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开局被活埋,灵帝扶我登基》 第一章 曹操这人能处,有事儿他真上! 178年,也就是光和元年,这是汉灵帝刘宏在位的第十一个年头。 是年五月,有白衣人入德阳殿门,御林军抓捕时,化为青烟冉冉消逝; 六月,有黑气自天而降,堕入温德殿东庭,化为十丈黑龙,盘踞良久方才散去; 七月,玉堂后殿上,有青蛇出没; 一时间,妖异现象频发,使得这位汉帝国的统治者天子刘宏,神情萧索,黯然神伤! 甚至,天子刘宏一度怀疑,这妖异现象是他在位的这十一年来大汉境内天灾、人祸的缩影! 回首在位的这十一年! 建宁元年,刘宏继位,就遭逢党锢之祸!宫廷内被鲜血染红! 建宁二年夏,大风、雨雹; 建宁三年,河南、河内饥荒,夫妇相食; 建宁四年,二月地震,海水溢,河水清,五月河东地裂,雨雹,山水暴出; 熹平二年,正月大疫; 熹平三年,洛水泛滥; 熹平四年,三辅之地横遭蝗灾; 熹平七年,夏四月,大旱,七州蝗,八月辛丑,京师地震! 就连今年,也在二月、四月两度地震; 呼… 乌云蔽日下,龙楼凤阙的皇宫内,一声长长的叹息自崇德殿传出! 天子刘宏双手握拳猛地砸在桌案上,整个桌案上的笔墨横飞。 他一言不发,眼眸中却写满了八个大字: “——天欲亡汉!” “——朕当如何?” 就在这时… 一名小黄门匆匆步入。 “陛下,十年前,皇长子‘羽’于皇陵灵柩内失踪一案有眉目了!” 此言一出,天子刘宏的眼睛骤然抬起。 小黄门还欲说,天子刘宏却挥手示意。 “去后殿!” 小黄门瞥了眼周遭的宦官,当即低着头,跟着天子往后殿行去。 他提及的皇长子“羽”,是宫廷内的秘闻! 说起来,近年天子刘宏喜得一子,那是在临幸掖庭的何美人后,何美人诞下一子,取名“刘辩”。 而刘辨之前,先后有妃嫔替刘宏生下过五个儿子,可无一例外,全都早夭。 便是为此,他特地将何美人生下的皇子“辨”寄养在民间道人手里,希望以民间相传的方法改变皇子早夭的命术。 他太渴望有一个儿子了。 但,这些年…最让他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的儿子。 却是昔日的皇长子——刘羽! 那是他继位的第一年,九月辛丶亥,恰逢宫廷政变,宦官矫诏诛太傅陈藩、大将军窦武,一时间宦官与士大夫厮杀在了一起,整个宫廷中布满血色。 祸乱之下,皇长子刘羽与母亲不幸殒命! 那是刘宏的第一个儿子,刘宏对他寄予了无限希望。 偏偏,更离奇的还在后面。 皇子葬礼,下葬皇陵之后,天子刘宏亲自检视,可掘开灵柩,却发现其中空无一人。 那一日,天子刘宏震怒,斩杀失责宦官、御林军数千人,下令彻查皇子失踪一案! 终于,历经十年… 这案子有眉目了。 “奏!” 冷冷的一道声音,后殿之内的天子刘宏面色肃然至极,眼眸中含着无限的杀意。 谁若是敢偷他儿子,他要诛其九族! … … 洛阳城东十八里。 与帝都内的繁荣景象不同,这里丝竹环绕,松竹翠柏之中,一座金碧辉煌的古刹拔地而起。 山门上金字牌匾,庙宇前,几只巨大的宝鼎铜炉,里面青烟缭绕,漂浮着淡淡幽香。 这是白马寺,于东汉永平十一年兴建。 百年来发展了一大批教徒! 拾阶而上,进入庙门,转过影壁,迎面便是供奉佛祖的一轴三殿。 无数达官显贵正在殿前焚香祭拜,供奉香火钱! 而在白马寺的隔壁,还有一家道观… 与白马寺的金碧辉煌不同,这里显得有些古朴、陈旧,可门前却由百姓排起了长龙。 说是百姓,其实并不准确,应该称呼他们为“流民”,无家可归,且流离失所的流民! 每个流民手中捧着一个碗…井然有序的排着队! 与白马寺赚取达官显贵、富豪贵胄的香火钱不同,这一处道观正在施粥,乱世之中,佛教关门避祸,道教下山救世,亘古不变! “呼…” 轻轻的一声叹息。 一块青色的石阶上,一名身着道袍十岁少年幽幽的叹了口长气。 他叫柳羽,是这家道观的观主。 别看年龄小,却已经是天师道的第三代传人,位列大祭酒。 他的师傅张衡,乃是当今的五斗米教教主,张鲁则是他的师兄! 说起来… 柳羽其实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他是一个穿越者,前世是一个学习考古专业的大学生,十年前穿越到了这个世界,可一睁眼发现自己魂穿到了一个襁褓婴儿的身上,还被关在灵柩里,眼瞅着就要被活埋。 那时候的柳羽是绝望的。 人家穿越都是秒天秒地秒空气,可到他这儿,魂穿成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襁褓婴儿也就罢了,关键是被活埋?这是什么节奏? 眼瞅着,这张穿越体验卡直接就到期了,哪曾想,却有一个黑衣人潜入皇陵,撬开石棺,竟通过地道把他给救了出去。 柳羽感觉,他穿越的第一天是真特喵的刺激! 后来,他才知道,救他的… 啊不,准确的说,应该是盗墓、倒斗,顺道把救出去的…乃是天师道的第二代传人,张道陵的儿子——张衡。 至于柳羽穿越到的这个时代,是东汉末年! 人命如草芥的东汉末年! 那时候的柳羽一脸懵逼… 可他只是一个婴儿啊,他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自然而然,柳羽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张衡的关门弟子,就连这个名字,也是师傅赐予的! 说起这天师道,乃是张道陵于蜀郡鹤鸣山创立,原本叫做正一道,可因为于蜀地传道时,提出凡入道者须出五斗米,故而又被百姓们亲切的称为五斗米教。 洛阳郊外的这道观,就是五斗米教试图向中原发展的尝试。 至于为啥派他柳羽来? …柳羽也是一脸懵逼。 诚然,因为前世是从事考古相关专业,这段汉末的历史他比较熟悉。 道教的一系列科目比如方术师学术、阴阳师学术、五行术、星象学…柳羽还是很了解的。 其实说白了,方术师学就是治病; 五行术就是懂化学、会变魔术; 阴阳师是驱鬼… 星相学则是占卜! 还有道教的理论支持《道德经》,柳羽更是如数家珍… 穿越前,百家讲坛不知道讲过多少次了! 莫说是道德经,就是盘古生太极,两仪四象循,一道传三友,二教阐截分,玄门都领袖,一气化三清,柳羽讲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也正是因为这样,小小的年龄,他就被授予了五斗米教内“祭酒”的头衔,负责在中原地区吸引教徒! 而这个任务极难… 与他保持着竞争关系的,不仅仅是隔壁的白马寺,更是那中原地区日益壮大的太平道,同为道门符箓派,至少在中原,太平道几乎能压死天师道! “唉…” 再度叹出口气,有那么一刻,柳羽是真的想“开摆”了。 眼瞅着,要不了几年…就要有人振臂一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然后群雄逐鹿,天下大乱! 反观他柳羽…在中原发展五斗米教,完全没有任何卵用啊! 眼珠子一转,柳羽望着那排起长龙的流民,再度叹出口气。 就在这时。 “怎生又唉声叹气的?” “哈哈,羽弟?告诉你一事儿,用你教的方法,我在顿丘县整顿吏治,打击豪强…我曹操的名字可扬名天下了!哈哈哈…” 魔性的笑声接踵而出。 柳羽不用转头也知道,来人是他的“好大哥”,如今这个年纪尚处于“愣头青”阶段的少年曹操! 而曹孟德,是柳羽在中原结交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 当然…结交曹操,绝不是单纯的因为想抱大腿,最重要的是曹操这人能处,有事儿他真上! … … 第二章 这是病得治,小火慢炖,慢慢调理 柳羽能与曹操结识,是偶然,也是必然。 说是偶然,是因为年轻时期的曹操看起来很不靠谱,任性好侠、放荡不羁,不修品行,不研究学业,简直就是一副纨绔子弟的败家形象! 至于他爹曹嵩,是当朝的大鸿胪,掌管诸侯与藩属国事物。 大汉是郡国并行制,能掌管诸侯与藩属国,这是肥差! 当然,能从司隶校尉一跃成为九卿高官,曹嵩也不单纯是靠自己,说白了,是倚靠着他的派系… 他是宦官一派的! 宦官之首的中常侍曹节与他内外勾结,没少贪墨藩属国进贡的钱财。 对此… 曹操是嗤之以鼻的,所谓的任性好侠,放荡不羁,不修品行,是他对父亲身处的宦官这一派系无声的抗争。 经过了太学的教育,曹操坚定站在了宦官的对立面“士人”这一边。 可偏偏… 士人怎么会接受这个太监养孙呢?士人甚至会怀疑,这个太监养孙是不是官宦派过来的奸细! 在这个大前提下…柳羽与曹操相见!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曹操与袁绍偷新娘时。 那时候,七岁的柳羽一句话就点破了曹操与袁绍的目的! 他们哪里是来偷新娘的! 他们分明是在练习如何于庄园中潜入,且盗取到机密信笺。 至于目的,曹操与袁绍在策划一起潜入十常侍之首张让府邸的行动。 曹操需要这行动,让士人接纳他! 袁绍也需要这行动,摆脱庶子身份对他的束缚! 想不到,却被那时的柳羽一眼识破,并且,柳羽帮他们仔细的部署了一番这个行动,而曹操与袁绍从中受益颇丰! 从那时起… 曹操与袁绍经常来城郊的道观,一来二去,三人竟成为了挚友。 “羽弟,怎生今日唉声叹气的,是谁惹你了?我替你去削他!” 曹操站在了柳羽的身旁… 三年前,他就敢铸五色大棒,棒打权贵… 现在提出替柳羽出头,这事儿,曹操真能做出来。 “阿瞒…先不说我这边,方才听你说顿丘?顿丘那儿怎么了?” 柳羽反问曹操。 要知道,只有很要好的朋友,曹操才会允许他称呼自己的小名——阿瞒。 不过,从曹操笑吟吟的表情来看,柳羽已经是他认定的挚友! 说起来,因为柳羽个子挺高,面容清秀、帅气,就像是屏幕前的诸位观众老爷一般,与黑黝黝,小眼睛,且低、矮、挫的少年曹操站在一处,倒是并无丝毫违和! 要知道,他俩相隔十一岁了…却一般高! 而这一年的曹操二十一岁,也难怪袁术给他起了个外号——“大半截”! “顿丘那边,哈哈…” 提及顿丘,少年曹操爽然笑出声来。 他如今的官衔是顿丘令,一千石的官衔! 大汉在郡以下设县,大县设县令,小县设县长,县令秩六百石至千石不等,县长是三百石至五百石不等! 顿丘是个大县,却也是个极其难管的县,这里地处两河沿岸,人人尚武,个个好勇,民风喜斗!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曹操担任顿丘令之前的三十年,这里一共调任和撤换了四十二任县令,其中四任死于非命,二十二任申请调离,十任被撤换,还有六任半夜挂印逃跑。 俨然,这个顿丘令是个烫手的山芋… “怎么?那群当地的豪强乡绅服你了?” 柳羽反问曹操… “你提及的那五个字是真的好用!”曹操笑着吟出那五个字:“乱世用重典” “乱世用重典,说起来容易,执行起来那是困难重重。”柳羽轻轻摇头。 “哈哈…”曹操却是爽然一笑,嘴角裂开,笑着回道。“这就要提及,你教我的另一招了!” “唔…” 柳羽抬眸。 曹操却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这招果然好使,我写信给我爹,说借‘黄金百斤,钱三十万,否则有性命之忧’!你猜怎么着,我爹竟真有这么多钱?还给我送来了!” 呵呵… 听到这儿,柳羽就“呵呵”了。 他心里嘀咕着,你爹曹嵩是谁?那是大汉第一贪官! 阿瞒哪阿瞒,你爹贪了多少,怕是你这做儿子的都一无所知,别看平素里,曹嵩对你极其严苛…可骨子里,他是极其在意你的! 就如柳羽想的那般。 诚然,曹嵩与中常侍曹节勾结,贪墨钱财无数,曹操要的不过是九牛一毛。 可曹嵩终究不是贪墨的主儿,有钱…他不敢花呀,这些年宅子不敢换,马车不敢换,就连养曹操,也是极尽穷养! 便是为此… 当初柳羽提出,让曹操从父亲曹嵩那儿骗钱时,曹操一度质疑! 可一封信过去,曹嵩直接把金子、钱币全给送来了,曹操感觉他的人生观都颠覆了,我爹跟我摊牌了,不装了,我家原来这么有钱? 而曹操直接拿这些钱招募了一百多个乡勇,还亲自出马教他们搏杀、格斗! 从这一天开始,曹操开始践行柳羽提及的那“乱世用重典” 先是在顿丘县颁布“十罪诛”,声势浩大的开始了严刑峻法! 二十年来的冤假错案被翻了个遍,无数豪门乡绅沦为了罪犯,被曹操当众斩首…这些家族的土地被重新分给农户,顿丘县的老百姓熬出了头。 甚至… 曹操觉得柳羽这招绝了。 先后几次向老爹讨钱,无有例外,信笺中言辞真切——爹,你要不给钱,你儿子就完犊子了! 果然,每次…讨要的钱财分毫不差。 而曹操用这笔钱在顿丘开设学校,兴修水利,赢得了无限美名。 更有甚者,因为粮食丰收,顿丘县竟主动向天子上贡大量的粮食! 这在如今这个地方州郡处处哭穷的时代,足够引起了整个帝国的轰动,曹操本人更是受到了天子的嘉奖,世人的赞许! 曹操将此间的事儿娓娓讲述给柳羽… 一边讲一边不忘拍着柳羽的肩膀,这是打从心底里的感激,当然,也有那么一丢丢的嘚瑟。 “阿瞒,你轻点…拍疼我了!” 柳羽揉揉肩膀… 曹操哪都好,就是下手没轻没重的。 哪曾想,就在这时… 曹操挠挠头。“羽弟,我还有一桩事儿要请教你!” 俨然,这些年…曹操已经习惯了,有问题找柳羽,他总是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且成效斐然! 可以说,曹操已经离不开柳羽了! 这次回洛阳,就是有事要请教! “要不…你陪我去顿丘得了,县承,县尉,县佐,五官郎中…这些你随便挑,我替你去向朝廷请官!” 呃… 这话脱口。 柳羽眼珠子一转,摆了摆手。“得了吧,我若是去了顿丘,谁替我管这玉林观呢?再说了,你见过尚未及冠就为官的么?何况,我们道人可不受朝廷喜欢!” 柳羽说的没错,大汉开国时奉行的是休养生息的政策,故而道家无为的思想占据主流… 可自打武帝朝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的思想渐渐的占据主导地位,道家一派也渐渐没落! 期间,道家也曾反抗过…试图再度接近天子,步入朝廷核心层! 可最后的结果,无有例外被儒家击败,铩羽而归! 也正是因为这样,上面走不通,道家一派只能选择走下面。 正一道的祖师爷张道陵选择远赴巴蜀传道… 这算是别处求生! 而大名鼎鼎的太平道黄巾起义,也是从下面,走百姓路线! 丫的,你们朝廷不尊道教,那我推翻你,再立一个朝廷! 譬如太平道! 大汉不是信奉东皇太一么?成,我们太平道就信奉中皇太一,大汉不是拜苍天么?太平道就拜黄天! 说到底,无论是五斗米教,还是太平道黄巾起义…这些,本质上都是贯穿着大汉几百年儒道之争的产物! 这点儿柳羽明白的很… 这年头,道人要去做官,得被儒家打压成渣渣… 故而… 柳羽压根就没想过跻身朝堂。 按照他的规划,他且老老实实在中原发展五斗米教,明面上经营着一方道观,暗地里以搞钱为主,以发展底层情报线为主! 然后紧紧的抱着曹操的大腿,等他未来陈留起兵之时,柳羽连人带钱,加上中原地区的五斗米教,一并去投奔,这是雪中送炭哪! 之后嘛,在曹营里看着老曹一步步的做大,柳羽就可以躺平、开摆…娶个美娇娘,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了! 当然… 期间,柳羽需要稍微改造一下老曹,没有人天生就多疑,也没有人天生就愿意当三国第一屠刀! 老曹后期的多疑是因为被背叛的多了,见过的背叛多了! 老曹的屠城,除却他不得以的苦衷外,更多的是他性格上的缺陷! 按照柳羽的想法,这特喵的都是病,得治…小火慢炖,慢慢调理! 现在的曹操才二十岁出头,可塑空间还是很大的! 念及此处… 柳羽再度望向眼前的少年曹操。 “阿瞒,别藏着了,说说吧,在顿丘县,又遇到啥难题了?” … … 第三章 皇子灵柩失踪案,与五斗米教有关 皇宫之内,崇德殿后宫的气氛十分紧张,天子刘宏跪坐在上位,眼眸中含着震惊到不可思议的目光。 他颤抖的问。“你是说?朕的长子刘羽还活着?” 一旁的小黄门一边安抚刘宏,一边说道:“陛下明鉴…下官彻查皇子‘羽’灵柩失踪一案,已有十年之久。” “今年有重大发现,此案与近年来东、西两川之地兴起的五斗米教有关。” 刘宏的眼眸骤然抬起… 无限精芒自眼眶中爆出! 皇长子刘羽,这是他入洛阳前,以“少君侯”的身份…使侯府中一填房丫鬟怀孕。 这本是一个意外,可他们这种有“身份”的人家,既是婢女有孕,自然是要生下来的。 而先帝刘志就是因为无子而崩,才被外戚窦武霸权,从皇族子嗣中挑选了十余岁的刘宏继位,方便掌控! 刘宏成为皇帝后,定下的第一个小目标,是要夺下这些外戚与权臣的实权!不做傀儡! 第二个小目标,便是他必须得有子嗣继承他的大业! 他不能像先帝刘志一样,他的大业必须由儿孙来继承,他的宗庙必须由儿孙来供奉! 谁知,皇长子刘羽殒命,于灵柩内离奇失踪后,之后接连四子均是早夭,而这也更加深了他对皇长子刘羽的念念不忘! 如今听闻他还活着,自然心情亢奋,情难自已! “若然,若然羽儿还活着,那…那已经十岁了吧?” 心中轻吟一声,嘴上却是不露喜怒。 “蹇硕,你细细的讲,朕要知道十一年前发生的一切。” “喏!”调查此事的小黄门名唤蹇硕,乃是天子刘宏极其信任的一名宦官。 信任程度,遥在以张让、赵忠为首的十常侍之上。 就连党锢之祸后,刘宏从权臣窦武、陈藩手中夺回的兵权,也极其放心的交到了他的手中。 “咳咳…” 轻咳一声,蹇硕细细的说道:“这五斗米教,本是起源于长江以西的龙虎山,乃道人张陵所创,本取名为天师道、正一道,五十余年前西迁至巴蜀之地的鹤鸣山,因为吸纳的教宗需要先交五斗米,故而被人称为‘五斗米教’!” 刘宏的脸上不露喜怒,他取过桌案上的一盏茶,轻抿一口,示意蹇硕继续。 “照理来说,这五斗米教搬入巴蜀,本与皇长子失踪一案毫不相干,可今年,意外之下,我探查到五斗米教符箓治病、医治乡里,救济贫寒百姓,其中…所需的金钱、粮食巨大…远远超出教众所交的五斗米!” “说重点!”刘宏打断一声,他对中原日益壮大的太平道都没兴趣,才没那时间去关注五斗米教的发展。 在这个时代,道家已经没落了! “咳…”蹇硕咳出一声,重新组织了下语言,省却了不少废话。“据属下探查,这五斗米教主要的金钱来源,是盗墓所得!” 唔… 刘宏的眼眸徒然睁开,他骤然想到了什么。 “你是说,朕那皇陵灵柩中的皇儿是被他们所盗!不…所救?” “正是?”蹇硕重重的点头。“道家主张气聚而生,气散而亡,受魂于天,滞魄于地,死后魂魄分离,故而人死升天,灵柩周遭不应有外物陪葬,金钱玉帛会妨碍逝者魂归自然。” “基于如此理论,也基于他们要发展五斗米教的需要,故而五斗米教的天师会令一些祭师带着鬼卒秘密去盗出一些灵柩旁的财物!只盗财物,不惊讨灵柩主人!” “下官顺着这一层去探访,已经能笃定,盗走皇子羽的是天师道第二代传人,张道陵之子张衡,而他抱走的皇子羽,下官寻觅到许多目睹此事的村民,均能佐证,那时的皇子羽并未咽气!且格外的闹腾…沿途哭泣不止!” 当然…哭泣了! 那是一个穿越者魂穿到一个婴儿身上,最无力的抗争! 谁能想到自己一穿越,啥事儿没干,差点儿就被活埋了呢? 呼… 听到这儿,刘宏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宛若重获新生一般,他豁然起身。 “朕不关心五斗米教,朕只想知道,皇子羽现在在哪?” “洛阳城东十八里,毗邻白马寺的一家道观,取名‘玉林观’!” “道观?” 能看出天子刘宏满脸的疑惑,蹇硕连忙解释道。 “下官策反了一名巴蜀之地五斗米教的祭酒后才得知,皇子羽如今已经是五斗米教祭酒之一,且负责在中原地区吸纳教众的事宜!他便是那玉林观的观主!” 咻… 骤然,刘宏浑身一颤。 诚然,此刻他的心情悸动不已。 可…他依旧不露声色,不露半点喜怒。 十余年的帝王生涯,经历过各式各样的天崩地裂,他制衡于宦官、外戚、士人之间,帝王应有的那封隐忍与心术早已潜入灵魂深处。 “蹇硕!你要知道,你说的这些话意味着什么!” 闻言,蹇硕拔出佩剑,起手刺入手臂,鲜血顿时淋漓而下。 “臣一心为主,以血明誓,若方才的话有半句杜撰,臣必黄沙盖脸,被万蚁啃食,不得好死!” 看到这一幕,刘宏才露出了些许满意的神色。 “很好,朕要你再去确定那‘玉林观主’的身份!” “朕的长子后腰处是有一块儿胎记的!明日的此时,你告诉朕,那胎记是何形状!” 言及此处… 刘宏长袖一挥,大步踏出了此崇德殿,尽管心情悸动,可他的脸色始终淡然如纸,眼眸深邃如秋水! “喏!喏!” 蹇硕当即领命! … … 炉子上炙着烤肉,温酒的酒注里冒着热气。 曹操从酒注中拿出热好的酒,为柳羽斟上…又割下一块儿烤肉,送至他的盘中。 此时的柳羽低着头,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曹操实在忍不住了。 “羽弟,你就教教我吧!” “你在这玉林观施粥,怎么就能分清谁是饥民?谁是流民?谁是来滥竽充数的?” “我在顿丘,凡是施粥,救济百姓…甭管是不是饥民,一窝蜂的全涌来了,真正的百姓反倒是没分到多少!” 曹操要讨教的问题就是这个… 诚然,颁布“十罪疏”可以打压豪强; 诓老爹的钱,可以建设顿丘县。 可…随着天灾人祸不断,周遭县城的饥民越来越多,聚拢到顿丘的流民也越来越多,他曹操倒是想施粥,可十里八乡…甭管是不是饥民,一股脑全凑过来了,根本分不清真假。 这事儿,曹操是真的一筹莫展! 终于… 沉吟了许久,柳羽开口了。“《六韬》中有云,‘操刀必割,执斧必伐!’机会使然,有些事该硬气的时候,就得硬气一些?” 嘶… 曹操一愣,抬眼问道:“对那些滥竽充数者硬气?” 摇头,柳羽直接摇头… “那…” 不等曹操开口,柳羽示意让曹操饮酒,曹操一饮而尽,可…饮到一半儿发现不对劲儿了。 “噗”的一声这酒全盘吐出来了…得亏柳羽反应快,躲到了一旁。 “这酒里怎么有沙子?”曹操一脸问号。 柳羽却微微一笑。 “咱们玉林观不光酒里有沙子,就连那施给饥民的粥里也有沙子…” 呃… 曹操一愣,刚想开口,可豁然…他明悟了什么!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怪不得,羽弟能确保,他施粥的对象必是饥民,这玄机…原来就在这沙子里! … … 第四章 这里面水很深,阿瞒你把握不住 说起来,汉末灾害频发,天子刘宏没少下令开设粥铺,向百姓施发白粥,甚至开仓放粮! 可,往往在一片闹哄哄的领粮食,领粥后,当地粮仓很快就没有粮食了,灾民饿死的情况并没有好转。 诚然,这中间少不得一些贪墨,可更多的却是大量冒充灾民的人! 他们身强体壮,精神饱满,往往施粥、发粮能跑到最前面,以至于最后,真正需要救助的灾民无粮可领,无粥可喝! 柳羽对此太懂了… 这就好像是穿越前的经济适用房,本意是让那些住不起房子的穷人买,可…凡是能购买到“经济适用房”的,几乎都是殷实的家庭。 这与古代施粥同理… 经济适用房就那么多名额,那些家境殷实的人动用关系轻而易举的就能拿到,可真正住不起房子的人,从哪去找这些关系呢? 所以… 后世很多专家呼吁经济适用房内不要建有单独的厕所,只建公共厕所! 只有这样,才会让那些家境殷实的人看不上这些房子,真正需要的穷人才有机会能买到。 施粥,也是同理。 想到这儿,柳羽张口道:“阿瞒,只需要两把沙子撒在粥桶当中,搅匀后再正式施粥即可!” “如此一来,那些冒充灾民的人会感觉到自己被侮辱了,不去吃这些被沙土污染的白粥,而真正饥肠辘辘的灾民,已经饿了许久,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这便是我说的‘操刀必割,执斧必伐,’该狠的时候就得狠,你不对灾民狠,他们压根就吃不到!” 讲到这儿,柳羽顿了一下,继续道:“何况…真正的流民因为长久的饥饿,在吃东西的时候会狼吞虎咽,导致胃受损,粥里面掺入沙子,会让这些灾民不得不细嚼慢咽,仔仔细细的把沙子给挑出来再喝粥,这样还可以避免肠胃受损的情况,对他们的身体好!” 别看曹操大柳羽十岁,可他聆听的模样就好像是一个小学生… 不,准确的说,在这个时代没有“大学”、“小学”,只有“学大”、“学小”一说! 15岁以上的男子进入官学或者私学,所谓学大,就是学五经与君子六艺中的“礼”、“乐”“射”、“御”,而八岁以上的男子则去私塾中进行“学小”,学的是君子六艺中的“书”、“数”、“乐”! “学大”与“学小”是学生学习年龄与学习范围,可是学习场所与教学工具的大小! 说起来,曹操与柳羽相识时,正是太学毕业,六年“学小”,“四年”学大,十年寒窗之后! 此时… 曹操那细细的眼睛里迸发出夺萃的精芒,听柳羽的讲解,像是一下子就找到了顿丘县救济灾民的方法… 打从心底里,他佩服这个好兄弟的学识。 “羽弟,这些…你是从哪学的?” 曹操好奇的问。 柳羽摆摆手,故弄玄虚。“阿瞒哪,凡事啊…都要透过现象看到其内在,很多事情可以逆过来去想,你想到的是如何辨别真正的灾民,可实际上,只要把那些滥竽充数的剔除掉,留下的自然便是灾民!” “而,看似我们是在侮辱灾民,可实际上,我们恰恰是在救他们,凡是大吵大闹的都不会是真灾民,而真正的灾民都要感谢咱们的!这便是逆向思维!” 柳羽提出的其实是一种思维模式。 曹操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就是为何,凡是来玉林观领粥的流民,对羽弟均是感恩戴德,他们多半是体会到羽弟的良苦用心了!” “嗐!”被曹操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柳羽摆摆手。“阿瞒,这次回来,待多久啊?” “三天吧!”曹操脱口道:“顿丘那边救济灾民一事不安置妥当,我心里实在不踏实。” 听到这儿… 柳羽眼珠子一转! 如此关心灾民的曹操?这还是那个“三国第一屠刀”、“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枭雄么? 不过很快,柳羽就释然了,曹操年轻时候虽然“愣头青”、“不靠谱”,可对百姓是真的没话说! 就前段时间,是顿丘的梅雨季节,曹操还寄信过来,说黄河的堤坝决口了一处… 他一马当先跳入水中用身体堵住决口,无数百姓见他这顿丘令如此,也跳入其中,手挽手…之后才是两岸朝他们抛去沙袋,再度堵住决口! 柳羽犹记得,曹操寄来书信中的最后一句话——“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我曹操不是圣人,却是顿丘之长!” 诶呀… 别说,这话柳羽听着,感觉挺“燃”的! 柳羽抬起眼再度打量着曹操,他突然觉得,还是年轻时、黑化前的曹操更“可爱”一些。 “对了…”骤然,柳羽想到了什么。“阿瞒,我正想跟你说一事儿呢?” “何事?”见柳羽如此的一本正经,曹操再度睁大眼眸。 “你曹家与宋家的关系是不是很密切?”柳羽冷不丁的问出一句。 “宋家?哪个宋家?”曹操挠挠头。 “就是那扶风名门的宋家,族长是执金吾宋酆,他的女儿是当今皇后!” 嘶… 曹操微微一顿,旋即脱口。“我堂妹曹莹嫁于宋皇后的弟弟宋奇为妻,我们两家的关系自然密切!” 不怪曹操这么说… 曹家不止是曹嵩一个,曹嵩有个堂兄名叫曹鼎,有个堂弟名叫曹岳! 且不提曹鼎! 曹岳有个女儿名叫曹莹,是曹操的堂妹。 就在曹操成亲的婚宴上,宋皇后的弟弟宋奇一眼就相中了这位待字闺中的曹莹…还拖中常侍曹节替他说媒。 凭着曹嵩与曹节那一层“狼狈为奸”的关系,自然曹嵩就答应了下来,一、二来去,这门婚事也就定下来了。 曹莹嫁给了当今宋皇后的弟弟宋奇! 曹家也算是与皇亲国戚攀上了关系! 为了感激,宋家还动用关系,三年前…帮曹操在谯沛老家提前抢了个“孝廉”! 两个家族一有钱,一有权,自然往来频繁,互通有无! 当然对曹操来说,他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只知道曹家与宋家关系交好! 哪曾想… 柳羽的眼光一沉。“阿瞒,你附耳过来,有一桩事儿我得提前告诉你,这关乎到你曹家的兴衰存亡!” 啊… 曹操一愣,他感觉周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了。 “羽弟?有必要把气氛搞得这么销魂么?” “说正经的!”柳羽一本正经的说道:“这趟回家,你千万得说服你爹,断了和宋家的一切联系!无论是宋皇后,还是宋奇,万不能与宋家有分毫牵连!” 这… 柳羽这话把曹操说晕了。 啥情况啊? 他还想问,柳羽却顾不上解释太多。“你且信我就好,这里面的水很深,就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清楚,阿瞒…你把握不住!” 讲到这儿… 柳羽一把扶起曹操。“快回家去吧,你这一年多没回来,你爹多半想你的紧呢!” “千万记住,万不可再与宋家书信往来,也不可互相收授礼品!这些,会让你们曹家引火上身!” 呃… 柳羽的语气越来越严肃。 曹操还想问,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自打结识柳羽以来,他说过的话,提到的事儿,从没有一件失准过! 这一次…多半,也会如此吧! … … 第五章 “羊”县令,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洛阳城。 作为大汉的帝都,这里格外的繁华! 而它的城建格局,保持了战国时代那些大都会的模式,即“左祖右社,前朝后市”。 简单点说,就是天子面南,左为东,东设宗庙,而社稷位于右侧! 再是以中间皇城为中心,前为朝廷,后为集市! 帝王宫殿、皇家林苑,以及多代汉皇宫建的台、观、馆、阁,还有那些各地迁来的显贵、高官、巨富和豪强,都居于城内的南部。 既…穿城而过的洛水南岸。 而那些殷顽百姓、商贾工巧,还有集市里坊,则统统聚集在城北。 洛阳南街,第九栋宅府,这是大鸿胪曹嵩的府邸。 隔壁第八栋,便是四世三公的袁家袁逢的府邸! 曹嵩与袁逢可是老邻居了,也正是因为这样,小时候的曹操没少与袁术在这街巷间打架斗殴,袁术个子高,嗓门大,曹操则是以短小精悍,打架不要命著称! 此刻… 曹府之中,一方书房之内。 曹嵩正凝着眉看着桌案上的三封竹简… “——父亲大人,今借黄金百斤,钱三十万!” “——父亲大人,今借黄金七十斤,钱二十五万!” “——父亲大人,今借黄金一百二十斤,钱四十五万!” 这些字曹嵩再熟悉不过,是儿子曹操的字迹,不是标准的隶书、小篆,而是有些蔡伯喈独创的那“飞白书”的味道! 曹操在太学时,他的授业恩师便是蔡邕,故而…笔墨中也带着三分“飞白书”的味道。 只是…字是好字,可要起钱来,这小子是一点儿也不含糊啊! “呵呵…” 曹嵩冷笑一声,眼眸下移,每一封要钱的信笺落款处总是出奇的一致。 “——借钱保命,落款:不孝儿孟德顿首!” 保命?不孝儿?顿首? 曹嵩真想一拳砸在这儿子的脑袋上,人家去当官都是赚钱贴补家用,曹操倒好,当官一年半,家里面借出去的钱足有百万,黄金三百斤! 这都够几千个家庭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 可儿子曹操这,扔出去,连个响声都没有,至于这“借”…自然是“借”无还! 而曹嵩每次除了把钱全部筹齐外,也会补上一封信——“今如数齐备吾儿保命钱,已是家底朝天,再无下次!” 每次都是再无下次,可一次比一次送过去的钱多。 曹嵩也是醉了… 他感觉,生下曹操这么个儿子,就是他前世欠的债。 “唉…”一声幽幽的叹息,曹嵩望着曹操的字迹感慨道:“摊上你,呵呵,以后爹胆量也得放大些了!” 这个“胆量大些”自然是指贪腐,是权钱交易…不多贪点儿,都不够这个儿子造的,作孽呀! 可偏偏… 曹嵩看着这些字迹,对这个儿子又想念的不行,一年多未见,梦里梦到曹操的次数愈发的频繁了。 “你小子,去顿丘当个‘羊县令’,这是入了狼窝呀?可,呵呵…” 骤然,又想到儿子曹操做出了些许成绩。 上贡粮食给朝廷,帝国轰动! 龙颜大悦之下,竟是赏赐了他曹嵩一块“教子有方”的牌匾,还下诏表彰,要帝国所有的县令、县长向顿丘令曹操学习,这下…儿子成典型了。 只是…这“教子有方”的牌匾,多少让曹嵩有点脸红! “哈哈…” 想到此处,曹嵩又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不过,他想不通,所谓知子莫若父! 儿子什么样?当老子的最了解了! 在曹嵩看来,他对曹操的期望…只是他这老子的死后,这小子别败光家业就不错了,至于…天子封赏,教子有方…这辈子曹嵩都没敢想。 “嘿…孟德这小子,怎么在顿丘?就能做出此番成绩呢?难不成,有高人指点?” 曹嵩敲敲脑门… 还不及细想。 “老爷,孟德回来了…” 门子的声音在书房外响彻… 啥? 曹嵩有点懵,可很快,他反应过来,“啪嗒”一声竟是腿软了,双腿一个踉跄,险些坐倒在地上。 也不知道是听到儿子回来的激动,还是担心儿子亲自登门借钱的惶恐… “咳咳…” 连续的咳出几声,曹嵩方才站起。“回来了?孟德回来了?” “已经进门了。”门子连忙道。 曹嵩下意识的迈起大步出书房门去迎他,眼眸中无比的迫切。 这没良心的小子总算知道回家了! 距离正堂老远就听到仆人在与曹操交谈。 “我的小爷,你可回来了,老爷都快盼瞎了眼了…” 曹操却是挠挠头,反问一句。“我爹?他会盼我回来?不怕…我是来借钱的?” 这话脱口… 原本心情激动,行至门前的曹嵩,脚步顿住了,心凉了一截,他站在大堂的门前,恳切期盼的目光骤然变冷。 一寸来长的胡须迎风飘动。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这两年的俸禄带回来了没有?” 嘿… 曹操猛地低下了头,很不好意思的说:“孩儿都给花了!” 曹嵩失望、不可思议的瞪着曹操。“说你什么好?你这官是怎么当的?人家当官赚钱,你当官赔本,我养你这么大现在还得倒贴,我已经借了外面一大笔钱,本来还指望着你将俸禄带回来抵挡一阵!这下好了,没指望了!你倒是大方,老的不管、小的不顾,妻妾儿子还要我替你养活!” 曹嵩这话半真半假。 向外借了一大笔钱是假的,开玩笑,大鸿胪掌管地方、诸侯向天子的进贡,怎么可能缺钱? 可他说曹操老的不管、小的不顾却是真的。 毕竟,现在的曹操已经成亲了,正妻丁蕙,妾室刘春,还添了个庶子曹昂…可,从做洛阳北部尉到现在做顿丘令,这小子…往家里拿回过一个大子么? 曹嵩也是服了… “嘿嘿!”哪曾想,曹操再度挠了挠头,笑着说道。“爹藏着那么多,还缺我这点儿,我这趟还琢磨着再向爹借点儿呢!” 曹操想到了羽弟的话,当今天下若论有钱,你爹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这么肥的一只羊,不宰白不宰啊! “你…” 曹嵩哑口了,他不知道,到底是谁向曹操透了他家的底儿! 哪曾想,就在这时… “老爷…”门子看气氛有些冷峻,当即转移话题:“老爷,宋家送来了礼箱…还是老样子!” “噢…”曹嵩本想吩咐收下,还是照例,往中常侍曹节那儿送一份儿,他自己留一份。 哪曾想。 曹操一下子变得极为激动,一把抓住门子的手。 “宋家?哪个宋家?” “能有几个宋家?”曹嵩冷冷的反问。 “宋奇?” “那是隐强侯!”曹嵩提醒道。 曹操整个人更添得了几分激动,他冷冷的吩咐门子,“退回去,凡是宋家的礼箱统统退回去!” 啊…啊… 门子一脸茫然。 “我让你退回去!”曹操的目光犹如浸了千年的寒冰,更像是能杀人。 尽管他也不知道,羽弟为何提出,让曹家与宋家断了联系,可…既是羽弟提及的,他曹操一定要这么做! 这就是兄弟间无条件的信任! “孟德,你疯了?你可知道,这么做会得罪隐强侯与宋皇后!” 曹嵩语调沙哑。 这一刻,见到儿子的惊喜已经全部变成了惊吓! “儿子从小到大得罪的人多了,不差他扶风宋家!” 呃… 曹嵩宛若被噎到了,他罕见的怒目圆瞪…指着曹操…可除了一个“你”字外,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或者说,曹嵩知道…他根本拦不住这个儿子! 这儿子,跟谁学的? 这儿子,从小就是来向他讨债的吧? … … 第六章 这世道究竟怎么了? 堂上摆着彩礼箱笼,曹家的仆人正在接待宋家的家奴。 这些礼盒,均是地方郡国国相,托隐强侯宋奇的关系孝敬给大鸿胪曹嵩的,可因为曹操的踏入,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 而曹操的眼眸凝起,态度倨傲,将一封亲笔书写的信笺递给宋家的家奴。“礼箱壁还,从今往后,不要往曹府送这些,我父亲也断不会因为这些财物,就格外照顾某些郡国,让他们都死了这条心!” 言及此处… 曹操大袖一挥。“曹家可不贪这些小利,回去告诉你们公子,就说我曹家攀不起他这个皇亲,礼箱壁还,从此后一别两宽!再来叨扰,就莫怪我取出三年前铸造的那五色大棒,六亲不认!” 呃… 闻言… 宋家的家仆惊到了,他们彼此对视一眼,不知所措! 自然,他们听说过曹嵩之子曹操是个愣头青。 三年前任洛阳北部尉时就铸五色大棒,棒打权贵,就连当今陛下最宠幸的宦官蹇硕,他的叔叔违禁夜行,就时被曹操活活棒杀的! 这两年,任顿丘令,又在顿丘县颁布什么十罪疏! 几乎把能得罪的权贵全都给得罪了个遍! 他对宋家如此态度…看似意料之外,似乎,也是情理之中,谁知道这个“愣头青”哪一天,哪根弦就不对了! “曹公子,敢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曹大鸿胪的意思?我等想拜见下曹大鸿胪!” 有胆大的家仆补上一问… 哪曾想,曹操语气更添冷冽。“退了就退了,哪那么多废话?我的意思自然便是我爹的意思,缘故都在书信里了,门子,送客!” 说到这儿… 曹府的仆人一伸手。“请…” 一干宋家的家仆无奈的带着礼箱转身离去! 曹操看着他们走出曹府,这才长长吁出口气… 唉,羽弟提及的,尽管为难,可他已经照做了! 只希望…羽弟算错吧! 最好,那曹家的大祸临头是子虚乌有! 只不过,曹操顿足沉思。“羽弟那道家阴阳师学术,还有星像占卜之术还从有过纰漏!唉…唉!” 就在这时… “噼里啪啦!” 后堂传来几案被掀翻和物件滚落之声,曹嵩管不住儿子,自己倒是气的不轻,他颤抖着大骂:“好啊,你小子是当官当出本事来了,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呼… 曹操似乎已经习惯了父亲这副模样,一摊手回望向那被许多人搀扶着走出来的父亲。 嘴上丝毫不落下风:“圣人遗训无罪,有罪的是那些虚伪、弄权、贪墨好处的官吏,违背心智,扭曲心灵,背叛为臣之道,粉饰太平!” “你…” 曹嵩都快气炸了,他食指怒指向曹操。“你在说谁?谁…咳,咳…你可知道,你借的那百万钱?那几百斤黄金?有多少是从这些贪墨中出来的?” 噢… 曹操挠挠头,“方才父亲不是说,这些钱都是借来的么?还说用孩儿的俸禄抵挡一阵,呵!孩儿总是说真话,可父亲却习惯了说假话!偏偏,说假话的人赚的盆满钵满,说真话的人却受到无端指责!这世道究竟怎么了?” 这一番话… 有许多是这些年曹操当官后的感悟。 而很多时候,他都会陷入死胡同,若非与柳羽书信往来,经柳羽开导,怕是曹操早已变成了另一幅截然不同的厌世模样! “孩儿告辞了,不送!” 曹操大步走出曹府,回望了一眼那曹府的牌匾下,格外醒目的“教子有方”四个字,呼出口气,再度往东城门外行去! 曹府不留他,他还能去玉林观嘛! 比起这贪墨之地,施粥救济穷人的玉林观更像个家! … … 浴室中四面笼着轻纱,如烟如雾,热水的蒸汽弥漫得屋内缥缈若梦境。 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女道姑领着柳羽进入其中,还有一名五岁左右的女娃正在往浴盆中倾倒花露。 “任姑姑,洗个澡而已,不用这么铺张!” 柳羽看着这浴室,委实有些奢靡! 当然,他并不缺钱… 凭着对这个时期物价的了解,低买高卖一些硬通货,足够维持玉林观的开销。 何况,还有江西龙虎山的天师道分坛、巴蜀之地的鹤鸣山总坛也会时不时的送来一些钱粮,用以招揽教众。 至于这些钱粮哪来的? 呵呵,柳羽心知肚明,看透不说透… 身处这乱世,永恒的只有利益,根本没有啥道德底线是不能突破的! “小道长接济我们这些流民,我们感恩不尽,小道长好干净,自然这玉林观的浴室要细心布置,其实花费倒不是很多!” 说话的这位女子名叫任蔓,是关西临洮人,去年七州发生蝗灾,三辅之地与关外也没能幸免,没了丈夫的任蔓带着女儿往关中避难,走着走着,跟着无数流民就涌入了洛阳。 洛阳城不让她们这些灾民进,她们只要在郊外屯驻。 而她与女儿极其幸运,加入了天师道,在玉林观一住就住了一年,还成为了这玉林观的道姑,负责服侍这里的小观主。 而她的女儿,就是那个五岁正在洒花露的女娃,跟她姓,名唤红昌,当然了…柳羽喜欢称呼她的小名——刁秀儿! “任姑姑,你们出去吧,我自己来就行!”柳羽吩咐一声。 “好!”任姑姑答应道,“我让秀儿守在门外,小道长有事唤她就好!” 与那些富豪贵胄的公子,动辄十几个服侍沐浴的婢女不同,柳羽还是习惯自己洗澡…要知道,他才十一岁,还是个孩子呀! 被人服侍沐浴会有反应,蛮尴尬的… 哪曾想,就在这时。 “有东西,大哥哥的腰上,好像有东西!” 突然,五岁的刁秀儿好像发现了什么。 柳羽还没反应过来,刁秀儿已经跑到他的身后…温热、细嫩的指尖触碰到了柳羽的腰上。 “啊…” 似乎看到了什么,刁秀儿吓了一跳,腿上一个踉跄竟是跌倒在地上。 柳羽会意,“哈哈”一笑,“秀儿是看到我腰上的胎记了吧?” “胎记?” 任姑姑疑惑的问道… 柳羽大大方方的褪去上衣,指着后腰的位置。“小时候,师傅就告诉我,我后腰处有一块儿胎记,像是一条卧着的龙!倒是不曾想,这胎记吓到秀儿了。” 噢… 任姑姑与刁秀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特别是刁秀儿…她低着头,“大哥哥,对不起…” “没事儿,乖,出去玩儿吧!” 刘羽摸摸她的小脑袋… “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任姑姑数落一声,朝柳羽行了个歉礼,这才退去。 “哈欠…” 看她们出门,柳羽这才打了个哈欠,褪下衣服,跳入了木桶中。 ——好舒服啊。 … 半刻钟后! 玉林观后山之处… 任蔓一步三回头,确保无人跟踪后,方才小心翼翼的登到了半山腰上。 而她的面前…一名黑衣人早就守在这里。 “看清楚了么?” “胎记是一条龙…一条盘卧着的龙!” “当真?” “我与女儿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做得好。”黑衣人很爽快的将两粒药丸交到了任蔓的手里…“这是你与你女儿的解药!” 言及此处,黑衣人再度抛给任蔓一袋钱币! “赏你的!” 任蔓小心翼翼的收好药丸,朝他磕了个头,却将钱币递还了回去。 “多谢将军!这钱小女子不敢收!” 黑衣人没有回话,就打算离去…哪曾想,“将军…”任蔓的声音再度吟出。 “怎么?” “将军可否不要…不要为难玉林观,不要为难小道长!”任蔓银牙咬着红唇,有些艰难的开口。 “为难,呵呵!” 黑衣人爽然一笑,伴随着笑声,他翻身上马,消失在了山道之中! … … 第七章 冰镇胡瓜,清脆爽口,沁人心脾 洛阳皇宫,经司马门,步入复道,再向前便是千秋万岁殿。 此时,千秋万岁殿的门前守卫森然伫立,看到天子刘宏走来,御林军纷纷单膝跪下,动作整齐,却一言不发。 这些御林军是天子刘宏亲自挑选的,无有例外出身寒门。 而自打十一年前的党锢之祸,血色残阳布满长空,整个皇宫沦为血腥杀戮的战场。 亲政以来,刘宏第一桩大事,便是组建了一支,只听命于他一人的“禁军队伍”,取名“西园校尉军”! 至于这千秋万岁殿,便是刘宏对西园军发号施令的场所! 呼… 轻轻的呼出口气,抬眼看到“千秋万岁”的牌匾,刘宏原本散漫的笑容渐渐收敛,表情变得凌厉肃穆。 他大步进入其中,在龙椅上落位! 门外,早已排队等候十余名御林军,皆是整齐划一的黑色劲装,似有要事禀报。 史书中记载汉灵帝时,往往用“荒淫无度、卖官鬻爵”这样的辞藻! 就连诸葛亮在《出师表》中也提及“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 可以说,汉灵帝刘宏几乎被黑了千年。 可事实上,他从一个无依无靠的藩王,十二岁孤身进京登基,在只手遮天的外戚与权臣的双重重压下夹缝生存! 更是联合宦官搞死了权臣掌握大权,分化太监对抗党人,说白了,就是削弱、制衡世家豪门,这个威胁皇权的庞然大物。 他善于隐忍,用超凡的手段制衡各方势力,哪怕在天灾人祸不断的汉末,愣是凭着一己之力将这就要倾倒的大汉多扶了几年! 要不是接连不断的天灾与黄巾军! 要不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致君尧舜,却一毛不拔的世家豪门! 要不是汉灵帝殒命的早了那么几年,或许他能做的更多! 只是,历史从来没有如果,史书上的记载从来都是——成王败寇! 此刻…千秋万岁殿的龙案上摆放着十三盘菜肴。 在刘宏看来,这代表着大汉的十三州,而四种不同的瓜果,则是代表着四股截然不同的势力。 ——胡桃代表着“宦官”。 ——葡萄代表着“外戚”。 ——胡瓜代表着“世家豪门”。 ——潘石榴则是代表着“将门”。 深谙帝王之道的刘宏知晓,为君者不可有所偏好,若已有,则万万不能为他人所窥。 便是为此,就算他再喜欢吃哪一道菜,也不能超过两羹,至于瓜果,更是不能超过两口。 “嘎嘣!” 刘宏拿起一块儿冰镇胡瓜,一口下去,清脆爽口、沁人心脾! 咽下胡瓜,刘宏整个人变得更加肃然。 ——“奏事!” 一名御林军回禀,“陛下命蔡邕刻熹平石经于太学门外,以便洛阳士人研读,谯县曹氏的永昌太守曹鸾却就此事上书陛下,为先前的党人鸣冤!受到了满朝士人的支持!” 说着,他将一卷手卷放在龙案上,上面有不少士人聚集于一处,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他们还在惦记着为党人平反! “哼…” 天子刘宏一声冷哼。“这群士人!” 他的眼眸中杀机毕露… 曹鸾也是沛国谯郡曹家的一支,与曹嵩算是同辈儿… 只不过,因为是远亲,往来并不频繁。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自打十一年前的党锢之祸后,几乎每年都有人要为党人平反! 殊不知,这些党人支持的是权臣陈藩、外戚窦武! 他刘宏身为天子,若不除掉这些权臣、外戚,皇位如何能够稳固?如何摆脱这傀儡的处境! 可…偏偏,除掉一茬还有一茬! 仿佛…这些豪门氏族生生不息,源源不绝。 “朕的老师似乎来自弘农杨氏吧?”天子刘宏骤然问道。 “是!” “朕的皇后是扶风宋氏的千金!” “是!”御林军如实回答。 “朝中九卿之中,还有颍川杜氏、陈留蔡氏、下邳陈氏!三公中也不乏汝南袁氏这样的庞然大物!” “是!”御林军只能点头。 刘宏缓慢的将龙案上的象征着“世家豪门”的胡瓜给取来,填入口中,“嘎嘣”一声,瞬间咬碎! 他的眼眸也从方才的和缓,变得锋芒毕露! 他知道,大汉得倚靠着这些豪门,不能与他们彻底的翻脸! 可他也知道,倚靠不是卑微的乞讨,而是制衡,敲山震虎的制衡! 为了皇权的稳固,他必须时时刻刻都制衡这些“庞然大物”! 呼… 重重的一声粗气后,刘宏自言自语: “拿谁开刀呢?” “弘农杨氏?汝南袁氏?不!都不行!” 他摇了摇头,在权衡这些士族的能量,突然一下子,刘宏眼眸眯起,口中冷冽的吟出四个字——“扶风宋氏!” “朕的枕边人!她的分量足够了吧?” 言及此处… 御林军会意。“陛下放心,臣知道该如何做!” 枕边人,自然提及的便是宋皇后,这敲山震虎,还真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让十常侍去做!”刘宏最后吩咐一声…“张让、赵忠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喏!”这名御林军答应一声,低着头迅速退下。 而就在这时。 “陛下…”一道清脆中带着些许阴柔尖锐的声音骤然传来,这声调,刘宏格外熟悉,是他最器重的小黄门,也是西园校尉军之首的蹇硕。 刘宏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天,十二个时辰已过。 有关玉林观,有关五斗米教,有关十一年前皇长子刘羽灵柩失踪一案的调查,该有结论了吧? “都退下!” “喏!” 一干御林军迅速的退出了千秋万岁殿,此间唯独剩下天子刘宏与他最信任的小黄门蹇硕两人。 “陛下,臣已探明,那玉林观内的小道长,后腰的胎记处是一条盘卧的龙!” 蹇硕的声音方才传出… 天子刘宏的眼珠子徒然瞪大,哪怕是再精于帝王心术,这一刻,他已经有些崩不住了! 他霍然起身。 “随朕去后殿!” 这事儿太大了,究是天子刘宏竟也浑身颤粟,情难自已! … … 第八章 以小博大,囤积居奇! 玉制十二旒的黑色冕冠,有节奏的晃动。 玄色上衣,朱色下裳,绘有章纹的冕服,因为连续走动,而发出轻微的声响… 踱步许久的天子刘宏终于脚步停下,凝望着眼前的小黄门蹇硕。 “盘卧青龙,潜龙在渊!” “柳羽,刘羽…五斗米教,挺有心的!” 他喃喃吟出刘羽的名字,也分不清是“柳”,还是“刘”! 显然,蹇硕已经预料到天子刘宏会是这副模样,他低着头,目光下垂不敢直视天子的眼芒,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发问。 从刘宏的表情来看,这盘卧青龙,潜龙在渊的胎记… 几乎已经作实,那玉林观的小道长柳羽便是十一年前灵柩中遗失的大汉皇长子! 呼… 终于,天子刘宏坐回龙椅之上。 此时的他已经遐想连篇… 十一年前,他于宫廷内喜得一子,他曾特地抱了抱这个孩子,便是那一抱,注意到了这孩子后腰上的“卧龙”胎记! 那时的刘宏还夸耀这孩子,盘卧青龙,潜龙在渊,不鸣则已,一飞冲天! 便是为此,刘宏特地给他取名“羽”,寓意冲破桎梏,展翅翱翔! 只是… 谁曾想到,刘羽诞生的第三日,宫廷政变…以外戚窦武、权臣陈藩为首的士人集团要施行剿除宦官的行动,而以曹节、王甫为首的宦官集团先一步出手,双方厮杀于宫廷! 这一战… 皇长子刘羽不幸殒命… 士人集团溃败! 天子刘宏愤怒不已,他接受了大长秋曹节的提议,发起了大汉历史上的第二次党锢之祸,凡是与党人有牵连者,永不录用! 直接参与的党人格杀勿论… 这一次对党人的抓捕,尤胜桓帝时的那一次! 诚然,这中间有刘宏诛权臣党羽的决心,却也有因为皇长子殒命,带来的哀痛! 可是现在… 皇长子刘羽没死,虽然不知道为何灵柩中的他还活着? 可…可胎记做不得假! 种种迹象也表明,柳羽就是刘羽,这位大汉的皇长子不光活着,还就在这皇城之郊! 这一刻… 天子刘宏的内心中悸动不已,可他却也依旧保持着那份特有的沉稳。 帝王是不能轻易露出情绪的! “说说吧,除了这胎记外,还查到什么?” 天子刘宏那低沉的声音再度传出。 他想知道更多的有关“羽儿”的情报! “回禀陛下…” 蹇硕自然不会傻到一整日只是去调查胎记,西园军办事效率极高,半日的时间足够把一个人的情报扒的一清二楚。 “除了昨日讲述的,皇长子是五斗米教的祭酒,教主张衡的亲传弟子,中原分观的观主外。” “这些年,皇长子广施仁义,每一日都会在玉林观前施粥,且会豪掷千金,解决这些饥民、流民、灾民的难处,为他们添衣、取暖!” “便是为此…五斗米教于洛阳周遭广收教徒,单单今年,司隶一代征收的教徒数量就超过两千人,他们自愿夜宿在玉林道观的院落内,白日里协助玉林观施粥,面对来犯的强人,他们也悍然无畏,包围玉林观!而皇长子更是被流民们亲切的称呼为‘呼保义’、‘及时雨’、‘仁义俊柳郎!’,此间名声已经于中原广为流传。” 毕竟… 论及外貌,柳羽的帅气程度与诸位手机屏幕前的观众老爷有的一拼。 故而,被称做“仁、义、俊”这类华美的辞藻,倒也实至名归。 至于…“呼保义”、“及时雨”这类的称呼。 只能说这里面的水很深…一般人把握不住! 而在这个时代里,称号与名声是很重要的。 什么“八俊”、“八顾”、“八及”、“八厨”、“三荀”、“三君”,这些是组团出道。 柳羽没组合,只能学人家王祥“卧冰求鲤”; 学人家孔融“三岁让梨”; 给自己运营出一个“呼保义”、“及时雨”的名声意义非凡! 别小看这个名声,此类“风评”在这个时代格外吃香! 譬如,第一次党锢之祸时,赫赫有名的——望门投止思张俭! “张俭”,一个被朝廷通缉的要犯,就因为是“八及”之一,高风亮节有侠名,人人都愿意收留他。 哪怕是因为收留而家破人亡,百姓、士人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名声所带来的隐藏好处。 天子刘宏深谙此道,自然知晓这所谓的“及时雨”、“呼保义”、“仁义俊柳郎”意味着什么。 只是… 刘宏关注的是另外一桩事儿,他的眼眸微眯。“每日施粥,豪掷千金替饥民解决难题,他从哪来的这么多钱?难不成,五斗米教这么富庶么?” 此刻,刘宏的心头充满了疑问,对玉林观的疑问,对这个皇长子的疑问,对这施粥所需巨大财帛的疑问。 似乎 蹇硕并不意外,他早就想到陛下会这么问,当即郑重的回道: “回禀陛下,巴蜀之地的五斗米教与江西的五斗米教会送来一些钱粮,可远远顾不得这施粥的开销!” “那…”刘宏接着问。“玉林观的钱是从哪来的?” 这… 蹇硕欲言又止。 “说!”天子刘宏的眼眸骤然变冷。 蹇硕吓了一哆嗦,慌忙如实禀报。“三年之前,玉林观施粥的规模远比不上现在大,那时候每日能施的粥也就几百碗!可今日施粥的数量已经超过三千…这都是源自于三年前,皇长子掷重金将洛阳城的胡器尽数囤了下来!” “胡器?” 刘宏眼眸张开… 提及胡器,他并不陌生! 相反,刘宏特别喜欢胡器,要知道,在大汉是没有凳子、椅子的,议会时要么大家站着,要么大家跪着,无论是哪一样都不舒服。 可自打胡商将胡器卖到中原后,天子刘宏总算找到一个舒服的坐姿,便是为此,他下令大鸿胪曹嵩大肆的添买胡器。 ——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饭! 一时间整个皇宫都被胡器装扮! 以至于到后来,掖庭的宫女“何莲”瞅准机会,以一曲胡笛下的胡舞…异域风情,扶摇直上,成功的爬上了龙床,并且诞下了皇子“辨”,被封为贵人! 当然,这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皇子刘羽囤积这些胡器做什么? “继续!”刘宏语气低沉,眼眸微眨,像是很好奇儿子的行为! 蹇硕则郑重其事的回道:“三年前,陛下突然喜好胡器,宫廷内大肆采买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饭,这消息传到坊间,京都贵族纷纷效仿,胡器的价格一日之间翻了十番不止!” “而那时京都的胡器尽数都被皇长子囤积,皇长子以十余倍的价格抛售,赚到的钱…莫说是三年,便是十年施粥,也有富裕!而这…还只是皇长子一次的货物囤积,三年来…皇长子囤积居奇的次数不下二十次,每次都赚的盆满钵满!小小的一座玉林观,其财库中早已堆满了钱!” 讲到这里时,蹇硕的表情是木讷的… 昨日探查到这点儿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这也太会做生意了吧? 时至今日,再度把此事讲出,蹇硕的表情依旧是错愕不已,满眼中尽显“惊愕”二字。 反观天子刘宏… 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 这… 他感觉喉咙处更咽住了一般! 胡器! 囤积居奇! 以小博大! 第一次,这位民间皇长子的行为惊艳到他这个大汉天子了! … … 第九章 这世道,本就不是非黑即白! 洛阳城郊,玉林观。 雀莺转啼的午后,阳光洒在静谧的庭院中,一个低矮的公子正往水塘内抛着石子,似乎心情不怎么样。 而他的身后,一个清俊的少年掐着腰。 “阿瞒,别这样,你爹也不容易!” 抛石子的公子正是曹操,而他身后的掐腰少年自然便是柳羽,他正在劝慰着曹操。 说起来,从小到大…曹操与他爹曹嵩的关系就不怎么好。 自打进入太学后,关系更添紧张。 至于缘由,便是曹操看不惯父亲与那些奸佞官宦勾结,而更让曹操心烦的,是他那太监养孙的标签,为了摆脱这个标签,曹操从小到大,每一日都在无声的抗争。 只是… 曹操又如何知道?他抗争的背后,他父亲曹嵩对他付出了多少呢?承受了多少呢? “你说我爹,他何必要与这群阉党为伍!依我看,他已经忘记了何为忠君!” 曹操又用力抛出一块石子。 石头击打在水塘,溅起的水花滴落在他那无奈的面颊上。 如果说,因为退回“隐强侯”宋奇的礼物,父亲对他斥责倒也罢了… 可偏偏,父亲的那句话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 ——“你借的那百万钱?那几百斤黄金?有多少是从这些贪墨中出来的!” 这一句话对曹操是深深的刺痛。 这个世道怎么了? 做好事儿,做善事!难道最终…只能与“恶”妥协么? 作为太学子,作为桥玄、蔡邕教出来的学生,曹操深谙那太学石经上“帝之辅弼,国之栋梁”八个字的意义! 也正是因为太学的缘故,曹操更加坚定的站在了士人这一边,对宦官、阉党嗤之以鼻! 终究,曹嵩把儿子培养成了,最讨厌自己的模样! “唉!” 柳羽叹出口气… 这事儿,没法说,更没法开导。 不过,柳羽心里琢磨着,阿瞒哪,你就偷着乐吧,你爹贪墨的这些钱,最后还不是藏在陈留郡的宅子里。 而这些,在你陈留起兵讨伐董卓时,被你花了个干干净净! 咱不能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就去骂娘啊! “好了…”柳羽劝慰道:“想想你爹从司隶校尉到大鸿胪的这几年,你闯了多少祸,最后不都是他托关系去摆平的!还有那铸五色大棒…帮打蹇硕叔叔那次…” 骤然,柳羽觉得说的有点多了,赶忙闭上嘴巴。 曹操却不依不饶了起来,二十岁出头,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龄。 “五色大棒?五色大棒怎么了?羽弟…你有什么瞒着我?” 呃… 柳羽看瞒不住了,索性说道。“那一次,你打死蹇硕的叔叔,是你爹替你摆平的,若非你爹拿出几十万钱,他们能轻易放过你?” 这事儿…倒不是古籍记载的。 是洛阳城内,五斗米教的信徒告诉柳羽的。 蹇硕那次死了叔叔,曹嵩花了五十万钱摆平! 这并不奇怪… 说到底,在大汉有钱,或者有权的阶层,犯了法,乃至于杀了人都不是啥大事儿,大多会私下和解! 再加上曹嵩是费亭侯曹腾的养子,论起来,如今当权的这些宦官还得叫曹腾一生师爷。 “师爷”的养孙犯错,“师爷”面子还是要给的。 当然,对于那时候…“清廉”的曹嵩,五十万钱,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也正是因为曹操的这次巨额赔偿,曹嵩才答应了与中常侍曹节的深度合作、权钱交易,大肆敛财。 只是…曹操不知道这一层。 一听到是父亲拿钱平的事儿,曹操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面沉如水。 “原来是这样,我说呢!” 曹操气的像是在水下憋了半个时辰突然出水,胸腔剧烈起伏,又气又恼。 “羽弟,你说我爹干嘛要给他钱?棒杀蹇硕的叔父,我那是有法在先!” 唉… 柳羽无奈的摇了摇头。“瞒兄,我告诉你许多次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非黑即白!” “蹇硕是皇帝最看重的宦官,手握西园校尉军,要不是他看在曹节的份儿上,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再说了,他是他叔父一手带大的,情同父子。将心比心,若是有人害死你爹,给你二十万,你会同意么?” 当然不会! 当然不会! 柳羽的话宛若一盆冷水倾倒,将曹操心中燃烧的怒火一下子浇灭。 他似乎多少能体会到父亲的一些苦心。 只是… “好了,不提他了!”曹操倔强的摆摆手,再度把眼眸望向柳羽。“现在,宋家的礼箱也退了,羽弟能告诉我,这么做的原因了么?” 原因… 柳羽抬眸,略微回忆了下。 按照古籍文献中的记载,宋皇后倒台也就是这几天了! 而她的弟弟“隐强侯”宋奇自然也少不了受到株连。 原因嘛,这是帝王心术,是制衡,是敲山震虎,说不清,也道不明。 “过两天你就知道了。”柳羽一本正经的继续说道。“千万记住,这几天不要闯祸。” “哈哈…”曹操笑了。“我且在你这玉林观住上两天就回顿丘去了,想闯祸也没有机会呀!” 柳羽微微一笑… 就在这时。 “大哥哥你的信!” 刁秀儿捧着一卷薄薄的竹简,行至柳羽的面前… 柳羽接过书信,一边展开一边问道。 “谁送来的!” “一位大姐姐!”刁秀儿很乖巧的回答道。 话音落下,书信已经展开,而恰恰这么一展开,柳羽一怔… 书信的内容很简单,就三个字——老地方! 柳羽则是挠挠头。 满眼中尽是疑窦… ——她?她在江西龙虎山不好好的么?怎么来洛阳了? … … 日头洒在九脊之上,重檐巍峨的千秋万岁殿,蹇硕跪坐在大殿的一边,而天子刘宏手中拿着一卷竹简在看。 这是蹇硕命人记录下来的,这些年,皇长子刘羽都做了些什么。 诚然… 会有些纰漏,可大多数的事项,已经调查周全! 而为了这个调查,蹇硕动用了至少百名以上的西园军精锐。 终于… 足足半柱香的时间,天子刘宏才睁开眼眸。 口中吟出了一个名字。 “曹操,曹孟德!” “这个与羽儿走的很近的公子,便是大鸿胪曹嵩之子吧?” “正是!”蹇硕如实回答。 “朕记得,上个月,便是他曹操送来顿丘县的贡品,引起整个大汉的震动!” “正是此人!”蹇硕回禀道,只是语气中多出了一分冷然。 “有趣。”刘宏豁然起身,他向左踱了几步,背对着蹇硕,可突然,他转过身来。 “蹇硕!” “臣在!” “朕记得,你叔父便是死在这曹孟德的手上!” 呃… 刘宏这一问,蹇硕浑身一个哆嗦。 俨然,天子什么都知道! 是啊… 一个能在登基之初就利用宦官诛杀权臣的少年天子; 一个在绝境中能撑起大汉脊梁的帝王; 一个只要他在位,大汉的天就塌不下来的君主;他怎么可能会是一个瞎子? 特别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了如指掌! … … 第十章 从“偷新娘”到“秘密潜入”! 千秋万岁殿中传出天子凌厉的声音,惊起了在房梁下筑巢的雀儿… “臣的叔父罔顾法纪,罪有应得!” 蹇硕把头埋的很低。 天子刘宏眼睛迷成一条缝,他丝毫不关心蹇硕的叔父是不是罪有应得,他在意的唯独皇长子刘羽! “在那之前,这曹操便与羽儿结识了吧?” 刘宏问出一句。 “是!”蹇硕如实道:“在那之前的两年,皇长子便与曹操、袁绍两人相交,关系默契,三人更是多次部署,许多次在达官显贵成亲之时,于庄园中偷盗新娘!” “偷新娘?”刘宏反问。 蹇硕的声音还在继续。“看似,这偷新娘是小孩子间的胡闹,可实际上…他们是在有计划的练习如何潜入庄园、撤离庄园,而他们这么做的目的…” 蹇硕顿了一下,微微抬头,去窥探天子刘宏的脸色。 而刘宏身子前倾,对包括羽儿在内的三人行为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说!” “这就要从曹操、袁绍的身份说起。”蹇硕细细的解释道:“曹操是大鸿胪曹嵩之子,而袁绍是司空袁逢之庶子,曹嵩又是顺帝、桓帝时中常侍曹腾的养子,曹操自然便是宦官养孙…” “可曹操格外厌弃宦官,想要与士人为伍,便是为此他从小到大故意表现的不学无术、四处闯祸,其目的便是掩饰其背叛宦官一派,暗中与士人接洽的事实。” “事实上,从小到大,他也没少与宦官作对,以至于太学毕业后,没有人敢举他为孝廉,更没有人敢安排他担任一官半职。” “可悲的是,哪怕如此,士人因为他那宦官养孙的身份,还是疏远他!至于袁绍,他则是受制于庶子的身份,许多士人更乐于与袁家嫡子袁术相交…他们俩都迫切的需要做出一件大事儿,让士人接纳他们,看到他们的决心与能量!” 蹇硕探出的情报很准确。 可…这些都是表层! 至于内在原因,还要提及这第二次党锢之祸。 在这一次党锢之祸中,宦官大肆迫害党人。 而暗中帮助党人撤出洛阳城,给予盘缠,助其隐居各地的是太傅袁隗,是司空袁逢。 从这点上看,说汝南袁家是当今天下所有党人的恩人,一点也不过分。 如果按照历史的车轮,数年之后,汝南袁氏名望滔天,能雄踞北境四州,可不止是因为他们四世三公的家门! 论家门,弘农杨氏还五世三公呢,可在随后的乱世中,比之袁家,不知道少了多少个量级!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汝南袁氏”在两次党锢之祸中的行为,博得了美名美名与九州的威望! 而袁绍敏锐的窥探到了这点,这是莫大的光环,可他是庶子啊,是丫鬟生的。 而庶子在这个时代地位尴尬,袁家的威望根本加不到他的身上,他也无法在士人间立足! 便是为此,他才打算铤而走险,深入虎穴,立下大功,以此获得天下士人的侧目,摆脱如今这个尴尬的身份! 至于曹操…这个背叛阉党,却又被士人拒之门外的家伙,他的身份…反倒最是合适。 故而袁绍挑选曹操一道行动! 至于柳羽的加入,那是纯粹的意外,却也是巨大的惊喜! 谁能想到,这个小道士心思缜密,部署周祥,究是袁绍也是打从心底里佩服。 嘶… 听到或者二… 刘宏眼眸抖动,曹操与袁绍的心情他能理解。 毕竟这是一个“风评”、“名声”比命都要重要的时代… 只是,羽儿一个道人?或者说,一个五斗米教的分坛祭酒,似乎没必要去争夺这些士人的支持吧? 似乎,儒、道一贯是势不两立! 刚刚想到这儿,蹇硕的声音继续传出。 “曹操为了摆脱这‘宦官养孙’的身份,袁绍为了摆脱‘庶子’身份的桎梏,两人便打算潜入中常侍张让的府邸,去盗取一本能够威胁到他的账目。” “至于那账目,上面记载的是各路人士向其贿赂的金额!若是能偷到这一本账目,士人便可以此要挟,让张让不敢在肆意迫害党人,而无论是曹操,还是袁绍亦可以得到士人的认可与支持!还可以赚得极佳的风评!” 提到张让的这本黑账时,蹇硕再度抬头望向天子刘宏,想要看下他的表情。 只可惜,平淡…天子刘宏表现出的是异乎寻常的平淡,就好像张让的这些“黑幕”,他一早就知晓。 “继续!” 平淡中带着冷然的两个字脱口。 蹇硕继续道:“便是为了成功盗取张常侍府邸内的黑账,曹操与袁绍开始练习潜入,潜入的地点便是那些有喜事的庄园,潜入的内容,便是在众目睽睽下,偷走新娘,成功逃离!” “而恰恰,一次行动失败后,皇长子救了他俩,且掩护撤离,并且当即点出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一番攀谈,三人竟是一见如故,成为了挚友!” “皇长子更是亲自为曹操、袁绍部署、谋划,助曹操潜入张常侍的府邸,吸引注意,然后声东击西,袁绍从另外一处潜入,成功的盗出了那本黑账。” 霍… 听到这儿,天子刘宏的眼眸徒然睁开,原本如湖水般平静的眼瞳顷刻间释放出夺萃的精芒。 惊艳… 这是今日里的第二次,这位皇长子惊艳到他了! 要知道,三年前,羽儿才多大年纪? 与曹家子、袁家子打成一片就已经够匪夷所思了! 竟然还…还能做出此番声东击西的部署,于张让的府邸中盗出一本账目。 ——好缜密的心思! 刘宏的眼眸睁的硕大,这是惊讶,也是巨大的惊喜! 说起来,刘宏对张让的府邸并不陌生。 那是源于有一次,刘宏登高远眺,看到了一处仿照宫室营造的私人宅府,正想发问,张让却劝他:“天子不应当登高,登高,老百姓就要虚散。” 刘宏嘴上称是,暗地里却派西园军去调查了一番。 果然,那私人宅府便是这位张常侍的府邸。 至于,刘宏为何没有惩处他! 这就要提及“帝王心术”,说来话长! 而张让的这座琼楼玉宇,刘宏印象极其深刻,据西园军得来的消息,因为每日来张府登门行贿者车水马龙,故而其中戒备森严,莫说是一个人能潜入其中,安全撤离,就是一只猫想要潜入也是万难。 可偏偏…在羽儿的谋划下,曹操与袁绍做到了! 这… “在张让的府邸,羽儿多半有内应吧?” 刘宏下意识的嘀咕一句。 蹇硕连忙回道:“这个不知!” 刘宏浅笑一声,张让遇到刺客这事儿,朝堂上有过议论,可最后,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想来多半是大鸿胪曹嵩打点了一番! 印象中,张让在朝堂上提及,那刺客挥舞着手戟,从庭堂一路打出来,一干卫士竟是束手无策,最后纵身一跳,逾墙而出。 呵呵… 念及此处,刘宏笑了。 纵是羽儿部署,袁绍“击西”,可曹操这“声东”委实有些太刚猛了! 这是明摆着的事儿,张让的府邸中必有羽儿的内应。 或者说…五斗米教早已有人成功潜入了这位中常侍的府邸,里应外合! 所以,整个盗取账目的过程,才会变得如此的顺理成章。 只是… 刘宏还是想不通,羽儿…或者说是五斗米教?干嘛要掺和进这士人与宦官的派系之争? 亦或者是…羽儿的目的并不是卷入这派系之争,而是…看重了曹操和袁绍这两个人? 再或者说…他看重的是这两个人背后的家族? 呵… 骤然一声轻叹,刘宏低声感慨道:“在羽儿的部署下,这中原的五斗米教有些能耐了!” 蹇硕只看到天子开口,却不知他方才说了些什么,当即问道: “陛下…” 哪曾想,还不等他把话脱口,刘宏的话已经抢先打断。 “接着说,这桩事儿之后,羽儿与曹操、袁绍还做了些什么,你慢慢说,有关羽儿的,朕要你一桩一件全部讲述出来,不得有分毫隐瞒!” “喏,喏…” 蹇硕连忙答应,他第一次感觉到,眼前的这位天子认真了,一贯不喜形于色的他,这一次是由内而外的认真了! 难道…这… 这便是皇长子的能量么? … … 第十一章 帝国承平,神器稳固,陛下勿扰 洛阳皇宫,长秋宫内。 蝉鸣阵阵,秋意正弄,宋皇后容貌娇美,衣着却不显娇贵。 后宫的战场远比沙场残酷万分,可宋皇后举手投足,那与世无争的性子跃然而出,宛若不问俗事的花仙一般。 “皇后娘娘,隐强侯已经到了正殿。” 闻言… 宋皇后抬眼,快速起身…在这后宫,纵是身处这皇后高位,可谁能体会到她的孤独呢? 天子刘宏并不宠幸她,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次。 这漫漫长日里,能让她提起兴趣的也唯独家人的到来。 只是… “之前就告诉过奇弟,让他少进宫,陛下本就痛恨‘外戚’干政,他这么频繁的入宫,让本宫如何自处?” “那…皇后娘娘不见了?”婢女补上一问。 “唉…”宋皇后无奈的摇摇头。“我亲自去与他说…你下去吧!” 婢女答应一声,徐徐退去。 而宋皇后步入正殿时… 方才那婢女也走出了长秋宫,行至宫门外的一处假山之后… 一名老练的宦官早就等在了这里。 “事儿办妥了么?” “都办妥了,就埋在第三颗槐树下!” 婢女点了点头。 “除了你之外,可还有人知晓?”这宦官再度补上一问。 “回张常侍,只有奴婢一人知晓。” 诚如这婢女所称呼的,眼前的宦官乃是大名鼎鼎的十常侍之首——张让! 是天子刘宏眼前的第一红人、 昔日… 天子刘宏曾提及过——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 足可见,以张让、赵忠为首十常侍地位何其尊崇? 可以说,如今在宫廷中,除了那些老牌宦官,在诛杀外戚窦武、权臣陈藩的过程中立下过赫赫功勋的曹节、王甫之外,整个皇宫,就数张让风头最盛! 甚至,西园军的首领蹇硕都要弱他一筹! 听过婢女的话,张让点了点头。 “事儿办的不错!你父母兄弟的奴籍,咱家会替你解决!” “多谢张常侍!” “哈哈!”张让伸出手摸了下这婢女的面颊,一边笑,一边徐徐离去。 哪曾想,就在张让背影消失在假山前的过道时。 一双粗重的手已经捂住了这婢女的嘴巴… 她的眼瞳瞪得硕大,直到…她的一张脸憋得通红,窒息而亡! 天空中,乌云渐渐的聚拢… 一个鲜活的生命,仅仅只是过了一瞬间,便…死不瞑目! 之后,她被熟练的抛入了宫内的枯井中。 在皇宫里…想要一个人消失的无声无息,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儿! 反观走远的张让,他甚至没有回头看这婢女一眼,只是把眼眸瞟向那长秋宫的方向。 口中轻吟: ——“帝国承平,神器稳固,陛下勿扰!” ——“哈哈…” 这便是… 为何张让为非作歹,大肆敛财,可天子刘宏始终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些皇帝想做却不能做的“脏事儿”,需要有人替他做! 不光做,还得做的干净,做的让人放心。 “爹…” 就在这时,一个医官打扮的年轻男人徐徐走来,他名唤张奉,是张让的养子,如今宫廷内的太医令! 他递给张让一卷上好的丝帕,却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张让用丝帕擦拭了下手掌,眼眸中渐渐的升腾起无限的锥光! “半个时辰后,带人去长秋宫后宫处,仔细搜搜第三颗槐树下!” “是…是…”张奉连忙答应。 可答应过后,却是并不离开… “怎么?还有事儿?”张让眼眸微眯。 “爹…儿子方才打探到一个消息!”张奉压低声音。“陛下今日在…在千秋万岁殿里待了整整三个时辰!其内除了陛下外,唯独蹇硕一人!” “三个时辰?” 骤然,这一句话传出,张让整个人一怔,他的眼珠子连连转动着。 可寻思了许久,还是没有想清楚。 他抬起头,望着那阴云密布的天。 “这不对呀,陛下从未在千秋万岁殿里待这么久!” 嘶… 有那么一瞬间,张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怖之色。 可…也只是一瞬间,他的心态再度平和。 “蹇硕那小黄门…多半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的事儿吧?” … … 许都城郊,洛水之畔,柳羽来到一处矮山脚下,焦灼的左右寻找。 就在这时,一名二十岁出头,容貌绝美的持剑女子从花木后走出,带着风帽,披着披风。 她轻轻的摘下了风帽,凝望着柳羽。 柳羽那满是疑窦的目光与她那略显忧伤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如此近距离的四目相对…仿佛两人都有话要说。 还是柳羽率先开口打破了此间的沉寂。 “师姐?你不是在龙虎山的天师道分坛么?怎么不远这千里迢迢来到洛阳城了。” 眼前的女子,正是柳羽的师姐,名唤张玉兰。 她亦是第二代天师道的教主张衡的女儿… 史书上对她的记载是“不茹荤血,幼而洁素”! 后世,现存的龙虎山正一观景区中的“仙都睡美”景观,传说就是她的化身! 说起来,张衡有三子一女,其中三子是指张鲁、张卫、张愧,一女则是长姐张玉兰! 自打柳羽被师傅张衡从灵柩中救走以后。 从小到大,他在巴蜀之地的五斗米教总坛学道法、道经,过程中,张玉兰师姐对他极为照顾。 而因为张玉兰年龄大一些,阅历也更丰富一些,作为天师道的“圣女”,她被派往龙虎山天师道,主持分坛事宜! 说起来… 有两、三年柳羽没有见过她了。 而江西与洛阳远隔千里,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教中出大事儿了! “我收到消息,爹病重…娘说是最多还能坚持半年,要我带你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终于,张玉兰把话说出口。 张玉兰的娘姓“卢”,是五斗米教中著名的“鬼婆”,精通医术,她说张衡只能坚持半年,那多半就只有半年了! 听到这儿… 柳羽的眼眸一下子睁大。 “师傅?重病!” 没有给柳羽太多质疑的机会,张玉兰银牙咬住红唇,像是每一句话脱口,都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是!” “何时出发?”索性,柳羽也不细问了… “明早!”张玉兰吟出一句,可仿佛肚子里还有话要说,可每次话到嘴边,喉咙均更咽住了。 “师姐若是伤心的话,还是哭出来吧!”柳羽宽慰道。 恰恰这么一句,张玉兰有些崩不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滚儿。 可她还是坚强的咬住牙。 “哭也得回去再哭!” 张玉兰抹了把脸,继续道:“鲁弟于书信中提及,此次要你、我回总坛,是关乎天师道的传承,关乎道家一派的隐忍与崛起!” 呃… 柳羽哑口。 天师道的传承,这是要选继任教主啊! 而道家一派的隐忍与崛起… 柳羽清楚,自打武帝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这延绵的几百年。 道门一派的发展说是夹缝求存,绝境求生也不为过! 究其缘由…董仲舒那套孔子都未必承认的、魔改版的儒家思想,于武帝后的这百年来…简直是牢不可破,坚不可摧! 呼… 重重的呼出口气。 有那么一刻,柳羽感觉肩上的担子好重啊! ——不光得抱曹操的大腿! ——还得想方设法振兴道门! … … 第十二章 皇儿,莫让父皇失望! 方才还是艳阳天,忽的,下起了瓢泼大雨。 似乎上天也着意去遮掩此刻天子刘宏那震撼的心情。 千秋万岁殿内不时传来蹇硕的声音,暴雨拂地也遮不住此间声音的“震耳欲聋”! 终于… 蹇硕的声音落下,紧随而至的是长久的沉积。 过了许久,天子刘宏的声音方才传出。 “依你所言,曹操能担任洛阳北部尉、顿丘令,袁绍能担任濮阳令,均是受益于羽儿的此番谋算。” “正是。”蹇硕细细的解释道:“那汝南平舆古城二龙里‘月旦岛’自诩清雅、高洁,若非曹操敢于刺杀张常侍,月旦评怎么会赠予其评语,还说曹操是什么‘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若无评语?他曹操如何得士人支持,如何能举孝廉?如何得尚书右丞司马防举荐成为洛阳北部尉…又…” 蹇硕本想说,曹操又怎么会铸五色大棒,棒打权贵,也棒杀了抚养他蹇硕长大的叔父呢? 可… 这话到了嘴边,蹇硕又咽了回去。 诚然,他对曹操是怀揣着恨意。 以往不动他,是看在大长秋曹节、大鸿胪曹嵩的面子上。 可现在,他发现。 不动曹操,这已经不是看在谁的面子上,而是不能动,不敢动! 毕竟曹操的身后是皇长子,而皇长子的身后则是当今天子。 这已经不是他一个小小的西园校尉首领能得罪起了! “这么说,曹操任洛阳北部尉时,铸五色大棒,震慑京都,任顿丘令时颁布‘十罪诛’,进贡粮食给朝廷,这背后都有羽儿的谋算?” 刘宏眯着眼继续问道。 说起来,他对这位大鸿胪曹嵩之子曹操的印象极其深刻。 