也沾了点水,在白色衬衫洇开深痕。 温之晓的笑声戛然而止,她对他的疏离感绝不比自己的低,但很快她又弯起眼睛,像在试探:“你这情况,我泼不泼没区别吧?” 不用发火,不是第一次了。 程朝河想平息自己的怒气,意外的是,他比自己想得平静许多,别说生气,他甚至有点“果然如此”的轻松感。 “当然。” 他掬起一捧水,夕阳的影子在其中摇曳,随着水流扑向温之晓。 温之晓被吓到,她显然没料到程朝河会对她下手,他平时都不怎么搭理她。 小姑娘从石头上滑下来,被明入深扶住,依旧不幸中招,半边脸水淋淋,她朝明入深甩了甩手:“你都不帮我。” 然后更用力地朝程朝河泼水。 明入深稀奇地看着两个孩子疯闹,有点犹豫的:“帮哪个……嘿,你们两个,别误伤我!” 平静是很久后的事,全军覆没,只能停战。 温之晓仰躺在石头上,鞋子是干了,身上全湿了。她拨了拨黏在一起的头发,声音因为一直笑有点沙哑:“你们有换洗衣服吗,回去洗个澡吧。” “你头发也乱糟糟的。” 温之晓歪着头看程朝河,不满地把手上沾着的水珠甩他侧脸上:“你怎么还五十步笑百步?” 程朝河半坐在她旁边,低着头,露出温之晓见到他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他自己当然没察觉:“我说错了?” 原来是一只手,现在温之晓用两只甩了。 程朝河不闪不躲,这点小水滴能对他造成多大伤害,他把明入深的鞋子扔到地上,然后准备扔自己的,他可不打算趟水上岸。 在那之前,他稍微犹豫一下:“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 程朝河看着明入深的背影,尽量让语气冷淡些:“仰卧起坐的时候,你脚踝压倒我的伤口,手滑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 疼倒未必,只是伤口在动脉,会有条件反射。 “无所谓了。”温之晓好似没当回事,“我还不小心撞到过你呢,一次换一次,公平。” 程朝河陷入沉默。 他没在意明入深说了什么,在温之晓起身前,突然开口:“你真觉得一次换一次公平?” 温之晓思索一会儿:“我觉得可以,人活着不就是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吗?” 那么,也可以你刺我一刀,我刺你一刀了。 程朝河想,那样确实公平,至少他知道该还什么。 “你们怎么这么慢?” 明入深把温之晓拉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又去接后面的程朝河:“你这身衣服还能穿吗?没法洗了。” “扔了吧,还有别的。”程朝河扫了一眼他的衣服,黑夜下更是什么都看不清,“不过你这个颜色,确实有点好处。” “是吧。”明入深骄傲昂首。 “话说,夏令营是不是快结束了?”温之晓凑过头问,折迭伞在她手心转了一圈,“你们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我作业做完了。”明入深当然知道温之晓想说什么,“我不会帮你补的,你的字我学不来。” “不是这个,我在问苗苗。” 苗苗是他们俩给程朝河起的小名,因为程字是禾字旁,程朝河对这个名字表示排斥,但也没有非常抗拒这个称呼。 两人死性不改,他后来就听之任之,躺平任叫了。 程朝河有点意外,说:“我能干什么?” “你不会想一走了之吧。虽然没有手机,但限定友情是不可能的。”她笑吟吟地看着他,“你家也在市里,你的学校虽然远,但坐车能到,除非你搬家而且不告诉我们,不然我们找你算容易。” 程朝河听得茫然:“那你们找我干什么?” “找你玩啊。”温之晓拐了一下他的手肘,“不然你一个人多孤单,我们俩少一个能说话的朋友多难过。” 程朝河心道你们看起来不像是难过的样子,但他更不舒服温之晓的另一个说法:“朋友?” “对啊,朋友。”温之晓看了眼他,稍微收敛表情,清了清嗓子,“那要不我重新介绍一下,我叫温之晓,他叫明入深,我们俩要找你玩,你愿意多交我们两个朋友吗?” “我……” 她眼睛太亮了。程朝河有点晃神,他微微张了张嘴,猛地清醒过来,眼神从温之晓偏向了旁边的明入深:“我不会搬家的,你们来吧。” 16岁·浅粉 舞蹈室在综合楼二楼。 下了楼梯,出门,迈上操场旁的石板路,在十字路口右转,走上一条开满西府海棠的林荫小道,粉紫色的小花趴在油绿的翠叶上,卧看云起时,惬意得很。 行至中途,看见座凹字形的办公楼,玻璃门前坐落着圆盘形的小喷泉池,叁层托盘从小到大,四面八方的细小水流从花瓣状喷嘴里一泻而下。 走到头,踩上长方形的透水砖,抬头望,就是体育馆的正门。 这路走了不知多少遍,温之晓舒了口气,轻快地踩上台阶,微风裹挟着少年的喧腾闯进她的耳朵。 空气顿时凉下来,标准的篮球场跃入眼帘,木质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几个男生在打3v3篮球赛。 看来他们今天下得早。 温之晓望了眼,拎着透明水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眼看着篮球从胶着战局抢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与篮筐堪堪擦边。 可惜—— 念头还没转完,一个不被注意的影子在无人防守的内线抢板上篮,干净利落得让人吃惊。 温之晓瞧了眼人,果然是阳阳。 场内一片叫好声,明入深扬起嘴角,冲着队友打了个手势。少年毫不掩饰他的得意,单手运球,传给队友,奔跑跳跃间,场内气氛逐渐推向炙热。 逸兴遄飞,正是最好的年纪。 等结束比赛的哨声吹响,温之晓站起来,悄悄绕到明入深的后面。 明入深站在篮筐下跟其他人说话,几次叁番朝门口望去,身边有人笑他:“又在找你小女朋友了。” “阳阳,水水不来找你啦,你们吵架了?” 明入深说了句去你的:“吵架了也比你们没人可吵的好。” 他身边的队长看见温之晓,重重咳嗽一声,仰着下巴朝明入深使眼色,明入深立马回头望,看见温之晓,眼睛接着亮了。 “水水!” 整蛊失败,温之晓心虚地溜出来,给明入深递水:“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明入深无所谓,他叁步并两步,接过温之晓递过来的水,仰头时,一条流畅的曲线从下巴蔓延进脖颈下方。 “我们没聊什么。”队长很有眼色,招呼大家,“那我先回去了,满黑板都是作业,我估计今天抄不完。” 温之晓笑眯眯地答应,转头看明入深,咕咚一下,被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吓到。 不怪她,温之晓确实不知道怎么才算攻略男主成功。 