三年前的春天! 刘宏在“孝廉”名单中就注意到曹操这个人。 他的推荐辞藻是“孝悌忠敬、和睦乡里”,而推荐他的人,是沛国谯县掌管孝廉工作的主薄、名士——吕廉,吕伯奢! 那时,让刘宏格外惊讶的是…曹操,这位曹腾之孙,曹嵩之子竟能得到这些自诩清廉的士人的支持。 看看与他同时举孝廉的名单——韩遂、华歆、王朗! 这些,不是将门之后,就是士族传承… 宦官养孙能够与之并列,实属罕见。 倒是不曾想,这中间竟是因为羽儿的谋算与部署!愣是把一个宦官之后,推到这般与士人并列的位置! 呵呵…刘宏笑了。 他都不知道,该说是这个儿子机敏、聪慧呢? 还是五斗米教的触手探的够深呢? “诚如陛下所言。”蹇硕如实回道。“若无皇长子的运筹帷幄,他曹操有何能耐?能做出这般成就?能举上孝廉?还有那袁绍…若无皇长子?能有他的今天?” “袁绍?”刘宏吟出这个名字。 蹇硕的声音还在继续。“正是因为皇长子的谋算,声东击西,袁绍成功偷出了张常侍府邸中的那本账目!” “而汝南袁氏一族为了嘉奖袁绍这个庶子,袁司空将其过继给兄长左中郎将、安国亭侯袁成,袁成本无子嗣,袁绍的身份就从袁逢的庶子成为了袁成的嫡长子!” “而袁成去年亡故,其爵位‘安国亭侯’便由这位嫡长子袁绍继承,且在袁家族人的支持下,袁绍再度被过继给袁司空!一来二去,袁绍依旧做回了袁司空的儿子,却平白添了个安国亭侯的头衔,庶子身份的桎梏也荡然无存!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袁家嫡子!” 一口气,蹇硕将此间的细节娓娓道出… 霍! 天子刘宏的眼睛进一步的眯起,说起来,袁家这一番操作可够“骚”的! 一个庶子,一番运营后,愣是变成了一个身份尊贵的嫡子! 而追本索源,一切的源头,都是羽儿替曹操、袁绍部署的这一次‘潜入张让府邸’的行动。 恰恰… 这才是刘宏最想听到的。 想不到,羽儿的一次部署,对这两个年轻人,两个截然不同的家族,造成了如此剧烈的影响! 别说… 听到这儿,刘宏心头是欣慰的,他觉得羽儿无愧于那“盘卧青龙”的胎记,也无愧于皇长子的身份,还真是潜龙在渊! “哈哈…” 罕见的,天子刘宏霍然起身,爽然笑出声来。 蹇硕自然能听出这笑声的含义,当即询问道:“陛下是否要去城东玉林观呢?” “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许多皇长子的惊艳之处,臣笨嘴拙舌…说不好,也说不全!” 这话脱口… 哈哈…天子刘宏抬眸,一边笑,一边瞟向窗子! 而千秋万岁殿外的雨下的正紧,雨声潺潺…可刘宏内心中的悸动,却比这雨来的还要紧,还要急。 作为帝王,他本不缺帮手! 可,若是这帮手的条件中需要再加上一条——值得信赖! 那?放眼朝堂,刘宏找不到任何一个人! 作为帝王,他是孤寂的,他的老师,他的皇后,他的朝臣…每一个人的背后,都有他们的家族,都为各自族群的利益费尽心机。 唯独没有人,真正意义上的站在他这位大汉天子这边! 呼… 长长的呼出口气。 刘宏的额头上已经青筋暴出,心头亢奋的心情,就快遮挡不住! 还有帮手,比自己儿子更值得信赖,更可靠么? 尽管羽儿年龄还不大,可从他这一系列行动中表现出的果敢与睿智,刘宏笃定,他是能够帮到自己的人,他亦是能独当一面的皇长子! “即刻…” 刘宏本想吩咐,即刻微服出宫去玉林观,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到这个儿子了! 可…话才刚刚吟出两个字。 “陛下…” 一道尖锐的声调从千秋万岁殿的大门处响起,这个声音刘宏很熟悉,是中常侍张让的声音。 “陛下,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准备妥当,自然是指长秋宫,指“宋皇后”那边。 闯入此千秋万岁殿。 诚然…张让有禀报天子,请旨行动的意思。 更多的却是想看看,陛下在这千秋万岁殿与蹇硕攀谈几个时辰?究竟在聊些什么! 作为生理上有残缺的人,张让的内心是敏感且脆弱的,他十分清楚,他能有今天的地位,所倚仗的唯独天子的宠爱! 事关天子,他不敢分毫大意。 “准备妥当?” 刘宏反问一句,下意识的还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他就琢磨出一丝味道来了,张让这是来请旨,长秋宫,要行动了! 刘宏正想开口吩咐。 等等… 骤然,他想到了什么。 没错,他察觉到了一个极其特别的点。 扶风名门宋氏一族的这位宋皇后,她有一个弟弟——隐强侯宋奇! 而这位隐强侯宋奇的夫人,乃是谯郡曹氏的女子…也就是大鸿胪曹嵩的侄女儿! 既然打算动宋氏一族! 刘宏自然会调查清楚,与扶风宋氏盘根错节的家族、党羽…这种事儿,要么不做,要做就要一网打尽! 从这个角度出发,曹家势必是要被“宋皇后”一案牵连的! 嘶… 想到这儿,刘宏就要脱口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毫不犹豫的下令行动。 可现在…有羽儿与曹操的这层关系在! 刘宏之前可以不顾虑那么多,可现在,却下意识的会考虑到羽儿,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孤家寡人! 那么… “是否动手?还望陛下示下!”张让低着头,再度问道。 刘宏依旧沉默不语… 他的眼眸中暗沉如水,眼珠子在缓慢的转动。 十息,二十息! 整个千秋万岁殿的气氛一下子冷寂了下来,就连张让都感觉到浑身一阵颤粟,期间气氛冷的简直刺骨! 终于…足足过了百息的时间。 刘宏方才开口。 “动手!” “喏!”张让连忙答应,低着头徐徐退下。 反观刘宏,他眯着眼,走到窗前,抬起头望向苍穹。 口中喃喃… ——“宋家、曹家…呵呵!” ——“羽儿…这一次曹家蒙难,你既与曹操交好,那且让父皇看看,你如何相助曹家,如何力挽狂澜! ——“呵呵,皇儿,莫让父皇失望!” … … 第十三章 错在你只是个顿丘令 窗外,雨声潺潺。 灯下,柳羽聚精会神的阅读着一卷竹简。 明日就要远赴巴蜀。 可偏偏,今夜被赶出曹府大门的曹操,非要拿出自己写的什么《二柄论》,让柳羽品读。 起初,柳羽是一边看一边轻轻点头,可随着越往下看,柳羽觉得节奏有点不对了,完全跑偏了呀! 呼… 轻轻的呼出口气,有那么一瞬间,柳羽生出一抹不祥的预感。 明日,他要去了巴蜀,阿瞒这小子一定不会让人省心。 终于,将最后一个字读过。 柳羽眯着眼凝望着曹操… 曹操则是一副期待满满的表情。 “二柄者,刑德也,古有《韩非子·二柄》,今有我曹孟德的《二柄论》?羽弟觉得,我若是把此《二柄论》呈于天子,会如何?” 呵呵… 听到曹操这话,柳羽当下就“呵呵”了。 他的眼眸再度扫向这《二柄论》。 ——“愚臣对‘赏’与‘罚’的见解,无非赏有功之臣,罚有过之人。赏罚得当,天下一令皆听,赏罚无当,虽令不行!” ——“如果赏无功,令众文武不服,人心生怨,国事不顺,如果罚有功,令天下齐喑,人心背离。” 乍一看这么两句… 似乎还可以,四年太学没白上,肚子里有点儿墨水! 可下面的句子,笔锋就犀利起来了。 ——“皇帝陛下,应该牢牢把握‘二柄’,轻易不授意他人。既使自己亲自操劳,都会发生过错,何况别人代替?‘二柄’执手,令行禁止,上下通顺,政令无差!” 呃… 看到这儿,柳羽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二十岁的曹操简直就是一个标准的理想主义者,就好像是后世那些从高校毕业的大学生,完全没有被社会毒打过一样! 一张口就是要改变世界,就是要剔除天下的不公,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凯太平! 殊不知,这世道从来是残酷的。 一个初出茅庐、一腔热血的大学生,于这个社会,能做的影响与改变,基本上为零! 而曹操这“二柄论”,是要劝天子集权、 可事实上,这个时代皇权受制于总总客官条件,是不能完全集中的。 士族、外戚、宦官、将门手中都握有太大的权利,天子能做的唯有制衡这些权利,使这些权利为他所用! 就比如东汉著名的二元君主制! 简单点说,就是东汉一朝的士人、官吏,他们普遍有两个如君主一般的效忠对象。 一个自然是大汉天子; 另外一个嘛,便是自己的举荐人。 大汉推行的是察举制,谁来举荐你当官,他便是你天大的恩人,甚至…举荐者与被举荐者的关系,更类似于君主、父母、师长! 而这中间就会滋生出许多权利极大,家族的关系网渗透到各个领域的豪门大族! 滋生出,权倾朝野的宦官! 滋生出,一代代传承的将门! 曹操这一卷《二柄论》,是要动他们的权利,这是挖他们的根基。 呵呵… 柳羽也是服了。 别人写一则公文要钱,曹操这一篇《二柄论》,能要他的命! 士人、外戚、宦官、将门,一篇文章,曹操是得罪了一遍儿! 也难怪,历史上记载的,曹操早年的仕途不得意,直到黄巾之乱时,才崭露头角… 这小子,简直太愣头青了。 “羽弟?”看着柳羽古怪的表情,曹操好奇的问道:“你这读了半天,却是一句评价也没有!” “这一篇《二柄论》,是要呈送给天子的,你倒是品评一番哪!” 这话脱口… 柳羽直接把手中的竹简扔入火盆中一把火给点着了。 呃… 这下,曹操吓了一跳,慌忙去救,却被柳羽一把拦住。 “阿瞒,莫救,这一封竹简能要了你的命!” “要我的命?”曹操一怔…连忙反问道:“乱世用重典不还是羽弟教我的么?我效仿韩非子重拾这赏、罚?以一方官员的身份向陛下劝谏,何错之有?” “错在你只是个顿丘令!”柳羽不假思索的回道,他的表情也变得严肃。 这事儿,他必须给曹操讲清楚,讲透彻! 这世上的事儿不止有对错,有赏罚… 还有人情世故! “阿瞒,做官这东西,就像是行走在原始森林,能活着穿越过去的百不存一,森林中隐藏着虎、豹、熊、罴,除此之外还有毒蛇、暗箭!” “想要平安抵达对面,单单凭着你那十二分的胆量与勇气是不够的,还得有智慧,还得有一双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的眼睛!” 柳羽把手拍在曹操的肩膀上,试着劝慰他! 紧接着,两人坐了下来… 窗外雨帘悬挂,玉林观厢房内的炉子上正燃着火,仅仅一墙之隔,此间冷暖谬之千里。 柳羽语重心长的话接踵传出。 “瞒兄是否觉得,陛下重用宦官、阉党,是昏庸的表现?是与你心目中的明君背道相驰!” 这… 在曹操的印象中,这还是第一次,羽弟主动与他聊到这么敏感的话题,聊到当今天子。 沉吟了一下。 曹操却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是,许多人都说,当今陛下宠幸宦官,致使宦官为非作歹,大汉民不聊生!难道,当今陛下不是亲小人,远贤臣,迫害忠臣,是非不分么?” “错了!”柳羽当即反驳。“阿瞒只看到了宦官迫害忠臣,贪赃枉法,却没有看到,整个大汉,唯有这些宦官才是陛下最能信得过的人!” “怎么可能!”曹操豁然起身。“羽弟?依你这么说,满朝文武的忠心都比不上这些宦官?我曹操的一片忠心,比不上那十常侍了?” “事实就是这样!” 与曹操的激动截然相反,柳羽显得很淡定。 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做事更不能一拍脑门就做出决定! 要知道…曹操这辈子踩的几个大坑,都是基于此! 年轻时候的愣头青且不提; 成为兖州牧后,杀边让,致使兖州离叛,好同学张邈倒戈; 徐州屠城,致使包括“诸葛瑾”、“诸葛亮”、“鲁肃”、“张昭”等一大票的人才南下避难,更是让他背上了“三国第一屠刀”的恶名! 这些,都是曹操性格的短板与弱点,他太执着于乱世用重典,却忽视了更重要的‘世态炎凉’、‘人情世故’! 在柳羽看来… 明儿就去巴蜀了… 今儿个有必要给这位年轻的曹操上一节大课! “当今朝堂,无论是外戚,还是士族、将门…他们背后都有自己的家门,都有着各式各样的利益驱使,他们忠于的是大汉,是朝廷,却不是皇帝!” “可宦官不同,他们的权利是皇帝赋予的,他们的背后唯有皇帝一人!正是因为这样,唯有宦官与皇帝是深度捆绑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心甘情愿的做皇帝的耳目,助他巩固皇权!除此之外…” 柳羽顿了一下…算是卖了个关子。 今儿他打算给曹操灌输的是一种“底层逻辑”! ——比起清官,为何历史上的皇帝都喜欢用贪官,用奸佞! 甚至许多时候,明明知道这些奸佞、宦官为非作歹,贪墨钱财,可皇帝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其中蕴藏的弯弯道道… 自然,二十岁的曹操还不能明悟! … … 第十四章 春秋之义,娶先大国! 纵观华夏历史,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 凡是皇帝,绝大多数都喜欢用宦官、用贪官、用奸佞。 当然,这与人们固有的意识截然不同。 这是源于“帝王心术”,而“帝王心术”从来与普通百姓想的就不一样。 在天子看来,宦官、贪官他们会贪污、会为非作歹,会大肆敛财,那么…皇帝就握有他们的把柄。 只要握着这份把柄,那么想怎么收拾他们,就怎么收拾他们! 想什么时候收拾他们,就什么时候去收拾他们。 除此之外… 皇帝让宦官去贪,是用另外一件事儿做交换。 那便是用权钱换取这些奸佞、宦官绝对的忠诚与服从! 这样,皇上有什么比较脏的事儿,奸佞就会替他办! 而清官不见得,清官忠于值守,忠于理想,很可能把皇上怼的一愣一愣的。 比如宋高宗赵构,他在位时有几件事儿很担心,头一件就是怕他父皇宋徽宗、哥哥宋钦宗真从金国回来了,与他争皇位怎么办? 他最怕的,就是有能臣真的直捣黄龙,迎回徽、钦二帝! 可岳飞是忠臣,他不会顾虑天子的这些想法,他忠于值守,忠于理想,必须要直捣黄龙,再加上他的军队叫岳家军…没错是岳家军,或许未来是“徽、钦二帝”的军队,却绝不是他赵构的军! 眼瞅着岳家军连战连捷,赵构能不害怕么? 所以…从赵构的角度出发,他必须除掉岳飞。 可…名义上,岳飞是忠臣哪,他赵构要除掉岳飞,他不是成昏君了么?所以他只能假手别人,借谁手呢?借奸佞秦桧之手! 之后,就是震惊天下的“莫须有”罪名。 “莫须有”啥意思,还需要有么? 残害忠良,秦桧夫妇在后世的岳飞庙里跪了千年,自然是罪有应得,可赵构…啊不,是“完颜”构,他更该跪着! 柳羽细细的把此间的逻辑讲述给曹操。 当然,他没有举岳飞、秦桧的例子,春秋战国、楚汉相争,类似的例子太多了,柳羽是信手拈来。 而曹操听得是一愣一愣…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似乎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果然,诚如羽弟说的一样,世间的一切不止是非黑即白,类似于十常侍这种宦官能权倾朝野,能受天子宠幸与信赖,这都是必然的! 沉寂… 柳羽的一番开导后,整个道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曹操低着头,默不作声,他感觉他的人生观都发生偏差了。 “阿瞒,这便是帝王心术,帝王需要考虑的自然与你考虑的不同…” “而咱们这位天子从小以藩王的身份入洛阳登基,执政之初,又被外戚、权臣环视、压制!他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昔日的质帝便是被‘跋扈将军’梁衡用一个毒饼干死,还有王莽乱权…为了避免大汉出现第二个王莽,也为了能坐稳皇位…联合宦官,这便是陛下唯一的一条出路!” “看似党锢之祸,是宦官在迫害党人,可实际上,真正想要削弱党人的到底是谁?陛下的这盘棋,阿瞒看懂了么?” 诚如柳羽讲述的这样… 当今天子刘宏是于建宁元年正月继位,而党锢之祸是发生在十一月。 根据《后汉书·陈蕃传》的记载,党锢之祸前,刘宏的乳母赵娆与宦官曹节、王甫等人就开始了秘密联络。 那么,问题来了? 有计划的发起这党锢之祸,诛权臣、除外戚,清除党人的究竟是天子刘宏呢?还是宦官曹节、王甫呢? 或许,就像是赵构与秦桧的关系一样! 曹节、王甫不过是这位新晋天子的一柄刀罢了! 他们不过是替这位少年天子干了一件“喜闻乐见”的脏事儿! “咕咚…” 下意识的,曹操咽了一口口水,他眼神迷惘了,呆呆的望着那火盆中烧成一团黑的“二柄论”! 天真,可笑! 他曹操第一次感觉他自己太不成熟了,所有的事情,都是在想当然。 理想化,他就是太理想化了! 等等… 骤然,曹操像是明悟了什么。 “羽弟?这就是为何…你屡次三番的劝我,要与宋家撇清关系!” “没错!”柳羽点了点头。“陛下即位之初就除掉了外戚窦武、权臣陈蕃,可为了避免局势无法控制,他只能娶扶风名门之后宋家的嫡女,也就是如今的宋皇后!更是认弘农杨氏的杨赐为帝师,任汝南袁氏的袁隗为太傅,袁逢为司空,这都是‘党锢之祸’后,陛下不得以对士人的宽慰与妥协。” “可事实上,这只是权宜之计,咱们这位天子太通晓权术了,十一年来,他建立西园校尉军,将兵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兴起鸿都门学笼络寒门子弟,这是提携一大批士人派系下的读书人,更是不断的赋予曹节、王甫等宦官极大的权利,这是韬光养晦,是卧薪藏胆,他要憋一波大的!” “大的?”曹操连忙反问。 柳羽的声音还在继续。“阿瞒,你也读过《汉书》,多半该知晓,光武帝前后的外戚有何不同?” 柳羽没有直接解释,而是询问曹操。 曹操轻敲脑门,略微回忆。“光武帝之前的皇后如卫子夫、赵飞燕等均是起于寒微,外戚如卫青得靠打仗来博取功名!而光武帝之后,凡是皇后,均是出身名门!” “没错!”柳羽颔首。“明帝的马皇后是伏波将军马援之女,章帝的窦皇后是大司空窦融的曾孙女儿,和帝的两位皇后分别来自执金吾阴识,太傅邓禹之家,安帝的阎皇后是尚书阎章的孙女,顺帝的梁皇后则是大将军梁商之女,所谓‘春秋之义,娶先大国’,皇后的出身反映的是光武帝之后门阀士族的崛起!” “这有什么关系呢?”听到这儿,曹操当即问道:“照理来说,外戚与陛下是一家人,是应该帮助陛下巩固皇权的才对!” 柳羽示意让曹操坐下。“阿瞒,你又想当然了!的确,理论上…你说的没错,外戚本该是天子联合门阀巩固皇权的工具!” “可事实上,截然相反…外戚已经严重的威胁到了皇权!因为从章帝起,没有一位天子活过四十岁的,更不乏质帝九岁驾崩,殇帝两岁驾崩,冲帝三岁驾崩!” “皇帝的驾崩,造成的后果,不可避免的…是大汉的权利旁落于外戚!窦皇后、邓皇后、梁皇后,你方唱罢我登场,窦氏、邓氏、梁氏也不可避免的反噬皇权!” “譬如当今的天子,便是窦氏从宗氏子弟中挑选的一个年龄小,好控制的!可陛下自然不甘心,他隐忍不发,利用乳母联络宦官,除掉了权臣与外戚,更对其党羽打压,这便是党锢之祸的真正原因!” 讲到这儿,柳羽顿了一下,话锋一转。 “瞒兄有没有发现,自打汉光武帝之后,近百年的历史,近有陈蕃、窦武,远有邓骘、梁冀,哪一次不是皇帝隐忍不发,暗中召集宦官憋一波大的斗倒外戚,然后,选择另一个门阀的女孩儿当皇后,一切又回到最初的起点!” “可…之后的故事的,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宦官与外戚争斗的延续、轮回!” 噢… 曹操极其敏锐,听到这儿,他已经豁然明朗了。 “羽弟的意思是,要摆脱这个轮回,只有一种办法…” “那便是当今陛下废除掉门阀的女儿,也就是陛下会废黜掉宋皇后,然后改立一个寒门之女为皇后…如此,方能杜绝外戚之患!” 这话脱口… 柳羽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 曹操啊曹操,你总算是悟了! 这下你知道,为何曹家必须与扶风宋家撇清干系了吧? … … 第十五章 这案子,是越来越有判头了 龙楼凤阙的皇宫,阴云避日。 长秋宫的台阶上,中常侍张让带着一队御林军,押送着隐强侯宋奇佩剑直入。 长秋宫内的宫人们都慌了神儿,连滚带爬,踉踉跄跄的冲进长秋宫,尖声呼道:“皇后娘娘,有御林军冲进来了!” 一贯与世无争的宋皇后快步走出大殿。 看到森然的甲胄,被押解的弟弟宋奇,宋皇后的脸色煞白…心知来者不善,颤声问道:“你们这是何故?谁派你们来的?” “奉陛下之命,搜长秋宫,皇后娘娘与此间宫娥、奴婢,就地看守!” 尖锐的语调响彻而出。 从御林军中,中常侍张让走出一步,他一番话说的不容人置喙。 宋皇后慌了神儿,她给心腹的婢女,使眼色想让她出长秋宫告知陛下。 哪曾想,无数甲士已经将长秋宫各处宫门堵住。 这婢女被御林军撞了个趔趄,爬起来…脖颈上却悬着一把利刃。 而这…更为此间的气氛添得了几许森然! “呼…” 粗重的喘息声自宋皇后口中传出,她强迫自己按捺住七上八下的心,闭上眼睛,深深吸气,重新镇定下来。 来了么? 最害怕的事儿…终究还是来了么? 一时间,长秋宫的屋门大敞,无数御林军长驱直入。 ——“给我细细的搜,所有书籍文书都封存!柜底、床下、院落,每一处假山,每一棵树下,都不可放过!” 张让那尖锐的声调再度传出。 御林军四处乱翻,书籍、衣物扔得满地,花盆更是被砸的粉碎。 宋奇挣脱了御林军的束缚,指着张让的鼻子大骂道:“张让,你算什么东西?曹大长秋呢?我要见曹大长秋?光天化日,竟敢私闯长秋宫!还有没有王法?” 闻言,张让咧嘴一笑。 “曹大长秋可救不了你们…” “至于,王法…呵呵,光天化日,陛下就是王法,我张让就是执法之人,搜,多派些人手去后院搜!每一棵树都要给咱家掘开!” 不过半个时辰… 有御林军呈上一个满是泥土的“偶人”,偶人的身上扎满了银针,而偶人的背后写着一行生辰八字,很明显…这是“巫蛊”! 张让接过这“偶人”,上下端详了一番,继而冷笑道:“皇后娘娘,隐强侯,呵呵,终究是被我找到了!” 反观宋皇后,她的眼眸瞪大,不可思议的望着这“偶人”,心里更是“咯噔”一响! 她…她没有! 这…这偶人不是她的! 她便是连一只蚂蚁都不忍伤害,怎么可能会用巫蛊…毒咒他人? 可…可现在… 她有或者没有?还重要么? … … 张让将那象征着“巫蛊”的罪证呈给天子刘宏。 “臣在长秋宫后院,搜查到了这个,还有隐强侯的府邸内,也搜到了他与许多朝臣往来的密信、账目。” 说着话,张让又将一封竹简递给天子刘宏。 “请陛下过目!” 刘宏握起这“巫蛊偶人”,翻过偶人,去看它身后的字迹。 “的确是宋皇后的笔迹!” 自打迎娶扶风宋家的嫡女为皇后,刘宏去长秋宫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他哪知道宋皇后是什么笔迹! 只可惜… 这案子,他既是原告,又是判官…他想怎么判,就怎么判! “臣也比对过,的确是宋皇后的笔迹!” 张让连忙附和道。 刘宏的眼睛骤然凝起,眼眸中一抹锥光渐渐的呈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宋皇后于宫中行此巫蛊之术,该怎么判?” “理应珠连九族…”张让连忙回道。 在古代所谓诛九族,是指代的父三族,母三族,妻二族… 可以说,宋皇后巫蛊一案牵连的是整个扶风宋家满门! 可… 这些在刘宏看来,还不够! 他缓缓的展开竹简,看到了上面,与隐强侯宋奇有过书信往来,有过礼箱互换的朝臣名单。 …每一个名字,刘宏都扫过! 而当扫到大鸿胪曹嵩的恶名值时,刘宏的目光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很快,他的眼眸继续下移,可看完最后一个名字,刘宏的面颊中,多出了一抹失望之色。 俨然,有一个他想看到的名字,没有出现在这里。 “哼!” “宋皇后贵为大汉皇后,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诛九族,可不够!” 冷冷的话自刘宏口中吟出,他的手指轻轻的敲打着眼前的竹简。 张让会意… “臣知道该如何做!” 他跪地行至刘宏的面前,双手接过竹简… 然后行礼,拜退! 而当张让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千秋万岁殿时。 一旁的蹇硕方才张口道:“陛下是要将曹大鸿胪也给下狱么?如此的话,岂不是牵连到…” 不等他把话讲完,刘宏的话再度开口。 “昨日,那曹孟德不是被赶出家门,住在玉林观么?” 呃… 蹇硕想到了什么。 刘宏却是缓缓起身,他向左踱了一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朕倒想看看,朕这个儿子如何助他曹孟德救曹家于水火!” 究竟是潜龙在渊? 还是不舞之鹤? 呵呵… 天子刘宏拭目以待! 这案子,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 … 洛阳城南曹家府邸的门前不断的传来嘈杂的砸门声与斥骂声。 管家阿才隔着一道门,也心知来者不善,颤声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 “这里可是曹大鸿胪的府邸?” 门外冷冽的声音传出。 曹嵩匆匆忙忙的小跑着赶了出来。 “可是吾儿孟德又闯祸了?” 曹嵩一边拍着脑门…一边唉声叹气。 类似于这种儿子的“债主”登门讨债的状况,十余年来,哪一年都会有那么几次!曹嵩已经司空见惯了。 而最严重的一次,曹操直接在端午节龙舟上杀了个人… 人家仇家带着一群人撞门! 还是侄儿夏侯渊站出来,替曹操顶罪… 为避风头,那时候的本叫“曹瞒”小字“吉利”的曹操,必须得改名! 曹嵩差点都想给曹操改名为“曹草”,曹操属羊,羊吃草,这么起名好养活… 而夏侯渊替他顶罪,夏侯渊字妙才,直接给曹操取字“妙得”好了,算是让他记住夏侯渊的这份情义! 可桥玄觉得不好,提议把“曹草”改为“曹操”。 “操”字有操守、操持、控制、把持、掌握的意境,这均是对曹操的美好愿景! 至于字的话取“孟德”,就是怕曹操犯下‘操’切、‘操’之过急的错误,缺少中庸之德,“孟德”二字正好互补。 可谁曾想,曹操这“操”字的把持、控制的意境,完全被抛之脑后,倒是“操切”、“操纵”、“操之过急”…愈发的彰显! 这些年,为了这个儿子,曹嵩也是“操”碎了心,造孽啊! 故而,有人砸门。 曹嵩下意识想到的,是这生下来“讨债”的儿子又闯祸了,还是大祸! 哪曾想… 曹嵩的声音刚刚传出。 门外的声调愈发冰冷。 “奉陛下之命,拘捕曹大鸿胪,其余家眷、奴婢,就地关押!” 呃… 此言一出,曹嵩一怔! 不是孟德?是…是他自己? 刹那间,曹嵩整个人慌了神儿! … … 第十六章 学者,禄在其中 大街上香车宝马络绎不绝,不时传来阵阵少女的笑语,美人与名士暗相顾盼,满路春风。 刁秀儿坐在马车上好奇的左顾右盼,她是跟着母亲任曼来城里采买的,今日观主柳羽就要启程赴巴蜀,特地嘱咐近来洛阳城会动乱…要她们多备一些粮食! 恰好… 隔壁一辆马车内所坐的两姐妹是玉林观的香客! 任曼颇为熟识。 “阿怡,阿香?你们匆匆忙忙,这是要去哪里呀?” 阿怡凑到窗边,用食指比出一个“嘘…”的手势。“出大事儿了,宋皇后因为巫蛊之术被罢黜,其弟隐强侯宋奇的府邸也被查抄,此间牵连的官宦之家足有数百之多,就连大鸿胪曹嵩也被关入了大理寺。” 阿香补上一句。“家父与曹大鸿胪有些往来,担心受到牵连,于是把家中女眷都送出城,避避风声!” 咦… 宋皇后?巫蛊?牵连? 听到这儿,任曼一怔…这难道就是柳羽恩公所说的动乱? 不等任曼细想… 阿怡的话还在继续。“依我看,你也别进城了,你们玉林观的观主不是与曹大鸿胪的儿子交好嘛?保不齐也要受到牵连,快出城避避风声!” 话音刚落… “你们刚刚说什么?” 骤然一道声音响起… 紧接着,一位英俊公子驱马行至这两驾马车中间,这公子样貌绝好,年龄不算大,十八、九岁模样,眉宇间带着一股英气! 他正是曹操的族弟兼连襟夏侯渊。 夏侯渊从小就是曹操的跟班,因为在端午龙舟一案中,替曹操顶罪,故而被曹嵩收为义子,为他在洛阳城置办宅院,更是替他讨到了丁家的次女丁香为妻。 他是听到马车中传出的,义父曹嵩被关入大理寺,这才行至马车近前,一问究竟。 阿怡、阿香吓了一跳,忙吩咐马夫驱车驶离。 刁秀儿童言无忌,张口吟出一句。“大哥哥,是宋皇后被罢黜,牵连了许多人…其中就包括曹大鸿胪!” 方才听得模糊,这一次却听得真切。 夏侯渊的眉头刹那间凝起… “糟了!” 他口中轻吟一声,策马疾奔往洛阳东南方向的曹府方向疾驰而去! 可行到一半,惊觉不对,这种时候再去曹府已经于事无补,当即调转马头往城东行去。 昨日夏侯渊便听说。 义父曹嵩将大哥曹操赶出家门,而大哥并没有去他的宅府,那么,大哥只会去一个地方,城东十八里的玉林观! ——大哥呀大哥,出大事儿了! … … 山野之中,洛水之畔,风光宜人。 尽管汉帝国的国事尽显蜩螗,可这山水间,依旧溪水潺潺,田垄遍地,野花无主自开。 柳羽与曹操均穿着寻常百姓装束,缓缓行走于此山野间。 山野的尽头是一座马车,还有几名壮汉骑在马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这是柳羽赶往巴蜀之地的马队,曹操则是来送行。 却在这时… 山野间的田垄中,曹操注意到了一头老黄牛。 老黄牛似乎已经没有了力气,四肢疲软,趴在地上休息,可他身后的佃农却是一个劲儿的鞭打它。 犁地… 老黄牛尽管已经很疲惫,却依旧得犁地,一刻都不能停歇。 在佃农看来,若是收成时交不上田租,交不上人头税,那时候被鞭打的、甚至坐牢的就是他自己。 看到这一幕,曹操感叹道:“这什么世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老黄牛被佃农欺负,佃农被地主与繁重的税赋欺负,可若有人真想做点事儿,不论是马、人、黄牛、佃农,谁都欺负他!” 话音刚落… 曹操发现那老黄牛圆溜溜的眼睛在看着他,他心头一动,“唉”的一声又叹出口气。 “看起来,阿瞒还是介怀于昨日我的那番话。” 柳羽适时开口。 “唉…”曹操再度叹出一口气。“昨日羽弟提及,古往今来的天子都愿意用宦官、用奸佞,愚兄辗转反侧,思索了一夜!” “最后可想明白了?”柳羽追问。 曹操沉吟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若然有一天,我能够主宰这天下,我一定除奸佞,用能人、贤臣,我一定任天下之智力,让这普天下的黎庶能多出一些希望。” 之所以曹操会如此想,依旧是源于太学… 在曹操太学毕业时,为了完成最后一项考核,他需要写出一篇壮游报告。 正所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当然了,这个所谓的壮游发展到汉末,又有了他独一无二的特点。 那便是借着壮游报告,给某些地方或领域的高官歌功颂德,以便获得被举荐,被认同的机会,得到一封“仕途通行证”,所谓“学者,禄在其中”就是这个意思! 可曹操壮游时看到的是千里饿殍,是瘟疫之下,在病饿中等待着饿死、病死的人。 “羽弟,你知道我五年前壮游时,看到过什么么?” 似乎有所感慨,曹操张口道。 柳羽在距离马车有十步远的地方脚步一顿,打算听听曹操的话。 “什么?” “我曾在一处水源旁,饮马休息,突然发现不远处躺着一个年迈的老者,我上前去看,老者并没有死,原来他是从遥远的地方来找女儿的,已经走了十八天,可到了目的地才知道,女儿一家早就死在瘟疫里了,老人哀痛欲绝,可没钱、没粮、也走不动了,就只能躺在这水源处等死!” “我把我的盘缠都给了他,可…我知道,他还是活不下去!” “还有,当我路过渑池,看到瘟疫之下,那些穷人们绝望的朝我伸手乞讨,我从马背上拿出炒面袋子,递给这数十双瘦骨嶙峋的手,可他们虽很想要粮食,却没有一个靠近我,他们要我把粮食放在脚下,我那时纳闷,可一个老妇人的话,让我铭记终生…” 言及此处,曹操顿了一下。 柳羽却张口问道:“他说什么?” 曹操眼眸微微眯起,“他说…好后生,赶紧走吧,我们身上有瘟气,千万不要传给你!” 霍… 别说,曹操第一次讲述起他壮游的经历,让柳羽浑身都颤抖了一下。 的确,大汉朝的农人、穷苦百姓们…拥有着最淳朴的性格,哪怕是瘟疫,哪怕是危机,他们还有良知,报以善意。 曹操骤然提高了音调。 “羽弟,你说说?这世道怎么了,百姓们就不能有点希望么?” 这,一下子,气氛变得冷峻了起来。 就在这时。 “驾,驾…” 山道之中,远远来了一队人马,马蹄声动地,烟尘蔽日,正在追逐一个身穿信差服色的人。 后面追逐的十几个骑手清一色黑色的软甲,软甲上罩着织锦半臂,这是西园校尉军的装束,而他们奔驰途中还在不断的放箭! 柳羽一惊:“是西园校尉军!” 曹操的眼眸刹那间瞪大。 “那…那被追逐的信差我认得,是…是隐强侯宋奇府邸的仆人!” 没错… 这身穿信差服色,被西园军追逐的,正是昔日向曹府送礼箱的那个宋府仆人。 因为是曹操亲自退的礼箱,他的印象极其深刻! 而下意识的,曹操察觉到一件可怕的事儿,一件意料之中,却情理之外的事儿。 ——扶风名门宋氏一族出事儿! … … 第十七章 这一回的谋算,朕稍逊羽儿一筹 “得得得…” 随着一声战马的嘶鸣,那位宋府的信使身中数箭滚下马来,追逐的人将他四面包围,一个西园军跳下马,翻动了一下信使的身体。 “没错,是宋家的人!” 西园军头目挥手。“回城!” 说着话,有校事将尸体提到马上,一连串的动作干净利落,一行人则是纵马绝尘而去。 等到惊起的尘嚣渐渐散去,山道似乎也恢复了平静,唯独留下那一缕缕就快干涸的血迹,宛若白日里的修罗场一般。 曹操张口道:“看来,诚如羽弟说的那样,扶风宋家真的出事儿了…” 提及此处,曹操想到的是他与羽弟昨夜聊到的话题,聊到的那有关大汉历史中不断重复的轮回! ——外戚掌权; ——小皇帝隐忍之下,联合宦官扳倒外戚; ——然后立一个新的豪门之女做皇后,一切又回到最初的原点! 自汉光武帝后,宦官与外戚不断厮杀的轮回便是一部鲜红的《后汉书》! 而要摆脱这种轮回,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方法,就是避免豪门的女儿做皇后。 基于此… 宋皇后的罢黜势在必行! 扶风宋氏的灭亡也是情理之中! 说起来,曹操相信羽弟的这番话… 只是没想到,宋家倾倒的这么快! “得亏听了羽弟的话,退回了隐强侯送来的礼箱…”曹操再度感慨。“否则,曹家势必要受到牵连了!” “阿瞒…”柳羽的语气却添了几分意味深长,“我走后,若然曹家真出了什么事儿,千万不要鲁莽,凡事沉下心,再不济…一切等我回来!” 下意识的,柳羽心头升腾起些许不详的预感。 不过。 终究…曹操退回了宋家的礼箱; 这事儿,在五斗米教信徒的推波助澜下,坊间更是遍布曹、宋两家决裂的传言; 还有曹操退给宋家的那封言辞激烈的绝交书信! 这些…应该能助曹家躲过这一劫吧? 多半能吧? 不知道为何,柳羽心里总觉得有些没谱…像是有地方疏忽了一般。 “羽弟放心就好,咱们相识许久,我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只知道‘莽’和‘愣’的曹瞒了!”曹操拍拍柳羽的肩膀,似是宽慰… 柳羽微微一笑,却是从怀中取出一封竹简递到了曹操的手里。 “这是?” “我昨夜写的,下次再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就看看这竹简…”柳羽笑吟吟说道:“不说别的,至少其中的内容,能助你安眠!” 嘿… 曹操登时乐了,看来,就连自己昨夜思绪万千没睡好、辗转反侧难入眠,羽弟也算到了。 他收好竹简。 再度抬起眼,眼神中多出了几许不舍与留恋。 “此行巴蜀,路途遥远,羽弟一路小心…” 话音落下,两人互相行了一个拜别的礼仪,柳羽登上了马车。 马车内。 天师道“圣女”张玉兰早就等在其中。 看到柳羽,面颊上露出一抹嗔怪。 “有这么多话要说么?” “抱歉…”柳羽微微一笑,他知道,张玉兰不会真的怪他,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的性子都很熟络,很了解。 “那个曹家的长子?羽弟似乎很看重…”张玉兰一边隔着窗子望向守在马车外的曹操,一边张口问道。 “瞒不过玉兰姐!”柳羽的回答却添得了几许意味深长。“孟德可不止是曹家的长子,未来,他于咱们天师道的发展意义重大!” 是啊… 别看曹操现在是个愣头青,可…唯独柳羽知晓,这小子日后…可是魏武霸业的开创者?是这乱世之中的一代枭雄? 既然要抱大腿嘛,自然得找根最粗的去抱。 无论是他柳羽,还是五斗米教,都是如此! 除非,能天降一根更粗的“大腿”! “哒哒哒…” 马蹄声攒动,曹操目送柳羽的马车消失在了山道的尽头。 同样的,又是“哒哒哒”…急切的马蹄声再度响起,由远而近。 曹操寻声望去,却见一人一马犹如旋风一般正朝他驶来。 随着距离的缩短… 曹操看得清楚,是夏侯渊… 这小子从小做啥都快,特别是骑马,所过之处,宛若风驰电掣一般! 还不及曹操细想,夏侯渊的声音已经传出。 ——“大哥,出事儿了,曹府出大事儿了!” … … 千秋万岁殿只留下蹇硕与天子刘宏两人。 刘宏问:“曹、宋两家决裂?曹操真的退了那隐强侯的礼箱?还闹得满城尽知?” 蹇硕抬起头看了刘宏一眼,“在隐强侯府搜出了曹操的回信,言辞激烈,曹、宋两家绝交不像是假的!” 呼… 刘宏负手而立,眼眸幽幽的眯起。“你的意思是,曹操一早就料到了扶风宋氏即将倾倒!” 蹇硕正色道:“或许,不是曹操料到的,而是皇长子料到的呢?” “哈哈…” 听到这么一句,刘宏大笑,他转过身,行回龙案前,手掌抬起一掌拍在了一封竹简上。 竹简发出“嘭”的一声,滑落到地上。 蹇硕则急忙拾起竹简,他瞟了一眼,看到落款处的“曹鸾”两个字,再不敢多看…立刻呈回给陛下。 这封竹简,蹇硕印象很深刻。 是永昌太守,谯县曹氏一族曹鸾的上书。 是要替党人翻案!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曹鸾竟还敢提出给勃海王刘悝翻案! 陛下现在还留着这封上书! 可见… “呵呵!” 就在这时,刘宏笑了,他一边笑,一边接过这封曹鸾的上书,口中低吟道:“这一回的谋算,朕稍逊羽儿一筹,谯沛曹氏一门多半族人的性命保住了!” 嘶… 蹇硕距离刘宏很近,他能感受到。 刘宏说出这一句话时内心中是有惋惜的,却也有亢奋与狂喜! 蹇硕丝毫不怀疑,若不是因为曹操退了宋家的礼箱,不是曹操写出那封两家决裂的回信。 怕单单因为这个“曹鸾上书”,陛下足以抹灭整个曹氏一族。 “蹇硕!” “在!” “把那封曹操的回信烧了!严刑拷打,逼问曹大鸿胪,让他招出党羽!” 啊…啊… 刘宏骤然吟出的这么一句,使得蹇硕一惊。 “曹家与宋家撇清关系,陛下不打算放了曹大鸿胪么?” “放了?为何要放了?”刘宏走到殿内的一侧,从架上取下宝剑,忽然手起刀落,木架应声而断。 刘宏的目光充满杀气,只是这杀气中,平添了几许和缓,像是留有余地! “朕有些期待,羽儿接下来会如何接招!” “朕这把中兴剑许久未出,可未必就钝了!” … … 第十八章 是敲山震虎,也是怀璧其罪 洛阳,一方牢狱。 牢狱的刑室内,火把爆出一个灯花,如今的洛阳令司马防眼中闪过一丝惋惜的色彩。 可仅仅一瞬之间,这一抹色彩就变成了无限的凶戾之气。 他森冷的对着曹嵩说道:“曹大鸿胪,你、我许久未见,竟不想今日你却成为了阶下囚!” 蓬头垢面的曹嵩抬头看清楚来人。 是司马防! 莫名的心头竟是略显宽慰… “三年前,司马公担任尚书右丞时便举荐、提点孟德为洛阳北部尉。碍于身份,曹某一直没能登门致谢,想不到…今日却是在这里碰到了司马公!那索性…昔日之事,曹某这里谢过司马公了!” 说着话,曹嵩向司马防拱手一拜! 司马防“唉”的一声,叹出口气。 他回忆起昔日里举荐曹操时的情景。 那时的曹操刺杀张让,声东击西盗出了张让府邸的黑账,一定程度上,这保全了许多“党人”,算是为士人阵营立下大功! 就连一贯自诩“清流”的月旦评都赠其评语——“治世能臣,乱世奸雄!” 司马防举荐曹操不过是顺水推舟,替那些得以避祸的“党人”,还他一份恩情。 只是… 没想到,世事无常! 新一轮“党人”的平反,竟是牵扯到了曹家! 咳咳… 轻咳一声。 司马防张口道:“大鸿胪以前也做过司隶校尉,知道这刑讯的手段,若然曹家与宋家有所勾结,还望直言,免得伤了你、我间的情面。” “方才的审问,曹某已经说过了,近日,吾儿孟德已经致信宋府,与宋家决裂…我曹家与宋氏一族再无牵连!” 曹嵩的话多了几分坚定。 他做梦也想不到,今日…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竟是几日前,儿子曹操胡闹似的退去宋家的礼箱,单方面的逼使两个家族彻底决裂! 呵呵… 现在想想,他曹嵩把儿子赶出家门,倒是多了几许讽刺的味道。 “大鸿胪执迷不悟,就不要怪下官替陛下执法了!” 司马防冷冷注视着曹嵩。 “来人,杖二十!” 面无表情的刑吏走过来,要拖曹嵩,曹嵩嫌恶的一甩手。“莫碰我!” 他强忍着内心的耻辱、愤恨,慢慢俯身伏在地上… 两边刑吏掀起他的袍子,举杖便向曹嵩臀腿上打落,曹嵩从小被曹腾收养,不说养尊处优,却也是头一次受这样的肉刑,只痛得额头汗珠滚滚。 他牙齿紧紧的咬住牙关,一声不吭。 终于,二十杖打了下来,曹嵩的身后一片血渍,可待得刑吏走开后,这位将近五旬的老者深深喘息,颤抖的支撑跪起,又艰难的站了起来,冷静的望着司马防,却是一言不发。 “这二十杖,不过是请大鸿胪浅尝辄止,现在,能招了么?” “招什么?” “自然是招认你与隐强侯宋奇的那些勾当!” 曹嵩淡笑:“怕是要让司马公失望了,我曹嵩行得正、坐得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司马防一怔,眼眸微微眯起,他似乎有被曹嵩的气概感染。 “踏踏…” 他行至曹嵩的近前,弯下腰,嘴巴凑到了曹嵩的耳边。 “陛下并没有提到过,那封令郎的回执…” 极轻极细的声音传入曹嵩的耳畔,曹嵩的眼眸骤然睁大,而与司马防四目交汇间,他仿似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沉吟了一下,曹嵩喃喃吟道:“总不至于是‘飞鸟尽’…” 不等他把话讲完,司马防当即打断,他依旧是用极轻极细的语调回道:“‘飞鸟尽’有些过了,该是‘敲山震虎’,亦有些‘怀璧其罪’的味道!” “这些年…大鸿胪与曹大长秋贪墨的钱财,可能填补上几年军费的亏空了!” 一番两人间悄声的对话过后。 曹嵩的眼眸瞪得硕大… 宋皇后,扶风宋家… 原来,原来只是个引子罢了! 陛下要做的是…是拔掉一系列的眼中钉。 这其中,有士人一派; 却也有他们宦官一派! 呼… 粗重的喘气声自曹嵩的口中传出。 司马防却是站起身来,故意提高声调:“大鸿胪既然不肯招,那就怪不得人心似铁,国法如炉,来人,吊起来,鞭刑伺候!” 骤然,刑房内响起清脆的的鞭打声。 沉云在天边翻涌,天色暗了下来,闷雷声隐隐传出! … … 雨声潺潺,城北的一处宅子内。 这是夏侯渊的府邸,区别于达官显贵都住在城南,为了掩人耳目,曹嵩特地把夏侯渊的府邸买在了城北,且是一处颇为偏僻的所在! 鲜有人知的是,此间地底…还藏匿着不少这些年曹嵩与曹节贪墨所得! 只是,这些…就连这府邸的主人夏侯渊都不知道! 一盏孤灯下,曹操的妾室刘春愁容满面的拍着三岁多的曹昂,哄他睡觉。 正妻丁蕙则与她的妹妹丁香,一道望着院落中,一棵大树下的夫君曹操、夏侯渊两人。 一对丁家姐妹望向一对族兄弟,眼眸中却添得了许多彷徨与无措! 谁能想到,一日之间,洛阳城的天就变了! 曹家竟受到宋皇后巫蛊一案的牵连,就连族长曹嵩也被关押入牢狱里。 值得庆幸的是… 今日,丁蕙与刘春带着曹昂,来与夏侯渊的养女夏侯涓玩儿…这才躲过了一劫。 此刻…雨夜中。 曹操坐在树根,淅淅沥沥的雨滴不时的滴落,他抱着头喃喃自语。 “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我已经…我已经按着羽弟说的,退了宋家的礼箱,还回信一封,曹、宋两家决裂…为什么,陛下会看不到呢?” 夏侯渊张开嘴,他想开口去宽慰大哥,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宽慰! 曹操的眼眸垂下,眼神尽显迷惘。 “唉…” 无奈的叹出口气… 他突然发现,羽弟不在,他竟是遇事时,连个商量的人,连个帮他出谋划策的人都没有了! 无助、彷徨、绝望,总总的情绪让曹操像是一下子迷失了方向。 羽弟,羽弟… 你若是晚走一日,那该多好? 呼… 倒是丁蕙,她银牙咬着红唇,似是先犹豫了下! 紧接着…还是拳头握紧,快步跑到曹操与夏侯渊的面前。 “明日我回趟娘家,娘家人中也不乏一些汉吏,让他们分头去打听打听,看看爹在牢狱中怎么样?具体是审的什么?若是能用钱摆平…那丁家纵是倾家荡产,也必会救下爹!” 丁蕙的语气坚决… 说起来,她的娘家“丁氏”一族是沛国有名的商贾之家,曹操的母亲也是出身“丁氏”,可以说曹家与丁家几十年来是深度捆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此前,借助曹嵩的关系,再辅以万贯家财,丁家族子中倒是不乏入仕者! 这种关头,曹嵩被关入大理寺,曹府中人尽数就地关押,也只能靠他们丁家了。 当然,这有很大的风险… 丁家或许会被牵连! “夫人…” 曹操望向丁蕙,眼眸中充满了感激。 丁香也快步走来,她提着饭食,可自打她步入这大树下时,整个人都被周遭冷峻的气氛包裹,她咬了咬牙张口道:“姐姐,姐夫,夫君…你们还是先用点饭吧!” 就在这时… “轰”的一声,夏侯府的大门被猛地撞开。 此刻的曹操已经是极度的敏感,或者说是杯弓蛇影! 他惊呼一声。 “谁?” 却见一男子带着遮雨的斗笠,帷幕遮面,迈步而入! ——“孟德、妙才! ——“是我!” … … 第十九章 朕素来不畏人言! 第十九章朕何时畏惧过人言? “你是什么人?” 丁蕙表现的格外的冷酷。 下意识的她竟挡在曹操的身前,似乎是要保护自己的夫君。 说起来,丁蕙是个很坚毅、更钢强的女人,这也是为何,历史上的曹操自始至终都对“丁夫人”尊敬有加。 哪怕是决裂,也只能是丁夫人把一代枭雄曹操给“休”了、 不夸张的说,曹操在丁夫人面前都不敢大声嚷嚷一句! 朦朦月光之下… 却见得那男人摘下斗笠,缓声问道:“嫂嫂难道忘记我了么?” 啊… 丁蕙一怔,出现在眼前男人的面颊她有印象! 那是她与曹操大婚时,特地赶来的一位曹操的族弟。 名唤——夏侯惇! 而他与夫君曹操的关系,完全不逊于夏侯渊与夫君的关系,是夫君最信赖的、最要好的族兄弟之一! 不等丁蕙开口… 曹操与夏侯渊蓦然惊呼。 “元让!” 特别是曹操,他难以置信的走上前,一把抓住夏侯惇的手。“你怎么来了?你不该来这儿!” 之所以这么说… 是因为夏侯惇十四岁那年,有人当众侮辱他的授业恩师,夏侯惇二话不说直接把那人给宰了,从此之后隐姓埋名,躲避官府的追捕。 而洛阳作为大汉帝都,盘查缜密…对夏侯惇而言,这里极其危险,曹操担心夏侯惇身份暴露,惹上官司! 退一万步说… 依着曹家如今的处境,怕是救不了他! 反观夏侯惇,他目光扫了扫眼前的人,淡淡微笑。 “大哥、大嫂、妙才、弟妹…可有几年未见了,我来此不为别的,是听说了伯父被关入牢狱!我是来救他的!” “救他?”曹操连忙问道。 夏侯惇深深凝望着曹操。“从小到大,伯父便对我颇为照拂,昔日里有人侮辱恩师,我手起刀落将他脑袋割下来,被官府通缉,也是伯父从中斡旋,才助我逃出谯县!” “离开谯县的这几年,我漂泊江湖,本以为就要如此过得一生,可听闻伯父遇难!我但凡还心存一丝良心,也知道必须来救他,我夏侯惇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是时候报恩了!” 讲到这儿,夏侯惇的语气添得了一分决然。 “今日,他们囚了伯父,我打算劫狱将他救出去!然后带他远走高飞,总好过在牢狱里受那皮肉之苦!” 霍…劫狱? 夏侯惇的话吓了曹操一跳。 “不可!”曹操当即回道:“父亲不过是被押入牢狱,却并未定罪,若是劫狱,那才真的是万劫不复!” “孟德…”夏侯惇的语气更添沉重。“我可听闻,他们已经对伯父用刑了,伯父如此年纪,可能经得起洛阳城牢狱内的酷刑?” 等等… 骤然的一句话,曹操沉吟。“你说我爹关在洛阳城大牢,不是大理寺?” “我在绿林有些朋友,他们告诉我的!”夏侯惇开口道:“听闻掌管洛阳城大牢的是新晋的洛阳令司马防,他与伯父都曾做过司隶校尉,用起刑来…那可是行家,关在洛阳城大牢,伯父的处境才凶险!” 嘶… 司马防。 曹操的眼眸中似是闪过一抹精光… 如果是司马防的话? 或许…有一线转机! 曹操目光炯炯的望向夏侯惇。“元让,你且待在这儿,哪也不许去,我这就去司马府,拜访司马公!” 说着话… 雨地下,水泊中,“踏踏踏”的脚步声骤然响起,曹操已经冲出了夏侯府的大门,眨眼的功夫,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反观夏侯惇,他愣在原地,不知大哥为何如此激动? 倒是丁蕙…她的眼珠子连连转动,最后问出一句。“元让?爹入狱…你是如何知晓的?也是因为绿林的那些朋友么?” “不!”夏侯惇摆了摆手。“是几个周边的道士议论,我方才知晓,这次啊…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话说回来,这些年…似乎总有一些道士在我的身旁,不过,我能感受出来,他们并无恶意,且会在关键时刻,助我一臂之力!” 道士? 并无恶意?一臂之力? 丁蕙眼珠子一定,她联想到…阿瞒似乎也很喜欢去玉林观? 而玉林观的背后…是一个名为“天师道”的教派! 是一个名唤“柳羽”的分观观主! 阿瞒很喜欢去寻他攀谈! 这中间,难道…有什么联系么? … … 阴雨夜,皇宫,含章宫内。 天子刘宏颇有雅兴的在书写着几个篆体字。 第一个字是“权”,第二个字是“钱”,所谓,字由心生…俨然,此刻刘宏心头所思所虑的便是这“权”、“钱”二字! 一旁蹇硕低着头,不置一言,只是时不时的瞟向龙案上的笔墨,从陛下下笔时的轻重,去试着揣摩天子的心思。 终于,最后一笔勾勒完成。 天子刘宏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张口问道:“说说,这几日打探到些什么?” “陛下…”蹇硕如实禀报。“坊间已经议论纷纷,许多人都说曹大鸿胪与宋皇后案没有牵连,毕竟那曹操退回礼盒在先,绝交的书信在后,人言可畏!” 这话脱口… 刘宏坦荡一笑。“朕何时畏惧过人言?” 他再度瞥了一眼龙案上的字… 蹇硕已经揣摩出天子的心境,当即补上一句。“是啊,曹大鸿胪与宋皇后案是否有牵连,陛下才不在乎呢!” 这一句话脱口,刘宏抬眼给了蹇硕一个赞许的目光,他取过桌案一角处,那封曹操亲笔书写的‘曹、宋’两家决裂的回执,忽而抚须大笑。 紧接着,刘宏笑吟吟的将这封“回执”直接撕掉… 腾出手来,再度摩挲着刚刚书写的那“钱”、“权”二字! “就看这个曹操,能替朕收回多少‘权’,能助朕觅得多少‘钱’,今年鲜卑寇边,边关的军费正没有着落呢!” 言及此处… 刘宏语气一顿。 “曹操那小子多半还在玉林观,与羽儿彻夜商谈吧?” 嘶…这… 听到刘宏这么一句,蹇硕眉毛一下子凝起,他有一桩事儿想说,却又有些迟疑。 “怎么?曹操没在玉林观?” “是!”蹇硕道。“几日前,皇长子便往巴蜀去了,似乎是五斗米教教主张衡重病,有事相托?” 讲到这儿,蹇硕连忙又补充了一句。“这…皇长子与远赴巴蜀,臣是担心,没有皇长子的谋算,这曹操怕是…” 他故意没有把话讲完… 可意思再明白不过,曹操一个愣头青?他能体会了陛下的深意? 毕竟是杀叔之仇,蹇硕对曹操依旧没有半点好感,能诋毁一句就诋毁一句! 哪曾想… 蹇硕这么一句话,天子刘宏的注意力竟是一下子全扑到五斗米教身上了。 “五斗米教教主?张衡?便是那个将羽儿从灵柩内盗出的张衡?” “正是他!”蹇硕补充道:“不过,皇长子临行巴蜀前,似乎特地交给曹操一封竹简,至于竹简的内容,曹操尚未打开,眼线无从窥探!” 霍… 又是五斗米教; 又是临行竹简。 刘宏的眼眸刹那间眯起,他倒是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暗中保护好羽儿的安全,此外,想方设法渗透入五斗米教,朕要知道,这个张衡会嘱咐羽儿些什么!” “喏!” 蹇硕正想告退,刘宏的声音接踵而出。“还有,在通往巴蜀的驿站放出消息,让羽儿知晓这边发生了什么,这么精彩的一出戏,羽儿不在,岂不是浪费了?” 呃… 这一句话脱口,蹇硕一怔。 他发现,陛下…似乎很喜欢与皇长子博弈,且乐在其中! “喏!” 蹇硕当即答应一声。 刘宏的眼眸却是渐渐的眯起… 他仰面隔着窗子朝向虚空! 心里却琢磨着, 羽儿那临行巴蜀前,赠给曹操的竹简内,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好奇心… 天子刘宏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被这封竹简调动起来了。 诚如蹇硕所想,这一场大戏,他刘宏乐在其中! … … 第二十章 颍川荀文若,入局! 日已西垂,小雨渐停,幕霞灼灼。 曹操站在洛阳衙署门前徘徊等候。 那个进去禀报的守卫总算出来,曹操眼中一亮,急忙凑上前去。 却听那守卫冷色说道:“洛阳令不见,你回去吧。” 曹操陪笑道:“烦请大哥再为我通报一次,就说学生曹操真的有要事求见…” 因为二元君主制的缘故。 曹操最初是受司马防举荐,两者间的关系极其亲密,就如同师傅与弟子。 这么算,曹操深夜登门拜访,也不算乱了规矩。 只是…那守卫的话格外冷冽。 “你以为这洛阳官署是什么地方?你想进就进?你有事?呵呵,你一个罪臣之子,洛阳令案牍上哪一件事儿不比你的事儿紧要,快走,否则连你一道关入牢狱,先打一顿板子!” 这… 曹操眉头紧锁,无奈焦灼之下,他看到了衙署门前的一面鼓,那是当地百姓鸣冤叫屈的登闻鼓,只是,如今的鼓上满是灰尘…显然许久未有人敲过了。 曹操的心一横,大步上前,拿起鼓槌… “咚咚咚” 他猛敲了起来。 守卫一惊,连忙追过去夺鼓槌,怒声斥责道“你干什么?” 曹操一把甩开他。 又有其它的守卫去夺,依旧不是曹操的对手! “咚咚咚!” 鼓声如雷,曹操继续旁若无人的击鼓,无限的冤屈伴随着鼓声一直传入衙署之内。 衙署书房内的几人都听到了鼓声。 颍川名士,时任济南相的荀绲眉头一挑。 感慨道:“想不到,这位大鸿胪之子竟敢敲响登闻鼓!” 司马防并不在衙署中,他的父亲,时任颍川太守的司马儁闭上眼睛听着鼓声。意味悠长地说道:“自桓帝起,就再没听过如此铿锵的鼓声了?” 嘶… 荀绲身侧还带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他名唤荀彧。 此番前来洛阳,本是荀绲带着儿子向司马防求评的! 此刻,年轻的荀彧也被这擂鼓声震动… 我清楚,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如今已是满城风雨,在荀彧看来,曹操的擂鼓,就像是身处绝望中的人对命运有声的抗争! “说起来,吾儿建公对曹大鸿胪是有些狠辣了!听说已经动大刑了!” 司马儁感叹一声。 他提及的“建公”正是他的儿子洛阳令司马防,也是这桩案子的主审。 别人不知道,他这做父亲的再清楚不过,儿子对曹嵩是用了酷刑! “唉…曹大鸿胪的年龄不小了!这酷刑…能扛得住么?”荀绲感慨一声,想表达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倒是荀彧…他眼珠子一定,语出惊人:“司马大伯是在救大鸿胪!” 啊… 骤然的一句话,惊到所有人。 “文若…”荀绲本想喊停… 司马儁却是张口道:“文若不妨细细说说,这是何故?” “回司马老太爷。”荀彧恭敬的说道。“如今陛下因为宋皇后案,大肆牵连…凡是与扶风宋家有干系者均被押入牢狱,陛下这是下了决心。” “如此关头,只有洛阳令严刑拷打之下,大鸿胪依旧能顶住,才能向陛下证明曹家与宋家真的没有牵连,方有可能逃过这一劫!故而,洛阳令严刑看似狠辣,实则是在救大鸿胪!” 霍… 荀彧的见解惊到父亲荀绲,也惊到了司马府的这位老太爷。 司马儁感慨道:“不愧是何伯求口中的‘王佐之才’,文若方及弱冠,见解已经如此独到了!” 荀绲亦感慨道:“大鸿胪之子是用一种方式救人,令郎则在用另一种方式救人,这次的宋皇后案还不知道要牵扯多少无辜?” 讲到这儿,荀绲回望儿子荀彧,眼神中多出了几分赞许。 司马儁则是再度感慨:“老朽总算知道,为何吾儿建公坚持不见这个曹孟德了!” … … 曹操仍在敲鼓,一抹麝香的味道悠然而出,原来是荀彧走出衙署。 他没有去夺曹操的鼓槌,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曹操擂鼓。 过得片刻,方才张口道。 “再这么敲,大鸿胪就要被你害死了!” 听到这么一句,曹操大惊失色,连忙转身…一把扯住荀彧的袖子。 他以为荀彧是衙署中的文吏。“学生求见洛阳令,若父亲真的有罪,学生愿替父亲受罚!求洛阳令饶过父亲。” 荀彧费了许多力气才甩开了曹操,他凝眉道:“你爹的脑袋能杀一儆百,你的脑袋能干嘛?” 言及此处… 荀彧蹲下身子,一边试着扶起曹操,一边压低声音提醒道:“前些时日,你退了宋家的礼箱?是从哪得到的风声?” 讲到这儿,荀彧顿了一下,继续道:“寻洛阳令有何用?去寻那‘风声’,他既能提点你一次,就能提点你第二次,第三次!” 荀彧的话语调极轻,可传入曹操的耳畔,却犹如五雷轰鸣,字字铿锵! 本是失魂落魄的曹操,登时扶着荀彧站起身来… 他骤然想到的是羽弟! 可羽弟已经远赴巴蜀,他要去哪里找? “他…他不在洛阳。” 曹操颤巍巍的开口… “那…他有没有留下什么?比如信笺?比如物件?”荀彧继续提醒道。“他既已经提点你一次?哪怕不在洛阳,那势必也会留下什么!他若不想救曹家,又何必提点你第一次呢?” 咻… 曹操的眼眸徒然睁大,他骤然想起了什么。 羽弟临行前,是留给他一样东西! 那是一封竹简… 还说什么,夜不能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这竹简中的内容能让他安然入睡! “竹简,竹简…” 曹操骤然开口…他当即翻身上马,正打算抖动缰绳。 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还不知道阁下的名讳!” ——“颍川荀彧荀文若!” 咯噔… 曹操心头骤然一紧。 “我知道你!” “我也知道你!”荀彧回了一句。“你是谯沛曹操曹孟德!” “谢了!”曹操缰绳一抖,也顾不得细聊,马尾扬尘,疾驰而去! “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荀彧那眯起的眼眸渐渐的张开,他望着曹操远去的背影,心头遐想连篇。 他知道曹操,是因为曹操是宦官养孙; 曹操知道他,是因为,他荀彧娶了宦官唐衡之女! 这种被世人唾弃的身份,只有他们彼此间最能互通心意… 他们是第一次见,可似乎,他们又像是“神交”许久! 只是… “竹简?”荀彧眼眸再度眯起,无数的疑窦涌现而出 …是谁留给曹操这竹简的? 又是谁提前预测到了这洛阳城的风起云涌? 念及此处,荀彧缓缓的张口,像是自言自语。 “曹操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夜色垂暮,阴影笼罩中的洛阳官署更显威严狰狞,深不可测… 冥冥中,似乎又有一抹神秘的、希望的光点,于这如磐的深夜中,悄然点亮,指引者两个少年未来前进的方向! … … 第二十一章 孟德,你敢再敲这登闻鼓么? 静谧的夜里,突然响起擂门声,丁香披着衣服从房间内走了出来。 “别敲了,别敲了,大半夜的…这是催魂儿呢?” 她一嘴抱怨的去开门,似乎,是担心这骤然响起的擂门声乱醒了姐姐与熟睡的小曹昂,哪曾想,门一开,曹操跌跌撞撞的大步迈了进来。 似乎是因为跑的太急,又似乎是因为脱力,双腿一个踉跄,竟是跌入了丁香的怀中。 “姐夫,你…” 听到响动的丁蕙与刘春各自从卧房中迎了出来,两人的目光在夜色中一碰,似乎是因为妾室的卑微,刘春忙低下头。 “夫人,是公子回来了!” 丁蕙看清楚了来人,除了曹操还能有谁? “大半夜的,你去哪了?要急死我们呀…” 一路的奔波,曹操已经力竭,他整个人趴在丁香的身上,动弹不得。 “姐…你们快来扶起姐夫啊!”丁香咧嘴抱怨一声。 丁蕙与刘春这才扶起了曹操。 “怎么会这么累?”丁蕙连忙问道。 “别问那么多了,快扶我去马厩!”曹操连忙开口… 送别羽弟后,回到夏侯府,他是换了一匹马的,而羽弟留下的竹简,便在此前那匹马的鞍袋里。 不多时。 马厩中传出曹操亢奋的声音。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他接过刘春递来的竹简,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一脸的兴奋,忙不迭的让两位夫人搀扶着他往书房去,那里有烛火! 只是… 匆忙之中,曹操并没有意识到他的两位族弟夏侯惇、夏侯渊并不在此间府邸内。 … … 洛阳令官署内的西南角是牢房,许多守卫都抱怨着这鬼天气,方才的小雨令得地上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他们的鞋袜尽湿,不自主的浑身哆嗦… 哪曾想,这会儿雨又停了,空气中到处弥漫的是燥热的温度,犹如火烤一般。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整个大汉的天气就开始反常! 七月下的冰雹,大如鸡子! 雨季时节,却又大旱连绵! 洛水泛滥、蝗灾侵袭、地震…简直就是司空见惯! 似乎所有人都对这狗日的天气习惯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后半夜,想着洛阳令司马府君已经睡熟了,牢狱的守卫便偷偷回到值房里,换身衣服,补个觉! 而就在这时,黑衣蒙面的夏侯惇、夏侯渊从房梁上翻身而下,悄声潜入这官署内,小心翼翼的往牢狱深处行去。 忽的… 夏侯惇手中烛火的火苗一闪,凭他游侠多年的嗅觉,立刻意识到附近有人。 他回身拔刀,一刀寒芒刺向身侧,只是,身侧方向同样也闪出一剑,这剑是司马防挥出的。 “锵啷啷啷…” 金属碰撞的声音响彻而起。 黑暗中,几点火花骤然闪烁… 一连几个回合,刀锋凌厉,招招夺命… 剑势惊人,老练沉稳! 最后… 在“铿锵”的碰撞声中,刀光剑影与烛火交相映衬,灿如飞雪! “你们这,不是在救曹大鸿胪,而是在害他!” “奉劝你们一句,赶紧离去,免得拆穿身份,让本府君与曹大鸿胪都难堪!” 司马防回剑横在胸前,挡住了夏侯惇势大力沉的一击,然后手腕一抖,转守为攻… “踏踏踏…” 周遭已经传来守卫的脚步声,足足有数十人。 夏侯惇猛地一推夏侯渊。 “你走!” 一声冷喝,他却再度与司马防厮杀到了一起,似乎他铁了心一定要救出曹嵩。 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元…”夏侯渊话音戛然而止,翩然转身从衙署翻了出去。 不多时,此间的声音归于虚无! 无数刀剑齐齐指向夏侯惇。 “你呀…”司马防心头叹出口气,他感觉眼前这黑衣人脑子真的是被驴踢了,莽了个寂寞! 无奈的吧唧了下嘴巴,司马防冷然道: “押下去!” “喏!”一干狱卒将夏侯惇押入牢狱。 “司马府君…”有狱卒询问道:“跑了一个,是否要动刑,逼这刺客招出同党。” 呼…司马防长呼口气。 “宋皇后案尚未审清,不能横生枝节,且关押起来,待宋皇后之后再行审理!” “喏!” 踏踏踏… 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牢狱内又回归了虚无! 倒是司马防,他独自一人站在原地,眯着眼,无奈叹息… 遥想当年,桓帝朝时,第一次党锢之祸。 时任司隶校尉的曹嵩负责逮捕党人,可曹嵩终究不是一个纯粹的“阉党”,他对党人网开一面,放走了一大部分人! 比如“望门投止思张俭”中的张俭,还有名震天下的何颙何伯求,也是曹嵩故意放走的… 而河内司马家,素来与一干士人交好… 曹嵩放走党人,司马防念着他这份恩情! 三年前举荐曹操,自然也有这一层不为人知的关系! 只是… “唉…” 司马防缓缓走出牢狱的大门,抬眼望向衙署方向。 “那满是尘灰的登闻鼓?曹孟德,你敢再度敲响一次么?” 他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 希望,他司马防没有举荐错人,更没有看错人! … … 后半夜,又下起了雨,天气就宛若曹操的心情一般反复无常。 漏催清夜,月华如水,洛阳城内万瓦清霜,曹操焦虑不安的负手在书房踱步,他手中捧着一封竹简,经过门口时,他抬了起来,看了几眼,又唉的作叹,顿足转身,似乎并不能参透羽弟这竹简中的内容。 他的妾室刘春走了进来,手里捧着几个胡瓜。 “夫君还是吃些东西!” “我是不是很没用?”曹操蹲下甚至,他感受到的是无助…无穷无尽的无助。 以往有什么不懂,他还可以请教羽弟,让羽弟替他解读… 可现在,羽弟不在洛阳,曹操发现,他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夫君方才一进门就在找竹简,这找到了,怎么又说无助呢?这是怎么了?”刘春一把抓住曹操冰冷的手,焦虑的劝道:“夫君,你别急,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我找到了竹简,可…可羽弟留下的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曹操凝眉道:“司马府君不见我,又对父亲动了酷刑,父亲这年纪根本撑不了几天,可我…可我…” 讲到这儿,曹操忽然大步冲到院中,似乎被雨淋,已经不能够让他清醒! 他走到院内的水井旁,用力搅上来一桶水,提起来对着自己当头浇下,浇完一桶又是一桶! 刘春震惊的扑过去阻止他,却被曹操推开… 刘春急了。 “夫君…你!” 却在这时,丁蕙怒气冲冲的赶了过来! “阿瞒…” 她猛地用拳头捶向曹操的胸口,紧接着双手用力的压住他肩膀,哪怕曹操再怎么挣脱,丁蕙也死死的压住,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阿瞒,你冷静点!” 曹操终于安静了下来,呆呆的望着自己的这位夫人。 丁蕙看了眼被推倒在地的刘春,痛心的说道:“你看看你现在?还有个夫君的样子嘛?天还没塌!就算塌了,也是我们整个曹家一起扛,再不济,把丁家也算上,一起陪葬!” 这… 曹操心头“咯噔”一响,他咬住嘴唇,苦笑道:“可,可我还是看不懂,看不懂羽弟留给我的这封竹简,明明…明明只是一个寻常的故事!” 刘春已经重新站了起来,她将水盆里的手巾拧干,细细的为曹操擦脸。 丁蕙则是凝着眉,像是在帮曹操想办法。 曹操感受到了眼前两位夫人神情中蕴含的深情以及力量,不由得伸手握住了她们的手。 似乎… 这雨夜里,唯有她们能带给自己一丝温度。 “从成亲起,你便沉不住气,这些年结识了那位柳公子,往来于玉林观,本觉得你长大了不少,成熟了不少,怎生…遇到事儿,还是像个孩子!” 丁蕙拉着曹操走回屋子…要为他换下湿透的衣衫。 “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想办法救出爹…”曹操沉吟,可他的目光下意识的再度望回手中的竹简。 这下,丁蕙明白了… 让夫君一瞬间崩溃的不是别的,是这封竹简! 是夫君无法解读这封竹简。 当即,她宽慰道:“阿瞒,你若真觉得这竹简能救爹,那你看不懂,可以去请教别人哪,柳公子不在洛阳,你还可以请教桥大公子、请教蔡先生…他们均是你太学的恩师,势必会帮你,在这里发呆?能解决什么问题?” 呼… 丁蕙的话,让曹操那双迷惘的眼睛里又多出了许多希望的色彩。 丁蕙提及的桥大公子是桥玄,如今因为党锢之祸的牵连,被罢黜在家… 而蔡邕,是太学的教学总长,曹操的授业恩师,近来也因为宦官的迫害,被罢官在家,等候发落! 而在曹操眼里,无论是桥玄,还是蔡邕,他们的学识远胜自己。 没错… 他曹操看不懂羽弟的这封竹简,或许…或许…他们两位能揣摩透这故事的真谛! “夫人,你说的对!” “桥大公子…” “蔡先生…” “对,我可以去请教他们!他们多半可以,不…他们一定可以…一定可以窥探出羽弟这字里行间的深意!” … … 第二十二章 陛下要的,你曹孟德给不了! 晨曦微明,日头洒在了黑白色的房梁之上,古朴静谧的洛阳城郊,一处凄清萧瑟的农舍里。 曹操跪在桥玄的面前,而桥玄手中拿着一卷竹简细细的品读,宛若陷入了忘我。 这竹简,是柳羽留给曹操的那封。 从夏侯府出门,曹操先是去了蔡邕的府邸,可门子告知他,蔡邕并不在府中,曹操当即赶来了桥玄的草庐。 说起来,自打赴顿丘上任后,曹操有两年没有来拜见这位“引路人”。 这一次见到这位亦师亦友的“忘年交”,曹操只觉得时光如同落山的太阳,在垂暮的桥玄身上,表现得极为醒目。 没有梳理的头发散乱着,即使曾经令他引以为傲的及胸胡须也显得杂乱无章。 唯独那一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 “昔日太学毕业时,乔子就为我罗列书单,让我闲暇之余去多读书,却不可拘泥于四书五经,要从《墨子》、《孙子兵法》中汲取营养,乔子书读万卷,势必能看懂这篇竹简中字里行间的深意,救我曹家于水火之中!” 曹操称呼桥玄为桥子,这是太学的规矩。 要知道,在那培养“帝之辅弼,国之栋梁”的太学中,教课的老师统称为“子”。 具体称呼某一位时,则是用他的姓加上“子”,比如桥玄就是称呼为“桥子”,蔡邕称呼为“蔡子”,求学的太学生则统称为“学子”。 尽管太学毕业多年,可曹操依旧保持着“学子”对授业恩师的称呼,桥玄如此,蔡邕亦是如此。 呼… 一声轻叹… 桥玄已经完整看过一遍,他反问曹操。 “孟德,你看懂了么?” 曹操摇头,“弟子惭愧,不能参透…可父亲已经下狱,听说又被上了大刑,还望桥子指点迷津!求桥子救救家父吧!” 曹操的语气尽显哀婉之色。 可桥玄的眼眸中露出的确是一抹为难的神色,他像是参透了,却又因为有不得以的苦衷不能告诉曹操。 “陛下要的东西,你曹孟德给不了…孟德,恕我无能为力!” 曹操大吃一惊,膝行上前拼命叩头,额头上都要渗出血来。 原本而言,弟子跪师傅,合情合理,可…曹操这种不要命的叩头法,委实惊到了桥玄。 可… 桥玄的语气依旧坚定,似乎要用冷淡去回应曹操那稽颡之音。 “这里不是太尉府,我也不是太尉,孟德…你的叩首没有任何用!” “可弟子只能来寻桥子,桥子不妨说说,这竹简中到底藏着什么深意?陛下究竟要什么?总得让弟子去尝试着准备一番哪!” 桥玄将竹简交回给曹操,一边摇头,一边走到门前。 “孟德,我累了,你还是回去吧…” 桥玄罕见的表情冷漠,他大袖一挥,农舍里的仆人会意,上前直接把曹操“请”了出去。 “桥子,桥子,求你教教我,教教我!” 曹操的哀求声,响彻这一方村舍,引起了无数人的瞩目! 黄昏时分,夕阳残照在斑驳的洛阳城门上,曹操黯然走过城门,看到城楼下围着大群百姓,人声嘈杂…不禁围了上去。 只见城门上贴着这次与宋皇后案牵连者的名单。 赫然…父亲曹嵩的名字就在其中。 还有…还有族人曹鸾。 这位谯沛曹氏一族中冉冉升起的新星,时任永昌太守,前途无量的才俊,竟是位列珠链的榜首之位。 理由,仅仅是他与隐强侯宋奇有过生意的往来! 还有许多名字,曹操或多或少都认得,均是士人…其中不乏名声响彻九州的人物。 老百姓们莫不胆战心惊的交口私语。 “这算是第三次党锢之祸么?” “珠链的人多是党人,却也不乏大鸿胪曹嵩这样宦官一派的,陛下究竟想要干什么?” “听说宋皇后巫蛊之术,要珠链九族,陛下已经派西园军去扶风平陵,诛杀昔日的执金吾宋酆…可细细的算算,九族中,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陛下似乎也算这九族之一吧?” 窃窃私语声偶有传出… 只是,无人敢应答! 反观曹操,他牙齿紧紧的咬住嘴唇,握紧那竹简的手也变得用力了许多。 他默默昂首聆听周围的话语,不禁喃喃:“陛下要的?我给不了?陛下究竟要干什么?” “桥子的话是什么意思?羽弟这竹简又是什么意思?” 骤然,曹操展开那竹简,就在这宋皇后巫蛊一案牵扯的名单下,曹操的目光再度扫过竹简内他读过无数次的内容。 ——“和珅、纪晓岚,还有这个不知哪朝天子的乾隆?羽弟留下这一篇故事…他…他究竟想要告诉我什么呢?” 没错… 柳羽留给曹操的竹简内,那密密麻麻的字眼中,记载的是一个故事,一个在曹操看来,不知道哪朝哪代出现过的故事! 一个曹操根本无法理解的故事! … … 洛阳郊外的农舍院落,桥玄的家仆正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如今正直八月,秋收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要做的是秋种,秋种的内容是大麦与小麦。 一般而言,到“白露”的时候,可以先种低等田,“秋分”的时候再种中等田,到秋分之后十天,才可以种上等田。 尽管桥玄被罢黜,可他郊外的地均是上等田,便是为此,家仆还能闲暇一段时间。 只是… 与这些家仆的懒散、休闲截然不同,此刻坐在书房内的桥玄正眉头紧锁,如临大敌。 而他对面坐着的乃是同样被罢黜在家的蔡邕。 其实,昨夜蔡邕一晚上都在桥玄的府邸,便是商讨议论此宋皇后案。 曹操的到来,算是一个小插曲… 蔡邕隐于帷幕之后,待得曹操离开,他方才走出。 “桥子可看懂了那封竹简?” 蔡邕当先问道。 曹操走后,桥玄便把竹简的内容详细讲述给蔡邕… 蔡邕懂了三分,却有七分诧异,当即主动询问。“这似乎只是个普通的故事!” “不…这故事可不普通!”桥玄轻轻摆手,感慨道…“书写出此竹简之人,对陛下,对朝廷,对时局可谓通透至极…” “那…”蔡邕接着问,“这竹简内撰写的故事里,乾隆、纪晓岚、和珅,这些名字…又有何深意?” 听到这儿,桥玄闪烁的眼珠子骤然一定,他缓缓起身,行至书架前,面朝书架上摆放着的密密麻麻的书卷。 似乎这些竹简带给桥玄无限的智慧与能量! 人言蔡邕藏书三千卷,殊不知,桥玄藏书更胜于蔡邕,这书房内密密麻麻摆放的藏书何止三千卷? “伯喈呀伯喈…” “你且看这忠贞、敢言的纪晓岚,不恰如你、我这等有理想、宏远的士人?” “那贪墨钱财、权倾朝野,受天子恩宠的和珅不恰如当今宦官之首的曹节、王甫等人么?至于…这位虚构出的皇帝乾隆…” 嘶… 桥玄没有把话讲完。 可蔡邕却倒吸一口凉气,很明显…乾隆便是… 片刻之后,蔡邕缓了缓神儿,连忙接着问道:“那…这故事的深意是?” 桥玄沉吟一下,继而缓缓背出了这故事的最后六个字: ——“和珅倒,朝廷饱!” 言及此处,他加重了语调,整个人变得更加的严肃与认真。 ——“宋皇后一案,陛下看似是在珠链士人,可却将宦官一派的核心人物曹嵩下狱,陛下是在逼着曹操交代出他爹与那人的勾结、贪墨一事,陛下刀锋所指,不止是士人,更多的是…” 讲到这儿,蔡邕豁然明朗。 他的眼眸瞪大,嘴巴也张的硕大,当即…他吟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大长秋,曹节!” 原来… 原来陛下的目的,陛下刀锋所指的是…是他! … … 第二十三章 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秋蝉悲鸣,一叶落地而遍地萧瑟。 洛阳城通往巴蜀的官道旁,正午十分,一支骑队正在整顿行囊,他们似乎打算在附近农庄休整一日。 周遭数不尽的男人从后山归来,身后背着的竹篓中空空如也,宛若刚刚经历了某种仪式一般。 柳羽也下了马车,在湖边洗了把脸。 他的身旁天师道的圣女张云兰,正在听几个“鬼卒”报送打探来的情报。 她挥挥手,几个鬼卒退去,张云兰则是行至柳羽身旁。 “今日是社日,官道被祭祀的村民堵住了,会耽搁半日的行程,明日再启程。” 噢… 听到这话,柳羽点了点头。 怪不得,农人们三五成群,原来今天是社日。 所谓社日,就是祭祀土地神的日子,在汉代,这个时间分别是二月和八月。 二月的社日是春耕开始的时候,祈求夏日收成的顺利; 而八月的这一次,则是秋种就要开始,祈求土神保佑农作物高产。 古代农人极其重视社日,在社日的七日前,他们就会开始斋戒,等到社日这一天,用黍米和贡肉祭祀神明。 柳羽转过身,环望村舍… 除了这些参加社日祭祀活动,正三三两两归来的男人外。 村落中,无数女子正在给绢帛染色,至于染色用的材料,大多数来自于植物,比如黄色,就来自地黄! 凭着柳羽对这个时代民间生活习性的了解。 在古代男耕女织的农作关系里,女性一天可以织出二尺五寸,一年大约二十五匹,单单织成的娟帛,一年的收益就超过一万钱,哪怕织的是布,也会超过五千钱。 这份钱加上男人耕种所得,理论上是刚刚好能够顾上一个四口之家的开销! “好一派平静、安恬的景象…” 柳羽感慨一声。 只不过,感慨过头,他的眼眸低垂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要不了多久…乱世将至,这份村野间的平静也将荡然无存。 究其原因,便是今年年底时,天子会开设西邸卖官鬻爵! ——关内侯五百万钱,九卿之位两千万钱! ——地方官比京官贵… 大量买官的人为了捞回本钱,自然一到地方就开始了盘剥百姓,类似于眼前这村舍中静谧与安恬的农人,也将被各种明目的税收挤压的喘不过气来。 ——寒不能衣,饥不敢食,民有斯厄,而莫之恤! 这便是即将到来乱世开端最真实的写照。 可…天子有办法么? 天子能不卖官么? 答案,显然是不能的! 朝廷运作要钱; 边疆防护要钱; 赈济灾民要钱… 就是当今天子效仿大汉历代帝王,修建几个园子乐呵乐呵,也要钱! 说白了,当今皇帝就是个穷逼; 准确的说,不是皇帝是穷逼,是在这个土地被门阀兼并严重的时代,整个朝廷都是穷逼! 但凡还有别的选择? 但凡还能搞出钱来? 谁会卖官呢? “唉…” 想到这儿,柳羽叹出口气,他作为一个天师道分坛的坛主,能做得太少了。 而似乎,他唯有等待! 等待那个能结束乱世的枭雄的人成长起来! 就在这时… “得得得…” 随着一阵战马的嘶鸣,急促的马蹄声响彻而起。 约有百名骑士策马疾奔着往西行去,面对官道上百姓的拥堵,他们毫不留情的挥动马鞭,愣是觅得一条道路,一行人纵马绝尘而去… 良久之后… 惊起的尘嚣渐渐散去,山道上恢复了平静,只留下无数农人的窃窃私语。 “是西园校尉军!” 从装束上,柳羽能判断出他们的身份。 张玉兰会意,“我派鬼卒去探…” 一句话落下,张玉兰已经转身离开… 柳羽的眼眸则渐渐的眯起,有那么一瞬间,他生起了一抹不祥的预感。 他心中喃喃:“西园校尉军,西边…难道是扶风茂陵?是宋家?” 联想到宋皇后的父亲是扶风名门,柳羽“吧唧”下嘴巴,下意识的,他担心的是曹操,是曹家…也不知道曹家能否彻底撇清与宋皇后案的牵连。 念及此处… 柳羽抬眸望向师姐张玉兰的背影,心头竟有几分百转交集! … … 洛阳城东十八里处,玉林观内,靠近洛河的一所草房中,微微似有人声。 曹操的眼前一片黑暗,又感到如芒在背的痛感席卷全身,忽的,隐隐约约有人拉了他一把,在耳边叫着。 “孟德,曹孟德!” 躺在一堆干草上的曹操咳嗽着,艰难地睁眼,他先是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紧接着看到一个二十岁出头、温润如玉的少年。 他忽地坐起,又痛的捂住了胸口处。 待得脑子恢复了意识,他方在响起,昨夜他喝了很多酒… 绝望之际,似乎唯有酒水能让他短暂的逃避,可喝着喝着,他便没有了意识,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他又怎么会出现在玉林观呢? 还有…竹简,羽弟留给他的那竹简呢? 曹操忙趴在地上四处去寻找… 哪曾想,面前这位温润如玉的少年举起了手,晃了晃手中的竹简。“孟德是在找这个么?” 这时候… 曹操才反应过来,“噢,你是那一日夜晚,衙署登闻鼓处的荀彧,荀文若?” “孟德还记得我!”荀彧浅浅一笑…“你于酒肆醉酒,我搀扶着你出来的,醉意之下,你坚持要来这里,还死死的握住这竹简!我担心有事,便将你送来这玉林观!好在这里的道姑认得你,将你安置在这草庐里!” 曹操徒然爬了起来。 “现在什么时候了…”曹操惊问一句。 “你睡了一天一夜!” “啊…”曹操一愣。“我得回去…我爹还在牢里,我得去救他!” 曹操作势就要往门外跑,荀彧却是一把拉住他,只是,曹操力大,一把扯动荀彧的胳膊,荀彧被这股力量牵引,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呃… 曹操赶忙将他扶起。“文若,抱歉…” 尽管只是第二次相见,可两人均有一见如故之感,荀彧称呼曹操为孟德,曹操称呼荀彧为文若。 似乎,曹操与荀彧之间,因为“宦官”赋予他们的特殊身份,而心有灵犀,神交许久! “孟德…” 哪怕是跌倒,荀彧依旧死死的抓住曹操的手,站起身来时,他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似乎他有所洁癖,对这些灰尘颇为厌弃。 他一边张口问道:“孟德能否告诉我,这封竹简是何人所著?” 这… 曹操顿了一下,如实道:“便是这玉林观的观主,与我义结金兰的兄弟,姓柳,单名一个羽字!他离开洛阳前就给我的!” “那…荀某斗胆再问一句。”荀彧接着张口。“昔日,孟德退了宋家的礼箱,回执给宋家一封决裂的书信,此事可与这柳羽有关。” “便是他教我与宋家决裂!”曹操脱口而出。 呼… 荀彧呼出口气,哪怕是早就有此猜想,可真的听到是,眼眸中依旧露出几许惊诧之色。 “文若,现在我心神不宁,恕我不能与你攀谈…我得去救我爹!那洛阳令的牢狱,我爹扛不住的!” 曹操凝着眉,还要走。 荀彧却没有拦他,只是把那竹简提起。 “孟德多半是没有参透这竹简的深意吧?否则,也不会像是个无头苍蝇一般,乱闯乱撞!” 啊… 曹操脚步一顿,他当即转身,“文若,你看懂了这竹简?” 荀彧不置可否,他跪坐到一处草席上,一手触碰下腰间的香囊,一手展开竹简,郎朗开口。“这竹简中的确藏着救你爹的法门!” “孟德,当务之急,你需要冷静下来,先搞清楚一点。为何宋皇后案牵连的朝臣中,唯独你曹操一人,作为家眷没有被关入牢狱,陛下放你在外面,究竟想让你做些什么?” “只有搞清楚这点,你才能参透此竹简中蕴含的深意!” … … 第二十四章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洛阳城通往巴蜀的官道旁,一处静谧的农庄里。 远远就传来了口角之声,惊起了几只正在枝上筑巢的雀… “怎么会这样?”柳羽的表情尽显惊讶之色。“宋皇后一案竟然牵扯到了曹家?还将曹嵩关押入狱,严刑拷打?” 张玉兰盯着柳羽,微微颔首。“鬼卒探来的消息就是这样,宋皇后巫蛊一案牵扯深广,许多与隐强侯有牵连的士大夫满门下狱,倒是唯独曹家,只是下狱了曹嵩一人!” 这… 柳羽眨巴了下眼睛。 他口中喃喃。 “不应该呀!” “阿瞒已经与宋家绝交,这事儿洛阳城传得满城风雨,陛下不应该不知道啊!” 柳羽眼眸低垂,满脑门都是问号。 按照他对这段历史事件的了解,就算曹操没有与宋家绝交,曹家是会受到一定的牵连,乃至于曹家整整没落了两年,曹操也消沉了两年,可远不至于下狱、拷打这般严重。 难道…适得其反了? 嘶… 柳羽有些搞不明白。 哪怕是因为他的存在,一定程度上出现了蝴蝶效应,可这案子的走势有些诡异了吧! 张玉兰适时补充道:“根据鬼卒探来的消息,洛阳令在整个审案的过程中,并没有提及曹操回执给宋家的那封绝交信,更没有提及曹家退去宋家礼箱一事!或许…” 张玉兰顿了一下,继续道:“或许是皇帝知道这事儿,因而才只下狱了曹嵩一人,没有牵连其它,至少羽弟保住了你的那位挚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不对… 玉兰姐这话刚一脱口,柳羽就觉得不对了。 当今天子刘宏是谁? 在柳羽看来,这就是一个纸醉金迷表现之下,精通权谋之术的“老六”啊… 回首这些年,为了集权,他的政治秀简直精彩出了天际! 且不说,他年仅十三岁登基为帝的那年,就派乳母联络宦官,以“拱”卫皇权为名,团结起来反杀外戚与权臣,祭出了一副宫廷内的“冥”场面; 七年之后,熹平四年,二十一岁的天子刘宏更是开启了一系列“集权”的操作! 先是让擅长书法的蔡邕把朝廷校正好的《五经》用古文、大篆、隶书这三种字体写下来,刻在石碑上,竖立在太学门外,以便帝国内的寒门子弟去研读! 可以说,一块儿熹平石碑,绕开了世家垄断,在帝国范围内成功普及经书,大大的博了一波寒门子弟的好感; 熹平六年时,刘宏又学汉武帝搞内朝、玩制衡的手段,设心腹近卫军,将总部设在千秋万岁殿… 更把九卿之一少府的下属“侍中曹”升级为“侍中寺”,赋予其监督、审核尚书台的权利! 后世唐朝时期三省六部制中的“门下省”,简直已经提前被他玩明白了! 区别在于,这个“侍中寺”的官员是刘宏的心腹宦官——十常侍之一的张让! 这等于,他刘宏利用宦官制衡满朝群臣,直接操持尚书台,不给这些士族成为权臣的机会。 熹平七年、光和元年,也就是今年,刘宏更绝的操作来了! 他发现世家大族靠垄断对儒学经典的解读来筛选人才。 所以,他干脆在年初设立了一所专科学校——鸿都门学! 这里不教世家最擅长的经义、谶纬,而教诗赋、公文的写作! 这就相当于后世,我拿“鸿都职业技术学校”直接跟你“一本名校”去掰手腕! 自然得到了帝国内所有寒门子弟的青睐。 更骚的操作是“鸿都门学”毕业后还保就业,派到各地当刺史、郡守,甚至入朝为尚书、侍中! 简直就是开辟新赛道,打通“学习——就业”逻辑链,给寒门子弟“赋能”,“卷”死那帮世家子弟… 就说是科举制的“青春版”一点都不为过。 关键是,鸿都门学一经开学,彻底火遍帝国… 几乎,刘宏凭一己之力,一举打破了世家门阀垄断官场的局面,彻底动摇了世家门阀的根基。 再看这十年中,他提拔、重用了许多出身较低的能臣! 比如卢植,他虽然老师是扶风马氏的马融、下邳陈氏的陈球… 一个经学大家,一个当朝太尉。 可卢植自己没啥家世,这种没家世、没背景者最容易把握! 制衡起来也相对轻松! 再比如朱儁,在会稽上虞县…打小就没了爹,一个人奉养老娘,靠着平乱的本事,被刘宏注意到。 简直是活脱脱的底层平民… 索性,刘宏直接提拔他到朝内做谏议大夫,绕过那狗屁的“二元君主制”,让朱儁的效忠唯他天子刘宏一人!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类似于这样的提拔还有很多! 试想一下… 这么一位政治智慧、权谋之术都要玩出花的帝王。 他的眼中,怎么可能有中间地带? 在柳羽看来… 宋皇后巫蛊一案是必然会发生的,目的自然是削弱世家,彻底消除外戚的隐患,加强皇权的延续… 至于宦门一派的曹嵩牵扯其中! 按这位天子的手段,要么不抓,要么就是抓满门! 留曹操在外?怎么可能没有深意? 柳羽眼珠子连连转动… 他沉思良久! 终于,“咕咚”一声,他猛地咽了一口口水。 他像是一下子想明白了。“留曹操在外的目的不是世家豪门,而是…而是宦官!” 想到这儿,柳羽倒吸一口凉气… 他悟了! 他彻底的想通了! 这些年天子刘宏打压豪门士族是大方略,可这中间,却激起了不少民愤。 出于制衡的考虑! 他需要一个人的牺牲去平息这一股愤怒。 而古时皇帝之所以重用宦官、奸佞的另外一大原因。 便是这些奸佞、宦官均有把柄被握在天子手上。 说白了,在天子眼里,这些奸佞就是一条狗… 只要时局需要,天子可以随时除掉这些“宦官、奸佞”以平民愤,而这些奸佞几十年来盘剥百姓,积攒下来的钱粮,也一股脑都转移到了国库! 这特喵的就是第二国库! 如此这般…只要除掉某几个宦官! 民愤平息了; 豪门氏族权利削弱了; 钱也有了… 这才是当今天子刘宏的权谋,他是捡来的麦子开磨坊,这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想到这一节,刘羽的眼眸已经眯成了一条缝,他仿佛看到了…当今天子已经布下了一盘珍珑棋局,而他手中盘卧着的黑子,便是曹操! 只等这枚黑死落地,满盘通杀! “阿瞒哪阿瞒,你能体会到这一层么?” 柳羽下意识的口中喃喃… 就在这时,他向外急迈一步。 “羽弟?你去哪?” 张玉兰一把拦住柳羽… “回洛阳!阿瞒那儿要出大事儿!” 哪曾想,就这么一句话,张玉兰脸色一冷。“不许去!” 啊… 柳羽一怔、 张玉兰脸色暗沉。“如今父亲病患,他唯望临死前能见你一面,托付后事,便是有天大的事儿,你也得跟我先去巴蜀!” 这… 柳羽不知道该如何回。 一边是他的救命恩人,如父亲一般的师傅的临终托付。 一边是他的挚友,未来他需要紧紧抱住的“大腿”。 他… 他该如何抉择呢? … … 第二十五章 曹节倒,朝廷饱! 皇宫,千秋万岁殿。 天子刘宏颇为慵懒的倚靠在龙椅上,似有心事! 蹇硕从洛阳衙署匆匆赶来,跪在天子的龙案前,向他禀报。 “陛下,那洛阳令司马防向臣表明,已经动了大刑,只是曹嵩仍未招供,再用刑,怕会要了他的命,之后当如何,请陛下示下。” 闻言,刘宏提起了一分精神。 他笑着问道:“蹇硕,你当了这么久的西园校尉头领,可听懂司马防这话的深意?” “回禀陛下。”蹇硕道:“司马防是要向陛下表明,曹大鸿胪严刑拷打都抗过来了,多半与宋家并无太大的牵连!他是在向陛下,向朝臣表明真相,是想救曹大鸿胪。” “哈哈!”刘宏大笑起来。“素闻司马防教子苛刻,倒不呈想,他却是个外冷内热之人!看来将曹嵩押入洛阳令牢狱审讯,这一步走的妙。” 咳咳… 听到这儿,蹇硕咳出一声。 他想到了宋皇后一案其余的牵连者,连同家眷均被押入大理寺,如今尽数招认,除宋皇后九族之外,尽数被抄家、流放,永不录用! 可奥妙就在这儿! 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招认,唯独曹嵩,他若是被屈打成招,那就没意思了。 “羽儿可否回来了?” 天子刘宏似乎心情不错,缓缓起身,饶有兴致的问出一句。 “回禀陛下。”蹇硕如实道:“已经按照陛下的吩咐,故意将消息散布出去,方便天师道的探子打探清楚。” “可…皇长子依旧一路向西,并无返回洛阳城的打算,臣琢磨着,皇长子应该知晓了这洛阳城内的风波,可…” 呼… 蹇硕的回话,大出刘宏的意料。 他本以为,羽儿既然提点了曹操一次,那么一定会返归洛阳,提点那曹操第二次,可…他却没回来? 这… 刘宏的面颊上闪过几许疑窦。 看到天子脸色的变幻,蹇硕连忙补充道:“不过,那曹操已经注意到了皇长子留给他的竹简,至于这竹简的内容嘛…” 蹇硕从怀中取出一封誊抄过的一模一样的竹简,捧在手上,伸过头顶,递了上去。 刘宏接过,迅速展开… 这竹简上的内容,似乎并不惊艳,讲述的是三个人的故事、 奸佞——和珅; 忠臣——纪晓岚; 还有一个杜撰出来的帝国统治者——乾隆! 第一部分,是和珅贪污,权倾朝野,可乾隆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依旧是委以重任; 这本没什么… 刘宏看的也是漫不经心,觉得索然无味,不过是寻常的朝廷罢了! 不知道羽儿为何编纂出这一则故事? 可第二部分的内容,却让刘宏眼前一亮! 羽儿撰写的内容,是纪晓岚弹劾和珅,可乾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让纪晓岚明白,之所以和珅受重用的真谛。 ——古往今来,有多少贪官?多少清官? ——清官如凤毛麟角,贪官如黄河之沙! 所以治国,能只倚靠清官么?不能!为君者的一门必修课,便是如何用贪官! 要知道… 贪官虽贪,但是他能替皇帝办事,能给帝国掏来金子; 可清官除了致君尧舜,仁义道德之外? 他们能解决帝国的实际问题,甚至是帝国中最阴暗的一面嘛? 都用类似于“纪晓岚”这样的忠臣、这样的清官,帝国反而会乱! 治理国家本就复杂,什么人都得用,水清无鱼,人察无徒,只要是个官往死里查,九成九都有问题! 而天子更难当,做事更复杂,许多时候,明知道是好事儿,不到时机不能做; 明知道是坏事儿,一时之间当忍,还得忍! 嘶…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刘宏下意识的感慨道。 他的眼眸紧紧的眯起。 起初他只是对这第二部分的内容有些兴趣,却又觉得羽儿写的有些夸张了。 可读到最后,他突然发现,羽儿总结的这一番帝王之术…竟头头是道,极有道理。 甚至,刘宏觉得… 羽儿写的这“乾隆”用“和珅”,不正是如同他刘宏用“宦官”曹节、王甫么? 刘宏的目光一亮。 他目光下移继续去读,这不读还好,一读之下,他的表情骤变! ——“和珅倒,朝廷饱。” 他吟出这么一句,从面颊上看,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极为夸张。 和珅一倒,民愤平息,朝廷国库充盈… 这是乾隆留给儿子的巨大财富! 也可以称之为“第二国库”。 这种做法…简直与他刘宏如今的想法一模一样! 甚至,刘宏想到了桓帝时期的“五侯”——单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 这五个宦官,因协助桓帝铲除外戚梁冀立功,同一天被封侯,世人称之为“五侯”,权倾朝野,为非作歹。 可最后…他们的下场并不好。 桓帝要除掉他们,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更简单! 至于查抄他们的府邸,顺理成章,会收获到堪比大汉几年税赋的钱粮! 呵呵… 想不到,这一层轮回,被羽儿窥探的这般透彻! “那曹操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刘宏的语气更添冷冽。 蹇硕如实禀报。“这曹操先是去求见司马防,之后登门分别拜访蔡邕、桥玄…” “错了!”刘宏当即摇头,眼眸中难掩失望之色。“这曹操完全领会错了!” “陛下…还有一事。”蹇硕回禀道:“昨夜有人劫狱,被司马防擒获,臣探明是曹操的族弟,名唤夏侯惇!他身上本就背着一条人命官司!陛下…这案子要与曹嵩一案并案审理么?” 闻言… 呵呵,刘宏冷笑。 “还审什么审?既本就背着人命官司,还须审么?杀个人而已,难道还缺一纸供状!朕没耐心等这曹操明悟,三日后是望日!就三日后,昭告天下,斩,斩此夏侯惇!” “羽儿不在,这曹操又是个榆木脑袋,朕得帮他开开窍了!” 蹇硕狐疑的抬起头窥视刘宏的容色,感觉他这话,是话里有话。 就在这时… 一名西园军进来禀报。 “陛下,蹇校尉…那曹操离开玉林观,拜访大长秋曹节去了!” 此言一出,蹇硕的神情立刻警惕起来… 反观天子刘宏,他豁然起身。 “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刚刚!” “两人说了什么?” “屋中唯他们二人,无法探明!” 听到这儿,刘宏嘴角咧开,总算是露出一抹欣然的笑意。 旋即长袖一甩,意味深长的笑道:“哈哈,说曹操,这曹操便开窍了!” 言及此处… 刘宏心头蓦然横起六个字——曹节倒,朝廷饱! … … 第二十六章 以往,还小瞧这愣头青了! 晨曦未明,通往巴蜀之地的官道上,一支骑队正在驰骋。 柳羽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块儿玉佩,借着微弱的白光,玉佩上“吉利”二字跃然眼前。 这是曹操的母亲丁氏留给曹操的,那时候的曹操还叫做曹瞒,玉佩上的“吉利”二字,是他的小“字”。 而之所以这块儿玉佩在柳羽身上,是因为三年前,刺杀张让事件后,两人义结金兰,在“金兰谱”上按过手印,互相交换后,曹操将贴身的这块儿玉佩赠给了柳羽! 此时,看着这块儿玉佩上的字眼,柳羽心头多少有些五味杂陈。 在奄奄一息的“养父”与“大难临头”的兄弟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养父。 大汉以孝治天下! 于公于私! 他柳羽都必须第一时间赶到巴蜀,见到养父张衡他老人家的最后一面。 只是… “阿瞒,你得扛住咯!” 口中轻吟一声,柳羽抬眼望向窗外,心头五味杂陈。 诚然… 临行前,他留给曹操一封竹简,可那竹简的本意是…安慰曹操的。 毕竟前一日,柳羽刚向他讲述,历朝历代的皇帝重用宦官、奸佞的原因。 这竹简中的内容是通过一个小故事,讲述天子不仅会重用宦官、奸佞,更会在恰当的时候除掉他们,平民怨,揽钱财! 柳羽的本意是,看到这一条,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曹操多半心里会平衡许多,能够安然入睡了。 可现在… 柳羽多期盼,阿瞒能够体会到这故事中蕴含的道理,能看懂当今天子…他的最终目的! “羽弟似乎很在意那曹操!” 看出柳羽面颊上的焦虑,“圣女”张玉兰询问道。 “好兄弟嘛!”柳羽随口回出这么一句。 张玉兰眼眸眨动。“羽弟眼光甚高,既能被羽弟称为‘兄弟’,那想来不是碌碌之辈!” “何况羽弟不是留给他一封竹简么?若是通过这竹简,都不能窥探出羽弟的深意,那也不值得与他深交了!” 呼… 听到这儿,柳羽呼出口气,他抬眼望向张玉兰。 别说,师姐这一番话,还真让他心情和缓了许多,平静了许多。 “借师姐吉言,希望如此吧!” … … 洛阳城郊的一户农家,家境绝非殷实,但简陋中透出整洁,可见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一个五、六岁的毛头丫头靠在床边好奇的看着陌生人,另一个快周岁的娃娃已经会爬了。 丁蕙领着丁香,刘春抱着曹昂,几人缓缓打量,身后有家仆将几匹绢摆放在床榻上。 农家夫妻赶忙上来迎接,笨拙的躬身。 “几位夫人…” “大哥、大嫂,无需向我们行礼。”丁蕙扶起两人。 农妇起身看着刘春怀中熟睡的曹昂,忍不住笑:“就是这个娃娃吧,一看就听话,比我家那铁蛋好看多了。” 丁蕙朝刘春示意,刘春将曹昂放到农妇的怀中… 曹昂“哇哇”的哭了起来,丁蕙与刘春都犹如被针扎了一般浑身一哆嗦。 农妇却很是熟练的摇晃着他,晃着晃着,曹昂再度进入了梦乡。 呼… 丁蕙呼出口气,她回望了眼身后的丁香、刘春一眼。“大哥、大嫂,你们也知道,我家中出了些事情,若是一切平安,我们日后就来接孩子回去,可若是我们没有来…” 刘春眼中噙着泪,丁蕙眼中也含着泪,她努力的调稳了气息。“若我们没有来,请大哥大嫂,给他一口饭吃,把他养大!” 尽管不是丁蕙所出,尽管她也看不惯曹操更宠幸妾室刘春。 可这份醋意,并没有妨碍她特别喜欢曹昂,几乎是视若己出。 看到这一幕,丁香眨了眨眼,面颊上闪过几许愁容… 农家夫妻连忙道:“几位夫人这么好的人?家里能有啥事儿?要咱帮忙不?” 丁蕙微微说道:“大哥、大嫂肯照顾这孩子,就是我们曹家的恩人了。” 说着话,刘春将背着的包裹,递给了农家夫妻。 “这是昂儿的一些衣裳,就当是娘留给他的吧,若是他问起来,就说娘出远门了,很快回来接他。” 讲到这儿,刘春与丁蕙都情不自禁的上前,颤抖的抚摸了下曹昂的小脸,也许…就真的没有再见之日了。 良久的沉默…到最后,丁蕙与刘春,这一妻一妾商量好了似的…竟是同时吟出一句。 “能给我,再抱抱么?” 农妇诧异,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家中…一妻一妾两位夫人都对一位公子如此上心。 “能啊,咋不能呢!” 刘春将曹昂抱给丁蕙,丁蕙紧紧的抱了一下,又快速的把孩子塞给了农夫。 “谢谢了!” 一句话脱口,她已经转身而出。 妹妹丁香追上她,“姐,真的要走这一步么?若是动用了咱们丁家的关系,那或许,咱们丁家也会被牵连!” 踏… 丁蕙脚步一顿,她似乎想到了许多自己与曹操的故事。 沉吟了片刻,丁蕙张口道:“他是我夫君,他的族弟就要被问斩,我…必须帮他!不惜一切代价!” 缘何…曹操这辈子都对这位正妻丁夫人尊敬有加! ——是有原因的! “哒哒哒!” 马蹄声攒动,刘春已经哭的麻木了,丁蕙也捂着嘴哭了出来。 … … 因为小冰河期的缘故,本是最热时节的八月,竟是寒风阵阵。 大长秋曹节正围坐在暖炉旁,暖炉一边的桌案上,摆放着的是顿丘豪强送来的“曹阿瞒十罪疏”,手边还放着沛国官员状告王甫养子沛国相王吉的奏折。 曹节不禁皱着眉头自言自语… “看来,常侍们的子孙在地方上做的确实有点过分了。” 当然… 这些奏折是不可能呈送到天子那边,侍卫将奏折送入皇宫,可曹节的党羽,那些小黄门会再把奏折拿出来,先由曹节过目。 这算是常规操作了! 就在这时,有小黄门递来一封纺织的素色蚕丝布帛,一大卷布帛上,印着几百个早已变得紫黑的血手印。 曹节不禁一阵恶心,这得多少人咬破手指印上去? 可曹节瞥了一眼布帛上的内容,当即吓了一跳… 这上面的内容,竟是罗列了曹操在顿丘令上的三十大功劳… 曹节连忙细加询问,才知道,曹操在顿丘县打击豪强,百姓们惦念着他的恩情。 如今听闻曹家蒙难,以为曹操也被牵扯其中,这是要上“万民书”求陛下对曹操网开一面! “嘿…” 看到最后,曹节乐了,他口中喃喃:“看不出来呀,曹操一个愣头青,竟在地方有如此威望?这还是他么?” 摇了摇头,曹节“吧唧”了下嘴巴。 “难不成,这愣头青的背后有高人指点?” “高人?谁呢?” 连连眨巴着眼睛,曹节正琢磨着。 忽的… “曹大长秋…”一个小黄门闯入了府邸正堂。“顿丘令曹…曹操登门求见大长秋!” 嘿… 曹节眼珠子一定。 这愣头青怎么这时候来了? 要知道,宋皇后一案牵扯甚广,他曹操这时候来拜访自己,这不是给自己添乱么? “不见!” 曹节大手一挥。 “曹大长秋…”小黄门连连道:“这曹操说,他…他说…他手中握着大长秋大肆‘贪墨’的罪证,若是大长秋不见,他就要直接去洛阳衙署,状告大长秋!” 呃… 此言一出,曹节感觉自己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这小子,是要鱼死网破么? 霍,以往还小瞧这愣头青了? 眼珠子一转,联想到方才看到的那封来自顿丘的万民书,曹节“吧唧”了下嘴巴,口中喃喃。 ——“该不会…这愣头青背后真的有什么高人指点吧?” ——“不会吧?” … … 第二十七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大长秋细品! 炉子上炙着烤肉,酒注里温着酒。 曹节跪坐在锦缎滚边的暖席上,给自己斟酒。 待得斟满一盏,微微抿了一口,抬眼望=向登门拜访的曹操。 说起来,曹节与曹操之间的关系也算是千丝万缕! 这中间绕不开的是“曹腾”这个名字! 曹嵩四岁那年,便被他的生父曹朗以“五千钱”的代价过继给了四叔父——大宦官曹腾! 从此曹嵩背上了宦官养子的身份。 自然,后来的曹操也就成为了“宦官养孙!” 因为曹家祖训“立威于子,怀慈于孙”的缘故,曹腾对养子曹嵩格外严格,可对孙儿曹操却是格外的疼爱。 细细的去讲,曹腾小时候是陪同太子刘保读书的。 刘保称呼他为“小藤子”,后来,他与废太子刘保患难与共,最后联合其它朝臣与宦官,帮助刘保夺回皇位! 可以说,曹腾与顺帝刘保的感情,可以被后者称为“阿兄!” 甚至,刘保不幸早逝后,临去之前,将家事、国事全盘相托。 新皇帝上位后,曹腾更是不惧大将军梁冀的霸道,挺身保护百官,为朝廷举荐贤能。 也正是因为曹腾的存在! 士人与宦官竟罕见的可以和睦相处。 更没有什么“宦官乱国”一说。 曹节便是那时候,曹腾诸多弟子中最杰出的一人,更是曹腾亲自挑选的接班人! 可以说,曹节与曹嵩的交情; 曹节与曹操的牵连;早在曹操刚刚出生时,就已经开始了,打断骨头,连着筋! 突然,曹节将桌案的竹简一股脑的抛给面前的后辈曹操! 语气也格外的冷冽。 “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是顿丘豪门联名上书,详细罗列的…你曹阿瞒的十罪疏!” “如今你曹家蒙难,要不是咱家压下来这些,你曹操死上一百次也够了!现如今,你反倒是要登门来挟咱家,你还有那么点儿良心么?” 曹操扫过这些抛来的竹简,面色凝重。“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罪名!” 哼… 曹节冷哼。“你觉得杀个人,一定要铁证么?这世道,杀个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曹操啊曹操,过去你犯错,你父亲与我总觉得你还是个孩子,但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不能总用这个借口逃避!你需知道,这个世上,谁在帮你?谁在害你?” 按照曹节的预想,这么一番话下去,曹操多少该有些惭愧、沮丧! 哪曾想,曹操昂着头,面色如常。 “我来此不是为了与曹大长秋讨论这些个…” 呼… 曹操的气定神闲,委实惊到曹节了。 “你是铁了心,要拉咱家下水是么?” 曹节语气加重,冷然道:“你懂个屁!这天下可不是你、我一手创立的,也不可能按照你、我想要的样子发展,我与你父亲跟所有人都一样,面临的都是继承罢了!无论是好的、坏的、公平、不公平的、贪墨的、不贪墨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成绩!这里面有太多外人看不到的黑幕!每朝每代都是如此!” 面对如此冷然的话语,曹操依旧不露悲喜,语态自若。 “的确,每朝每代都是如此,曹大长秋可曾想过,历代的宦官与奸佞,为何均会在一些年份权倾朝野?又为何,他们总是晚景凄凉,甚至不得善终!” 讲到这儿,曹操顿了一下。 “桓帝时期,横行霸道,搜刮美女、民脂民膏的‘五侯’最后一个个落得如何下场?如何平息民愤?如何抄家灭族?历历在目!当今陛下这一朝,这祸事,又该轮到谁呢?” 言及此处,曹操豁然起身,一双眼眸紧紧的盯着曹节。 “曹大长秋!我曹操不是来威胁你的,我曹操是来提醒你,或者说是来救你的!” “所谓帝王心术,那便是要知晓何时用‘奸佞’?何时除‘奸佞’?陛下这次将我爹下狱,他的目的难道真的是我曹家么?拔出萝卜带出泥!曹大长秋对陛下是了解的,大长秋还是细品!” 咯… 咯噔… 曹操的一番话脱口,曹节的眼眸瞪得硕大,他甚至下意识的倒吸一口凉气。 以往都是他在向别人讲述“为官之道”! 可…现在,蓦然被曹操提醒,他整个人有一种五雷轰鸣的感觉。 能做到当今宫廷宦官内的第一把交椅,曹节何其睿智? 曹操话说到这儿,他立时就明悟了。 桓帝时,五侯从“权倾朝野”到“黯然没落”的例子,还不够鲜明么? 桓帝之所以要暗中对五侯动手,不就是因为民怨沸腾、国库空虚,而五侯肥的流油么? 今日…党锢再起,宋皇后一案,陛下是既想收权,又要平息民愤,还得稳住那群士大夫! 就连,岁末,那边关的军费也尚未凑出! 这… 这… 曹操说的没错呀! 今时今日的‘曹节’不恰如昔时昔日的‘五侯’么? 好一个帝王心术! 好一个,何时用“奸佞”?何时除“奸佞”? 此刻的曹节汗毛都快竖起来了,哪怕面颊上依旧做出强制镇定的表情,可内心中早已是波涛汹涌,后背冷汗直流。 他的眼眸凝起,目光如炬,冷冷的觑了曹操一眼。 “曹阿瞒,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似乎是觉得这一问不够具体。 曹节再度补充道:“曹阿瞒,今日你委实让咱家刮目相看,可咱家清楚,凭你那愣头青的性子,怎么可能把事情想的如此通透!” “这番见解,断然不是出自于你,谁教你的?桥玄?蔡邕!” “不!”曹操如实回道:“不是桥子与蔡子!” “那是…” “现如今,曹大长秋该考虑的不应是这桩事儿吧!”曹操朗声道:“我只能这样告诉大长秋,四年前,我有了一位义结金兰的兄弟,他在我‘不敢想’的时候教会我‘如何去想’!而两日前,我又结识了一位兄弟,他在我‘不会做’的时候,告诉我‘如何去做’!” 言及此处,曹操颇为郑重的向曹节行了个礼。 说出了最后一番语重心长的话。 “尽管曹大长秋这些年做了不少恶事,可两位兄弟都告诉我,曹大长秋是一个了不起的宦官!是我曹操该佩服的人!” 呃… 曹节一愣,他慌忙开口。 “你这是何意?甜言蜜语?逼得咱家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换你父亲的命?” 曹节的声音传出,可却再无人回应! 此间只剩下了沉默… 当最后辞别的礼仪完毕后,曹操转过身,毅然决然的踏步走出此亭台楼阁、玉宇琼楼! ——洛阳的风,刮的正紧! … … 第二十八章 何谓,灯下黑! 曹节今日注定不得安宁。 曹操离开后,他一人伏案,眼前闪过的,是方才故意没有拿出来的,那封代表着顿丘民意的承情表,还有顿丘县近年来上缴的税赋。 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狐疑… 可仅仅一瞬之间,这一抹狐疑就变得坚定了许多。 “能将顿丘县那个乱了一百年的烂地方治理出成果!” “这说明,曹操背后的这位‘高人’…” 他没有把话全盘讲出,可意思却再明白不过,这个“高人”不简单哪! 既然不简单… 那么… 今日曹操向他讲述的“帝王心术”,多半也是出自这个高人指点。 就在这时,“踏踏”… 曹节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抬起头来,淡淡的扫了一眼。 “兄长…我觉得方才那曹操说的有些道理!” 说话的是曹节的亲弟弟曹破石,受曹节的庇佑,如今曹破石已经官居越骑校尉… “有道理?什么道理?”曹节反问。 曹破石面色阴沉。“桓帝为平息民怨,会不漏声色的除五侯,当今陛下…或许也会平息‘党锢之祸’的影响,会在罢黜宋皇后之后…选择…选择…” 一句话没有说完,可意思已经跃然纸上,曹破石的脸色更难看了。 “哈哈哈…” 哪曾想,曹节却是大笑了起来… 曹破石不解,连忙问道:“兄长何故发笑?” “我笑你们忽然都担心起咱家的安危来了!” “兄长难道不怕?” “我从小就拜在师傅曹腾手下,两朝天子,历经风浪波折无数,我对当今陛下的了解非旁人所能及,区区一桩‘宋皇后’案,还威胁不到咱家!” 曹节缓缓起身,负手而立…“放宽心,咱家素来不会坐以待毙!” “可…兄长,若是依着那曹操所说,这一次…兄长的对手是…是当今天子啊!”方才兄长与曹操的话,曹破石听得真切,越是真切,心情越是紧张。“古往今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咱们的那些家产得来的本就不正!” 呵呵… 听到这儿,曹节笑了,他行至大堂内屋舍一角处的古琴前,手指拨动琴弦,冷笑道。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咱家铁了心,一定要渡过这一趟‘公河’!” … … 荀彧再度来到玉林观,便听到了其中一阵疾风骤雨般激烈的编钟敲击声。 循声望去,一处厢房处,曹操正在闭目专注的敲击着大小编钟。 荀彧停住了脚步,在门口静听… 编钟的声音逐渐从低沉转向高昂,宛若雷霆震怒,如江海凝流。 可随着音律步入尾声,在曹操的敲打下,大小编钟发出的声音逐渐从高亢转为舒缓平和、悠扬清冷。 宛若一片轻盈的羽毛飞落,渐渐收于静息,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啪,啪…” 一曲落下,荀彧拍了下手掌。 口中朗声道:“匹夫逞一时之勇,激烈易,平和难,孟德能有此克制,令荀某佩服…想来,孟德的话,那位大长秋是听进去了!” “文若…” 看到荀彧,曹操那本是眯起的眼眸,刹那间睁大,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束光。“我已经把那些话讲述给曹节!似乎…他听进去了!又似乎,他没有全部听进去!” 那些话… 自然是指柳羽留下的那封竹简,曹操与荀彧细细的研读了一晚上,将其中的内容抽丝剥茧,将其中的真谛总结成一系列的话术! 借曹操之口讲述给曹节… 最后的结果,曹操不知道,可…这是集“羽弟”与“文若”两位兄弟的智慧,他觉得…一定,一定能成! “孟德打算之后怎么做?”荀彧凝眉,接着问道。 这… 曹操迟疑了一下。 他没有即刻回答,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好。 曹操面朝编钟,口中喃喃:“若是…若是羽弟在,他…他会让我怎么做?” 呼… 听到这么一句,荀彧轻呼口气,他的脑海中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尽管…尽管荀彧从未见过柳羽,可听曹操讲述他的故事,品读过他留下的竹简,荀彧有一种感觉,他已经与柳羽神交许久,且相交莫逆! 柳羽会成为他的挚友! 荀彧的眼力、洞悉离过人,他也会想,设身处地,如果他是柳羽,他会让曹操怎么做? “翻出贪墨所得,再度敲响登闻鼓!” 荀彧脱口道。 语气坚定… 霍… 曹操迟疑了一下,他点了点头,眼眸却是望向了手中紧紧握住的那封,羽弟留下的竹简。“若是羽弟在,他…一定也会这么说!” ——“翻出贪墨所得,再度敲响登闻鼓!” … … 白天还是艳阳天,入了夜,却忽的下起了瓢泼大雨。 似乎… 上天也着意让洛阳城那紧张到窒息的气氛稍稍缓和。 用这雨洗去城内那乍现的刀光剑影! 夏侯府中的地窖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道惊愕的声音… 就连暴雨也遮不住这声音中伴随的震动。 “这…” “这…” 曹操木讷了一般,他站在地窖中一处密室的入口处,颤抖着抚摸着森冷的门墙。 荀彧提着防雨水的羊皮灯笼…心头亦是“咯噔”一响。 “孟德?你此前真的不知道…夏侯府的地窖里藏着这么多的金银、珠宝么?” 颤动…荀彧的嗓子都在打着颤。 太多了,眼前的金子、钱币、珍奇古玩、名贵字画…简直太多了,多到哪怕是在经验世界里,他们都不敢想! “我…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儿!” 曹操的语调也有些轻微的颤动。“此前羽弟只说,我曹家富可敌国…或许…这,这便是富可敌国吧?” 曹操感觉他的人生观都震碎了… 彻底麻了! 他担任顿丘令,以一县之力上贡的粮食、钱粮,罗列起来可以装满整个县衙的库房。 可…眼前这些曹家私藏的金银珠宝,怕是一百个县衙的库房也装不下。 还真如羽弟说的那般,一模一样! “柳公子连这个也知道?” 荀彧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愕。 曹操颔首,他语气笃定。“这世上一切,就没有羽弟不知道的!” 霍… 曹操的话,更加深了荀彧对这位玉林观观主柳羽的好奇。 “文若…” 思绪早已飘到九霄云外的荀彧,被曹操这骤然的声音吓了一跳,灯笼掉在了地上,烛火挣扎的摇晃了两下,灭了。 此间密室一片漆黑。 “孟德想说什么?” 荀彧去寻打火石,曹操却是于黑暗中一把抓住荀彧的胳膊。“以往羽弟说我曹家是大汉首富,要我在顿丘县向父亲讨钱时往高处写,那时,我尤自不信!” “可今日我方才知晓,何为灯下黑!” 呼! 灯下黑么? 荀彧眼眸一眯,他觉得曹操口中这“灯下黑”三个字,意味深长! … … 第二十九章 风刮的正紧!雨下的正大! 阴雨夜,千秋万岁殿内,蹇硕在天子刘宏的面前缓缓展开一卷图画。 是曹操与荀彧进入一处密室,看到了数不尽金银珠宝的画面。 蹇硕指了指图画中府邸的牌匾——夏侯府。 当即解释道。 “陛下,这夏侯府是曹嵩替义子夏侯渊购置的。” “想不到,其与曹节这些年贪墨所得竟是均藏匿在这里,若非曹操与这颍川荀氏公子找到了这里!这些贪墨所得,还真不易察觉,正所谓‘灯下黑’呀!” 刘宏扫过那图画,浅笑道。“你太小看大长秋了!这夏侯府藏匿的顶多是曹嵩的那份,曹节的远比这要多的多!” 说起来… 天子刘宏小时候家贫,亲娘董氏更是个贪财的主儿。 便是如此,从小到大,刘宏对金钱极其的敏感,且热衷。 需知,古往今来…他可是第一个在皇宫内开设“商业街”,且亲自下场参与商业活动的帝王! 什么样的府邸能装下多少分量的金钱? 藩属国、诸侯国的赋税、供奉、贿赂…曹节与曹嵩每年能贪墨多少?他心里清楚的很。 这一方宅院… 呵呵,“二曹”贪墨所得的冰山一角而已!差得远呢! 嘶… 蹇硕沉吟了一下,明白了此间深意。 “怪不得,陛下并不在乎曹大鸿胪的‘贪墨’,原是抛砖引玉,引出更大的‘贪墨’,平息更大的民愤,陛下此举真是…真是令臣目眩神迷、五体投地!” “呵…”刘宏浅笑一声。“朕身边不乏巧言令色者。” “蹇硕,你要明白,身处朕的位置,杀一个人容易,可制衡诸多势力,从中斡旋,筹得钱粮军费却是万难!许多时候,朕也是不得以而为之!” “陛下远见,臣佩服!”蹇硕拱手。 言及此处,他骤然又想起了什么。“陛下,还有一事?” “唔?” “就在方才,曹大长秋登门去拜访张常侍!”蹇硕如实禀报。 呼… 曹节拜访张让? 刘宏的眼眸一下子眯起。 要知道… 凭着曹节的资历、地位,让张让给他提鞋,分量都绰绰有余,亲自拜访…曹节这是给他“脸”哪! “有意思!” 刘宏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是一连串的事儿! 先是羽儿留下竹简给曹操; 然后是曹操体会到羽儿这封竹简中的深意,去见曹节; 而此番…曹节又去拜见张让! 牵连的人越来越多了,委实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呵呵…” 深夜中,一抹戛然而止的浅笑自千秋万岁殿悄然升起,又悄然落下。 刘宏负手行至窗子前,仰面朝向虚空。 雨声潺潺,没有繁星,淅淅沥沥的雨水恰是天子刘宏此刻的心境。 他口中喃喃:“羽儿,你这封竹简,究竟要搅动洛阳城多少的风云变幻呢?” 一束光… 当刘宏提到“羽儿”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眼眸中闪烁出一束夺萃的精光! 俨然,哪怕“羽儿”远离洛阳,并不在这暴风雨的中间。 但… 他的表现,依旧惊艳! ——惊艳到这位父亲,也惊艳到这位帝王! … … 晨曦微明,曹节在张让的府邸门前徘徊等候。 “嘎吱”一声,终于,张府的大门打开,曹节眼中一亮,凑上前去,怒斥道:“区区一个禀报,就用了整整一夜?” 依旧是那趾高气昂的语气。 只是…一改往昔… 张府的门子对曹节竟是爱答不理。 “可不是谁都像曹大长秋这么闲暇的,昨夜张常侍当职,要服侍陛下,故而没有回府,今日张常侍多半也不会回来,曹大长秋还是回去吧!” 哼… 曹节冷哼一声。 “咱家昨夜就去司礼监查过,一连几天伺候陛下的都是蹇硕,你家主子早就回府了!” “怎么?昔日他为了见咱家一面,在咱家门前跪一日一夜,今儿…咱家要见他,他也打算让咱家等候着一天一夜不成?” 曹节的语气冷冽,眼眸凝起,宛若一只愤怒的花豹! 可似乎,整个张让的府邸,哪怕是最卑贱的奴仆,也没有一个人害怕! 这与往昔整个张府自上到下对曹节的“谄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家主子真没在,曹大长秋愿意等就继续等吧!” 随着最后一道声音… “咣”的一声,府门掩上,只剩下曹节那怒目圆瞪的眼神。 今时今刻,从张家奴仆对他的这种态度来看,曹节几乎察觉出了什么,他几乎能够完全笃定,曹操背后那位高人…他的判断是准确的… 于他曹节而言! 这是——狂澜即倒! 亦是——大厦将倾! “兄长…”一旁的曹破石面露愁容,一脸的焦灼相。“张让这是藐视兄长…兄长,咱们…咱们还等么?” “等!等!”一连两个等字,曹节眉一凛,心一横。“咱家就不信等不到他张让出这门子!” 咚…的一声,曹节一脚踹在了张府大门上,发出了剧烈的声响。 此时此刻的曹节目眦欲裂! 不夸张的形容,如果这时候…张让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曹节的目光足以让此人泯灭! 夜色垂降,阴影笼罩中的张府更添得了一分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 张让放下了手中的一块璞玉,瞅了眼檐外的好月色,随意问了句。 “曹大长秋走了么?” 他的干儿子张奉连忙回答道:“儿子去瞅瞅!” 他出去片刻,回来禀道:“曹大长秋与其弟曹破石在门口檐下避雨,睡着了。 张让“哈哈”笑了两声,口中小声嘀咕着。 “你曹节也有今天!哈哈!” “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之后这天下,该看咱家的了!” 言及此处…张让再度把玩起贪墨得来的“璞玉”,头也没抬的说道:“送咱们的曹大长秋一盆水,让他清醒清醒,引颈待戮!” … … 曹节与曹破石靠着墙根,本在浅睡。 如今时节,在曹节看来,若要避祸…他势必要得到这位,昔日都不会正眼相看的后辈张让的帮助! 怎奈…“哗!”一桶水当头浇下,曹节浑身一激灵,骤然惊醒! “呀…曹大长秋还没走呀!倒水倒的急了,没瞅见,哈哈…” 门子那嚣张至极的嘲讽传来。 曹节愣了愣神儿,恍惚中看到了张让府邸那高耸的城楼。 乌鸦“嘎嘎”而鸣,在城楼上栖息,他打了个冷战,踉踉跄跄的起身。 他深深凝望了眼这座气派的张让府邸。 “哼,是你逼咱家的!” 曹节的拳头骤然握紧… 既然… 既然因为曹操的缘故,因为曹操背后那位高人的提醒,他曹节提前知道了即将发生的一切。 那么…纵不能全身而退,他曹节也会鱼死网破! ——“咱家不好过,你张让也别想好过!” 尖锐、冷冽的声音,这一刻,在风雨中骤然传出! 风刮的正紧! 雨下的正大! … … 第三十章 锵锵擂动,登闻鼓再度鸣响! 洛阳城,北城内,丁家购置的一处宅府之中。 丁蕙换上了男装,精干洒脱,丝毫不像是一个妇人。 她的身后有足足十箱金银珠宝,这是丁家藏在洛阳城所有的积蓄,若要更多,需从老家谯沛去调,时间上根本不允许。 她打开了一个箱子,一泓金色的光芒映在她的脸上。 身后夏侯渊与夫人丁香匆匆的赶来。 “嫂子…” “姐姐…” 截然不同的两个称呼。 他们看到丁蕙的打扮以及这些装满金银珠宝的箱子,不由一惊,丁香急问道。“姐姐,你这是?” “元让是阿瞒的族弟,也是你夫君的族兄,就算寻不到阿瞒,我也不能让他枉死,午时他要被斩首,现在,我便去见见洛阳令!” 说是见见洛阳令,可丁蕙的意思已经足够明显,哪里是见见,分明是贿赂洛阳令司马防! 拿十箱金银去换夏侯惇的性命! “姐姐不能去啊!”丁香惊痛道:“这司马防为官清廉,素来不收贿赂,何况如今这副境况,万一…万一司马防再治嫂嫂一个行贿之罪,那当如何?” “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丁蕙的语气坚决。“难道,明日元让被斩首时,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 “嫂嫂,就算是去也该让我去呀!”夏侯渊插口道:“元让被抓,是我的过错,就算是治罪也该我夏侯渊去!这样的话,至少…至少不会牵连到丁家。” 夏侯渊人称“尚义奇男子”,他不仅“义气当前”为曹操顶过杀人的罪,更是在家贫之时,宁可舍弃自己的幼子,也要养活亡弟的孤女! 凡是九死一生之事,他必须去! 丁蕙声音更咽,语气却愈发坚决。“司马防是阿瞒仕途上的举荐人,我是阿瞒的妻子,必须由我去,谁也替不了!” 夏侯渊怔怔的看着丁蕙眼眸中释放出的那果决的寒芒。 “嫂嫂,你说得对,眼下我们不能束手待毙,兄长不见了,那…我们唯有自救,嫂嫂要去,就让我跟着,曹氏、夏侯氏的族人没有骨头软的!” “夫君去,那我…我也去!”丁香也补上一句。 “连上我。”本在整理那些箱子的刘春也言出一句。“身为小姐的丫鬟、夫君的妾室,总也该做点什么!” 丁蕙望向院落中众人那愈加坚毅的目光,牙齿紧咬,心一横…就打算动身。 哪曾想。 就在这时… ——“咚,咚,咚!” ——“咚,咚,咚!” 洛阳城的上空,一道道“震耳欲聋”的擂鼓声再度响彻。 这… 丁蕙抬眸,面色下意识的沉了下来。 丁香却张口道:“不过短短三日,竟又有人敲响了那登闻鼓!” … … 洛阳令官署外,重兵把守,刀矛剑戟林立森举,气氛凝重。 对面巷子处,隐藏着夏侯渊与穿着男装的丁蕙、丁香、刘春等人,十车金银珠宝都绑在马车上。 衙署的大门打开,先从里面走出的是被押解赴刑场的夏侯惇,他被反绑着,身上没有被鞭打过的痕迹。 背后插着一块儿令箭,上面用血红的朱砂写着——“犯夏侯惇,斩”! 之后走出的则是洛阳令司马防… 除了他之外,还有许多官员从官署中走出,一些丁蕙识得,比如卫尉阳球、太傅袁隗、司空袁逢、帝师杨赐、太尉杨彪! 谁能想到,不过是问斩一个夏侯惇,竟是来了这么许多当世顶级豪门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丁香面带忧色:“姐姐?这么多人,还怎么行贿?” “跟上去,在半路上想办法告知司马防,借一步说话!” “可是?” “可是什么?” 丁香面露愁容。“会不会是司马防提前预判到姐姐行贿,所有才请了这么多官员,就是为了防止…防止…” 这话脱口,丁蕙的心头“咯噔”一响… 她微微攥起了拳头,短暂的沉吟过后,眼眸中多出了几许果决。“若是元让有事儿,孟德会一世不安的!现如今,也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说着话,丁蕙就打算走出去,想办法混到司马防的身边,夏侯渊也迈出了一大步,他要抢在嫂嫂之前。 哪曾想,忽然…夏侯渊的肩头被人一拍。 神经本就高度紧张的他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就要拔出腰间佩刀。 哪曾想,一道声音接踵而来。 “你们敢公然行贿洛阳令,好大的胆子啊!” “阁下是?”夏侯渊怒目一横,抽出手腕,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我,荀彧,荀文若!是孟德让我来的!” 来人连忙解释道。 这一句话脱口,此间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下来。 “夫君?让你来的?” 丁蕙急问道… 荀彧眼眸眯起,“看来,姑娘便是孟德时时提起的那位果敢的夫人了,孟德是担心夫人做出傻事儿,故而特地让我在这儿等候,果不其然!” 丁蕙恨道:“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元让被押入刑场?午时问斩么?他…他是被牵扯进来的!” “夫人就不想知道你夫君在哪么?”荀彧反问。 啊… 丁蕙震惊的停手。“阿瞒?阿瞒在哪?” “你们跟我来!”荀彧招了招手,可眼眸却转向那十车金银。“这些还是先送回去,会坏了孟德的计划!” “计划?”越听…丁蕙越是觉得云里雾里。 呼… 荀彧点了点头,轻轻的呼出一口浊气。“毕竟,孟德在他那位‘羽弟’的提点下,又一次敲响了登闻鼓!事态会有转机!” 登闻鼓! 霍… 此言一处,丁蕙、刘春、丁香、夏侯渊均是一怔。 方才… 那铿锵的“登闻鼓声”,又是阿瞒敲响的么? … … 刑场上已经搭起一座木台,中间放着一块儿血迹斑斑的木桩。 两名刽子手肩扛大刀,森立左右,周围重兵环伺。 木台的对面搭着一间帷幄,帷幄之下是公案,那是洛阳令司马防的座位,而分坐两旁的还有许多官员,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格外的严肃。 此时… 一干官兵押解着夏侯惇穿过闹事,步入这刑场上。 无数吃瓜百姓远远看到他过来,都畏惧的后退,让出一条道路。 就在吃瓜百姓的窃窃私语中,夏侯惇已经被架在行刑台上,三个官兵合力方才将他按下跪倒。 夏侯惇冷着眼,嚷嚷着。 “来,给老子一刀,老子嚷嚷一声,就不配做夏侯氏的儿郎!” 此时… 司马防已经在帷幄之下站定,一旁杨彪凑近他一步,悄声道。“三天,两次敲响登闻鼓,究竟是什么案子?司马府君特地要在这刑场上审?” 呼… 司马防轻呼口气,微微捋了下胡须,他沉吟片刻,最后淡淡的吟出一句。 ——“这案子若不公开审,那就出大乱子了!” … … 第三十一章 张天师,你委实有心了! 日头洒在九脊之上,重檐巍峨的千秋万岁殿处。 后殿摆放着整套编钟,天子刘宏饶有兴致的亲自手执小锤,悠然的敲击着,他闭着眼睛,口中轻吟:“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蹇硕在一旁和着韵律轻拍着手。 可待得钟声停止,蹇硕不忘提醒一句。 “陛下这曲子敲的绝好,可惜今日的洛阳城内并无女子出嫁,自然也无女子‘灼灼其华’,更无‘宜其室家’,不过倒是有人‘人头落地,雾惨云愁’,此间悲凉,不足为人道啊!” 刘宏自然能听出蹇硕的意思。 方才宫外的“登闻鼓响”还萦绕于耳畔,连绵不绝! 那时起,天子刘宏就意识到今日必有大事要发生。 他放下小锤,走到门口抬头看了看天色。 雨后艳阳,晴空万里… 湛蓝的天穹依旧是那么的明媚清澈。 “蹇硕,你说说看…那曹操的族弟?脑袋能落地么?” 蹇硕狡黠一笑:“陛下既不希望他人头落地,那落地了岂不是索然无味!” 此言一出… 天子刘宏的嘴角裂开,“哈哈哈…”他爽然的笑出声来。 “陛下…” 就在这时,蹇硕从怀中又取出一封竹简,呈于头顶。 “这是?”刘宏显得有些好奇。 蹇硕如实道:“这是陛下让臣调查的有关龙虎山天师道,有关巴蜀五斗米教的情报…臣方才收到,不敢迟疑,即刻就给陛下呈来!” 唔… 听到“五斗米教”,登时刘宏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凡是与“羽儿”有牵扯的宗派,他有着浓郁的兴趣! 缓缓展开竹简,刘宏的目光凝望上其中文字。 首当其冲的便是天师道第一代天师张道陵,他的世袭族谱。 原来,这张道陵是大汉开国功勋“张良”之后。 而从张良开始,到张不疑、张高、张通、张无妄、张里仁、张党、张起、张翳…最后才是这位天师“张陵”,第二代天师“张衡”,以及张衡的子嗣未来的第三代天师——张鲁! 无有例外,这一封族谱中提到的每一个名字都是道门一派,都以“振兴道门”为己任! 刘宏饶有兴致的品读着这一封竹简。 蹇硕则张口提醒道:“陛下,臣已经打听出来!这一趟…五斗米教张天师病危之际,之所以要召皇长子回巴蜀的原因是…” “是什么?”刘宏急问。 蹇硕郑重其事的吟出七个字——“天师道!大事相托!” 这话脱口,天子刘宏心头“咯噔”一响,短暂的沉吟过后。 呼…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呼气,骤然一下子,他像是明悟了什么! 霍… 这位天师道的第二代天师张衡,竟布下了一盘如此精彩的珍珑棋局! 如此方法,中兴道家一派,振兴天师道… ——张天师,你委实有心了! … … 巴蜀之地,鹤鸣山脚下。 五斗米教的道观处,后院祠堂光线幽暗,一排排的灵位上,写着张家祖先的名字,每个牌位下都点着一盏灯。 “咳咳咳…” 连续的咳声传出,第二代天师张衡头上围着病带,身着便服,正提着油壶,在为油灯添油。 他的儿子张鲁进来,吹来一阵风,灯光摇曳,张衡用手护住灯火。 张鲁看到沧桑了许多的父亲,心里难受,嘴上劝道:“父亲,您有病在身,该在房中歇息,娘请来了最好的‘鬼婆’,她必定能医治好父亲。” 张衡淡笑:“我的病,我自己清楚,活不过多久了!” 言及此处,他的眼眸闪躲了几分。“你师弟柳羽走到哪了?” “已经到关中了!”张鲁如实道…“再有月余就能赶来了。” “月余…”张衡口中轻吟,神色萧索。 他真怕自己坚持不了一个月了。 沉吟了片刻,张衡像是下定了决心。 “公祺,明日我便将天师道‘天师’之位传给你,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天师道第三代传人。” “父亲…”张衡骤然的一句话吓了张鲁一跳。 张鲁连忙摆手。“父亲会无恙的,最好的‘鬼婆’已经在路上了。” 张衡对他的话置之不理,他慢慢走过眼前的一排灵位。 每个灵位上的名字都添加着硕大的“道门”二字。 从“道门·张良”延续到“道门·张道陵”,延续到即将新添上的灵位——“道门·张衡”! 要知道…道教是道门、道家的延伸! “老子骑牛过函谷,紫气东来三万里”时,怕是决计想不到,他会被奉为后世一个教派的祖师爷! 他书写的《道德经》,更是被天师道奉为“教义”、“教旨”! 他更不会想到,他的道门所延伸出来的道教,会伴随着大汉四百年的历史与儒家明争暗斗。 以至于到这一代,彻底的被“董仲舒”调教过的儒门给死死压住,在中原大地上几乎喘不过气来。 “咳咳…” 再度扫过眼前的灵牌。 张衡的语调愈发微弱。“我近日卧床,常常想起咱们道家一门的发展,想起了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我的父辈、祖辈、祖父辈夹缝中求存的不易!” “咱们的祖辈,乃大汉开国功勋,被高祖称作‘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张子房!我的父辈,乃是于江西龙虎山创立天师道,建立了正一道盟的张道陵,他将教派迁往这远离中原、儒门不曾涉及的巴蜀之地,这才得以保全天师道,成为百姓口中交口称赞的‘五斗米教’!” “凡我张氏族人,无论是遁隐者治学,出仕者救国,或著作等身,或慷慨赴难,所图唯独振兴道门!如今,父亲把我天师道,把我正一道盟,把整个道门兴起的重担交托于你!” “从今往后,道门的兴衰、存亡与你第三代天师张鲁息息相关!你…你要振兴我道门,重塑高祖朝时,我道门的荣光!” 霍… 这么重的担子一下子压下。 张鲁感觉浑身沉甸甸的,他连忙道:“依父亲与诸位祖辈、先祖辈的通天之能,方维持我天师道立足于世,偏安于蜀,孩儿…孩儿才能不及父亲,不及祖辈万一,如何…如何能重塑道门之荣光呢,孩儿…孩儿做不到啊!” 这话脱口… 张鲁“啪嗒”一声跪地,脑袋磕向地面。 而张衡,似乎早就猜到了儿子的反应,他扶起张鲁。“吾儿,爹知道振兴道门非一夕之功,此间道路千难万险,恢复祖辈荣光更是难于上青天,可…为父今日便告诉你一条方略!一条捷径!一条我天师道中唯‘天师’与‘治头大祭酒’才能知晓的秘闻!” “这条秘闻,就像是咱们道门经历的这万古长夜中的一盏微光,只要你始终追随着这道光明,紧紧的将它与道门捆绑在一起,怀揣着至死方休的决心,那么…我道门的兴起,势在必行!” 感慨到此处… 张衡仿佛脱力了一般,整个身体都颤巍巍的。 可他的语调却依旧无比坚决。 ——“吾儿,天师道之兴,道门之荣光,最关键的人物便是为父那关门弟子,你与玉兰的师弟柳羽!” ——“柳羽!刘羽!他真正的身份是‘大汉皇长子’!” … … 第三十二章 置之死地,绝境求生! 刑场之上,司马防抛下令箭。 “时辰已到,斩!” 血红的令箭落地,刽子手上前,将夏侯惇的脖子按在木桩上,夏侯惇一言不发,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刽子手饮了一口酒,喷在大刀上。 钢刀映着日影,高高扬起。 丁蕙、丁香、刘春已经挣扎的双目充血,撕心裂肺一般紧张的盯着刑台,却不敢轻举妄动。 夏侯渊则在台边赤红着双眼嘶声呐喊。 台下已有胆小的妇人捂住了眼睛,夏侯渊再也按捺不住,一手触碰在怀中的短刀上,一手拨开眼前的人群,就要冲上台去。 忽然,场下响起一声高喊——“刀下留人!” 夏侯惇骤然睁开眼睛,一干监斩的官员露出一抹惊骇,倒是唯独司马防眼睛眨动,眼神中带着一丝意料之中。 听到这一句熟悉的声音… 丁蕙、丁香、刘春等人悲喜交集的转身,只见曹操拨开了人群,一边登上刑台,一边呼喊道:“司马府君,冤枉,我族弟杀人一案冤枉!下官有证据…能证明我族弟的清白。” 守卫的士兵纷纷用刀柄敲在曹操的背上,曹操扛着这些痛踏步上前… 夏侯渊惊怒交加,恨恨的瞪着这些侍卫,甚至就想要踏步上前保护兄长,只是,他的手被一侧的荀彧死死的摁住。 曹操的声音还在继续,“我有铁证,我有铁证!” 一干侍卫就要拔刀… 刑场重地,容不得有人捣乱! 司马防却是抬手。“慢,放他进来!” 一旁有官员轻吟道:“这刑场上若是人人都来鸣冤,那别说午时,便是明日的午时也斩不了。” 这话脱口… 司马防笑了,这一次他表现的很强硬。 “周公会因为流言而惶惶终日,王莽尚未篡汉时,人人都称颂他为忠臣!只要我司马防还是洛阳令一日,就要秉公执法,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走一个坏人!” 言及此处… 司马防伸手指向曹操。“曹孟德,速速亮出证据,若是没有,那休怪本府君治你扰乱刑场之罪!” “元让杀的人便是证据!” 曹操的一句话,直接让司马防与满座群臣都呆住了。 曹操的话还在继续。“元让杀的人是中常侍王甫的养子,沛国相王吉的门客,他替王吉、王甫贪墨钱财,侮辱元让的老师,故而元让才手起刀落将他诛杀!他死不足惜!” 曹氏、夏侯氏的老家在沛国谯郡。 而中常侍王甫的养子王吉恰恰担任的是沛国相。 故双方时有交集,而王吉的性情残忍,他手下的人更是仗着王吉、王甫这些靠山,在当地嚣张跋扈、为非作歹! 贪墨钱财,那是脚指头想想都知道的事儿! 至于侮辱夏侯惇的老师,被“刚猛”的夏侯惇一刀给劈了,那只能说是倒霉,遇到了硬茬。 而说起这王吉,他与曹操也有过交集。 昔日,两人同时被送入太学读书,可因为桥玄那铁血治学的手段,王吉因为成绩不达标被辞退,王甫接他回家时,曹操正巧在那儿。 曹操印象极深的是,结巴的王甫对养子王吉说什么“不…不…不,不让咱上学,咱…咱…咱还可以去做官嘛!” 倒是不曾想,今儿个…昔日的太学生,今日自诩为“帝之辅弼、国之栋梁”的曹操,要于这刑场之上公然控告这弃学做官的王甫父子! “宦官养孙”控告“宦官养子”! 一下子,包括袁隗、袁逢、杨彪、杨赐在内的诸臣均是一怔… 继而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此刻的司马防从容的摇了摇头。“曹孟德,你说这罪犯杀的是王国相的门客,这不难查,可你又说,王国相与其养父贪墨钱财、为非作歹?可有证据?” “有!” 曹操眼中精光一闪,他从怀中取出一封竹简,有文吏取过递给司马防。 借着司马防打开的功夫。 曹操的话接踵而出。“此乃中常侍王甫藏匿贪墨所得之所!共计三处!其中黑账尽数罗列于此竹简之中!” “家父担任大鸿胪,主管藩国事宜,受王甫与隐强侯宋奇胁迫…只能替其收受贿赂,将贿赂送入两人金库之中!故而,下官知悉的一清二楚!” 嘶… 曹操这话脱口。 台下的荀彧一怔… 他心里琢磨着,这不对呀… 按理说,应该呈上的是大长秋“曹节”的罪证! 半日未见…怎生变成了中常侍王甫的罪证。 须知,当今朝堂,死死压制十常侍的宦官唯独两人——大长秋曹节、中常侍王甫! 而荀彧与曹操原本商量的,是通过告发曹节…牵连到王甫,以此洗刷曹氏一族的罪名、 可… 今日,曹操的行为已经与计划的截然不同! “孟德?他是什么时候?修改的计划…难道…” 刹那间,荀彧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难道是孟德的羽弟?他…他回来了?或者是…他…他托人带给孟德一些话?一些指点?” 这个想法一经生成,荀彧眼珠子连连转动。 而曹操的话还在继续。 “司马府君,不妨按照竹简上的地点去搜,此间藏匿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玩字画,便是国库都比不上!若非贪墨所得?他王甫从哪赚来的这些?” 此言一出… 所有刑场上众官员面面相觑,特别是司马防,他也很惊讶… 竟然,不是曹节? 而是…王甫? 顷刻间,无数目光交汇,俨然…所有刑场上人都在权衡? 要不要搜? 能不能搜! 这要是搜了,可就是全新的一轮士大夫对宦官的争斗,或许会引起第三次“党锢之祸”! 当然… 作为顶级豪门,这些公卿不怕党锢之祸! 可…圣意难测? 陛下对究竟是何态度呢? ——“你…你…你放屁!” 就在这时… 闻讯赶来的王甫大踏步的迈入刑场之上。 他听到风声当即驾马而来… 看到曹操,他直接一耳光扇了过去,曹操悍然无惧,当即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语气冷冽。 “中常侍,这是狗急跳墙了么?” “就…就…就…就凭你?就…就是你小子说…说…说…说要搜…咱家的府邸?”王甫本就磕巴,此时此刻因为紧张,一句话憋得面红耳赤。 他的眼中更是几欲喷出火焰来,要将曹操焚烬! 曹操一手抓着王甫的胳膊,另一只手却是握在胸口,胸口处似乎,有硬物… 这是一封竹简…准确的说是一封信笺! 就在今早,曹操终于收到了羽弟派人快马寄回的信! 而信笺中提出的是一套全新的方略…比他与荀文若商讨的更缜密、更精彩百倍的方略。 “呵…” 嘴角咧开,曹操意味深长的望向王甫,露出了一抹浅笑。 “中常侍,下官何时说过,要搜你家的府邸了?” 没错… 曹操方才提到的是,搜王甫藏匿贪墨所得的三处,可却从来没有说过是他的府邸。 “呵呵!” 曹操还在笑,一边笑一边把头转向司马防与诸位公卿。 ——“司马府君、诸公,中常侍做贼心虚,已经不打自招了!” … … 第三十三章 假途灭虢,围魏救赵! “曹…曹…曹…曹操!你诈我!” “是中常侍自己说的?否则…你怎知那三处藏匿之所中有一处是中常侍自己的府邸?” 王甫心下骇然,可还在狡辩。“我…我…我…我从洛阳令府邸内听来的!” 司马防“嘿嘿”一笑,“对不住了,中常侍,这一封竹简连我都是刚刚看到,更是不可能提前告诉他人!难道…其它的公卿知晓?” 讲到这儿,司马防询问周遭。“袁太傅,袁司空,杨太尉…你们提前知晓么?” 此时… 所有公卿的心情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均是摇摇头。 “不知道!” “老夫不知!” “老夫也是刚刚看到!” “你…你…你…你们…”王甫紧张到词穷,原本结巴的他,竟因为紧张到极致,一句话说的颇为顺溜。“我记错了,是我于曹府中听你曹操提到过!” “不巧的很!”曹操笑道:“这段时间,曹府被封禁,下官从未回过曹府,且此事如此干系重大,下官既敢两度敲响登闻鼓,如何会散播出消息,让中常侍提前有所准备呢?” 司马防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曹操则是高声继续道:“这世上除了我曹操外,唯独一人知道中常侍贪墨所得的藏匿之处,那便是中常侍本人!” “你…你…”王甫怒目圆瞪。“司马府君,诸位公卿,你们…你们竟是为了一个曹操,串通起来陷害于我!” “抱歉…”司马防冷着脸。“在下从未与人串通,近日在下也并未会见过曹孟德,可洛阳百姓称我一声府君,我便要还这一方洛阳一片公道!” 讲到这儿,司马防顿了一下,语气更显冰冷。 “来人,将中常侍王甫拿下与夏侯惇一并押入大牢待审,即刻派人去搜中常侍府邸,其余两处贪墨之地,也不可放过!” 此言一出。 曹操那汗流浃背到几乎虚脱的面颊,终于拔云见日,他朝司马防以及一干公卿拱手。 “多谢司马府君,多谢诸位公卿…” 这话脱口… 似乎是因为精力已经达到极点,力竭虚脱了一般,他身子一颤,整个人晕倒在地。 “孟德…”夏侯渊与荀彧赶忙去扶。 丁蕙、丁香、刘春也快步跑到曹操的身侧,发现他浑身的衣衫都是湿透的,可…胸口处却是挺着一处硬物。 “阿瞒,你醒醒…你醒醒。”丁蕙疾呼。 曹操微微睁眼,声音虚弱到极致,却还是努力的回道。“没事儿,我…我没事儿…” 他努力的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荀彧会意,连忙从中取出竹简,迅速的张开。 这不张开还好… 一展开之下,荀彧的一双瞳孔瞪得硕大。 这是…这是那位传说中的玉林观主柳羽寄来的竹简,而囊括其中的文字,唯独八个字“假途灭虢,围魏救赵!” 霍… 荀彧怔在原地,好一个… ——假途灭虢,围魏救赵! … … 两名侍卫架起王甫。 这时,所有人才发现,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宦官,此刻…面对押狱的拘捕竟是毫无办法,无从反抗… 甚至,从始至终,都无一人敢上前相救。 俨然,他的党羽见状不妙,早就有多远躲多远。 所谓兔死狐孙散,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司马府君…在想什么?”看着眼前的一幕,袁隗眯着眼张口问道。 “我在想…”司马防轻叹。“以往是不是咱们士人都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了,诛杀宦官,似乎…只需要一名狱吏,即可办到!” 呼… 听到这句话,袁隗似乎有所感慨。 可他又摇了摇头。“那有一个大前提…” “什么前提?” “在陛下允准的前提下,哪怕是权倾朝野的宦官,诛杀首恶,胁从不论,的确只用一个狱吏就能办好!” 讲到这儿,袁隗话锋一转,感慨道:“听说这谯沛的曹操曹孟德是司马府君举荐的?司马府君慧眼如炬,这曹操洞悉时局,的确是个人才!” 呵… 司马防轻轻叹了口气,举目望向湛蓝的晴空。 当日在洛阳令府门外,当曹操敲响登闻鼓时,他想到过…曹操或许能力挽狂澜! 可只是一瞬间,司马防就觉得…曹操的眼界看不了这么远! 他根本无从洞悉,天子的所思、所想! 可偏偏,他又联想到,在宋皇后巫蛊一案之前,曹操竟能神奇般的退回宋家的礼箱,与宋家彻底决裂… 这等洞悉力又要如何解释? 简直恐怖! 莫名的,司马防对他多出了许多信心。 “袁太傅…其实,我原本也没想到,曹孟德真的敢两度敲响登闻鼓!” “他的行为惊艳到我了!” 司马防口中喃喃。 此言一出… 两人的目光再度交汇。 彼此心头均下意识的浮现起一句话,准确的说,是一句评语。 ——“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 呵呵… 呵呵… 看来,就要瞧瞧…当今这世道,是治世?还是乱世呢? … … 皇宫,千秋万岁殿。 蹇硕将刑场的风波汇报完毕,天子刘宏听完,一双眼眸下意识的睁开,他不可思议的反问道:“是王甫?竟是王甫?” 蹇硕道:“的确是王甫,臣当即就去探查,原来…曹大长秋昨日将自己与曹嵩贪墨所得,尽数悄无声息的转移到了王甫的三处私库,更是将这些年王甫贪墨的账本交给了曹操!如今所有罪状均指名王甫一人!” 呼… 天子刘宏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高明啊! 简直高明啊! 可…前几日,曹操去拜访曹节,两人不是最终不欢而散么? 曹节守在张让府邸前一日一夜,他不是心灰意冷了么?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曹操与曹节再度联合?曹操不是对宦门厌弃么? 究竟是什么…促使他们有了这一次“鬼使神差”、“巧夺天工”的联盟? 此刻,刘宏的眼中遍布四个字——精妙!绝伦! 就在这时。 蹇硕适时禀报道:“陛下,还有一事,昨日一早曹操收到了一封三百里加急的信笺!” “信笺?” “据探查,是皇长子的信笺…”蹇硕如实道:“至于信笺中的内容,曹操看过之后就藏于身上,故而…无从探查!” 霍… 听到这儿,天子刘宏豁然起身。 如果方才,他的意识里满满的是赋予曹操与曹节这“精妙绝伦”四个字! 那么现在,这四个字就转移到了“羽儿”的身上。 羽儿尽管依旧是一路西行,可他没有放弃曹操,没有放弃曹家,依旧寄回了破局之策,而这破局之策,委实——精妙绝伦! 此刻天子刘宏心头悸动不已,既有对羽儿的亢奋,又有对没有搬倒“大长秋曹节”的惋惜… 当然… 表面上,他不漏喜怒,只是轻轻的言道:“你下去吧,朕自有主张!” 蹇硕欲言又止,不敢多说,躬身退了下去。 待得千秋万岁殿的大门再度关闭… 刘宏的脸沉了下来,殿内的气氛骤然凝重,他突然拔出剑来,一剑劈在了龙案上。 ——“羽儿,这次,是父皇小看你了!” 就在这时… “报…” 蹇硕去而复返。“陛下,曹大长秋从司马门跪入皇宫,背负荆条,一步一跪,他说他有罪,要向陛下请罪!” 此言一出… 天子刘宏的眼中,原本那宛若在寒冰中浸了千年的眼芒顷刻间和缓! 咻… 羽儿难道?还有后手? … … 第三十四章 上山的人,下山的神 曹节背负荆条,后背满是鲜血,正一步一跪的进入千秋万岁殿。 看到天子刘宏,“咚”的一声,他的额头猛地磕向地面。 “陛下!” “曹大长秋,朕说过,你无须向朕行礼!昔日里,你为朕除外戚窦武、权臣陈蕃,是朕能稳坐这皇位的首功之臣!你的功劳,朕都记在心里。” “臣自知有罪!” 刘宏调侃:“两度登闻鼓响!洛阳令已经代朕查清疑案,是王甫与隐强侯宋奇勾结,曹大长秋何罪之有啊?” 曹节再度把头磕向地面。“王甫、宋奇之奸佞固然罪大恶极,可臣受其蛊惑,也参与了一些贪墨枉法之事!臣痛定思痛,深感有负陛下信任,有欺主之嫌!特…特来请罪!” 听到这儿,刘宏表情微变,眼眸中也闪过几许别样的色彩。 ——这都是羽儿算计好的么? 可仅仅只是一瞬间… 刘宏“哈哈”大笑,亲自扶起曹节,抓住了曹节的手。 “大长秋就不要说这些哄外人的客套话了!朕将尚书台交给大长秋,这便是对大长秋绝对的信任!” “身居高位,哪里能没有些许诱惑?纵是夫妻,也都互相藏着小心思,只要在大事上,能同甘共苦,肝胆相照,朕就欣慰至极!” 一边说话,刘宏一边吩咐蹇硕。 蹇硕会意,当即解下了曹节背负的荆条。 曹节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状。 可他的语气依旧坚决。 “臣自知有罪,纵使陛下大度饶过臣,可…臣,臣自己也过不去心头那一关。” “臣已经将家产,将贪墨所得尽数的陈列于洛阳城的府邸之中,今日…今日臣来面见陛下,便是请求陛下发落!纵陛下对臣网开一面,臣…臣也无面目再做这大长秋,再执掌这尚书台!” 天子刘宏与曹节均提到了尚书台。 需知,尚书台本隶属“少府”,可自武帝后,开始“与闻政务”; 东汉光武后,更由其“综理政务”。 时至桓帝朝时,说它是唯一连接天子与百官的桥梁一点都不为过。 可以说,外臣上书天子,只要尚书台阻挠,外臣的文书根本无法呈送到天子面前。 有此可见,曹节的权利如何滔天? “这…” 罕见的,刘宏眼珠子转动,他竟是因为曹节的话迟疑了,或者说,他是因为“羽儿”的这一番行动迟疑了。 ——这小子,连朕的心情也算到了么? ——好缜密的心思! 不等刘宏开口,曹节“啪嗒”一声再度跪地,“陛下…罪臣,罪臣恳请陛下许臣辞官隐居,臣愿于洛阳城郊躬耕隆田,日夜为陛下,为大汉的国泰永康焚香祷告,以…以赎臣这滔天重罪!” 呼…刘宏张了下嘴巴,轻呼口气。 是辞官隐居,而不是告老还乡,曹节的意思是将他幽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这么一番话术,这么一番心思,抛下大长秋的高位,放弃尚书台的绝对权利,他刘宏没法不答应。 刘宏再度扶起曹节。“大长秋既如此坚决,朕再强留就显得不通人情!” “也罢…宋皇后巫蛊、王甫贪墨两案,无论是否涉及到大长秋,朕都不会继续追究!朕亦会赦免了曹嵩一家!如今,扶风宋家的宋酆、宋奇,谯沛曹氏的曹鸾均已伏诛,再加上王甫,这些人头足以立威!” “威立过了,该加恩了!这昭告天下的诏书如何写?还请曹大长秋归隐之前,再于尚书台中费一次心思!” 闻言,被“感动”的双目发红的曹节连忙拱手。 “陛下恩威并施,百官万民对陛下唯有臣服、敬仰…有罪者忏悔过错,无罪之人感激忠诚!” “罪臣…领旨!” 曹节一边擦拭着用力挤出的眼泪,一边告退。 待得他走出千秋万岁殿! 天子刘宏转过身,闭目冥想,沉吟许久。 他方才问道。“蹇硕,依你之见?曹节主动请罪、辞官,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羽儿’那封三百里加急信笺中谋算、部署的一环?” 这… 蹇硕眼珠子一转,他顺着刘宏的话回道:“大长秋哪有这等缜密的心思?多半有皇长子的提点吧?” 呵呵… 听到这儿,天子刘宏笑了,他微微抬手将方才那因为愤怒而提起的御剑挂回。 口中轻吟。“静水流深,朕竟有些看不透他们了!” 就在这时… “报…” 一名西园校尉匆匆闯入千秋万岁殿。“陛下,司马防于王甫的藏私之所,共计搜出金银珠宝,珍奇古玩无数,折合三万万钱!” 呼… 三万万钱! 这个数字委实吓了刘宏一跳。 需知,哪怕在几年后,天子刘宏开设西邸卖官,一个关内侯也才五百万钱,九卿高位才两千万钱。 最多的,也就是曹嵩,花了一个“小目标”买了个三公之一“太尉”的官衔。 而王甫贪墨的! 不…准确的说,是王甫、曹节、曹嵩等人联合贪墨的,能够包揽整个大汉帝国的“三公”了! 当然,对于天子刘宏而言。 三万万钱! 这笔钱充当边陲军费开支,今年抵御鲜卑南下,那些“将门”的老家伙们不至于再拉胯吧? 就在刘宏尤自畅想之际。 西园校尉又补上一句。“陛下,除了三万万钱,司马府君还搜到一物…” 说着话,他小心翼翼的递上一封信笺。 蹇硕接过,呈于刘宏手中。 迅速的展开,刘宏的眼眸骤然一冷… 这是,中常侍张让的养子张奉与王甫的书信,其中记载的,竟是如何联合,一道贪墨宫廷内的财物! 哼… 刘宏冷哼一声! 张让、张奉,这一对养父子,竟也是如此——胆大妄为! ——他们也活腻了么? … … ——“十五,十六!” ——“十七,十八!” 司礼监响起清脆的板子声。 十常侍之首的张让,与他的养子太医令张奉被摁在地上,有御林军一边重重的敲着板子,一边数着数字! ——每人杖三十! 这还是张让与张奉主动交出了所有贪墨的家财,才得以减刑至三十杖。 否则,依着他们那缺点儿什么的身子骨,怎么可能扛得住这杖刑! 而更让张让、张奉绝望的是,这一次的杖刑所有宦官围观! 堂堂十常侍之首? 被陛下亲切的称呼为“阿父”? 他何时受到过这等侮辱! 而这一切…一切都是源于,那一日,他张让把曹节晾在府门外一整夜! ——“二十九,三十!” 随着最后一声板子落下。 “哎呦,哎呦…” 张让感觉下半身都不是自己的了…锥心的痛感不断传来,用手摸摸,血肉模糊! 周围,没有一个宦官敢上前去扶。 所有人就这么看着…看着这位在他们经验世界里,高高在上的中常侍,仅仅因为陛下的一句话,就落得这副下场! 过得良久… 有人搀起了张让。 张让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曹节。 “你…是你?” “张常侍,别来无恙吧?” “那封信不是吾儿写的?”张让一双眸子凝起,狠狠的瞪向曹节。 “呵呵?”曹节浅笑。“陛下要的是你的家财,至于…那封信的真假?陛下从来就不关心!” “你…”张让伸手去指曹节,怎奈…牵动了浑身的痛感,“哎呦、哎呦”的又叫出声来。 曹节却是拍了拍张让的腰身… 忽的,他猛然用力。 “啊…” 张让发出宛若杀猪一般的哀嚎! 曹节则是拍拍手,云淡风轻的说道。 ——“张常侍,咱家赠你一句话。” ——“上山的人永远不要嘲笑下山的神!” ——“哈哈,哈哈哈!” 言及此处,曹节一脚踹在张让的痛楚,伴随着比杀猪声还要悦耳的哀嚎,曹节扬长而去! 踏踏… 踏踏! 当行至司马门时,他脚步一顿,抬起头仰望着这高耸的宫门! 他口中喃喃… ——“曹瞒哪曹瞒,你这位羽弟的算计,咱家是真的服了!” ——“咱家得谢谢他,让咱家出了这么一口恶气!” … … 第三十五章 卿家不负朕,朕亦不负卿! 牢房之中,火把摇曳,呻吟之声此起彼伏。 天子刘宏在蹇硕的领路下大步进来,身后跟着司马防,他们一道来到关押曹嵩的牢门前。 刘宏打了个手势让司马防开门。 进入牢内,刘宏打量着眼前这位被绑在刑房内,遍体鳞伤的曹嵩曹大鸿胪。 “陛下…” 细若游丝的声音… 似乎曹嵩也认出了来人,想要行礼,可周遭的痛感,与四肢的捆绑,让他无能为力。 刘宏望着曹嵩。 “曹大鸿胪,朕亲自来,就是想给你个机会,你与扶风宋家究竟有多少牵连?是不是,你们提前得到了什么风声,你儿子才故意与宋家绝交!把这些都交代出来,朕恕你死罪!” “臣…臣不知道什么风声!臣与宋家并无牵连…” 曹嵩的声音依旧低微,低微到唯独身前的刘宏能听到。 刘宏没有再说话,而是看着曹嵩,打量着曹嵩,忽然他“哈哈”大笑。“曹大鸿胪,对不住了!” 骤然听到天子这么一个声音,曹嵩一怔,他愕然的看着刘宏,眼眸中露出无限惊恐之色。 刘宏的话还在继续。 “这一次先是你曹家的族人上书替党人翻案,其后又是宋皇后巫蛊一案,最后又到王甫贪墨一案,中间牵扯到了曹大鸿胪,让你受苦了!” “好在令郎已经替你洗刷了冤屈,证明了你们曹家无罪,且助朕肃清了身边的奸佞之人!” 听到这儿,司马防已经解开了曹嵩的枷锁。 曹嵩两腿发软,站立不住,得亏司马防在旁牢牢扶住。 “伤的重不重?”