按理说纸片人再怎么性格鲜明,也是设定堆出来的,温之晓看明入深小时候黏她,初始好感应该很高,拿下是十拿九稳的事。 但他毕竟是战斗番的男主,不是恋爱番的男主,交际圈和兴趣爱好都跟女主不同,而且他有自己的想法,分得清轻重缓急,初中时不同校,高中选的科也跟温之晓不一样,让她庆幸又紧张。 庆幸他是个正常人,紧张他不会真把自己当朋友了吧! 可他那个名为“女性朋友”的文件夹里,仿佛只写了温之晓的名字。 明入深的父母是保密性极高的研究所人员,常年在国外,从事的行业让他们缺失了儿子的大部分成长时间,他只能被不断拜托给保姆,亲戚和楼下的挚友,这也就导致温之晓占据了他最多的私人空间。 现在她有点理解为什么自己的死亡会让他这么崩溃了。 除非程朝河变成女的勾引他。但程朝河去国外念的高中,平时跟明入深都是网络联络,天时地利人和,任务失败的概率很小。 温之晓要靠自己。 她理解的攻略始终是字面意思,那么无非就是,建立恋爱关系,亲亲抱抱贴贴,要对方的真心,最过就是滚床单。 一个月前,温之晓表白了。 单刀直入,坦率大胆,看着明入深的时候,眼睛里的金色仿佛是燃烧的火焰。 她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明入深介意的只是“我觉得应该让我来说”,答应得飞快,生怕温之晓下一秒就要改主意。 几天内,他所有的朋友都知道他的青梅是他的女朋友了。 温之晓开始有点不适应,后来发现恋不恋爱两个人相处的模式一样,顿时放下心来。 但废物系统毫无反馈,筹码要往上加。 没过多久,温之晓在一场处心积虑的写作业氛围里吻了他,明入深应该被吓到了,僵住身子任由她青涩地描摹他的唇形。 温之晓亲完后,捂着嘴看他,偷偷叫了几声系统。 系统掉线,一声不吭。 “不,我刚才……”明入深脸比她还要红,结结巴巴盯着她,喉结上下滑动,“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温之晓连眼睛都要捂住了:“我就是突然想……” 她坐在他腿上,无处可避,正要下来,明入深却单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把她手指拨开,郑重其事道:“我可以更好的。” 他把她往上提了一下,手感绵软轻盈,然后长吸一口气,眼睛骨碌碌地看她,压上她水润的唇,稍微分开,一个短暂又色情的吻。 然后又是一个,稍稍咬她下唇。 又是一个,试图吸吮。 他在温之晓身上试了十几次,缓慢而认真,单纯嘴唇碰嘴唇,用最简单的摩擦引起生理快感。 温之晓被他吻得有点兴奋,也有点无措,只好将手放在他两侧肩膀,看少年一边炽热地盯着她,一边上瘾地亲上来。 灼目的太阳从窗外斜映过来,亮得晃眼。 温之晓正对窗户,闭着眼睛躲光线,下唇被啄了下,酥麻的触感,她想着总该是结束了。 明入深却把她抱得更紧,呼吸贴着她的脸颊,耳朵盛开鲜艳的海棠花色,温之晓被迫跟着他胸膛起伏,那点熨贴像是有引线穿着,蔓延到她血肉去。 一瞬间,温之晓开始恍惚,表白是她想做,还是她为了任务不得不做。 明入深没给她较真的机会,他略略张嘴,想撬开她的唇舌进行新一轮的攻城略地,温之晓没心理准备,溃敌如决河。 她试着警告他,太多了,她消化不了,但舌头抬起就被他卷住,完全不同于刚才的温存,温之晓感觉到的舒服尖锐又陌生,像嗅多了罂粟,开始用吸食寻求更多的刺激。 她尝试推他,没力气,像极了半推半就。 纠缠许久,他终于松开她,眼睛还盯着她的脸,逐渐落到她被吻得水色淋漓的双唇上,温之晓心道终于结束了,却见他急促地呼吸,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你……” 她正要问个明白,明入深已把笔一扔,黑色的中性笔滚过印刷的卷面,他把她横抱起来,放到床上,不等温之晓反应就重新吻上来,长驱直入的湿吻,克制不住的渴望。 想要,想要,想要。 要不是他忙着吻她,他可能早就说出来了。 明入深双手抱住她的腰,舞蹈生的腰肢妙曼娇软,手指摩挲都是触感享受。 他极尽所能地渴求她,需求量大到让温之晓吃惊,哪怕他没有再进一步,单单的亲吻都让她不能承受,每一次的松手好似只是给她一些换气的时间,然后迫不及待再要她。 温之晓被磅薄的欲望压得不堪重负,她没料到能发展到这一步,迷迷糊糊地想起来要是一步到位完成任务也不错,但手已经做出了推拒动作。 她上面的小男生停下来紧张地看着她。 “……”算了,也不急。温之晓喘了下气,“你的胜负欲用不着放我身上吧。” 明入深微怔,磕巴了下:“我又没经验。” “我就有吗?”她眼神下瞥,指着他支起来的小帐篷,“我好后悔,刚刚不该主动的,搞得现在这么尴尬。” “我控制不了。”明入深扯了扯休闲裤,“看不太出来,刚才是有点想……” 温之晓脑子迟钝,直觉为先:“你想射?” 明入深吓了一跳,为她这么大胆震惊。 但温之晓并无羞耻心,她还觉得事情好解决多了,要是他真的能射出来:“阳阳,你可能是全世界第一个接吻就能射精的小可爱。” 她笑起来,惹恼了明入深,脑袋被敲了下。 “我没那么没用。”他微顿,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就算真那个了,那我也要把你搞到高潮……这样我们才是天生一对。” 他俯身下来,又要亲她,恢复了他的洋洋得意:“哪里都该是天生一对。” 16岁·亮粉 他的色气总用在奇怪的地方。 温之晓算是服气,打那以后接吻也是家常便饭,牵手和拥抱更别说了,每次约会不肢体接触,明入深都一副亏本的表情,他又不是做生意! 可依旧没完成任务。 温之晓有些不情愿,但好像只剩一个办法了。 “你们怎么下课这么早?” “今天没训练,就为了市运动会选拔人员。”明入深后退几步,刻意地投了一个叁分球,起手有点低,刚抛出去他就赶忙去接,一边还要搭女朋友的话,“都是跟体校的比,没什么含金量,走个流程,运气好能苟到省运动会。” “哦?”温之晓好奇道,“所以你不打算去了?” “去啊,选上了为什么不去。” 他跑着运球回来,调整呼吸,若无其事地转了下篮球:“但我去的是青奥会的选拔赛,你知道我水平。” 这次叁分不偏不倚,明入深转头就看温之晓。 “好厉害,好厉害。” 温之晓乐做捧场小能手,笑眯眯地撸他左摇右晃的尾巴,撸得少年眼里落满了星光的碎片。 等人走得差不多后,明入深收拾现场:“水水,我先换个衣服,你等我一下。” 往常温之晓就答应了,现在只是表面答应,等他去冲澡时,悄悄钻进了更衣室。 温之晓是舞蹈生。 舞蹈生对身材要求很严格。 温之晓掀起校服,下面的练功服隐约勾勒出小腹的肌肉,往上瞧,腰侧流畅的曲线束缚肋骨下的脂肪,轻巧地隐入两团凸起的胸脯后面。 雪白的团子侵占了大部分的视线,傲立胸前,虽不至于大得引人注目,却也存在感十足。 温之晓看了半晌,鬼使神差,隔着衣服摸了摸,一只手握不住。 或许换阳阳来会好些……她被这个念头吓到,手上使力,饱满的乳向上拱起一个弧度,几乎能看见中央嫩粉色的乳头,颤巍巍地立起来。 温之晓咬了下唇,她不是个扭捏作态的,自己的身子也曾把玩几次,早前她还偷偷打量过,别人那一拢踏雪寻梅里,都不似她是真正的粉色。但她身上奇怪的地方很多,不差这一个。 往下看,两根笔直纤细的腿,蹬在椅子上。小腿线条因为力的作用绷紧,大腿的肌肉紧致,藏在宽松的净蓝长裤下,唯独裤管外一节脚腕,在前后深色的反差里,越发莹润透白。 她将腰带松开,深呼吸,把一条腿解放出来,小腿因为练功韧带拉伤过,留下了伤痕,问题不大,大腿肉稍多,不影响。叁角区穿着刚买的内裤,淡粉甚至有点透明的质地,温之晓疑心中间湿了一块…… “水水?” 温之晓愣了下,小腹一缩,慌忙站起来,不防裤子还踩在脚下,顿时向前踉跄,眼看要磕到椅子棱角。 明入深手疾眼快,把她抱住,残留的荷尔蒙气息混着还没干透的水汽,像冬季霜寒露重的清晨,轻盈地落到温之晓的肩背上。 “你……”温之晓看不见他,只觉得他喉结在艰难地滑动,“这是男更衣室。” “我知道。” 温之晓早就不能招架明入深。他初中发育慢,是比她矮的弟弟模样,上了高中迅速窜个,比她还高些。他比小时黑了些,因为常年运动,身形精壮了不少,眉目也更多成熟韵味……一切都迫使温之晓将他看作男人。 他大概只是草草冲了下,裸着上半身,宽阔的胸膛贴着她。 温之晓向下觑了一眼,他两只手环在她胸下,臂弯折角处鼓起一块肌肉。 她身后的人没有立马说话,温热的呼吸在她耳根处流窜,沉默一阵,才干干开口:“你把衣服穿上。” 温之晓心快要跳出来。 她缩了下肩膀,竭力平息身体的躁动,太紧张会被推开的。 她需要这样,她必须这样。 温之晓默念了几遍,感觉自己可以掌控身体,把剩下一条穿着练功服的腿抬起来,莫代尔的面料清凉丝滑,抬一下腿就脱落下来。 “等一下……我不是要你脱……” 他有点慌,温之晓眼睛偏向一边,装着镇定:“你锁门了吗?” “什么?”明入深愣了下,他很快明白温之晓的意图,声音充满了惊讶,“在这里?你不怕疼吗?” 所以他的色气总是用在奇怪的地方! 温之晓都没想那么远,她以为明入深会开房。 但是现在破坏气氛,温之晓就功亏一篑,她转头看他,水汪汪的金色眼睛比外面高悬的太阳都让人眩目。 她不答,只小心地咬上他的唇,像以前那样将咬变成绵长潮湿的吻。 他只滞了下,换成单手环抱——飘飘一团,小舞蹈生的体重实在让他又气又无奈——轻易就把她抱转过来,抵住门肆无忌惮地将触碰变成燎原的星火。 温之晓扶着他的肩,换气的功夫,垂着眼闪烁言辞:“你可以摸摸。” 明入深有些犹豫,目光从她脸上,转到她锁骨往下,他不太敢直视似的,眨了好几下眼。 “水水。”他说,“我,我可能忍不住。” 仿佛为了证明,他一边说,一边撩开她的衣摆,指尖在她腰上摩挲几下,好似做心理建设,终究还是上手将她挺着的乳握起来,满手柔嫩滑腻,甘伏在长了薄茧的暖棕色的指缝间。 连他握着,一手都勉强。 他刚洗澡,手凉,引得温之晓叫了一声。那叫从她喉咙里猝然冒出,与平日不同,乖顺娇俏,甚至有点拉丝,让明入深怔了好半晌。 温之晓捂住嘴,不知怎么解释,她背靠门,胸在他手里,前后都是颤栗的凉,不太好受,她又不能说不可以。 “你……”索性往他身上靠,“你动动。” 明入深的不行梗在喉咙,温之晓知道他硬了,鼓囊囊一团卡在她腿缝里。 小心握着她的手逐渐回暖,明如深生涩地勾了勾指尖,从她最敏感的乳尖儿划过,一朵淡粉的樱花全然盛开了:“是这样?” 温之晓恨铁不成钢,恼他温怯:“我又不是泥人做的,你那些看片儿攒的经验不用我身上,还打算用谁身上?” 明入深大窘,脸色通红:“我没有……你怎么知道……” 他真解释一句也解释不清,看的时候确是想的水水的脸,但哪里想到她这样大胆主动,让他手足无措。 “你说我怎么知道?”温之晓拍他手,“自慰的时候叫我名字,你以为我不知道?” “别说……” 他慌得又来吻她的唇,强迫她软舌与他交缠,掌心下润白的乳在纹理凹凸夹缝生存,不时拨弄她挺立的红,这些都是熨贴、试探的,看到温之晓没有躲,明入深才更上一步,肯稍微放纵欲望—— 猫一般的呜咽又从她嘴里溢出来,她被他顶弄得皱眉。 明入深果然停下来:“不好受?” 温之晓唔了声:“都说了我不是泥人。” 他那里很大,磨着软肉硬邦邦,想来尺寸惊人。温之晓有点担心会不会出血,但更担心穴缝泛滥的蜜水,她直到现在才觉得下腹翻涌着情欲,可能不是很好调教的身体。 她咬了下牙,想要继续,明入深却退了一步。 “我觉得不行。” 他眸子一向是纯黑,黑色是最包容的颜色。就算被欲望逼得无所遁逃,温之晓也很难从他眼睛里看到更暗沉的更深的底色,但是不妨碍她意识到他的情绪转变,他现在从生理需求抽身了。 理智和身体反应不同步让他有些难受,他又重复了一次:“水水,这不行。” “为什么?” “你这么年轻,而且这地方不合适。”一旦清醒,明入深立刻痛恨自己的失控,他自制力绝没这么差,“我觉得可以等感情稳定点,成年后再说。” 温之晓抬头看他,认输似的泄了气,好吧,好吧,她还是搞砸了一切。又有点不甘,瞥见他锁骨上叁个痣,上前咬了口,牙龈正好围了一圈。 明入深嘶了声,没说话。 “是我的错。”她摸了摸牙印,郑重地道歉,“我没有想到这么多,可能也想到了,可觉得没事……” 觉得明入深一定会由着她来,但他不是她的附属品。 明入深说了句没关系,把她的长裤递过来,明明是她蓄意勾引,他却一副愧疚的表情,传递的动作都带着歉意。 “你不用道歉。”温之晓叹了口气,“那就,那就算了,再等等。” 窗外一阵窸窣,晚风穿过团簇的海棠花,吹皱了灰蒙蒙的天色,半折的根叶不堪其扰,被风卷着穿过小径,温之晓却恍惚觉得吹的是那张标注她生死的日历纸。 距离死亡日期,还有六年。 也还好,温之晓安慰自己,不是什么无法挽回的日期,她现在没有旁的办法,只盼着—— 风遇山止,船靠岸停。 16岁·卡其 温之晓洗完澡,拿了块白色的浴巾裹住胸口,纯棉材质正好盖住大腿。 她用梳子顺了遍潮湿的头发,把掉发收集起来扔到垃圾桶,找吹风机时听到明入深卧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他声音听起来轻快明朗,大多是日常,应该是跟父母煲电话粥。 温之晓吹了八分干,到客厅嚼了块口香糖,看着窗外小孩子玩闹,顺便搭在窗台耗腿。 尝试吹个泡泡,当然失败,她从小就没学会过。 口香糖黏在嘴巴上,温之晓用牙齿咬回去,看着头发干得差不多,拢到一侧,打算编个单麻花辫,腰随之沉下去,几乎与腿平行。 她一边编一边继续吐泡泡,哪个都做不好,哪个都乐在其中。系统吐槽她就算哪天掉进荒无人烟的岛上,估计也会天天活得很开心,温之晓深以为然。 