刘宏关切的问道。“还能下地么?” 曹嵩颔首。“能…多谢陛下关心。” 刘宏亲自扶着曹嵩往门外走,“其实,朕知道,你这大鸿胪做的不易,一边是士人的声讨,是儿子的厌弃,一边是宦官的贪墨,是天下百姓的敢怒不敢言,你斡旋于其中委实不易!你是朕的忠臣哪!” “陛下…”曹嵩低声道:“陛下缪赞了,臣…臣愧不敢当!” 刘宏满意的拍了拍曹嵩的手,看着另一扇牢门里呼呼大睡的夏侯惇,“这也是大鸿胪在谯沛的族人子弟吧!既已查明无罪,权且一并放了!” “喏!”司马防连忙答应! 曹嵩的面颊上却是布满了感激涕零之态。 “好好养伤…”刘宏再度安抚道:“大汉九卿中,大司农一职掌管帝国财政,是帝国命脉所在,这等官位唯独交到曹卿手中,朕才放心!朕等你伤愈后上任!” 啊…啊… 大司农? 这个官位一出,曹嵩心头“咯噔”一响,整个人浑身都在发颤! “哈哈!”刘宏却在笑。“卿家不负朕,朕亦不负卿!” 留下这一句,刘宏已经快步先走出了这洛阳牢狱。 登上马车… 蹇硕欢心而敬佩的向刘宏拱手。 “陛下与曹大鸿胪的一番话,在下听在耳中…只觉得目眩神迷、五体投地!” “曹操状告宦官之首的王甫,曹家已经为宦门所不容!宋皇后一案牵扯党人甚多,唯独曹嵩不降反升,曹家亦不为士人所容!” “既得罪了宦门,又得罪了士人,曹家夹缝求存,唯独只能对陛下忠心耿耿,再没有谁比曹嵩担任大司农,掌管帝国财库更让人放心的了!” 闻言… 罕见的,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子刘宏嘴角咧开,笑了,他笑了。 可这一抹笑,很快便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渐渐的眯起。“国事蜩螗,除掉一些人,就必须提拔起新的一些人!而唯独这谯沛曹氏众叛亲离,方才能与朕同心!” 霍… 蹇硕再度拱手:“陛下此举恩威并施,所得岂止是一个谯沛曹氏?” “扶风宋氏伏诛,外戚势力坠入谷底,党人势必人心惶惶,陛下这敲山震虎的目的也已然达成!” “而自诩功高、权倾朝野的曹节、王甫,一辞官、一枭首,其家产充于国库,这足以平息民愤,也足以解冬季鲜卑寇边的燃眉之急,更足以平复那些士人的心情!” “陛下此举除外戚,灭奸佞,揽钱粮,震氏族…臣只觉目不暇接,佩服的五体投地!” 哈哈哈… 闻言,刘宏大笑。 蹇硕说的很对,也很合他的心意,只不过,却唯独漏了一条。 ——曹操! 在天子刘宏看来,之所以重用曹家… 除了这一门曹氏为士人、宦官所不容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曹操是羽儿选定的人! 如今… 父子间、君臣间,经历了这么一场精彩绝伦的隔空博弈后。 天子刘宏极其相信这位皇长子的眼光。 羽儿决不会平白无故的帮这一门曹氏! 这中间究竟潜藏着什么原因,刘宏不知道。 但… ——谯沛曹氏,绝对当得起这份天子与帝国的信任! … … 巴蜀之地,鹤鸣山脚下。 五斗米教总坛乱成一团,无数女教众端着水盆、毛巾混乱的穿梭着。 无数教内的祭酒、鬼卒焦灼的望眼欲穿… 一个又一个精通医术、蛊术,甚至是毒术的“鬼婆”被匆匆领进一间屋舍,新晋的第三代天师张鲁匆匆赶来,焦急的问:“父亲,父亲怎样了?” 一名祭酒迅速的扯住张鲁:“天师快来,老天师念你半天了!” 此刻… 老天师张衡的床边,几个鬼婆正在忙碌,而张衡紧闭双目。 这位继承父业,将天师道在巴蜀地区发展壮大的老天师,他的生命终于临近了终点。 张鲁扑到床榻边,握住父亲枯槁的手,哭叫着:“父亲,父亲!鲁儿来了,鲁尔来了!您醒醒啊…” 张衡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他先是投给张鲁慈爱的目光,可很快,这一抹目光变得坚毅,变得果决。 “鲁儿,死…爹不怕,可爹那未尽的事,就需要由你来继承!” 张衡努力的伸出手,缓缓的抚了一下张鲁的额头。“鲁儿,你千万要记住,那一日祠堂爹交代你与‘羽儿’的话,千万,记住!” 张衡口中的“羽儿”,自然便是柳羽… 从小到大,作为师傅,他一直是这么称呼柳羽的,甚至许多时候,在张鲁看来,父亲对柳羽…要比对他这个亲生儿子更好,更亲! 以前不懂… 可那一夜与父亲祠堂交谈过后,他终于能理解父亲的苦心。 不是道教,而是道门,为了道门再度振兴…为了道门能够重塑大汉开国时的荣光,张衡竭尽全力了! “爹…您的话,我…我都记着!” “鲁儿…你…你重复一遍!”张衡似乎还有些不放心,不听张鲁亲口讲出来,他不能瞑目。 张鲁用力点头。“第一条,凡天师道、正一盟内,孩儿与柳师弟地位相同!众教众见柳师弟如见天师!” “第二条,待得时机成熟之时,将能证明柳师弟身份的竹片与玉佩呈于当今陛下!凡我天师道、正一盟竭尽全力助其成为大汉太子!与其一道振兴大汉,壮哉我天师道、正一盟!壮哉我道门一脉!” “第三条,我天师道为道门符箓之正宗,不容其余冒名之辈张扬,我与柳师弟当以诛灭‘太平道’,匡扶我天师道正统为己任!” 张鲁的话带着悲戚与沉痛…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张衡用最后一丝力气抓紧了张鲁的手。 “鲁儿,爹大限将至,除此三件事外,心头唯独萦怀着的,便是你姐玉兰…她,为父也想…想将她一并托付给羽儿!让他们…他们…” 一句话没有说完… “啪嗒”一声,张衡的手落在地上,紧随而至的是张鲁骤然爆发出的一声哭号——“父亲!父亲!” … … 第三十六章 似懂非懂! 傍晚时分,夕阳残照在斑驳的洛阳城楼上。 荀彧跟着父亲荀绲走过城门,此时的城楼下围着大群百姓,人声嘈杂,他们俩不禁转头去看。 只见城楼上挂着几只木栏盒子,里面赫然是中常侍王甫、隐强侯宋奇、永昌太守曹鸾的头颅… 天气炎热,头颅上停满了畅饮,一两只野狗昂首望着滴落而下的血迹,望眼欲穿。 而老百姓们莫不欢欣鼓舞的拍手较好。 ——“听说扶风宋家与永昌太守与王甫一道贪墨钱财、为非作歹,陛下竟真的诛杀了他们,真是大快人心!” ——“还有这次牵扯到的官员,许多都已流放边陲,就连那‘权倾朝野’的曹节、张让也受到了重罚,想不到这些道貌岸然的士人竟背后与阉党勾结!该杀!” ——“听说曹嵩曹大鸿胪被陛下亲自放了,没想到,永昌太守曹鸾的伏诛竟没有牵连到曹家…这次,曹大鸿胪还真是幸运哪!” ——“嗐,要不是曹家那公子曹操奔走于此事,曹家哪里能逃得了干系,怕是曹大鸿胪的头颅也…” ——“曹家那公子?该不会是铸五色大棒棒打权贵的那位吧?” ——“除了他还能有谁?” 议论声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悄悄的问。“宋皇后被幽禁,外戚彻底覆灭,许多士人、宦官遭到灭顶之灾,如今这朝堂上?又是谁说了算呢?” 众人闻言转头去看,发出这一言者是荀绲。 似乎察觉到周围异样的目光,察觉到父亲的失言,荀彧赶忙拽住父亲走出城门。 “文若?你这是…” “父亲说错话了。”荀彧连忙解释道:“父亲所思所想与百姓的截然不同,今日在城楼上挂着的首级是王甫,他们欢欣鼓舞、拍手叫好!可即便不是‘罪大恶极’的王甫,只要是官员,哪怕是清廉的官员,他们也会拍手叫好!他们只是仇视高高在上的官罢了!不论这官是污浊?还是清澈!” 这… 听到荀彧这么一番话,荀绲轻呼口气,点了点头。 感慨道:“是啊…” 他骤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询问荀彧。“近来,你与那曹家子多有联络,这些道理是他教授你的!” “不!”荀彧摆了摆手。“是另外一个更年轻的公子!” “唔…”荀绲一脸的诧异。 荀彧浅笑道。“尽管缘悭一面,可观其字,闻其言,孩儿亦收益良多…他日待得这位公子归来,孩儿必定要再度来此洛阳,登门拜访讨教!” 霍… 荀彧的这么一番话,让荀绲略显惊讶。 在他的心底里,自己的这个儿子无论是才学还是机智,他都足够的出色,是同龄人中的翘楚,能让他提及“受益良多”、“拜访讨教”的公子可不多! “真的有这么厉害?”荀绲补上一问。 “或许,比孩儿想的更厉害!”荀彧的语气愈发的笃定。 就在这时。 一文吏登上城门居高临下地宣读着天子的诏书。 ——“朕身为天子,受命于天,却枉顾奸佞误国、欺压良善,此乃朕之罪也!今日,朕不斩此逆,则帝国倾危,是以诛杀奸佞及同党,以儆效尤,以正视听!若有臣子再枉顾天恩,为非作歹,欺行霸市,朕绝不姑息!” 荀绲与荀彧昂首聆听… 荀彧眼眸眯起,不禁心头喃喃:“陛下的目的终究是达到了!” 是啊… ——罢皇后,废外戚,除阉首,平民愤,就连士人、党人也被敲山震虎! 从此之后,怕是再无人敢为窦武、陈蕃翻案,敢为党锢之祸翻案! 陛下的身边,也终究不再被“党人”所包围! 这一场博弈,天子完胜! 就在这时… 却见一个人低声垂泪走过,悲戚万状,他提着酒壶,脚步踉踉跄跄。 却不是昔日的大长秋曹节,还能有谁? “王常侍,哥哥来送你一程!哥哥对不起你了!” 俨然… 曹节是想到了昔日里,他与王甫共同保护年少的皇帝,除掉权臣、外戚,幽禁窦太后等一桩桩往事。 只是,昔日的并肩兄弟,今成野狗之食,曹节将酒壶倾斜,酒酿坠落在地,和他滴落的泪浸湿一片黄土。 他口中发出极轻极细的声音。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若非…若非曹瞒的那封信笺,咱们兄弟就都沦为这野狗之食,哥哥对不起你了!” 声音低垂… 唯独曹节一人能听到他那喃喃之音。 … … 曹操躺在自己的床上,明丽的阳光照射进来,他睡了足足一日。 可哪怕是熟睡,他的额头也时不时的冒出冷汗,嘴唇干裂,却依旧梦呓着:“爹,爹…羽弟,羽弟…求你…求你救救我爹!” “爹没事儿,爹已经回来了。”丁蕙坐在床边安抚着曹操。 曹操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似乎听到了丁蕙的话。 “真的?真的?” 丁蕙努力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没事儿,没事儿…爹和元让都安然回来了!多亏了你,是你救了爹和元让!” 呼… 听到父亲与夏侯惇安然归来,曹操总算是喘出一口大气。 “那就好…那就好…” “只是,救爹,我哪有那本事…是羽弟,是羽弟救的爹!” 似乎想到了什么… 曹操扶着床,坐起身来…“爹在哪?我…我要去见他…见他!” “桥太尉来了!爹与他在书房!”丁蕙如实道… “桥?桥太尉?”曹操一愣… “阿瞒,你还不知道。”丁蕙解释道:“爹被陛下亲自放出后,加封为‘大司农’,掌管大汉国库,还有你师傅桥子,他也被陛下重新启用,任命为太尉!这算是…因祸得福了!” 这… 曹操的眼珠子一定! 可很快,他东张西望,左右去寻找什么…可找了许久,羽弟留给他的那封竹简、寄来的那封信笺都不在身边了。 这让他一下子茫然若失… “我…我去寻爹与桥子!” 曹操踉踉跄跄的跑出屋子,往书房前去,可跑到一半,又觉得不对…他…他应该先去见见曹节! 计划… 所有的计划究竟都完成了没有?有没有纰漏的地方! 他必须当先知道这个! 心念于此,曹操转过身,随便取了件披风就跑出了曹府大门! 而就在此刻… 曹府的书房内,一方桌案上摆着两封竹简。 桥玄与曹嵩分坐桌案的两旁… “恭喜桥太尉!” “恭喜曹大司农!” 一番寒暄后,两人的目光均停留在这两封竹简上。 书房内竟是陷入了短暂的静谧。 还是曹嵩当先问道… “这两封竹简,桥太尉看懂了么?” 桥玄抬眸,他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终意味深长的回答了四个字—— ——“似懂非懂!” “这…”曹嵩连忙问道… 桥玄则不等他开口,接着补充一句。“我看懂的,是书写这两封竹简的少年,他有着一双通晓时局,洞悉万物的慧眼,他拥有着逆天的观察力与洞悉力!” “可我看不懂的是,为何这少年偏偏选中了孟德,偏偏要相助于孟德呢?” 此言一出… 曹嵩沉默,十息过后,他也抬起头来。 ——“太尉之言,亦是我心头最大的疑虑!” 这么卓绝、机敏、洞悉时局的一个少年! 他凭什么选中曹操呢?他图曹操什么呢? 图他个子低? 图他肤色黑? 还是图他不洗脚? … … 第三十七章 本手、妙手、俗手 洛阳城,蔡府。 一方石桌,蔡邕与叔父蔡质两人对弈。 说起来,蔡家因为一些特殊的缘故,叔侄两人同府而居,而蔡质的身份也不简单,乃是九卿之一的卫尉之衔。 他掌管的是守卫京师南宫与北宫、以及诸掖门的卫戍,地位显赫。 可因为今年朝廷屡发怪异现象,蔡邕上书除奸佞,用贤才,因此得罪了宦官曹节、王甫、十常侍等人! 蔡质也受到牵连,被罢官在家,等候发落。 终究,等待定罪的日子并不好过! 此时的蔡质落下黑子… 蔡邕沉吟片刻,不忘称赞道“藏巧于拙,此为妙手!我输了…” 蔡邕投子认输… 蔡质的脸色却并无太多的高兴,相反,他的语气变得严肃了起来。 “伯喈方才说我这一手是‘妙手’,那么?近日宋皇后巫蛊一案,王甫贪墨一案,若是于棋盘中,陛下与大长秋、大鸿胪又分别下的是‘本手’、‘妙手’、‘俗手’中的哪一手呢?” 这… 闻言,蔡邕顿了一下。 本手、妙手、俗手是围棋中的三个俗语。 “本手”是指合乎棋理的正规下法; “妙手”是指出人意料的精妙下法; “俗手”是指貌似合理,而从全局看通常会受损的下法。 蔡质这么一问,显然别有所指。 这… 蔡邕略作思索,沉吟了许久方才试着解析。“陛下这一手,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除宦官、平民愤、震群臣,算是达成了目的,中规中矩,算是‘本手’!” “曹节供认王甫贪墨,辞官隐居,放弃权势…看似‘俗手’,可在这种局势下,‘俗手’的交换反而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而曹大鸿胪,不…是我那学生曹孟德两度敲响登闻鼓,名为状告王甫贪墨,其本身却是救曹家于水火,而这一手中,更隐秘的是替天子筹谋,这一手可堪鬼使神差,能称之为‘妙手’!” 言及此处… 蔡质颔首。“诚如伯喈所言,‘妙手’意为卓越的一手,可遇不可求,其本身又兼具极强的隐蔽与唯一,对弈而言,往往许多人在对局中过分拘泥于局部,下出‘假妙手’而忽略贯穿全局之态!反倒是这真‘妙手’藏巧于拙,实乃罕见!” “伯喈…你教出一个了不起的徒弟啊!” 蔡质提出的“好徒弟”自然便是蔡邕太学中的弟子——曹操! 在蔡质看来,单单这一“妙手”,足可见其功力。 只是… 蔡邕很果决的摇了摇头。“我知孟德,他虽机敏,却不够沉稳,做事容易一拍脑门,断然布不出如此缜密之局,下不出这么一出‘妙手’!” 唔… 蔡质一怔,蔡邕的话还在继续。 “倒是…他有位结义兄弟名唤‘柳羽’,此前遗下一竹简,便精妙绝伦,或许…孟德是从这竹简中感悟!若论妙手,也当是这位名唤‘柳羽’的公子,可堪其名!” 嘶…柳羽? 蔡质眼眸微眯,他登时想到了这个名字。“可是,城东十八里处玉林观的观主——柳羽?” “叔父知道他?” “每日施粥,三年风雨无阻,这柳羽是个奇人!” 俨然,蔡质对柳羽有一定的了解。 毕竟身为卫尉,卫戍南北两宫,洛阳周边的异闻、奇事,他多少都要去了解。 嘶… 骤然,蔡质又想到了什么。 他的脸色更添一分严肃。“伯喈,依我之见,这柳羽既能于此复杂局势中留下‘妙手’,那洞悉力、观察力料定超凡,咱们蔡家或许能去拜访其一、二,询问破局之策?” “纵是只得其指点一、二,总也胜过在这府邸中引颈待戮,束手待毙!” 讲到这儿,蔡质顿了一下。“伯喈不也推崇于道家学说么?” 的确,蔡邕虽然自幼修习儒学,讲规矩、重礼仪,博学多彩,可…他却极其推崇道家学说,且跟“庄子”一样,很会讲故事! 他讲的故事娓娓道来,盎然生趣,总能将深刻的道理,隐含在浅显的故事中,曹操最是爱听。 只是… 如今待罪在家,一身学问也是无处施展,无论是蔡邕,还是蔡质都极其渴盼,蔡家能够度过这一劫。 何况,如今的局势已经有所变化… 王甫被诛,曹节隐退,张让受罚,这局…不再是一个死局,他们只是缺乏高人指点! 咻… 蔡邕眼珠子转动。 他突然觉得叔父的话很有道理… 只是… “听孟德讲,这位柳公子赴巴蜀去了,这一来一回,少说几个月也过去了!” 蔡邕感慨。 蔡质的语气却是坚定。“总归有点儿盼头了,总好过这日子没有希望吧,伯喈也不想…你那方才两岁的女儿‘昭姬’沦为罪人之女吧?” 呼… 提到昭姬,这似乎一下子触动到了蔡邕心头的那根神经。 他想到的是那个一岁时,在杂乱的桌面上,绕过刀、弓、箭、棍,绕过菱花铜镜、胭脂盒、首饰匣,花花绿绿的群襦、金子、商幌、兽皮、雉鸡翎,最后…牢牢抓住、紧紧握住一支毛笔的女儿! 琰儿… 不该沦为罪臣之女! 哪怕是为了她安逸的长大,蔡邕也要放手一搏,全力避免那‘罪人’身份的桎梏与枷锁! “叔父放心,邕知道该怎么做!” 沉稳又坚定的声音油然升腾。 今时今刻的蔡邕本是万念俱灰,却唯独两件事放不下。 ——其一便是《后汉书》的编纂! ——其二便是女儿蔡琰蔡昭姬! … … 洛阳城郊,一处简约的农舍。 曹节正一边对粮囤进行修缮,一边张口道。“曹瞒,这次…咱家得谢谢你!” 在粮囤的入口处,曹操就站在那儿。 他来了许久了,就看着曹节先是修缮“打谷场”,然后修缮“地窖”,最后轮到修缮这“粮囤”。 令他惊讶的是,这位昔日权倾朝野的大长秋,如今做起农活来,竟十分的熟练。 “你无需谢我!” 曹操的回答有些冷冽… 他回忆起了,“决战”的前一日,他收到了柳羽的急件,他打开一看,其中详细的部署了一个方法。 于是,他再度来到曹节的府邸。 曹节质问他是否要以死相逼,鱼死网破时,曹操只说了句。“你、我联手,将所有贪墨的钱财悄无声息的都转移到王甫的府邸,亦将所有的罪名推至王甫身上…” 在曹节震惊的注视下,曹操将羽弟的计划娓娓道来。 ——“陛下不会关心这些钱财究竟是谁的?陛下只是要杀一个‘罪恶滔天’的官宦去平息民愤与士人的愤怒,去收拢大量的钱财,此为帝王的制衡之术。” ——“无论咱们转移贪墨钱财的方法有多少漏洞?有多少破绽?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这个罪名推到王甫身上,陛下的愤怒就能够从此终结!只要曹大长秋辞去官衔,放弃‘尚书台’的权位,那么,你对陛下也不再是威胁。” ——“我要救父亲,又不想与大长秋鱼死网破,唯有相信羽弟的这个计划!” 那时的曹节是震撼的… 他瞠目结舌到说不出话来。 他甚至都无法判断,能制定出这个计划的,曹操那所谓的“羽弟”究竟是有何等心计?究竟能把局势算到何等程度? 那时的曹节反问曹操:“如果我不呢?” 曹操只是平静的回答。“羽弟寄给我的信中反复提及,大长秋一定会接受的,因为大长秋别无选择!” 于是,才有了曹操次日的登闻鼓,才有了曹节向陛下负荆请罪! 才有了王甫伏诛; 才有了陛下的集权与财富一股脑的收揽! 曹操与曹节一唱一和做戏给天子看,给百官看,给所有的百姓看… 也正因为这样… 才酿成了最后的! ——逆风翻盘! … … 第三十八章 宦海如劈浪行舟,公欲渡河? 曹节与曹操将思绪从远方收回。 曹节放下了手中的事儿,行至曹操的面前,他将手按在曹操的肩膀上拍了拍。 “你那羽弟字写得好,文章也写得通透,诚如他所言,我等宦官对于陛下,不过是一只听话的狗!” “需要做见不得光的脏活时,陛下就会想起我们,而我们的贪墨,陛下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到底,我们的私库,早晚会变成陛下的第二国库罢了!呵呵…” 讲到这儿,曹节冷笑一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哈哈,想不到我曹节宦海沉浮几十年,最终却是当局者迷,竟还需要靠你们兄弟指点迷津!呵呵…呵呵呵…钱、权、地位,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可笑,可笑!” “曹大长秋…”曹操想张口说点什么。 曹节却是摆摆手。“莫唤我大长秋,我只是一个寻常的农人罢了!” 说着话,曹节又去摆弄他那农舍里的酒窖。 俨然,他已经完全投入了“农人”的身份。 七月的农人需要制曲,需要制做秋装为降温做准备; 八月的农人有秋收、秋种的任务; 九月的农人要对“打谷场”、“粮囤”、“地窖”进行修缮,以更好的保存各种收获; 十月的农人则要用七月份制作的酒曲来酿酒! 踏… 曹操也跟着曹节步入酒窖中。 曹节疑惑。“你不是从小打大,一直看不起我们宦官么?一直想摆脱宦官养孙的身份么?一直上书让陛下除掉我们这些奸佞么?” “如今,你成功了…你曹操两敲登闻鼓,让王甫伏诛,让我曹节黯然退场,天下人都会记住你曹孟德的名字!你是除奸佞的英雄啊…你成功了。” 曹节的语调中带着几许哀婉,几许痛惜,可又饱含着对后辈的期翼! 曹操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尽管总是与他作对,与宦门作对,可冥冥注定,他们间存在着某种羁绊! 只不过,如今,一人名声狼藉,一人声名鹊起。 “曹大长秋,这次来,我是想感谢你的!”曹操第一次如此平和的与曹节交谈。 “感谢?”曹节有些听不懂了。 “没错。”曹操点了点头。“若非羽弟曾经告诉我,我还不知道,昔日里我潜入张让府邸行刺,第二日,是你告诉张让,不许他动我;举孝廉,也是你暗中操持,没有你的点头,地方官缘何会推举我?至于后来,我铸五色大棒棒打权贵,在顿丘颁布十罪疏,惩治豪强,得罪了无数权贵,也是因为你的缘故,才让我安然无恙,没有被报复!” 曹操的语调不重,可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让曹节默然… 诚然,他帮曹操,有曹嵩与他一道内外勾结敛财的缘故。 可…多少,也有些别的原因。 比如,曹操是师傅曹腾最疼爱的养孙哪… 更何况,曹操的刚毅与正直,让曹节总是在心头莫名的生出一种悸动,甚至,有时候,他会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这小子以后能翻天! “原来你都知道!” “羽弟很早就告诉我了!” “那你还跟咱家作对!”曹节凝望着曹操… 曹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轻呼口气,“羽弟说过,要想彻底摆脱宦官养孙的桎梏与枷锁,我曹操就必须翻过曹大长秋这座山!” “哈哈…哈哈…” 听到这儿,曹节不怒反笑了起来。 “你还真是听你那位‘羽弟’的话呀!” “因为他说的总是正确的!”曹操的回答颇为坚定。 “哈哈哈…”曹节再笑,笑声响彻云霄,震得酒窖内的瓦砾都在发颤、在响动…“曹瞒,咱家突然有点喜欢你了!” 短暂的沉吟,曹节感慨万千。“咱家羡慕你啊,咱家若是有你的那一位好兄弟,能提前告知咱家这‘帝王心术’,咱家何至于落得如今这地步!哈哈,曹操,咱家是真的羡慕你!你有一盏指路明灯!” 言及此处…曹节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转过身,背对曹操… 他一边做自己的事儿,一边轻吟。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人在宦海,如同劈浪行舟,说不定哪个浪头就能翻船!” “咱家就看看,在这复杂、混乱的世道中,你们兄弟能否过河!咱家,拭目以待!” 一言毕,曹节背对着曹操,迈着沉重的步伐,徐徐走远… 望着他留下的背影,曹操整个人意气风发。 他口中轻吟。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羽弟,有你一道,我曹操势必能蹚过这一条‘公河’!” ——“渡河而死?又缘何不是‘涅槃重生’?” … … 蜀郡,鹤鸣山! 三个月的赶路,陆羽与张玉兰的车队方才抵达鹤鸣山。 一路行来,隔着窗子,陆羽看到农人们均颇为忙碌… 原来,今日是冬至节,是十一月份最重要的节日。 在这一天,农人们需要用黍米和羊羔在水井旁边祭祀幽冥鬼神,然后再祭祀自己的祖先。 有条件的家庭,还会用五个罐子把五谷分别密封起来,埋在北山墙的后面,五十天之后,也就是到正月的时候,再把它们挖出来,分别称重。 埋进去的时候,每一种谷物是一升。 挖出来称重时,哪一种谷物的重量增加了,就说明这一年适合种植哪一种! 就在这时… 高耸的鹤鸣山巅,传来一声声铿然的钟响,撞钟之人一边撞一边用袖子抹去满脸泪水。 接着,整个山峦的钟声都响起了。 “咚,咚——” “咚——咚——” 浩荡的钟声引得整个山峦的钟齐名,宛若要震荡云霄,踏破苍穹! 原本正在参与“冬至节”祭祀的农人,听到这连续的钟响,一个个转过身,面朝鹤鸣山峦的方向,跪地扣首! 整个山脚掩不住的哭腔… 紧随而至的是无数泪水在他们面颊上结了霜,结了冰! “小姐,公子…” 一名鬼卒迅速的禀报道:“今日是老天师驾鹤归去的第四十九日,天师道已经完成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做法,今日便是老天师灵柩下葬之日!” 听到这儿,本就心情沉重的陆羽与张玉兰,面色更添凝重。 一路上,他们就得知师傅(父亲)驾鹤西去… 可…纵然是师傅(父亲)的祭祀之礼,他们也没能赶上么? 大片大片的雪花开始飘落… 张玉兰目光呆滞,牙齿用力咬住嘴唇,眼眶中落下的泪水迅速的凝结成冰晶,便挂在她那憔悴的面靥之上。 她的手牢牢的抓住陆羽的手,陆羽能感受到她的手在不断的发颤! 钟声还在继续。 无数农人扣首过后,讶然的抬头往山峦方向望去… 他们默契的跪下,在一干鬼卒的带领下齐声痛呼。 “张天师千古——” … … 第三十九章 这是老天师的安排! 钟声还在继续,大雪纷飞。 柳羽与张玉兰赶到灵柩前时,均停下脚步。 隔着绒绒细雪,他俩与灵柩后的张鲁对望。 暗夜如磐,灵柩旁的微弱灯火,映着陆羽与张玉兰那被细雪盖上的面颊,他们的神情哀婉且痛惜。 “爹…爹…”张玉兰扶住灵柩。“爹,女儿来迟了,爹…爹为什么不等女儿!” 声嘶力竭。 “师…师傅…” 柳羽则是叩首哭泣,额头都磕出血来。 眼前灵柩中躺着的,是十一年前,将他从鬼门关捡回来的师傅啊! 是赐给他名字,对他视如己出,悉心教授他道法、符箓的恩师啊! 小时候…柳羽不想学道法,天师道的诸多祭酒对他多有微词,可唯独张衡,他会向所有人解释。 “道教没落,修炼的条件艰苦,是难为这弟子了,他不是有心的,不要怪他!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而当柳羽小有所成时,张衡见他渴望中原… 于是,特地在鹤鸣山、龙虎山之外的洛阳城郊,筹建了一处分观,且安排柳羽负责这一方分坛! 分坛兴建之初,大势上有儒门的打压,身旁也不乏“白马寺”佛家的壮大,可谓困难重重。 可就是因为柳羽渴望中原,张衡打通了许多关系,费劲千辛万苦,才使得这一方分坛在洛阳立足! 就连张衡儿子张鲁、张卫也总是觉得父亲对柳羽这个师弟太过于宠溺了! 可张衡对柳羽一如既往… 他是拿真心对柳羽,给予他最好的成长环境、生活环境。 这些,柳羽都能感受的到。 也正是因此,他素来将自己与天师道视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往昔总总历历在目,究是两世为人,可面对着这灵柩,面对着就要入土的师傅,柳羽的情绪依旧崩溃,几近泪崩! 此时,新晋的天师张鲁一身重孝,双目红肿,形容憔悴。 看到柳羽这副模样… 他呼出一口气。 “父亲,总算在下葬前,您等到了柳师弟了…” 张鲁命教内祭酒扶起张玉兰,然后,他亲自行至柳羽的身侧,去扶柳羽。“师弟,父亲的遗嘱中…有对师弟的特别交代。” 柳羽抬起头,面上泣泪交加,张鲁伸手擦去了他脸上的血泪,然后轻轻涂抹在唇上,旋即将一枚“甲骨”塞入了他的手中。 这… 柳羽看到这甲骨上书写着“治头大祭酒”五个字,目光惊愕! 要知道,这个头衔,在天师道中意味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柳羽刚想发问,张鲁的声音抢先一步。 “给‘治头大祭酒’取孝服来!” 有鬼卒捧上白色的孝服,张鲁手一抖,披在了柳羽的身上。 做完这些,他方才昂起头,面朝着灵柩大喊道。 “天师道、正一盟第二代天师遗命,敕柳羽为‘治头大祭酒’,凡我教众、祭酒、鬼卒,从即日起见‘治头大祭酒’如见天师!‘治头大祭酒’归来之日,无需守孝,令其即刻与我教圣女‘张玉兰’完婚,以告慰老天师之灵!” 此言一出… 柳羽的眼眸瞪大,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治头大祭酒? 凡天师道,正一盟,见他…如见天师? 如果…如果说这样,他已经足够震撼了。 那么…接下来,无需守孝,即刻与圣女“张玉兰”完婚… 这… 这… 师傅缘何?缘何会留下这么一系列的遗命呢? 柳羽这边尚处于惊愕之中。 他抬起头望向大雪下同样惊愕的师姐“张玉兰”,她那本就苍白的面颊下,此刻更是煞白到几乎与雪融为一体。 柳羽神情复杂的看着她,她也神情彷徨的看着柳羽。 还是张鲁的一道声音打破了此间沉静。 ——“大祭酒,圣女!你们还不谢过老天师的安排?” ——“难道是要让老天师死不瞑目么?” … … 帷幔之中,张玉兰嘴唇颤抖,她面前盘膝打坐着的是她的母亲,天师道内的“鬼婆”——卢氏。 卢氏原名卢玥,五行属土,名字的寓意是古代的一种“神珠”。 哪怕是此刻蒙着一层薄薄的面纱,依旧能看出她驻颜有术、颇有姿容,便是身材,也与少女相差无几。 或许,这与她“修行”、“辟谷”有关! 而自打嫁予张衡后,很少人会称呼她的名字,往往会直接以“鬼婆”相称。 当然,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发展。 为了五斗米教,为了儿子,卢玥将不惜牺牲自己的身子,与刘焉发展出不清不楚的关系,以此让五斗米教在巴蜀之地壮大,让儿子得以汉中之地! 史书记载,张鲁母“常往来焉家”。 且,刘焉去世后,刘璋即刻就将张鲁的母亲和弟弟杀害,从中,不难看出些许端倪! 当然,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张玉兰与母亲卢玥对坐良久。 两人均是沉默不语。 帷幔外,已经卸下的灵堂依旧被白雪覆盖,哀乐阵阵中,依旧有无数教徒哀哀哭泣之声不绝于耳! “娘,为什么?” 终于,张玉兰望着降临的夜幕,当先问出一句。 “玉兰是问?哪一条?”卢玥缓缓张口,她的身前还摆放着七枚蜡烛,似乎是,她还在进行着某种祭祀! “父亲为何要让羽弟做‘治头大祭酒’?为何天师道中,他会与鲁弟地位相同?为何…为何…” 终究是带着点儿女孩子家的羞涩,张玉兰最后那一句“为何父亲要让我嫁给羽弟?”还是没有问出口! 呼… 卢玥凝着眼,她望向帷幔外的灵堂,“嘀”、“嗒”,细碎的泪珠丝丝而落,这泪水中有祭奠,有悲愤! 祭奠的是,她们夫妻二十年发展天师道的“相知”、“相恋”、“相许”; 悲愤的是,他却先一步离去,将这振兴天师道,乃至于振兴道门的重任交给了她与儿子… 也把这重任,交给了那个有着特殊身份的——“弟子”、“大祭酒”、“女婿”! 哪怕是临死前,他想着的依旧是振兴道门! 卢玥哭着哭着,忽然身子一软,像是要晕过去,吓得张玉兰慌忙去扶。 卢玥微微睁开双目。 “玉兰,有…有一些事儿是天师道的绝对秘辛,现在…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卢玥像是力竭了一般… 可她依旧紧紧的握住女儿的手,用尽量“硬实”的声音,张口道: “玉兰,你千万记住,从今往后,柳羽不再是你的师弟,他…他是你生命中最珍贵的人、最亲近的人!” “他也将是…将是天师道中最重要的‘大祭酒’!” “你爹希望你守护他,保护他,竭尽全力…哪怕,哪怕是付出生命!” 卢玥的眼眸坚毅,她的话尽管轻微,却是—— ——不容置疑! … … 第四十章 儒道之争,贯穿大汉数百年! 蜀郡,鹤鸣山。 幽谷氤氲,流泉飞瀑,云雾弥漫间,若隐若现,能看到年轻的天师张鲁正与年轻的“治头大祭酒”柳羽闭目而坐,似是在行气炼功。 山脚下,一群身着道袍的鬼卒肃坐蒲团之上,在一片香火缭绕和钟磬之音中诵经礼忏。 山门之前,法坛高筑,一副道家修行中“仙风道骨、饮霞餐露、行气辟谷”的景象。 终于,在完成了早课。 山峦之巅的张鲁方才睁开眼睛,他望向柳羽。 “师弟,你现在一定有许多疑问!不妨都问出来!” “师兄…”柳羽眼眸微眯。“为什么?师傅给我这‘治头大祭酒’之位?为什么师傅要让我与师兄平起平坐,还有…玉兰姐…” 柳羽将心头一系列的问题连珠炮似的问出。 呼… 张鲁轻轻的呼出一口浊气。 “父亲他老人家的心思之大,格局之广阔,实非师兄能够比拟,不过…师弟这些年于中原开设分坛,传播教义,该能体会到咱们天师道、正一盟,乃至于咱们道门正统一脉于这世道间夹缝求存的不易吧?” 夹缝求存么? 张鲁的话,柳羽能深深的体会到。 而这就要涉及到道家一脉的起源与发展… 在道教形成的过程中,黄老道起着极大的作用。 而黄老学说本是起源于战国时期的“稷下”一派,其特点是主张清静无为,尊传说中的黄帝和老子为道家创始者。 汉初文、景时期,帝国的统治者…吸取了秦朝因为暴力改革引发反弹而亡的经验,加上汉初民生凋敝,遂将道家衍生的“黄老清净无为”思想作为治国方针,治理天下。 一时间黄老思想盛行,学者蜂起。 转折发生在汉武帝刘彻继位后,他锐意进取,转而以儒术缘饰法治,“霸王道而杂之”! 说是儒术其实也不确切,那时被董仲舒用“天人感应”调教过的版本,孔子的棺材板都快要压不住的版本! 当然,这个版本更容易被统治者接受。 而理论总结起来就是—— 一方面,天是有人格色彩的至高主宰,君主受命于天统治百姓,百姓若违抗君主,那就是忤逆天意,可以被剿灭!” 另一方面,天的意志可以通过人间的自然现象体现,若君主妄为,也是忤逆天意,天会降下灾异提醒君主反省。 那么…关键问题来了? 谁来解释灾异?又由谁来提醒皇帝呢? ——当然是儒士了! 说白了,就是至高无上“天”的意思,最终解释权归儒家所有! 也就是从那时起,有了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道家思想逐渐的流落于官学之外。 道家拥趸自然不肯放弃,想重新上位。 既然天子喜欢天人感应,那道家就投其所好,开始与方术、仙道结合,想要真正意义上的教皇帝“感应上苍”。 这是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比如,在齐地有一个道家的拥趸写了本《天官历包元太平经》,一共十二卷。 这一本书中,声称“天帝”使真人赤精子“下教我此道”,汉家奉天地之大终,更受命于天!并把这本书献给了皇帝。 只是…对于这种疯狂暗示,皇帝压根就不搭理。 可以说,从这时候起,道家已经被儒家死死的压制!难以翻身! 上面走不通,只能走下面。 修习道学的张陵,他发现他学的东西在中原完全不受待见! 于是,他果断放弃官位跑到巴蜀之地,那里蛮部众多,崇尚巫鬼又缺少豪门世家,儒学的渗透力极差,治安也不好。 他改名张道陵,创立了正一盟、天师道,所以参与者都需先交五斗米,然后就能够享受“符书教化”、“符水治病”、“符箓驱邪”的服务! 别说,便是在这种“启蒙”下,巴蜀蛮荒之地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治理。 这妥妥的是走基层路线…打算农村包围城市! 而另一边,儒门的日子并不好过。 一百多年以来,整个大汉发生了日食八十六次,水灾八十四次,旱灾蝗灾六十九次,地震五十九次,其中地震和水灾波及到的郡县达到三百多个。 若按照儒家“天人感应”的学说,上天如此“疯狂暗示”,那皇帝真的是罪该万死了。 一时间,在民间“天人感应”的学说已经大失人心。 而那本《天官历包元太平经》,在民间却传播多年,开枝散叶。 而传到“灵帝”这一朝时,这本书已经彻底黑化,取名《太平清领书》! 与老版本对皇帝还抱有幻想不同,这一版宣扬的是“洪水将出”的末世言论,又提出“黄天”将拯救世人的预言! 说白了… 就是你汉家信奉的“东皇太一”已经要走入陌路,我太平道信奉的“中黄太一”将拯救世人于水火。 再形象点儿说,就是太平道的大贤良师张角大喊一声“学儒救不了大汉”,然后彻底黑化了,要覆灭大汉! 的确,太平道为身处绝望中的百姓勾勒出了一副与大汉统治截然不同的画面。 ——新生的黄天救万民于苦海! ——新生的太平道,将“无为而无不为”的管理公共财物。 ——新时代的人民将自食其力,修身养性,最终驱邪去病,得道成仙! 就这三板斧,使得太平道拉拢了大量的百姓! 相反,被誉为道学符箓派正宗的天师道,依旧被死死压制,夹缝求存… 昔日,天师道的对手是儒家! 可现在,天师道的对手又多了一个——太平道! 柳羽与张鲁细细的聊起了此间总总… 而最后,聊到如今天师道的艰难处境时。 张鲁的表情变得严肃,他郑重其事的望向柳羽。 ——“羽师弟,父亲坚信,只有你能救得了正一盟!” ——“只有你能让天师道再度崛起,重塑汉初道门之荣光!” ——“便是为此,这天师道中的‘治头大祭酒’你得当,天师道的‘圣女’,你更得娶!这是父亲对你的信任与期望,更是临终时的最后遗言!” 言及此处… 张鲁郑重的站起身来,就在无数山脚下盘膝打坐教众的目光下,他郑重其事的朝柳羽拱手一拜。 ——“羽师弟,拜托了!” 与此同时… 所有山下鬼卒齐齐站起,向柳羽拱手。“大祭酒,拜托了!” 轰… 有那么一瞬间,柳羽突然感觉,一个巨大的担子压了下来! 他,已经深深的与天师道捆绑在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 … 第四十一章 自古勾栏少奇女,生死间,敢一搏 红霞初绽流云之间,晴朗的云层起伏在云雾缭绕的鹤鸣山内,先是有轻声的颂唱,随后是喜庆而喧闹的鼓响。 这一切,都是为了尊奉老天师的遗命。 完成天师道内“大祭酒”与“圣女”的完婚。 远远地,有一支红衣队伍缓缓的涌入道观之内。 领头的新郎清俊潇洒,一身红色的新郎装迎风似旗,悠悠行进的雪白骏马载着他英姿的模样。 除了天师道新晋的治头大祭酒“柳羽”外。 还能有谁? 他的身后,是一干道姑搀扶着的“圣女”张玉兰,她头戴红帕,沿路铺满了那若隐若现的醉人气息。 或许,这是新娘身上与生俱来的一片芳香。 新娘的名字大家更不陌生,第二代天师之女,五斗米教的圣女——张玉兰! 当柳羽拉着张玉兰,步入了大殿内“老子”的金像前… 金像下坐着的是老天师的夫人,张玉兰的母亲,“鬼婆”——卢玥! 卢玥的身旁还摆着一张空落落的胡凳… 俨然,是给已故的老天师张衡准备的。 待卢玥一挥红色的云袖示意,柳羽与张玉兰这梦幻般的大婚,在“老子”金像的见证下方才开始! ——拜老子! ——拜父母! ——夫妻对拜! 所有的步骤完成,张鲁颇为亢奋的抓住了柳羽的手,他眼眸望向天穹。 “父亲…您可以含笑九泉了!” 言及此处… 张鲁胳膊伸起,按压在柳羽的肩膀上,像是对他,也像是对长姐张玉兰最后的嘱咐。 ——“今日,玉兰姐与柳师弟喜结连理,我高兴啊,可你们千万也莫要忘了师傅的嘱托…” ——“诛灭太平道,匡扶我天师道道门正统!” ——“壮哉我天师道、正一盟,壮哉我道门一脉!扶汉室于将倾!” 三句话落下… 有道姑搀扶着张玉兰赴洞房。 柳羽则蹙眉沉思,果然…虽同为道门符箓一派,可天师道走的路线与太平道截然不同,一者扶汉,一者覆汉! 身上骤然担起这千斤重担,柳羽的心情莫名的沉重。 原本打算咸鱼到曹操陈留起兵,然后抱“曹瞒”大腿的计划,不得以需要更改… 苟不住了… 总要在中原做些什么了! 而此刻的张鲁,紧紧的握着柳羽的手,这一刻,身为第三代天师,他特别能理解父亲的苦心。 ——柳羽! ——刘羽! 他是… 他是整个“正一盟”的希望,他是道门一脉以“正途”崛起的唯一一盏明灯! … … 这是柳羽的新婚之夜,新房布置的喜气盎然。 算起来,今年他才十二岁,虽然在古代…豪门贵族的公子哥在十二岁时,就会安排一些填房丫鬟,算是对这些公子们进行那啥的启蒙! 甚至,大汉对女子婚配的年龄也有着严格的要求——十五岁前必须嫁人。 否则…就会加收这个家庭五倍的人头税。 可…往往,男子真正完婚,需要等到及冠之后,而往往冠礼是在二十岁,《左传》有云‘冠而生子,礼也’。 当然… 这并不是绝对的,周文王十二岁而冠,成王十五岁而冠,在古代…多少岁加冠的都有。 但不可否认的是,柳羽还是个孩子呀! 此时的张玉兰手执纨扇,身穿华服静静地坐在塌边,长长的红裙拖在地上。 前厅隐隐飘来音乐之声,灯光摇曳… 呼! 柳羽轻呼口气,步履踉跄的进门,他也身穿礼服,头戴梁冠。 不过…很明显,已经有了酒意。 方才与教内各祭酒敬酒时,他喝了不少,已经有些迷醉感,一手倚靠在门檐上,一边打量着张玉兰。 终于… 他一步步的走近,张玉兰缓缓将团扇举起来,遮住自己的面颊,似有羞涩,毕竟…眼前即将成为她夫君的是从小一道长大的师弟柳羽啊! 她比柳羽大五岁…是已经知道羞涩的年纪。 柳羽却是轻轻按下团扇。 张玉兰原本羞涩,可看到柳羽眼中那一抹坚定的光,不由轻呼。 “师弟…” “自古勾栏少奇女,生死间,敢一搏,师弟还是喜欢看玉兰姐拿剑时的模样…” 柳羽取下张玉兰的团扇,继续道:“新裂齐执素,鲜洁如霜雪,写《团扇诗》的女子,她的下场可不好!玉兰姐以后还是不要用这团扇了!” “我…”张玉兰依旧是有些羞涩。 太熟悉了,熟悉到…她觉得惦记羽师弟的身子,是一件极其罪恶的事情,哪有师姐惦记师弟身子的? 太羞涩?太罪孽了吧? 究是如此,张玉兰还是补上一句。“哪有新婚之夜舞剑弄枪的…传出去了,天师道的圣女,像什么样子?” 听到这儿,柳羽微微一笑,没有去接她的话茬。 “玉兰姐?嫁给我…多少会有些意外与委屈吧?” “意外是有,委屈的话…娶我,羽弟才觉得委屈吧?”张玉兰低下头。“别人不知晓,羽弟的才华师姐最是知道。” “羽弟是能隐忍,有志向的人,却因为父亲、因为我…被天师道束缚住了,必须按照父亲留下的遗愿去振兴道门,何况,我还长羽弟五岁,这么看…该是羽弟委屈才对。” 这… 莫名的柳羽有些感动。 “怎么会被天师道束缚住呢?我的命本就是师傅救下的,带领天师道、正一盟振兴道门,本该是我的宏愿!” “至于,玉兰姐大我五岁又能怎样?”柳羽一把握住了张玉兰的芊芊玉手。 很明显的,他能感受到,玉兰姐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像是有些本能的抵触,却又强制按捺了下去,她一直心头告诉自己,哪怕是没有准备好,可今夜过后,她就是羽弟的人了! 而柳羽的声音还在继续。 “人言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三十,送江山,女大三百送仙丹,女大三千列仙班!按照这么说,可是我赚到了。” “你…噗…” 柳羽的话一下子让此间的气氛和缓了不少,却更让张玉兰的脸色羞红不已。 “该喝酒了!” 张玉兰指向床榻旁桌案上的合卺酒。 似乎要以此,缓解她那若有若无的羞涩心情。 柳羽当先拿起了合卺酒的半个葫芦,张玉兰也羞涩的拿起了另外一半,正待饮时,两个葫芦中间的红绳将彼此的酒都拉了回来。 两人的面颊几乎贴住… 这一刻,他们才明白,何为夫妻?饮过这合卺酒后,他们之间再没有秘密,再没有距离! 两人缓缓凑近,在一种十分亲昵的距离中共饮了这合卺酒。 要知道“合卺”亦被称为“交杯”! 二人同饮视为交杯,取意同甘共苦。 至于交杯之后,自是少不得“交欢”之礼,这都是规矩,是周礼… … 月色渐昏,暗夜如磐。 香肩上遍是汗珠的张玉兰缓缓起身,她凝望了眼尚在熟睡的柳羽,旋即行至窗前,抬起头眺望着天穹。 这是她今夜,第二次用牙齿紧紧的咬住嘴唇,上一次仿佛就印在眼前。 过得良久,她方才轻声呢喃。 “今夜过后,我便不能再称呼你为羽弟了!” “尽管不知,为何父亲与母亲要做这样的安排,可…从今往后,你既是我夫君,又是母亲口中道门最重要的人,那…作为你的夫人,我会用生命去保护你,若有人敢动你,那势必要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言及此处… 张玉兰顿了一下,她手中不知何时,紧紧握起了一柄宝剑。 她的耳畔边,还萦绕着柳羽的那句——“自古勾栏少奇女,生死间,敢一搏,师弟还是喜欢看玉兰姐拿剑时的模样!” 呼… 幽气轻呼。 握住剑鞘的手更紧了一分,张玉兰的语调愈发坚决。“夫君要除太平道,振我正一盟,扶汉室于将倾…” ——“玉兰…玉兰誓死相随!” … … 第四十二章 狗一样的东西! 洛阳皇宫,德阳殿,今日是“腊日”后的第一日,许多公卿纷纷入皇宫向天子谒贺。 在汉代,腊日意味着团团。 它是下半年最重要的节日,一般家庭而言,腊日的前五天,就要开始杀猪,前三天就要开始杀羊,前两天则开始斋戒沐浴,而腊日过后的第一日,便是“小新岁”,类似于后世的“小年”。 如此节日,自是少不得官员们向天子拜谒! 忙碌了整整一上午,闲暇下来的天子刘宏在西园休息片刻,他与何贵人正围着一只矫健的小狗,众人在旁奏乐。 何贵人高兴的看着小狗。“跳啊,怎么不跳?” 小狗依旧不为所动。 刘宏含笑看着,他平素里有“逗狗”的爱好。 至于缘由… 当个皇帝,压力有多大,只有他自己知道! 天灾人祸、内忧外患、派系林立,哪一个都需要他去竭力维持、制衡! 鬼知道,这个尚不满“而立”之年的天子,他肩上压着的是何等重量的大山。 他需要释放… 而逗狗与女人,是他为数不多能够选择的,能够释放的途径。 “你倒是跳啊?不是能跳的比人还高么?”何贵人性子急,直接用木棍去拨动小狗。 一旁的官员却是紧张至极… 他紧张的窥视了一眼天子刘宏,又低首。“陛下…下官…绝…绝不敢欺瞒,这狗子在济南国真的能一蹦七尺,跳的比人都高。” 刘宏本欲开口… “陛下…”张让匆匆赶来,手中捧着一卷竹简。 自打杖刑过后,近几个月张让委实乖觉了许多。 甚至…为了赎罪,他主动将这些年贪墨所得,也一并上缴了国库,这才换回一条狗命。 只是… 心里多少是有些不平和! 看着天子刘宏展开竹简,张让连忙开口道:“黄河决堤,为了赈灾,三个月以来,陛下不惜动用国库三万万钱…可…这赈灾款到了地方,依旧连个回响都没有,陛下一直赈灾,可这些黄河沿岸地方官还一直抱怨不够!灾情愈演愈烈,臣瞅着,这灾是越赈越回去了,臣…臣替陛下不值。” 哪里是替天子不值! 张让是替自己的那些家产不值… 他有一种日了狗的感觉。 自己捐入国库的家产全特娘的日了狗…啊不,是全特娘的喂了狗了! 这些地方官多为士人一派,哪一个不与当地士绅勾结。 而这些赈灾款层层剥削,真正到难民、流民、灾民手中的,还不知道有没有一成? 他张让不贪,倒是便宜了这群狗娘养的地方官了! 人性就是如此! 看着别人贪墨赚的盆满钵满,简直比自己不贪更难受! 听着张让的禀报,看着手中的竹简,原本心情还不错的刘宏,登时眼眸凝起…整个面颊顷刻间乌云密布。 他的心中…或者说,每一个帝王的心中都是有一条底线的。 救济灾民,这钱不能省! 因为帝国的动乱,往往都是从这些灾民、流民、饥民中爆发的! 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儿! 这是覆灭帝国的大事儿! 便是为此,从曹节、王甫、张让这边罚没的钱财,刘宏将超过七成用作赈灾,将三成充当边陲守军的军费… 可哪怕是这样,这些花出去的赈灾款依旧不够,甚至就如张让所言,连个回响都没有! 这俨然,就是个无底洞! 刘宏的脸色极其难看…他本欲发怒。 等等… 他骤然发现,这请粮、请钱的奏书上,少了一个地方——顿丘县! 没错,便是那曹操任“顿丘令”的顿丘县! 要知道,顿丘县地处黄河最汹涌的地带,历来是灾害频发之所,可…这一次 “顿丘呢?”刘宏张口问道:“自武帝朝光元三年起到如今,濮阳顿丘县决堤的次数最多,救灾的次数也最多,缘何这一次请钱、请粮的名录上没有顿丘县?” 这… 张让哪里能回答出来。 一侧的蹇硕连忙道:“陛下,顿丘令曹操去年便带着农人开挖淤塞河道、加固黄河大堤,雨季时,他更是亲临河坝,日夜驻守在河坝附近!” “出现决口,第一时间堵住,避免决堤!而不光顿丘县今年没有受灾,就连其余州郡,曹操也开义舍施粥、护灾民,如今,不少灾民都涌入顿丘县。” 因为曹操与皇长子的特殊关系,蹇硕私下里自然会特别留意曹操。 包括“宋皇后”案之后,曹操回到顿丘县的所作所为,他摸的一清二楚。 呵… 听到这儿,刘宏冷笑一声,他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寒芒。 他豁然起身,将奏书重重的砸在地上。 “好啊,朕派太傅袁隗、司空袁逢操持此修建堤坝、赈济灾民事宜,黄河沿岸郡县更有官员数百之多,足足花去国库几万万钱,却连个回响都没有,依旧是灾情四起!各个哭穷!” “可曹操,一个小小的顿丘令,没有用国库的一个钱,却能避免黄河决堤,却能让灾民蜂拥涌入?这说明什么?说明什么?” 声音越来越大… 到最后,龙颜震怒。 张让连忙附和道:“这说明,这群地方官辜负了陛下的皇恩,中饱私囊,真正落入黄河堤坝上的,落入难民手中的寥寥无几,这群地方官都该死!” 宦官与士人本就是不可调节的矛盾… 逮着机会,张让铁定往死里咬,咬不死一头牛,至少也拍死一大叠苍蝇! 似乎… 还觉得不够,张让又从怀中悄咪咪的掏出一封新的竹简。“陛下,还有一封诏书,此为三公九卿商议过后,交由尚书台草拟的,官员提拔重用的名单!” 俨然… 这种时候,这一封名单,又是一把火! 呼… 果然,刘宏展开这封提拔的名单,上面竟不乏一些黄河沿岸地方官的名字… 这些名字让他厌恶,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这所谓“提拔重用”的名单,这所谓公卿商议的结果,不过是某些豪门氏族彼此互相帮扶、互通有无的产物。 这便是大汉选官“察举制”的弊端! 说到底,这些官员背后的势力是士族,他们代表的利益,亦是世家大族的利益,提拔他们重用,那便是国库堆积如山,也填不满这永无绝尽的无底洞! “陛下…这官员!” “张常侍。”天子刘宏骤然一道冷然声音,张让连忙弯身、拱手。“这上面是三公九卿表奏的十余位官员晋升的官位,你派人把这些官位的官帽统统取来。” “陛下…是要…”张让连忙问。 刘宏眼眸却是眯起,他伸手指向了何贵人正在逗的那只小狗,小狗身后,还有无数只听话的大狗。 刘宏的声音接踵而出,“把这官帽统统戴到这些狗的头上!” 呃… 张让一愣,就连身旁的蹇硕也一愣。 “陛下…”张让连忙问道:“那若是百官问起…” “就说!狗一样的东西!” 刘宏留下这么几个字,迈步向西园外走出,大好的心情全都浪费了。 就在这时,也不知道是狗儿听到了刘宏话,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方才那一动不动的小狗,竟真的一蹦七尺,蹦的比人都高。 何贵人一下子激动起来。 “陛下快看…快看…它蹦了…它蹦了!” 看到这小狗蹦起,进献狗子的官员终于长长喘出一口大气! 踏… 刘宏脚步一顿,口中轻吟道: ——“果然,狗比人听话。” 就在这时,蹇硕连忙跟上…他似乎想张口说点什么。 刘宏会意,压低声音反问道:“你是想说,这顿丘县的赈灾成效,与羽儿有关吧” 其实,在蹇硕禀报时,刘宏就猜到了… 顿丘令曹操?哪里有这脑子? 能不动用国库一分钱粮的前提下,完成河坝的加固? 能仅凭一县之力,就解决了国库几万万钱都没有解决的赈济灾民! 若不是羽儿的提点?他曹操有这能耐么? ——“随朕,去千秋万岁殿!” … … 第四十三章 万物之始,大道至简,衍化至繁 鹤鸣山脚,钟缶齐鸣,奏出了颇具蜀郡韵律的柔雅乐章。 一方桌案,张鲁与柳羽分坐两旁。 台下有蜀女舞蹈,其中一名舞女眼睛不时上扬,偷偷的瞟向这位与新晋天师并肩而坐的“大祭酒”… 桌上摆着酒馔,张鲁迎合着乐章与舞蹈,敲着筷子轻吟:“缶,瓦器也,所以盛酒浆,秦人鼓之以节歌!大祭酒,我第一次得知这缶器,还是从秦赵‘渑池之会’的故事中听闻!” 张鲁这话,似是另有所指。 柳羽眼珠子定住,顺着他的话说道:“先秦时期,渑池之会,先是秦王使诈,提出‘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于是赵王鼓瑟,秦御史记录下来:‘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 “之后,便是蔺相如手握缶器说‘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奉盆缶秦王,以相娱乐。’秦王忌惮于蔺相如手持缶器,担心其鱼死网破,于是击缶!蔺相如命赵国御史记录‘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缶’!” 这本是一个人尽皆知的故事。 此时,却不知为何,迎合着这“缶”乐,竟是莫名显出了几许沉重与悲凉。 张鲁心不在焉的跟着缶声清唱,手中握着酒,却没有饮。 脑中闪过父亲张衡临终时的样子。 他的眼睛慢慢红了,停止了轻吟。 待得缶声落下,柳羽凝望着陷入冥思的张鲁,意识到了什么,一时没有说话。 张鲁自己惊醒了过来,尴尬的一笑。 “父亲好缶!” “是!”柳羽点了点头。“师傅对缶素来情有独钟!” 张鲁叹息。“师弟,你不在蜀郡的这些日子,父亲总是一边击缶,一边轻吟…” “轻吟什么?” “父亲轻吟,世人皆知,赵王曾为秦王鼓瑟,秦王又为赵王击缶,可如今的时局,却是儒门令我道门鼓瑟,可悲,我道门中却没有如‘蔺相如’一般的果敢贤士,能逼得儒门为我道门击缶!” 张鲁的话中带着哀婉,带着痛惜。 柳羽的神情却是少有的诚挚,他能体会师兄的心情,更能体会师傅吟出这一番话时的心境。 这些年维持道门正统,何其不易! 此时的张鲁惨笑。“明日,师弟与长姐就要回中原了,师弟打算怎么做?” 别看“怎么做”就三个字! 可其中包含着,太平道、儒门两个对手; 更有扶大汉于将倾、震道门于雄峰,这两个单单听在耳中,就无比艰难的任务。 这让柳羽并没有迅速的制定好方略。 沉吟片刻,柳羽方才张口。“我本不打算与儒门争,与太平道争,可既是师傅遗愿,师傅待我又恩重如山!看来,我势必要踏上这刀山,不为让自己的声名流传下去,至少,也得让咱们道门正统弟子看到一些希望!” “师弟此言不对…”没曾想,柳羽刚刚开口,张鲁就打断了柳羽的话。“不是‘我’要踏上这刀山,而是‘我们’要一并踏上这刀山!正一盟中,我虽为天师,可你与我地位相同,且是父亲最看重的弟子,你要做什么,凡我道中人,包括我在内都会鼎力相助、全力以赴!若遇到刀山,你振臂一挥,有的是教徒、鬼卒替你开路,纵是需要师兄我,亦会一往无前!” 讲到这儿… 张鲁伸手拍了拍柳羽的肩膀。“你是祭酒,是师弟,却也是我的姐夫!这条路,你不会孤单!” 话音落下,张鲁语气加重感慨道:“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以怨报德,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无难矣!” 听到这儿… 柳羽感慨:“师兄这一篇《老子五千文》背得好,‘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凡是天下的难事,一定要从容易的地方做起,凡是天下的大事必定从细微的部分做起!师弟受教了!” “哈哈…”张鲁笑了:“我哪里教的了你,这是父亲言传身教时,反复提点,要我替他传给你的!师弟,现在…莫知道该怎么做了么?” “万物之始,大道至简,衍化至繁!”柳羽张口,语气笃定。“欲兴天师道,必兴道门,欲兴道门,必扶汉室,欲扶汉室,必有道人入庙堂!” “哈哈…好一个必有道人入庙堂!”张鲁再笑。“师弟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诚如历史上的黄巾之乱… 平叛黄巾者如过江之鲫,可最后封赏的又有几人? 纵使刘、关、张三兄弟立下莫大的功勋,可最后不一样只是个“安喜县尉”… 在汉代,无论做什么事儿,都需要一个名头,换句话说,就是入庙堂! 不入庙堂,别说“扶汉室”、别说“兴道门”了,随便一个酷吏,一个宦官都能让道门的崛起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来,倒酒!”张鲁长袖一挥,几名蜀女为两人斟满了酒。 “羽弟,这一杯,遥祝你凯旋!”张鲁站起身来,敬柳羽。 柳羽也举起酒樽,“师兄这话不对了,应该是遥祝我们道门旗开得胜,先入庙堂,再扶汉室,后兴宗门!” “好…” 一言毕… 两人一饮而尽。 此间气氛正直活跃,张玉兰突然出现在门口,她身后跟着一个侍女,一干台下舞蹈的蜀女默契的退下,轻呼“圣女!” 张鲁的笑容略微收敛了一些。“长姐怎么来了?” 张玉兰微笑。“我听说夫君与鲁弟喝酒,怕喝醉了耽搁了明日的赶路,特来送醒酒汤!” 她走上前来,侍女打开食盒,那些舞蹈的蜀女纷纷在柳羽与张鲁面前分别摆上小碗,张玉兰亲自为他们倒上汤。 “夫君与鲁弟似乎聊得很高兴…” 她声音轻柔,脚步飘逸,如凌波微步。 “哈哈…”张鲁是既惊且喜,“长姐?你这嫁为人妇,怎么性子都变了,不弄刀枪,反倒是操持起这汤羹来了?该不会,以后还要操持女红吧?哈哈…” “别乱讲。”张玉兰眼眸微微望向柳羽。“谁规定了?圣女只能舞刀弄枪?不能烹煮女红的?” 呃… 张鲁一惊。 他都没想到,素来英雄气十足,“女游侠”一般存在的长姐,竟有如此细腻的一面。 “好了,你们多聊一会儿,我就先下去了。” 见柳羽点头,张玉兰带着侍女、蜀女飘然而去,只是…蜀女中,有一名特地回头多看了柳羽一眼。 她心头特地记下了那句—— ——“欲兴道门,必扶汉室,欲扶汉室,必有道人入庙堂!” 入庙堂? 是么? 心头轻吟,她似乎是在刻意加深自己的记忆! … … 第四十四章 振聋发聩“十罪”诛! 千秋万岁殿。 蹇硕躬着腰,正向天子刘宏禀报有关顿丘县,有关曹操的一切,当提到“治乱用重典”这五个字时,刘宏挥手示意停下。 他的眉毛佻动,似乎在细细的品味这五个字。 左右踱步,沉吟了良久,他方才张口道:“治乱用重典!这五个字,也是羽儿教授曹操的么?” “正是!”蹇硕如实禀报。“正因为皇长子的这一番教授,曹操才在顿丘县颁布那振聋发聩的‘十罪诛’。” “十罪诛?具体是哪十罪!”刘宏反问。 蹇硕连忙解释。 “杀人放火者,诛!强买人口者,诛! 聚众械斗者,诛!挑起祸端者,诛! 窝藏罪犯者,诛!知情不报者,诛! 奸淫掳掠者,诛!欺压良善者,诛! 妨碍公务者,诛!私自圈地者,诛!” 一连十个“诛”字,让刘宏越听越是觉得振聋发聩。 诚然,他此前也听说过曹操治理顿丘时颁布十罪疏。 可如今,这十罪诛一条条罗列,一条条无比清晰的印在他的耳畔,刘宏依旧是惊诧连连、震动不已。 要知道…顿丘县就像是整个汉帝国的缩影,它地处黄河主道,濮水沿岸,灾害不断。 人言“穷乡僻壤出刁民”,对于顿丘而言,每到水灾过后,就是民灾。 围殴械斗比比皆是,官民之间的冲突由来已久,甚至历史上不断发生暴乱、械斗和群死群伤事件。 在这里… 官民冲突,集体械斗,杀人放火纯属平常,抢财越货理所应当。 很少有县城能乱到这个地步! 且近三十年的记载中,顿丘县撤换过县令四十余任,死于非命者四任,二十二任申请调离,十任被撤换,还有六任半夜挂印逃跑! 正是因为这些缘故,刘宏对顿丘县的印象极其深刻。 这也是为何,当去年,曹操将顿丘县丰收的粮食上贡给朝廷时,引起了整个帝国的震动。 顿丘县?没有哭穷?竟然上贡了? 还有现在。 这么一个混乱治所,竟然河坝稳固,府库充盈,不仅不用赈灾,而且,它还在竭尽全力的救济周边郡县的灾民! 这…委实不可思议! “陛下。” 蹇硕的声音再度吟出。“正是因为有了皇长子的提点,曹操才会颁布这十罪疏;而正是因为这十罪疏,顿丘县历来积压的冤假错案才得以平复,农人们拿回了自己的土地,洗刷了自己的冤屈。加固堤坝,防范水患,救济灾民,曹操自然是一呼百应!” “这也是为何黄河水患,沿岸各个郡县受灾,却唯独顿丘县安然无恙,甚至开设义舍救济灾民!陛下,臣并不佩服这曹操,却对皇长子佩服的五体投地!”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条“十罪诛”,让整个至暗、至乱的顿丘县犹如拔云见日! 之后一切的一切就显得那样的顺理成章。 只是… 天子刘宏“吧唧”了下嘴巴,摇了摇头。 “不对!”他反问道:“纵是羽儿提点了曹操,可这些顿丘当地豪门?就会放任曹操颁布十罪疏?束手待毙?” “若有这么轻松,那顿丘三十年来,就不会换掉四十余任县令了!” 这… 蹇硕一愣,这个问题他还真不知道。 “陛下,臣这就派人去查。” 当即,蹇硕就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 哪曾想,刘宏当即喊停,“不用查,待有机会召回那曹县令,一问便知。” “陛下明鉴…” “不过,朕倒是好奇另外一点。”刘宏话锋一转。“顿丘县的存粮再多,却决计没有国库多,可为何,顿丘县区区一县都能开设义舍、粥铺、救济灾民,周围流民经相来投,可国库投入赈灾款三万万钱,各地官衙依旧是稳不住局势,流民四起,民怨沸腾!” 这… 蹇硕轻敲了下脑门,这涉及到他的知识盲点了。 不过…他眼珠子一转,连忙道:“陛下,玉林观也有施粥…既曹操在顿丘令救济灾民的方法是取自于皇长子,那…或许皇长子的那玉林观中便能寻觅到其中答案!” 此言一出… 咻… 天子刘宏眼眸中精芒闪动。 他沉吟了片刻,旋即颔首道:“是啊!” “蹇硕…” “臣在!” “准备一下,朕要微服出宫,去趟玉林观!” “陛下欲何时动身?” “就现在…” 刘宏与蹇硕的一番对话,蹇硕一愣,现在?这么急切么? “陛下…调动西园军沿途护卫需要时间,何况…就要到陛下晚膳,是否微服出宫可以明…明日…” “就现在!”刘宏的语调格外坚决。“不尝尝玉林观这碗‘粥’,就是饕餮盛宴,朕吃着也没有半点胃口!” …蹇硕感觉自己喉咙噎了一下,不过,他反应很快,当即拱手。 “喏…喏…” “臣这就去安排,这就去安排!” … … 洛阳城郊,前几日还是大晴天,突然就接连下起了鹅毛大雪! 天气愈发的寒冷,无数人抱怨着这鬼天气。 整个洛阳城,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那在空中摇曳飘荡的雪絮犹如蒲公英,一片片的挂在洛阳这座帝都的内外,使这座斑驳又宏大的城市换了一身新衣。 官道上的人寥寥无几… 一驾棕红色、极为干净的马车格外引人注目,马夫喝着白气,被冻得脸色僵硬,缩着手等待,他像是十分渴盼马车的主人早些喊话,离开这冰封之地! 就在这时。 被大雪覆盖的官道尽头,马蹄声急促的传来。 这使得马夫打起了一些精神,在苍茫中,便见那白雾里一人一马的身影犹如鬼魅一般钻出,马上的骑士一身黑色的软甲,软甲上罩着织锦半臂,这是唯有西园校尉军才有的装束! “哒哒哒!” 马蹄声越来越近。 座下的马儿似乎已经冻僵了,四蹄泛起无数的积雪,口中打着响鼻。 马夫并不识得什么是西园校尉军! 可马车内的帘子撑开,这西园校尉的装束映入其中,不由得让马车内的两人均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急…” 一个中年男人张口道。 他的身旁,一名温润如玉的年轻公子则是补充道。“宋皇后一案后,西园校尉军再没有这么疾驰过了,多半是有急报!” 前者中年男人乃是荀绲,温润如玉的年轻公子则是他的儿子——荀彧! 荀彧眼力过人,俨然,他察觉到了什么。 “这校尉背着竹筒,竹筒的一端用糯米封住!”荀彧试着分析。“整个大汉,唯独西南巴蜀之地瘴气大,湿气也大,只有从西南巴蜀之地送来的急件才会装入竹筒,被糯米封死!只是…” 荀彧话讲到一半。 他其实想说,这样的加急传报,从古至今都很少用到。 唯有的几次… 均是巴蜀之地出了天大的乱子! 一如几百年前,西楚霸王项羽后知后觉的发现…某人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文若…” 就在这时,荀绲的声音再度吟出。 ——“你便不要去考虑朝廷的事儿了,当务之急,是你的评语,依旧没能求到!若无评语,便难举孝廉,若无孝廉,你如何为官?” ——“吾儿…你为何要这么执拗与执着呢?” … … 第四十五章 曹孟德可往,儿亦可往! 执拗与执着么? 荀绲之所以这么问,还是因为儿子荀彧的评语。 他此番带着儿子,从颍川出发,先是到了汝南平舆古城二龙里的月旦岛,替儿子向许劭兄弟求评。 之后又辗转多方,来到洛阳,分别向司马防、桥玄、蔡邕等人求评。 可无有例外… 所有的名士,几乎尽皆提出了同一个要求。 ——评语可以给,但荀彧与昔日的宦官,“祸乱朝纲”的中常侍唐衡之女定下的娃娃亲必须退! 换句话说,本是板上钉钉,半只脚嫁入荀家的唐氏,她不得再踏入颍川荀氏的家门! 照理说… 这本没什么。 如今,因为曹操两度敲响登闻鼓,宦官一派的首脑人物王甫伏诛,曹节隐退,所剩下十常侍无不夹着尾巴,小心谨慎。 纵使唐家曾是昔日“五侯”之一,显赫一时。 可如今唐衡早已病故,梁家已经没落了。 这种时候,荀家退了这门娃娃亲,几乎不会受到任何阻力,且还会让士人一派翘首称赞。 但… 荀彧始终坚持——不退婚! 无论是与颍川士人关系默契的司马防; 还是桥玄、蔡邕这类当世名士; 亦或者是颍川“荀、钟、陈、韩”四大家族的族老… 谁劝也没用,就是不退婚! “唉…” 看着荀彧沉默不语,荀绲再度叹出口气。 “他汝南傅公明傅家昔日敢公然不娶唐衡之女,吾儿为何就不敢呢?我荀家比不上他傅家么?” 诚如荀绲所说。 桓帝时期,唐衡与其余四个宦官合谋诛杀了权臣梁冀,受封“汝南侯”,乃是当时的“五侯”之一。 而唐衡贪暴,为非作歹,祸乱朝纲,却极其心疼自己入宫前生下的女儿。 便要给女儿指婚汝南名门傅家长子傅公明,傅家明确表示不娶,这才再度被指婚给了颍川荀氏的荀彧! 荀绲畏惧唐衡的权势,只能答应下来这门娃娃亲! 因为这一条,颍川荀氏被士人嘲笑了十几年! 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如今,明明可以一雪前耻,退了这门婚事,可…可… “唉…” 荀绲扭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只黑帮白底、绣花的干净靴子,轻轻的踏进积雪中,荀彧悠然下了马车,向父亲拱手一拜。 “父亲大人,关于婚事,请听孩儿一言!” 荀彧一本正经,任凭冰雪刮在他的面颊上,他细细的言道:“当初陈群的爷爷家里穷,他来拜访咱们时,咱们遣退了所有的仆人,只留下您和叔叔们坐陪敬酒,这是我们荀家的善意吧?” “族里侄儿辈荀攸,当初他叔叔醉酒,误伤了他,他遮着伤不让叔父知道,不想让叔父内疚,这也是我们荀家的善意吧?” “孩儿从小耳渲目染,聆听您与诸多叔叔的教诲,孩儿又怎能对这世上的人不存善意?唐氏的父亲,中常侍唐衡,这个手中沾满鲜血的宦官,士大夫当然讨厌他、憎恶他…孩儿虽没有见过这位未过门的妻子唐氏,可她是无辜的。” 讲到这儿,荀彧顿了一下,擦拭了下面颊上的雪,继续说道: “她爹当年与傅家定下娃娃亲,傅家不要,他爹又与我们定了娃娃亲,世人说您是攀附权贵,笑话,我们荀家哪个人不是人中之龙?还比不上傅家么?” “唐家祖辈有做到过京兆尹,有做到过司空,又如何?我六叔三个月从平民做到司空,父亲做到过济南相,我荀家比不过他们么?” “当时答应这门娃娃亲,除了因为不想给族里带来灾祸,还有的…依旧是父亲大人的‘善意’吧!女孩儿家几次都嫁不出去,多伤她呀,若然我们再拒了这门婚事,那她还嫁得出去么?” “现在二十年过去了,局势变了,唐衡死了,唐家没落了,宦官也式微,所有士人审时度势,族里人闲言碎语的逼您退婚,甚至拿儿子的‘评语’,拿‘孝廉’头衔相威胁!还说什么唐氏是宦官浊流之后,有辱我们士人清名,哼…” 罕见的,荀彧的表情中多出了几许讥讽。 “说起审时度势,族里的荀巨伯看到好友被盗贼包围,他怎么没有审时度势?他为何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之!以大义保全无数生灵!所以…” “不管谁笑我攀附权势,不管谁笑我傻,孩儿主意已定,娶唐氏为妻,且永不纳妾!我们荀家不改诺言,我荀彧一生宁死亦不改诺言!” 呼… 马车内亮着微弱的灯火,映着荀彧那被雪絮冲刷的脸,隔着飘雪…这一对父子对望,他们的神情欣慰而悲凉。 沉吟了许久,荀绲方才再度张口。 “可…可若是文若一定…一定这般坚持,那…那普天之下的名士不会有人赠你评语,你一生也无法举孝廉,吾儿的仕途之路还没开始就…就要终结了么?” 荀绲的话几近悲凉,哀莫大于心死。 荀彧却是再度朝父亲拱手。“爹,孩儿不要评语,孩儿也不举孝廉,孩儿会走出一条自己的路!用自己的方式向世人证明,我荀彧对得起‘荀二龙’之子的名号,我荀彧亦能光耀颍川荀氏门楣!” 语气果决。 “自己的路?”荀绲反问。 “是!”荀彧牙齿紧紧的咬住嘴唇。“就在几个月前,曹孟德还是宦官养孙,可他却两度敲响登闻鼓,替民除害!如今,普天之下,还有谁会将他与宦党归为一类?普天之下?谁不交口称赞此曹家子!” “孩儿,孩儿想效仿曹孟德,走出一条不要评语,不举孝廉,却依旧能够忠君报国,光耀门楣的路!请…请父亲允准!” 咚… 荀彧的脑袋重重的磕在地上,埋在雪中… 呼… 荀绲表情复杂的看着荀彧,他还想再劝劝儿子。“不要评语,不举孝廉,忠君报国,入朝为官…这条路,走不通的!” “能走通的,一定可以!”荀彧当即反驳。“因为曹孟德就是在一位公子的指点下,这么一路走过来的!曹孟德可往,儿亦可往!” 很明显…听到这一番话,荀绲双腿踉跄了一下,他的表情有些悲痛。 偏偏悲痛中,还带着些许期翼之光。 这就是他的儿子么? “好,好,吾儿自己选出一条路,为父欣慰…为父相信你!” 荀彧悲痛的看着力竭瘫倒在马车内的父亲,鹅毛大雪纷飞,他退后三步,在大雪中朝着父亲再度扣首。 继而,他决然的站起身,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往城东疾驰而去。 大雪中,他的样子形单影只,他像是茫然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可偏偏,打从心里地,他无比清楚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暴雪已经湿透了他的衣表,驾马时双手都有些僵硬。 可一想到前面就是玉林观! 要不了多久,他便能见到,那位为曹操指点迷津,那位帮曹孟德走过“独木桥”的“羽弟”时! 他心头的火苗骤然升腾,他感觉浑身充斥着火焰! 至善至美、充满着善意的“香君”毅然决然的奔赴玉林观… 雪下的正紧! 雪中一抹洁净到极致的清雅,汇聚成“高洁”二字,与官道上疾驰的一人一马遥相呼盼,汇聚成了雪中最美的风景。 … … 第四十六章 三清、四御、南辰北斗 玉林观,坐落在洛阳东郊十八里处,与“赫赫有名”的白马寺紧邻。 提及玉林观,就不得不提到早期道教形成。 说起来,早期道教形成的过程中是兼容并蓄的。 甚至,道家都会对儒家思想进行了一些吸收,比如《太平经》、《老子想尔注》中便有强调忠孝仁义、讲求阴阳灾异的内容。 甚至,道教的形成,也有墨家的痕迹,如讲究无形变化,役使鬼神和修炼丹道等。 乃至于墨家的“尚侠”精神也融入了道教! 所谓——乱世道家下山救世,盛世道家归隐山林,就是这个意思! 以至于佛门,其在大汉推行,对道教也有推动作用。 最直观的体现为,佛教为道教的创立提供了现成的宗教参考! 乃至于,在教理教义,戒律礼仪以及组织形式方面,道教都对佛教有所借鉴。 此时… 松竹密柏之中,硕大的“玉林观”牌匾映入眼帘。 哪怕时有雪絮飞舞,可道观前,几只巨大的宝鼎铜炉,依旧是青烟缭绕,漂浮着淡淡幽香。 拾阶而上,刘宏在蹇硕的引领下,进入观内,迎面便是供奉着“神仙”的一轴三殿! “这玉林观与寻常道观有些不同!” 蹇硕一边走一边向刘宏介绍道:“别的道观供奉老子,供奉炎黄二帝中的‘黄帝’,可这玉林观却是供奉的是什么‘三清’、‘四御’、‘南辰北斗’诸星君等!” “还说什么,‘神’是指那些天地未分之时的先天真圣,‘仙’则是指那些后天‘得道’成仙的仙真以及地方生灵!‘神’由于是先天存在的,并且有天地的封诰,所以在神仙世界里担任大、小的官职,故而能得到道人的祭祀,‘仙’则是后天得道,仅能长生不死,在神仙世界中不管事儿,专以逍遥自在为乐,所以道人们一般不去祭祀!” 呵… 听到这儿,天子刘宏乐了,他也知道一些道门文化。 可…羽儿这玉林观中的“道门文化”委实有些别出心裁了! 俨然… 羽儿似乎建立起了一套独特的“神仙世界”的次序! 单从这点来看,倒是比儒家提及的那所谓的“天权神授”、“天子受命于天”,一个“天”去解释一切,要新颖的多! 只是… 这所谓的三清?四御?南辰北斗?都是些什么呢? 刘宏刚刚生起这样的疑问。 隐隐,眼前这“三清殿”内,一道道声音传出。 似乎,有道人在殿内细致的讲解。 ——“柳观主有云,我道教神仙谱共计十层,定编的主神从不变动,最高层乃是三清,既‘玉清原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其后第二层乃是‘四御’,第三层为‘日月五星诸神’!” ——“第四层为四方之神,即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神,第五层为诸名法师,如玄中大法师、灵宝三师、三天大法师,第六层为雷公、电母、龙王、风婆、雨师!” ——“第七层为五岳神,第八层是北阴酆都大帝,水府扶桑大帝及所属诸神,第九层是各种功曹、使者、金童、玉女,第十层方为城隍、土地、社稷神、门神、财神、灶神!” 刘宏注意到,讲解的是一名普通的道童。 他不是刻意为刘宏讲解的… 而是有许多流民、百姓站在殿内细细聆听,俨然,一个个颇为信服。 只是… 刘宏“吧唧”了下嘴巴,若是按照羽儿的这套神仙体系,他带公卿百官最经常祭拜的“灶神”、“城隍”、“土地”、“社神”…不过才排名第十位。 这让刘宏苦笑一声,尴尬不已… “咳咳…” 轻咳一声,尽管对羽儿的这套神仙体系极其好奇,刘宏却顾不上去深入的了解,他来此的目的不是讨教道门文化的,是来解决救济灾民的问题! 如何更有效的利用起国库的每一个钱? 如何让这些流离失所的灾民得到最起码的救助,不至于揭竿而起? “施粥的地方在哪里?” 刘宏当即询问蹇硕… 蹇硕连忙指向玉林观的西门,自然,他也看出了天子刘宏对这玉林观极有兴趣,当即张口道:“陛…啊…老爷不妨在此看看,老奴去替老爷讨碗粥来!” “去吧!”刘宏挥挥手… 蹇硕不忘朝左右便衣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小心保护陛下,这才快步往西门方向跑去。 闲来无事,刘宏便在附近的殿宇中闲逛了起来。 而这不逛不要紧… 一逛之下,这玉林观委实惊艳到他了。 这里秩序井然,那些吃饱饭的流民会自行组织起来。 要么聆听道人的课程,要么将沿途的冰雪铲除,甚至…不乏有人趁着积雪,登上梯子擦拭玉林观的殿宇,整个一派井然有序的样子。 似乎… 那所谓的“水灾”过后便是“民灾”,在这里截然相反。 这玉林观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一般…这里人人能吃饱饭,人人会主动去劳作,人人都要竭力维护馆内的次序,人人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 这些,都透露着不可思议。 嘶… 看到最后,刘宏是倒吸一口凉气。 他惊叹,羽儿是如何做到的? 就在这时… 刘宏逛到了一间偏殿,这里围拢的大多是年轻人,女子为多… 不时传来“咯咯”的笑声; 不时又传来“嘤嘤”的哭泣声,似是多愁善感。 哪怕在殿外,刘宏便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儿,像是麝香,又像是其它的花香,这股味道一下子就将他吸引。 寻着味道,抬头去望,似乎…这香味儿不是出自于这些流民,而是… 骤然,刘宏注意到了殿内的台上,一个儒生模样的翩翩君子正在讲述着什么。 那香味儿便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呼… 刘宏轻呼口气,好奇的也行至这殿宇的门外。 却听得这书生大声吟道。 “今日这一讲,亦是柳观主编撰的《红楼梦》中的章节——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言及此处时,书生的眼眸抬起,与众流民中的刘宏对视了一眼。 这位一身香气,温润如玉的书生,自然便是荀彧。 与父亲辞别后,他便来到了玉林观,这已经是三个月来,他无数次的出现在这里,乃至于,他读过了许多柳羽写下的文章、故事。 如今,外面大雪纷飞,柳羽尚未归来,玉林观内的流民无所事事,荀彧索性就讲起这些故事来了。 今日讲述的便是柳羽书房内摆放着的《红楼梦》中的章节——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这本书,还是曹操特地取给荀彧的。 而曹操专程提到,这本书,女人一定喜欢听… 果然哪,最懂女人的,还得是曹阿瞒! … … 第四十七章 凤凰自古栖大梧,良木由来作栋梁 玉林观内,四方之神白虎的石像下。 《红楼梦·大观园试才题对额》的故事,荀彧正在声情并茂的讲,一干女道徒细细的聆听,不止是女道徒,就连天子刘宏也听得入迷了。 在他看来… 羽儿编纂的这个的故事。 其实很简单… 是皇恩浩荡,一个得宠的妃子回家省亲。 贾府上上下下张灯结彩,一个个梳妆打扮庆祝起来,唯有一个叫贾宝玉的一脸的忧伤。 他想到自己的姐姐被送到皇宫那“见不得人”的所在,不能见父母兄弟,贾宝玉也不能随心所欲的见到自己的亲姐姐,这是一种无法言传的悲伤。 不过,很快,贾宝玉听说林黛玉回来了,也就不悲伤了! 这点…很男人! 之后便是皇妃省亲,贾府必须得修建一座配得上皇帝规格的省亲别墅,于是就兴建起了这大观园。 故事便发生在这里。 大观园竣工后,众人给园内桥上亭子的匾额题名,有人主张从一首“大家”的诗词《醉翁亭记》“有亭翼然”一句中,取“翼然”二字; 有的则认为“此亭压水而成”,题名“还须偏于水”,主张从“泻出于两峰之间”中拈出一个‘泻’字,题为“泻玉”; 唯独那位悲伤于姐姐进宫,又欢喜于林妹妹归来的贾宝玉,提出用“沁芳”更为新雅。 “沁芳”二字一出,当家之人默许点头。 觉得这二字点出了花木映水的佳境,不落俗套,也契合元妃省亲之事,蕴籍含蓄,思虑周全!遂最后用了这“沁芳亭”的名字! 这一篇故事娓娓从荀彧口中诵出。 恰恰,天子刘宏是喜好诗词题字之人,只觉得故事有趣,且寓意深远、 呼… 他轻呼口气,不由得感慨道:“大观园匾额题名,或直接‘移用’,或‘借鉴’化用,或根据情景‘独创’,发人深思啊!” 他的话声音不大,却传入了荀彧的耳中。 荀彧的精神一振… 这一篇文章中,他也有相同的感觉… 要知道,同样品读柳羽的这一篇故事时,曹操可没能体会到这一层意境。 当即… 荀彧就有一种如逢知己的感觉。 再看来人,身着锦绣,俨然不是流民… 荀彧心中琢磨着,或许是哪个豪门的公子吧? 当即,荀彧朝众人道:“今日就讲到这里,明天的这个时候,咱们讲下一回《荣国府归省庆元宵》!” 言及此处,众人纷纷鼓掌叫好,然后议论着走出了这“四方神殿”! 刘宏本也想离开,哪曾想,荀彧迅速的来到他的身边。 “这位公子方才能提及‘引用’、‘借鉴’、‘独创’这三个词,足可见公子才学斐然!在下荀彧,敢问公子大名!” 荀彧称呼刘宏为公子。 这很好理解…刘宏的年龄并不大,尚未而立之年,且容貌俊秀,单从外貌上看便如翩翩君子。 而刘宏对书生也素有好感,特别是落魄书生,他兴建“鸿都门学”本就是想要团结这一些寒门子弟! 而潜意识里,刘宏会把荀彧当成是寒门子弟! 也是,如今道门没落,正经的士族子弟,谁会来这玉林观呢? “吾姓刘,商贾之流而已!” 刘宏没有用“在下”这样的辞藻,帝王骨子里的那份高傲还在。 就在这时… 蹇硕端来了一碗粥,为了不暴露身份,他排队许久…好不容易才讨到这一碗,急急忙忙的便给刘宏送来。 刘宏朝荀彧轻吟了一声“失礼”,旋即取来这粥,一饮而尽。 这才是他的目的… 到底是怎样美味的粥?才能让流民秩序井然!才能让这玉林观犹如世外桃源! 可… 一口粥水下肚,“噗”刘宏当即全喷了出来。 颗粒,他感觉他的牙齿中咬到了颗粒,还不是一点颗粒,是很多很多…沙子?没错…是沙子! 顷刻间,刘宏的眼珠子瞪得硕大… 这与他想象的截然不同,玉林观的粥中,怎么会有沙子呢? 如此沙粥?会有人喝? “陛…”蹇硕差点吟出陛下两个字,话到嘴边,他连忙改口。“必是这粥凉了!” “咳咳咳…咳咳咳…” 刘宏还在呕,他拿喝过沙子?只觉得喉痛都要窒息了… 蹇硕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心情复杂的望着这位一脸狼狈的帝王。 “是老奴的过错,害得老爷这般难受!”蹇硕还在请罪。 就在这时,荀彧的声音接踵而出。 “不是你的错!” “是这粥,它本身就不是让刘公子这样的人喝的!” 呃…此言一出。 刘宏眼眸抬起,满面惊愕的看着眼前的书生。“你缘何这样讲?难道…流民就必须喝这掺了沙子的粥水?” “没错,流民必须这么喝,这也是玉林观柳观主的高明之处。” “唔…” 刘宏的眼眸凝起,愈发的不可思议。 而荀彧的话还在继续,“若是这粥中不掺沙子?那整个洛阳城,是人是鬼都会来抢粥喝,如何能轮到真正的灾民呢?真正的灾民,都快要饿死了,谁会在乎粥中有沙?莫说是沙粥,就是树皮,就是草根,他们都恨不得吞下。” 霍… 荀彧的这一句话,骤然点醒了刘宏。 他的眼眸中精芒闪烁…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羽儿这玉林观施粥的妙处原来在这里! 刘宏是倒吸一口凉气。 怪不得…怪不得顿丘县一县之粮仓,都能够施粥救济无数附近灾民,可其余郡县哪怕动用国库,依旧是杯水车薪,叫苦连连! 原因原来在这儿呢… 只有玉林观,只有顿丘县,施粥的对象是灾民,而其余各郡县施粥的对象怕是除了灾民外,一系列的牛鬼蛇神吧? 这么施粥下去,莫说是国库,就是把整个大汉搬空了,也堵不上这群“牛鬼神蛇”的无底洞! 呼… 呼… 连连的喘着大气,俨然,刹那间,刘宏仿似找到了这黄河水患之下,救济灾民、流民、难民的方法! 这是一条行之有效的方法。 这是一条能从根本上杜绝流民反叛的方略! 似乎,是看着刘宏脸色不对… 荀彧再度张口。“刘公子这是被惊到了么?我第一次来时也被惊到了…若不是孟德细细的向我讲述这些,我也差点就误会了柳观主,看似这沙粥是在侮辱流民、灾民,可实际上,恰恰是这沙粥在救他们!柳观主此举藏巧于拙,不可谓不高明!” 高明… 是啊,羽儿这一手高明的很! 以前,刘宏关注的是羽儿施粥的钱从哪来? 因为涉及到倒卖胡器一事,他还觉得羽儿眼力过人、对商业有着无比的嗅觉,生财有道!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单纯了。 施粥这事儿…得从两边去思虑,一是开源,二是节流… 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呼… 又一次呼出口气。 刘宏的目光再度移到荀彧的身上。 “这位柳观主的确高明,想不到…整个大汉朝廷都没能解决的赈灾难题,在他这里倒是迎刃而解了!” “若是各州郡官府,都在施粥的过程中添入些许泥沙,那喝粥的便只剩下真正的流民,粮库的消耗亦会大大的降低!再不会有流民饿殍遍野、易子相食的惨状!” 刘宏连连感慨… 心头已然是悸动不已。 只是,他这话脱口,荀彧当即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刘公子这想法太过于简单,太过于想当然了!” “玉林观施粥的方法,顿丘县可以照搬是因为顿丘令是曹孟德,可大汉有几个曹孟德?若是这方法施展于帝国之上,那最后的结果势必是照猫画虎、邯郸学步!” 言及此处… 荀彧顿了一下,微微摇头。“我本以为刘公子是听懂了柳观主这《红楼梦·大观园试才题对额》,没曾想,刘公子也只是看到了皮毛。” “在柳观主笔下,贾府一件提词的小事都可以引申到‘引用照搬’、‘借鉴化用’、‘情景独创’这三条,施粥一事、救济灾民一事,关乎大汉的兴衰,又怎能拘泥于‘引用照搬’呢!” 嘿… 别说,荀彧这话委实惊到刘宏了。 引用照搬不行? 那…需要借鉴化用呢?还是情景独创呢? 一时间,刘宏只觉得,羽儿这玉林观内,高手如云!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 ——凤凰自古栖大梧,良木由来作栋梁! … … 第四十八章 既有糠,为何要五谷? 雪絮飞舞,玉林观外银装素裹,而这四方殿内,白虎之神的座下,天子刘宏与荀彧的对话,却是渐入佳境。 “顿丘县施粥、赈灾之法所以能照搬玉林观,是因为顿丘令是曹孟德。” 荀彧细细的解释道:“曹孟德两敲登闻鼓,为宦门所厌弃,又因为出身,无法站队士人!他做事没有背景,仅凭本心罢了!” “故而,他会按照柳观主的方法做,掺入沙子,筛选真的灾民、流民,可其它地方官呢?多少是豪门望族的门生故里?多少背后又牵扯着各种各样的势力?谁不想要趁这赈灾捞上一笔呢?” “便是为此,纵然朝廷颁布政令,要各地赈灾时,掺入沙子,可结果必定是得其反!这些官吏要么会充耳不闻,要么会大肆宣讲,逼得灾民、流民的怨声更加沸腾,从而迫使朝廷变回原来的赈灾方法,而这些所谓的‘灾民、流民’本身也不是真正的灾民、流民!” 呼… 听到这儿,刘宏口中轻吟道——“核心原来是筛选灾民”… 而眼前这位书生的言论不可谓不精辟… 说到底,政令是死的,可人是活的,一旦宣讲政令的人没有选对,那结果定然是是得其反,会出大乱子! 羽儿这方法虽好,朝廷上却真的不能照搬! 更不能比葫芦画瓢,照猫画虎! 这位名唤“荀彧”的书生,对羽儿方略的解读很精准,很精辟! 是个人才! “荀公子,那依你之见?朝廷若要解决这赈灾之事,当如何呢?” 刘宏继续发问… 他对荀彧的称呼已经改为了“荀公子”,现在的他更是十分好奇,这位荀公子会对“羽儿”的这“施粥”的方略,如何“借鉴化用”呢? “刘公子如此关心国事,怕不是寻常的商贾吧?”荀彧眼力过人,从对方的谈吐中,就察觉出一些什么。 刘宏微微一愣,蹇硕正想开口… 刘宏当即拦住,不假思索的开口道:“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我乃汉明帝玄孙,陈敬王曾孙,陈顷王之孙,陈孝王之子,当今陈国第六代国君刘宠!” 此言一出… 荀彧连忙拱手。“拜见陈王!” 他一早就感觉眼前的这位“刘公子”气度不凡,料想不是寻常角色。 竟没曾想却是皇亲国戚。 当然… 荀彧哪里知道,刘宠不过是刘宏随口“照搬”的名字,微服私访中…怎么能透露自己的天子身份呢?而这陈王刘宠素来与刘宏关系密切。 早在两人都是“君侯”时,就时有联系… 故而,刘宠的身世,刘宏是张口就来。 提到这里,就不得不多提及一句,大汉推行的是“郡国并行制”,郡中有国,而‘小国’的地位就类似于郡中的一个县,“大国”则是类似于一个郡。 只是,因为推恩令的推行,如今大汉的郡国并行制中,已经很少能出现“大国”! 陈国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国,就位于淮汝一代。 国中有国王,有国相! 如果按照历史正常的轨迹,在群雄割据时期。 陈国夹在曹操的兖州与袁术的南阳之间。 陈王刘宠又擅长弓马骑射,乱世中更是组建起一只超过十万人的武装,让袁术颇为忌惮,于是派人去刺杀他… 别说,还真把陈国国主刘宠、陈国国相骆俊给刺杀了,这也让他膨胀至极,是“骷髅王·袁术”迈出了“称帝”那一步的重要原因。 当然,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天子刘宏假冒陈王刘宠,荀彧信了,而且极其笃信。 “荀公子有新的理解不妨直言,我与当今天子乃少时玩伴,若有利于大汉,我势必向他谏言,可以在整个帝国推行!” 刘宏一边开口,一边扶起了拱手的荀彧。 两人的目光交汇到一处,彼此间眼眸中闪烁出朵朵精芒。 “陈王,那在下就直言了。” “荀公子,但说无妨!” 荀彧顿了一下,继而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柳观主这‘沙粥’的方法固然好,可若是帝国推行,虽未必需要‘情景独创’,却一定得进行部分程度的‘借鉴化用’!” “如何借鉴化用?”刘宏眼眸凝起,很是期待。 “其一,朝廷发往各地的不能是赈灾款,也不能是‘五谷’,而是改为‘糠’!” “糠?” 刘宏有些惊诧。 要知道,通俗意义上的“糠”是指谷物的外壳。 在大汉…脱去壳的碎屑夹杂着少量碎米也可以称为“糠”!也叫“谷糠”、“粗米”! 而糠…因为本身难以下咽,一般情况下是喂猪的! 刘宏在皇宫特地设有商业街,坊间的物价他极其熟悉,一斤“粟、米”可以换五斤“糠”! 这… 荀彧的意思是? 刘宏正想深入去想,荀彧的话再度传出。 “因为糠难以下咽,这就好比粥中掺沙子,只有就快饿死、饥肠辘辘的灾民、流民才会去喝,这就省去了往粥中掺沙子的过程,与沙粥是异曲同工!如此…既可以在整个大汉范围内,筛除掉那些滥竽充数、假冒流民的人,又因为价格低廉,赈灾的粮食会增多数倍,缓解国库的压力!” 听到这儿,刘宏颔首… 是个好办法! 羽儿施粥,他刘宏发糠,只有灾民才会去吃这些难以下咽的食物!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不会有冒充灾民者去争去抢! “呵…” 刘宏笑了,这还是他来到玉林观第一次笑。 “如此这般,大汉救济灾民的问题迎刃而解了!” 欣慰,刘宏是打从心底里欣慰。 他知道… 这个时代的百姓有着最淳朴的性格,只要这些灾民、流民还有一口饭吃,他们就不会造反,这皇位,他刘宏就能坐的稳固。 在他看来,国事蜩螗,江河日下,如今的大汉可顶不住一场大规模的暴动了! 所有有可能引发暴动的…都必须扼杀于摇篮之中! 这是刘宏心中的红线,也是底线! 刘宏正直畅想之际… 哪曾想,荀彧的话直接将他从遐想中拉回。 “还没有这么简单…” 唔…刘宏再度眼眸凝起。 荀彧的话还在继续。“除了糠之外,朝廷还得运往地方一定量的‘五谷’?” “既有糠?为何又要五谷?”刘宏连忙问道。 荀彧却是不假思索。“这些发往地方的五谷,不是给灾民的,而是故意给那些地方官员层层贪墨的!” … … 第四十九章 官字怎么写?官字两张口! 荀彧的眼神中露出几许无奈。 ——“陈王需知,不是每个官员都是柳观主,也不是每个官员都是曹孟德…甚至,大多数的官员面对这么一笔赈灾粮都会有贪念!官字怎么写?上面一个口,下面一个口…先要喂饱了上面那个口,才有可能喂饱下面那个口!” ——“无论朝廷如何赈灾,可赈灾说到底,还是得靠地方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去推行,喂饱了他们,他们才会肯替朝廷,替天子卖命!否则一切,都是空中楼阁,一捅即破!” 呼… 听到这里时,刘宏的眼眸睁大,他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的这位“荀公子”。 心头已然是悸动不已,惊骇不已… 羽儿这小小的“施粥”,经过他这么一“借鉴化用”,其中竟是饱含着许多人性、许多权衡、许多大道理。 这些能够吃透的难度,不亚于帝王心术! ——玉林观…出人才呀! 这是刘宏心头的呼喊。 “本王会把这条提议原封不动的奏请陛下,让他按照这个方法赈灾!”刘宏不自禁的称赞道。“荀公子大才!” “陈王过谦了,我哪里有什么才华?”荀彧连连摆手,解释道:“这其中的许多道理,不过是从柳观主的书中‘化用’而来的!” “诚如柳观主这《红楼梦·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中,教会了我何为‘照搬’?何为‘化用’?何为‘独创’?” “柳观主另一本书写《和珅故事》的书中,我亦是学会了,何为‘官’字?何为‘权衡’?如何赈灾?或许这世上的一切,本就不是非黑即白,柳观主很擅长把复杂的道理蕴藏于浅显的故事中,深入简出,他才是大才!” 等等? 荀彧话讲到这里,刘宏眼眸一眯,倒不是听他夸自己儿子,心头高兴,而是刘宏突然想起了什么。 没错,荀彧提及的这“和珅”,他好像在哪听到过。 一旁的蹇硕一下子回过味儿来! 这“和珅”出现过呀! 这不就是他三个月前打探情报所得,皇长子留给曹操的那封信笺中提及的故事人物么? 正是因为这些人物,曹操才两度敲响登闻鼓! 才以一己之力重创了整个宦门! 嘶… 似乎,这中间不光有和珅吧? 蹇硕记得,还有纪晓岚,还有乾隆! 不过,最让他蹇硕印象深刻的,还真是这个和珅… 那时候是一句——和珅倒,朝廷饱! 今儿个…又是一句全新的——“官”字两张口,先要喂饱了上面一张口,才有可能喂饱下面一张口! 豁然… 皇长子笔下,这位“和珅”的形象愈发的鲜明,却也愈发的复杂且神秘了! … … 一辆并不奢华的马车在西园校尉军的暗中保护下,于雪地中前行。 天子刘宏坐在马车内,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照搬、化用、独创…” 他口中时不时的吟出这三个词,脑海中浮现的是荀彧口中那羽儿编纂的《红楼梦》的故事,可很快,他再度轻吟。“‘官’字两张口,喂饱上面一张口,才有可能喂饱下面一张口。” 俨然,荀彧对羽儿“施粥”的这一条解读,这一条借鉴与化用,更让他印象深刻。 其实… 刘宏来此的目的,本就是喝一碗粥。 可愣是喝出大道理来了。 偏偏,这大道理还让人信服,让他这位君王信服。 沉吟片刻,刘宏询问同处马车内的蹇硕。 “蹇硕,你觉得这玉林观如何?” “诚如那荀彧所言,皇长子能将复杂的道理蕴藏于浅显的故事里,臣佩服皇长子!”蹇硕是打从心底里佩服。 对于柳羽而言,他压根就没想那么多…很多时候是想着自己怎么做,玉林观怎么,道教怎么做? 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书,自己的行为,会被荀彧、天子接连“解读”,甚至“化用”… 这算是无心插柳! “哈哈…” 刘宏笑了,他摆摆手。“羽儿能悟出这些道理,能洞悉这时局,的确不简单!可这荀彧能从羽儿的故事中、施粥的过程中窥探到这么深层次的道理,也是个人才!” 听话听音… 蹇硕听出了几许深意,当即询问道:“陛下是想征辟这荀彧?” 讲到这儿,他连忙补充道:“方才陛下与荀彧攀谈,臣不敢多言,这荀彧乃是颍川荀氏的后人,他的祖父荀淑生有八子,被誉为‘八龙’,父亲乃是‘荀二龙’的荀绲,曾任济南相,他的六叔荀爽三个月之内从平民做到了司空!家学渊源,底蕴深厚,颍川荀、钟、陈、韩四家更是相交莫逆,甚而,昔日做过颍川太守的司马家与他们也是关系匪浅!昔日曹操桥响登闻鼓时,荀绲便在拜访司马家的老太公!” 因为这事儿涉及到曹操敲响登闻鼓… 蹇硕特地去调查过一番,故而,此番讲述颇为详尽。 唔… 倒是刘宏,他有些惊讶。 颍川荀氏…这样的门楣?有必要待在玉林观么? 似乎是看出了刘宏的疑惑,蹇硕连忙解释道:“照理说,荀氏这般门楣,这荀彧举孝廉入仕并不难,可偏偏,他与桓帝朝时的中常侍‘五侯’之一的唐衡之女定亲,士人说他是攀附权贵,结交宦党,名誉大损,故而…名士不愿赠其评语,士人也不与其相交,更没有地方官愿推举其为孝廉!” “五侯之一的唐衡?”刘宏轻吟一声。“他不是在朕登基之初便死了么?” “是!” “那这荀彧缘何不退了这门婚事?”刘宏反问:“只要退婚,他便算是羞辱了宦门,那时被士人称颂,多半会与‘卧薪藏胆’、‘忍辱负重’这样的辞藻联系在一起,怎会缺评语?怎会少了推举孝廉,凭着家族底蕴与他的这般才学,入朝为官,前途不可限量。” 刘宏发出一声感慨。 他很少这么看好一个年轻人。 上一个这么看好的,还是他的儿子,皇长子——刘羽! “陛下赎罪,这个…臣不知!”蹇硕低着头。“谁知道这荀彧是如何想的?中常侍唐衡都死了十年,可十年来…这婚事,他愣是没有主动去退,愣是等到了唐家女婚配的年纪,听说…两人就快完婚了。” 嘿… 听到这儿,刘宏乐了。 他发现玉林观,不…是羽儿周边的都是怪人,或者说,都是士人与宦门都不接纳之人。 先有曹操,后有荀彧… “有趣。”刘宏轻吟道:“羽儿这玉林观是愈发的有趣了。” 言及此处,刘宏轻轻摆手。“无需征辟这荀彧,朕倒想看看,羽儿把这群怪人收拢在身边,他会做些什么?哈哈,哈哈…” 爽然的笑出声来。 这日子过的…委实是越来越有趣了。 … … 来自巴蜀之地的快马,如旋风一般,在街道上踩过无数的泥泞。 马上的骑士迎着白茫茫的大雪,任由冷风如刀一般的刮在面上,依旧策马飞驰。 他的口中呵着白气,融化了飘到嘴边的雪絮,于是化为了冰水,落在他的下巴上,落在那风尘仆仆的面颊之上。 他轻车熟路的行至皇宫的司马门,原本司马门的门口还算平和,被这急促的马蹄声一打乱,顿时,几个穿着蓑衣、顶着雪的侍卫就朝他这边围了上来。 马上的校尉已经精疲力尽… 却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吼。“急报,急报,西园军急报!” ——“蜀郡鹤鸣山…鹤…鹤鸣山!” 俨然… 他是带来了有关蜀郡鹤鸣山的急报! 而恰恰,蜀郡鹤鸣山…乃是“五斗米教”的总坛所在! … … 第五十章 身为棋子,难得清醒 万木萧条,纵使是皇宫中的花草亦被白雪覆盖。 刘宏刚刚回宫,尚在沐浴。 有西园校尉便疾驰赶来,他在宫殿的门前驻足,看到蹇硕守在这里,急忙赶到他的身边。 蹇硕厉声问:“陛下在‘御池’,不得惊扰?” 这一句言罢,他把这西园校尉拉到一旁,连忙问道:“何事这般慌张?” 西园校尉回报道:“蜀郡鹤鸣山,传回五斗米教的急报…信使就侯在外面!” 嘶… “五斗米教?”蹇硕一愣,惊呼出声。 旋即,他转身急忙往“御汤”旁行去。 这时,刘宏刚从御汤中走出,束发没有带冠,内里穿着睡衣,赤足踏一双木屐,似乎还在沉思那所谓的“官字两张口”,那所谓的“借鉴化用”之妙! 见蹇硕慌张,连忙问道:“何事?” 蹇硕靠近刘宏。“陛下,蜀郡有关五斗米教,有关皇长子的消息传回来了!” 闻言,刘宏脸色一下子变得郑重不已。 他当即下令。 ——“去偏殿!” … … 暗夜如磐,从外面看银装素裹的偏殿,骤然亮起了灯火。 其中有三人。 除了天子刘宏、西园军统领蹇硕外,还有一名跪着的西园军信使,这信使显得有些疲惫,因为雪地里日夜兼程,面颊上苍白如纸的霜痕尚未散去。 他双手颤抖着呈上了一封竹简… 刘宏迅速的展开,一连看了两遍,很明显…他的脸色骤变,变得严肃了起来。 蹇硕正想发问,刘宏已经将竹简甩给了他。 然后转过身,一言不发。 蹇硕看完了竹简,心头亦是波涛汹涌,他急忙询问那西园军信使。 “五斗米教那第二代天师张衡真的死了?” “是!” “柳羽成为了五斗米教的治头大祭酒?与第三代天师张鲁平起平坐?” “是!” 接连肯定的回答。 蹇硕顿了一下,他偷偷的去望向刘宏,想看看这位天子此时的表情。 哪曾想。 “接着问。”刘宏不漏息怒的挥手。 蹇硕则继续问道。“老天师张衡真的留下这三条遗言——匡道门正统?中兴道门?匡扶…匡扶汉室?” 说到最后一条时,蹇硕自己都觉得假… 很假! 五斗米教一个“道教”而已,他们匡正统、兴道门也就罢了,竟然能喊出“匡扶汉室”,汉室与五斗米教有啥关系么? 这口号就离谱! “属下…属下于五斗米教内安插了一名蜀女,情报确信无疑…的确是这三条,除此之外,老天师遗言还将其独女,五斗米教‘圣女’张玉兰许配给柳羽为妻!更是提出,整个五斗米教内,见柳羽如见天师!” 西园军信使如实禀报… 乖乖的… 这话脱口,蹇硕直接愣了一下,皇长子才多大呀? 他还是个孩子呀! 蹇硕是个宦官,他也不清楚,这个年龄娶妻,是不是会对身体发育产生不良影响。 当然,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有一种错觉,皇长子就好像是太阳一般,整个五斗米教都围绕着他在转。 “你先下去吧!今日之事,若是泄露出去半句,你和你家人的脑袋就没了!” “属下遵命!” 蹇硕与西园信使又一句交谈。 待得西园信使退出了房间,蹇硕才躬着身子,面朝天子刘宏。 “陛下…这事儿有些诡异了!” 刘宏一直没有说话,他耐心的听完了蹇硕与信使的全部对话,直到这一刻,他方才嘴角咧开,淡淡一笑。 “一点儿都不诡异!” “朕反倒是有些佩服,这位五斗米教中已故的张老天师了!” 这… 蹇硕眼珠子一转,连忙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呵呵!”不等蹇硕把话讲完,刘宏的话接踵而出。“张衡一早就知道,十二年前,他救下的是朕的皇长子,还将其收入道门,抚养长大,娶其女儿为妻,呵呵…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嘶… 天子刘宏这么一番话,蹇硕是恍然大悟。 倒不是他没往这边想过,而是…他不敢这么想! 这个老天师在下一盘大棋啊! 反观刘宏… “匡扶汉室,扶汉…扶汉…” 他行至窗前,看着暗夜之下的雪絮飞舞,看着这硕大的被雪覆盖的皇宫,他竟是怀着几分期待。 “这位张天师,为了匡正道门正统,为了中兴道门,还真是煞费苦心哪!” “不过,他最高明的地方在于,他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阡陌便如棋子,羽儿是棋子,他张衡也是棋子,就连那五斗米教亦是棋子,‘棋子’难得清醒,握着它的…是谁的手?” 言及此处。 “哈哈哈…” 刘宏的脸色不再严肃,他发出一声爽然的大笑。 ——扶汉! ——扶汉于将倾! 哈哈,至少,他与羽儿,与五斗米教有着相同的目标! 他再也不是那个“孤家寡人”,血脉中…最亲密的人即将与他一起并肩奋战。 ——挽蜩螗国事于既倒,扶欲坠大汉于将倾! 心情大好… 刘宏转过身,行至龙案前,他再度望了一眼那竹简上的内容。 哪怕已经看过两遍,却依旧被其中的两行篆体小字吸引。 大笔一挥,刘宏无比潇洒的写下了这两行字中的最后七个字——必有道人入庙堂! 对应竹简上的… 便是那一句,羽儿对张鲁对话时提及的。 ——欲兴天师道,必兴道门。 ——欲兴道门,必扶汉室。 ——欲扶汉室,必有道人入庙堂! “呵呵…” 喜闻乐见,羽儿这是打算要入庙堂啊! 刘宏笑的愈发灿烂! 只是,他琢磨着,羽儿身负这“道人”的身份,在如今这儒门兴起、道门没落的大环境下,又要如何入庙堂呢? 刘宏眯着眼,一时间无比好奇,羽儿这一次会像上一回“曹孟德两敲登闻鼓”那般惊艳么? “蹇硕!” “臣在!” “派西园军暗中保护玉林观,一旦羽儿入关,沿途暗中保护!若羽儿有个什么闪失,朕唯你是问。” “喏…喏!” 蹇硕浑身一个哆嗦。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他的脑袋已经莫名的…深度的与这位皇长子的生命安危捆绑在一起了! … … 第五十一章 十糠一谷,召龙引凤 翌日,积雪正在被清理,德阳殿的早朝依旧如故。 满朝公卿跪坐着参拜天子。 ——“拜见陛下,陛下千秋无期!” 似乎,龙椅上的刘宏精神大好,面色红色,宛若是经历了什么喜事一般。 他点点头,对公卿道:“开始吧!” 当即… 太傅袁隗张口道:“陛下,按照尚书台草拟,陛下发布的诏书,‘騄骥厩丞’的官衔已经设立,从今往后各郡、国官养的良马将由朝廷统一征调!” 这是贯穿今年朝会的一桩大事。 按照大汉的官制,皇帝的“舆马”和“马政”该由九卿之一的太仆掌管,不过…刘宏别出心裁的提出设立了“騄骥厩丞”这一官职,目的是要将各郡国的良马都收入朝廷。 当然… 后世,许多键盘史学家会将“騄骥厩丞”的设立归结为,灵帝一己私欲,喜欢动物,喜欢马,收天下之马,自己赏玩! 可事实上…绝非如此! 这几年天灾人祸不断,流民失所,单单今年(光和元年)就爆发了“乌浒蛮反汉”、“梁龙反叛”两次暴动。 致使交趾沦陷、南海梁龙自立,整整一年这战乱都未平息。 而两次叛乱有着相同的特点,那便是这些暴乱均是出现在灾害频生之地,也就是赈灾不利、流民怨声最为沸腾的地方。 可偏偏,朝廷“赈灾”的成效依旧不大,流民四起、怨声载道的趋势愈演愈烈。 特别是水灾之下,黄河沿岸的灾民! 这已经成为了帝国最大的隐患。 解决不了赈灾,那么,朝廷只能退而求其次,设立“騄骥厩丞”,将整个大汉的良马收入朝廷,至少…这样可以保证,在灾民叛乱时,他们无法组建起骑兵。 这就大大减轻了朝廷平叛的难度与压力! 当然,这是不得以而为之的方法! “很好!” 刘宏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朗声道:“许多官员不懂,为何朝廷要将各郡国的良马收缴!断了他们各郡国贩马的买卖!” “朕今日便告诉诸卿,告诉各郡县官员,朝廷收揽官马,是不得以而为之。若是他们赈灾得力,朕何须如此?” 刘宏的语气冷冽,整个德阳殿的气氛也陡然变冷! 就在满朝公卿彼此互视,心照不宣之时。 哪曾想,天子刘宏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和缓了许多。 “不过,也无妨!朕已经找到了一条赈灾的良方!” “从即日起,国库不再发放赈灾款,改发赈灾粮,所有粮食由掌管国库的曹大司农一道采买!按照十糠一谷分发给黄河沿岸受灾的诸郡县。” “朕意以决,尚书台即刻草拟诏书,司农府全力操办!” 此言一出,曹嵩当即踏出一步… “臣遵旨!” 可其余公卿…特别是以太傅袁隗与司空袁逢为首的一干士大夫团体! 当他们听到“十糠一谷”这四个字时,尽是哗然一片。 糠? 陛下的意思是…赈济灾民?不再以五谷为主,改用糠?难以下咽的糠? 这… 这… 满朝公卿彼此互视,眼眸中惊愕不已! 当然… 其中也不乏士大夫想要劝谏。 若用糠,会不会激怒灾民,引起更大的民灾! 可看到天子刘宏那果决、坚毅的眼神,袁隗与袁逢彼此互视,旋即连忙朝身后的一干士大夫使着眼色。 今儿个这德阳殿上,陛下的意思不可是与他们商量,这看似不合理的“十糠一谷”…已成定局! 朝会散去… 一干公卿忙围住袁隗、袁逢。 他们两个只是摆摆手,一言不发,匆匆的上了马车。 而直到这马车上,两人才张口交谈。 “大哥?陛下此举…”袁逢率先张口。 可他没有把话讲完… 说起来,因为在两次“党锢之祸”中,袁家竭尽全力庇护党人的缘故,如今…整个袁家已经是士大夫集团绝对的领袖。 而朝廷赈灾的过程中,挪用一些‘五谷’,壮大士大夫集团的实力,本身也有袁家授意,这无可厚非! 可… 今日朝会一过,这“五谷”改为了“糠”; “十谷”改为了“十糠一谷”; 要知道,“糠”…士大夫是不可能将“糠”塞入自己的粮库! 可偏偏…陛下还没有把事做绝,还特地留下这一“谷”! 此举…意味深长啊! “唉…” 袁隗摆了摆手,感叹一声。“看来,陛下背后有高人指点!” … … 洛阳城,蔡府。 蔡邕的书法体现出一种真正书法家的广博,墙上悬着大幅名家手迹,书架上堆满了竹简,地上放着一块残破的石碑。 蔡邕正蹲在地上,挽着袖子亲自擦拭着石碑表面。 左边坐着一老叟,胡子一大把,却看起来精神抖擞,除了桥玄还能有谁? 他正对着桌上蔡邕亲笔的拓文如痴如醉的以手指在空中运笔揣摩。 蔡邕时不时的望向他一眼,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放下袖子。 “桥子来我这书斋一个时辰了,总不是真的要钻研书法吧?” 桥玄却还在空中运笔。 “你独创的这‘草篆’,笔画似鸟头燕尾,又似鸟头凤尾,横竖笔画丝丝露白,飞笔断白,燥润相宜,似枯笔做成,怪不得世人称此为‘飞白书’!” “桥子过赞了,这飞白书,还是…陛下兴建鸿都门学,我尊奉陛下旨意,写作《圣皇篇》三卷呈送于鸿都门!” 蔡邕大抵解释了起来。“那一天,正好是鸿都门修缮,大红的宫门关着,只有一个匠人用笤帚蘸着石灰水刷宫墙。由于答帚太大,石灰水又很浓,所以刷完的墙一道黑一道白的,看上去很不舒服!” “于是我便突发奇想,回家准备了一些竹子,劈成细细的条状,仿照答帚的式样,绑在一起,做成了一支扁形的竹笔。然后饱蘸浓墨,运笔时速度又较快,经过几次练习,终于创造出这种点画中有一丝露白的书体——‘飞白书’。也就是你桥子缪赞为‘草篆’,实不敢当!” 听到这儿… “哈哈哈…”桥玄笑起声来。“蔡子窥一匠人答帚,别具匠心,就创出了此飞白书!此故事必定传扬后世,为后人歌颂!” 讲到这儿,桥玄话锋一转。 “不过,我可听说,今日朝堂商讨赈灾一事时,陛下竟下达了‘十糠一谷’的政令!从此黄河水患之地,不再发以赈灾款,改发为大量的‘糠’!依蔡子见?陛下此举…开历史之先河,是不是与你创飞白书的故事意趣相同?” 这… 身为戴罪之人,骤然听到朝堂之事,蔡邕一怔。 可细细的品味,他似乎能参悟陛下此举的用意! ——十糠一谷! 这是要筛选真正的灾民哪! 可… 陛下怎么就能想到这一层呢? “桥子是另有所指吧?”蔡邕连忙道。 “玉林观!”桥玄脱口。 唔…蔡邕一愣,他微微摇头,“陛下难道去玉林观了?可…那玉林观的柳观主并没有归来呀?” “哈哈…” 听到这儿,桥玄在笑,一边笑一边提醒道。 “陛下是否去玉林观,我不知晓,可有门生带给我一条秘闻,陛下近来派西园军着重调查了一个人。” “谁?”蔡邕连忙问道。 “颍川荀氏一族,前司空荀爽之侄儿,前济南相荀绲之子——荀彧荀文若!”桥玄不假思索的回道。 蔡邕眼珠子一定。“荀氏‘八龙’,‘三若’中的荀彧荀文‘若’?他不是那个与宦官唐衡定下娃娃亲的荀家公子么?” “正是!”桥玄的回答很肯定。 这下,蔡邕不懂了。“陛下怎么会调查他呢?” “哈哈…”桥玄第三次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解释道:“蔡子还不知吧?近三个月来,这荀文若一直待在玉林观!” 轰… 此言一出,蔡邕的眼眸徒然睁大,顷刻间,他便将朝堂上的“十糠一谷”与“玉林观”联系在了一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荀氏一门八龙! ——天子亦是真龙! ——这玉林观,竟成了“召龙引凤”之地! … … 第五十二章 陛下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夜已深,袁府的密室内,袁隗与袁逢先到,家仆引着袁绍进去。 他穿着斗篷,带着风帽。 看到密室中负手而立的袁隗、袁逢时,袁绍掀开斗篷,拱手:“拜见叔父,父亲大人!” 袁逢显得有些兴奋。“吾儿从汝南回来了!” 袁绍压低声音。“父亲放心,孩儿辞去濮阳令后,便按照叔父的吩咐,于‘党锢之祸’中悄无声息的救济‘党人’,如今许多‘党人’都被秘密安置在汝南,很安全!只是…这一次不知父亲唤孩儿回来,有何要事?” 提及袁绍这些年的履历… 就不得不提到,那次潜入张让府邸中,盗取机密账目的事件。 那是柳羽部署,袁绍与曹操配合,偷出账目,为士人立下大功。 一定程度上保全了大量的“党人”! 而袁绍也因此,被过继给了“二伯”袁成,摆脱了庶子的身份。 其后袁绍又被过继了回来,成为了袁逢“名副其实”的嫡子,更是在士人圈子里声名鹊起。 而与曹操的境遇类似,成为嫡子,举孝廉之后,袁绍被任“濮阳令”,只是…他并没有干几年,便匆匆回了老家汝南。 名义上是归隐,替生母守孝,实际上是秘密安置、救济党人。 至于…汝南袁氏为何要救助党人。 说起来,又离不开大汉察举制下,形成的那条不成文的“二元君主制”… 士人、官吏的效忠对象从来就是两个,一个是天子,一个是举荐他们的人。 而根据《后汉书·百官》中的记述,以袁逢担任的“司空”为例,他分管九卿中的“宗正”、“少府”、“司农”,其属吏更是包括“长史一人,掾属二十九人,令史及御属四十二人”,共计七十二人! 按照大汉的官制,这些官员的任免,均由三公之一的司空自行聘任。 因而,这些被招揽来的人统称为“三公之一”袁逢司空的“门生故里”! 不夸张的说,一个“三公”能延伸出的门生故里就能达到如此庞大的数目。 更别说,汝南袁氏连续四代人都当过三公,聘用过的人,不计其数。 这些人互相勾连、相互关照、提携,早就形成了一个以“袁氏”为首的政治团体! 再比如… 袁绍被过继给的二伯“袁成”,他虽没有担任过三公,可因为是汝南袁氏之人,就连跋扈将军梁冀把持朝政时,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后辈王粲在《汉末英雄记》中也写到过,坊间时有流传——“事不谐,诣文开。” 意思便是——事情摆不平,就去找袁成! 由此可知,袁家在士人,在公卿中地位何等显赫! 而暗中救济党人… 在袁家看来,不过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罢了。 这些党人…哪个与袁氏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再加上救济党人博得的好名声。 如今…汝南袁氏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就连天子都不敢、且根本无法轻易去撼动的庞然大物! “本初,此番将你从汝南唤来,是有一桩大事!” 袁隗的语气严肃,脸色更是一丝不苟。 袁绍拱手。“叔父但说无妨!” 袁隗警惕的看看四周,拿过袁绍的手,写了四个字,袁绍的眉头一下子凝起,显露出惊诧的神情。“十糠一谷?这…” 袁隗叹息。“没错,就是十糠一谷,陛下背后有高人指点哪!” 言及此处,袁隗继续道:“叔父已经吩咐下去,黄河沿岸,凡是我袁氏的故吏不许再挪用赈灾粮…” “可…不是还有一谷?”袁绍当即问道。 “那是陛下留给咱们的脸面!”袁隗的语气冷然。“陛下给咱们脸,咱们不能不要脸,士大夫们好不容易扶持起的外戚扶风宋氏,它轰然倒塌,历历在目啊!咱们要引以为戒,至少在现在,不能与陛下硬碰硬!” “可…”袁绍眼珠子连连闪烁。“可安置那些党人,收揽成千上万的门客,圈养部曲,维护咱们袁氏一族与各门生故里的关系,这些都需要钱粮啊!” 袁绍说的是实话… 顶级豪门的关系网错综复杂,维护起来,也是一笔天文数字! “莫慌…”袁逢张口道:“咱们汝南袁氏离开了这些赈灾款,难道就无法运作了?” “可…父亲大人,救济党人的数量太过庞大,且每一个都不敢怠慢,若只是靠汝南田产…那…”袁绍没有把话讲完。 袁逢直接打断。“你叔父还留着后手呢!” “后手?”袁绍一惊。 “陛下设立‘騄骥厩丞’的官衔,从今往后各郡、国官养的良马将由朝廷统一征调!”袁逢提醒了一句。 “这又如何?”袁绍有些不懂。 袁隗插口道:“如此政令下,日后各郡国将不再能产出官养的良马!而大汉境内,良马多由官养!” 这…噢… 袁绍恍然大悟。“叔父的意思是,如今市面上仅存的马便是可流动的最后一批,马价会随之暴涨!” 袁隗点了点头。“正是!” “那么…”袁绍接着问。“叔父难道提前囤积了良马?” 此言一出… 袁隗与袁逢彼此互视一眼。 “哈哈…哈哈哈…” 爽然的大笑声接踵而起,袁隗与袁逢,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袁隗眼眸微眯。“陛下有‘张良计’,我等也有‘过墙梯’,咱们汝南袁氏怎会被‘钱’给难住呢!” 这下,袁绍是肃然起敬。“父亲大人与叔父如此部署,也难怪,我汝南袁氏一族始终压那弘农杨氏一筹,永为士人领袖!” “哈哈…”袁隗摆摆手,笑着嘱咐道:“本初,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为何弘农杨氏的五世三公,却比不上我们汝南袁氏的四世三公!很多事情,抛开地位与名望,抛开门生与底蕴,更需要的是脑子!” 言及此处… 袁隗拍了拍袁绍的肩膀。“这些良马的囤积与售卖,便交给你与公路了!你们俩都为袁氏门楣的后辈翘楚,这一次莫要让我与你们父亲失望!” 袁隗提及的“公路”自然便是袁术。 囤积、售卖良马… 袁绍与袁术? 听到这儿,袁绍的眼珠子连连转动,他竟是听出了几许意味深长。 … … 第五十三章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寒冬已去,暮春将至,江西龙虎山的山脚下踏春之人不少,毛毡铺地,三三两两席地而坐,还有人曲水流觞做诗,山柔水暖,暖风如醉! 柳羽与张玉兰的马队从巴蜀出发,经夷陵向荆州方向行去。 不过,期间特地绕道龙虎山。 这里是天师道“圣女”张玉兰负责的区域。 她既下定决心要跟随夫君柳羽前往洛阳,那龙虎山这边,自然也要交代一下。 龙虎山的道观门前,一干道人伫立在两旁,看到柳羽与张玉兰,纷纷行礼。 口中齐呼… “大祭酒,圣女!” “夫君,我去去就来!” “去吧!” 张玉兰与柳羽交谈一句,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的笑容一下子收敛,她变回了那个冷酷的女侠模样,表情凌厉肃穆。 她最后回望了一眼夫君柳羽,旋即快步进入道观,行至偏殿处的一方密室之中。 有道士高声吟道:“圣女到!” 门外,早已排队等候的十余名道士皆是一身道袍,驻足守护。 一名十三、四岁的道徒端上一碗水,张玉兰抿了一口,秀眉微微挑动,不满意的放下。 “换凉水来!” 需知,《太平广记》对张玉兰的记载是——天师之孙,灵真之女也,幼而洁素,不茹荤血。 只不过… 《太平广记》中没有记载的是,除了不茹荤血外,她还有另外一个习惯,酷爱喝冰水。 那浸入骨髓一般的冰爽,能让她精神更为振奋许多。 掌管天师道龙虎山分观,且诸多事项处理的井井有条,这对一个女子而言,并不轻松! “冰水呢?” 见这年轻道徒无动于衷,张玉兰补问道。 道徒回道:“大祭酒刚刚吩咐,圣女体寒,不能再饮冰水!” 张玉兰猛的抬头,看着这道徒,她没想到,她前脚进门,夫君后面就下了命令… 反观那道徒,在张玉兰目光的逼视下,他不漏声色的捧着热水,既不见恐惧,也无丝毫不敬,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老天师遗言,见大祭酒如见天师…大祭酒的吩咐便如天师的吩咐!” 此言一出,张玉兰莞尔一笑。“很好,这才是我龙虎山的道观,我们做天师道在中原的眼睛,监察中原时局的变化,而你做夫君的眼睛,监察我!很好!” 也不知道是热水蒸汽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的心头竟是莫名的一道暖流涌入。 “你叫什么名字?”张玉兰询问这十三、四岁的小道徒。 “回禀圣女,我名唤葛玄,字孝先!” “我记住你了!”张玉兰轻吟一声,旋即跪坐在主位上,取过水来一饮而尽,“奏事!” 当即,一名道人回禀。 ——“今年黄河水患,沿岸城郡遭逢水灾,朝廷下令赈灾,成效始终不大,但近来,朝廷一反常态,不再发放赈灾款,反倒是改发粮食‘十糠一谷’!‘民患’、‘民怨’竟是一定程度的制止住了。” 唔… 听到这儿,张玉兰眼眸轻轻挑动。 口中轻吟“十糠一谷”… 心里却琢磨着,怎么感觉朝廷的这个方法,有点夫君与曹孟德在玉林观、顿丘县施发“沙粥”的味道呢? 不及细想… 第二名道人张口。“禀报圣女,朝廷于腊月初设立‘騄骥厩丞’的官衔,各郡、国官养的良马将由朝廷统一征调!从今往后,市面上鲜有良马!” 这… 张玉兰目光微微垂起。 她突然回想起。 沿途…她与夫君柳羽在马车中商讨天师道于民间做大,必不可少的金钱来源问题! 那时,夫君似乎提到过,他在一年前就与河北冀州的无极甄家合作,一起囤积了一大批良马,而现在…又正巧出现了“朝廷统一征调郡国良马”的政令。 这… 一年前? 夫君是怎么得到风声的?考虑到这个时间,总不至于是未卜先知吧? 眼睛微微眨动… 与此同时,第三名道人回禀。“前太尉桥玄‘桥大公子’南下荆州,他于襄阳城驻足,目的是迎接大祭酒,似乎,有事相求!” 这句话脱口… 张玉兰的一双美眸刹那间睁开。 她的额头上生出了更多疑窦。 按照以往探得的情报,似乎,夫君与这位“桥大公子”并没有什么交际。 那么?他寻夫君作甚? 除此之外,他怎么知道,夫君会走水路从荆州襄阳城返回洛阳?还特地守候在那里? 一系列的问题罗列。 似乎,每一个都带着些许神秘色彩,每一个又与夫君息息相关! 一时间,张玉兰有些搞不懂了! 她手指轻轻点着桌面,缓缓起身。 “继续探查,从今往后,龙虎山探查到的情报一律报送往洛阳玉林观!特别是与‘大祭酒’有关的!” ——“是!” 随着一干道人的离去,张玉兰将手搭在下巴上,嘴巴轻轻的鼓起。 她缓缓展开桌案上的一张简易的舆图。 手指轻轻的滑动,从龙虎山划到襄阳,再划过南阳,划过兖州,最后轻轻的点在洛阳那个圆点上。 她微微抬眸,仿佛看到了…舆图中,她与夫君此归洛阳,将会引发一阵风起云涌! … … 柳羽还在卧床,远途劳顿,难得这般在床榻上休息一会儿。 张玉兰缓缓步入,面颊上带着些复杂的神色… 不等她开口,柳羽当先道:“玉兰姐这表情可不对呀…是因为‘十糠一谷’?还是‘騄骥厩丞’?亦或者是‘桥大公子’?” 此言一出… 张玉兰一愣。 “好啊…”她娇俏的说道。“我在这龙虎山七、八年,倒是不曾想夫君刚到这里,情报比我还灵通!想来…我这些线人已经都被夫君‘收买’了吧!” 呵… 听到这儿,柳羽微微一笑。“还不是岳父大人那‘见大祭酒如见天师’的遗言,我问这些道人,他们自然不敢瞒我!” 说话间,柳羽笑着拉起了张玉兰的手。“玉兰姐,这些都是天师道的眼线与情报,这个醋就不必吃了!” 张玉兰故意一撇嘴,她也不过刚刚及笄的年龄,正是容易害羞的年纪呢,登时面颊殷红了一片。 “好了…”张玉兰抬眸。“‘十糠一谷’、‘騄骥厩丞’、‘桥大公子’…这些有与你相关,有你参与其中,更有直接冲你来的?你打算如何做呢?” 闻言… 柳羽的表情严肃了几分。“玉兰姐难道忘了,我当初怎么说来着?” “怎么说?” ——“欲兴天师道,必兴道门,欲兴道门,必扶汉室,欲扶汉室,必有道人入庙堂!” 柳羽的语气变得一丝不苟。“‘十糠一谷’、‘騄骥厩丞’、‘桥大公子’这些看似是偶然,可实际上都是最好的安排!” 言及此处,柳羽刻意朝张玉兰眨巴了下眼睛。 ——“玉兰姐,无需担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这几百年的大汉庙堂,儒门垄断,也该有道人的一席之地了!” 柳羽的声音不大… 可莫名的,这一席话传入张玉兰的耳中,却是掷地有声,更是让她打从心底里的“信服”!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几百年来,都没有道人入过庙堂! ——夫君…要迎难而上么? ——夫君,一定可以迎难而上吧! … … 第五十四章 南征北战名永传,不晓当年百姓寒 洛阳皇宫,正月! 这一月被誉为“建正之月”,汉承秦制,所以在西汉时,是以每年十月为正月,直到汉武帝时期,朝廷重新修订了历法,开始使用新的《太初历》,一月份才成为正月。 正月的第一天,便是正旦日,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大年初一”! 区别于一般家庭,正旦日的活动在家庭内部以“祭祀”为主题,加强内部成员彼此间的关系与纽带。 外部则是以“谒”“贺”为主,用以加强社会关系。 帝国层面而言,这一日要举行大朝会。 “咚,咚,咚…” 丑时刚过,寅时的锣声方才敲响,百官列队进宫,依次向皇帝进献礼物。 三公和王侯的礼物是玉璧,中两千石官员进献的是小羊羔,千石到六百石的是大雁,六百石以下的是鸡。 当然,只有两千石的官员能够入大殿见到皇帝,有资格去呼喊一声“万岁”! 德阳殿内,响起了公卿们高呼“万岁”的声音。 刘宏今日似乎颇为高兴,因为“十糠一谷”的政令,罕见的,帝国在黄河“水灾”之后没有出现“民灾”! 更罕见的是,自他继位以来,第一次在这格外严寒的冬季里,没有出现灾民暴动! 这足够让他能睡上好几个安稳觉了。 当然… 北境边陲的防护依旧拉胯! 鲜卑南下劫掠,雁门关外又是一场浩劫… 大量的国库钱粮投入赈灾,致使边陲将门心生不满,边陲军士气低落。 一连几十封上书,请钱,请粮! 说白了就是,没钱,没粮,这仗没法打! “陛下…” 掌管帝国财政的大司农曹嵩呈上他的贺礼“小羊羔”时,天子刘宏饶有兴致的问道。“边陲将门连翻上书要添补军费,曹大司农,如今的国库尚余几何?” 这… 听到这个问题,很明显曹嵩迟疑了一下,原本因为正旦日朝拜天子的喜悦,一下子烟消云散。 整个面颊上愁云密布。 踟蹰再三,曹嵩张口道:“不敢欺瞒陛下,国库已经空了!军饷实在凑不出来!” 空了? 此言一出…天子刘宏一怔。 也就是说,哪怕是“十糠一谷”,用最廉价、最高效的方法去赈灾,哪怕是查抄了曹节、王甫的家产,国库…还是这么快的空了么! 呼… 刘宏眼眸睁大,他是切实体会到,这钱…是真的不经花呀! 细细的琢磨一番,怎么感觉…曹节、王甫、张让他们的贪墨所得,他们的家产数目,有些让人失望呢? 刘宏的眉头蹙起。 还是太低估赈灾的消耗了… 也太低估修固黄河堤坝的开销,纵使曹节、王甫、张让、曹嵩等人再富,贪墨的再多,可这笔钱,对于修固整个黄河的堤坝,对于赈济灾民依旧是远远不够。 要不是赈灾时“十糠一谷”精准的筛选“灾民”,要不是曹嵩的确有些本事,一个钱能当两个花! 怕是,那些查抄所得,赈灾都远远不够的! 当然,曹嵩已经到极限了,国库里是真的再挤不出一个子儿了! 可偏偏… 朝廷运作要钱,边疆防护要钱,赈济灾民要钱,后宫开销要钱,养内廷造西园军更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就是他天子刘宏整日费心劳力的玩制衡、玩帝王心术,压力太大,想多找几个女人释放一下,想造几个园子放松下那根紧绷的神经,这不过分吧? 但…这些也离不开钱!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唉…” 刘宏叹出口气,一旁的张让看出了刘宏心情的不佳,当即摆摆手。 “陛下累了,诸卿下去吧…” 一干公卿行礼退下。 大朝会朝贺天子、进献礼物的活动结束后,公卿还不能出宫,因为按照规矩,接下来还有宫廷宴会。 在宴会进行的过程中,帝国的司空与大司农还需要亲自下场,伺候百官们的吃喝。 这是一种类似于旧的君臣关系在“新时期”的残余。 当然,宴会中,司空与大司空还会与百官商议,有关正月上旬的一系列祭祀活动,比如第一个丁日和第一个亥日,要分别祭祀祖先和农神,祈求他们能保佑本年的丰收。 当然,这些商量的过程与天子无关。 这些祭祀,更是给国库变不出一袋钱来? 此刻的天子刘宏跪坐在德阳殿的龙位上,眉头紧锁… 整个就是一副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如鲠在喉的模样! 终于,他站起身来,凝眉踱步…好好的正旦日,大好的心情,却因为整个帝国的“钱”,一下子全都变了模样。 “唉…” 又是一声叹息。 大汉有钱的豪门士族不少,可让他们拿出一串五铢钱,都是难上加难… 最穷的反倒是他这个地位最尊崇的皇帝! 呵呵… 刘宏就呵呵了,从做藩王时,他就穷的叮当响,现在当了皇帝,还特么的穷,刘宏也是彻底无语了! 张让眼珠子连连转动,他最了解这位天子的心性,知道他为何烦恼。 当即,主动提议道。 “陛下,这整个帝国,整个朝廷没钱可不是个事儿,陛下…您可否效仿武帝时呢?” 讲到这儿,张让眼珠子一定。“武帝时期,连年征战,帝国财政哪里吃得消?最后不还是靠那卖官鬻爵的营生么?陛下品品,是不是这个理儿?” 唔…卖官鬻爵? 刘宏眼眸中精光闪烁,武帝卖官这事儿,他读书读到过。 汉对匈奴,那所谓的“一甲子之耻辱,武帝一朝得雪”,何其霸道? 可这“北击匈奴,恢复西域”的功勋、风采背后,是庞大的军费开销。 ——南征北战名永传,不晓当年百姓寒! 繁重的赋税就不说了,关键是这些赋税哪里够武帝一生一百多次征战的! 卖官鬻爵扩来源…就成为了武帝必须走出的一步! 一个关内侯五百万钱!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武帝是开了个好头啊! 想到这儿,刘宏脚步一顿,他拿手搭在下巴上,细细的品味了起来。 卖官鬻爵…是个办法呀。 秦始皇时期,就有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 汉惠帝六年时也下达过“令民得卖爵”的政令。 汉文帝时,由于边塞缺粮,也采取以爵换粟,充实边塞的方法,所谓“令民入粟于边,六百石,爵上造;增至四千石,为五大夫;万二千石,为大庶长!” 就连刘宏的前辈,桓帝刘志,也曾“卖关内侯、虎贲、羽林、缇骑营士、五大夫钱各有差!” 这… 这么多当皇帝的前辈都能卖官? 他刘宏为何就不能呢? 当即,刘宏就想下令,开设西邸卖官。 想当关内侯么?五百万钱? 想位列公卿嘛,两千至一万万钱,只要你有钱,就能助你实现一人之下的梦想! 再说了… 就算不卖官,这些官不还是那些士大夫举荐、提携的?效忠于那些顶级豪门? 哼? 刘宏琢磨着,他直接卖官,干嘛非要有士大夫这些中间商赚差价呢? “张常侍,传朕旨意…开设西邸…” 刘宏的话方才脱口。 同处于德阳殿的蹇硕察觉到一丝不对,连忙上前一步,在刘宏的耳边耳语道:“陛下,桓帝朝时一个关内侯不过五百万钱,可皇长子生财有道,昔日囤积垄断胡器,胡风大起,所盈何止几千万钱?近来,又查得玉林观与河北无极甄家合作,囤积了大量的马匹,陛下不妨先观望下…” 蹇硕没有把话讲完,可刘宏的眼眸徒然间凝起。 他下意识的朝张让摆手。 “今日正旦,乃一年之伊始,理应高兴,这有关‘卖官鬻爵’的国事,过得几日再定不迟!” 闻言,张让一愣,可他很快回过神儿来,连忙拱手。 “陛下明鉴!” 诚然… 卖官鬻爵,他也是心存私心的。 如今的官场,是士大夫集团垄断的,各地州郡,无论郡守、县令,哪个不是士大夫的人?纵使有一些是他们宦门的亦是独木难支。 可…一旦卖官鬻爵,那就不一样了! 宦门别的不多,就钱多! 张让的家产上缴了,可架不住十常侍里,有钱的主儿多了去了,扶持一些族人,拿钱买官,无论是朝廷还是地方,他们宦门极有可能与士大夫分庭抗礼! 这都是实打实的实权! 可偏偏… 偏偏不知道蹇硕说了些什么,陛下这到嘴边的“卖官”政令,愣是咽了回去。 张让后槽牙“咯咯”直响! ——蹇硕…我日你先人! 这个想法刚刚出现,张让浑身一哆嗦。 呃…他突然发现,他根本就没这功能,丫的,他做不到啊! … … 第五十五章 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 一艘乌篷船去势如飞,荡开翻涌的波涛,起伏在一望无垠的江面上。 柳羽与张玉兰坐在船头,先是望着两岸遥远缥缈的青山,继而,柳羽的眼眸渐渐的移向正前,轻声感慨道。 “前面便是襄阳城,青山如画,竟不曾想大汉境内,除了洛阳之外,还有这样一方乐土。” 张玉兰眼眸眨动:“襄阳城可不止是青山如画,更有‘桥大公子’在等着你呢?听闻,他的脾气可古怪的很!” 张玉兰说的没错… 桥玄身为前太尉,性格古怪至极,既不与豪门望族、外戚结交,又处处与阉党作对,四处不讨好。 可偏偏,他的性子竟与曹操莫名的很合得来,两人不单单是太学时的师徒,更是挚友,是忘年交! 就连曹操的名字也是桥玄给赐的字。 否则,曹操就不是曹操,而是“曹草”,字“妙德”了。 当然,在仕途上,桥玄与曹操也很类似,桥玄不是靠家门,而是靠桓帝朝时,击败“鲜卑”、“高句丽”、“南匈奴”一步一步升上去的,历任河南尹、少府、大鸿胪、司空,最后还做到过太尉。 而他与曹操的交际,是发生在洛阳太学的入学。 那时候的桥玄是太学总长,总管所有太学的生源,而“太学”素来讲究的是“学者,禄在其中”,进入太学就相当于拿到了仕途的通行证。 但彼时的曹嵩只是个司隶校尉,总管洛阳治安… 无论是官衔,还是出身,亦或者是曹操太学前官学就读时那“魔兽少年”的名头,似乎,他与太学都注定无缘。 曹嵩为了儿子也是操碎了心,就带着礼箱去拜访桥玄。 桥玄压根就不让曹嵩把礼箱送进去。 门外…早就堆满了各个家族的礼箱,桥玄是分文不取,油盐不进… 曹嵩的儿子上太学…桥玄更是一口否决。 ——“我桥某从不为任何人说情,司隶校尉应该早就听说。” 曹嵩当然知道,若有别的办法也不会走这步棋啊,于是他便低着头将儿子的名字呈上,桥玄本是要拒绝的。 可看到“曹瞒”小字“吉利”几个字,眼眸一亮。 曹嵩善于察言观色,登时觉得有转机,连忙补充说“这是他祖父给他起的名字,土点儿,好养活!” 名义上是说土,实际上是抛出养父“曹腾”,想要借他的面子。 要知道,当初的中常侍曹腾主张帝国重用士人,桥玄便是被重用的那批,那时候宦官与士人是联盟的关系。 当然,桥玄会不会给“曹操祖父”这个面子,曹嵩心里也没谱。 让曹嵩惊讶的是,当听到“曹瞒”的名之后,桥玄一改方才的回绝,收了曹操为太学生。 曹嵩以为是父辈的恩荫,哪里能想到,是桥玄一早就识得“曹瞒”这个名字了。 此前,第一次党锢之祸时,曹嵩身为司隶校尉,在天子的命令下,四处通缉党人。 恰恰,一个党人是曹操官学的老师,名唤何颙,字伯求,乃是天下名士! 曹操探得父亲抓捕党人的路线与漏洞,提前通知了这位老师何颙,在父亲眼皮子底下,愣是帮他与其他教员逃出了洛阳。 师徒离别之际,何颙辞别曹操,不忘与同行党人提了一句——“汉家将亡,安天下的必定是这个人啊!” 后来这句话传到了曹操耳中,曹操还挺嘚瑟! 他哪里知道,何颙与一干党人能逃出洛阳,本就是他爹曹嵩故意为之,放他们离去。 曹操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也正是因为何颙这条评语,让桥玄认识了“曹瞒”这个名字,更是破例许他入太学。 两人亦师亦友,实乃忘年交! 再说桥玄的性格,对喜欢的人慈眉善目,对讨厌的人横眉冷对,在士人中间,是出了名的不好打交道! 柳羽刚刚想到这里,本想与张玉兰聊聊这个古怪的老头! 就在这时… 同船商贾的议论声传了出来。 ——“听说了么?朝廷设‘騄骥厩丞’的官衔,从今往后将各郡国的马收归朝廷了!” ——“自然听说了,这以后运送货物,只能用驴和骡子了,唉…我听闻,市场上仅存的最后一批良马,一匹的售价从两万钱抄到了二十万钱,翻了整整十倍啊!” ——“唉,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 聊到最后,两个商贾再不言语,只是无奈的摇头。 张玉兰眼睛眨巴了下,口中喃喃:“二十万钱?” 也不怪她惊讶。 虽然…按照一些记载,马价在汉武时期也涨到过二十万钱。 可自打光武中兴后,马价相对就固定了。 边郡的马匹便宜一些,根据马的质量不同,均价在2500钱到1万钱之间; 而内地的马匹,价格要高一些,均价要在5000钱到2万钱。 从边郡购买一些良马到内地去卖,利润十分可观,故而,这个时代做马贩的人很多! 而马价不高的原因,则是另外一条。 一匹良马饲养的费用让人望尘莫及。 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往往养一匹好马,得几个人,而按照一匹马一年进食的饲料,养马的马厩、马夫这些硬性支出,会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 ——养一匹马一年的成本够一个人开销44年! 当然,按照后世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的《九章算术与汉代经济社会》中的推演,一头牛的价格是45000钱,比马还贵。 可牛能耕地,能在后续,长时间的产出粮食! 马则是代步的,算是这个时代绝对的奢侈品,是纯粹消耗粮食的! 不夸张的说,如今良马的价格达到二十万钱,这已经是东汉马价的峰值了。 “夫君…” 张玉兰皓齿轻启,她小声道:“听说你与河北无极甄家一道囤了一大批马,足足有千匹之多,现在马价处于峰值,若是卖了,能大赚一笔呢!” 闻言,柳羽微微一笑,却是摇了摇头,没有回话。 “怎么?夫君…我说的不对么?”张玉兰探过头来。 “当然不对了。”柳羽笑着轻吟道:“马价的峰值可不是十万!” “那是…” ——“二百万!” 啊… 看着张玉兰惊诧到极致的模样,柳羽的眼眸中依旧是平静如水。 有那么一瞬间… 他想到的是《资治通鉴》汉纪五十中提到过的一句话。 ——“春,正月,初置騄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豪右辜榷,马一匹至二百万!” ——二百万!是真真实实的一匹二百万! 呵呵,十万? 这才哪到哪了? 抛售出去,那可就亏死了。 … … 第五十六章 自然功利乃天赐,道德天地靠修行 春意盎然,万物伊始,哪怕是黄昏,襄阳城内依旧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城郊,青山绿水间的一处农栈内,柳羽在屋中写信。 两封,一封是交给玉林观,一封是送到河北无极甄家,信笺中的内容,无有例外都是围绕着一个字——“马”! 张玉兰探过头来,“真不卖?” “不卖!”柳羽的语气颇为笃定,“不光不卖,咱们还要再买一些!玉兰姐,你想啊,都急成这副模样,想来那些世家大族也想要‘高位’抛售了吧?” “囤积居奇,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不是有些太冒险了?” “富贵险中求嘛!” “可是,我特地命人去查过,二十万的马价已经将近半月了,很稳定,不像要暴涨的样子。” 柳羽与张玉兰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 这时… 一名天师道的鬼卒闯了进来。“大祭酒,圣女…桥玄派人送来拜帖,说是今日会登门拜访!” “知道了。” 柳羽招招手,鬼卒就退了下去。 张玉兰也顾不上去讨论“马”的问题了,话锋一转。“桥大公子不远千里南下?守在此处,多半是有求于夫君吧?” 这句话脱口,张玉兰提出疑问:“可…他与夫君素昧谋面,有何俗事会求夫君呢?” “他可不会问俗事!”柳羽轻摆了下手。“玉兰姐忘了?马车中我提到过的,就人生境界而言所有的人都可以分为四类!” “其中‘自然境界’的每日浑浑噩噩、不思进取、得过且过,‘功利境界’的不论做什么事儿,都为着自己的功利与利益打算,出发点是自私的。” “之后便是‘道德境界’,他们着眼点在公而不在私,所谓‘求个人之利为利,求帝国之利为义’。最后的是‘天地境界’,身处这个境界的人,会认为帝国之上还有一个更高的世界——宇宙,人不仅是帝国的一员,也是宇宙的一部分,就如孟子提到的‘天民’一般,对于这种境界的人,已经无所谓生,无所谓死,一切皆以服务宇宙为目的!” 这… 张玉兰顿了一下,反问道:“那这桥玄属于哪种境界?” “第三种,道德境界!”柳羽不假思索道:“他不会过问俗事,他询问的必定是有关帝国之事,有关万民之事!” 言及此处,柳羽顿了一下,继续感慨道:“境界而言,自然、功利乃天赐,道德、天地靠修行,而我们若要扶汉,若要振兴道门,必须拉拢尽可能多的‘道德境界’者!” “同样的,若要实现道人入庙堂,首当其冲,便是得到这位桥玄‘桥大公子’的鼎力支持!他对我们很重要!” 当然重要了… 熟悉这段历史的柳羽,知道通晓,桥玄马上就要官复原职,再度成为太尉了! 且他背后没有什么立场,是天师道能够拉拢的人! 柳羽的话一句句的传出。 张玉兰显得很惊讶… 柳羽的面颊却依旧如常,他的眼眸如同湖水一般平静,似乎一早就预料到…他早晚会与桥玄见上一面。 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 “那…夫君且准备下,我去寄信!”张玉兰卷起桌上的竹简,就打算出去。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道声音。 ——“桥玄就要到了!带着几名侍卫!都配有武器。” 此言一出,张玉兰转身放下竹简,直接取下挂在墙上的宝剑,嗖…的一声,宝剑被抽出一半,寒光慑人。 柳羽也抬起头来,镇静的说道。 “放下!” 说着话,他缓缓起身,平静的说道:“更衣!” “他们有武器!”张玉兰还是有些担心柳羽的安危。 柳羽的表情却极为平静。 “听说‘桥大公子’有一把青玄宝剑,正好,今日能领教一番!” 青玄剑是桥玄的佩剑。 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这把宝剑桥玄会传给曹操,而曹操将之熔炼,得“倚天”、“青釭”二剑! 这两把剑,可谓是大名鼎鼎了! 言及此处,柳羽的眼眸微微眯起,很期待与桥玄的这一次会面。 … 方才还是春意盎然,突然间,气氛就变了。 黄昏之下,群鸦聒噪,残阳如血。 桥玄三骑两从,悠行于荆襄古道,前面的农栈里,是他南下荆襄要见的重要人物。 说起来,此刻的他心情是既沉重又轻松。 轻松的原因很简单,党锢之祸中,他主动辞去太尉之衔,不想去蹚这浑水。 在他眼里,宦官固然不是个好东西,可权臣、豪门亦是帝国日薄西山的祸首。 原本,他想要洒脱一点,寄情于山水,不问这俗事。 可他发现,他终究是做不到,他是个心怀天下的人! 惬意只是在内心中一闪而过,沉重却是越来越有感觉,仿佛胯下的花斑马也渐渐地经不住自己心情的重压。 有心灰、意冷,也有不甘与迷茫。 在农栈前勒马,桥玄仰望天穹,叹出口气,像是自言自语! 偏偏这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这翻来覆去的朝局我早已司空见惯,近十朝的天子即位时没有一个满十五岁的,也没有一个活过三十六岁的!” “历代都是不同的太后秉政,外戚专权就像是轮回一般,权利太容易让人上瘾,小皇帝一旦大了,除了靠着小皇帝掌权的亲娘以外,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的让他死掉,换一个小顽童,便又可以名正言顺的把持朝政十几年!” “还有那些五根不全的宦官,老夫同情你们,却也打心底里佩服你们,惑圣主,老夫远远不如啊!唉…这大汉,老夫还能扶起来么?” 言及此处… 桥玄的眼眸下移,移至这农栈的入口。 他来这就是寻找答案的! 因为“曹操两敲登闻鼓”引发的外戚、宦官、士大夫三股势力同时的削弱,让桥玄看到了‘扶汉’的希望! 而那“曹操两敲登闻鼓”背后的推手! 那个神秘玉林观主——柳羽! 他的立场究竟在哪? 他的能量究竟几何? 桥玄太好奇,也太迫不及待了! … … 第五十七章 财神爷,咱得跪呀! 洛阳,皇宫。 西园校尉军首领蹇硕步入了苍龙门,夜色已经降临,他溜着墙根走,起初只是低头快步疾行,却越走越快。 巨大的震撼和压迫感让他仍旧心有余悸,他终于不顾身份的小跑了起来。 天子刘宏今夜本打算去王美人那儿就寝。 宋皇后被幽禁自缢后,后宫之中,刘宏最宠幸的唯独剩下两人——何贵人与王美人! 而两人的身份、背景类似,均不是豪门之女。 何贵人名唤何莲,她的生父乃是一屠夫,且早就病逝了。 生母也没有什么背景,因为她生下皇子“辨”的缘故,生母被封为“舞阳君”,她有个同父异母的大哥何进,子承父业,也成为了屠夫! 同时,他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何苗,以及一个同父同母的妹妹何梅。 总而言之,何家这关系乱成马了。 而天子刘宏就喜欢这种没有背景的。 王美人的情况类似,她名唤王荣,出身也不高,因为颇受宠幸,父亲才被封为五官中郎将,也不是啥大官。 在刘宏看来,宠幸这样的贵人、美人,不容易被裹挟,也不容易再度陷入“外戚”崛起、独霸朝纲的轮回,这是他喜闻乐见的! 只不过,事实证明,这件事儿上,天子刘宏的想法单纯了。 “陛下…” 刘宏本打算让张让去通知王美人,让她沐浴更衣,今晚这位天子的兴致还不错… 忽然门被推来,蹇硕踉跄的跌了进来,坐倒在地,显得极为狼狈。 刘宏眼眸一转。 “何事?这么急?” “是皇长…”蹇硕差点就脱口“皇长子”三个字,却因为看到了刘宏身旁的张让,登时,嘴巴里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刘宏会意,示意张让退下。 千秋万岁殿一时间只剩下了刘宏与蹇硕两人。 “说吧,怎么了?” 刘宏颇为嫌弃的瞟了蹇硕一眼,这是责怪他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蹇硕连忙站起身来,躬着身子,依旧是气喘吁吁的说不出话来。 刘宏也没有说话,耐心的等着他的心情平复一些。 蹇硕则是失神而急促的喘着气,千秋万岁殿的烛火映着他的满头汗水,过了许久,他的心情方才平复了下来。 “陛下,是皇长子与河北甄家,一年前联合起来囤马之事!” 这件事儿么? 刘宏眼眸微眯。 这事儿几天前,蹇硕就提到过。 那是正旦日,刘宏因为国库空虚愁眉不展,张让提议效仿前朝“卖官鬻爵”,刘宏本欲即刻下令,蹇硕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说是皇长子此前就倒卖胡器,利用宫廷内胡风四起,大赚特赚了一笔。 后来,便是与河北无极甄家联合,囤积了一批良马。 珠玉在前,既胡器能大赚特赚,那么…良马的价格会不会也暴涨一波? 对此,刘宏很有兴趣。 于是,他暂缓了开设西邸、卖官鬻爵的打算,决定观望一番! 可… 今儿个… 蹇硕这样子有些不淡定了! 难道… 登时,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中。 “可是市面上良马的价格涨了?” “诚如陛下所言,只不过…不是涨了,而是暴涨了十倍!”蹇硕连忙道:“此前关东地区,一匹良马的售价也就在两万钱左右,而现在…一匹良马能卖到二十万钱!” 呼… 听到“十倍”、“二十万”这样的数字时,刘宏的眼眸顷刻间睁大,有些瞠目结舌的味道。 要知道,这位天子…他从小穷惯了! 他的母亲董氏也是出了名的贪财。 从小耳渲目染…他对数字,对钱币敏感至极,且格外的热衷。 此番…“十倍”、“二十万”这样的计量单位传出,无疑不是在剧烈的撞击着刘宏的内心深处。 诚然,他也想到,因为自己设‘騄骥厩丞’的官衔,马价会适当的上涨! 可“十倍”这样涨幅,依旧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而更可怕的是,“騄骥厩丞”的官衔是腊月才提案,正旦日时才实施完毕,也就是说,羽儿不可能是因为朝廷提前走漏风声,而特地囤积。 那么… 羽儿,他究竟是怎么提前预判到的? 能预判到市场的变化,这又需要何等强大的洞察力呢? “咳咳…” 急促的咳嗽过后,刘宏急切的问道:“羽儿与无极甄家一道囤积了多少良马?” “一千九百多匹…”蹇硕不假思索,他之所以震惊到心有余悸的程度,可不是因为马价暴涨了十倍,而是因为这一千九百多匹良马! 乖乖的… 一千多匹呀! 按照每匹两万钱,购买下来就得四千万钱,算上饲养的费用,至少也得五千万钱。 这是一笔巨大的风险! 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如果按照现在二十万一匹的售价,这一千九百多匹良马售卖所得,乃是将近四万万钱! 而王甫、曹节、曹嵩贪墨了这么几十年… 查抄所得也不过才三万万钱,再算上个张让主动上缴的,也刚能与这一千九百匹良马齐平! 这太恐怖了! 究是见过大世面的蹇硕,也无法去想象这个数字。 皇长子这一手囤积居奇,简直是赚的飞起! 可偏偏,他蹇硕听得是胆战心惊,是触目惊心,是惊恐万状! 要不是情报确切,蹇硕都特么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尚活在梦里? 也难怪蹇硕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在汉末时期,低产田一亩仅需五百钱,附带水利灌溉设施的田地是每亩四千钱,就是最好的田,一亩也没有过万的。 四万万钱?这可是几万亩田! 再说奴婢,均价也就四万钱左右,长的再美点儿,皮肤再细嫩点儿的,也不超过五万钱。 换算成购买奴婢,够买下一万个奴婢了! 至于宅院的售价,一般的住宅往贵了说,也就七万钱! 用这笔钱买下洛阳城全部的民宅,问题都不大! 按照汉末50钱的购买力相当于后世150元人丶民币的购买力!这一千九百匹良马,按照二十万一匹,约等于后世十二个“小目标”了! (换算过程,见章末!) “咕咚…” 反观天子刘宏,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咽了一口口水。 他胸膛起伏,竟是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 他不可思议的瞪着蹇硕,竟觉得脑子里翁翁做响。 有羽儿… 有羽儿这商业头脑? 那还开个锤子的“西邸”,卖个锤子的官? 试问,始皇、文帝、武帝、惠帝、桓帝,他们卖官鬻爵…有卖“马”来的快么? 有那么一瞬间,刘宏的眼眸中精芒闪烁… 再联想到“羽儿”的名字,他想起的已经不止是“皇长子”三个字,而是…“财神爷”哪! 他刘宏这是生下来一个…财神爷呀! 他甚至去试着回忆… 是不是羽儿出生时,天空中降下了七彩祥云?羽儿是财神爷转世吧? 这一刻… 在巨大的金钱面前,这位对钱有着特殊嗜好与执着的天子…竟有一种轰然跪下的冲动! ——不跪谁都行! ——财神爷,咱得跪呀! … … ps:能考证到的,汉桓帝时1石米50钱; 汉代1石等于4钧,30斤为1钧,1石既120斤,汉代的1斤等于后世的0.5斤,1石等于今天的30千克; 照此推算,汉末50钱的购买力约等于150元人民币的购买力; 既汉末的1钱与后世的3元相当。 特此说明,方便大家理解。 如果卖官鬻爵,九卿高官2000石,卖2000万钱,那就相当于,后世买个高官实职部长,要花6000万人民币! ——恐怖如斯啊! 第五十八章 无为,方能无所不为 夜里的农栈中,一盏未熄的油灯摇曳着,朦胧灯影中映着一老、一少两人跪坐着攀谈的烛影。 这“一少”,自然便是柳羽。 至于这“一老”,则是桥玄。 两人从黄昏开始聊起,像是一见如故,也像是忘年交一般,竟是聊到了深夜。 桥玄给人最深刻的印象,便是两道眉毛末梢既长且硬,如同利箭,随时都会射出来伤人…可他与柳羽攀谈时却又是那般的和缓。 真的就像是挚友一般。 “《易经》有云,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一句,柳公子如何看?” 两人越聊,层次越深… 起先还只是讨论道学的《老子五千文》,亦或者是庄子的《逍遥游》,可聊着聊着,就延伸到《易经》,延伸到《左传》。 两人互相考教,一问一答。 “君子厚德载物,说的是有德之人更能明白人们所追求的利益,并能尽力给予更大的满足,人生于世,一为名,二为利,三为尊重,纵观古今,有大成就者必然有德行而能使人为其舍命效劳!” 柳羽的回答接踵而出。 桥玄颔首:“世间技巧无穷,唯有德者可用其力,世间变幻无穷,唯品德高尚者可立一生!所谓道之以德,德者得也!柳公子说的更通透一分。” 桥玄素有“识人”之名,往往三言两语间,便能看出此人前程。 而这所谓的三言两句,首当其冲的,便是要了解对方的“德行”,考验其对“德”字的看法,这于识人,很重要! 当然… 聊起这些,柳羽是信手拈来,这些古文经典,经过了后世无数学者的解读,早就去污存清,去伪存真,觅得真谛。 咳咳… 轻咳一声,柳羽继续道:“《左传》亦有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传之久远,此之谓不朽!桥公是有德行的人,如今考也考了,天色也不早了,是否可以引入正题了!” 唔… 桥玄微微一愣,原来…这小子一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 “哈哈…” 他笑出声来,可接下来,眼眸眯起,登时间,气氛变得严肃了起来。“老朽想知道,五斗米教究竟是要扶汉呢?还是要覆汉呢?” 终于,桥玄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桥公觉得呢?”柳羽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扶汉!”桥玄回答的坚定。“否则,你无需幕后操持,令得孟德两度敲响登闻鼓,重创宦门、士大夫、外戚,间接的替天子集权,替帝国平复民怨,使得朝廷得到了久违的平衡与平静。” “你也无需施发沙粥,提点顿丘县的曹孟德,间接提点大汉朝廷,让帝国实行‘十糠一谷’,从根源上防范了黄河水患之后的民患!” 讲到这儿,桥玄顿了一下,目光加深。“你让我看到了国事蜩螗下的大汉重新振兴的希望,你也让百姓们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至少,目前看来,你是在扶汉!老朽也希望你扶汉!” 呼… 这话,让柳羽微微一顿。 方才,桥玄是在考他。 其实,他也在考桥玄! 桥玄是一个以匡正朝纲,匡扶天下为己任的大贤,此前,柳羽对他“道德境界”的评判,更多的是来自于古籍文献。 如今看来,名副其实。 这种人,会是他柳羽,会是他们天师道最可靠的盟友。 想到这一层…柳羽张口道:“桥子,很多时候,我都会想…你、我生在这人吃人的世道,却偏偏不幸读了书,那么活下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 “要么,是踏上这刀山,让自己的声名流传下去,不负所学;要么,就为这世道中艰难存活着的百姓谋取一点希望吧!” 柳羽的回答一丝不苟。“何况,恩师临终遗言,要我扶汉,要我匡正道门、重振道门,而扶汉与匡正、重振道门并不冲突!大汉刚刚建立伊始,推崇的便是我道家学说,我要做的不过是中兴道门罢了!” “可…”桥玄提出:“若要扶汉,拦在你面前的便是四座大山——宦门、外戚、士族、将门!如今外戚已倒,剩下三足鼎立,恰恰三足鼎力最为稳定,陛下虽能竭力制衡,可若要根除任一一方,难上加难!” “所以道门才要卷入其中!”柳羽不假思索的说道。“不光道门要卷入其中,其它各派学说也要卷入其中,三足鼎立是最为稳固,那索性就让这‘足’比‘三足’更多,彻底把这潭水搅浑,然后重新排列位次,能者上,弱者下!” 讲到这儿,柳羽顿了一下。“桥子与经神郑玄也有往来?经学一派为何总是被排挤,不能立于朝纲?桥子素来重视寒门子弟,可一个鸿都门学能量太小了,寒门子弟能不能团结起来?成为一方势力?” “将门、士族、宦官,这些是大山,可他们彼此间嫌隙重生,明枪暗箭,我道门中人未必就不能踏过这些大山!还是小子方才说的那句话,生在这‘吃人’的世道,不幸又读了书,除了踏上这刀山,让自己的声名流传下去外,也该为这世道中的百姓谋一点希望了!” “小子愚见,这才是恩师的愿景,是扶汉的真谛!” 呼… 听过柳羽的话,桥玄整个人震荡不已。 他没能想到,面前这个…年龄比曹孟德还要小十岁的少年公子,竟能说出如此这般掷地有声的言论。 境界之高,格局之大,世所罕见。 ——来对了! 他桥玄千里南下不枉此行! 他是来找同盟的,他是来寻觅大汉黑暗中能亮起一簇灯火的所在! 他不属于任何派系,他只代表自己,他与蔡邕一样,他们的目的亦是扶汉…将声名流传下去,让百姓看到希望,不负所学! 从这点上看,烛火中,这一老一少,这一对忘年交拥有着何其相似的目标! “柳公子可想好了,诚如你所言,这是刀山,一旦踏上,随时陷入火海,尸骨无存!”桥玄最后提醒。 柳羽则是微微一笑。 “桥子,您不妨听我一个故事如何?” “故事?” “没错!” 柳羽抿了口水,润了下喉咙张口道:“从前有一只乌龟对一只棕色的熊说,‘看看这颗桃树,并不是我想让他开花,他就会为我开花。’棕色的熊反驳道‘但是有些事情我们可以控制,我可以控制果实何时落地,还可以控制它何时播种,这不是幻觉。’乌龟却又说,‘是啊,但是无论做了什么,那个种子还是会长成桃树,也许你想要的是海棠或者橘子,但它还是会长成桃树!’” 呼… 听到这儿,桥玄的眼眸徒然睁大。 从这个乌龟与熊的对话中,他竟是能体会到道家所提倡的那“一呼一吸间万物皆在道中”的哲理… …这便是道学中所谓的…无为而治么? 恰恰… ——“无为”方能“无所不为”! 想到这一层。 柳羽的话接踵而来。“道者,人之所道,使万物不知其所由!” “在我们出生之前,身边的一切早已被安排好了。碧如我,明知扶汉是刀山,却为了师傅的遗志亦要踏入这火海,再比如汉室,它究竟能否被扶起,我也不知道,但…我们总不能什么也不做。” “哪怕桃树最后的果实只是桃子,但我亦要去尝试着控制它何时落地、何时播种,至少不让这桃子还没长成,就彻底坏掉!” 