麻花辫歪歪扭扭,温之晓很满意,她哼着小调敲了敲明入深的门:“你打完电话了吗?” 明入深说没有,他打开了门,笑吟吟地冲她使了个眼色。 温之晓顺着他的目光看手机,屏幕大部分都被白色占据,这年头哪个人穿一身白衣服啊,温之晓都不用看脸:“苗苗,我还以为你把我们忘了呢。” 玩笑话,不过宾语换成“我”就贴切得多。 程朝河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你在明入深家穿成这样?” 明入深的父母不常回家,温之晓六岁就有他家的钥匙了,时常来抄作业或者看恐怖片,过点就去他父母房间里睡,过夜也正常,她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父母也没说过。 明入深却舌头打结:“她家热水器坏了,来我家借浴室的,你别误会。” 温之晓眉头一跳:“他能误会什么啊,你这个心虚怎么回事?” 明入深一副没法解释的为难表情,显然,他所炫耀爱情的对象不包括这个一窍不通的冷公子哥,温之晓还疑惑洛杉矶性观念算开放,怎么把这位留学生养得冰清玉洁,洁身自好? 不懂。可能撒旦没有性欲,只有毁灭世界的动力吧。 “好吧好吧。”温之晓抱肩叉手,她不想插入多余剧情里,认识程朝河已经够麻烦了,“我觉得你可能会出于礼貌问我一些毫无用处的问题,所以我先提前回答了,过得很好,不想,没必要,我还有事,拜拜。” 程朝河被她的话砸得瞳孔微微放大,他从上到下快速扫视这个倚在门边好像没骨头的女生,语气很疑惑:“她跟别人说话都这样?” 明入深沉吟一下:“据我所知,你是第一个。” “……那就,”程朝河说,“让我更困惑了。” 他不忘说正事:“我的计划表写着下周回国,我觉得应该能跟你们聚一下。” 温之晓惊奇地睁大眼:“你刚才说的是‘我们’?” 程朝河没有跟他们断联系,这是好事,但他联络明入深的频率远远超出对温之晓——保守说法,事实上,他只联系明入深。 而一切有关温之晓的事情都可以从明入深那里知道,哪怕是她的例假周期。明入深这个变态。 至于温之晓,除极偶尔的心血来潮外,她绝不主动问起程朝河,也不会跟他绝交,如果其他两个人觉得见面要叁个人,她也绝无异议。 小学时他们叁个见面颇多,经常围在一起,初中也会约着玩,程朝河去美留学后,很难跟他们见面,几次短暂的回程都只跟明入深打招呼,算来,温之晓已经接近两年没有见过他真人。 没有程朝河这个朋友,她看起来适应得很。 程朝河压下反问的话,嗯了声,目光瞥向明入深:“你们有空吗?” 当然有空,大把的空,艺术这玩意少一天多一天影响不大。 温之晓揪着辫子,哼唧唧地晃腿:“我不一定,我可能有比赛。” “……两个小时前,你还兴奋地喊你这周末两天都可以出去浪。”明入深毫不留情拆台,“苗苗不主动联系你不对,你没必要这么记恨。” 温之晓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明入深,他脑子是扔地上了吗? 她怎么可能记恨!她巴不得退出青梅竹马叁人组,赶紧跟男主上床滚蛋,谁愿意招惹这个没人性的疯子! 温之晓快给他气笑了,咬着牙扭过脸去,她没办法跟明入深说她一直隐约讨厌甚至害怕程朝河,因为叁人组是靠她组建起来,即使明入深看起来跟程朝河关系稳固,也难保不会因为她出问题。 她可不想成为拆主线的罪人。 略一思索,温之晓压下气,斜睨着眼睛看向程朝河,满脸的不高兴:“你也觉得没必要?” 明入深一脸不明所以,小心地看温之晓:“我可能玩笑开过了……” “你两年都没有联系我,两年!”温之晓不管身边人,伸出两个手指头,“你一见到我就指责我的穿着,你还想让我跟你出去玩,想得美!” 她没生气。 程朝河直觉这样,可她为什么要发脾气? 他迅速瞥了眼明入深,后者弯着腰逗温之晓:“真生气啦,真的呀?” 需要解释,敷衍过去。 程朝河略一思索,不咸不淡地开口:“我认为没必要获得两份同样关于你的信息,你知道明入深大部分时间对你都滔滔不绝,而且你也没主动联系过我,我以为我的事情你都知道。” 被迫读课文似的。温之晓哼了声,不领情。 麻烦。程朝河没相关理论知识,板着脸转移话题:“……辫子挺好看的。” 温之晓叉着手看他,半晌,借坡下驴,笑眯眯地弯着腰:“是吧,我觉得我编得超好看。” 她肯定不是真生气,但看见人就眼巴巴贴上去太没个性了,瞧程朝河这点山崩不动的表情,估计不稀罕这点矫情的小脾气。 只能浅尝辄止。温之晓在失控前撤回安全区,站直腰玩自己的辫子,又笑起来:“那约个时间?” 她看着明入深,口香糖没味了,像在嚼软蜡:“你怎么一脸担心的样子?” 明入深在她脸上仔细打量几圈,做出叹气的动作,他没解释原因:“周五晚上?可以玩两天,不过我周五下午会有一场篮球赛,不确定会不会晚点。” 谈好时间,又约地点,原本打算是碰面聊天,温之晓半路改了主意,要去露营野餐看日出,她语气不可避免地带上兴奋,跃跃欲试:“郊区的那座山就特别适合看日出,看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来超酷的!” 她拐了拐明入深:“是不是,超酷的!” 明入深连声附和,实则她一出口他就头疼地明白周末会过成什么糟心的模样。 程朝河对温之晓的说辞表示怀疑,但叁分之二的赞成票,少数服从多数,之后她又变成眉眼弯弯的开朗样子,这让程朝河觉得或许没那么糟。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甚至还没出完,温之晓神色就变了,她有些迟钝地转头看明入深:“我,我是不是把口香糖咽下去了?” 16岁·暗紫 明入深的篮球赛进行得很顺利,温之晓看了全程,他的体育生特质在篮球——或者大部分体育运动里——都发挥得淋漓尽致。 跟性格完全搭不上边的外表,能互不影响也是神奇。 不过他们队可能磨合不够,打配合不是特别好,想要追比分难度挺大,篮球又不是个人赛。 下半场暂停时,队里的男生凑在一起紧急调整战术。 篮球队的队长也是个体育生,是明入深的同班同学,跟温之晓聊过几次,系统说他是个重要的角色,对明入深比较重要,两人考上一所体校,关系很好。 明入深被恶魔附身后也与他有些交集,往细了说,是过命的交情。 温之晓找到侧着脸讲话的高瘦男生,他轮廓属于瘦削的英俊,手长脚长,剧烈运动让他额头布满汗珠,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腹部随着呼吸起伏,上臂和小腿后的肌肉存在感不强但真实存在。 是当下比较流行的穿衣狼狗,脱衣猛男的小帅哥。 她听见他们叫他“xiè,jùn”,应该是姓“谢”,但“jùn”是哪个字就不清楚了。 他伸手指了指几个人,依旧在说话,温之晓眼神蜻蜓点水,落在明入深脸上,他咬了下唇,皱着眉,这个表情她无比确定,他现在有跟对方完全不同的意见,而且很想出言反驳。 