讲到这儿,柳羽顿了一下,他眼眸深深的凝起,脑袋也探向桥玄那边。 “桥子,小子有一个计划,一个‘道门重入庙堂’,把朝廷这潭水搅浑的计划,需要您的帮助,桥子可愿助小子、助道门一臂之力么?” … … 第五十九章 无极甄氏,女流之辈撑起的门庭 冀州,无极县。 正月十五,这个时间比较特殊,一年伊始的农业活动尚未正式开始。 从正旦日往后一直到二月份,所有的农人都在等候老天爷能下一场透雨,就可以疏松土地,播种春小麦和豌豆。 年龄在十五岁左右的孩子,可以在这个时间进入大学学习五经。 而等到砚台中的水不再结冰的时候,八岁的孩子才可以进入小学学习。 之前就提到过,古代所说的“小学”与“大学”与后世不同,这里更多指代的是“学大”与“学小”之别。 按照《礼记》的描述。 六岁的孩子需要认识数字与东、南、西、北; 七岁则要学习男女之间的区别; 八岁要通晓最基本的礼仪; 九岁要熟知年、月、日; 十岁女子留家,男子则要去寄宿类的私塾学“语文”与“数学”; 十三岁接触器乐、诗歌、舞蹈,可以理解为正式开启古代的“小学”课程。 此时的河北无极甄家… 甄逸的长女,十岁的甄姜已经到了“留家”的年纪,按理说,该是母亲教授她纺织、刺绣,可甄家不同。 甄家素来重视诗书传承,其母亲张氏亦是鼎鼎大名的才女。 而鲜有人知的是,这位张夫人亦是为商贾奇才,借着夫家甄逸乃是“太保”甄邯的后代,祖上亦与圣人之后有姻亲,整个冀州,他们建立起了一条特殊的关系网。 她与夫君一道操持起了生意,而且还做的有声有色。 这也让甄逸受益匪浅。 窗外雨声潺潺,张夫人正在教授长女甄姜一些商业常识! “唉…” 骤然听到隔壁房间内的一声叹息,原来,是灯下的甄逸正聚精会神的读着一卷信笺,不知道因为什么竟唉声叹气起来。 张夫人当即吩咐甄姜好好读书,她则缓缓出门,走过过道…行至隔壁的屋前,轻声问道。 “谁来的信?让夫君这般惆怅?” 甄逸匆匆放下信笺,起身去为夫人开门,门外的张夫人满面的疑窦,甄逸恍然大悟:“惊动到你与姜儿了?” 张夫人感慨:“自打结识那位柳观主后,夫君很少有这般愁容。” 诚如张夫人所言… 他俩是因为去玉林观上香,这才结识了其中的小观主——柳羽。 而双方关系得以升华则是因为一桩“奇怪”的生意! 那时候的柳羽在囤积一批胡器,因为玉林观的钱不够,就四处变卖观中的‘房舍’、“田亩”置换钱粮。 甄逸与张夫人见状,慷慨解囊,拿出甄家祖传家产资助! 而之所以这么做… 那是因为,几年前,甄逸与张夫人来玉林观上香,遇到这位七、八岁的小观主时,柳羽听说他们的姓名,就替他们卜了一卦,说张夫人日后会生出三个儿子,五个女儿! 要知道,自打她十五岁生下甄姜,毁了身子,有七、八年未有所出了。 许多大夫都讲,她或许再难有身孕! 别说三男,五女…就是能为甄家添上一门男丁,都变成了奢望。 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没有男丁,他张氏会成为甄家的罪人! 可偏偏这位小观主柳羽的嘴就像是开光了一般,这一番话之后,三年里张夫人生了三个,其中还有一对龙凤胎! 甚至… 第四年又有怀孕的征兆! 这下,可高兴坏了甄家,为了感激…听说柳羽要变卖玉林观囤积胡器,甄逸果断拿出家中祖产资助柳羽,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让他不用再变卖玉林观! 可谁曾想… 因为天子喜好胡器,胡器在皇宫中风靡,一时间,整个大汉刮起了一阵“胡”风! 胡器的价格竟是暴涨了百倍,柳羽自是赚的盆满钵满,却依旧拿出了盈利的一半回馈甄家。 这下,甄家是面子也有了,里子也有了,甚至,在柳羽的提议下,用这笔巨大钱财中的九牛一毛上下打点,还当上了“上蔡令”! 也算是自祖辈之后,甄家族人…再度一条腿迈入了仕途。 整个事件,甄逸与张夫人都像是活在梦里! 如今… 孩子也有了,钱也有了,官也有了,幸福来的也太突然了。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因为这位柳小观主! 从那时起,甄家就与玉林观,甄逸与柳羽的交往更加密切,整个甄家对柳羽更是尊敬有加! 要不是柳羽不许,甄逸都想替他在冀州无极县开一处玉林观分观了! 也从那时候起,甄家的一切都变得顺风顺水,哪里还有半点愁容? 故而… 张夫人才疑窦满满,到底是谁的来信,能让夫君露出这久违的愁容? “是柳观主的信。” 甄逸回道。 张夫人进了屋子,脱去了蓑衣,将湿漉漉的手擦了擦,俯身去翻那信笺,当粗略的扫过信笺上的内容。 张夫人惊呼:“柳观主,竟还让咱们继续收购良马?” 甄逸将信笺取来,展开放在两人中间。“这一次,我也有些看不懂柳观主了,如果说,之前囤积近两千匹良马是‘囤积居奇’,是他预判到了马价将会上涨,可现在…马价已经处于光武朝之后的最高位,理应抛售…这样我们与柳观主都可以大肆赚上一笔!” “这样也能防止马价波动,也省去圈养马匹的成本,可为何还要继续囤积?甚至要不惜高于市场十万钱的价格去大肆购入?这有违常理啊!” 这… 张夫人一言不发,她的目光还停留在信笺之上。 其实。 这封柳观主寄来的信笺上的内容,还不止是高价从士族手中收购马匹呢?更提到了一点…无论是玉林观,还是甄家,都要开始着手——囤驴! 呼… 囤驴! 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两千匹良马不卖,又要继续收马,又要开始囤驴,金钱上的压力何其大呢? 当然… 驴价倒是不贵,一匹良马昔日收购的价钱是两万钱,可一匹驴最好品相的也才三千钱。 难点在于,这些牲畜饲养的费用都很高… 圈养驴,不比圈养马轻松多少。 呼… 张夫人发出一声长呼,她的夫君看不透柳观主的信,她又怎么能看透呢? 本打算张口讨论一番。 可… 张夫人骤然想到了什么,微微摇头。 “夫君,妾且问你,昔日…那柳小观主说我还能有孕,能生下三子、五女,夫君与我都不信,可如今已经生下两子三女,夫君现在信了么?” “自然信了!” “可为何柳小观主能预测到这些,敢这么说?夫君那时候…看懂了么?” 这… 甄逸摇头。“没有!” 张夫人继续问。“还有,昔日柳小观主欲要变卖道观囤积胡器,夫君慷慨解囊,本是报恩…怎奈胡器疯涨,咱们甄家竟获利几千万钱,便是你、我生意十年也从未见过这么多钱?夫君又看懂了么?” 甄逸再摇头。“还是没有!” 张夫人的话还没有结束。“那么…昔日咱们甄家受制于‘士、农、工、商’地位的掣肘,处处受制于人,刘小观主提出花费钱财,上下打点!” “于是,夫君先后打点于当权宦官,打点于冀州豪门,打点于朝廷高官,最终…纵使夫君从未被举过‘孝廉’,也没有得过任何名士‘点评’,可不依旧做到了这‘上蔡令’的高官!” “刘小观主的这一番提议,夫君…又看懂了么?” 呼… 长长的一声呼气。 没看懂! 别说当时没看懂,就是现在,甄逸也没完全看懂! 听到这儿,他的脑袋豁然抬起,一双眼眸中精芒闪烁。 因为夫人的提点,他顷刻间悟了。 ——看懂,看不懂又有何妨? 这些年,只要按照刘小观主的吩咐,他们甄家不都是在蒸蒸日上么?有必要去执迷于“看懂与否”么? 当即…甄逸豁然起身。 “夫人大智慧!” 一句感慨落下…他夺门而出,一边披上蓑衣,带上斗笠,一边快步穿行于这潺潺细雨中。 虽看不懂柳小观主这信笺,但…他知道该怎么做! 柳小观主要他干嘛… 他就干嘛! ——继续高价购马! ——囤马! ——囤驴! 望着夫君飞奔出府门的背影,张夫人长长的呼出口气… 心头亦是五味杂陈。 很多事情,无需看懂,只要跟对了人,“不懂”反而是一件福气! 当然… 她哪里知道,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甄家男儿早夭,甄家女子素有克亲之名,她们不得以从商,以此扶起这诺大的门楣! 甚至,这女流之辈撑起的门庭,莫名的卷入了两位诸侯的战争! 那时候,甄家没有跟对人! 这一次…甄家跟对人了么? … … 第六十章 甄兄,我袁术喜欢你啊! 洛阳郊外,玉林观内,任蔓与女儿刁秀儿在院子里做着菜酱。 她穿着短打粗布衣裳,将一捧捧藿菜放入一个陶缸,又放入粗盐和酱,女儿刁秀儿则用一根木杵心不在焉地捣着。 她虽然望着女儿在微笑,但明显陷入了沉思。 至于缘由… 无外乎,柳公子传来的那封信。 柳公子吩咐任蔓,让她挑选值得信赖的玉林观教众,开始秘密囤驴。 驴… 囤驴! 这让任蔓陷入了沉思… 要知道… 驴…从来就是一个很有故事的动物! 汉初时期,编纂《新语》的陆贾把驴和珊瑚、翠玉、瑞柏并称为四大珍宝,那时的驴是被养在皇家园林的! 武帝朝时,汉武帝喜欢一头白色的驴,命人用琼浆玉液和新鲜水果来喂养它,只为每天都能听到驴叫。 在武帝的世界里,驴的叫声,是一种祥瑞之声。 大汉还有一个孝子,名叫戴良,观察到母亲喜欢听驴叫,为了让母亲高兴,就偷偷自学,反复练习驴叫。 后来,他的驴叫学得惟妙惟肖,成为了让母亲欢愉的一种方式,还因此至“孝”的名声传扬了出去。 这是坊间流传的故事。 更别说在魏晋时期,风流雅士们对驴的情结更甚。 据《世说新语》记载,“建安七子”中的诗人王粲非常喜爱驴,还喜欢听驴叫。 他与曹丕关系要好,在他去世后,曹丕带领一众文人开追悼会,提议宾客们每人学一声驴叫,为王粲送行。结果现场驴叫声此起彼伏! 再说…当今的天子刘宏,他老家是“河间”的…那里最出名的是什么? 就不用累述了吧? 当然… 故事归故事,可故事不代表驴就有商业价值。 因为,汉武帝横扫匈奴,恢复西域风采,再加上陆上丝绸之路的开启,大量西域的驴子涌入中原,导致如今大汉的驴价极低! 仅为暴涨前,马价的十分之一,且这么多年极其稳定。 这才是任蔓最疑窦的地方。 刁秀儿扭头看看母亲,小声对她说,“娘,你又发愁了?” 任蔓无声的叹了口气,却依然蹲下,含着笑。 “你怎么知道的?” “娘以往看过大哥哥的书信,总是笑逐颜开的,这次却没有笑,反倒是心不在焉!” 任蔓扑哧一笑,捏捏女儿的脸袋。 这时…门外传来“咚咚”的砸门声,任蔓一惊,今日玉林观闭观,按理说是不见客的。 纵然有人捣乱,那也得能过了门外那些流民道徒那关! 这时… 荀彧去开门,却见几个官差大步走了进来。 “哪位是任蔓姑娘?” “我就是…”见是官差,任蔓不敢怠慢,忙站起身来。 “我家主人要见姑娘!命我等来请…”官差的语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是最后的一个“请”字,格外加重了语调。 “秀儿乖,你先回屋里去,娘去去就来。”任蔓拍拍刁秀儿的后背… 刁秀儿本要乖乖的进屋。 哪曾想,官差连忙吩咐:“我家主人说了,也要将任蔓姑娘的女儿请过去!” 这… 任蔓眉头凝起。 “敢问,阁下的主人是…”荀彧张口道… “这不是你能问的!”官差对荀彧的语气格外的冰冷。 荀彧凝眉…在思索该怎么办? “我家主人说了,他没有恶意!否则,就不是用‘请’的了!”官差的又一句话脱口。 “我们去…”任蔓拉着女儿刁秀儿的小手,张口道。 事关官府,她不想连累玉林观,也不想连累柳羽… 再加上,对方说的有道理,官府都出马了,纵然不是用“请”,她们母女逃得过么? “任姑娘…”荀彧却走到她的面前,拉住了她的手,口中嘱咐一句,“万事小心。” 言语间,他似乎将什么塞入了任蔓的手中。 那是一个香囊… 是荀彧特别调制的,其中的气味很大,可以保留很长时间。 寻着这味道,荀彧能知道任蔓的去处。 如今,柳羽虽未归来,可荀彧既把玉林观当成了“家”,那他心中的“善”便会驱使着他保护其中的每一个人。 “哒哒哒…” 马车渐行渐远,荀彧看到任蔓的手扶在车窗处,而其中亦飘出阵阵幽香。 闻着这香味儿,看着这院内并未完成的菜酱,荀彧心头莫名的生起一抹不祥的预感。 呼… 他长长的呼出口气,沉吟了片刻,方才寻了匹马,寻着气味儿,朝马车驶过的方向追去。 … … 沉云在天边翻涌,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闷雷声隐隐传来。 这里是袁家的马场,此间囤积了七百匹马。 要知道,天子刘宏设“騄骥厩丞”,整个帝国征调良马,这个政令…袁隗、袁逢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 他们也第一时间着手准备,可因为时间太急了,纵是动用了袁家大量的关系、人脉,也才囤积了七百匹马! 不过… 近来马价暴涨,袁家也算是捞到了一大笔! 此时,甄家的一辆辆马车正在马场内卸下箱子,数百箱子里堆满了金子,哪怕是这暗淡的闷雷天,因为这金子的缘故,整个马场也被映照的霞光闪烁。 无数袁家的仆人正在清点… 因为数目太过庞大,整整两个时辰,方才有仆人闯入屋内,连连禀报道。 “完全能对得上!” 这下,屋子里那原本沉默不语,只是把玩着一串翡翠手链的二十余岁男人,骤然抬头。 他的眼眸,他的表情也从淡漠变得热情洋溢。 “哈哈哈,甄兄啊,我袁术就喜欢你这样的爽快人…今儿个,钱留下,七百匹马你带走,咱们是钱货两清,公平交易,童叟无欺,再无纠缠…” 袁术对甄逸从冷漠,到勾肩搭背只用了几息的时间。 “袁兄也是个爽快人。” 甄逸起身朝袁术拱手… 他是以每匹良马二十三万钱的价格,一次性购买了袁家的七百匹马! 这不是个小数目,几乎动用了甄家所有的家产,包括此前买卖胡器所得,一股脑的全投进去了。 袁术自然是喜闻乐见,毕竟自光武朝之后,马价就是再飙升,也就二十万钱,再涨,几乎完全没可能! 迅速回落的倒有几次! 自打父亲与叔父把售卖良马的任务交给袁术与袁绍后,这几日,袁术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他就担心马价骤然回落了,就像是桓帝时一般! 喜闻乐见的是… 竟有人接盘了! 冀州无极甄家的少族长——甄逸! 当然… 在袁术看来,眼前的这位甄家的少族长脑子好像不太好使。 竟高于市场价三万钱,一次性把袁家七百匹马全收购了,简直是“冤大头”中的“冤大头”! ——头中头! 今儿个天气虽然不好,乌云密布的,可遇上这么一桩美事儿,袁术是高兴坏了! “袁兄,如果没有别的事儿,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甄逸拱手告辞… 此番来收购袁家的马匹,他派出了上百人,这是一个大工程。 “好说,好说!”袁术再度拍了拍甄逸的肩膀,心情是溢于言表,“甄兄,跟你说句实话,我喜欢你啊!咱们年龄相仿,以后要常联络…啊…哈哈哈!” “不过,咱丑话也得说到前头,这马一旦出了咱们袁家马场,那可是无论‘生老病死’,一缕概不退换!啊…哈哈哈…” 袁术就像是在看一个“二缺”、一个“大傻子”一样! 投给甄逸的目光,亦是充满了关爱“智障儿童”的味道! 在他看来… 这一笔,袁家血赚!甄家血亏! 莫名的,原本乌云密闭、闷雷滚滚的天气,骤然间拔云见日,晴空万里。 望着甄家马队渐行渐远… 袁术感慨万千。 ——“这老天爷开眼了,送下这么个‘人傻钱多’的‘大笨蛋’!” ——“哈哈哈,开眼了,开眼了!” … … 第六十一章 诡秘、玄奇之事,习以为常! 日已西垂,闷雷阵阵,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人! 洛阳城内,荀彧骑着马疾驰驶过一条条街巷,犹如一阵旋风一般。 后人只知他眼力过人,却鲜有人知,他的鼻子亦是格外灵敏。 仅凭着香囊留下的那细微的特殊香味儿,他便能相距很远的追逐马车。 可…当马儿行至最后的落脚点时,荀彧不由得停下,因为眼前的乃是皇宫的入口——司马门! 望着眼前巍峨的宫墙,荀彧下意识的触碰了下鼻子。 他以为自己闻错了。 “怎么会是司马门呢?” 荀彧自言自语道。 可他… 可他明明能确定,自己没有闻错。 那… 那马车最后驶入的便是…便是这司马门后的皇宫了? 呼… 下意识的荀彧呼出口气,他的眼眸低垂。 可只是过了一瞬间,他仿佛猜想到了什么。 “是啊…连我都会注意到玉林观,天子耳目繁多,又怎么可能对玉林观置若罔闻呢?” “难道,就连天子也在试着了解玉林观,了解柳公子么!” “咕咚”一声。 荀彧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口水。 可莫名的,他感觉…投身玉林观,这一步…他走对了! … … 任蔓跟着几名侍卫,快步登上四周甲士林立的阶梯,哪怕是没有来过这里,她也能猜想到,这里多半便是皇宫。 而一入宫,就有宫娥抱走了她的女儿刁秀儿。 不过,看她们的架势,并不像要为难刁秀儿… 那么? 她一个流亡民女,为何会被“请”入这天子所在的皇宫呢? 似乎…这皇宫与她的身份本就格格不入。 步入一处偏殿,与她想象中宫廷殿宇的金碧辉煌截然不同,琴棋书画摆在桌案上,而桌案的后面,端坐着一个身着黑色龙袍的男人。 任蔓怀着敬畏之心偷偷的去瞟向这个男人。 “见了陛下,还不下跪!” 骤然一道尖锐的声音传出,任蔓下意识的跪地,可那道尖锐的声音,她很熟悉…那不就是昔日来玉林观打探情报的那个黑衣人么? 那时,他以毒药威胁,换取到了她的一些话… 这一次却… 等等! 任蔓骤然想通了什么,那黑衣人难道是陛下派去的?那么…天子已经注意到玉林观了么? 下意识的… 任蔓浑身一阵颤粟,她竟不知,这是喜是悲? 寒夜寂静… 却见天子刘宏缓缓起身,行至窗前,衣带当风,他似乎是在遐想着什么。 忽然,他转过头来望向任蔓。 “起来吧!” 任蔓不敢起身,蹇硕走到她身旁将她扶了起来… 她的眼眸与刘宏的眼睛彼此互视,任蔓害怕,赶忙又躲闪了一下。 蹇硕则张口道:“你的女儿很安全,陛下也没有恶意!” “你应该也注意到了,近来玉林观周围多出了许多官府衙役,一些妄图去玉林观捣乱的,均被拦了下来,这是陛下在保护玉林观的安全!” 听到这儿… “啪嗒。”任蔓又跪下。“小女子,小女子替我家观主…多…多谢陛下…” 刘宏一如方才般的沉默,他转过身负手而立。 蹇硕则继续道:“今儿个陛下来这儿,是有一些话想要问你,你如实回答就好,这对你们玉林观,对你那柳观主只有好处!知道么?” 任蔓心如明镜,若是陛下想要对玉林观不利,哪需要这么麻烦? …就是覆灭玉林观,也不过是动动手指那般简单。 可…陛下特地将她“请”来,到底是干嘛? 任蔓想不通,只能把头埋的更低。 就在这时,天子刘宏开口了。 “朕听闻,你们观主与河北无极甄家关系密切,昔日售卖胡器,今日囤积良马,此事,你可知晓?” “知晓一些。”任蔓连连点头… “朕要你细细说来!”刘宏坐回龙位上,像是要耐心的听。 长夜漫漫,有关“羽儿”的消息,他很有兴趣,也有的是时间。 任蔓迟疑了一下… 还是如实把有关柳羽如何与甄家结识; 甄家如何慷慨解囊,拿出家产助柳羽囤积胡器; 双方如何因为胡风盛起而大赚一笔; 再有后面的…柳羽何时提出囤积良马,而甄家又怎么去囤积! 因为是面对天子… 任蔓不敢隐瞒,可她又太紧张了,这些事情说的很碎、很细。 一股脑的几乎全盘脱口。 天子刘宏面无表情,只负手安静的伫立,起初,他听得也是漫不经心,不过是一些道术卜算,只不过,他对羽儿如何能判断出那甄逸的夫人能生三男、五女很是好奇。 要知道,他刘宏哪怕在生皇子这件事儿上,拼尽了权利。 如今…明面上也唯独一个皇子辩! 可当他听到,羽儿囤积胡器,趁着宫内蔓延而出的一阵胡风,赚的盆满钵满时,他又满是疑窦。 还有囤积良马,这个更诡异! 刘宏的眼睛已经凝起,眼眸中闪烁出的是无限的好奇。 他当即插口问道:“你那柳观主如何就能预判出胡风将起?又如何能预判出马价暴涨。” “小女子也不知道…”任蔓说的是实话,她摇了摇头。“在小女子…不…是在我们玉林观所有道徒,所有流民眼里,柳观主从来是能掐会算,就像是神仙下凡一般,很多话…他要么不说,要么一定会预判精准!至于一些事,他要么不做,可一旦做,那定然惊艳到所有人,小女子…不…是…是我们整个玉林观已经习惯了!” 呼… 习惯了! 究竟羽儿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才能让整个玉林观之人将这“诡秘、玄奇”之事习以为常、司空见惯? 轻轻的一声呼气。 刘宏的眼眸眯起,他的内心中悸动连连,难道,这世上还真有能掐会算的人不成? 这是道术么? 亦或者是,羽儿从细微的时局变幻中窥探到了这些? 如果是后者,这也太玄奇了吧! 要知道,设“騄骥厩丞”,征调各郡国良马,是黄河水患之下,刘宏为了最大程度的削弱灾民暴动时的战斗力,而临时做出的决策。 总不至于,一年前…羽儿就预测出了黄河水患,预测出水患后的民患,更预测出他刘宏会征调各郡国良马! 这…太诡异了! 刘宏没办法下结论,他发现,对这个“皇长子”,他越是试着去了解,羽儿身上就会出现越多的疑问。 羽儿就好像永远被包裹在一层神秘之中,让人看不懂,也看不透,甚至摸不着! 往往试着去拨开这层神秘的面纱… 可面纱之下…是更神秘的面纱,生生不息,源源不绝! “咕咚…” 天子刘宏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 他继续问道:“那…囤积胡器,囤积马匹之后,你那位柳观主,又让玉林观和甄家囤积了些什么呢?” “驴?” “驴!” 刘宏一怔… 显然,他有些不可置信! 如果说囤积良马是因为预判到了“騄骥厩丞”的设立! 那么…囤积驴? 羽儿又预判到了什么呢?驴价也会暴涨么? 一时间,无数的问号萦绕在刘宏的脑门,他感觉有点儿眩晕,羽儿的这一番操作,委实是让他目眩神迷! 只是… 他又怎会知晓。 《资治通鉴》第五十八卷记载: ——春正月,初置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 豪右辜榷,马一匹至二百万! ——是岁,又驾四驴,帝躬自操辔,驱驰周旋; 京师转相仿效,驴价遂与马齐! … … ------题外话------ 新书期,大家务必追读下哈… 大家的追读关乎到各种各样的推荐,应该还有2-3周上架,到时候每天万字起步,上不封顶。 谢谢各位读者老爷! 第六十二章 我再说一遍,你该叫我二弟! 二月是仲春。 区别于正月的万物伊始。 仲春的开始,标志着整个大汉帝国的一切工作开始进入了新的轮回。 此刻的濮阳顿丘县,在曹操与夏侯惇的带领下,正在举行“社日”活动,目的是祭祀土地神和谷物神。 而作为祭品的是庄稼的幼苗和蚕卵。 因为参加社日活动的人数非常之多,男男女女混在一起,社日活动就有了更多社交属性,带着些许“相亲”的味道。 话说回来,“仲春”时节在汉代也是个成亲的好时候。 祭祀过后,曹操带着夏侯惇从乡间走过,最后停在一处树梢下歇息,两人席地而坐。 目之所及,一干农舍里的妇人正在清洗过冬的冬装,换上单薄一些的衣服。 当然,大多数农户能更换的衣服不多,所以只能把冬装里的填充物拿掉,将冬装改为夏装,所谓“撤复为袷(jia)”就是这个意思。 “…这些年,我逃亡中原,游历的郡县不少,可像是顿丘县这般百姓各司其职,安逸祥和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夏侯惇望着百姓感慨道。 遥想这些年天灾人祸,每每到一处郡县,满目疮痍。 饿死的人,乞讨的流民数不胜数,可顿丘县与那些郡县相比,截然相反! 这里宛若是天堂一般。 “大哥还真是治县有方。” “哪里是我的功劳?”曹操摆摆手。“这些年治理顿丘,我按照羽弟的方略,重用有才的寒门子弟,整顿当地时弊,打击豪强地主,算是将这一方土地漫天的阴霾挥散,给劳苦百姓们一片青天!”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顿丘方能一片祥和…可惜的是,我能力终究有限,这整个大汉天下,还有多少个郡县如曾经的顿丘一般,深处于水深火热,我却无能为力!” 讲到这儿,曹操顿了一下,继续感叹。 “蔡邕师傅刻熹平石经二百余块儿,陈列于太学门外,引得天下学子前来勘误典籍,这是‘文治’,可治理地方却不能只凭‘文治’,更多的要凭‘武功’!” “羽弟说‘乱世用重典’,班固编纂的《汉书》中亦有酷吏传和循吏传,记载着各代做官严酷和秉公执法者,我曹操不求自己的名字能写进历史,哪怕循吏算不上,当个能吏、明吏也可以,再不济也能捞个酷吏传内的一两列字。那样后世千秋,就有人知道我的事儿,羽弟那‘乱世用重典’五个字亦不会被遗忘!” 讲到这儿,似乎是因为有些激动,曹操豁然起身。 “乱世用重典…”夏侯惇口中重复着这句话,再联想到昔日里,柳羽遗信救曹家,救他一事。 当即,夏侯惇感慨道:“兄长那位羽弟委实是个神人了!” 就在这时。 似乎是祭祀归来,一干农人本打算吹打一番,再开始下地。 可他们注意到了曹操,忙不迭的伏地呼唤。 ——“大老爷!” 曹操抬手叫所有人起来,他从鼓手手中接过鼓槌,奋力敲打,众人跟随着鼓点起舞,百姓们围着曹操兴奋地起舞歌唱,好一派融融春日的夜景。 曹操却连忙呼喊着。“不用唤我‘大老爷’,诸位叫我小名,阿瞒,叫阿瞒!” 众人哪里敢叫,有大胆的叫出第一声,一时间人们纷纷都呼喊着“阿瞒”、“阿瞒”…曹操感觉满足,阿瞒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叫,顿丘县的父老乡亲就是他亲近的人。 夏侯惇都看愣了…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会想,若是整个大汉所有的郡县都能如这顿丘县一般其乐融融,那该多好。 当然,夏侯惇生起了一丝疑窦,大哥在顿丘又是打击豪强地主,又是重用寒门子弟,据说兴办教育,加固河堤,开挖淤塞河道,发展农业、商业!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都需要钱? 钱从哪来的? 诚然,最早一批的钱,夏侯惇有些了解,是大哥向曹伯父“骗”来的,可自打上一次事件过后,曹伯父升任大司农掌管帝国国库以来,他格外的谨慎小心,再没有资助过曹操一串五铢钱! 钱?就哪蹦出来的呢? 夏侯惇眯着眼,陷入了深思。 就在这时。 “大哥呢?”夏侯渊匆匆赶来。 此番,夏侯惇洗清了罪名,夏侯渊便与他一道追随曹操来濮阳顿丘,协助处理一县政务,算是涨涨见识。 “那儿呢!”夏侯惇指了指载歌载舞,跟着所有农人一起笑着、跳着,哪有半点当官样子的大哥曹操,旋即一摊手,做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这…” 夏侯渊迟疑了一下。 夏侯惇则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倒不是什么大事儿!”夏侯渊如实回答:“是玉林观奉柳观主之命,派人送来了三十匹良马,让大哥去点验呢!” 啥… 夏侯惇一愣,要知道,如今的一匹良马售价是二十万! 三十匹,那就是六百万! 一下子,他心头的疑窦全盘消散,敢情…财神爷在这儿呢! “三十匹…六百万…”夏侯惇“吧唧”着嘴巴,下意识的口中喃喃。 夏侯渊却是打断道:“你说错了吧…柳观主来信还说,这三十匹马是六千万钱!特地嘱咐大哥,低于这个价格——不卖!” 霍… 六千万! 夏侯惇那双圆滚滚的眼睛顿时放光! 也只有柳羽这样的神人,才敢言出这等“神人”言论了吧? … … 洛阳南街,第八栋宅府,这里是四世三公袁家的府邸。 如今已经是夜半,可府邸中灯火通明,寒风凛冽,府邸大门处那金子镶边“袁府”二字的匾额也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今日,这里的主人袁逢外出尚未归来。 而府邸中却传来声音极大的口角声。 “三弟,我觉得二弟说的对,你不该把那七百匹马全卖了!” 说话的是袁基,袁家的嫡长子,温文尔雅,素来以忠厚著称。 一旁的袁绍怒目圆瞪,他刚刚才与袁术狠狠的争执了一番… 争执的内容自然便是以二十三万一匹的价格售卖良马! 自打袁隗将售卖一事交给袁绍、袁术兄弟后,袁绍是四方打探,想要探明…还有谁手中有马? 他们打算怎么卖? 为此不惜赶至冀州无极。 袁术却是夜夜睡不着觉,他从来不是一个大方的人,他感觉这七百匹马每天吃的“草料”都是他口袋里的钱! 故而…趁着袁绍去冀州,袁术一股脑把马全卖了! 这也是此次,这一对袁氏兄弟针锋相对的直接原因! “三弟,你想想,二弟去冀州就是为了探查这事儿,你却…却不经他的同意就…就全卖了,万一,万一这马价再涨…那…” 袁基的话丝毫没有起到半点作用,甚至是是得其反,火上浇油! 袁术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 “大哥,我再说一遍,你该叫我二弟!” 言及此处,袁术眼睛朝一旁怒气冲冲的袁绍斜了一下,竖起右手拇指直戳向他。“那个是外人,是丫鬟生的,他有什么资格吩咐我做事?这七百匹马,我想卖就卖!他不配管,也管不着!” 冷若冰霜的话语从袁术口中吟出。 袁绍气的是直翻白眼…胸脯起伏的把头偏向一边。 ——“你…你不可理喻!” 偏偏,他还不敢太过狠辣的去骂袁术… 袁术的母亲是当家主母,更是公主啊。 可以说… 无论袁绍在外名头多大,他组建的小社团“奔走之友”中,聚集了多少名士! 可只要回到这袁家,这个不可理喻的弟弟袁术就是他的克星! … … 第六十三章 都是优越感、虚荣心在作祟! 夜里,皇宫处的一方宫阙,一盏未熄的油灯摇曳着,朦胧灯影中映着天子刘宏双眉紧锁的神情。 他在睡梦之中躁动不安,显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王美人睡在他的身边,忽然,刘宏从梦中惊醒,两手下意识的去抓向什么,“马,马…驴!驴!囤马!囤驴!” 王美人惊醒了:“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来人,快传蹇硕,即刻让他来见朕!” 片刻后… 刘宏稍稍安定了下来,他独自一人倚靠在床榻上,蹇硕低着头走了进来。 刘宏当即问道:“‘騄骥厩丞’的官衔已经设立一月了,羽儿囤积居奇,必定赚了一大笔吧?” 听到这么一句,蹇硕方知,陛下之所以梦醒,还是惦记着皇长子囤马一事。 当即回道:“陛下,皇长子并没有赚!反倒是又‘赔’出去不少!” 唔… 闻言,刘宏抬起头,眼眸中多出了几许疑窦。“马价就不曾回落,驴价也尚未涨起,羽儿囤的早,怎会没有大赚?又怎会赔本?” 别看刘宏是皇帝,可事实上,他对做生意的兴趣远远高过做皇帝。 后宫开设商业街,他当收租大佬,这些…都不过是小试身手。 故而,他对羽儿这屯马、贩马一事始终都很关切与好奇。 “陛下…”蹇硕如实禀报。“皇长子吩咐甄家以二十三万钱一匹的价格,将袁家囤积的七百匹良马一并收购。” “哪个袁家?” “汝南袁氏,就是太傅袁隗,司空袁逢之家!” “汝南袁氏竟也有囤马!”听到袁隗、袁逢的名字,听到袁家也有囤马,很明显,刘宏的眼眸冷然了几许,甚至露出几许不易察觉的杀气! 不过很快,刘宏的表情就恢复了平静。 “那羽儿也赔不了!” 他语气笃定。“羽儿手中还有将近两千匹马,他收下袁家的七百匹,或许是为了垄断市场上所有的马匹,这样他便握有良马定价的话语权!” “陛下明鉴…”蹇硕顺着刘宏的话接着说道:“若是按照陛下所言,皇长子这囤积马匹的买卖是稳赚不赔,可偏偏…” 一句话讲到最后,蹇硕宛若喉咙更咽住了一般,欲言又止。 “偏偏什么?说!” “无极甄家在洛阳城郊兴建马场,专程售卖良马,可…可偏偏…甄家摆出的价格是一匹良马,两百万钱!”蹇硕总算把憋在心里的这一桩很离谱的事儿讲了出来。 这事儿,他也是昨日方才听西园军禀报的。 起初他完全不信,一匹马卖两百万钱?哪个冤大头会去买呀? 为此,蹇硕专程亲自前往,可亲眼所见,的确…一匹马就是摆着两百万钱。 这简直就离谱,离了个大谱! “一匹良马!两百万?”刘宏也很惊骇,他的眉毛下意识的凝起,口中只是喃喃。“两百万?两百万?” 忽然,他询问道:“可售卖出去了?” “并没有!”蹇硕回禀道:“洛阳城郊卖了十日,可…可一匹良马也没有卖出去。臣冒昧怀疑,皇长子尚在归来途中,这等售价或许…或许并不是皇长子的主意,而是…而是那无极甄家擅自做主定下的价格!” 呵… 此言一出,刘宏冷笑一声,“甄家?没有羽儿的授意,他们不敢!” “那…”蹇硕还想开口。 可刘宏却挥手示意他无需多言,刘宏缓缓起身,穿着睡袍在这寝居内左右踱步,似乎是有所思,他在一方竹简上写下了“二百万!一匹!”这五个字。 旋即端详良久。 最终,他望着字,感叹道:“朕还是看不懂羽儿啊!” 蹇硕连忙拱手,“陛下何不去那洛阳郊外的马场一窥究竟呢?” 刘宏浅笑一声,蹇硕说的正和他意。 ——“你去安排,天亮了就出发!” ——“喏!” 闻言,蹇硕急忙退出此间,匆匆去安排西园校尉沿途护送。 就在这时。 王美人端着一碗茶,侯在门外,口中轻呼一声。 “陛下!” “进来!”刘宏朝她招手,眼眸停留在她那宛若幽谷花仙般绝色的容颜之上,他接过王美人递来的茶,似乎心情不错,不忘夸赞一句。“昨夜,你表现的很好!朕很喜欢!” 一言毕,刘宏伸开双手,吩咐道:“为朕更衣!” “是!”王美人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还是黑的,天尚未亮! 心头不由得嘀咕,什么事儿?这么急? 她哪里知道… 在这位大汉天子看来,昨夜温存已然逝去! 今日,羽儿的这本《生意经》,那二百万一匹的良马,它那神秘的面纱也该揭开了吧? 羽儿,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 … 兖州,陈留郡,酸枣县。 张玉兰正在为夫君柳羽更衣,她忍不住说道:“再有几日就到洛阳了,可难得,夫君能这般沉得住气。” “怎么说?”柳羽反问。 “今日收到鬼卒传来的情报,甄家在洛阳郊外贩马,按照夫君说的两百万一匹,整整十日竟是一匹也没卖出!” 张玉兰大眼睛连连眨动,与她那漆黑如墨的三千青丝如瀑布般的披散落下的模样遥相呼应,显得格外好看。 她的话还没说完。“夫君还是不打算降价么?” “干嘛要降价?”柳羽依旧是玩笑似的回答。 “那…没人买呀!”张玉兰牙齿咬着唇,“这可是两千多匹马,每一天金钱的消耗都会是一页极其恐怖的账目!夫君太能沉得住气了吧!” “哈哈…” 听到这儿,柳羽笑了,笑容中带着几许意味深长。 “玉兰姐?你知道何为贵族么?” “啊…贵族?” 看张玉兰面露惊讶,柳羽简单的解释道:“所谓贵族,就是越贵,他们才越会买!越涨他们才越会买,不贵、不涨还不买呢!” 柳羽没有讲述的太过细腻。 因为,这涉及到了后世的一种很扯蛋的经济现象。 要知道… 在柳羽的记忆中,他穿越到这边的那一年正好赶上了两个大事儿,一个是疫病,一个是战争,整个世界的消费与经济都受到了巨大影响,可偏偏“奢侈品”行业却异军突起,逆势增长! 全线涨价百分之五到百分之二十的同时… 大陆奢侈品的销售额同比增长了将近四成。 某中原城市大卫城的爱马仕开业,当天的销售额就有1.2个亿,就这…还是经受了百年不遇一次的巨大水灾! 究竟是什么,给了它们逆势涨价的底气? 又是什么让它们实现营收暴涨? 甚至,为何这些奢侈品的“包”越是限量款越是火爆,越是得配货,越是抢不到? 这其中蕴藏着的底层逻辑,恰恰就与“置骥厩丞”官衔设立后,大汉马匹暴涨是完全一致的! 何为贵族? 那便是看到许多人哀嚎着买不起,他们内心中非但不会生气,还会欣喜于自己比大多数人有着更强的消费力。 ——优越感!油然而生! 要知道,奢侈品卖的从来不是包,而是优越感! 可对于普通劳苦大众而言,一个限量款的包三百万还是三十万,哪怕就是降到三万,他们也不会买! 一如这马匹,无论是两百万钱一匹,还是二十万钱一匹,哪怕是两万钱一匹,寻常百姓都买不起! 可汉代的豪门贵族就不一样了! 第一,他们田产够多,权钱交易做的够大,压榨的农户够深,钱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个数字! 第二,别人有“限量款”,他们没有,那他们的优越感就没了,都是豪门望族,谁比谁穷啊?谁就要低谁一等呢? 基于这个… 别人家有十匹马,我家只有八匹,那我家族的优越感何在? 我家族处处不得矮人一头! 他们买的哪里是马? 是身份!是地位!是潜移默化却又深深嵌入他们内心经验世界里的优越感与虚荣心! … … 第六十四章 我的貂蝉在哪里? 河边,流水潺潺,落英成蹊,刁秀儿时而趴在母亲的怀里,时而又放飞了一般,四处跑动。 这一对母女正在采集榆芡、桃花、茜草。 在民间,二月份,除了祭祀土地神、谷物神外,必不可少的几个工作便是收集榆芡,先蒸一蒸再晒干,然后储存起来。 榆芡在古代,是可以作为一种应急食品的… 至于桃花和茜草的采集,则是做染色剂。 随着玉林观的道徒越来越多,道袍制作,所需要的染色剂自然也越来越多,这增加了以任蔓为主的女道姑的工作。 注视着满树结出的榆芡,刁秀儿好奇的问道:“娘,昨日去的那个大房子里,好多姐姐陪我玩…我问她们叫什么?她们说自己没有名字,其中一个最漂亮的大姐姐告诉我,可以唤她‘貂蝉’!娘,‘貂蝉’是什么呀?” “‘貂蝉’是宫中女官…”任蔓细细的给女儿解释道:“执掌、整理那些官员们头冠的女官便是‘貂蝉’!” 诚如任蔓所言,在汉代,朝臣戴的帽饰叫做“貂蝉冠”,执掌这些帽饰的便是女官貂蝉! 刁秀儿大眼睛连连眨动,像是对“貂蝉”这个称谓很是喜欢。 “娘,我长大了也要做‘貂蝉’!” 说着话,刁秀儿坐在了母亲的怀里… 任蔓今日穿着粗布短衣,还挽着裤角,她抱着貂蝉,似乎…突然间回想起了什么,回头望向刁秀儿,颇为严肃的说:“昨日的事儿,你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为…”刁秀儿本想问“为什么呀?”可话到了嘴边,发现母亲那张肃然的面颊,登时把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她只是小声的问:“大哥哥,也不能告诉么?” 刁秀儿口中的大哥哥自然便是柳羽。 算算日子,过不了多久,大哥哥就要回来了。 “大哥哥也不能!”任蔓的语气无比肯定。 她回想起,昨日出宫时,那一名首席宦官交代她的话——“今日之事,不可对任何人讲起,这既对你好,也对你那位柳观主好!” 任蔓不敢大意,这才一脸严肃的告诫女儿。 “我记住了!”刁秀儿小嘴一撅,旋即又笑着跑开了,一边跑还一边喊。“娘,你看…你看,好多茜草…我要给娘和大哥哥染新的衣袍。” … … 洛阳城东五里处的一处村落。 简陋中透出整洁。 无极甄家买下了这边的几处农庄,连接起来,围上木桩,便成为了圈马之地。 在农庄中,四处可见的是一个个旗幡,上书“上好良马,每匹售两百万钱!” 要知道,在“董卓铸小钱”之前,大汉的物价是总体稳定的,这里的两百万钱,论及购买力,约等于后世的600万元! 俨然,这卖的已经不是“马”,而是“宝马”! 可与之相伴的,是大汉远比后世巨大的贫富差距。 如果说,后世是百分之二十的人坐拥百分之八十的财富; 那么,因为土地兼并,因为氏族垄断一切资源,不夸张的说,在汉末是百分之一的人坐拥百分之九十九的财富! 当然了… 因为这里一匹马竟敢售价两百万钱,引来了大量的“吃瓜”路人! 起初大家会儿还觉得是噱头,现在马的售价也就一匹二十万钱! 两百万钱…怎么可能卖得出去? 这无极甄家的族人是都被马蹄子给踢傻了吧? 可…事实上。 一连十天,这“每匹两百万钱”简直稳定的不得了,生意也是黯淡的不得了,很多吃瓜百姓都纷纷议论,甄家是真的头铁! 反观甄逸,被别人当成是“笨蛋”已经不是一、两日,他已经习惯了。 他甚至回忆起当年。 那时候,自己“傻乎乎”带着族人把“胡器”摆到洛阳东市,也是以百倍的价格向外售卖,起初围观的人多是嘲讽,可最后他们一个个大跌眼眶! 当初有多嘲讽,最后就有多震撼! 那一幕,时至今日,甄逸尤自难忘! 似乎,那些时日售卖胡器的情景与今时今日,又何其相似呢? 索性,甄逸也就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了,盘膝而坐,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佛系贩马的模样。 当然了… 甄逸的心情也不是毫无波澜。 两千多匹马呀! 这要真按照柳观主说的,一匹两百万…那他们甄家坐拥的财富将会是… “咕咚”! 下意识的咽下一口口水,果然,梦里啥都有! 只是,现实还是足够的骨干! 胡器暴涨百倍,是因为宫中胡风盛行,可…这马价,除了朝廷设“騄骥厩丞”、“收郡、国马”外,也没啥新的政令。 而这一条政令已经发布一个月了,从生意的角度,似乎…甄家已经错过了最佳售卖的时间。 甚至,倘若朝廷取消了这条政令,将郡、国马再度流通于市场,他甄家势必会将祖产都赔进去了! 越想,莫名的越是心有余悸。 “老爷,快看,有人来了…” 一名奴仆连忙唤起闭目养神的甄逸…遥指向马场的入口。 甄逸眺目远望。 果然…见数人众星捧月一般拥簇着一个男子徐徐而来。 这男子也不过而立,气质上却格外的令人瞩目,他穿着极其华贵,但身子有些孱弱,准确的说是有点虚,像是因为某些剧烈的运动提早透支了自己。 偏偏那一双眼眸,格外的引人注目,霸道中不失威严! 众人簇拥着的正是天子刘宏! 他照例扮演的是陈王刘宠,就连乘坐的马车上也彰显出硕大的“陈王”旗帜。 不过… 让刘宏诧异的是,这马场附近竟围满了人! 俨然…洛阳城内城外的许多百姓都来此围观。 这个,刘宏仔细想想,却也可以理解。 俗话说的话,看别人赚钱,比自己不赚钱还难受;同理,看别人赔钱,对于百姓而言,也是一种别样的快乐! 俨然… 这群“吃瓜”百姓都是来见证无极甄家“囤积居奇”,却最终“聪明反被聪明误”! ——万恶的商贾啊! 刘宏很快走到甄逸的面前,他上下打量甄逸的同时,甄逸也在打量着他,早在他们进门时,就有奴仆来传报——陈王刘宠来了! 甄逸自然知晓,这位陈王刘宠与当今天子刘宏关系莫逆,乃是少数握有实权的藩王! 甄逸不敢怠慢,简单的打量过来人,就低下了头。 ——“下官甄逸,见过陈王!” 刘宏背着手,一脸玩味的样子,他行至木栏前,看着圈内的马儿,口中轻吟。“马养的不错,都是上好的良马。” 讲完这些,他方才回头。“你便是上蔡令甄逸?” “正是!” “好好的上蔡令不做,却做起马贩的生意来了。” 刘宏这话说的有些慵懒,可甄逸心头却是紧张了起来。 “回禀陈王,下官是参照朝廷颁布的‘予告’,凡是地方考核优异者,每两年可休五十日长假!故而,趁着长假做些买卖!” 诚如甄逸所言… 汉简《二年律令·置吏律》规定,如果官员离老家二千里以上,两年可以探亲一次,每次八十天假期。 除此之外,连续两年考核优异的,也可以休五十天的长假。 甄逸利用假期贩马,似乎并没有违反朝廷律制! “本王听说,为了囤积这两千匹马,你不光变卖了甄家所有的生意,就连祖产也卖了九成?可有此事?” “是!”甄逸如实回答。 “那为何?趁着如今马价高涨,你甄家却不卖反买呢?”刘宏的目光落在“上好良马,每匹售两百万钱”的旗幡上。“是不是上蔡令有些贪得无厌了呢?” 有那么一瞬间,刘宏很想揍这甄逸一顿。 在他看来…羽儿让这家伙囤积居奇! 什么时候,让他一匹良马卖“两百万钱”了,人心不足蛇吞象! 呃… 甄逸顿了一下,连忙回道。 “回禀陈王,不是下官不想卖,而是下官的一位小友告诉下官,一匹良马能卖到‘两百万钱’,下官对这位小友的话素来深信不疑!” … … 第六十五章 中山靖王之后,多如过江之鲫! 天子刘宏呆立当场。 意外,他很意外。 这马价竟不是甄逸的“擅作主张”,而是羽儿定下的? 如果是羽儿…那… 刘宏的眼眸眯起,不由得陷入沉思,毕竟珠玉在前,此前…羽儿已经一次次的惊艳到他,刘宏始终不信,羽儿这次定价会定的这么离谱! 亦或者说…羽儿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不信,他一点儿也不信。 “本王听闻你当初收购良马时,仅仅是以两万一匹,如今二十万一匹,已经暴涨了十倍,属于天价!但凡售出,那定然是大赚一笔!” 讲到这儿,刘宏顿了一下,语气冷峻。“可若是拖下去,且不论这饲养马匹的费用,倘若朝廷将‘郡国马’再度抛还于市,那马价将一夜之间跌入谷底,这么大的风险下,你竟还是坚信那位小友的话么?” “信…”甄逸回答的坚定。“陈王不知,下官与那位小友虽并未相交太多年,可下官从他的口中见证过许多奇迹!这些奇迹历历在目,珠玉在前,下官深信不疑!莫说是一匹马售卖两百万钱,纵是我这小友让我售卖五百万钱、一千万钱,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坚毅! 信任! 从甄逸的话中,刘宏感受到的是无极甄家对羽儿那由衷、无穷的信任。 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能让一个人,乃至于一个家族对另一个人产生这般笃信呢? “哈哈…”刘宏浅笑道:“本王也希望你能卖出去!只是,生意就是生意,不是仅凭信任就能赚钱的!本王也喜欢做生意…本王…” 似乎,提到了生意,刘宏打开了话匣子,想要讲述给甄逸一些他理解的生意经。 要知道,这位天子可是个对赚钱,对做生意异常执着的人! 他肚子里有一套自己的生意经… 比如,在皇宫开设商业街,当收租大佬,他就很在行! 哪曾想…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吵闹。 原来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公子想要靠近过来,却被西园军拦住,而这些西园军均是普通人的打扮,公子心急如焚,又带了不少家仆,双方就要发生冲突。 刘宏瞪了蹇硕一眼… 蹇硕会意,这是陛下责怪他太过了。 陛下本欲微服,怎奈…蹇硕以不安全为由,必须安排护卫。 既有护卫,又不能暴露身份,那自少不了一个名头。 于是,陈王刘宠的名字就再好不过。 可护卫归护卫,若是拦住其他人不能靠近马场,那刘宏还能看到这里最真实的情形么? “咳咳…” 蹇硕连忙咳出几声。 护卫会意,连忙让开,把来人放了进来。 这大腹便便的公子火急火燎的跑到甄逸的面前。 等走近了,甄逸回想起,这人之前来问过价,是幽州涿郡的豪门公子,姓刘,字“德然”,据他手下说,他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 那时的甄逸本欲拱手行礼。 谁曾想,这位刘德然大手一挥,说什么“俺们涿郡一块石头掉下来,随便砸住一男人,多半都得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不过是祖辈厉害罢了,俺们自己不值一提,没啥显摆的!” 原来… 这位被称作是汉景帝之子、中山靖王的刘胜,他是个宅男,每日的爱好除了喝点小酒外,最大的爱好就是妻妾成群。 他一生最大的成绩就是不断的生孩子、生孩子、生孩子! 有历史记载的,刘胜最后生了一百二十多的个儿子; 如果再算上女儿的话,刘胜保守估计要生了两百个以上。 因为“推恩令”的缘故,后续刘胜有二十多个儿子被封为列侯,其中第五子便是陆城侯刘贞,而刘贞的封地便是在幽州涿郡。 俗话说老子英雄儿好汉,中山靖王刘胜这么能生,陆城侯刘贞自然也继承了强大的生娃能力,他这一枝又生下了一百多个! 就这么… 一代一代的传下去,到现在…整个涿郡,所谓“中山靖王”之后没有一千,至少一、二百问题不大! 当然了,大多数“中山靖王”之后也没把这祖辈的头衔当成事儿,鲜有那么几个,总是把这“中山靖王之后”的名头挂在嘴边。 说白了,就是哄骗外地人的! 中山靖王之后,孝景帝玄孙的名头是真的,只是架不住这含金量…委实不咋地! 涿郡本地人更是对此不屑一顾! 此时的刘德然大汗淋漓,他气喘吁吁,劈头便对甄逸道:“良马,一百万一匹,我要十匹!” “……” 天子刘宏大惊失色。 良马一匹不是市价才二十万么? 竟有人真的愿意提高五倍的价钱收购? 刘宏眼珠子转动,他感觉有点儿假! 刘德然双目发红。“气死我了,跑遍整个北境,愣是找不到一个贩马的…打听过后才知道,就你这儿有了,一百万一匹,我要十匹!” 之所以要买马… 是因为刘德然隔壁住着的另外一个“中山靖王之后”,他家有九匹马,自打马价暴涨以后,这家伙每日就牵着九匹马在城郡里转来转去,招摇撞骗,简直风头无虞! 甚至,就连郡守也因为他有九匹马,就对他奉为上宾! 特奶奶的… 刘德然是怒火中烧,他家就三匹马,这不活脱脱的被人家给比下去了么? 说起来,刘德然是“中山靖王”这一支中家境比较殷实的。 是涿郡有名的大族! 甚至…为了在族内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他特地资助一个叫做刘备的族弟与他一起,赴緱氏山拜卢植为师。 更是结识了辽东公孙家族的公孙瓒、公孙越等一干名门子弟! 可特喵的,突然间风云就变了,现在马价暴涨,各大氏族以“马”论身价,他家三匹马…身价委实不够看的,愣生生的被人家十匹马的隔壁族人压了一大筹! 这能忍? 这根本不能忍! 这就好像是后世的富二代,人家别的富二代车库里动不动就亮出十几辆限量款“超跑”,你倒好,这边就两、三辆,还都是老款的…出了门都不好意思给人打招呼。 单单心理上就觉得矮了别人一筹! 关键是,都是富二代,谁比谁穷啊? 便是为此,刘德然几乎要气炸了,可偏偏,整个冀州、幽州所有的马匹都被抢购一空,新的马全部要上缴朝廷,别说是二十万钱?就是一百万钱?你买都没地儿买去! 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这洛阳郊外的马场有马。 刘德然火急火燎的就赶了过来… 差点把家里仅存三匹好马中的一匹给骑的累死了,一路上风驰电掣,他感觉他骑的已经不是马,而是钱,而是面子! 面子的事儿,再小也是大事儿! 哪曾想。 哪怕是十匹良马,哪怕是一百万钱一匹,可甄逸这边表现的却好似毫无兴趣。 简简单单的就两个字:“不卖!” 连带着,甄逸不忘指了指身后旗幡上的字眼——“上好良马,每匹售两百万钱!” 口中轻吟。 ——“一手交钱,一手交马,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 … 第六十六章 同是地方豪门,谁比谁卑贱呢? “得得得…” 马场内,不时有马儿的嘶鸣,此起彼伏。 刘德然看着旗幡上的数字,他面露为难之色,晚了…终究是晚了一步,昔日马匹暴涨的伊始,在北方,二十万钱尚能买到良马。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别说是良马了,就是马已经被抢购一空。 不夸张的说,如今洛阳郊外的这处马场囤积的就是市面上最后一批马,再被抢完了,那就是有钱也买不到了! 明年、后年、大后年,都买不到! 刘德然眯着眼,肥嘟嘟的脸上肌肉都开始抖动起来,他眼珠子乱转,脑海中疯狂的计算着,两百万钱一匹! 还是有些太高了。 “这样,一百五十万一匹,照样还拿十匹!” 刘德然咬着牙,额上青筋暴出,究是他这样的涿郡豪门,一次性拿出一千五百万钱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否则… 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汉灵帝卖官鬻爵,两千万钱一个的“两千石俸禄”的九卿高官,岂不是要烂大街了? 可为了脸,为了能在贵圈中继续混下去,刘德然已经拼了。 一百五十万! 站在一旁的刘宏听着,直接是目瞪口呆,这么高的价格,竟真的能卖出去?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怀疑这是羽儿与甄家联合雇来的“托儿”,可…仔细一想,完全没必要啊! 假的就是假的,并不能带给他们任何好处。 蹇硕也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这也太疯狂了!马价从两万涨到二十万就够疯狂了,现在…竟有人开价一百五十万一匹! 是卖家疯了?还是买家疯了?亦或者是…这个天下疯了? 反观甄逸,他像是铁了心一般,刘德然越是这么加价,他越是对柳羽的吩咐充满信心。“两百万钱一匹,一串五铢钱都不能少!” 刘德然凝着眉,他甚至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他在权衡,隔壁的“中山靖王之后”有十匹马,他至少得有十一匹,不…十二匹,要不然就显得太刻意了。 他骑着一匹马赶来,家中马厩还有两匹,那么…至少还得买到九匹马! “买卖哪有一口价的,甄公子稍微让一下呀,一百八十万钱,我要九匹良马!” 说话间,刘德然就去拉扯甄逸的衣袖。 甄逸面色一冷,一把甩开了他。“说二百万钱就二百万钱,你不要动手动脚,陈王也在这边,咱们甄家卖马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一百九十万钱!”刘德然已经咬牙切齿了… 他的心在滴血,可偏偏,这马价越是不降,他越是必须买到马! 否则… 他隔壁的纳厮十匹马招摇过市,以前装的也就是两百万的逼,现在马价再度暴涨两百万钱,那装的就变成了两千万的逼! 莫说是县丞了,就是郡守…怕是都要经常请他一道喝茶了。 这已经不是钱的事儿了,这是面子,更是地位的事儿。 “一…一百九十万钱!” “不卖!”甄逸的语气格外的坚决。“两百万钱,谁来都一样!” “好…好…”刘德然捂着胸口。“两百万钱就两百万钱,我要亲自挑选八匹良马!” 他能拿出的就那么多钱,价格下不来,只能减少马的数量! 好在,他能够先挑! 甄逸略微惊愕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儿来,这一幕与昔日倒卖胡器何其相似? 无比熟悉的味道啊!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甄逸觉得…按照柳羽的这个思路,哪怕是再往上加个五十万钱,也能卖出去! 只不过,柳羽都已经定好价格了,他也没必要再往上涨,不能贪得无厌。 “我可以先付定金!我挑选的八匹马,你必须给我留住。”刘德然张口道:“至于后续的钱,五日之内我便送到?如何?” “成交!”甄逸笑着与刘德然握手。 哪曾想… 就在这时。“给俺们也来三十匹!”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岁,满是落腮型、绣针般“刺猬”胡须的男人,他骑着一匹白马,他的身侧还有两人,一人年龄长他一些,一人年龄则小他不少。 甄逸抬头,看清楚来人,这些人他都认识,均是此前来问过马价的。 是沛国谯县的豪门公子——曹洪、曹仁、曹纯! 要知道,曹洪、曹仁、曹纯是谯沛有名的富户! 曹洪家圈养的门客就有上千人! 至于曹仁、曹纯的家门,史书中对庶长子曹仁的记载是“少好弓马弋猎,后豪杰并起,仁亦阴结少年,得千余人,周旋淮、泗之间!” 至于曹纯,人家是嫡长子,“承父业,富于财,僮仆人客以百数!” 由此可见,他们家境的殷实程度。 至于,曹洪、曹仁、曹纯为何这么有钱? 说起来,这都与曹操的祖父曹腾有关。 曹腾在宫中奉事四帝,未尝有过,在其权利巅峰的那几年,将同族中人曹鼎(曹休的祖父)、曹炽(曹仁的父亲)、曹瑜、曹胤、曹褒均安排入朝为官。 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而这些曹氏宗亲中,有一位“贪污”小能手,便是曹休的祖父曹鼎! 范书《蔡衍传》中有记载,曹鼎担任河间相期间,贪污过上千万钱。 后曹鼎又做到尚书令、吴郡太守,贪墨的钱财更是不计其数,只不过最后不出意外的落马,落得个晚景凄凉。 其子亦受到牵连,于是才有了孙子曹休独自一人抬着其父灵柩,租借了一块坟地将其父安葬,然后背井离乡,携带老母去偏僻的吴地避难。 只不过… 曹鼎贪墨的钱财,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竟神奇般的转移到了曹洪、曹仁他们父亲的身上! 这间接让这两家家境殷实! 与刘德然买马是为了装逼不同,曹洪买马是因为他极度喜欢马,嗜马如命; 而曹仁、曹纯则是怀揣着一颗“游侠”的心,想要带着一干兄弟们行侠仗义,扶弱锄强! 要知道,这个时代,游侠是一个很有逼格的职业,很多热血青年都梦想成为“游侠”… 比如关羽、甘宁、徐庶、太史慈都有过游侠的精力! 就连后期司马懿的夫人张春华,人称“春小太岁”,也是一位河内有名的女游侠! 当然… 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继刘德然购下了八匹马后,甄家马场又迅速的售出了三十匹,还均是以两百万一匹的天价! 而在这前两个“吃螃蟹”的人站出来之后。 原本,围观的百姓中,蜂拥走出了许多豪门子弟。 “我也要一匹!” “河内司马家要三匹良马!” “徐州鲁家要十匹良马!” “徐州糜家要三十匹良马!” 一时间,这甄家马场中,原本沉寂的贩马生意,顷刻间火爆了起来。 原来… 大家不是不买! 而是都在观望,毕竟谁也不想当这第一个冤大头! 可当有人真的迈出这一步后,他们突然发现,这哪里是什么冤大头,这是让家门显赫,这是与整个大汉所有豪门攀比的良机! 同是地方豪门? 谁比谁卑贱呢? 同样的,良马就这么多,先买先选,越到后面…保不齐,马的品质就会越差! 《资治通鉴》中。 ——“春,正月,初置騄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豪右辜榷,马一匹至二百万!” 就是这么一条记载! 此刻蔚然“成真”! … … 第六十七章 还望柳观主指点迷津 通往洛阳城的官道上,香车宝马络绎不绝,浩浩荡荡… 越来越多的人往甄家马场围拢而去。 俨然,良马高价售卖吸引了无数人。 官道上不时传来阵阵少女的笑语,美人与豪门公子暗相顾盼,小声议论的声音良久不觉,满路春风。 “那位穿蓝衣服的是谁家的子弟?一张口就要十匹马?好阔气,涓儿你快去打听打听…” “现在只能看出他们家境是否殷实,有没有诗书传承?族内有无人做官?这些都要细细打探。” “听说方才一次性购下三十匹马的是谯沛曹家的三个子弟,他们似乎均是大司农曹嵩的侄儿,能否请人登门去说媒?” “也不知道,汝南袁氏的几位公子,弘农杨氏的公子、太原王氏的公子,他们是否也会来购马?” 一处香车旁,已经有一位刚买下白马的公子和一位姑娘看对了眼,姑娘轻轻的送出一块儿手帕,公子欣喜的接过,两人约定时间,在某处茂密的幽林中私会。 穷人家的女孩儿来的也不少,她们天然去雕饰,带着鲜花,手拉着手踏歌而来。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俨然…她们的所思不在“远道”,而在“马上”,骑白马的不一定是豪门公子,可没有骑马的一定与豪门不沾边! 春风摇荡,这些穷人家的女孩儿快步的往马场跑去,汇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 反观,一行庞大的马队与主流人群行驶的方向截然相反。 他们行色匆匆,往皇宫的方向行进。 当中马车内,刘宏正眯着眼,今日的所见所闻,令他难以消化。 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有关羽儿“囤积良马”居奇出售的结果,可没有一次像是今日见证到的这般震撼。 自打那涿郡来的刘德然购下了八匹良马后… 无数富豪大户、氏族商贾蜂拥抢购,争先恐后。 没有人讲价,所有人似乎只怀揣着一个想法,那就是先挑选良马,生怕…最后只剩下品相不佳的。 按照这个劲头,用不了半个月,这两千余匹良马就会被抢购一空。 而羽儿与甄家所赚得的钱币,怕是卖官鬻爵,把朝廷所有的官全部卖上一遍儿也比不上。 骤然间… 刘宏竟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秦皇汉武卖官鬻爵,充实国库…这等行为简直略输文采、稍逊风骚! 像他羽儿一样… 十匹马的售价就抵得上一个九卿高位; 五十匹马的售价就能抵得上一个三公; 何须卖官鬻爵? 简直弱爆了! 关键是羽儿手上有两千多匹马,这赚钱的速度不比卖官快? 这还包括后续从汝南袁氏手中又购得的八百匹良马! 呵呵… 想到这儿,刘宏笑了,他觉得汝南袁氏此时一定哭晕了吧? 自作聪明… 小丑原来是他们自己! “蹇硕…”兴致所及,刘宏忽然张口。 “陛下!” “你说朕这羽儿的脑袋是怎么长的?”刘宏饶有兴致的问道。 蹇硕眼珠子一转,当即回道:“皇长子的聪慧、机敏,再怎么说不还是陛下所赐么?若是没有陛下,何来的皇长子?又何来的这‘囤马居奇’大赚一笔呢?还是陛下的…的…” 一句话讲到最后,蹇硕突然更咽住了,好像接下来的话有些犯忌。 刘宏正在兴头上。 “说,把话说完!” “臣…臣是想说,是…是陛下的‘种’好!”蹇硕重新组织一下语言。“陛下乃真龙天子,陛下的种乃是龙种,人言‘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或许皇长子是继承了陛下在商业方面的天赋呢?” 此言一出… 哈哈哈哈! 刘宏爽然的笑出声来,哪怕知道是“马屁”,可蹇硕拍的也委实是舒服至极! 笑声落下,刘宏的眼眸望向车窗之外,他口中轻吟。 ——“蹇硕啊,你说错了!论及做生意,三个朕绑在一起,也比不上羽儿!” 言及此处,刘宏骤然想到了什么。 他连忙开口。“先莫要回宫!” “陛下是要去…”蹇硕满眼疑窦。 不等他把话讲完,刘宏继续道:“去曹大司农的府邸!” 这… 蹇硕眼珠子一转,他登时就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陛下该不会是惦记着…另外一种皇长子囤积的动物吧? “从后门去,要隐蔽!”刘宏的话接踵而出。 他感慨道:“羽儿囤马之后,便是囤驴,索性朕照猫画虎,也学着羽儿囤驴,看看能否用羽儿的方法,让国库充盈起来。” 别说,刘宏还挺眼红甄家贩马的… 若非知道,这是羽儿的生意,保不齐刘宏就要委派朝廷来横插一刀了。 不过,现在也无妨… 囤马之后,还有囤驴嘛! 刘宏格外好奇,这囤驴,羽儿是打算怎么大赚一笔! … … 洛阳城东北,寒风呼啸,一座足可容纳数万军士的雄关,立在嵩山与黄河的交会处。 这里有一关口,号称洛阳的东大门,便是赫赫有名的“虎牢关”! 说起虎牢关,在这个时期,它也被称为成皋关。 隋唐时才改称为汜水关。 (三国演绎中总是称为汜水关,这时候压根就没这名字。) 此刻,柳羽与张玉兰的马队已经行到此处…正在等待守关将士点验车马。 遥遥可见,虎牢关隘之下,正有太学生在教员的带领下于此习练。 这是太学中固定的军事课程,教员会带学生来虎牢关设身处地的感受战场。 骑马、射箭、驾车、搏杀、行军、扎营、急救等军事技巧,都需要在这边淬炼。 当然,柳羽目之所及,那些太学生俨然都是“新兵蛋子”,目前尚未学到那么深层次的,正在学习的唯独挖地灶、做饭、砍柴、简单的处理伤口、照顾伤员等生存本领。 太学被称为“仕途的通行证”,它培养的是“帝之辅弼,国之栋梁”,可不是那些简单的书呆子。 当然,提及太学,柳羽下意识的会想到桥玄与蔡邕这两任太学总长! 车队点验过后。 通过虎牢关的大门,映入柳羽眼帘的是一个身着儒袍,肤色白皙,四方大脸,颌下有一组长须飘然前胸,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 看年龄,他已过不惑之年,似乎有仆从在他耳边言语几句。 他的眼眸一下子凝起,缓缓行至柳羽的马车前。 ——“在下,戴罪之人蔡邕,‘桥子’唤我在此虎牢关下等候柳观主,请教柳观主!” ——“还望柳观主指点迷津!” 一个年过不惑的老者拱手朝马车行礼…腰深深的弓起,很标准的利益。 给人一种极致的“温文尔雅,谦逊有礼”的感觉! 柳羽微微一怔,他方才意识到,马车外的中年男人,正是那位集大孝子、大才子、大美男子于一身的蔡邕、蔡伯喈! 当然… 他的两个女儿,蔡昭姬、蔡贞姬! 一个将会是闻名天下的才女; 另一个则生下了一男娃,乃是晋灭吴的首功之人,在唐宋时期“配享武庙”! 丝毫不夸张的说,蔡邕这俩女儿,比他更出名,对后世的影响力更大! … … 第六十八章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 虎牢关,洛阳八关之一。 南临嵩岳,北临黄河,古时唯有一深壑幽谷通往洛阳。 传说西周时期周穆王到这里打猎时,他的勇士“高奔戎”活捉了一只猛虎并圈养在这里,故而得名——虎牢! 此间雄关之内,纵是茶摊、酒肆也与他处不同,显出了一股别样的巍峨坚实。 在川流不息入关的人流中,一辆青蓬双辕的马车不起眼的夹在其中,遥遥缓行,仔细去看,当先还有一老者,引着马车中人步入了一处馆驿之中。 … … 炉子上炙着烤肉,温酒的酒注里冒着热气,蔡邕从酒注中拿出热好的酒,为柳羽斟上,又割下烤肉,任凭柳羽盛入盘中。 一个中年男子为一个年轻公子斟酒,这本就是一副极其诡异的画面。 何况,是当世名声显赫的大儒——蔡邕呢! 蔡邕,这个当年被誉为“芝兰玉树”的美男子如今已经年过四旬,但端正的面貌和挺秀的五官依旧保留着青年时的俊帅,体型也保持的很好,胖瘦适中,矫健有力。 此时的他身着一套半旧的儒袍,除了腰间一条玉带外别无华贵的饰物,偏偏眼神中,透着一股别样的迷惘,像是处处露着心事。 反观柳羽,他唇边掠过一抹浅淡的笑,他淡淡的说道:“桥子是有些沉不住气了,原本计划到洛阳后,小子就要登门拜访蔡子的。” 蔡邕微微有些怔忡:“待罪于家中已有大半年,罪责却屡屡不下,每日惶恐不已,原本而言,我蔡邕七尺男儿,死便死了,不该这般胆怯,奈何女儿昭姬不满周岁,我蔡邕实在不愿意牵连于她!” “听‘桥子’讲,柳观主能救我?哪里还能等待,故而赶来这虎牢关,朝夕相盼,唯愿柳观主能为我指点迷津。” 言辞恳切… 其中,字里行间,满是对女儿的关心与内疚。 柳羽幽幽长叹一声,闭了闭眼睛,似是有所感慨。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几十年后,蔡邕的女儿,那位经历跌宕起伏人生的大才女蔡昭姬,她在《胡笳十八拍》开篇中悲愤地诉说——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而她那一波三折命运的起点,便是始于蔡邕如今这个进退两难、生死未卜的境况。 这一切都要从去年,也就是蔡昭姬出生的这一年说起。 从年初开始,大汉接连出现了几件诡异之事。 侍中署中,有一只母鸡,鸡冠越长越长,有一天这母鸡竟啼出鸣来,雌鸡一下子变成了雄鸡,宫廷内外无不惊诧。 之后,一日宫廷内的夜间,有一个装扮怪异的白衣人,来到了王宫的德阳殿,恰与中黄门侍郎相遇,侍郎喝住此人,询问其进宫有何贵干? 这白衣人没有丝毫惧怕之意,反而厉声反问:“‘梁德夏’传我上殿,你为何要阻挡我?快快闪开!” 黄门侍郎心知,宫中压根就没有名唤“梁德夏”者,当即迎上身去,意欲将那白衣人扭住,以详讯来历,不想…白衣人顷刻间化成袅袅黑烟消失于无形。 这下整个皇宫都在查“梁德夏”这个名字,可宫内宫外,根本就没有此人。 稍后不久,某一日中,突然有一道黑气自天而降,堕入天子刘宏常去的温德殿东庭,长十多丈形状似龙一般,它盘踞在那里歇息了好长时间后,才渐渐散去。 次日,在皇宫北宫玉堂后殿上,有青色的蛇出没。 这些“妖异”现象的出现,使得坊间传出总总谶纬之言,说是大汉赤色的“火德”即将被黄色的“土德”替代。 再加上,近些年来整个帝国自然灾害频发,时而雷霆殒雹,时而地震蝗虫,时而暴雨疾风,内忧外患,流民暴动,异族入侵,各州郡求援的文书如雪片似的涌入朝廷。 这些,都使得天子刘宏心神不宁! 九卿之一的“太常”提议,议郎蔡邕对方士、术数略懂一二,不妨请他入宫来消灾释异。 刘宏连忙命人传唤蔡邕,恰恰,提前得知“题目”的蔡邕怕自己说不好,就把想说的写了下来,总结成七条! 恰恰这七条中,针砭时弊,将宦官为非作歹,公卿士大夫朝廷上一套背后一套的行为,娓娓阐述,提议天子要大刀阔斧的改革,惩处所有的奸佞。 说白了,就是告诉皇帝,你这条真龙瞎了,已经看不到皇宫以外的事儿了! 这还了得… 蔡邕的这一番话,几乎相当于把宦门与氏族得罪了一边,并且动摇了他们的根本利益! 偏偏这一条谏言泄露了出去。 再加上蔡邕与时任司徒的刘郃一向互不服气,蔡邕的叔父蔡质又与权臣阳球之间矛盾很深,恰恰阳球还是宦官、五侯之一程璜的干女婿。 于是,就有了罕见的宦门与士大夫联合起来,陷害蔡邕、蔡质两人。 要知道,无论是宦官,还是士大夫,任何一个单拎出来,能量都是巨大的。 更何况双方联手,蔡邕与蔡质自然无力抵抗,就落得个“公报私仇、犯大不敬”的罪过,理应斩首! 得亏桥玄不惜以辞官为代价劝谏天子,这才暂时压住了此事。 当然,天子刘宏也是心如明镜,只是罢免了蔡邕、蔡质的官衔,让他们待罪在家,不许出司隶,等候发落! 士大夫集团与宦官集团自然不甘心。 偏偏,此前又经历了王甫伏诛,曹节隐退,双方短暂的消停下来,蔡邕一案也就继续拖延了下来。 可…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要知道… 这罪名,可大可小,重则满门斩首,最轻也要流放边关… 因为蔡家得罪的是两大势力,改判是不可能改判的,如今摆在蔡邕面前的唯独是生与死的问题! 这事儿,桥玄与柳羽在襄阳城攀谈时就聊到过。 柳羽那时随口吟出一句,他有办法能帮蔡子破局。 于是,桥玄回到洛阳当即告诉蔡邕,这才有蔡邕马不停蹄的赶来。 “蔡子后悔么?”柳羽张口问道…“如果再有一次面见陛下的机会,蔡子还会呈上那动摇宦门、世家根基的七条建议么?” 此言一出… 很明显,蔡邕顿了一下,他闭了闭眼睛,似要抹去满目浮华。“我师从胡广,历来只认太学石经上的八个字——帝之辅弼,国之栋梁!” 蔡邕幽幽长叹一声。“前尘往事如烟如尘,仿若云散水涸,岂复有重来之日?我蔡邕做事但凭本心,唯独亏欠的是我那妻女!” 说话间,蔡邕的双手紧握,满目果决。 反观柳羽,他默然半晌,方缓缓睁开双眸。“蔡子放心,我这里有上、下两计,下足以保蔡子满门避祸于外,远离这世间纷扰,过安恬平和的生活,上则是请蔡子与我一道踏上这刀山,去尝试着做回蔡子口中的‘帝之辅弼,国之栋梁’!” 言及此处… 柳羽缓缓起身,他的眼睛在闪烁,他的话愈发的意味深长。 ——“一为世外桃园,一为刀山火海?” ——“小子斗胆…请蔡子做个选择!” … … 第六十九章 黑暗中待久了,就渴望去逐光 方才还是艳阳天,突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似乎上天也体会到了蔡邕的那颗“不甘”的心。 ——“轰隆隆!” 虎牢关内,馆驿旁的一株空心柏被雷电击中,一段粗枝轰然断裂,砸在馆驿的屋顶上,就连瓦砾也微微的颤粟,窗棂剧烈的震动了下,狂风猛卷而入,屋内烛火寂灭! 整个馆驿顿时一片漆黑,与之相伴的是女人的尖叫声。 柳羽与蔡邕本正聊到关键之处! 感受到窗外的劲风。 黑暗中,柳羽试着去寻物堵住窗子,蔡邕则是眯着眼,任凭狂风吹拂,这一刻,眼前一片漆黑,他想到的却是他前半生的郁郁不得志! 年轻时,他从名师,却因无人举荐,徒有奇才,赋闲在家里。 结果,他产生了一种怨怒的情绪,终日闭门不出。 期间执笔为文,都是以一种近似呼“嬉戏”、“自我解嘲”的笔调,来表达对时弊的热讽和不得贤官明士之识的心绪。 他写出过《释悔》一文,他自比东方朔、杨雄、班固、崔骃等人,他想要以自己的学识,为振作朝纲出力,但他的性子却又难与腐恶势力同流合污! 正是因为这篇文章,他才被时任司徒的桥玄所发现,所赏识… 那一日当天子请他解读“妖异”现象时,那是他第一次最接近天子,接近于改变这个时局,怎奈…他太高估自己了! 他本身又太微小了,微小到他的那些谏言不仅没能实施,反倒是让蔡家遭逢大祸! 那些腐恶势力的能量太大了! 他们动动手指,就能将蔡邕,将蔡家覆灭! 可…蔡邕甘心么? 他从不甘心! 太学石经上的“帝之辅弼,国之栋梁”,便是他终身为之奋斗的字眼! 就在刚刚… 大雨倾盆之前,柳羽将第一条路,那所谓“下”策讲述给他。 那是劝他利用一些太学中的关系,左右廷议时的审讯。 最后减除死刑,判以‘髡钳’的刑罚。 既——将头发剃掉,以铁箍束住脖子与家人流放‘朔方’。 朔方郡在北荒,势为死地,流放此地者能活着的十不存一。 这等判决的好处是,蔡邕得罪的那些“权贵”非但不会反对,反倒会极力支持。 相对而言,这一计也更容易成功。 而这一“计”的核心,便在于——置之死地而后生! 柳羽详细的给蔡邕介绍。 朔方内的服刑地在五原郡,这里是汉朝北方八边郡之一。 最初乃是匈奴人的领地,汉武帝时期,烈侯卫青北击“楼烦”、“白羊王”于河套地,这才驱逐了匈奴,在这里设郡治理。 由于这里发展较慢,地广人稀,历来便是中土被流放囚犯的集中地。 按理来说,流放此地的刑徒,均要服苦役,男犯要承担筑城、修路、修桥等劳作。 他们被称为‘城旦’; 女犯则要承担田间活计,以及舂米等劳作。 所以,她们被称为“城旦舂”。 无论是“城旦”,还是“城旦舂”,都要忍受沉重劳役的折磨,常常因饥寒交迫或者瘟疾疫病而丧生。 所以…无论怎么看。 流放到这里,都是一个死局。 蔡邕本正想问,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想…顷刻间,窗外雷电交加,大雨磅礴,这也为他那至暗的心境再度蒙上了一层阴影。 过得许久… 窗子被堵上了,狂风不再,雨也小了一些。 柳羽的衣袍被雨淋湿了不少,却来不及去更换,他跪坐回蔡邕的对面,示意道:“蔡子方才是想问?流放朔方五原郡,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瞒不过柳观主!”蔡邕抬眸,经过了方才的小插曲,他的眼眸中变得更复杂了。 迷惘与不甘中又多出了几许疑窦。 反观柳羽,他唇边浮起了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笑意,像是淡然自若,又像是胸有成竹。 流放朔方,别人或许九死一生… 唯独蔡邕,他是个例外! “自打武帝朝以来,流放朔方多是九死一生,能活着回到中原的十不存一,可偏偏蔡子不同!” “我有何不同?” “蔡子可还记得,你太学中有个徒弟名唤‘周越’?”柳羽的声音依旧很轻。 蔡邕略微思索,旋即摇了摇头。 “太学弟子何其之多?周越,记不得了!” 的确,诚如蔡邕所说,每一年太学的弟子上百之众,除了一些家门显赫的如袁绍、荀攸、刘表等,也只有那些特点鲜明,例如曹操、张邈、胡毋班这样的…能让蔡邕印象深刻。 可不是每个学子,都能入了“桥子”、“蔡子”的法眼。 “那么?蔡子多半记得,有一个太学生,为了讨问道、儒之别,特地在蔡子的府邸门外等候了两日两夜。” 柳羽的这句话,一下子让蔡邕回忆起来。 就好像是后世同学聚会见到老师,告诉老师自己的名字,老师未必有太大的印象。 可你要冷不丁的说一句,“那年过年,我爸给你送了一个索尼收音机”,那一准儿老师就能喊出你的名字来,印象特深刻。 果然… 蔡邕恍然。“噢,那个学子好像就是叫周越,倒是个好学的太学生!可,他与我蔡家流放至那九死一生的朔方,有何关系呢?” 蔡邕再度抛出疑问。 这次,柳羽不假思索。“朔方五原郡的郡守,就是这个太学生——周越!如今,就是他负责安排流放刑徒!蔡子可以回去查一下!” “他可是对‘蔡子’格外的崇拜,故而…别人入朔方是死,唯独蔡子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甚至,只要蔡子想,便可以安置在那边,让你的女儿蔡昭姬在北国草原长大,成为北国草原上的公主与童话!” 柳羽很熟悉这段历史… 蔡昭姬的童年是在北国长大的,北国的草原也熏染出她那豪放不拘的性格。 北国时,绝处逢生的蔡邕,最喜欢在女儿面前弹奏《苏武牧羊》。 父亲的琴声、读书声,草原上的溪水潺潺、碧绿清脆、生机盎然、天地广阔,这些…无一不在锤炼着蔡昭姬的性格。 很多时候,柳羽也会想。 如果他帮蔡邕渡过这一劫,那么…洛阳城长大的蔡昭姬,没有了北国草原上的童年,她的性格还会如此的坚毅么? 她还是原本的蔡昭姬么? 便是为此… 柳羽没有替蔡邕做决断,他只是抛出了两个选择。 所谓“下”策——北国草原,草原童话,世外桃源,安恬度日! 至于“上”策。 那就是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了! 毕竟…那会是上刀山、下火海,但毫无疑问,这一条,更接近于蔡邕心中的憧憬。 ——帝之辅弼,国之栋梁! 就在柳羽尚处于遐想之际,“哈哈”…蔡邕笑了,他笑的一片平和。 而伴随着他的笑声,窗外阵雨过后,天再度放晴。 迎着着霞光渐渐的铺散…蔡邕豁然起身,他挪开了窗前的桌子,仰起头目视这雨过天晴。 ——“草原童话,世外桃源,固然很美…” ——“但,我蔡邕还是选另外一条,我选柳观主所谓的‘上’策!” “可…”柳羽一怔。“我还没告诉你上策是什么?” “柳观主不是说过了么?”蔡邕轻吟道:“若要做‘帝之辅弼、国之栋梁’,那势必要踏上这刀山,闯入这火海!” “柳观主,我蔡邕蔡伯奢已是不惑之年,除了昭姬外,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索性,我与你一道踏上这刀山!不求让我这声名流传下去,至少,能让我看到挽大汉于将倾的希望,能看到重塑这朝纲的希望!” ——“黑暗中待久了,安逸已是索然无味,倒是渴望——去逐光!” … … 第七十章 天下如棋,吾当为执棋者! 张玉兰原本在隔壁的屋子休息,因为不放心,她睡得并不踏实。 半夜醒来时,发现夫君柳羽屋子的油灯依旧亮着,若隐若现… 俨然,夫君与这位“蔡子”聊了许久。 终于,灯熄灭了。 微弱的月光从窗缝中透出,落在地上,如洒了一地的白霜。 蔡邕也顾不上再度去点起烛火,他豁然起身,询问道。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为你洗去戴罪之身!”柳羽顺口答着:“也助道人进入庙堂?” “那…桥子呢?”蔡邕接着问,他仿佛看到了一盘变幻莫测的棋局,正在缓缓的铺开。 柳羽的声音接踵而出。“桥子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这… 蔡邕沉吟了一下,月色下,他的目光幽幽,竟有些难以置信之态。 “桥子也是棋子么?” 之所以蔡邕会这么感慨… 不单单是因为桥玄对蔡邕有提携、举荐之恩,更是蔡邕对这位“桥大公子”的崇拜。 