或许是说了也没用或者不想跟对方费时间争执,几次欲言又止后,明入深还是没说出口。 他抬头找温之晓,对着她笑了笑,打了个手势,随后坚定地抱着篮球入场,这个神情温之晓熟悉,明知百分百会输还要上场,不知怎的,她觉得明入深这个样子居然有点——好吧——是帅爆了。 本来是想跟他一起走,学校四点半就放假了,但舞蹈生接到通知要加训,出来已经五六点了。 算了算时间,温之晓跟明入深说了下情况,一边手脚麻利地打了辆车。 坐上车先跟妈妈打了个电话,她在听到温之晓野餐的对象都是男生时明显戒备了起来,语气严厉地询问细节,但听到程朝河和明入深的名字,尤其是明入深,整个人大松了一口气。 她真的完全不担心这两个男的会对她的女儿做出什么——事实上确实做不出来——不好的事情来,这俩孩子都是从小就在面前混熟的脸,不管是家庭背景还是人品素质都经过多方认可。 当然了,撒旦的一面另说。 “你拿的钱够吗,要不要我再给你点?” 温之晓靠在玻璃上,看天边突然窜出一道无声闪电,随后又一道闪亮的白光:“我们平分,用不了多少钱,我看着好像要下雨,咱家晾衣服了没?” 到了山路,司机开不进去,温之晓说了声谢谢,打开导航看位置,这里离约定的地方还有几百米,因为并不是景区,往上走的路隐秘且陡峭,温之晓立马后悔了,她应该提前来踩点的。 刚刚初夜,深紫的天空雾蒙蒙,镶嵌着一尘不染的圆月,好似一颗抛了光的珍珠,两种不相干的颜色泾渭分明又无比自然地融合在一起。 她仰着头,一颗星星也没找到,云厚得要坠落。 走了不到五十米,就感觉雨点打到手背上,须臾,毛毛细雨变成倾盆雨珠子,把她的校服淋深了一个色号。 温之晓伸手挡雨,认命地翻手机屏幕,刚解锁,明入深的电话就打来了。 “你是不是没带伞?”他问,“你现在在哪儿呢?我去接你。” “我……”远处阴沉的天色破开一道白色的狰狞伤疤,惊雷轰然而下,把温之晓吓了一跳,她拿手卷成喇叭状,“我开位置共享,你来找我吧,我现在没地方躲雨,浑身都湿透了!” 风声越来越大,雨滴砸在她的额头上,很不舒服的清凉,温之晓的刘海纠结成一长缕贴在耳边,她眼前挂满了水珠,山上冷,她只套了件校服,往哪走都不会更好受。 “系统。” 她忍不住叫了几声系统:“你在吗,出来吱一声啊。” 温之晓有自己的思想,系统不干扰,虽然可以意念交流,但每次都需要温之晓单独叫它好几声,系统叫她倒可以随时随地。 但这个系统不仅废物,而且常常用休眠整改或者去总部汇报进度的理由下线,关键是,温之晓也不知道这些年它做了什么整改,进度到底进了个啥,它每次去总部都是交白卷吗? 冷空气刺激得温之晓鼻头发痒,她猛地打了一个阿嚏,又打了一个,鼻头依旧痒痒的,温之晓控制不住,打了第叁个。 系统在这时出声了:“你感冒了?” “什么?”温之晓反应过来,咳了声,“太冷了,忍不住。” “我帮不了你,我没带伞。”女声顿了顿,“你没带别的外套吗?” “有换洗衣服,但在书包下面,上面是食材,打开会淋坏的。”再说就算换了也没用,今天还得多洗一件衣服,系统太没生活常识了,“算了,我就多余叫你,你继续休眠吧。” 系统没说话,温之晓直觉它的沉默应该表示无语,然后它哦了声,这次彻底没声音了。 温之晓在原地小范围踱步,无灯的环境让她有些害怕,她脚下是泥土,大颗的砂砾与鞋底磨擦的声音也让她不安,手机的照亮范围有限,温之晓随机乱晃,隐约看见一个黑影子跑下来。 她在尖叫前飞快地瞟了一眼手机:“阳阳!在这!” 明入深几步下来把伞递给她,然后脱了自己的外套:“你换上吧,别再感冒。” “你们订酒店了?” 今天下雨,肯定是野餐不成,明入深说他跟程朝河订酒店,现在要延期,来时温之晓查了附近几家酒店的位置,都在山下,阳阳却是从山上跑下来的。 “有个意外。” 他把她的衣服和背包拿过来,弯腰偷偷亲了她一下,被温之晓反手挡:“我脸上全是水。” “没事。”明入深弯着眼睛,“去了就没法亲了。” “苗苗跟你见面了?” “嗯。不全是。”明入深领着她往前走,风声扑在伞面上,他的声音有些小,“去了你就知道了。” 温之晓被他搞得迷惑。 踩着泥泞的山间小路,暗灰色的枝叶间隙透出些许橘黄色的灯火,高耸的坡面房顶错落有致,温之晓眨了眨眼睛,震惊地看着一座庄园别墅在山腰间若隐若现。 “我的天!”她拽着明入深,迟迟不敢进雕花大门,“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奇遇?” 明入深无奈道:“说来话长。” “我们碰面就去订酒店,但是遇到了你的梅老师,她跟我聊天,知道你今天要野餐,就说她在这里有房子,很热情地邀请我们去住,毕竟认识好几年的老师,我就想着欠个人情,来了才知道她说的房子居然这——么——大。” 进了门,还要步行叁四百米。 走过一条宽阔的大理石小路,两侧都是修建得当的绿化带,花树繁茂,时有鹅卵石小径穿梭在草丛间,蜿蜒至尽头是偌大的广场和停车坪。 走到中段,环形的景观水池水流清澈,往前走是侧楼,中间有条叁四十米的自然河流,所以设计了拱形桥,隐约能看见后花园和观景平台,水池旁边是高叁层的主楼,从空间看,主楼斜后方应该还有一幢侧楼。 温之晓已经不知道该赞叹房子还是赞叹人:“免费住这里真的不心虚吗?” 明入深笑了几声:“要不在这打几次白工?” 温之晓收了伞,没敢拿进屋,倒挂在了门前窗台沥水,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有点不好意思地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穿白衣服的少年,站在门口不冷不热地瞧她。 温之晓对他呵呵一笑,赶忙冲着他身后的女人招手:“梅老师!” 16岁·钴蓝 梅珑是七岁那年夏令营的随行医生。 据她自己说,那是业余技能,不太靠谱,她的主业是舞蹈,之前曾在舞团做过首席,可惜因伤退出,转业做了老师。 温之晓从夏令营回来,没多久便偶然发现梅珑跟她在一个小区,有过几次愉快的交集,间接对舞蹈产生了兴趣,踏进了这个圈子,入门做的就是梅珑的学生,梅珑履历很漂亮,也会教学生,因此温之晓的基础打得很扎实。 虽说温之晓后来认为没有梅珑她也会学舞蹈,但她确实很感激梅珑把这个过程提前,使她受益颇多。 温之晓在楼上房间洗了澡,换洗了衣服,把鞋刷干净,才小心翼翼地踩着梅珑给的拖鞋下楼,这里寸土寸金,弄脏都是罪过。 走到中间,她想起来自己拿了好多食材,猫着腰透着楼梯向下瞧—— 包在沙发脚的地上,沙发坐着的是程朝河。 他穿着白衬衫,外面是黑白拼色的外套,正在读书,稀罕。温之晓记忆里,他一向是个只穿白衣的西方天使,辛苦他父母每天要洗衣服。 程朝河身板很直,背后像撑着把直尺,大概也不适应环境。 明入深跟梅珑更熟识,他小学天天去梅珑的教室接青梅,现在显然放松很多,站国标台球桌旁尝试打清台,握着球杆的手指修长。 梅珑正往冰箱里放食材,她饮食十分严格,温之晓怀疑放的食材是他们叁个准备的,但她要是知道温之晓带了一堆高热量的寿司,鸡翅根和烧烤,非把她骂死不可。 温之晓腰更低了,开手机偷偷给明入深发消息,一边给他使眼色,期颐少年能从台球桌分次神,甫一张嘴就来了个阿嚏。 “……” 叁个人齐刷刷看向她。 温之晓干笑两声,挠了挠头发,努力想些暖场的说辞,冷不丁又一个响亮的阿嚏,她身上摸着凉飕飕。 “小心着凉。”梅珑说,“我开了壁炉,你去靠靠。” “你们这还有壁炉呢?太豪华了。”温之晓缩着身子向下走,“老师,你有这么大的庄园,为什么还住在我们小区啊,我们小区不是富人区,开舞蹈班不划算。” 她打量一圈,拿了把椅子蜷在壁炉边,把手伸到火堆旁取暖,火光把她掌心映得异彩灼灼,纤巧玉秀。 “一个人住,多孤单。”梅珑笑了笑,她眼神有意无意地瞥程朝河,满是无法言说的兴趣,“这房子并不是我的,是我丈夫的房产。” “您有丈夫?” 温之晓吃了一惊:“我还以为您单身呢。” “现在是。”梅珑摸了摸鼻子,不紧不慢,“我们两地分居,不常见面,后来他因病去世,遗嘱写的我名字。我整理他资产时才注意到这里,前几天雇了保洁打扫,碰巧遇到了你们。” 隐约一声嗤笑,把温之晓的问话扼杀在摇篮里。 温之晓看看沉浸在台球里的明入深,他清了大半的台;再看看捧着书的程朝河,他跟温之晓对上眼,平静地掀眼皮:“怎么?” “没事,幻听了。”温之晓回头看玻璃上斑驳的雨痕,朝掌心哈了口气,心安理得地继续取暖,“能有这么大房产,非富即贵,要是我的话早就抱着钱,开开心心躺着过完下半辈子了。” 梅珑笑:“你就这点愿望?” “我愿望可大着呢。”温之晓又打了一个喷嚏,她仰着头捏了捏鼻子,“我应该是真感冒了。” 明入深给她递了杯热水。 “你清完台了?” 他嗯嗯两声,用转音表示否定:“没对手,没意思。” 温之晓笑起来。明入深蹲下身看她全喝完。温之晓有个坏毛病,不到口渴想不起来喝水,小时候脱水住院过,从此明入深就把这事记住了。 他自己的外套被温之晓洗了,没准备多余的。 温之晓用胳膊肘戳了戳他,示意他看自己的手机。 明入深诧异地挑了半边眉,看她缩在旁边一条条给自己发消息,半个屏幕的感叹号。 明入深低头看半天:“就为了这个事?” 他转头问程朝河:“水水的书包没洗吗?里面有不少吃的,还有衣服。” 程朝河瞥了眼,拎起来扔给他:“还是湿的。” 温之晓把里面的便当盒拿出来,没进水,但她不敢当着梅珑的面放冰箱,她撩了一把垂下来的头发,悄悄问明入深:“你饿不饿,要不我投喂你点东西吃。” 明入深看起来无奈极了。 “你还记得我们今天来是干什么了吗?” “野餐啊。” “那你觉得野餐前我会专门吃东西吗?”明入深点她额头,“而且我们没有野餐成。” 温之晓怔住,突然明白为什么梅珑会一直待在厨房转悠了,合着他们几个现在都还没有吃晚饭! “你们带的不都是熟食吗?还需要加工?”她看向要下刀的梅珑,菜板上一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梅老师,你不会想给我们做饭吧!” 梅珑穿了件盘扣旗袍,没带围裙,切肉如绣花,优雅细致。 “你们带那么少东西,够吃?” 温之晓目瞪口呆,忙起身说要帮忙,哪有借住的这么没礼貌,但刚走几步就接连打喷嚏,梅珑笑道:“你跟我客气什么,又不是没在我家吃过饭。” “这是突发情况——阿嚏——” 温之晓眼冒泪花,拿了卫生纸擤鼻子,在梅珑的劝说下回到壁炉,拿着便当盘算现在塞肚子里会多摄入几百卡路里。 她直起身子,眼巴巴看着程朝河:“苗苗,你饿了没,要不先吃点?” 程朝河的注意力似乎一直在书上,虽然温之晓并没有听到翻页声。他不太情愿地抬起头,犹豫一秒:“我可以吃点。” “谢谢谢谢谢谢。” 温之晓忽略“点”这个字,把热量最高的几样分到两个小男生手里,剩下的放冰箱,蹦蹦跳跳清空了书包,里面几件衣服是干净的,但没有外套,温之晓没想到会下雨淋个落汤鸡。 剩下钱包和一大包软糖。 软糖是温之晓自制的,她用的零卡糖,配料表有赤藓糖醇、甜菊糖苷和罗汉果甜苷,偶尔滴少量可食用色素,因为不长胖,温之晓经常带着解馋。 吃独食不太好,温之晓分了一半给明入深,让他给梅珑递过去,剩下又拿了些拢到程朝河桌子上:“给你的。” 程朝河不动:“我不吃糖。” “呃,那就分给你的同学?”温之晓耸了耸肩,火光在她背后刮刮杂杂地响,她扭过头打了个喷嚏,“我吃不了。” “吃不了还拿那么多?”程朝河无情嘲笑她,“闲得有病。” “……” 温之晓冷笑地回怼他:“谁知道你不食人间烟火啊,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一身少爷病。” 程朝河手里还有两串烧烤,闻言递给她:“不是你自己要分的?” “这些不都是提前商量好吗?我带这些就是给你们分的啊!”温之晓被他冷淡淡的表情气到,当着他的面把串撸了,“不吃就不吃,谁稀罕你。” 程朝河身子后仰倚住沙发,他的脊背弓成温和的曲线。 “说得好听,还是自己都吞了。” “?”温之晓简直要被气笑了,艰难地咽下美食,连味都没有尝出来,“我就是有病,非来找你。” 她把桌上的糖一股脑攥手里,抬腿就要走,她弯腰时,程朝河看见她身后玻璃滑过无数条阴潮的水痕。 “……温之晓。” “干嘛。” 程朝河站起来,把黑白外套扔她头顶上。 “弄脏了你给我等着。” 16岁·桔梗 程朝河是个难伺候的少爷,明入深最了解这件事。 据水水的说法,全世界程朝河只对他算客气温和,但即使如此,明入深还是觉得程朝河难伺候,他几乎拒绝了人类现代文明的一半产业链。 他家里只有学术着作和黑白灰,他没被任何消费主义诱惑过,他缺席了从小到大任何一次团体活动,包括开学典礼和拍毕业照。 至今为止,也没有出现什么天降之女,能把他拉下神坛。 他才是真正意义上,在异性友人的文件夹只填了“温之晓”的那个人。 显而易见,与之相关的两个人并不为此高兴。 明入深却因此头疼——这俩家伙好像都是因为他才牵起来的直线,如果他不在,剩下两个不是在针锋相对,就是暗中较劲,吵架难以避免——明明一开始,温之晓对程朝河很友善。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场面,他不理解。 “我都不想劝架。”明入深轻轻叹了口气,“吵架的理由都很怪。” 梅珑附和着笑笑,将灶台上一簇明亮的焰火转小:“你没跟他们吵过架?” “没有……很少吧,很快就和好了。” 回忆的片段很模糊,没什么记忆深刻的事:“水水好哄,苗苗耐性。” “那就难怪了。” 梅珑轻描淡写:“他们能吵起来很正常。” 明入深疑惑地瞧她,但梅珑那双难以捉摸的眼睛,蜻蜓点水似的,再一次越到了程朝河身上。 