这一抹崇拜在后世传下的那蔡邕撰写的《太尉桥公庙碑》、《太尉桥公碑颂》中,都充分淋漓地表达。 蔡邕的眼眸直射向柳羽,“普天之下,能让‘桥大公子’甘心做棋子的人,柳观主还是第一个吧!” 反观柳羽,原本默然不语他,突然嘴唇动了几动,吐出了一句极轻但语调却极其严厉的话来。 ——“天下如棋,成王败寇…只要能赢!谁为执棋者?重要么?” … … 夜里的司农府,一盏未熄的油灯摇曳着,朦胧灯影中映着曹嵩双眉紧锁的神情。 他在睡梦之中躁动不安,显然在做什么噩梦。 续弦的妻子邹氏睡在他的身旁,忽然曹嵩从梦中惊叫起来,“钱!钱!钱!” 他的双手下意识的握住了被褥,整个额头冷汗直流。 他还在不断惊呼:“军饷、赈灾、修路…还有…还有陛下要的…驴!驴子!” 邹夫人也被惊醒了,“老爷?你这是…” 曹嵩捂着头,他似乎做了个噩梦,眼眸紧闭…口中喃喃,“袁司空要从国库抽取钱财用以修缮官道,边陲将门三百里加急讨要军饷,陛下却…却偏偏要我…要我…囤一万只驴!我…我?” 曹嵩的双手用力的挤压着脑袋。 大司农本就不是一个轻松的差事,整个帝国的运转处处都围绕着国库,围绕着司农府! 偏偏,曹嵩接手以来,账目繁复浩瀚,每一笔钱的流向,都与各个势力相关… 单单理清这些,曹嵩就熬了十几个夜晚。 除此之外… 大司农日常的工作也堪称繁琐。 哪些地方多缴纳了税赋? 哪些地方歉收,少收缴了多少? 哪些地方赈灾多少? 哪些地方郡国与侯国的税赋如何抵扣?或者相加? 哪些地方的税赋是用其它实物抵扣的? 哪些地方用通货购买的税赋? 哪些地方的土地被重新划拨? 哪些地方的田亩因为水灾,数量减少! 每一条,都是一厚沓的账目,不夸张的说,操持国库,这简直夺了曹嵩的半条命。 恰恰,最关键的问题是,国库里压根就没多少钱! 帝国需要做的事儿太多,钱又太少… 每一项都是杯水车薪… 曹嵩心头升腾起的就是一股无力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无力感! 可偏偏… 偏偏今日黄昏,天子刘宏竟带着心腹宦官蹇硕微服到了司农府,二话不说,就让曹嵩想办法从国库中挤出钱粮,秘密囤积一万头驴! 天哪! 一万头驴! 曹嵩心头算了一笔账,就是每头按三千钱算,这也是三千万钱… 再加上饲养的费用,直接奔着五千万钱去了! 诚然,国库是有五千万钱的,可这笔钱士大夫、将门…都惦记着呢? 说到底,天子刘宏是动了动嘴,可若是这笔钱没有赈灾,没有修缮官道,没有充当军饷发往边陲,而是…囤驴! 那…巨大的压力,足以把曹嵩活活压死! 这大司农不好当啊!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曹嵩被噩梦惊醒,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老爷…老爷…” 一旁的邹夫人连连拍着他的后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曹嵩的心情平复一些。 说起来,邹夫人是曹操的继母、曹德的生母! 俗话说后娘难做,对于出身平平的她,能嫁到曹家当补房,就已经烧了高香。 故而,这些年来,她尽可能的用贤惠、忍让来对曹府的每一个人,非但从未为难过“继子”曹操,还对他关爱有加! 甚至,就连对亲生儿子曹德,也比不上! 她格外在乎外人的目光,生怕有人评论她——“继母如马蜂毒婆娘!” “咳咳…这…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曹嵩从梦魇中回过神儿来,他无奈的叹息。“哪有陛下微服出宫,就为了挤出国库钱粮屯驴的!” “前些时日,甄家囤马是囤积居奇,可…可这囤驴?又是何意?驴终究是驴,它还能涨到与马一样的价格么?” 无奈抱怨… 邹夫人眼珠子一定,她提醒道。“几个月前,老爷才从牢狱中出来,若是…若是不按照陛下说的做,那…那…” “唉…”曹嵩还是无奈摇着头。“陛下赐我这大司农,不就是看准了我背后没势力嘛!不听陛下的,我…我又能听谁的呢?” “可…可这囤驴实在太过离谱了,去年冬季鲜卑寇边…边关将门拒战,至使数十边陲村落被劫掠,好不容易我挤出了五千万钱…却…却要无视将门,去…去囤驴!若是将门知晓,那责骂我曹嵩还是其次,今年冬季这边关如何镇守?” 要知道,曹嵩年轻时曾写过一篇《防务论》。 对军事有一定的了解… 再加上,他曾经做到过太学经学院博士,这《防务论》写的自然也极有水平,说白了…这种呈于天子的“议题”,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要讲究。 ——不能说直话,不能说假话,不能说上面的人不爱听的话,不能说皇帝和宦官跟前不能提的话。 ——得说“好话”,说“顺话”,说“皆大欢喜”的话,并巧妙地把问题的实质点出来,给草药里加蜜水,喝起来才不苦。 论及笔杆子,曹嵩是个中高手… 只不过,今儿他遇到的问题更复杂! 根本没办法圆滑的解决。 做的不对,做的不好,落下骂名还是其次,若是让边陲失利,异族踏过边关…那他曹嵩就是千古罪人了! “若是阿瞒在就好了!” 到最后,曹嵩感慨一句… 他其实想到的是,几个月前“宋皇后一案”中,阿瞒受那位柳羽小兄弟的指点,两敲登闻鼓,救曹家于水火之中。 那个“局”…比现如今这个“局”更凶险百倍! 或许…借着阿瞒的面子,他曹嵩也能向那位柳羽小兄弟请教一番,指点迷津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提到曹操,邹夫人骤然想到什么。 要知道,她一向颇为关心这个“继子”。 哪怕如今的曹操在顿丘,邹夫人也会时时打听,若是曹操缺钱,邹夫人还会想办法帮他筹钱! “老爷,你方才说…陛下要你囤驴?” “有什么不对么?” 曹嵩反问。 邹夫人沉吟了一下,旋即急忙开口。“近来,阿瞒在顿丘县也在囤驴…” 唔… 此言一出,突然间曹嵩的眉毛微微一颤,目光轻晃了一下,虽然这一下悸动如同轻羽点水,瞬息无痕。 但…邹夫人立即察觉出来,老爷一定是通过孟德,联想到了那位柳小观主! 阿瞒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囤驴! 阿瞒囤驴,势必有那位柳小观主的授意! 如果是这样… 那… 曹嵩微微咬了下唇,他穿着睡衣缓缓走到窗前,打开窗子…仰望天穹,骤然间,他发现漫天的星在这如磐暗夜中竟是璀璨明亮! … … 第七十一章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一个骡队缓缓行驶在中山国通往涿郡的官道上,骡蹄踏过,荡开了附近的尘灰,起伏在高矮不齐的山峦之间。 官道的尽头便是幽州的治所涿郡。 此刻,涿郡的大门处,一个身材高挑,耳垂硕大,手臂奇长的男子正蹲在摊位后,他的衣服说不上华贵,却极其干净,他大声吆喝着。 ——“草鞋,草鞋…五十钱一双!” ——“草席,草席…一百钱一张!” ——“做工细,结实,都来看看,客官…来买一双吧?” 声音不大,却宛若经历了人世间的沧桑。 偏偏,那饱经风霜的面颊上还带着几许内敛,像是对命运的叛逆与不甘。 他名叫刘备,字玄德… 是这涿郡“平平无奇”的一名家道中落的汉室宗亲! 与后世许多对刘备身份的怀疑不同。 在涿郡,不会有人不认可他这个身份! 要知道,大汉九卿中设有“宗正”,主管皇家宗族事物,但凡是汉室宗亲这一枝,都需要由宗正记录,每个地方每年也要按时上报、更替、校对。 说白了,就是这些汉室宗亲可以没落,但是…必须由宗正记录在案,完全做不得假! 当然! 汉室宗亲…这个身份,在涿郡,几乎是司空见惯的! 在这一方土地上,中山靖王之后可以卖草鞋、草席; 也可以屠猪贩狗… 甚至看家护院的、鸡鸣狗盗的、酗酒行凶的都可以是中山靖王之后! 要知道,这所谓的汉室宗亲中,家道中落的多了去了。 刘备只是众多不起眼的其中一个罢了! 当然,刘备是有梦想的,他从小就指着家门口的那棵大桑树,说我将来一定会乘坐这样的“羽葆盖车”! 需知,羽葆盖车是皇帝的仪仗。 他这一句话,差点吓死他叔父刘元起! 还有一桩有趣的事儿,那是四年前,刘备的母亲为了儿子有点出息,就去求刘备的叔父,同宗的刘元起… 对外,刘元起常常资助刘备,甚至将刘备与自己的儿子刘德然同等对待。 这事儿就很诡异,因为刘备小时候并不爱读书,他喜欢狗马、音乐、漂亮衣服,若说刘元起从小就看出刘备能成大气…那纯属扯蛋! 而且,刘元起对刘备母子的“关怀”还招致其妻子的不满! 这中间有没有什么“权色”交易,就不得而知了。 总归,刘备还是顺利的与刘德然一道去緱氏山拜同乡卢植为师,并且结识了公孙瓒等一干兄弟。 只不过… 诚如后世“毕业”就等于“失业”一般,学成归来的刘备…他的生活并没有任何改变,依旧靠织席贩履为生。 当然了,因为其母亲编织的草鞋、草席质地极好,在当地小有名气,刘备倒也不愁吃穿。 此刻…骡队进城。 赶了许久的路,趁着城门下的阴凉,骡队停下了脚步。 两个男人坐在地上,一边歇息一边议论了起来,恰恰,他们就在刘备摊位的旁边。 他们的对话一股脑的全传进了刘备的耳畔。 ——“还是有钱好啊,有钱了就叫‘男子汉’,没钱了就叫‘汉子难’!” 说话的这商贾名唤张世平,他身侧的名唤苏双,两人本是马贩,将马匹从中山国运往涿郡,此间利润颇为丰厚。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朝廷一纸政令,马尽数收归国有了,没得玩了… 他们这“马贩”自然也只能被迫改行。 如今就做做骡子的生意… 张世平一声感慨,一旁的苏双连连点头,补充道:“今年这生意场上有点奇怪呀,咱们兄弟前脚刚把马给卖了,后脚这马价就嗖嗖的往上涨,咱俩不得以贩骡子,这骡价就刷刷的往下降,诶呀…看来,钱跟咱兄弟俩是有仇啊!咱们兄弟做不了‘男子汉’,以后都是‘汉子难’咯!” “谁说不是啊!”张世平“吧唧”了下嘴巴,“这世道乱,生意场上更乱,囤马的有,现在又有人跟风囤驴,马价都快涨到天际了,驴价比骡子都不如,嘿嘿…咱们兄弟该庆幸啊,至少俺们没有去跟风囤驴,否则…只会赔的更多咯!” 商人嘛,都是敏锐的。 短时间内…马价从两万钱,涨到了两百万钱! 这让张世平与苏双简直眼红,他们突然很后悔,最后一批马卖的太早了,感觉错过了几个万万! 至于贩驴… 纯粹瞎跟风,还不如贩骡子呢,最后…必定是贩多少赔多少,流年不利! 反观刘备,他眼珠子转动,突然很好奇…中原发生了什么事儿,竟让原本富得流油的张、苏两位涿郡赫赫有名的大商贾,这般抱怨。 当即,刘备耳朵竖起,继续去听! 可当听到如今一匹马,在市场上能卖到两百万的高价时,他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两百万钱…这得多少双草鞋啊? “唉…”此时的张世平还在抱怨。“世道乱哪,这生意没法做了!” 苏双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你说说现在的大商贾真是奇怪,比如那中山无极甄家,马价还没涨,人家就囤起来了,这下可好,大赚一笔!倒是比咱们贩了这么多年马,赚的多多了!搞不懂,搞不懂啊!” “搞不懂就对咯!”张世平摆摆手。“别说这群大商贾了,就是现在的官老爷,哪个不是奇怪的很?鱼肉不吃吃野菜,豪宅不住住野外,怀里搂着下一代,嘴里还吟出那着什么迟来的爱…总而言之,咱们兄弟是愈发摸不准行情咯!” 讲到这儿… 张世平骤然发现,一旁有人在听他们说话,急忙扭头…这才发现,是城门口卖草席、草鞋的刘备! 他们之间是认识的,准确的说,张世平与苏双没少在刘备这儿买鞋! 当然,因为关系不错,彼此间总是互相调侃。 “苏兄…” 张世平眼光颇为羡慕的转向刘备这边。“你瞧瞧人家玄德,人家这织席贩履,赚的是手艺钱,卖出一双,赚一双,绝对不会亏本,根本不用看市场行情,哪像是咱们,风向把不准,最后赔的精光!” 苏双也把眼眸望向刘备。“是啊,贩马这么多年比不上人家囤马一年,贩马这么多年…还不如…学人家卖草鞋钱来的安生。” 言及此处… 苏双取出了一袋五铢钱。“玄德,老样子,来两双草鞋!” 刘备接过了钱,取出两双草鞋…张世平则将草鞋放在地上,穿上去试一试… 刘备当即提醒道。“张兄,这早上试鞋可不准,得买大一号的,俗话说…早上脚小,晚上脚大嘛!” 干一行爱一行… 别说,刘备卖草鞋卖的还是很专业的。 “哈哈…”张世平乐了。“玄德呀,我以为你要给我讲《韩非子》中的《郑人买履》呢?你却说,早上脚大,晚上脚小,真的假的呀?” 不等刘备回答… “哒哒哒…” “哒哒哒…”的马蹄声自官道的尽头传来。 很明显,这不是一匹马的马蹄声,足足得有数匹马… 这马蹄一出,登时吸引了无数涿郡城门附近的人,现如今…行情不同了,马价暴涨,这年头…谁要能牵着几匹马,那妥妥的得是涿郡大户啊! “嘿…”张世平一怔,踮起脚尖往官道去望。“谁呀?这么重的马蹄声。” 苏双挠挠头,他个子低,寻了一个石阶站了上去,也无比好奇。 倒是刘备… 他的眼力过人,个子也高…随着来人的面庞越来越清晰,他登时发现,这…这不是…不是他那位阔气的“好堂兄”——刘德然么? 嘿… 他啥时候,有这么多匹马了? 嘶… 刘备下意识的吸了一口凉气。 别说… 尽管刘德然这小子长的不怎么好看,可以说是相貌平平,还有点土,但是骑着一匹马,牵着八匹马,一下子…他的形象就显得那么的英俊、伟岸! 刘备眼眸中都放光… 以往,他只有在看到喜欢的漂亮衣服时,眼中…才会放光! … … 第七十二章 天地很大,刘备想去看看! ——刘德然买下八匹马! 这在涿郡,成为了街头巷尾议论的大“新闻”… 这也让刘德然的名声在整个幽州打响! 刘府的一处偏房,木地板被踩得“咚咚”作响,刘备提着两壶酒,焦虑不安的负手在这边等待,他已经足足等待了三个时辰。 他走到门口,踟蹰了一会儿,又转过身“唉”地作叹,旋即退回了屋内。 以往… 他要见族兄刘德然断然不会这么麻烦。 可现在,仅仅是因为几匹马,刘德然与他刘备的差距进一步的拉开了。 今日,似乎是涿县的县令亲自登门,要商讨将女儿嫁给刘德然,以及举刘德然为孝廉之事。 薄薄的日影投进院子,落在了刘备那形单影只的背影上,他“唉”的一声叹出口气,望着手中提着的“青梅酒”,心头感慨万千。 这位同宗的族兄,同门的师兄…怕是以后再难见到,也再难把酒言欢了! 同门不同命啊! “唉…” 又是一声长叹。 就在这时… 刘德然府中几个门客从偏房前走过,他们在议论着什么,刘备耳朵大,听力自然也好…他们聊得话一股脑的全都传了过来。 “厉害呀,此番德然兄一举买下八匹良马,就连县长都要将女儿嫁给他,还能举孝廉,未来做郎官,可算是扬眉吐气啊…” “是啊,可…德然兄这只是阔气,终究比起那囤马居奇的甄家要弱了一大筹!我听闻,不过月余,甄家这两千多匹马就售卖过半,各地豪门氏族蜂拥赶去洛阳,就为了能淘到这最后一批的马儿,算下来,中山无极甄家才是名利双收呢!” “哈哈哈,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表面上看是甄家名利双收,可实际上,我可听说幕后的推手是一位道观的小观主,是他提前预判到朝廷设‘騄骥厩丞’,这才让甄家提前一年就布局囤马,此番大赚特赚的又岂是甄家?” “什么?有这等事…” “这还有假?坊间都传开了,说这位洛阳西郊玉林观的柳小观主能掐会算,不少豪门大族携重金去登门拜访,求问卦象、占卜测算!” “诶呦…若这柳小观主真有如此通天之能,那哪还是小观主啊,那得是大道长了…这…我也得去洛阳算上一卦前程啊…” “哈哈,就你…还是算了吧,这位柳小观主如今风头正盛,可不是那么好见的,不过也难怪…他既能算到两万钱一匹的良马暴涨到两百万钱一匹,如此神人,岂是我辈能一睹真容的?” 一对门客在偏房前聊了许久… 言语间难掩其羡慕、钦佩之情。 羡慕的是…中山无极甄家能靠上这么一个神人; 佩服的是,这小观主与甄家,一个是真敢算,一个是真敢囤! 反观刘备,他保持着竖起耳朵的姿势,表情凝然不动,一头乌发被门外的风吹起,有几丝零散地覆在苍白的面颊上,使得整个人透出一股深邃的沧桑与悲凉。 这一刻,刘备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暴击伤害。 他甚至在算,这位柳小观主囤一匹马所赚得的钱,他卖草鞋、草席一辈子也赚不到吧! 同样是人… 为何人家可以,他就不可以! 他刘备这些年究竟在做什么? 他似乎…永远在毫无意义的重复着那无趣的“日复一日”! 他儿时那乘坐“羽葆盖车”的梦想…已是“渐行渐远”了!他的梦想被现实…磨灭了么? 他是谁? 他在哪? 他要干嘛? 刘备的内心中,连续发出直击灵魂的三个问句。 他感觉将近二十年的岁月全白过了,白活了…他突然发现,母亲编织的那小有名气的草鞋、草席…突然就不香了! 漂亮的衣服也不香了。 他需要的是别人的尊重,是让他的声名比刘德然还要显赫! 他要去洛阳… 他必须去洛阳! 他必须见到这位柳小观主! 中山无极甄家可往,他刘备亦可往! 中山无极甄家能一举暴富,他刘备亦能借此声名鹊起! “哐珰…” 一声脆响,刘备手中提着的青梅酒顷刻间落地,与木地板碰撞发出了极其清脆的声响。 有仆人寻声赶来,发现青梅酒碎了一地,当即嚷嚷道。 “刘玄德?你这是作甚?” “提着两壶劣酒来找我家少爷就罢了,这酒也提不稳了,白瞎长了这一双长臂!” 狗仗人势! 俨然,因为刘府多了八匹马,这仆人也“狗仗人势”起来了! 只是,这话方一脱口… “砰…” 刘备直接将这仆人推开,“哐”的一声,仆人的后背撞到门上,他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个卖草鞋的刘玄德,他的臂力竟是如此惊人。 “你…” 仆人正想嚷嚷,刘备的话抢先而出。“狗仗人势…待几年后,我刘备衣锦还乡,再来收拾你!” 留下这么一句… 刘备大步迈出… “你…” 仆人指着刘备嚷嚷。“你特么的就是个卖草鞋的!” 这话惊动到了正厅的刘德然,他出门正看到了愤然离去的刘备,当即大喊一声:“玄德…” 刘备脚步一顿,他转身,深深的凝望了刘德然一眼! 他要记住刘德然今时今日的地位… 他要在日后归来时,也能站在刘德然今日的位置,也让刘德然提着酒在偏房等他三个时辰! 沉默… 良久的沉默! 刘备的眼眸中,就宛若平静的湖面即将在风暴之下迎来澎湃的潮水! 终于,刘备还是没有说话,他骇然转身,自顾自的往门外走,走的毅然决然。 现在… 八匹马也拦不住,他赴洛阳,去玉林观的决心! 可偏偏… 走出刘府,刘备惊愕的发现了一个全新的问题! 他没钱去洛阳! ——他是个穷逼! 要知道… 当初去緱氏山,是刘德然家资助的,从幽州涿郡到洛阳千里之遥,花费的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刘备卖草鞋、草席…衣食无忧虽不是问题,但…去洛阳的盘缠,还远远不够! 骤然… 刘备的眉头凝起,他突然发现,桎梏着他眼界的不是别的,是空空的口袋…是那寥寥几串五铢钱! 天地很大,他想出去看看,却奈何…兜中空空! “唉…” 刘备无奈的长叹一声。 哪曾想,就在这时,一道咆哮似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 ——“大丈夫顶天立地,何故唉声叹这鸟气?” … … 第七十三章 麒麟之才,得之可安天下 时近黄昏,昼事已休,夜市不起,街面有些清寂。 袁绍回到了洛阳南街的一座“赫赫”府邸的门前,“袁府”的牌匾高高悬挂,十分显眼。 只不过,牌匾是显眼的,却有一个人有些碍眼。 袁术也刚刚回到这里,有仆人牵了他的马,他瞟了袁绍一眼,旋即故意快袁绍一步往府邸内走去。 按照贵族世家的常例,除非是迎接天子诏书或者位阶更高的人,一般不开宗门不入正厅,所以两兄弟直接就去了东厅。 室外还有余晖,厅内已是明烛高烧。 温热的灯光下,袁逢、袁隗两人正在那水磨大理石地面上,缓步慢踱,他俩的脸色并不好看,像是在刻意等着什么。 而袁家的嫡长子袁基低着头,静候着,一动不敢动。 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袁隗转过身来,颌下长须无风自动。 袁绍与袁术神色恭肃地上前拜倒,齐声道:“孩儿见过父亲大人,叔父大人!” 以往而言… 回复他们的该是“起来吧”三个字,特别是对袁术,因为他是公主幼子的缘故,整个袁家将他宠上了天。 可这一次… 袁逢与袁隗都没有说话,此间东厅气氛格外的冷峻且严肃。 袁逢缓缓向前,目光落在袁术的身上,紧接着,他抬起手…“啪”的一巴掌扇在了袁术的面颊上! 鲜红的掌印格外的清晰… 与巴掌同时吟出的是一句… ——“你这逆子!” 巴掌声极其清脆,连带着袁术整个人都被扇倒在地。 “爹…”袁术不明所以。 袁逢却是冷吟道:“是你这逆子把八百匹马卖给了甄家?你…你…你干的好事儿!” 袁术捂着腮帮子:“爹…你…你怎么打人?” 袁逢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你知道你卖的那些马?如今一匹能卖到多少么?两百万…整整两百万!你这逆子可知道…一匹你便亏了一百多万!八百匹…八百匹…” 说着话,袁逢再度抬起手来。 袁术有点懵…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匹马…能…能卖到两百万钱?那…那他岂不是错过了好几个万万? “咯噔”一声,原本扶地站起的袁术,“轰”的一声,双腿一个踉跄再度跌倒了。 袁逢丝毫不客气,抡起手掌就要再去扇他! 他已经从长子袁基那儿问清楚了,贩马之事,袁绍毫不知情,一股脑把八百匹马全都卖给甄家,全是袁术的主意! 当然… 因为袁家是事先得到风声,他们囤马的价格也不过两万钱,哪怕是袁术以二十万一匹卖的,他们依旧大赚了一笔! 可偏偏,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他们大赚的这笔和人家甄家的比…那简直连个零头都没有。 也难怪袁逢如此愤怒…这亏了何止几个万万? 这是几十个万万! 甚至上百个万万! 纵使袁家四世三公,家产遍布汝南,说是垄断了汝南七成的土地、生意一点都不夸张! 可这次少赚的钱,怕是他家几年,甚至十几年都未必能赚得过来。 倒不是…钱财上的损失,而是憋屈…赤果果的憋屈! 袁逢也顾不上袁术他娘是公主了,今儿怒火中烧,不往死里打打…他心里憋得慌! 袁绍见状…故意拦住父亲,做出一副护弟心切的模样。 “父亲息怒,父亲息怒…此事,公路私自售卖良马固然有错,可父亲与叔父既把囤马之事交给我与公路,那我作为兄长没能及时阻止,没能算到公路会犯下如此糊涂,亦难辞其就啊,请父亲息怒,父亲若是生气…就…就打我吧!” “啪嗒”一声… 袁绍直接跪下了,一副悍然领罚的模样。 只是,他这副嘴脸… 袁术一眼就看穿了,装,装你大爷的装! “咚”…袁术一脚踢了过去,直接把袁绍踢翻在地。“你一个丫鬟生的,你算老几?你也配替我领罚?滚…滚一边去!” 此言一出…袁绍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不过只是刹那,他便收敛了表情,再度爬起…拦在愤怒的父亲面前。 “爹,公路不懂事,爹莫要与他一般见识,孩儿以后…以后会好好教导他的!” 看似…袁绍是在拦,可其实他只是下半身用力,上半身完全没有去拦袁逢的手,他巴不得父亲一怒之下,随手提起厚重的竹简砸到袁术的脑门上呢! 砸死了,才清净! “好了…兄长,打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终于,袁隗一把锁住了袁逢的胳膊。 连带着,招呼袁绍、袁基。 “还不快带公路走…” “是…是…”袁绍心里觉得可惜,却不敢违拗叔父的意思,当即与袁基一道将袁术领了出去。 反倒是袁术还骂骂咧咧。 当然,他不敢骂父亲,只能把所有的怒气发泄到袁绍的身上。 只是… 他骂的越大声,袁绍越是喜闻乐见,要知道…他这愚蠢的弟弟越表现出“混蛋”,他袁绍“护弟”的名声才越值钱! 反观… 屋内的袁逢和袁隗。 片刻之后,袁隗递给袁逢一盏茶,袁逢喝了大半盏,才消气了不少。 袁隗劝道:“打他也解决不了问题,又不是强买强卖,人家甄家是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哼…”袁逢尤自不忿儿。“他…他…” 气性再度上头,袁逢连忙拍着胸脯,袁隗也帮他拍… 过得片刻,待得袁逢心情彻底平静了下来,他方才张口道。“那无极甄家怎么就能预判到…马价会从二十万钱继续飞涨,能涨到两百万钱呢?我想不通,想不通!” 这… 袁隗眼珠子转了下。“兄长可听到坊间的一条传言?” “什么传言?” “无极甄家的背后是洛阳西郊玉林观的一位姓‘柳’的道长!” 袁隗将坊间的传言娓娓道出。“教甄家囤马的是他,教甄家买下咱们八百匹马的也是他,定下两百万钱一匹售卖的还是他!” “呵呵,如今,坊间流言四起…这位柳道长可是风头无虞啊!” 嘶… 袁逢骤然想到了什么。“洛阳西郊?玉林观…那不是…那不是几年前,本初与那曹孟德经常去的那处道观么?” “没错!”袁隗提醒道。“昔日,本初从张让府邸偷出关键账目,保全了许多党人,赢得了士人的赞许与极佳的名声,让兄长必须正视他,之后庶子变嫡子,委以重任,这中间…又哪里少得了这位柳观主的图谋呢?” 呵… 袁逢是倒吸一口凉气。 敢情…洛阳西郊卧着一只“隐麟”呢! “兄长,你可知道…坊间是如何议论这位柳观主的?” “如何议论?” 袁隗顿了一下,缓缓开口:“玉林观主,麒麟之才,得之可安天下!” 此言一出,袁逢一双瞳孔睁大。 这是坊间议论的么? 还是…他玉林观故意放出来的! 沉吟片刻… 突然,袁逢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浑身骤然颤粟了一下! 能做到当朝司空,袁逢的政治手段与头脑绝不简单。 而他经过短暂的思索,他敏锐的察觉出这“玉林观主,麒麟之才,得之可安天下”的背后,这“囤积居奇,贩马暴利”的背后,隐藏着的势必是一个更大的阴谋! “玉林观主…他是…道教的…”袁逢口中喃喃。“这么多年了,道人入庙堂,他们还是没有死心哪!” “咳咳…”袁隗轻咳一声,颔首道,“诚如兄长所言,又有一个妄图染指朝堂的道教徒出现了,只是…咱们暗中扶持太平道,解除‘党锢’的计划,是不是要暂缓一些?” “看起来得暂缓了!”袁逢语气坚定。“当务之急,咱们得彻底堵住‘道人入庙堂’的所有路径!” ——“这大汉的朝廷,容不下他们!你、我的眼里亦容不得一粒沙子!” … … 第七十四章 大汉危机,非粮荒,乃大疫 汝南袁氏是不可能放任道门进入朝堂的。 这甚至关系到他们正在实施的一个大计划。 说起来,自西汉末年以来,以“陈氏”和“袁氏”为首的“土德”姓氏集团取代“刘姓”当皇帝的“三统”政治哲学理论就盛行于世。 以至于,汉哀帝一度改姓为“陈圣刘”,避其锋芒! 时至今日,袁氏家族四世三公,权倾朝野,门生故里更是遍布天下,几代的营运,已经迎来了最好的时机。 而当初袁逢、袁隗在给袁绍取字时,竟悍然选择以“汉质帝”的年号“本初”为袁绍的字! 敢用“刘姓皇帝”年号为“字”者,袁家还是第一个,当然…这肯定不是巧合! 汝南袁氏是有野心的。 而要实现这一股野心,首当其冲的便是联合一切“士人”、“党人”。 袁家太懂了,只有把拥有“知识”和“财富”的人收揽在手中,才有可能实现他们那“袁氏”土德取代“刘姓”火德的目的。 恰逢两次党锢之祸,宦官对党人进行了一轮轮的血洗。 真正忠于汉室的臣子要么死,要么流放! 反倒是,汝南袁氏的门生故里,在袁隗、袁逢的暗中帮助下,大多逃离洛阳,秘密被收留在汝南! 成为了袁绍组建的“奔走之友”联盟的成员。 再看袁绍,他辞去濮阳令的官衔,放弃大好的前程,回汝南替亡母守孝。 要知道… 守孝可是个苦事儿,三年时间不仅漫长,而且规矩非常多,一般来说不能住在家里,只能在父母坟前搭个简易的棚子居住。 不能四处跑动,不能吃肉,更不能有娱乐活动! 可偏偏,袁绍守孝上瘾一般,守了三年又三年! 第二个三年守孝的原因,竟是袁绍主动向朝廷请求,要为继父“袁成”补守三年丧! 要知道,袁成死的时候,袁绍还是袁逢的儿子,尚未过继。 所以,压根就不用行守孝之礼,这件事又过去很久,袁绍也无需再补守三年丧。 但袁绍主动提出这件事儿,这被视为更大的“孝”,标榜以“孝”治国的朝廷不仅不会反对,还会大力弘扬。 可实际上… 袁绍守孝守了个寂寞! 他无外乎是利用“守孝”的由头,在汝南郡秘密安置党人,壮大他那所谓“奔走之友”的同盟,以图随时在政治上支援及接应父亲与叔父! 老袁家的野心藏的深着呢! 当然,玉林观… 或者说,这个所谓的“麒麟才子柳羽”的传言,直接影响到了袁家的计划。 甚至影响到了,袁家暗中扶持太平道,借太平道之手,解除党锢的计划! 便是为此… 不惜一切代价,袁家也要阻止道家一派进入朝堂! … … 柳羽回到洛阳城时,正是三月初三。 在这一天,玉林观上下的流民都会去帮助道徒们开始种甜瓜。 因为囤马收益颇丰,单单从甄家那边,就有源源不断的钱币涌入玉林观。 玉林观的粥也一分为二,凡是参与劳动的流民,可以喝不掺沙子的粥,还分发衣服,不参与劳动的流民,则还是老样子。 除了种植甜瓜之外,任蔓与刁秀儿也会带着流民去采集‘艾叶’、‘乌蕨’、‘瞿麦’和‘柳絮’。 这四种,都属于草药的范畴,他们主要的功效是清热解毒。 三月也有一个属于它的节日,那便是上巳节,在汉代…这一天往往是三月上旬的第一个“巳”日。 上巳节这一天,人们会来到水边象征性的清洗自己的手脚与面部,希望以此祈福消灾,之后便是在水边展开各种群体活动。 注意是群体活动,不是多人运动。 柳羽回到玉林观时,这里一片秩序井然,大多数流民已经开始参与劳作,为上巳节做准备! 一些女流民则在道姑的安排下,整理出几间蚕室,要准备养蚕了。 张玉兰环望着玉林观内外,感慨道。 “想不到,这么多流民竟都心甘情愿的为你劳作。” “这哪里是为我劳作?是为他们自己活着劳作…”一旁的柳羽微微颔首。“其实,这些流民的要求真的不高,只要有衣服穿,能填饱肚子,他们都会保持着最基本的本分!” 讲到这儿,柳羽脸色一凛,感慨道:“三月可并不是一个安逸的节气!” 他联想到的,是历史上许多次暴动、起义都是发生在三月。 “为何?”张玉兰好奇的问。 柳羽轻声答道:“对于普通家庭而言,三月是很难熬的,因为去年过冬的粮食基本已经吃完,而所有农作物还没有成熟,这个时候,就只能依靠宗族内部互相救济过日,而如果整个宗族的粮食储备都不足,那就只能想办法筹款去买粮食!而这一条路最难!” “花钱买粮?这不是最简单的事情么?” 张玉兰接着问,俨然,这位圣女对农事了解的并不多。 “其实,这很容易理解!”陆羽细细的解释道。“首先,百姓们家庭中能掌握的金钱有限,其次,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便是各地豪门氏族会在这个时间售卖粮食,他们彼此勾结,以市场价几倍、乃至于几十倍的价钱售卖。” “百姓们的选择并不多,要么拿出家中积蓄,任这些豪门氏族宰割,要么卖身为奴,将自己卖给这些豪门,替他们耕种,赚取微不足道的一口粮食,还有一些会铤而走险,去偷,去抢,甚至一群人联合起来造反,抢官府、豪族的粮仓!” 柳羽细细的解释了一番。 一边解释,他一边脱去鞋子,准备进屋… 他提到的这些,其实都是《四民月令》中的记载。 当然,《四民月令》并没有教别人去如何抢粮食,而是针对春季饥荒问题,告诉大家要如何做好防盗、防劫! 听到这儿,张玉兰的脸色并不好看,她抬起头看看天。 “只盼老天爷,快点下一场透雨吧!” 之所以这么感叹,是因为在这杏花盛开的三月,低等田已经完成了翻土。 只等一场透雨,“粳稻”这一类的粮食作物,“苴麻、胡麻”这一类的油料作物、还有香葱、蚕豆这一类的蔬菜才可以开始种植。 这些,都关乎农人的命! 只是,柳羽摇了摇头,只有他知道,三月真正的危机根本不是粮荒,而是: ——大疫! … … 第七十五章 灵魂画手,求见麒麟才子 根据《资治通鉴》记载。 孝灵皇帝光和二年,春,大疫。 要知道,这次疫病是汉末规模最大的一次,要死百万人! 就连长沙郡守,后世赫赫有名的“医圣”张仲景,他的家族二百余口,超过一半便是死于这一次的大疫! 一想到这儿,柳羽心头难免闪过无限神伤。 为此,他必须加快进入朝堂的计划,抗疫…单单靠玉林观主这个头衔,远远不够! ——“观主…” 就在这时,一位道徒行至陆羽的面前,他呈上了一叠拜帖,继而张口道:“这些都是许多达官显贵、名门望族送来的拜帖,想要见到柳公子!” “替我回绝了吧!”柳羽摆摆手。 他自然知道,之所以这么多名门望族呈上拜帖,无外乎是被坊间传言的那“麒麟之才,得之可安天下”的言论引来的。 柳羽转过身面朝张玉兰:“看起来,桥子哪怕赋闲在家中,可能量依旧巨大。” 张玉兰莞尔一笑。“你让桥子散出这么一条传言,却又不想见这些达官显贵,这不是浪费了桥子的一番苦心么。” 柳羽淡淡一笑,补充道:“玉兰姐难道忘了,师傅总是教诲的——无为方才能无所不为!” “姜子牙钓鱼还愿者上钩呢,只有吊着他们,引而不发,身价更大的人才会出现!” 这话脱口,张玉兰没再说话… 倒是那道徒,再度张口道:“除了这些拜帖外,曹公子介绍了一位荀家公子,已经守在玉林观小半年了。” “荀家公子?”柳羽一下子来了兴致。“哪位荀家公子!” “是来自颍川,字文若,住在四方殿外的一处偏房,一直在苦等柳观主归来,曹公子似乎与他关系极好,还把观主写的一些书籍拿给他看了!” ——荀彧,荀文若! 他? 柳羽精神一震,莫名的脑海中想到的是“苟或”二字,俨然,这位人格上“至善至美”的香君,被后世三国爱好者都快玩坏了! 他…他竟然在等自己? 柳羽整个人亢奋至极… 当即,鞋子也顾不得穿,就往四方殿跑去! 张玉兰一怔,忙提醒道… “…夫君,你光着脚呢…鞋履,鞋履…” 可柳羽仿若听不到一般,还在快跑! “夫…” 张玉兰无奈摇头,这荀彧?谁呀…能让夫君这般重视? 无奈之下,她只得提着鞋子追了上去。 … … 官道上,渐渐响起马蹄声。 一个浑身犹如煤炭般黑,却骑着白马的壮汉身穿披风…带着刘备风尘仆仆的策马疾奔。 终于,在一棵大桑树下,两人翻身下马,随着“淅沥沥”的声音,黑脸汉先撒完了尿,手放在袍子上来回擦拭。 他虽然看起来很黑,很粗犷,可他还是个很讲卫生的男人。 一旁的刘备也嘘嘘完毕,抖了抖,俨然…他比张飞更讲卫生… 穿上裤子后,刘备打开水袋当先递给了张飞。 “翼德兄,多谢你这马,还有盘缠了!” 正如刘备说得那样,面前黑脸汉正是张飞、张翼德。 就在一天前,刘备意识到自己是个穷逼,于是在刘德然府门前唉声叹气,被张飞瞅见。 他大声嚷嚷一句——“大丈夫顶天立地,何故唉声叹这鸟气?” 刘备一时无言… 在张飞再三的追问下,他才讲述出,自己虽然和涿郡的许多人一样,是中山靖王刘胜的后代,但…他与那些“后代”有着截然不同的理想。 看着这日薄西山、国事蜩螗的大汉,他身为汉室后裔、皇室宗亲想要挽汉于即倒,扶汉于将倾! 怎奈…如今纵是看到希望,奈何家道中落,兜中空空,无法去洛阳,故而唉声叹气! 这句话,一下子就唬住张飞了。 要知道,张飞家境殷实,虽然家里做的是屠猪的生意,但架不住,他内心中拥有一颗有趣的灵魂! 屠猪之余,他还是个灵魂画师… 他最擅长画美人。 但凡有这种爱好的人,往往都是极致的理想主义者,刘备那一句国事蜩螗,日薄西山,渴望挽汉于即倒,扶汉于将倾,一下子就彻彻底底唬住张飞了。 再去细问,原来刘备是打算赴洛阳西郊的玉林观,拜访那位坊间传言的“麒麟才子”,寻求救汉、扶汉之道! 张飞二话不说,当即就拉着刘备回到自己家。 他家院子里有一处桃林,三月正直桃花开,张飞从桃林后的马厩里牵了两匹好马,备上盘缠就与刘备一道往洛阳行去。 他是个屠夫… 他也是个灵魂画手! 他还是个乐善好施,且愿意帮别人实现理想的人! 一路疾驰,刘备想感谢,可张飞马快,他根本追不上… 好不容易,趁着撒泼尿的功夫,刘备自然得好好感谢一番。 “玄德兄是有大志向的人,匡扶汉室,这些鸟钱算个蛋!” 张飞颇为豪迈的打开水带,将其中的水一饮而尽。 刘备则是继续问道。“我去玉林观是求教‘麒麟才子’救国扶汉之道,翼德去玉林观,可有所求?” 刘备想试着多去了解这位黑大汉。 倒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他发现张飞家境殷实。 若是此行洛阳,没有见到玉林观主,没有与麒麟才子见上一面,刘备得准备后路! 张飞… 无论是人!是性格!还是家产!都适合一道闯出一番事业的。 再不济,至少远胜于他刘备在涿郡城门织席贩履吧? 噢… 就在这时,张飞挠挠头。“如果说非要请教啥,那俺就问问,用啥办法,能让俺去亲手修缮下那涿县古楼上的女娲补天图,风吹日晒,如今那图都不成样子了!” 啊… 就这? 刘备大惊失色,他料想着,如今一定有许多人渴望登门求见麒麟才子,可所求…无外乎是名、利! 可这位张翼德,竟只是想要去修缮一幅女娲补天图。 这… 该说他是不慕名利呢? 还是心思单纯呢? 当然了… 刘备哪里知道,张飞之所以爱画画,之所以擅画美人,便是源自于这涿县钟楼之上的女娲补天图。 张飞的商铺就在涿县钟楼附近,每日一抬头便能看到女娲娘娘… 久而久之,他对女娲娘娘有一种别样的情愫,倒不是男女之情,而是那种打从心底里的喜欢与敬仰。 虽无确切文字记载。 不过…在后世,若是有人去河北涿州旅游,往往当地人会指着鼓楼北墙上那副《女娲补天图》,说是张飞张翼德所画! 而那幅女娲补天图,便是如今张飞,心头最渴盼之事! “翼德兄,你放心,若是能如愿见到那位麒麟之才的玉林观主,我必定求得方法,让你修缮涿郡鼓楼那女娲补天图!” 这话脱口… 张飞挠挠头,他想表达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一边挠头,他补上一句。 ——“俺也一样!” 这一句话,潜在的意思是。 ——待俺见到那玉林观主,也会替玄德兄问那扶汉、救汉之法! ——咱俩都一样! … … 第七十六章 终于知道,他们为何欣赏你! 洛阳西郊,玉林观。 一副星罗棋盘在桌案上摆起,柳羽与荀彧正在对弈,黑帮白底的鞋子就摆放着在门外,这是张玉兰送来的… 说起来,方才荀彧见到柳羽“跣足出迎”很是惊讶,这是极高规格的礼遇,甚至,这让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柳羽能读出他的心思般,只是挑眉笑了笑,提议。 “要不,先下盘棋!世事如棋局局新!” 下棋,黑白子间的厮杀,能更近距离的接近对方的心境,也能拉近彼此的距离… 很多话,不知道如何出口,可往往对弈间就全盘拖出了。 当然… 在荀彧看来,柳羽虽然能掐会算,可这棋艺方面未必能算得上一流,荀彧根本不必涌上全力,就让柳羽撑腮拧眉,想个半天! 棋毕三局,柳羽完败。 而见识到了这位传说中的“麒麟才子”并不是“十全十美”,荀彧的心情似乎也轻松了不少,他笑着拂乱棋子道。 “这局不算!” “为何不算,我就要输了。”柳羽倒是坦然。 “哈哈。”荀彧摇头笑道:“柳观主,恕荀某直言,你棋艺虽好,但天生不擅计数,荀某可以在这里放一句大话,这辈子你估计是赢不了我的!” “荀兄别得意,等我再练上三,五年,有你哭的时候!” 不过是三盘棋,两人竟从完全的陌生,一下子变成了许久未见的挚友一般… 什么话都能说,什么话也都敢说! “柳观主…”荀彧张口,他打算聊一些正题。 “柳观主那是外人叫的,荀兄年长我几岁,若是不嫌弃,你、我兄弟相称可好?”柳羽对荀彧的热情,让他一度惊诧连连,乃至受宠若惊。 荀彧木讷了一般… 一双瞳孔瞪得硕大。 “是在下不配成为荀兄口中的‘贤弟’么?” 柳羽的话还在继续。 “不…”荀彧摆手。“愚兄是受宠若惊,贤弟‘麒麟才子’之名一经传世,玉林观客似云来,想要登门拜访贤弟者更是车水马龙、不计其数,可贤弟回到洛阳,却‘跣足出迎’来见我,还与我在这黑白子间厮杀半晌,愚兄委实受宠若惊!” 柳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荀彧再自称“荀某”,喊对方“柳观主”就显得有些矫情了,故而,他自称“愚兄”,也称呼柳羽“贤弟”。 “听闻荀兄与唐姑娘的婚期定在四月‘立夏’。” “立夏之日,蚕的食量大增,亦开始吐丝,大雨也差不多要开始了,这个时候会是黍、大豆、小豆种植的伊始,的确…是个大吉的日子。” 讲到这儿,柳羽顿了一下。“愚弟这边有个不情之请…” “贤弟但说无妨。” “荀兄可否请我喝这杯喜酒呢?”柳羽面颊上露出期盼之色… 恰恰,这一句话…让荀彧浑身一颤,他下意识的阖上了眼睛。 这是因为眼眸中有泪水。 唐姑娘乃没落宦门之后,他荀彧娶唐姑娘,这几乎为世人说不容,他荀彧的名声亦因此破败不已。 至于他的大婚,所有人避之不及! 算是荀氏族人也未必会到场。 可…可眼前,这个第一次见面的贤弟柳羽,他…他竟是主动提出要参加,丝毫不怕因此连累了他的名声,这… “咕咚”一声,荀彧一口口水咽进肚子里,他勉力的睁开眼睛,沉吟了片刻,尽量的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我终于知道,为何曹孟德,为何‘乔大公子’,为何蔡伯喈蔡老,他们都欣赏你了。” 这话脱口… 柳羽却好似没有听到,他依旧在追问之前的问题。“荀兄还没答应我呢?荀兄与唐姑娘‘立夏’日的大婚,可否邀我前去,喝杯喜酒,也见证下荀兄与唐姑娘的佳偶天成!” 咚… 荀彧的心头尤自悸动连连。 泪水在眼眶边打着转。 ——“柳弟,你是我荀家的贵客呀!” … … 近午时分,皇宫内的千秋万岁殿上突然钟磬声响,九长两短,宣布天子刘宏到来。 顿时间,整个千秋万岁殿外一片恭肃,鸦雀不闻,只剩下钟声“良久不绝”。 从千秋万岁殿的石阶下向上望去,只见殿外西园军甲士林立,无数宫人只能判断出陛下在宫殿中,却分辨不出他在做什么。 倒是唯独中常侍张让,他眯着眼,朝身旁的“好儿子”张奉言道、 “又是蹇硕侍驾么?” “是!”张奉颔首。“近来,陛下总是屏退众人,只传蹇硕一人问话!” 张让眉毛轻佻,面色并不好看。 说起来,蹇硕虽也是宦官,但与宦门无关。 可以说,蹇硕是天子刘宏的“死忠”,他所忠心的唯独天子一人,哪个派系都无法招揽。 “宦门与士大夫相争,倒是便宜了这蹇硕与西园军…”张让冷眼瞪向千秋万岁殿,他下意识的握紧拳头,撇着嘴。 凝望了许久过后,露出一声冷“哼”,这一声冷哼,冷若冰霜! … 千秋万岁殿内庄严肃穆。 刘宏注定心神不宁,他跪坐在龙位上,而蹇硕则跪坐在一旁公卿之位上。 此刻,他正张口讲述着什么。 “陛下,诚如那一日甄家马场所见,近来整个帝国良马紧俏的很,各郡国藩王、豪门氏族竞相购马,现如今甄家马场所剩良马已经不足几百匹!料得四月前,就能售罄…” “朕知道了。”刘宏张口。“这是意料之中…” 自从那一日从甄家马场归来,刘宏就相信,羽儿这一次“囤马居奇”势必大赚一笔,如今市场上马价紧俏,不过是意料之中。 当然,这也给这位…对“做生意”极度痴迷的天子刘宏好好的上了一课。 买卖还能这么做! 不过… 刘宏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蹇硕!” “臣在!”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么多钱涌入玉林观,多半会有‘不轨’之人觊觎玉林观吧?你派出保护玉林观的西园军数量够么?” 刘宏这一句问的极其真切… 诚然,整个“囤马居奇”的过程,羽儿都表现的足够惊艳,可在刘宏看来,唯独最后一环差了一点。 这么多钱,势必会被强人觊觎,出门不露白,露白会失财,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古已然。 羽儿终究是年轻啊,没有算到这一成。 就在刘宏遐想之际… 蹇硕的声音再度传出。 “有关玉林观的防护,臣正想禀报此事!” “说!” “玉林观外,除了臣秘密派出的西园校尉军外,至少还有三股力量,或明或暗在保护皇长子与玉林观的安全!” 霍…三股势力? 刘宏一怔,旋即眼眸张开,满是好奇,“这三股力量,你且…细细道来!” … … 第七十七章 饮鸩止渴,道法自然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但玉林观外,却意外有四股力量,或明或暗,在保护这片“锦绣的山林”! 蹇硕派出的西园军是一股; 那些在玉林观中,能填饱肚子,能活下去,将这里视为“最后庇护之地”的流民是一股; 天师道巴蜀之地总坛派来武艺高强的“鬼卒”是一股; 最后一股则是中山无极甄家。 要知道,甄家与玉林观早已是深度合作的关系,不夸张的说,柳羽不仅是甄家的恩人,更是财神爷… 为了保护柳羽,甄家花费的钱财、耗费的精力均不少。 蹇硕如实将这四股玉林观的防护娓娓道出,天子刘宏则是眯着眼,一个个的轻吟出他们的名字。 “流民,西园军,天师道,无极甄家…” 他反复吟了两遍… 这才嘴角咧开,爽然笑着感慨道:“还是羽儿得人心哪!这尚未入朝堂,势力却已不容小觑了!” 蹇硕拱手。“陛下,如今皇长子已经归来,陛下是否要见他一见?” “不忙着见!”刘宏轻轻摆手。“羽儿不是要入朝堂么?朕无需去见他,他也会来见朕…况且,羽儿那‘麒麟才子’的名声都已经散播出去了,朕若是这时候去,岂不是无趣了!” 诚如天子刘宏所言… 他太好奇,太期待羽儿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进入朝堂。 要知道,自打武帝朝以来,道人再没参与过朝事,进入过朝堂! 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 想到这儿,刘宏接着问… “那坊间‘麒麟才子’的传言,是何人传扬出去的?” 蹇硕略微思索。“这个并不好查,不过,许多消息的来源均来自一处?” “何处?” “前太尉——桥玄!”蹇硕细细的解释道。“桥玄人称‘桥大公子’,在官场便以‘性格古怪、执拗’著称,恰恰…这位桥大公子在百姓中极负名望,如果是他的话…传出这‘麒麟才子’的名头,并不难!” “原来是桥子…”刘宏笑了。“朕记得羽儿在返归洛阳的途中,在襄阳城与桥子攀谈,又在虎牢关与蔡子细聊…” 蹇硕连忙提醒。“诚如陛下所言,可回到洛阳之后,无数达官显贵送去拜帖,均被皇长子回绝了,不过…他却‘跣足出迎’,与那荀彧攀谈至如今,聊了整整一个上午,现在两人还在玉林观密谈!” 荀彧? 这个名字一出,刘宏回忆起了什么。“就是那个给朕解析《红楼梦》中章节的荀彧?那个与唐衡之女定下婚约的颍川荀家的公子?” “正是!” “他!”刘宏眼眸登时一亮,但很快又暗淡了下去。 他本能的会去想,羽儿能够‘跣足出迎’的人势必是个厉害角色。 再加上,那日荀彧借解析羽儿所编纂的《红楼梦》中的章节,引出‘照搬’、‘借鉴化用’等理论,更是提出“十糠一谷”的赈灾方略,这也让刘宏印象深刻。 可…偏偏。 若说这荀彧是厉害角色,又不尽然! 一个睿智之人,怎么可能娶没落的宦门之女,自毁前程? 此等愚蠢的行径,又如何能称得上“厉害”呢? 想到这儿,刘宏摇了摇头… 罢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羽儿入朝堂,却让越来越多的人都卷进来了! 人越多,才越有趣! 人越多,也才越神秘! 刘宏吧唧了下嘴巴,羽儿会用什么方法进入朝堂呢?他更好奇了! 就在这时。 “陛下,还有一事…”蹇硕再度拱手。 “说。” “事关囤驴之事!” 蹇硕这么一句话,登时就让刘宏生出了极大的兴致。 要知道…这驴,他可是命大司农曹嵩囤积了上万头,且暗中将胡地运来的驴子一并秘密囤积。 也就是说,市场上所有的驴,除了少量是掌握在甄家手里之外,其余尽数在刘宏手中! 这算是照猫画虎,效仿羽儿的生意经。 为此,他不惜花费了国库中最后一笔钱粮… 那么?问题来了! 这生意最后的结果…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刘宏太在意了! “囤驴之事,你且细细的说,朕要听到每一个细节。”刘宏的嘴唇抿成如铁一般坚硬的线条,面上没有一点血色。 别看是囤驴… 却事关帝国国库,事关大汉的兴衰! 若是亏了,刘宏势必要迈出“卖官鬻爵”的那一步了! 而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迈出这一步,他知道,这一步的确能让国库充盈,但最终的结局,一定是——饮鸩止渴! … … 晚上,张玉兰刚沐浴罢,只着中衣,长发披肩,坐在镜前梳发。 一想到夫君柳羽今夜不会出现在此间,难免有些意兴阑珊。 说起来…张玉兰是在沐浴前去书房送了些简食,夫君与荀彧聊得正酣…并且嘱咐,今晚不用等他,他们要秉烛夜谈。 张玉兰都诧异了,这两人…究竟有多少话要聊啊! “哈哈哈…” 月明星稀的夜里,柳羽与荀彧的笑声从书房传出,惊起了本已安歇了的雀。 “好一个道法自然!” 话匣子打开,荀彧与柳羽天南地北的海聊着,从儒、道的迥异,到天下大事,到万民疾苦…他们无话不谈。 柳羽张口道:“文若从小深受儒家思想的熏陶,竟不想肚子里却也装满了道…” 不怪柳羽这么感慨,荀彧对“道”的理解很深。 归根结底,最后停留在“道法自然”之上,并且言辞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这让柳羽很震撼,除了师傅张衡与蔡邕外,很少有人能对“道”理解到这般通透的地步。 荀彧的话接踵而出。 “道是自然规律,但比起这所谓的道,救世更需要的是贤弟的‘术’!” “术?”柳羽反问。 荀彧侃侃而谈。“就比如有一条小溪,水往低处流就是它的道,但你听之任之,它会肆意的流到他想去的地方,可如果你在一个位置上放一块儿石头,让它改变流向,它便会流向你想让它流向的位置,而这块儿石头就是术!” 讲到这儿,荀彧顿了一下,他眼眸睁开,一本正经的说道。 “贤弟一直问我,为何世间这么多人,我却坚持相信贤弟,选择贤弟,追随贤弟?” “答案就在这儿,天下不乏通晓‘道法’之人,‘但有道,却莫可名状,无术,所以举步维艰,悲多于喜!’只有如贤弟般精通于‘术’法,能用巧妙的行为改变大势的走向,才能放下这溪中‘巨石’,才能彻底改变大汉帝国的流向,扶大汉于将倾,也‘扶起’为兄这骂名!” 此言一出… 柳羽默然半晌,品味良久,方才睁开眼眸。 心中感慨,这个时代,能精通‘道’与‘术’辩证之法的人,委实不多! 这一刻… 柳羽总算明白,为何史书上记载的,曹操与荀彧秉烛夜谈之后,说他是“吾之子房”,而非“吾之萧何”! 这是“道”与“术”的差别! 术,就像是一切都是眼前利益,在战术上有利! 道,则像是战略上顺应规律而有义,着眼长远利益! 至于,那块石头… 柳羽或许能通过它改变汉帝国这条“小溪”的流向? 但,这块石头太重了,需要更多人一道去抬起! … … 第七十八章 鲜为人知,三国真正的主线! 荀彧引出“道”与“术”的辩证关系。 柳羽当即想到的是,三国中,为何刘备欲施大义于天下,却仓皇东西? 为何曹操能“顺风顺水”成为乱世英雄? 说到底,还是老生常谈的话题。 刘备有道,而莫可名状,说不清楚; 刘备无术,所以举步维艰,悲多于喜。 这一切,在遇到诸葛亮之后,发生了转折,这个“道”一下子能清楚了,“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的口号震撼天地! 至于曹操,他有道,也莫可名状,说不清楚! 但荀彧加入的早,能替他说清楚,能替他制定出“奉天子”的大道,再加上曹操精通于术,所以…成绩斐然! 此番…荀彧刻意引出“道”、“术”的关系,就是因为,他太了解自己了,他强于“道”而弱于“术”。 反观这位玉林观的小观主,他身居帷幕之后,却驱使曹操两敲登闻鼓,既救曹家于水火,又让朝廷出现了难得的均衡局面。 还有他囤胡器、囤马居奇大赚一笔! 以及…他方才一再提及的要参加荀彧与唐姑娘的大婚。 荀彧如何看不出,这是“施恩”,但这“恩”施到荀彧的心坎儿里去了,这便是“术”,能够改变河流流向的术! “敢问贤弟,依你之见,大汉国事蜩螗、江河日下的症结在哪?” 荀彧抛出了一个他最感兴趣的话题。 哪曾想,柳羽用充满神秘感的表情,直接反问。“想必这个问题,文若已经有了答案?愚弟想先听听兄长的独到见解。” 问题…又被抛了回来。 荀彧也不推脱,当即朗声道:“依愚兄之见,大汉国事蜩螗的根本症结不在于宦官,也不在于天灾人祸、内忧外患,而是在于豪门士族垄断的一切资源。” 抛出这一句,荀彧抬头去看柳羽的眼睛,他想通过柳羽眼神的变化,判断出他听到这句话时的心理。 只不过… 柳羽的眼眸宛若湖水一般平静,他只是轻轻的补上一句。 “最致命的,其实是‘察举制’之下,士族垄断大汉的一切官僚!” “的确。”荀彧沉吟了一下,接着柳羽的话去讲。“大汉之内,豪强势力的不断拓展,士族门阀的形成,都和这‘察举制’脱不开干系,士族和豪强通过察举制,可以完成身份的转换与不断轮回,最终势必会‘反噬皇权’!” 荀彧没有把话说的太难听。 但柳羽对此却无比通透。 简而言之,豪强地主的强大生命力在于。 在小农经济的大环境下,乡村社会总是存在自给自足的可能性! 而扎根乡村的宗族势力,只要一有机会,就总想着摆脱帝国的控制,特别是想摆脱赋税和徭役的负担,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 而地方豪强的产生,便是由底层士人通过“察举制”进入官僚体系,最终进入朝廷。 一旦在朝为官,不用他背后指示,他的子孙、族人、乡党,也会成为之后察举的重点考核对象。 等他退休或者辞官回家后,利用掌握的政治资源,可以在地方产生极大的影响力,甚至让源源不断的族人、弟子通过“察举”进入官僚体系,成为他一派的附庸! 这个轮回只要持续几代,一个在朝廷与地方都具备强大影响力的家族就诞生了。 比如如今的汝南袁氏、弘农杨氏… 再比如,晋朝时的琅琊王氏,它们影响力能达到什么程度? 就说晋朝时期的琅琊王氏,那时坊间有句童谣——‘王’与‘马’共天下,这里的马自然是建立晋的司马氏一族,至于王…那便是琅琊王氏! 也就是说,按照汉帝国这条“小溪”原本的流向,大汉将不必避免的会成为“士族”王朝! 想到这儿,柳羽感觉到一阵巨大的压迫感… 他想到的是司马懿建立起的“氏家天下”、“士族王朝”! 也想到了,三国中,哪一条不为人知的、真正意义上的主线。 豫州颍川的四大氏族分别是荀、陈、钟、韩,对应的分别是荀彧、荀攸;陈群;钟繇、钟会;韩馥… 他们家族都有族人曾在颍川都做到过县长! 颍川四大氏族带着颍川次一级的“郭家”、“辛家”、“淳于家”分别投资曹操与袁绍… 荀谌在总部跟袁绍,荀彧在分部跟曹操; 郭图在总部跟袁绍,郭嘉在分部跟曹操。 韩家、辛家、淳于家在总部跟袁绍; 钟家、陈家则在分部跟曹丞相! 后来,总部与分部决裂了,于是就有了官渡之战! 曹操打赢了官渡之战,建立了北方的政权,他却发现以颍川士人为首的政治集团已经成为了庞然大物。 好在,曹营里大多将领是谯沛武人,是曹家宗氏一派,以此可以制衡颍川一派。 哪怕是如此,曹操只能被迫施行“唯才是举”! 这是摊牌了,我曹操不招有背景的,就召纯屌丝! 因为招来的士族子弟都会变成颍川派的人,大汉天下的士族子弟本就认同颍川名士,他们不可能认同曹家宗氏! 于是就有了五子良将… 乐进、于禁,毫无争议的屌丝! 张辽、徐晃、张郃,没啥地位的降将,不是屌丝,胜似屌丝! 真正的大族,像是李典家,曹操都不敢重用! 还是后来,李典把一万多族人送到邺城当人质,曹操才对他放心,确定他不属于颍川一派,这才委以重任。 还有程昱,他直接辞去“兖州牧”的官衔,这等于放弃兵权,就是表明,我躺平了,我当吉祥物了,我不是颍川一派的,曹操才能与他推心置腹! 后来,荀彧死后,司马懿、陈群代替了老一辈颍川才俊,成为了新的豫州士族之首,继续和曹家宗氏斗。 为什么是司马懿! 那是因为,司马懿的爷爷司马儁在颍川做过太守,与颍川那四个县长是深度利益捆绑关系… 直到,高平陵之变! 而这中间,司马懿先后斗过了夏侯惇、夏侯渊一代; 斗过了曹真、曹休这一代; 最后又斗过了曹爽这一代! 曹家宗氏彻底完蛋了,以颍川才俊为首的豫州士族真正意义上的掌权了,包括后期的钟会、陈泰都是颍川人。 之后便是喜闻乐见的,司马家创造了氏族王朝。 现在再品品,三家归晋,归的是谁? 是以颍川一派为首的豫州士族的延续! 三国真正的主线是什么? 从来就不是曹操、刘备、孙权彼此的争斗,而是颍川的一个老太守和四个老县长,五个家族形成了利益捆绑的颍川士族! 然后,他们投资了士族之首的袁绍,袁绍整了个分公司曹操,他们就分散投资,最后分公司赢了,分公司的氏族们就一致和分公司老板的族人斗,斗了三代人,终于成功了、掌权了,三家归晋,创建了氏族王朝。 这才是三国真正的主线! 说白了,三国的本质,是无数英雄去阻止氏族王朝建立的这条大河,但…哪怕是英雄辈出,依旧没能阻止住“大势”! 呼… 心念于此,柳羽深深的呼出一口大气。 如今朝廷中掌权士族的力量、能量,不知道比三国时期颍川氏族的能量强多少倍! 要扶汉,绕不过的,就是士族这一关。 不论是“小溪”还是“河流”,水始终往地处走。 氏族王朝建立的大势不可避免。 柳羽唯独能做的是改变它的流向,如果…道教成为一个凌驾于氏族之上的庞然大物呢? 或者,可以把道教理解为“柳氏”家族。 如果“柳氏”家族凌驾于所有氏族之上呢? 如果这个规则,可以由柳羽去制定呢! 这是师傅遗志; 亦是“扶汉”的唯一法门! … … 第七十九章 荀令留香,已是计划中的一环! 晨曦微明,身旁的美人还在熟睡,天子刘宏艰难的从床榻上起身,他感觉腰有些疼。 最近的压力太大了,而能让这位天子释放压力的方式并不多。 他缓缓走到窗边,蹙眉看着鱼肚白的东方,朝阳还没有露出影子。 刘宏回忆起了,昨日蹇硕的禀报。 ——大司农曹嵩事儿办的不错,几乎垄断了整个汉帝国的驴子,可问题来了,圈养驴的费用不比马少,每日的开销依旧巨大,按照蹇硕的话,曹嵩那儿已经支撑不了几日了! 这… 刘宏的眉头蹙的更紧了。 如今,让他夜不能寐的唯独两件事儿。 其一,羽儿如何以道人的身份进入朝堂? 其二,便是羽儿授意甄家秘密囤驴,他刘宏拿整个汉帝国的国库去效仿,去照猫画虎,去赌! 呼! 天子刘宏深深的呼出口气,亚历山大呀! 这驴价?有可能暴涨么? 市场上,完全没有丝毫预兆啊? 越想,刘宏的脸色越是难看,面颊上竟显出了几缕沟壑。 恰恰,站在窗前闷闷不乐的刘宏,他的表情,尽数收入了不远处中常侍张让的眼底。 他的儿子太医令张奉跟在身后… “爹,陛下似乎不太高兴啊!” 张让随口回道:“昨夜侍寝的美人是新来的,想来玩不出什么花样,陛下这是意兴阑珊…觉得索然无味!” 呃… 张奉一怔,他心里琢磨着,干爹没那功能,却…对天子、美人床帷之事如此通透,这得是全凭想象,厉害呀,我的爹! 张奉正想奉承两句… 张让给他使了个眼神,“上个月,不是有人送给咱家四头白色的驴子么?牵进宫来…” “啊…”张奉一愣,驴…牵进宫? 要知道,按照规矩…马被迁进宫里都不被允许,别说是驴子了。 若说是投陛下所好,那也得牵狗入宫啊。 人尽皆知,天子对狗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 “爹,孩儿那有几只听话的白狗,要不…” “就牵驴!”张让瞪了张奉一眼。“陛下最崇拜的是武帝,武帝喜欢听驴叫…” 这… 张奉挠挠头。 张让的话还在继续。“也是从武帝朝起,大肆的卖官鬻爵才有了先例,陛下这么愁眉不展的,咱家借这四头白驴,既让他乐呵乐呵,也给他提提那‘开设西邸卖官’的醒儿!这钱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还有啥不乐呵的,不是么?呵呵…” 张让笑的奸诈,他是最想让陛下开设西邸,正式卖官鬻爵的! 若不走出这一步,那豪门士族垄断官场,他们宦门一辈子都会被死死的压制,王甫就是前车之鉴哪! 没有权利,没有势力,陛下随时都能取了他们宦门中人的脑袋! 而卖官鬻爵,这是最快,也是最富有成效,建立地方势力,培育地方势力的方法! 心念于此… 原本挺直身板的张让躬下了腰,一副谦卑的模样,一边小跑往这殿宇的门前,一边掐着兰花指轻扣殿门。 尖锐中带着些许“暧昧”声音接踵而出。 ——“陛下,陛下…有外臣进贡了新鲜物!” ——“请陛下去看看呢?” … … 玉林观的一处偏房,柳羽坐在房中,一丝不苟的在张玉兰的服侍下漱口、洗面。 乌黑的头发在张云兰手中被梳顺,结成发髻,戴上头冠,柳羽站起来,长身玉立,就要再去寻荀彧。 张玉兰嗔怪道。 “夫君只歇息了两个时辰,你不歇息,也得让人家荀公子歇息下呀!” “他睡不着。”柳羽站起身来。 嘎吱… 他突然发现与荀彧秉烛夜谈,跪坐着聊到后半夜,双腿都有些酸麻,挪动起来竟也显得有些艰难。 “聊了一夜了?还没聊够么?” 张玉兰再问道:“还是第一次见到夫君这般与人详聊,这都不是废寝忘食了,简直是忘了时间。” 闻言,柳羽浅笑道:“玉兰姐这就有所不知了,荀文若可是堪比‘张子房’才能的人,道门复兴,他是‘良助’!若论内政,一个他顶得上十个阿瞒!” 十个阿瞒… 张玉兰有些惊讶,她知道,夫君对曹操的评价很高,可…堪比十个阿瞒,俨然…夫君对这位荀彧的评价更高。 踏… 前脚刚刚迈出府门,柳羽骤然想到了什么,他连忙转身,从怀中取出一封竹简。 “这是‘道人入朝堂’的计划,我昨夜归来连夜写好了一封竹简。” “别人我信不过,有劳玉兰姐去趟中山国,亲手交到甄逸手上!” 在柳羽归来之前,甄逸已经回到河北去了,这点柳羽知道… 当然,整个“道人入朝堂”的计划中,甄逸…乃至于中山无极甄家的戏份并不重要。 但甄家却是一个引子,是整个计划的开端与源头。 昨夜的秉烛夜谈,柳羽并没有将计划告诉荀彧,倒不是因为信不过,而是…就在昨晚,他对计划做出了一些改变,‘荀令留香’已经成为了计划中的一环! 他若是提前知道了计划,反倒不美! “既是夫君要求的,那我这就出发!” 张玉兰也不迟疑…她知道,在这玉林观,也帮不上太多忙。 当然,临走之前,张玉兰再三嘱咐道:“夫君,龙虎山派往各地,打探情报的鬼卒会在每月初一、十五分别来禀报,事关整个大汉各地的秘闻,夫君千万注意!” “好!”柳羽颔首,不忘拍了拍张玉兰的肩膀,“路上小心!” 兵分两路… 张玉兰去马厩中牵马,柳羽则再度回到了“四方殿”,果然荀彧一早就在这儿等着他。 “看来,文若也没睡好!” 柳羽当先开口。 “有两件事,若是不告知贤弟,那便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哪里能安然入睡?”荀彧的表情格外严肃。 柳羽与他分别跪坐在桌案的两侧,伸手示意,可以讲了。 荀彧抬眸直视陆羽的目光。 “其一,昨日有一桩事儿,忘记告诉贤弟了,贤弟这玉林观中,那位道姑中的首席‘任蔓’姑娘有古怪!甄家囤马期间,她与其女儿被带入了皇宫,足足半天才从其中归来!” 唔… 荀彧这话脱口,柳羽略微一惊。 他都没想到任蔓、刁秀儿会与皇宫有所牵连。 最关键的是,这件事儿并不孤立的。 还有几件更古怪的事儿。 比如…甄逸留信中提到的两条,第一个是囤驴遇到了一些问题,在甄家囤下第一批驴后,有势力也在囤驴,而且…囤积的速度极快,几乎垄断了整个大汉的驴子。 哪怕甄逸刻意去调查,依旧不能探明这势力的所属。 其二…是一件小事儿。 那便是贩马之时,“陈王刘宠”去问过马价,但…他前脚刚走,又有一批号称陈王刘宠仆从的人,买下了三十匹良马! 甄逸询问他们时,他们的口径均相同,无论是陈王刘宠,还是国相骆俊都没有出过陈国地界。 也就是说,有人在撒谎! 如果仅仅是这两件事儿,还不能说明问题。 恰恰… 荀彧此时提及的,任蔓入皇宫一事,让柳羽不得不把这三件事而,都与皇宫…与皇宫内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诚然,柳羽能猜想到,对做生意无比执着的“那个人”早晚会注意到玉林观。 可没想到这么快! 陈王刘宠…他的真实身份… “贤弟,按理说玉林观之事,为兄不该多讲,但…”荀彧顿了一下,还是张口道。“为兄这一言实在是不吐不快,任蔓此人不能重用!” 闻言… 陆羽轻轻点头,他的表情也严肃了不少。 “我知道了,那文若第二件事是什么?” “昨夜与贤弟秉烛夜谈,愚兄辗转反侧,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荀彧的话更添几分严肃。“如果豪门氏族是国事蜩螗,是大汉衰败的罪魁祸首,那…若是建立寒门阶层能掌权的帝国?又当如何?” … … 第八十章 我想选你,文若! ——建立寒门阶级掌权的帝国。 荀彧的话让柳羽当即想到了唐朝时“黄巢”的“天街踏尽公卿骨”,想到的是“朱温篡唐,杀尽百官!” 无疑,他们对改变这个“豪门士族垄断一切”的时代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但下场并不好。 往近的看,在汉末这个阶段,诸葛亮是唯一一个意识到贵族士大夫阶层时代势必陨落的人。 于是,他想要建立起寒门阶层能掌权的国度。 但他输了,输给了司马懿的“士族王朝”,究其原因还是想法太超前了! 任何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士族阶层掌权这个过程必须经历。 “文若…” 想到这儿,柳羽张口。“诚如你举的那条小溪的例子,我们是知道,河流始终会从高处往地处流,但我们也该知道,河流从上游流到中游,才能流到下游,或者小溪可能会干枯两年,然后第三年才出水!” “建立寒门阶层掌权的帝国是美好的愿景,但绝不是一蹴而就的,这中间或许需要几百年的过程,而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顺应时势,既这个时代不可避免的要进入士族王朝,那我们就成为能影响、能控制士族的那个!” “只有我们凌驾于汝南袁氏、弘农杨氏之上,汉帝国这条小溪的流向,我们才有资格改变,才能引导!” 这… 荀彧的面容未变,但眸中立刻流落出信服之色。 诚然,他荀彧的眼界更远,但柳羽的眼界更宽,也更现实。 “所以…贤弟先后与桥子、蔡子攀谈,是意识到道教不可能领导士族,所以要从他们中,选出一个士族的引导者?” 荀彧眸色幽深。“那么…贤弟是要选桥子呢?还是要选蔡子?” 柳羽微扬着头,视线穿过正在结出新叶的树枝,继而凝望着湛蓝的天空,许久许久,才慢慢地收了回来,投注在荀彧的身上。 ——“我想选你,文若!” ——“选我?” 荀彧一双瞳孔睁大,目中一片不可思议的神色。 “怎么会是我?桥子与蔡子均曾为太学总长,弟子遍及朝野,更是北方学子的领袖,而我…我名声并不好,纵使读过一些书,但朝中并无人脉?也无显赫的名声,贤弟选我做什么?” 不怪荀彧自我怀疑… 因为秉持着善意,坚持与唐衡之女完婚,这几乎让荀彧的名声坠入谷底,甚至到了士人唾弃的地步。 要知道… 这个时代,“孝道”与“公义”是可以换取好的名望。 前者有王祥“卧冰求鲤”,后者有袁绍组建“奔走之友”,救济党人,可唯独…唯独善良在这个时代不值钱。 可偏偏,柳羽最看重的… 便是荀彧那至忠至德,至善至美,勘破未来,飞蛾扑火的人格! 在后世,有很多人会质疑荀彧。 说曹操屠徐州时,他作为首席谋士为何不劝?就算劝不住,为何不离开曹操呢?或许,荀彧忠于的唯独家族利益罢了! 在柳羽看来… 这点大错特错了。 首先,曹操屠徐州,荀彧根本阻止不了。 那个时候瘟疫、蝗灾加饥荒,兖州关中人相食,王忠程昱做肉干,曹操自己都感慨“千里无鸡鸣”,这已经是毁坏、无人道的世界了。 可偏偏,徐州很团结,陶谦很硬气,曹操杀红了眼,荀彧说啥也都没有用! 其次,荀彧也不是什么都没说,在打吕布时,荀彧就提出“前讨徐州、威罚实行”。 意思是说,前几年“某人”打徐州屠了人家十几个城,屠了人家几十万人! 委婉点儿说,当年“某人”在徐州做的是够威武霸气的! 可结果呢?那么多人被杀,徐州人怀揣着父兄之恨,坚守到底,短时间打不下来了吧?老家被偷袭了吧? 这就是“屠城”的代价! 再次,因为“某人”有图徐州的前车之鉴,荀彧苦思冥想,决定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他提出“挟天子以令诸侯”,一条战略直接将曹操从吕布、公孙瓒这种诸侯的身份,变成了汉室正统! 天子都是你的了,那普天之下都是你的子民? 看你还怎么屠? 比起同阵营毛玠提出的“奉天子以令不臣”,无疑,荀彧的“挟天子以令诸侯”更高级,不是对待敌人的高级,而是对待百姓的高级。 ——奉主上以从名望,大顺也; ——秉至公以服雄杰,大略也; ——扶弘义以致英俊,大德也。 这是荀彧在唤醒曹操,德之大道,以人为本 这是荀彧在提醒曹操——不忘初心! 你年轻时铸五色大棒,棒打权贵忘了么? 你任顿丘令时捣毁邪祀,还百姓青天,你忘了么? 你议郎谏言,忘了么? 你起兵反董,忘了么? 你“诸君北面,我自西向”的豪言与明智,你忘了么? 你怎么能跟袁术、吕布、公孙一样乱打乱屠呢? 很难想象…若是没有荀彧,还不知道曹操会屠几次徐州?还不知道多少百姓会死在曹操的屠刀之下。 在柳羽看来… 若是这个时代的士族还有人能“匡正”,那只有两个人,要么是荀彧荀文若,要么得是诸葛孔明… 可惜啊,诸葛孔明明年才出生呢,估摸着是指望不上了! 那么… 荀彧就是柳羽能选定的唯一人选! 想到这儿,柳羽淡淡地道:“文若的条件的确不太好,只是,我已经没有其它更好的选择了!” 荀彧一怔。“此话何意?桥子与蔡子不都是更好的选择么?曹孟德受贤弟指点,在顿丘打击豪强,匡扶正义,不也是更好的选择么?再不济还有甄家公子,他助贤弟操持生意,也比我有资格的多!” “桥子与蔡子年岁不小了,让他们陪我一道踏上这刀山已是实属不易,阿瞒又太莽了,他的成长需要更多的时间,甄兄的话…他还是做生意吧,让一个爱做生意的人去领导氏族,非他所愿!” 讲到这儿,柳羽顿了一下,笑着说道。“再说了,若是凭愚弟的一己之力,能将一位名声不佳、条件并不好的人送上士族领袖的位置,这不才能显出我‘麒麟才子’的本事么?不是吗?” 荀彧深深地看了柳羽一眼,简直拿不准,这位贤弟是在开玩笑,还是当真。 “文若…”柳羽镇定地回视着他的目光,表情就如同一个正在引人走入黑暗的恶魔,“你难道就没想过,有一天,这大汉的士族由你引导,将他们引向更平和、更正确的方向?让所有士人都信服与你么?” … … 第八十一章 细雨骑驴入剑门! 士族的行为,由我来引导么? 天下的士人都信服我荀彧么? 荀彧心头一凛,暗暗咬住牙根。 柳羽与他的对话已经完全将他引入了更大的格局。 原本而言… 他守在这玉林观的目的,只是想请教这位有真才实学的柳观主,该如何破局?如何摆脱这不利的名声?如何能为这大汉做一些事儿! 可… 秉烛夜谈,推心置腹。 贤弟柳羽一开口格局之大,让他震撼。 作为学子,要说从来没有对那个“士族绝对领袖”的位置觊觎,那是假的。 但要说时刻想着这个,乃至于把这个当人生中最重要的目标,那也不尽然。 可… 如果真的如贤弟柳羽说的那般,他荀彧有幸能做到这个位置。 那么… 这大汉的豪门士族纵是庞然大物,是上位者,是顺流而下的水不可阻挡。 他荀彧也要变成石头,去堵住这水流,改变士族发展的流向,也改变大汉的归属与命术! “贤弟打算怎么做?” 荀彧的声调变得坚决,他脸上的肌肉似乎不受控制的跳了几下,锤在身边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仿佛在极力控制着自己,让自己平静一些。 “先帮你进入朝堂,摆脱那不利的名声!权且拿这个,当做愚弟送给兄长的一份见面礼如何?” 柳羽的目光漠然,可他的话却让荀彧的整个心都搅动了起来。 柳羽的声音还在继续。“秉忠贞之志,守谦退之节,没有什么比看到大厦将倾,自己却无能为力更痛苦了吧?” 荀彧那秀丽的眉睫轻颤,一字一句的问道:“贤弟真的能做到?” “能!”柳羽浅笑。“这可比道人入朝堂要容易多了!” “可是…我已经立下誓言,一定会娶唐姑娘为妻,且终身不纳妾,若是…”荀彧欲言又止,显然,他下意识想到的是,羽弟会像那些族老一般,劝他放弃这门姻亲。 “入个朝堂而已,怎会与婚姻大事有关,文若想娶谁便娶谁,想不纳妾便不纳妾。”柳羽展颜一笑,整个人带着一种朗目清风般的气质,连带着语气中还带着一抹欣然,像是成竹在胸。“只是,文若可想好了,若是答应了我,那也将成为我这盘棋局中的一枚棋子了!” 荀彧抿住嘴唇,慎重的开始沉思。 终于,他豁然抬头,像是下定决心。“哈哈,贤弟的棋技似乎并不怎么高明,不过,愚兄依旧愿意做你的棋子。” 言及此处… 荀彧一把握住了柳羽的手,眼中闪着颇有兴味的光芒,他的语气也变得极其笃定。“借你之手,与它一搏吧!” 这里的“它”是指代的——命运。 拥有至善至美人格者,那能否力挽狂澜的命运! “文若这段时间不妨在玉林观住下!” “二十日,文若兄必可入朝为官,只是,现在恕愚弟不能多言!这个计划若是提前告诉你了,反而就不准了!” 柳羽最后留下这么一句话,旋即缓缓起身,踏步走出这“四相殿”,清风徐来…吹过一阵凉爽的微风,柳羽鼻子微微触动,闻到的是自己衣衫上的香味儿! “呵…” 柳羽浅笑一声,心头轻吟。“《襄阳耆旧记》诚不我欺,‘荀令君至人家,坐席三日香’,果真如此!” 一言毕,柳羽再不停留,带着浑身的熏香,迈步走开,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 … 皇宫,后花园中。 天子刘宏与一干妃嫔正围着看四只白色的驴子,有乐人在旁奏乐,何贵人饶有兴致的站在驴前,高兴的说:“叫啊,你们倒是‘嗷嗷’叫啊。” 四只白色的驴子似乎因为初来乍到,不怎么熟悉皇宫内的环境,平素里发情似的“嗷嗷”长叫,此时却沉默了。 说起来,驴子在很多人心目中是狡猾、懒惰、无能、小气的代表。 可事实上,在古代,驴子对文人有着特殊的意义! 之前提到的王璨喜欢听驴叫,那都是小儿科。 明代的《东游记》中,张国老就喜欢倒骑驴,是“八仙”中一道别样的风景; 大诗人陆游,也有“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的诗句! 似乎,在“压力极大”的古人眼里,驴的滑稽和乖巧,是一种释放压力,获得开心的绝好途径! 它们叫起来不像马一样高亢,但却也干脆洪亮; 它们跑起来不似马一样矫健,但却也轻快俏皮。 它们虽不善负重,但偶尔骑着它游走也是可以的,继而有之,还代表的是一种慢文化与别样的洒脱与自在。 只是,因为功能性比不上骡子,打仗上比不上马。 故而…价格一向走低。 此时的何贵人依旧在逗驴子,王美人与其他美人也凑了上去,可奇怪的是,今儿个这四头白驴十分的傲娇。 按理说…这是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荷尔蒙,啊不…是“春”的气息! 驴子也应该很亢奋的“叫丶春”才对。 可偏偏,它们就是不叫,格外的傲娇。 “若是不叫,那要你们有什么用?不如炖了吃了…”何贵人有些生气了,她在跟一头驴生气。 反观刘宏,他含笑看着,把手搭在下巴上,似是在沉思。 他可顾不上去欣赏这白驴子… 他手里还囤着一万头驴呢? 这一万头驴压得他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他还指着这些驴子筹措军费,驰援边关呢! 只是… 市场上这驴价稳定的很,根本就没有暴涨的趋势。 “羽儿…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刘宏下意识的口中吟出这么一句,只是声音极轻极细,哪怕是离他最近的王美人也只模模糊糊的听到点什么。 ——羽?药? “陛下方才说些什么?”王美人走到刘宏的身侧,大眼睛连连眨动,好奇的询问道。 “朕是说,何贵人说的对,若是连‘驴叫’都不会,那四头白驴便是不值钱的烂货,还不如炖了吃了!”刘宏感慨道… 只是… 吃? 一万头驴,他吃的完么? 若都吃了,他心里得滴血。 哪曾想,就在这时,王美人适时的补上一句。“陛下可不舍得炖了这驴!” “为何?” “这驴子不会叫,于陛下而言是不值钱的烂货,可若是这驴子被带出宫,那在市场上可是宝贝呀?” 刘宏眼眸微微的眯起,王美人的话让他有些好奇。 “此话怎讲?” “陛下您想啊,这四头白驴那可是入宫觐见过陛下的,这等殊荣,就是许多达官显贵、豪门士绅都没有过,便是如此,它们或许本身不值钱,可因为觐见过陛下,那…那就身价百倍了!” 王美人一边说,一边“咯咯”笑着,像是为了惹天子一笑。 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刘宏的眼眸凝起,整个面颊上多出了几许会意的神色。 刹那间,他就把这一次的囤驴与之前的“胡风兴起”、“马价走俏”联系在一起…而顺着这些往下想…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刘宏霍然起身,“哈哈哈…”他爽然的大笑出声。 懂了,这一刻,他完全懂了… 原来,羽儿…羽儿囤驴居奇,是因为…因为他算准了刘宏这个天子! 上之所好,下必甚矣…无论是胡风的兴起,还是马价的走俏,亦或者是驴价的涨幅,决定这些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刘宏自己啊! 悟了… 这一刻,天子刘宏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悟了! … … 第八十二章 是他疯了?还是这个大汉疯了! 夜色已经降临。 伴随着轻微的“踏踏”声… 身着赤黑色龙袍的天子刘宏,缓缓在千秋万岁殿中左右踱步,蹇硕正躬着身子向他禀报着什么。 随着蹇硕的声音完全落下,刘宏方才开口:“就这些?” “是!”蹇硕回答一声。 刘宏眸色深深,沉思了片刻道:“也就是说,无论是‘囤积胡器’,还是‘囤积’良马,亦或者是‘囤驴’,羽儿都是提前数月,毫无风声之时便开始囤积?” “是!”蹇硕如实回道。 刘宏缓缓跪坐回龙位上,端起茶碗浅浅抿了一口,默然片刻,徐徐问道:“那?羽儿究竟是如何得到风声的?” 刘宏不懂了… 按理说,他洞悉了羽儿“囤驴”的目的,通晓了如何让驴价暴涨的方法,理应高兴才对。 可… 这一抹高兴还没有出现太久,就被一个巨大的震惊所代替。 羽儿如何获取的这些风声呢? 要知道,无论是天子好胡器,宫中的胡风传入民间,还是将郡国马收归朝廷,马价暴涨,乃至于…因为囤驴,刘宏计划在宫中挂起一阵“驴风”,这些都是毫无预兆,且充满未知。 