她对程朝河抱着莫名强烈的好奇,但那好奇又不是纯粹的,却更像一种看好戏的揶揄的好奇。 明入深跟着回头凝视,程朝河正低头看书,白衬衫干净得一尘不染。 “他看起来像个天使。”梅珑开玩笑,“马上就成仙了。” “什么?我一直觉得他是白无常。” 明入深扯了扯自己的黑色长袖:“黑白无常,生人勿近,多合适。” 温之晓吃了药,总算不打喷嚏了,裹着外套继续在壁炉旁烤火,直到梅珑说开饭才小碎步地跑过来。 明入深瞥了眼桌子,真巧,一半程朝河不吃,一半温之晓不吃。两个人都不吃的烧烤却只剩下了一堆签子。 明入深诧异地问程朝河:“你什么时候开始吃烧烤了?” 温之晓指着签子:“我吃的,他不要。” “他当然不要,他从来不吃这东西。”明入深看女生,神色更惊讶,“他居然让你穿他的衣服?” “抱歉。”程朝河冷冷地插话,“我怕她吃饭还打阿嚏,浪费粮食。” “我素质良好,谢谢。” 明入深陷入自我怀疑:“你们俩刚才不是停战了吗?” 程朝河很自然地拉开明入深旁边的椅子,温之晓气哼哼地坐对面,抱着椅背招呼梅珑一块来。 梅珑说她晚饭只吃水果,但还是坐在温之晓身边,慢条斯理地提醒:“你晚上不要吃太多,明天还要练功。” 温之晓顿时蔫了,仰着头阴阳怪气,抑扬顿挫:“知道了,暴饮暴食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磕了半碗粥就什么都不吃了,歪着头跟梅珑聊天。 问最多的还是明年艺考,温之晓耸了耸肩:“不是考上,就是考不上。” “你就不想想怎么选个合适的学校?” “我想了,我哪个学校都想了,就是合适的那个没想出来。” 反正她顶多就活个本科毕业,何必浪费心思。 “……”梅珑敛了神色,她不太满意这种似是而非的说辞,但好似想到什么,叹了口气,“算了,你是我最满意的学生,不过,这个节骨眼要求你确实多余。” 温之晓心不在焉地接话:“这个节骨眼怎么了?” 梅珑顿了顿,语气依旧慵懒甚至轻松:“就是,恶魔来了,世界完了,没别的。” 空气骤然凝滞。 温之晓的心一下窜到咽喉里,噎得她瞳孔放大,火星子在她耳边噼里啪啦地炸出烫人的花,烟熏火燎,舌头发麻。 有人说出了“恶魔”这个词。 但不可能。 不可能。头晕脑胀。这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什么?”她艰难地吐字,手紧紧攥着外套,掐得肉疼,“刚刚,有人说了恶魔这种东西吗?” 梅珑那张美丽知性的脸模糊了一刹,连带着她身后所有东西。但她唇边带着悠然自得的笑容,仿佛只是说了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我没跟你说过?”梅珑拿起茶杯,里面是白开水,散出些暗沉的光,“有点荒唐但——这里存在天使,天使堕落成恶魔,很久前他们打了一架,恶魔被逼着沉睡地下,后来,地上有了人类。” “原本相安无事,直到现在,恶魔们醒了。” 她瞄了眼身子僵直的温之晓,拉长了腔调:“恶魔嘛,怎么能看得惯人类呢;人类嘛,怎么打得过恶魔。世界迟早要完,时间问题罢了。” 温之晓大脑嗡嗡营营,好半天才处理掉梅珑说的信息,她想不清楚是剧本出了纰漏,还是人物出了漏洞,怎么会有人看清了世界观,却又在世界设定之外? 她是……不,内部人员不会当着男主和反派说设定的,尤其系统没有出声,这不是个重要人物……但是她……但是她…… “水水?水水?” 温之晓被拉回到世界,茫然地看着明入深:“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这跟你小时候讲的故事差不多。”明入深眨眨眼,打量她,有点奇怪地,“你们读过同一本小说?” 这不是小说。这是世界。 “……啊,嗯嗯。”温之晓胡乱敷衍着,大脑迅速运转,声音绷得快断裂,“反正都差不多,但是梅老师,你是从哪看到的这些个……故事?或者有什么人跟你说了这些?” 梅珑诧异地挑眉,她看起来很想问温之晓什么,但这情绪很快云烟般散去了,她全然没争论的心思,懒洋洋,连眉眼都无所无谓。 “……你们觉得是故事?那就是故事好了。” 她翘起二郎腿:“卡特琳的预言世界,你们听过没?” 温之晓又开始茫然,这是个什么东西,主线剧情的标题吗? “卡特琳,中世纪欧洲最有名的女巫之一。” 一直没有说过话的程朝河突然开口,把其他两个吓了一跳。 “她拥有深不可测的本领,尤其在预知未来的领域,百年战争,文化复兴,黑死病,卡尔马联盟都曾在她预言的成就表上。” 程朝河说罢,神色不明地看了梅珑一眼,先前那些探究变成了难以捉摸的情绪,他继续沉声当资料库。 “教会认为她危言耸听,将她钉在魔女的绞刑架上处死了。但传闻她早就预见了自己的死亡,并将更多的预言,留在了一本绿色的厚皮书上,那本书就是《卡特琳的预言世界》。” “但那本书并没有流传下来,教会声称预言根本不存在,野史则众说纷纭,有的说被教会烧了,有的说它被遣返回了魔法世界,几乎没人觉得它还会出现在大众视野。” 他停顿一下,完全肯定的语气:“你知道这本书在哪里,对吧?” “呃,没那么玄乎。”梅珑快要苦笑了,“就是个会预言未来的老家伙,天哪,我都不知道我家祖先的事传得这么离谱了。” “只是她死以后,这本书被她的后代带离了欧洲,并在家谱里传了下来,它现在就在我手里,你们稍等,我去拿。” 16岁·混色 她的短暂抽身给了温之晓喘息的机会,她强迫自己接受“剧本安排了一个知晓剧本走向的人物”的诡异设定,且这个设定完全打乱了主线剧情,她出去绝对要给策划寄刀片。 叫了几声系统,没反应。系统这个废物。 明入深表情最轻松,他很辩证唯物主义,就算把世界观掰开了摊在他面前,他也会坚定地推翻神创论,然后科普唯物主义一元论,再坚持下去,他甚至可能怀疑世界存在的客观可行性,然后觉醒自己是剧本人物—— 可能,但温之晓决不冒险。 程朝河要复杂得多。 他就是世界构成的一部分,撒旦不会让他觉醒,他的表情远比明入深凝重得多——后者几乎没停过筷子——但温之晓很难从他表情解读出他的想法,他只是稍微震惊,短暂迷茫,剩下的就是构建内心世界自我沉思,温之晓偷瞄好多眼都找不到这颗蛋的缝。 其他都好说,就是反派提前走剧情,肯定第一个捞男主,到时候来不及跟男主滚床单怎么办…… “水水。” 明入深拉长调,不高兴地盯着她:“你怎么老看苗苗?” 温之晓撑着额头,脑子离家出走,再虚晃一枪:“我也不知道,可能他有病,或者我有病吧,这么多吃的不动筷子。” “……”程朝河试图建立她话语间的逻辑关系,“为什么我不吃这些东西就是有病,吃得少违反人类道德标准表吗?” 看,现在就开始这“世界”那“人类”地划分物种界限了。 温之晓唉声叹气,目光空渺地飘向交缠着雨痕的窗玻璃,淅淅沥沥,滴水打石。 “给你们。” 梅珑将一本印着烫金字体的绿色硬质书籍拿过来,书脊看起来有两叁百张,书页跟A4纸差不多大,翻阅间溢出淡淡的书墨香气。 温之晓凑过脑袋去看,看见全是英文书写体顿时头疼,理所当然地把书推给唯一看得懂这种花哨字体的人眼前。 程朝河快速浏览几页:“用的日记体。” 看起来这个家族把《卡特琳的预言世界》当成了传家宝,书被保养得很仔细,易坏的书脊做了重新装订,书页虽有些泛黄反卷,但字迹依旧清晰,很多都是后面新描出来的。 “……而且预言的东西确实很准。” 明入深点了点头:“我看见了好多敏感词汇。” 翻到四分之叁,字体就消失了,后面都是空白。程朝河拿小指头托住,又翻回前几页,慢慢蹙起眉头。 温之晓快趴在桌子上:“写了什么,让你这么严肃。” “神将降罪于我,因我看见恶魔。” 他眼睛快速翻译下面的一段,露出一副怎会如此的微诧表情,沉思几秒:“下面的意思跟刚才说的差不多,神明和堕天使发生战斗,堕天使被迫陷入沉睡,但是故事没有结束,因为……神明依旧在堕落。” “战争无法终止信仰的湮灭,天堂出现了看不见的裂缝,耶和华说,需要新鲜的血液填补空缺,于是他们创造了人类,并耐心等待人类社会塑造完整独立的灵魂,他们寻找并引领至善至纯的人进入天堂,如此天堂才保持平衡。” 温之晓心道原来如此,且显而易见:“但是?” “但是人间善恶守恒,且总量不变。”程朝河控制声音,不让自己露出太多想嘲笑天使的语气,“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世间的恶意永远多过所谓的善良。” 但嘲笑某个人是可以的。 他哂笑一声:“我就说,你们那些真善美不过是心怀鬼胎的把戏。” 他因为这跟温之晓吵过架,不过那是初中时候的事了,怎么他这么记仇? 温之晓呲牙咧嘴地凶他一声:“我也还是那句,心有正义的人不会因世道险恶放弃坚守。” “你还那么想?” “我一直这么想。” 固执死了。程朝河不理她,接着念:“邪恶给予地下养分,致使多年后恶魔们苏醒,他们决定杀死人类,抢回自己的东西。” “这不恩将仇报吗?” “……” “有趣的是,恶魔因重伤失去实体,它们降生世间的前提是,寄生然后夺走人类的身体,伪装成正常人。”他略一下扫,翻了页,“通常情况,他们更被心底欲望深重,有罪恶感的人吸引……下面这段话大意是她没法统计具体数字,所以不知道这段预言的真假。” “这太抽象了,哪怕是真的。”温之晓急不可耐地反驳,“欲望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并不纯粹,广义上根本不存在没有欲望的人。” 清心寡欲也只是“寡欲”,想要去做什么事情也可以说有欲望,这个条件等于囊括所有人,而且据温之晓所知,寄生不过是披了一张人类的皮,人类怎么可能敌得过能跟神对打的物种。 真是越想越绝望,这什么破剧本,看内测不把它反馈表写爆。 “也许还有其他条件。”梅珑淡淡插了话,“最终打了个叁角形的循环,达成了另一种意义的平衡。” “这不是平衡!”温之晓不知道其他几个人怎么那么平和,“这对人类不公平,他们一直是被剥夺的对象,连神明都觉得他们是个概率工具,那他们的生存还有什么意义?” “繁殖啊。”梅珑歪着头,意味不明地笑,“人类的本能不就是繁殖吗?只要基数够大,能补天堂的缺口,能供恶魔寄生,谁管他们的意义呢?这场战争跟他们本来就没有关系。” “梅老师……” “怎么没关系?”程朝河冷着脸,字句里满是嘲弄,“耶和华就该反省反省自己怎么不能直接创造善良,还要用秩序和规则来驯化人类,撕了那层皮就是烂透了的玩意,满口平等公正,满心贪婪自私——他们跟恶魔什么区别?如果没有,凭什么这土地恶魔站不上去?” 这是程朝河头一次这么情绪激动,温之晓敢打赌。 梅珑在他逼视里收了笑,眼睫垂落:“造物主创造出来的东西跟恶魔确实很相近,但有一点绝对不同,秩序和规则是他们自己创造的,是他们自己在驯化自己。” 她又抬起眼,用一种赤裸裸的挑衅目光看着程朝河。 “何况,恶魔就是什么无辜东西吗?还不是跟半魔种打得你死我活。” 一句话浇灭了程朝河的怒火。 他深吸口气,移开了目光,想到那两位可能连半魔种是什么都不知道,才生硬地解释:“半魔种就是恶魔寄生失败的产物,寄生是意识侵入的过程,但倘若人类可以抵挡,反而会杀死恶魔的意识,成为恶魔和人类的结合体。” “如何抵抗上面没写,一般认为被侵入者有坚韧的意识,善意,能拒绝诱惑,和反抗的力气。但,除了意识,没有能辨别他们和恶魔的办法。” “……那你们……呃,他们还能打得起来?” 程朝河瞥了眼书页:“恶魔承认半魔种的存在,半魔种觉得自己是人类,这有什么办法?” 他呼啦啦把书翻到底:“就这些,没了。” 温之晓心里燃起一抹小火苗:“这里面并没有写人类灭亡的剧情啊。” “我的长辈跟我说,后面的没有是因为卡特琳只能预言到那一年。”梅珑落寞地自嘲,“我倒觉得是因为,世界就终止在那一年,没有继续写的必要了。” “也不见得吧,世界都复杂成这样了。” 温之晓的系统只说了大概剧情,没把设定细化,她第一感觉就是有希望:“人类如果彻底没了,意味着天堂没有新的天使,而恶魔阵营不断壮大,神明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梅珑笑她的天真:“人类没了,恶魔寄生谁?没了宿主,恶魔再多有什么用?” “那恶魔还杀人类。” “如果不杀,恶魔只能蛰伏在地底,没有立足的地方。” 温之晓瞪了程朝河一眼,想说些什么反驳的理由,又觉得站在撒旦角度,确实无可厚非:“谁叫你们两面受敌,半魔种也是人类……唉,阳阳,你怎么不说话啊。” 她这才发现明入深始终沉默,一副无聊听故事的表情。 听到询问,才懵懂地看他们:“说什么?” 吵架氛围太浓,他后知后觉他们真的信了预言书里的内容,但显然这个时候他说不信要被群殴,只好百般聊赖道:“我觉得没什么好争论的,左不过是……” 倒霉容器,被迫起义军,还有小簇更倒霉的实验失败品互相打架而已。 造物者束之高阁,冷眼旁观其他种族斗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连生存都成难题时,做盆满钵满的利益既得者。 但这样解释就太麻烦了,明入深转了一圈筷子,决定迂回暗示:“恶魔,半魔种,人类已经被捆绑在一起了,不管愿不愿意,都存在一方要杀死另一方的关系。” 程朝河幽幽看着他。 “阴谋家为了解决矛盾,建立了新的矛盾,然后由内部矛盾转移成外部矛盾之间的矛盾,政治课本上的常见套路。” 程朝河冷笑一声:“这不就是神明的高明之处吗?” 他蓦地站起来:“我放东西去了,你们随便。” 温之晓目送他走远,犹豫着要不要还手上的外套,反而梅珑神色自若,漫不经心地扽了扽旗袍下摆,看一只蛾子慢悠悠飞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