甚至… 这已经无关计谋,哪怕与洞悉力也不相干。 天子刘宏更不会相信那什么所谓道教的方术、阴阳、五行、星象! 那么…唯一的可能性,便是羽儿对他这个大汉天子的了解,这是基于揣摩天子之心,而做出的精准预判! 蹇硕请示道:“陛下,若是再继续查下去,或许会让皇长子意识到有人调查他…玉林观是有一定势力与能量的。” 此言一出… 刘宏瞪了蹇硕一眼,他明白,连蹇硕也沉不住气了,这事儿太诡异了,连蹇硕都要探他的话风! “虎毒尚且不食子,难不成你觉得,朕会对羽儿不利?” 蹇硕一惊,“啪嗒”一声,就跪在地上,他懂得陛下最厌恶的,便是旁人揣摩他的心思,知道自己犯了忌讳…忙说。“臣失言,臣知罪!” 豆大的汗水自背后流淌而出,蹇硕突然发觉,他想多了。 诚然,陛下厌恶旁人揣摩他的心思,可…皇长子是旁人么? 哪怕是皇长子真的能提前揣摩透陛下的心思,陛下…陛下也不会对他生出忌惮之情,反倒是蹇硕自己想多了。 “你退下吧!” “喏!”蹇硕躬身退下。 张让很快进来,天子刘宏尤自闭目沉思。 的确,没有一个帝王会喜欢自己的心思被别人看透! 更何况,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这甚至对于天子刘宏而言,都会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若然不是他的儿子,那或许,刘宏会选择两条路,第一条——试探他,看看他能否为自己所用! 如果不能,那就只剩下第二条,让他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上! 可偏偏,这个精通于窥探人心的少年是他刘宏的长子,那就截然不同了。 一个能窥探人心,做出精准预判的皇子,这对于皇权的稳固,对于大汉的复兴均是大有裨益! 甚至… 有那么一瞬间,刘宏心头畅想连连,若是羽儿真的能入朝为官,那这朝堂,又是一番怎样的风景? “呵呵…” 刘宏笑出声来。 面颊上宛若拔云见日,得到了一个最可靠的助力,国库钱粮的问题迎刃而解,他只觉得多年沉寂的豪气上涌,只恨这千秋万岁殿内无酒,唯有抄起茶盏来灌了一大口。 “可惜,可惜朕没能早一些…” 言及此处时,他才发现张让出现在身后。 他口中的话戛然而止。 张让看天子的心情不错,心里盘算着,多半是他派人进贡的那四头驴的功劳,当即主动提到。 “陛下,武帝便喜驴,每每听到驴叫便乐的合不拢嘴,想来…今日陛下观驴也是颇为欣喜!” “还不错。” 刘宏赞许的望了一眼张让,没有他…刘宏也悟不出,这“囤驴”背后的巨大商机。 “陛下…”张让接着说道:“臣原本还计划着置办些更新鲜的玩物,修建许些园林,让陛下乐呵乐呵,可…臣昨日去看了眼国库,不曾想,国库竟是完全空了。臣就琢磨着,怎么能为陛下赚些钱来,倒是因为这白驴…臣突然就想到了武帝时…那卖…” 不等张让把话讲完。 刘宏挥手示意他无需多言,他哪会听不出张让的意思,不还是那卖官鬻爵么? 是,刘宏昔日里也因为这“卖官鬻爵”心动过。 反正这官就算不卖,也是“推恩令”派遣的,这些地方官员哪个背后没有大士族的影子! 唯独顾虑的,是卖官鬻爵一旦开始,地方上势必会出现动荡,底层民众势必会怨声载道! 这也是刘宏迟迟没有迈出那一步的原因。 可现在… 不同了,局势已经完全不同了,不是不卖,而是没有必要! 这… 还得感谢张常侍送来的四头白驴呢。 “张常侍啊,曾经朕即位之初时,大权旁落在权臣陈蕃、外戚窦武身上时,朕说过一句话,你可还记得?” “陛下是指?” “张常侍是我公啊!”刘宏霍然起身,当即拍了拍张让的肩膀。 这一拍不要紧,“啪嗒”一声张让就跪了。 那时候…陛下刚刚登基,一句“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这本就是拉拢他们,让他们宦官跟权臣、跟外戚干! 现在…陛下再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让才不觉得这是赞美的话,他浑身冷汗直流… “陛下!” 张让赶忙转移话题。“陛下,含章宫的何贵人今日特地穿着胡服,异域风情,扶摇直上,等着服侍陛下呢?” 唔… 刘宏朝张让笑了笑。“张常侍啊,你总是带给朕幸运,哈哈,你再替朕办件事儿,准备一驾驴车,前面就驾那四头白驴,从今往后,这四头驴子停在哪?朕就留在哪过夜!” 啊…啊… 张让一双眼眸几乎就要爆射出来。 驴…驴车?过夜? 他下意识觉得皇帝是真会玩? 可…这事儿离谱啊! 陛下这是啥意思,是与诸位美人的床帷之间,也想听驴叫声来助助兴么? 这…这… “陛下…”张让正准备开口。 刘宏的声音再度吟出。“还有,朕准备在洛阳城举办一次驴儿的选美大赛,若是有谁家的驴子评为最美之驴,朕赐给这驴的主人‘两千石’的官爵!” 啊… 张让感觉眼睛已经要绷出来了。 这已经不是离谱了,而是离了个大谱! “除此之外…”刘宏的话还没完。“这驴的选美大赛,以后每年春、夏、秋、冬各一次,‘两千石’的官爵,朕多得很,权且算是另一种‘卖官鬻爵’吧?这事儿,就交给你与曹大司农了!” 最后留下还这么一句话… 刘宏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了千秋万岁殿。 只留下张让在原地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他感觉… ——要么是他疯了! ——要么是这个大汉疯了! … … 第八十三章 提笔安天下,上马定乾坤。 日已西垂,慕霞灼灼。 玉林观内的一间厢房内,一道清脆的女声传出。“大哥哥送你礼物,还不快谢谢大哥哥?” “谢谢大哥哥…” 稚气的童声接踵响起,刁秀儿捧着一匹上好蜀锦做成的手帕,笑逐颜开。 “出去玩吧,娘还有事与你大哥哥商量。”任蔓轻推了下刁秀儿的肩膀,刁秀儿点点头,迅速的跑开了。 待得她的脚步声消散,此间典雅的厢房中,“啪嗒”一声,任蔓当即跪在了柳羽的身前,声音虽低柔,却仍带着无限的愧疚之意。“公子,我…我对不起你!” “怎么?”柳羽显得很淡定,主动询问:“是官府将你们母女带走那次?” 这话脱口… 任蔓能感受到柳羽言语间露出的疏离态度下,依旧彬彬有礼的教养。 “是陛下…是当今陛下在打探公子的消息,他们以…以秀儿相要挟,我…我没得选!” 讲到这儿,任蔓已是咬住嘴唇,面上挂着泪水,望着厢房内的孤灯,浑身不自禁的打着寒颤。 刁秀儿,是她的弱点! 当然… 她也知道,泄露出有关公子的一切,这无异于背叛。 原本以为,公子该劈头盖脸的责骂她一番,哪曾想,柳羽一如既往平静的问道:“你能确定皇宫中询问你的那位,就是天子?” “多半是了。”任蔓不敢撒谎。“他身着红黑相见的袍子,所有人都对他很畏惧,除了天子怕…怕不会再有别人。” 柳羽眉睫一跳,眸中闪过一道如刀锋般尖锐的亮光,也不知道这亮光是因为任蔓的背叛,还是因为天子的问询。 “我知道了,既陛下向你打探过我的消息,那势必不会是最后一次,若是陛下再问询于你,任姑姑就大大方方的讲述给他最真实的就好,无需夸大,也无需隐瞒!” “这件事儿,你就当没有告诉过我,以后也不许再提了!” 这… 任蔓怔怔的看着柳羽,心里仍有些不明白,但出于对公子的信任与尊重,她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很明显能感受到,柳羽的语调中渐渐的温和了不少。 其实… 吸引天子的注意,本就是柳羽计划的一步! 天子会派人暗中调查他,柳羽也算到了,毕竟这位天子对生意有着异乎寻常的热衷,囤积胡器时规模不大,不会吸引到他的注意,囤马就不一样了! 这是早晚都会发生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有任蔓将这里的情报告诉天子也好。 至少,这样可以避免天子的怀疑,让天子知晓,无论是他柳羽,还是天师道,与天子是有着相同的目的。 这点很重要。 没有哪个帝王,会喜欢用自己无法把控的人或者势力。 任蔓反倒是可以作为这个桥梁。 当然,任蔓的弱点太明显了,也太容易被利用了,诚如荀彧所言,千万不能对她委以重任。 “陛下都问我…”任蔓就打算细细的把天子的问询讲述给柳羽。 柳羽却是摆摆手,他一边拉起任蔓,一边张口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是陛下问的,便无需告诉我,再说…咱们也没做什么需要隐瞒的。” “可是…”任蔓还想开口。 就在这时,刁秀儿在院外喊道:“娘,我困了!” 柳羽微微一笑。“去陪她吧…” 任蔓应了一声,站起身,转向柳羽:“多谢公子了。” 说着话,她缓缓走出了此间厢房。 倒是柳羽,徐徐行至窗前,看着任蔓抱起女儿回屋休息,看到刁秀儿手中紧握的蜀帕,他轻呼口气,旋即把眼眸上移,眺望向天穹。 “如果陛下提前就调查于我,甄家囤驴的消息,他势必是知道的,那么…垄断整个大汉的驴子的便是他了吧!” 柳羽眼眸微眯… 莫名的生起一抹担忧。 刻意的囤驴,会不会让这位天子错过了什么,比如…太过刻意,反倒是错过了“坐驴车”,反倒是导致“驴”的价格没有暴涨上去。 天子刘宏不会这么笨吧? 话说回来,这位天子都能在皇宫中搞出一条商业街了,应该没那么笨吧? 想到这儿,柳羽那清淡的目光中,略微多出几许冷峭的味道,不由自主踱了几步。 当然… 比起刘宏能不能意识到这驴子的巨大商机,柳羽遐想更多的是,天子刘宏会如何看待他这个麒麟才子呢? 应该不会把他当成一个威胁吧? 毕竟…他如今的人设像极了‘聚宝盆’! 而众所周知,天子刘宏爱财如命。 那么… 若天子刘宏有意将他收入麾下,之后入朝堂的计划,就更一帆风顺了吧? … … 洛阳,蔡府。 穿过正厅的后院,高高耸立的桐树下,有齐腰高的丛灌隔开的一块块儿格地,每个格地间,分别有假石山、清石池、秀亭阁! 此时… 便在这格地之间,蔡邕与桥玄每人使着一柄木剑,舞的虎虎生风… 说起来,两人还是年轻时习练过“君子六艺”,年龄上来了,就再没舞刀弄枪过。 可两人比剑的动作倒是颇为凌厉,一阵刀光剑影后,桥玄与蔡邕心照不宣的收势。 彼此互视一眼… 旋即“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蔡邕当先开口:“桓帝时期,鲜卑、南匈奴以及高句丽国一同叛乱,在边境一带烧杀抢掠,那时…太尉、司徒、司空、大将军共同举荐‘桥子’为度辽将军。桥玄在职三年,边境安定无事,竟不曾想,这二十年过去了,桥子的武艺风采依旧!” 说着话,蔡邕向桥玄拱手,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哈哈…蔡子也不简单嘛。”桥玄朗声道:“世人只知蔡子在诗、书方面的造诣,却不知晓‘君子六艺’中‘骑’、‘射’二项,蔡子也是出类拔萃。” 不怪桥玄与蔡邕彼此互夸。 这很符合大汉文官的特性。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通俗点儿说,那就是上马能打仗,下马能理政,上炕认识娘们,下炕认识鞋,一个个都是茅坑拉屎脸朝外的铁血真汉子! “终究是老了。”蔡邕摇摇头道:“要不是那柳观主提及,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拿起剑了!” 感慨过后,蔡邕与桥玄行至一旁的石亭,一边走,一边补上一问。 “我与桥子是因为‘文略’待罪在家,‘武略’可非你我之长啊!偏偏那柳小观主之言,你、我将以‘武略’官复原职?桥子信么?” 蔡邕意味深长的问出这么一句。 哪曾想,桥玄却“哈哈…”一声,爽然笑出声来。“若是蔡子不信,又缘何于这假山之旁习练这武技呢?” 讲到这儿,他一捋胡须。“若真如柳观主之言,你、我修文治丢官,却以武略重拾这官衔,传出去,也不失为一桩佳话吧?啊…哈哈哈哈!” 说着话,桥玄亮起了拳头,朝蔡邕比划了一下。 两人四目相对。 哈哈哈,彼此间又爽然的笑出声来。 … … 第八十四章 陛下这是魔怔了么 洛阳皇宫,含章宫内。 夜半时分,“嗷嗷”的驴叫声响彻整个宫殿,昨个白日里四头白驴子一声不吭,可没曾想,到了晚上,竟然“发情”似的亢奋了起来,“嗷嗷”叫个不停。 本打算临幸美人的天子刘宏,骤然瞪大了眼睛,霍然坐起,将美人推向一边,就去抓自己的衣物,一边穿衣,一边对身旁的美人道:“你这含章宫风水不好,朕这几头爱驴不喜欢你!” 旁边**的美人蜷缩在床脚,她一脸懵逼… 驴?驴?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气氛都烘托到这了,戛然而止了么? 反观刘宏,他敲了敲桌子,今日随侍的中常侍张让躬着腰在外间点亮了蜡烛。 “陛下。” “朕的爱驴不喜欢这含章宫!” 此言一出,张让眼珠子一转,旋即赶忙吩咐身旁的小黄门去迁来驴车。 “陛下,可是要起驾!” “再在后宫逛一逛!” 说是逛一逛,其实就是陛下坐在驴车上在前面飞,一群宦官跟在他身后追。 然后,所有人都祈祷这四头“驴爷”啥时候累了,在某个美人的宫前停下,所有小黄门也都能安生下来。 整件事儿,似乎,有那么点荒唐! 可张让发现,他已经习惯了,毕竟…天子有言在先,从今往后,临幸哪个妃嫔?全凭这几头“爱驴”的喜好! 呃… 当然,张让也很懵逼! 别的天子动不动把“爱妃”放在嘴边,敢情,他们这位天子,放在嘴边的不是“爱妃”而是“爱驴”! … … 尚书台中的官员本正在烛火下审阅地方呈上来的文书,袁隗、袁逢、曹嵩也在。 说起来…最近事项繁杂的很。 也愁人的很! 首当其冲的是三胡问题。 鲜卑进一步的扩张了,自桓帝时期,首领檀石槐统一鲜卑,野心就开始膨胀,北拒‘丁零’,东击‘夫余’,西取‘乌孙’。 可以说,北匈奴逃走以后,漠北的“真空地带”完全被鲜卑占据,发展到如今,东西长达一万四千多里,南北宽七千多里,山川水泽和盐池都在其管辖范围之内,更是号称控弦之士将近二十万。 而两年前,也就是熹平六年(177年),天子刘宏派乌丸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联手南匈奴单于一道出兵,各自率领骑兵数万人,分兵三路出边塞,深入鲜卑国土两千余里。 不曾想,被檀石槐击败,大败而归! 连符节和辎重都全部丧失,汉军战死者十之七八! 也就是从这一战开始,大汉边境从酒泉到辽东,几乎每年都会受到鲜卑疯狂的南下荼毒。 近来,情报传回,檀石槐彻底占据了漠北,所有部落完成一统!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料想今年岁末鲜卑南下的劫掠会更疯狂、也更残忍。 更不利的是。 如今大汉边关将门怨声载道! 究其原因,军饷、粮饷一再拖欠。 朝廷也想给,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偏偏这个时候,南匈奴派遣使者南下… 偏偏还是这个时候,因为将门的边防不利,最近听闻有南匈奴人潜入并州、幽州大肆于地方劫掠往来客商,许多女人与财宝都被劫走。 这事儿很诡异! 一边派使者南下,一边劫掠… 南匈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尚书台一众公卿也看不懂了。 祸不单行,南阳地区发现了瘟疫,瘟疫传播的速度很快…也急需朝廷的支援。 那么,又回到老生常谈的问题,国库中没有钱,拿什么支援? “曹大司农,今夜当着一众公卿的面,你必须把话说清楚。”袁逢指着曹嵩的鼻子,大声道。“国库中原是存有五千万钱的?怎么就不翼而飞了?” “无可奉告!”曹嵩语气坚决… 他能怎么说?天子用这笔钱囤了一万头驴,这事儿能说么? “噢…”袁逢一敲脑门。“老夫怎么忘记了,当初曹节、王甫贪墨成性,中饱私囊,曹大鸿胪也参与其中吧?啊?可你别忘了,这是边陲的军饷,这是南阳瘟疫的救命钱,这笔钱你也敢贪墨?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成?” 这话脱口… 整个尚书台的公卿面色哗然,议论纷纷,说起来…曹嵩的确有案底! 袁逢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对于汝南袁氏而言,他们倒不是很看重那五千万的国库钱粮,可“大司农”这个九卿官位极其重要。 大司农掌管的是帝国的税赋、钱粮、农业…这些每一条都是豪门士族的命脉,袁家怎么可能放心交到“外人”手里呢? 何况,曹嵩的儿子曹操还与那妄图染指朝堂的玉林观观主不清不楚的! 索性一齐打压! 反观曹嵩他凝着眉与袁逢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说到底,他背后的是天子,怎么让? “袁司空可知道?哪些地方赈灾,花费了多少钱粮?哪些地方的税赋是用其它实物抵扣的?哪些地方用通货购买的税赋?哪些地方的土地被重新划拨?哪些地方的田亩因为水灾,数量减少?哪些地方欠了多少税钱?” 这…袁逢一怔。“这些是‘大司农’分内之事,我干嘛知道这些?” “这些都不知道,那袁司空眼中国库的钱粮便只是一个‘数’,这个‘数’的多或者少,这个‘数’的水分,这个‘数’中的是否有其它隐情,袁司空自然一概不知,如何就能枉论是我曹嵩贪墨?” “哼…”言及此处,曹嵩冷哼一声。“我曹嵩自担任大司农以来,从未贪墨过国库钱粮,苍天为鉴,袁司空若是不信,自可去请陛下审查于我,何必摆此‘鸿门宴’折辱于我?我曹嵩又不是没有进过牢狱,没有受过刑法?还会怕了不成?” 呃…这话直接让袁逢哑口,他不是没有向天子请示过,可无有例外,都没有下文。 鬼知道天子为何会包庇曹嵩? 俨然,他利用群臣、公卿羞辱曹嵩,让他知难而退…这一条路没有走通。 眼看着曹嵩就要离开… “曹大司农,你…”袁逢还想说话。 踏… 曹嵩却是脚步一顿,长袖一甩。“捉贼捉赃,袁司空,没有证据以前,恕在下无可奉告!” 留在这么一句,曹嵩大踏步走出了此间尚书台。 夜正深… 曹嵩凝着眉望向虚空,没人知道,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就在这时。 “驾,驾…” “嗷嗷…” 驾马声与驴叫声接踵传来,是与尚书台一墙之隔的内宫… 值守在门前的下属本已在打瞌睡,听到这“驾马声”、“驴叫声”,又看到曹嵩,忙站直了身子。 “大司农!” “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儿?为何这大半夜的,会有人在宫中骑马?不对…这叫声不是马,是驴!怎会有人在宫中骑驴?” “是!” 曹嵩蹙眉负手站在门口,轻叹道:“驴,驴,怎么又是驴!” 他已经快要被那一万头驴子压的喘不过气来了。 不一会儿守卫跑回来了,连忙禀报道:“启禀大司农,是陛下在宫中驾驴,听闻,这驴最后停到哪位美人的宫阙,陛下就留宿在哪!” 这… 曹嵩的眉头凝的更紧了。 他心头喃喃:“天子好驴,国事凋零!陛下这是魔怔了么?” 当即摇着头往宫外走。 只是,脚步刚刚踏出两步,曹嵩想到了什么,他顿了一下,眼眸骤然一亮。 “昨日张常侍告知,陛下要为驴选美,今日陛下又深夜骑驴…” “难道…难道…” … … 第八十五章 河东解良关长生,我能打一百个! 河东郡解良县,此间土地肥沃,道路阡陌纵横,是冀州的交通要道。 无论是从司隶通往冀州、幽州各郡县,还是冀州、幽州通往洛阳,都必须经过这里。 此刻,峨嵋岭以北的汾河岸边,天师道的“圣女”张玉兰策马奔驰,身后将近百余马蹄声动地而来。 张玉兰咬牙鞭马,神情紧张。 俨然,她正在被一行骑兵所追杀。 此行,她本是带着几名鬼卒,奈何在途径汾河岸边时被劫掠,几名鬼卒掩护之下,她才杀出一条血路。 她身后的追兵一个个都是彪形大汉,身着动物皮革制成的衣物,胡履样式的马靴格外显眼,外人看来,就像是胡人一般。 只是… 这河东郡并非边陲,胡人怎么可能深入腹地呢? 张玉兰顾不上想这些,她身后的追兵眼看着近了,这些壮汉一齐引弓射去。 只听得箭矢鸣镝之声呼啸,张玉兰奋力滚下马来,就地一滚,躲过羽箭,只是…她那马儿身中数箭,悲鸣一声双膝跪地。 落地之时,张玉兰那支束发的发簪掉落,一头长发散落下来。 “哪里来的小娘皮,烈的很,可惜了那匹良马,本能赚百万钱的…” “这小娘皮模样倒是不错!” 一道声音吟出,很明显是汉人的声调。 胡装?却是汉人么? 张玉兰的心情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当即从腰间拔出短刀,只是…围拢的彪形大汉越来越多,将她团团包围。 她的手触在胸口,那里藏着夫君写给甄逸的信笺,事关夫君能否入朝堂的信笺。 她知道,这封信笺对天师道意味着什么! 她不能让这信笺落入贼人之手。 当然,她也能看出来,这群贼人并不知晓这所谓的信笺,他们是为了劫财、劫女人。 “皮肤这么细嫩的小娘皮,可并不多见!” “小娘皮,莫要挣扎了,哥哥会疼你的。” “嘎嘎嘎,我还是喜欢这小娘皮烈性的一面。” 一群贼人咧嘴笑谈着,一名胡人打扮的贼人翻身下马就朝张玉兰走去,他笑的十分猖獗,张开双臂,似乎是打算戏耍眼前的女子。 哪曾想… “嗖”的一刀,张云兰手臂抬起,速度快如闪电,紧随而至的是血迹飞溅,源源不断的血液从男人的脖颈上喷涌而出,甚至溅到张玉兰身上、脸上… 再看眼前的男人,脖颈上被短刀划过,哪里还有命在。 很难想象,一个看似手无缚鸡、柔弱不堪的女子,她的爆发力竟这般强大。 “果然是个烈蹄子,一起上…” 一道声音传出… 这下,几十名大汉不敢大意,他们骑在马上将张玉兰围在当中,提着弯刀、长矛,训练有素的缩小包围圈。 唯独一名骑马的汉子,低声在那头领耳边言语道:“文老大可是说了,掳走这些女子,是为了换赎金,可不能闹出人命,更不能玷污了!” “哼…”哪曾想,这头目置若罔闻。“那这女人杀了咱们兄弟?这账怎么算?” 言及此处,他嚷嚷着大吼一声。 ——“一起上,死活不论!” 一干贼人露出狰狞的面孔,无数长矛就要朝张玉兰刺去,这么多长矛,只要一柄躲不过,那必是重残。 张玉兰何曾见过这般阵仗,这么多的贼人,还结成战阵,“咕咚”一声,她下意识的咽下一口口水,她意识到,自己多半已是九死一生… 夫君,送信…这么一件小事儿,我都没有做好! 隐隐,张玉兰的心头充满了愧疚。 “死吧!”一名贼人当先刺出长矛! “嗖!” 几乎同时,一道轻响划过天际,击破了夜的静谧,去势惊人。 “唔…” 就在所有贼人惊愕的目光下,一支通体黝黑的长矛刺穿了那贼人的胸膛,整支长矛贯穿而入,殷红不已。 由此可见…抛掷长矛之人的力量有多大? 张玉兰回头,却看到一个头戴绿帽,身着绿袍,面如红枣,长发飘飘的男人立在身侧。 这男人原本是在赶骡子,身侧的骡车内还有绿豆与红枣。 显然,他是在采购回来时,正看到了“胡人”欺负女人的一幕! 他的眉头紧紧的触动了下,单手则是一捋长髯。 ——“我关某最看不惯的,便是尔等胡狗欺压劫掠我大汉妇孺老幼!” ——“又来了个不怕死的!” 俨然,贼人并没有因为红枣大汉的出现而有所畏惧。 那头目连连张口道。 “来者何人?不要命了,也敢多管闲事!” 顷刻间,这些贼人矛头一转,所有的锋芒均指向这绿帽、绿袍、红脸、长须男人! 反观这男人,却是面不改色,他将怀中的竹简放入骡车内,旋即抬眸冷然道:“河东解良人——关长生!” 吟出自己名字的一刻,他的余光瞟向了那竹简外,刀笔吏着重刻下的两个字—— ——《春秋》! 面对数倍于己的贼人,他这一刻心头所想的是: 《春秋》中那些英雄人物,他们当看到这一幕时,会如何做? 也会像自己一样,挺身而出吧? “呵…”关长生冷笑一声,他目光幽幽的望着眼前的胡人,“一起来吧!” 抛掷长矛后,关长生手中并无长柄武器,唯独只剩下一把佩刀,可偏偏…曜日之下,他手握佩刀的模样,让人望而生畏! 仿佛,他那威猛身姿就诠释着一句话——河东解良关长生,能打一百个! … … 第八十六章 得加钱! 汾河岸边,无数石子落入河中,在河面上泛起了阵阵涟漪,汾河之后另一侧的山峦显露出水墨一般的影子。 便是这风景如画的官道上,一间酒肆坐落于山水之中,雍丘之地。 涿郡商贾张世平与苏双,正在眉飞色舞的讲述着刚刚上演的惊悚一幕。 ——“涓涓细流,汾水之畔,将近百余“胡骑”正追逐着一名女子驰骋呼喝,磨刀霍霍……” ——“箭矢射出,白马跪地,一箭擦颈而过,女子受惊跌落,被团团围住,顿时花容失色。” ——“忽然间,一红脸绿帽壮汉“骡”踏飞尘,就从那两山夹缝中杀出,长矛抛动,矛出如风,正中一名胡骑左胸!” ——“手持短刀,以一敌百,俯身抽刀横砍,端的上是一石二鸟,之后使出的一招飞身斩马脚,反掌之间,十余胡骑扑地而倒。” ——“扭过头来,便见到远方是蔽日的尘烟,其余几十骑朝他呼啸冲来!” 张世平与苏双讲的是眉飞色舞。 商人嘛,都喜欢与人打交道,更是乐意将行程中的见闻,娓娓道出。 从涿郡赶往洛阳,途径此间的刘备、张飞正巧坐在这酒肆之中。 刘备认出这两个老熟人,张飞却被他们讲的故事吸引。 “后来呢?别调俺胃口,你特娘的倒是快接着讲啊…” 张飞嚷嚷道… “后来?”张世平挠挠头,“后来我就不知道了,我等商贾哪见过这等阵仗,这不拔腿就跑…谁知道那红脸汉是不是这百余胡骑的对手?你要想知道,你顺着这汾河向南五里,保不齐,现在还没打完呢!” 苏双也附和道:“诶呀…世道不太平啊,想不到这冀州解良之地竟也渗入了胡人,不过…” 他眼珠子一眨。“说来也奇怪呀,这些胡人既会劫此女人,怎生这酒肆会好端端的在这儿开着,难不成,就不怕劫掠么?” “哈哈…”这时,酒肆中跑堂的一边呈上一壶酒,一边解释道,“咱们酒肆可给足了孝敬,这些贼人可不舍得劫咱们!” 张卫平与苏双提到的是“胡人”,酒肆跑堂提到的则是“贼人”,刘备敏锐的注意到了这点,眉头微簇,正要深思。 “啪”的一声,张飞豁然而起,怒目圆瞪。“胡人都劫到咱冀州了,一群鸟人只知道用嘴嚷嚷,路见不平,还不去声援…一群怂蛋!” 说着话,张飞大踏步迈出酒肆,翻身上马就要去支援这红脸绿帽男人。 “翼德,等等我。” 刘备也快步而出,驾马追上。 几日的相处,这位张飞张翼德的性子,刘备是了解的,就愿意结识英雄豪杰。 再说了,孤身斗胡虏,以一敌百,世上竟还有这等豪杰义士? 受其感召,刘备也觉得一股英雄气蔓延! 两人疾驰向南,就连马儿也发出一声豪迈的嘶鸣…豪气蔓延。 倒是酒肆的跑堂,看着张飞与刘备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两个傻子,还有那红脸男人,也是傻子一个,也不瞅瞅这河东解良县是谁的地盘?” “谁呀?” 张卫平与苏双连忙问道。 “文…”跑堂的差点就喊出来了,惊觉失口,赶忙捂住嘴巴,“这个不能说,不能说!非要我说的话也可以,嘿嘿,得加钱!” … … 洛阳城,城南,袁府。 袁逢原本在与儿子袁绍聊着什么,眉开眼笑。 说起来… 袁绍可比其他的两个“嫡子”更讨父亲的欢心。 这时,袁隗带着袁基进来,面色肃然,特别是袁隗一双眸子冰冷至极,其眸光宛若在寒冰浸了万年。 整个书房里顿时就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压抑,袁逢与袁绍均屏住了呼吸,只听得袁隗与袁基那沉重的脚步声,他们知道,一定出了大事儿。 袁隗缓缓跪坐,声音沉重。“你们多半还不知道吧,今日洛阳城出大事儿了。” “何事?”袁逢当即反问。 “陛下命张让与曹嵩一道举办了一次驴子的选美大赛。”袁隗的声音依旧阴沉。 “叔父,这似乎并不奇怪吧?”这次是袁绍询问道:“毕竟咱们这位陛下,他都能赐给狗‘两千石’的官衔,甚至带到朝堂上议事,如今不过是为驴选美?平平无奇而已!” 平平无奇! 在袁绍看来,天子刘宏此举真的是平平无奇。 不单单因为他给狗封官,更因为他首创商业街,在后宫买卖互市,还收这些商铺的租金! 这是一国之君该干的事儿么? 偏偏袁绍这话刚刚脱口。 袁隗也不否定,他只是继续说道:“一连几日陛下上朝、下朝,出宫祭祀均是乘坐的驴车,就连夜晚临幸妃嫔,也全凭驴子喜好!甚至陛下下令‘太常’,以后的皇族仪仗均改为驴车、仪仗队伍也尽皆骑驴!要不了几日,这事儿就会在整个洛阳城,整个大汉传得沸沸扬扬!” 袁隗越说语调越沉重。 这… 袁绍只觉得更荒唐,更离谱了。 袁逢却是“吧唧”了下嘴巴,他体会到几许意味深长。 “士纪(袁基),爹记得当初让你囤驴时,你告诉爹,除了甄家提前囤积的一批外,大汉的驴都被一个神秘的势力囤积?” 因为“囤马居奇”的缘故,甄家的一举一动,自然会引得更多人的关注,许多家族更是会暗中打探甄家,特别是商业行为。 “囤驴”就是一个信号。 只不过… 还不等各大士族、商贾去囤积,一夜之间,市面上的驴宛若被一双看不见的黑手给悉数收缴! 整件事儿诡异至极。 “的确如此!” 沉默许久的袁基张口道:“孩儿特地去查过这个势力,可无论如何查,均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不过,孩儿能确定囤驴者决计不是玉林观或者甄家,甄家也为此事颇为烦恼。” 这… 随着父亲与兄长的一番对话。 袁绍依旧是云里雾里的。 袁逢却是眼眸紧紧的凝起,他的眸光与袁隗交汇。“这神秘势力,原来是陛下…这就怪不得了!陛下是生财有‘道’啊!” … … 第八十七章 俺还没用力,你就倒下了! “陛下?”袁绍一惊。“父亲是说,囤积驴的是…是陛…” 陛下的“下”字都未脱口,后知后觉的袁绍骤然想明白了。 ——骑驴临幸妃嫔。 ——驴子的选美大赛。 ——天子仪驾全部改为驴车。 这些的目的是为了…为了在大汉刮起一阵“驴风”啊! 一如昔日里天子好胡器,“胡风”便成从宫中传出,导致胡器疯涨,这一次只是把“胡器”改成了“驴子”,虽然不可思议,可“驴风”,这是无比熟悉的味道啊! 荒唐? 这位天子,哪里是荒唐? 他简直是把所有公卿、所有士族都当猴耍了! 天哪… 袁绍倒吸一口凉气,起初还只是对这位“荒唐”天子充满惊愕,可渐渐的,他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这件事儿的源头还是甄家,还是玉林观,还是柳羽! 也就是说,天子刘宏“好驴”、“抬驴”,甚至他也参与“囤驴”,这些最初…都是柳羽那小子提前算好的! 这个局布的好生缜密、好生精妙啊! 最精妙的是,就连天子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么? 不等袁绍细想。 “周阳(袁逢),如此你便知晓,国库那不翼而飞的五千万钱,曹嵩用在何处了吧?”袁隗目光幽幽。 袁逢牙齿咬住嘴唇。 他无奈的感叹。 “也不知道,该说是那‘麒麟之才’可怕,还是陛下可怕呢?” 在袁逢看来,在“囤驴”这一项上…陛下与那玉林观主,一个是真敢囤,一个是真敢“闹”,既“胡”风,整个汉帝国的“驴”风已经是不可避免了! 偏偏这事儿,简直是离谱他娘给离谱开门。 ——离谱到家了! … … 河东,解良县,汾河旁。 刘备与张飞驾马驶过一个小山头,就看见一名长髯大汉、一名女子正在与五十余贼人厮杀,人影翻动,打的甚是热闹。 女子自然是张玉兰,别看她是女子,可她身法奇诡,剑术极其厉辣阴狠,锋芒所指,寒意逼人… 虽受制于力量不如对手,但与三、四个人斗在一起,丝毫未落下风。 反观关长生,他的刀早已不知道掉落在何处,可一手‘掌法’大开大合。 力道之大,攻势之凶猛便如酷阳烈日,仿佛眼前的四十余人都爆晒在他的阳光之下,这已经不是不落下风! 分明是一个打几十个,占尽上风。 周围地面上… “哎呦…哎呦”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被打翻在地的也有二十几个,还有十几个早晕死了过去。 若非这场争斗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关长生体力有些不支,恐怕眼前四十余个贼人也要被打翻在地。 话说回来,关长生原名关羽,“长生”是他的字… 自小,他便“尚武”,有幸得当世刀神“唐斩”传授刀法,兼之他力大无穷,对刀法的理解更是无比通透,结合《春秋》,他独创出了三十六式春秋刀法。 只可惜,家族祖上起便是白身,在这个讲究出身、门第的时代,空有一身武功,也只能落得给人“看门护院”的下场。 当然… 这个时代的“看门护院”并不是纯粹的“看大门”,而是类似于后世的“保镖”,需知,能担此职位的可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好功夫!” 山坡上的张飞嚷嚷一句。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只看了关羽一招“飞身斩马脚”,他愣是用胳膊将马腿搬到,将整匹马掀翻在地,张飞是连连称奇。 反观刘备,他更敏锐一些,通过关羽斩马脚后极其隐晦的脚步踉跄,他便能看出此人就快力竭了! 当即口中轻吟。 “不好,他的力气支撑不了多久了!” 两个时辰的争斗,还是以步对骑,关羽能打翻二十几个,与四十余贼人争斗不落下风,这已经算是奇迹! “正好,俺先去了!” 张飞早就跃跃欲试,当即扬起马鞭,趋马上前。 刘备眉头微微凝起,与张飞的鲁莽不同,他在细细的观察,观察这些贼人… “他们,不是胡人!” 口中轻吟一句,当即也拔出佩剑向下杀去。 出身幽州涿郡,本就是边陲之地,刘备是见过乌桓人的。 而乌桓与鲜卑、南匈奴均称之为“三胡”,他们的战法类似,争斗时的习惯也相似,可眼前的这些贼人施展的根本不是胡人的路数! 或者说,胡人的战斗力远比他们要强许多。 是山贼?流寇么? 刘备不假细想,已经加入了战局。 “给老子放箭…” 此刻,那贼人头目当即下令… “会射到自己人的!”一旁的贼骑连连劝道。 “老子管不了这么多!” 这贼人头目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将近百余人,两个时辰,别说没有制服眼前这一男一女,自己兄弟还被打翻在地无数个,被直接打死的都有几个。 这无异于把他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当即… 这贼人头目弯弓搭箭,他已经顾不上这箭矢或许会射到自己人。 只是…还没顾得上射出箭矢。 “哇呀呀呀…” 身后传来一道爆喝,扭头一看,一个浑身宛若黑炭般的圆脸壮汉驾马朝他狂奔而来。 这黑脸壮汉的手中还拿着一把刀! 准确的说,是一把屠刀! 没错,就是屠猪的那种刀,很短,又很重… “找死!” 这贼人头目扭过头,怒目圆瞪,收起弯弓大大咧咧的举起长矛就迎了上去,他甚至都没太把这黑脸鬼当回事儿。 毕竟,骑兵对冲,兵器讲究的是一寸长,一寸强! 对方一柄杀猪刀又短、又重,能有多厉害? 反观张飞,他那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淬着万年寒冰一般,冷冷的看着袭来的敌人。 “唏律律!” 马儿一声嘶鸣… 马蹄声再度踏向地面,发出的声音犹如雷鸣,每一次践踏地面都发出浑厚的声响,仿若千斤之力。 仅凭这一点,就让那贼人头目倒吸一口凉气,他的神色也猛地僵住了! 整日驾马劫掠,他最是清楚,一个人的骑术究竟要到何种地步,才能实现“人马合一”到如此地步。 这… 根本不及细想,两人就厮杀到了一起。 “哼,又一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受死吧,黑脸鬼!” 长矛抬起,直刺向张飞。 “铿!” 屠刀与长矛在空中激烈碰撞,迸发出了火花,随即就在刘备惊愕的目光下,张飞的屠刀竟逼得长矛连连回退,以致于到最后,退无可退… “咔嚓!” 长矛已经断裂。 “不…” 这贼人头目双眼瞪得硕大,还没来得及哀嚎,就连人带马被劈成了两半,还飞出去好远! 身首异处! 鲜血挥洒一地,也侵染了周围的人。 “这么不经打,俺还没用力,你特娘的就倒下了!” 张飞举起屠刀,嚷嚷着,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反观刘备,他急勒战马,起初是震撼,他也没想到…翼德与那红脸汉是真的能打! 旋即,他又摇头,翼德一刀下去是人马俱断。 可… 两百万钱…就这么没了! 刘备心里嘀咕着,这得是老娘编成多少草席,他于城头卖出多少草鞋呀? 有那么一瞬间,刘备竟感觉心在滴血! … … 第八十八章 遍识天下英雄,俯首玉林有柳郎 窗外雨声潺潺。 灯下,荀彧聚精会神的读着一首诗。 那是柳羽让他待雨停之后,悄悄交到“桥子”手中的,荀彧一边看一边轻轻点头,似与这诗间文字神交甚深。 ——“遥映人间冰雪样,暗香幽浮曲临江。 ——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玉林有柳郎!” 再度轻吟了一遍,荀彧不由得感慨万千。 “自卖自夸,不愧是你呀,贤弟!” 就在这时。 “叔叔,可找到你了。” 一道声音自门外传来,喊话的是荀攸,字公达。 在荀家,他的辈分儿矮荀彧一辈儿,故而他称呼荀彧为叔父。 荀彧匆匆放下诗,起身为荀攸开门,门外荀攸穿着木屐和蓑雨衣,手里提着一小壶酒。 荀彧疑惑:“公达?你怎么冒雨找到这儿了?” 荀攸轻笑。“我在太学就听说叔叔来了这玉林观,今日太学休假,我便来寻叔叔,叔叔是在读书么?” 颍川荀氏家教甚严,尽管荀攸的年龄长荀彧不少,可他依旧以“叔叔”称呼荀彧,举手投足,也以‘小辈儿’自居。 说起来,荀彧被称为荀氏“三若”之一,荀攸是再小一辈儿荀氏子弟中的翘楚,两人惺惺相惜,关系更是默契。 只不过,荀攸没有受累于名声,顺利的进入太学,眼看就要毕业,将来入朝为官,前途不可限量。 反观荀彧的前程,却暗淡无光… 荀攸生怕叔父想不开,故而总是来与他攀谈,一来聊聊学问,二来也劝慰下他。 荀攸进了屋子,脱去了蓑衣,将湿漉漉的手擦了擦,俯身去翻桌案上的竹简。“咦,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玉林有柳郎…柳郎?难道便是叔父看重的那位玉林观的柳观主?” 荀彧将竹简拿过来,扔到了一边。 “我随手翻看的,来,坐!” 荀攸随意坐下,他冒雨前来,衣冠不整,而荀彧在自己的屋里仍是仔细的整理过衣服,才正襟危坐。 缕缕幽雅的淡淡香味弥漫此间。 “叔父,其实入朝堂有许多种方法,边陲立功、进入太学经学院,或是靠一些‘小事’赚取孝名,举孝廉做郎官,唯独这投身玉林观,以‘道’入朝堂是最难!” “公达,我知道你是在提醒我,也知道你眼力不错,十三岁那年,祖父荀昙去世,祖父手下一名唤张权的官吏主动找来,要求为祖父守墓,所有人都没看清楚此人面目,唯独你察觉到此人脸上神色反常,猜他是做了什么奸滑之事。” “果然,一干叔、伯们盘问之下,这才问出,这张权是杀了人,逃亡在外,想以守墓隐藏自身!因为此事,族人们对公达刮目相看,六叔更是将公达送入太学!由此可见公达眼力过人。” 言及此处… 荀彧顿了一下,继续道:“但叔叔还是须劝你一句,眼睛可不只是能识别坏人,能要学会识别好人,识别英才,坏人的奸诈与狡黠往往更容易察觉,可好人的品质、机敏与宏志却极难去窥探,需要深深的去挖掘。” 荀攸眉头一皱。“叔叔是说,这位柳观主真的如坊间所言,如那诗中所言,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玉林有柳郎!他是有真本事?是大智慧?” “你呀,入太学,学问涨了不少,涉世反倒是浅了起来。”荀彧眼眸望向一旁竹简,微微一笑。“不如,你我叔、侄打个赌如何?” “如何赌?” “赌你、我谁能先入朝堂?”荀彧张口。 这… 荀攸一愣。“那叔叔可输定了,所谓‘学者禄在其中’,侄儿太学就要毕业,到时候侄儿多半能跻身朝堂,可叔叔这边…” “不妨比比看!” 荀彧显得很有信心… 荀攸抓住荀彧的手臂耍赖道:“好了,如此好雨时节,正当对雨听床,总说那些仕途…岂不是大煞风景?侄儿当与叔叔把酒言欢。” 说着话,荀攸提了下那一小坛子酒。 荀彧却摆了摆手… 他捡起竹简,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一边披上蓑衣,一边张口:“我还有些事,若公达能等我半个时辰,我回来后再与你把酒言欢,如何?” “叔父是要送这诗?”荀攸继续问…他其实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可与荀彧攀谈,他往往很容易打开尘封许久的话匣子。 “这可不是诗。” “那是什么?” “是我能跻身朝堂的宝贝。”荀彧的话很平淡,荀攸还想问,荀彧已经走出了坊间。 撑起伞,细雨自周遭滑落而下,荀彧再三检查过竹简,确保不会被淋湿,他方才快步走出此间玉林观。 心里嘀咕着,这要喝酒,就耽误大事儿了,索性,先把正事儿办完! 事关贤弟的计划,可不能耽搁。 “踏踏” 脚步在雨地中“啪嗒”作响…荀彧的身影消失在了雨帘之下。 反观此时,玉林观的另外一间阁宇内,柳羽站在窗前,凝着眉看着天上的细雨绵绵。 口中低吟。 “南匈奴的使者就快到洛阳了,玉兰姐…你到哪了呢?” “寄给甄家的信千万不能再耽搁了!” … … 河东解良县,一家医馆内。 大夫正在诊视张玉兰,因为与贼人争斗,她肩上、脖颈上两处被箭矢划伤,再加上力竭,她晕倒了过去。 好在关羽、张飞勇武,击退了贼人,三人一道将她送来医馆。 可,哪怕是晕倒,她尤自躁动不安,显然是做了什么噩梦。 忽然,张玉兰从梦魇中惊叫起来,双手去捂向胸口。 “信…信…信…” 见他惊醒,守在一旁的刘备,连忙问道:“姑娘,你醒了。” 看到刘备,张玉兰心情安定了一些。 “我记得你,是你与其它两人救得我!” “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刘备并不居功:“在下刘备,字玄德,方才与贼子激斗时,姑娘力竭晕倒了,我等冒昧将姑娘带了过来,姑娘梦中一直在呼喊‘信、信’,可是有什么紧急信笺要送?若是信得过在下…” “对,信…” 因为提到信笺,张玉兰就要下床,她还没把夫君的信送到中山无极,她不敢耽搁。 可…骤然的一动,肩膀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感。 “啊…” 轻呼一声,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肩膀被箭矢划上,如今裹上了厚厚的绷带。 糟了… 她心头暗自吟道,这信必须在南匈奴使者南下之前送到中山无极县,可…可现在她的身子…俨然不足以支撑这长途的奔袭。 就在这时… 医馆的门外,颇为豪迈的声音突然传来。 “红脸,你挺能打的嘛,赤手空拳一个打几十个不落下风!俺看的真是过瘾极了,只是这体力实在不怎么样,依俺看,就是舞起刀来,也就前三刀厉害,只要顶住你前三刀,你必败无疑!” 这嚷嚷声自然是张飞喊出来的。 对有文化的人,那是“英雄惜英雄”,可偏偏他喊出来,那就有点“比个高地,分个上下”的味道了。 一边喊,他不忘摆弄着那“杀猪刀”,俨然,一股耀武扬威的味道。 “三刀?呵呵,对付你,一刀就够了!” 关羽是个骄傲的人,哪能听得了这个。 他淡漠的轻吟道… “那咱试试?”张飞霍然起身。 “正有此意!”关羽冷吟一声…说着话,两人就往院中空旷的地方迈步而去。 当然,医署重地,他们是不会用兵器的,只是赤手空拳,比试比试。 “咳咳…” 刘备却是咳出一声,他连忙解释道。“姑娘莫怕,这两位便是方才与我一道击退那些贼人的!绿袍者名唤关羽字长生,黑脸的则唤张飞,字翼德!” 讲到这儿,刘备不忘补上一句。“对了,还未询问姑娘从哪来,若是信笺不方便假手于我等,那刘某也可以飞马去通知姑娘的家人,莫耽误了要事!” 听到这儿,张玉兰一手捂着肩膀,一边轻声道。 ——“那有劳刘大哥去趟洛阳玉林观…告知我夫君即可!” 玉林观? 这三个字一出,刘备的一双眼眸登时睁大。 他刘备要去的就是玉林观哪! 这不是巧了么。 这姑娘既是来自洛阳玉林观。 那…那她与坊间传言‘麒麟才子’、‘囤积居奇’的柳观主,他们的关系是? … … 细雨绵绵,汾河一侧的山峦之中,有一处颇为奢华的坞堡。 此刻,坞堡之内,一个面目狰狞的魁梧男人猛地咬了一口羊腿,他抬起眼,面露凶光,盯着眼前一干跪地的黑衣男人。 这黑衣男人名唤“文丑”,人称“丑爷”,是这窃天坞的头领。 河东解良县地界,便是他派人扮做胡人的模样,沿途劫掠各马队、商贾。 说起来,文丑只对“钱”感兴趣。 只要钱到位,他不会为难那些被掳来的商贾。 他更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许碰这些劫来的女人! 要“小娘皮”的话,青楼、红馆里多的是,什么价位的都有,怎么玩都行! 他们这儿立下规矩,凡是劫掠来的女人,统统是为了索要‘赎金’,敢玷污她们的身子,严惩不贷! 可,此时此刻,文丑的眼眸冷凝,心情似乎是糟糕透顶。 不过半日,他就折了几十个弟兄,几十匹马,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他一把拎起一个跪地的黑袍男人。 “说,是谁?” “丑爷…丑爷…先是,先是我们见那女人身着华丽,于是就…就追逐这女人,哪曾想,斜地里又杀出三个大汉,打死了咱们十几个弟兄,其余几十弟兄们也纷纷负伤。” 话说一半… “啪!” 这人便被一巴掌打翻在地,文丑暴怒至极,将近百余人,还都骑着马,被三男一女给打成这副模样,他文丑打从心底里不相信。 “你来说!”文丑再度拎起一人,咆哮如雄狮。 “我们先是去追一名女子,然后…然后有…有三个壮汉…” 啪! 又是一耳光,直接扇到这说话者的脸上,文丑暴怒之际,他甚至拔出了佩刀,所有人都凛然。 文丑将刀插在桌案上,冷冷的盯着下一个黑衣男人。 “你来说!” “我们先是去追一名女子,弟兄们是…是调戏了她几句,哪曾想…这…这女子武功不弱,杀了咱们一个兄弟,之后…之后便是那三个壮汉…多管闲事…” 还是熟悉的说辞,这套说辞文丑都快能背出来了。 若是别的时候,他才不相信,他费心费力,花大价钱训练出的这支“百人骑队”会被三个男人、一个女人给打到这般狼狈的地步。 可…偏偏… 他耳光扇向第一个“胡说八道”的家伙,第二个依旧“胡说八道”,第三个还是如此。 这些都是文丑原本最信任的兄弟,他们的话… 无数黑衣人紧张了起来,心中满怀的是对“丑爷”的恐惧,还有的窃窃私语…议论着轮到他时,要怎么说? 就在所有人窃窃私语的时候。 那人的话还在继续。“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他们四个里,那红脸丹凤眼长须的男人自报过家门,说…说他是什么河东解良人,叫…叫什么关长生!” “关长生?”文丑重复着这个名字。 不知为何,“咻”的一下,他莫名的感觉脖子竟有些痒痒,就像是命中注定,他文丑与这“关长生”冥冥中会产生某种“刻骨铭心”的联系。 安静… 整个窃天坞安静了下来。 所有围观者都在用自己浅薄的意识,在反复咀嚼这一番说辞,也不乏有人去回忆,好像…在哪听过这“关长生”的名字? 噢… 忽的,一个身着华服的壮汉迈出一步。 “大哥,我想起这‘关长生’来了?” “贤弟识得此人?” 文丑连忙问道…看样子,很是在意这华服壮汉。 也不怪他如此… 这壮汉名唤“颜良”,出身“堂阳”颜家,乃是冀州有名的豪门。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车轮,南北朝时期,颜家族人“颜之推”会撰写出一篇《颜氏家训》,其中训示子孙,提到子孙不可从事武职。 至于缘由…便是其中一句。 ——“齐有颜涿聚,赵有颜最,汉末有颜良,宋(南朝宋)有颜延之,并处将军之任,竟以颠覆。” 说白了,就是颜家习武之人,最后都不得善终! 这小子是看破了家族的弊病,劝家族弃武从文,于是就有了唐朝时名臣、大书法家——颜真卿! 就像是“范阳卢氏”从这个时期的卢植到唐朝的诗人卢照邻、卢纶一般; “堂阳”颜家,也从颜良,一路传承到颜真卿; 可以说,有很多家族,都是从汉末时崛起,深耕于北方政坛,渐渐地影响北方政坛! 当然… 这位颜家长子“颜良”与政坛似乎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他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大老粗。 不过… 他父亲颜和,乃是河东解良县的县长,而颜家又是汝南袁氏的故吏… 这么算下来,颜和背后的靠山与倚仗其实是袁逢、袁隗! 便是为此,颜家在这交通发达的河东解良县做县长,可谓是只手遮天,财源广进。 而“窃天坞”假扮胡虏劫掠沿途商贾,便是这位“颜县长”与“丑爷”的联合所为。 一窝蛇鼠! 狼狈为奸! 出身豪门的颜良自然与年龄相仿,却是“贼寇”出身的文丑关系莫逆。 “大哥,我想起来了,这关长生是解良一富商的护院之徒,面如红枣、丹凤眼、长髯…与你这些小弟描述的一模一样!” 颜良一句话讲到这儿,嘴角微微咧开,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多管闲事者既是一个‘看家护院’之徒,呵呵,那就好办了!” ——“大哥,消消气,小弟这就去告知家父,不出三天,必将这关长生押入牢狱,任凭大哥发落!” … … (两章合一章,上架前都发大章了。) (下周三上架,到时候爆更) 第八十九章 食人禄却杀人主,此非义也! 掠过医馆外的西侧道,刚冲进正院的月亮门,就看见二、三道门之间的那小庭院里人影翻动,打的甚是热闹。 关羽的拳头硬,可张飞的拳头更刚猛,两人拳掌之间大开大合,力量之雄劲犹如两头雄狮互搏时一般。 “好家伙!”张飞大呼痛快,许些年没遇到这么能打的了。 关羽也是亢奋无比,究是那亘古不变的面瘫脸上,眉毛连连挑动。 在他看来,与眼前的黑汉角力,远比对付那几十贼人要困难的多。 “再来!”关羽收住拳势,拳头回错,再度蓄力,下一拳势必力道更胜… “好啊!”张飞嚷嚷着再度出拳。 哪曾想,拳掌之间,一个人影突然窜出,一手抓住了张飞的手腕,一手拦住了关羽的臂膀,力道惊人。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刘备刘玄德,他竟凭着一双长臂,愣生生拦在两人中间。 “两位兄弟,速速停手!” 见刘备如此开口,张飞退了一步,关羽也不趁势紧逼,双拳回错,虽未散力,却也停住了攻势。 两人均惊骇于刘备的臂力… 不过很快,张飞就抱怨起来。 “玄德,你这是作甚?俺们正打的痛快呢?” 刘备忙不迭的解释道:“两位兄弟均有万夫不当之勇,这较个高低,却并无意义,当务之急…” 说到这儿,刘备转头望向医馆正堂,“当务之急是张姑娘重伤,无法远行,恰恰她有一封重要的信笺,要送往中山无极县。” “再去通知家人就耽搁了,咱们得去趟中山无极县,替张姑娘送去此信。” 不怪刘备如此积极… 当他问清楚张玉兰的身份时,他都惊呆了。 他南下洛阳,便是去拜见这位“柳观主”,可偏生坊间传言,柳观主谢绝一切豪门的拜帖,刘备正愁着如何去拜见,恰巧,救下了柳观主的夫人——张玉兰。 当然,刘备也很惊愕,按照传言柳观主也才十二岁,这么年轻就已经娶妻了么? 可他无暇多想,当即劝说张玉兰。 也诚如他所劝,再回洛阳去告知柳观主,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故而张玉兰只能拜托刘备送去此信。 “如果是这样,那关某就帮不上忙了。”关羽拱手,语气中有些歉意。“不瞒两位义士,关某乃是这河东解良县‘秦府’的护院,若是无故擅离,万一主家出个什么意外,关某就犯了失职之责。” 护院… 在大汉豪门府邸院落,护院这等身份仅仅要高于寻常奴役,与“部曲”类似,甚至还比不上上等丫鬟。 可偏偏关羽自报身份时,语气泰然自若,丝毫没有因为“身份”的低微就觉得矮人一筹。 “原来‘长生’还有要事。”刘备当即道:“如此,那‘长生’自当归府,翼德权且在此护卫张姑娘,这送信就交给我吧!” 此言一出,张飞迈出一步,抢着答道:“俺也能去!” “还是我去吧!”刘备道:“咱们与贼人结下梁子,翼德的武艺更高,护卫张姑娘,责任更大!” 其实,刘备是不放心张飞去送信。 他性子粗犷,办事儿大大咧咧,这信又事关‘柳观主’,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噢!”张飞挠挠头。“那也是,玄德空有一身臂力,可这功夫还是差点意思,拦不住这些胡狗!” “他们可不是胡人!”刘备当即提醒。 “啥?”张飞一愣。 刘备继续道:“方才,就这些贼人,我与张姑娘攀谈,张姑娘提到追杀他的决计不是胡人,我也有些疑窦。” “啥疑窦?”张飞的好奇心完全被调出来了。 “张姑娘说,胡人南下劫掠往往是在秋天,因为秋天是战马最膘肥体壮的时候,也是大汉百姓辛苦一年收货的时候,只有在秋天才能抢到最多的粮食。” 刘备细细的说道。“可现在是春天,汉军反击三胡往往是在春天,因为春天是胡人最困难的时候,经过一个冬天,粮草和牧草的储备已经消耗殆尽,青草还没长出来,社畜开始发情,是一年中胡人最虚弱的时候!” “这个时间,胡人部落中每一只母羊的失去,就等于失去了一个羊群,且几年之内都无法弥补!如此总总情景之下,胡人尚且自顾不暇,如何会南下冀州,深入腹地的去劫掠,这不符合常理!” 听到这儿,关羽眉毛一挑。“这张姑娘好见识!” 刘备微微摇头。“哪里是张姑娘好见识,这是她夫君讲给她听得,故而也才会放心她这个时候赴冀州送信!” 关羽颔首,却莫名的对这位张姑娘的夫君多出了几许好奇! 那必是个有见识的公子! 反观张飞,他听不懂这些,当即摆摆手。“管他秋天、春天,只要这些胡狗敢寇咱们大汉的边关,俺就用这杀猪刀捅他们一百个透明窟窿!” 讲到这儿,张飞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 “玄德?那不对呀,咱们不是要南下洛阳去登门拜见那玉林观主么?你这折道去中山无极,那何时咱们才能赶赴洛阳?何时才能拜会那玉林观主呢?” 张飞想起此行的目的了。 “哈哈…”刘备拍了拍张飞的肩膀。“翼德,再没有比去‘中山无极’离那玉林观主更近了,翼德好生照顾张姑娘,我就先行一步!” 一番话,说的张飞是云里雾里。 “噢!”张飞再度敲敲脑门,见刘备朝他行辞礼,他也一拱手,很粗犷的回了一个。 刘备再拜向关羽。“我与‘长生’一见如故,本该摆酒言欢,不醉不归,怎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得不辞别!” 关羽拱手。“玄德真义士也!他日,关某必与玄德不醉不归!” “得得得”… 随着一声马儿的嘶鸣。 一匹快马从解良县出发,朝中山国的无极县行去,一匹骡车也再度踏上征程,穿过东城门便是关羽的主家“秦”家的庄园。 而秦家在解良县,算是赫赫有名的商贾之家了。 当然,在整个河东解良县,人尽皆知,秦家与县长关系极好! 在这一方交通要道,一切货物想要运入、运出,若不通过秦家的商队,只会遭逢劫掠,寸步难行! … … 木地板被踩得“咚咚”作响,秦家老爷秦牛焦虑不安的在正堂左右踱步。 他的眼前,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面色冷然,言语间丝毫也不客气。 “秦牛,别以为如今多了几个臭钱,就忘了曾经的身份,老子能把你从‘云中郡’带出来,成为富甲一方的商贾,就能让你再滚回去,做回你的奴仆,狗一样的东西!” 说话的正是解良县的县长颜氏一族的族长——颜和! 说起来,颜和除了生下颜良这么一个儿子外,他还有“颜云”、“颜雨”两个女儿。 而眼前的秦牛,曾几何时,也只是颜家的一个“忠实”的奴仆罢了。 出于敛财的目的。 颜家将“秦牛”培养成解良县明面上首屈一指的大商贾,与文丑的‘窃天坞’一黑一白互相勾结,做的是没有本钱的生意,赚的是黑心的买卖! 而这些“黑钱”,少部分留在了秦府与窃天坞,大多数归于颜家,也有一部分作为“孝敬”送到了四世三公袁氏的故居汝南郡,以此换取袁氏在朝野中对颜家的庇护! 这是一条源源不断,黑暗至极的敛财之路。 除了‘窃天坞’假扮胡人模样,劫掠过往客商,或是秦家收去高昂的“过路钱”外: 许多当地富户莫名其妙的就被劫掠; 许多百姓更是被烧毁了田亩,无奈之下,只能卖身为秦家的奴隶,一辈子为其耕种,受其剥削。 至于这些奴隶背后的真正主人,或许姓“颜”,或许姓“袁”! 故而… 此刻的“大商贾”秦牛站在官老爷“颜和”的身前,摆出的是一副很鲜明的“下位者”模样,就像是孙子面对爷爷一般,大气不敢喘一下。 “颜老…怎生…怎生得这么大的气?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惹到颜老了?” 秦牛年过五旬,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偏偏在小他几岁的颜和面前,竟是无比卑微的模样。 哪怕在外人眼里,他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可他心里知道,他不过是为颜家干“脏活”的,进一步说,他的家族不过是“汝南袁氏”庞大脉络下的一条狗! 颜和面色阴沉,冷冷的瞪了秦牛一眼,他没有说话,而是拍了拍手。 门外,一个二十岁男人步入此间,正是颜和的儿子颜良。 纵使颜良是小一辈儿,可站在秦牛面前,依旧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你家护院干的好事儿,一次性就折了丑大哥十几个兄弟,几十匹马?” 说话间,颜良将一封竹简砸到木地板上,清脆的声响,让秦牛心头一震。 他赶忙捡起竹简,这上面是一干小弟的口述,讲述了他们如何去追捕一个女子,如何被女子反杀,如何一拥而上,如何被几个‘多管闲事’的大汉给打翻在地…狼狈逃窜! 一封小小的竹简上,几乎将整个“路见不平一声吼”的过程淋漓尽致的展现在秦牛的面前。 起初,他还没觉得怎样,可到最后,当他看到出手的人中,最能打的那个自保家门“河东解良人关长生”,秦牛的后背冷汗淋漓。 “我…我…我…我日…” 他有一种日了狗的感觉,哪怕是一个字,他也磕绊了起来。 至于缘由,这关长生是他家的护院哪…是看护他小妾“杜氏”院门的“护院”哪! 原本瞅着他武艺高强,本本分分的,可…可… “诶…诶呀,这…这不虾兵蟹将私自下大雨冲了咱龙王庙嘛,这…这…这挨千刀的关长生,竟…竟敢拦颜爷的财路!我…我…” 不等秦牛把话讲完。 颜和开口了。“将一个‘护院’关进牢狱待斩,三天!足够了吧!” “够…够!”秦牛抱住颜和的大腿,一副满是歉意的模样。 “哼…”颜和冷哼一声,一把甩开秦牛,他望向颜良。“吾儿,咱们走!” “是,爹!”颜良答应一声,朝着秦牛伸手比划出一个“三”的手势。 三天! 就三天! 他和文丑都等着呢,这关长生的日子是活到头了! “呼…” 望着颜家父子离去的背影,秦牛低着头,喘着大气。 待得颜家父子的脚步声消散于无形,他方才疾呼。“吾儿宜禄呢?吾儿宜禄在哪?速速去寻吾儿。” 秦牛的儿子,正是三国时期大名鼎鼎的“绿帽侠”——秦宜禄。 而关长生守护的院门,则是秦牛的小妾“杜氏”的院门。 说起来,这位年纪轻轻就沦为小妾的杜氏,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车轮,在三国这片风起云涌的战场上,她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先后让袁术、吕布、关羽、曹操…这些枭雄尽数为其沉沦! 甚至,还让魏王不惜背弃对关羽承诺,强行霸占! 最后,还为曹操生下了曹林、曹衮、金乡公主… 只是委屈了那时候的“关云长”,他昔日看家护院守护着这个女人,却最后,被失信的曹操摘了桃子! 史书言——“曹操留下杜氏,关羽内心惶惶,动摇不定。” … … 关羽回到秦府,先将骡车送往库房,清点过采买的红枣、绿豆后,就回了杜氏的宅院。 刚刚进入院门,关羽便看到杜氏失神的瘫坐在地,苍白的面目如月夜下的梨花。 关羽本想去扶。 哪曾想…一个男人从花木后走出,他戴着绿帽,披着披风,轻轻的摘下帽子,扶起了杜氏,旋即凝望着她。 男人真挚热切的目光和杜氏真挚忧伤的目光碰在了一起,如此近距离让两人彼此间觉得沉醉又恐惧,仿佛空气都在微微的震颤。 关羽赶忙躲在了树后。 他认出了那男人,秦府老爷秦牛的次子——秦宜禄! 因为秦家长子早夭的缘故,秦宜禄是秦家的独子,与关羽年龄相仿,也不过二十岁。 “秦公子,想不到,你真的来了。” 杜氏忽然向秦宜禄下拜,秦宜禄慌忙扶起她,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腕。 “小娘快请起,小娘一向疼我,有什么差遣,我一定全力以赴。” 秦宜禄拉着杜氏的手,关羽是又惊又怒,他本欲走开,可…杜氏的声音接踵传来。 “你也叫我小娘…” 语气中有些哀婉。“你知道的,我本是农家女子,是你父亲买来嫁于你兄长的,那时我尚不知你兄长已经殒命,只能被迫与公鸡拜堂,谁能想到…想到最后又沦为了你父亲的名不正言不顺的‘妾’室,一个被永远幽禁在牢笼里的女人!” 这… 听到这儿,秦宜禄还没反应过来。 关羽眉头紧锁,他想到的是,从周朝流传至今的“阴骨之习”么! 杜氏的悲惨境遇关羽是知道的,可作为其院中护卫,他无能为力,只能对她宛若亲妹妹一般照顾。 照顾的久了,自然也就有了感情。 杜氏是为数不多能让他动心的女人。 很多时候,关羽都想一刀劈了那老不死的“秦牛”,拯救杜氏一生的命运…可…劈了他,关长生算什么呢? 且不说此后会沦为逃犯! 单单食人俸禄,却杀人主,这能算是《春秋》中的大义么? 就在这时。 杜氏轻微的声音接踵而出。 “你爹…他…他根本不行。” “他纳我为妾,只是为了…为了这个…” 说话间,杜氏拿出了两个红枣,湿漉漉,粘稠的厉害…让人看的别样的可怕。 她的语调中已满是哭腔。 “他…他便是用这个…用这个折磨我!” … … 第九十章 杜夫人的悲戚,关长生的抉择 杜氏。 也就是这位三国时期鼎鼎大名的“杜夫人”,本名叫“杜娥”。 秦家老爷喜欢喊他“杜小娥”… 她嫁入秦府,是因为周朝传下来的“阴风之习”,其实在《周礼》中已经有记载“禁迁葬与嫁殇者。” 简而言之就是禁止冥婚。 可事实上,这等封建习俗根本屡禁不止,乃至到三国时期,魏王曹操最疼爱的儿子曹冲十三岁病逝,曹操出于对他的怜爱,就下聘礼替他迎娶了甄家一个早逝的小姐,把两人合葬,称为夫妻。 从这点上看,杜小娥无疑是幸运的,至少她没有追随亡夫下葬,可她又是不幸的,她遇到了一个更可怕的“公公!” 她向秦宜禄提及的“折磨”便是“泡阴枣”… 这种行为从先秦就开始,古人认为吃阴枣之后,男人可以强身强精、延年益寿,同时让人容光焕发,可这种方式对女人的身体却是一种极致的摧残,更是对其人格的践踏。 只不过… 在这个时代,讲究一日为妾,终身为奴; 有子为妾,无子为奴。 秦家老爷想要折磨这个儿媳,甚至将她纳为妾室,以阴枣折磨,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管。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时代,穷人的命根本就不是命。 就像是《白鹿原》中的田小娥面对郭举人“泡阴枣”的要求,起初是老实顺从,到后面…想到了反抗的办法。 田小娥会将干枣取出,扔进家中的夜壶中浸泡,然后喂给郭举人吃,这便是封建女子最无声的反抗。 杜小娥自然没有这般胆量,可…她已经忍不下去了,她只能去试图哀求秦家的嫡子秦宜禄帮帮她! “小娘放心,我会想办法,父亲或许只是一时糊涂…”秦宜禄的声音还在继续。 “多谢公子!”杜小娥已满是哭腔。 秦宜禄关切的问道:“你…别恨我爹,行么?他以前也是奴仆,经受过那些非人的对待,可…小娘放心,我…我会帮你。” 关羽偷瞄了一眼,看到的是杜小娥满眼的悲怆与寂寞。 乃至于他的手时时的摸住佩刀,想要拔出,又按下,他不住的在想,如果…如果《春秋》中那些名垂千古的英雄,在遇到这等不平之事时,他们会怎么做? 会拔刀相向,维持这世间遥不可及的正义与公理么? 此时,杜小娥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秦公子谦谦儒雅,从小读书习武,若这秦府当家的是你,那该多好!” “小娘要是烦闷了,就唤我来说说话,这一方院落唯独一个木讷的护院关长生,料来与小娘聊不到一处去。” 秦宜禄继续道:“我不是大逆不道的人,对小娘不敢有非分之想,我只是想陪小娘聊聊天,解下小娘的烦恼与困顿,也解我自己的,我想…人与人的寂寞,总该有些相通之处吧!” 秦宜禄这番话是发自真心。 他爹的所作所为,许多秦宜禄都看在眼里,因为读过书,他对这些有违道义的行为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难道,这世上要成就一番功名,必须要以害人为前提么? “我身为女子,一生命运不能自主,苦乐皆随他人,能稍稍有些尊严的活下去,已经是奢望了!公子前途无量,我…我只希望公子能放下许多闲仇,哪怕能帮我一点,让老爷把我再卖出去,也…也好!” 一番浅谈… 院落外传来下人的声音,是老爷秦牛召秦宜禄过去商量要事。 秦宜禄与杜小娥彼此互视一眼,旋即转身,快步离去。 唯独留下杜小娥一人,在月夜下暗自神伤。 当然,微弱的月光也落在了关羽那赤红的面颊上,如洒了一层霜,却映衬的他那脸愈发的“枣”红。 也不知道,是初闻这种事时的面红心跳,还是心里滴的血,全部涌上在了面颊之上。 这一刻,他才知道,他每十天都要采买的大量红枣,是为了什么! 他这是为虎作伥么? … … 冀州,中山国,无极县。 此刻的甄家府邸已经是门庭若市,无数往来富商一股脑的涌入此间府邸。 甄家的院子里摆放着一张宽阔的大案,桌案上是许多竹简、印绶、木牌…甄逸的妻子,张夫人正在于竹简中写着什么。 长女甄姜也来帮忙… 仆役们来回忙碌着,有嗓门大的时不时高喊。 ——“太原王氏,购驴十头!共计两千万钱!” ——“陇西李氏,购驴三十头!共计六千万钱!” ——“弘农杨氏,购驴五头!共计一千万钱!” 不断的有豪门氏族将一箱箱金银珠宝抬入甄家府邸,再由专门的人清点,最后由甄家护院抬入地下金库。 整个过程井然有序… 刘备赶至甄府门前,一脸的懵逼,这…啥情况? 半个月前,各豪门富商都在抢购马匹,如今马匹刚刚售罄,怎么突然就开始抢驴子了? 而且价格…还是…还是与马价相同。 刘备额头上写满了“茫然”,在他印象中,驴子的售价不过三千钱?上好的驴子也卖不到五千钱…可现在… “咕咚”一声,刘备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口水。 当初听张卫平与苏双攀谈时,提到了甄家开始秘密囤驴,刘备就预想到了,既是甄家所为,那势必背后有玉林观主的指点,或许驴价也适当的涨一阵。 当然… 复制马价的疯涨,几乎完全不可能。 因为甄家的一举一动,已经有许多人关注了… 可,哪怕是三千钱涨到三万钱,那对囤积者也是血赚。 现在倒好…三千钱涨到两百万钱,这已经完全超越了刘备的认知。 怎么就能涨到这种地步? 凭什么就能涨到这种地步? 刘备感觉他这辈子要做生意,也就能卖卖草席、草鞋了,实在是给玉林观主柳羽提鞋都不配! “兄台…” 刘备主动询问一个来买驴的富商。“这驴价怎生突然就暴涨了?我记得…十几天前,也才几千钱吧!” “十几天前,你这消息也忒闭塞了。”富商张口道:“这段时间,驴子的价格比马还离谱,是一个时辰一个价儿!” “今早还是一百八十五万钱一头,这不,就吃了个午饭,就涨到两百万一头了,偏偏排这么长的队,轮到我了,还不知道要涨成什么模样,多半得超过马价了!” 诚如这富商所言… 如今,整个大汉…市面上已经无马可卖了! 无论是郡国养的,还是从边境胡商手中购得的,均落入了朝廷之手。 甄家手中的是最后一批,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一批良马消耗殆尽,甄家这“疯狂敛财”也该落入尾声了吧… 忽然间,一阵“驴风”席卷大汉! 这还要多亏了陛下,为了将“马匹”训练成战马,投放边关,陛下竟下令将天子仪仗、皇家园林中的马儿一并收入“騄骥厩丞”统筹调度,待训练完毕,送抵边关! 那么…问题来了? 没有了马,天子的车驾用什么? 太后的车驾用什么? 各宫贵人、美人的车驾用什么? 除此之外,皇家园林需要马的地方多了去了…如何填补“马”的空缺? 满朝公卿、百姓们还在思考这个问题时。 天子刘宏的骚操作来了,先是从他做起乘坐“驴车”,凡是出宫游街、祭天大典等等,所有仪仗中,原本需要马的地方统统改成驴。 如此天子仪仗,虽然比不上高头大马气派,可驴“嗷嗷”的叫声,以及那慵懒的姿态,竟是莫名的“喜感”与“亲民”… 不少百姓听到这驴声的感染,心知陛下此举,是为了将良马训练战马,防卫边关,竟都载歌载舞起来,夹道欢迎天子的仪仗。 再加上,天子公然令大司农曹嵩与中常侍张让在洛阳城内举办驴子的选美大赛! 凡是家中有驴者均可参加… 且一年四次! 夺魁者,更是赐予两千石的官衔,前五名者也纷纷有官衔奖励,尽管这些官衔均是一些没有什么“实权”的位置,可士、农、工、商,架不住许多阶层的地位一下子就抬上去了。 商贾渴望跻身官位。 豪族士绅渴望跻身氏族! 如此这般… 商贾、豪门为了迎合天子,纷纷购驴、骑驴,参加驴子的选美,那…氏族能无动于衷么?天子做驴车,你做马车,你什么意思?脑袋还要不要了! 一时间,各大家族纷纷想方设法购驴… 驴价更是一个时辰一变!简直疯涨! 当然… 明面上,市面上是有驴的,这些驴贩看似互相竞争,实际上,却均是曹嵩在暗中操作,他囤积了一万头驴,化整为零慢慢的贩卖而已! 说起来,曹嵩也是个天才,这个时代就玩起“饥饿”营销来了… 每一次放出的驴子并不多! 反倒是甄家,因为囤积了几百头驴子,成为了各大家族蜂拥抢购的聚集点! 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既囤马之后,这囤驴…甄家又是最大的受益者!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 连锁反应就是…各豪门氏族对甄家背后,这位玉林观“麒麟才子”的“生财有道”敬若神明! 恰逢此时,一首诗词传出。 ——“遥映人间冰雪样,暗香幽浮曲临江。” ——“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玉林有柳郎!” 直接把柳羽,一个能掐会算,能预知未来的“道人”形象跃然纸上… 这简直比月旦评,比十个名士的品评,更抓人眼球,让人印象深刻! 偏偏… 无数拜帖之下,这位玉林观主依旧保持着固有的神秘,谁也不见! 当然… 也不乏一些心怀莫测之人,妄图劫掠甄家,或者是掳走玉林观主者,可莫名的,他们均遇到了巨大的阻力,就像是有无数股势力在庇护着甄家与玉林观。 让他们望而生畏! 而这,更为那位神秘的玉林观主“柳羽”添得了无限神秘色彩。 好一句——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玉林有柳郎! 此刻… 听着诸位购驴者的攀谈,刘备是深感震撼。 他又一次感慨万千…南下赴玉林观,这一步委实走对了。 而救下玉林观主柳羽的夫人,更是撞了大运,直接让他刘备把路彻底给走宽了。 呼! 长长的呼出口气。 感慨之余,刘备摸了下胸口藏匿着的信笺,当务之急…得把这信笺送到甄家族长甄逸手中。 “敢问兄台…”刘备寻了一位甄家的仆役。“在下刘备,字玄德,有要事要拜见甄族长…还望兄台…” “一边儿去…”不等刘备张口,这甄家的仆役一摆手。“你以为我家老爷是谁?你想见就见?还有事儿?看你这身装扮,能买得起一头驴么?近来…咱们老爷哪一件事儿不比你的紧要,要见老爷也行,去排队吧!” 这… 刘备无奈,的确…此刻蜂拥入甄府的大多是豪门、商贾,他刘备要钱无钱,要权无权,想见到甄逸太难了。 好在… “这位兄台…这个…” 刘备从怀中就要去掏什么东西。 一旁有商贾看到了,嘲笑道:“你拿钱也没用,若是拿个几十万就能见到甄家族长一面,那哪里轮的到你?咱们这边的…谁不求着甄族长引荐,去拜见下那位‘俯首玉林’的‘柳郎’呢?莫要自作聪明!” “是啊,这甄府早已是今非昔比…若是俺家也能与‘柳观主’说上话,保不齐俺家也巨富,跻身名流豪门之中!” 听着这些商贾的冷言冷语… 刘备自顾自的取出了一块小木牌,小心翼翼的递给了甄宓的仆人。 他压低了声音,“在下,玉林观来的…” 这… 仆人听到“玉林观”三个字,当即脸色一变,挺直的身板一下子弯了一大截,再看到“天师道”独有的木牌时,更是面色一凛。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多有得罪…” 仆役小声轻吟道… 旋即小心翼翼的收好木牌。“在下忘记了,阁下的名讳是…” “涿郡刘备刘玄德!”刘备当即回答… “刘公子稍候片刻!”仆役对刘备态度亦是一百八十度的翻转…他不忘安排其他人为刘备搬来一个胡凳。 仆役则快速行至院落中间的桌案前…悄悄的向记账的张夫人亮出木牌。 张夫人回望了刘备一眼… 旋即迅速起身。“诸位稍候,我有事儿去禀报夫君…” 说着话,她迅速的往后堂行去。 一干商贾见到这架势,揉了揉眼睛,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下… 再没一个敢对刘备冷眼、讥讽,甚至…不乏一些眼力价儿活络的行至刘备身旁,试图结识。“敢问兄台出身?” 在他们看来…能让甄家这般郑重其事对待的,必定是某个郡县名声响彻的豪门氏族! 看来之前,是狗眼看人低了。 “噢…” 刘备正想回答。 却在这时… “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步履急切… 是…甄逸! 甄家的族长甄逸亲自来迎刘备。 他双手捧着木牌,在张夫人的引领下,行至刘备的身前。“阁下便是刘玄德?” “正是!” “请…” 甄逸表现的恭敬至极,刘备也惊呆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如此礼遇的对待。 “甄族长…请…”刘备不忘礼数。 两人一前一后迅速的步入后堂。 反观院落中的一众商贾,一个个目瞪口呆,瞠目结舌,有来自幽州的商贾猜测到。 “刘?涿郡…” “能让甄族长如此对待,想来是幽州涿郡的大族,那必定是…是刘德然那一支吧?听闻那刘德然上一次就购下了八匹良马,声名鹊起,就连县长也特别引荐给郡守,许下了今年的‘孝廉’,不想…这刘家又派族人来购驴,可见…涿郡刘氏,需得派人接触一下!” … … 第九十一章 闲庭坐看,风起云涌 眼看着就要入夏,蝉鸣不绝于耳,日头不错,该是个高兴的好日子。 可…甄逸根本高兴不起来,乃至于他的心情已经被揪起,脸色也有些不对。 他一边看着信,一边轻吟:“柳观主安排的事儿,竟这么急…” 的确,柳羽寄来的信笺,托他去做一件很急迫的事儿,算算日子,这事儿得在几日内完成,的确很急。 凝眉的功夫,甄逸注意到了刘备还在,连忙问道:“敢问玄德兄,柳观主可还交代了什么。” “说是让甄兄按照信笺上的去做即可,并没有其它的。” 刘备如实回道。 这事儿,他细致的询问过张玉兰,张玉兰都不知道信笺中的内容,自然也无可奉告。 只是… 刘备看甄逸的表情,似乎不太对。 要知道,家道中落,贩卖草鞋这么多年,刘备练就了极强的“藏心术”,而擅长藏心者,往往也极其擅长窥探他人心境。 从甄逸的面容来看,这信笺中的任务并不轻松。 “甄兄,如果有需要用得上刘备的地方,但说无妨…” 甄逸望向刘备,眸光闪烁。 他好奇的问出一句。“玄德兄是如何结识柳观主的!” 这个… 刘备微微一顿,旋即坦然回道。“不瞒甄兄,备久慕柳观主大名,奈何缘铿一面,柳观主并不识得我,甚至连我刘备的名字也没有听过。” “那…”甄逸接着问。 刘备就将如何救下张玉兰,张玉兰如何相托,如何将天师道的令牌与夫君的信笺交给他,娓娓讲出。 甄逸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上次柳观主寄信来,提到他娶了一房夫人,我还尤自惊愕,倒不曾想,这次竟…” 讲到这儿,甄逸顿了一下,下意识的追问一句。 “那玄德兄家承何业?” “在下乃中山靖王之后,孝景帝玄孙,奈何家道中落,以织席贩履为生…” “这个无妨,我与柳观主攀谈时,他也是总是见‘英雄不问出处’。”甄逸惊觉跑偏了,当即引回正题:“玄德既是弟妹信任的人,我甄逸也当信任,事不宜迟,玄德兄陪我去见个人。” “何人?” “一个胡人!” “胡人?”刘备惊愕了一下。 甄逸点了点头。 “请恕在下不能讲述太多,到那儿玄德就知道了!” 一言毕,甄逸命人牵来两匹好马,他要见的胡人距离甄家并不远,就在这中山国。 … … 白天还是艳阳天,入了夜,却忽而下起了漂泊大雨,似乎上天提前预感到了这一夜的不平凡。 河东解良县,秦府的一处书房。 几名部曲站立在秦牛的面前,其中一名头领禀报道。 “老爷,一切都准备好了。” 秦牛面朝一套兰锜(兵器架),口中轻吟。“三日之期,今日是最后一天,按计划进行!” “喏!” 几名部曲答应一声,就去安排。 秦牛摩搓着中指上那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嘴角微微扬起,一抹诡异且阴险的笑意浮现,口中则是轻吟——“关长生,只怪你多管闲事!” 一旁的秦宜禄眉头紧锁。 他沉吟了许久,方才张口。“父亲…此举,此举有违…” “你读圣人书都读傻了不成?”不等秦宜禄的话讲出,秦牛冷当即训斥儿子。 似乎是觉得,方才对儿子的话太过严厉了,秦牛接下来的语气收敛了许多。“吾儿,你要知道,正义、公理或许存在,但…当此世道,爹当先想的,必须是让咱家存活下去!” 这… 一时间,秦宜禄沉默。 他意识到,这些年,若非父亲做的这类伤天害理之事,他去哪上官学?去哪学习这儒家经典?又如何悟出所谓的“正义”与“公理”呢! 有人为“刀俎”,有人就必须成为“鱼肉”。 幸运的是,他们秦家有幸成为“刀俎”…而毫无背景的关长生,只能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这世道,哪里有什么所谓的“公理”与“正义”? … … 秦府的护院们纷纷抱怨着这鬼天气,暴雨令地上泛起了蒙蒙一层水雾。 他们鞋袜尽湿,不自主的浑身哆嗦,好不容易熬到了夜静更阑,想着主家已经入睡,便偷偷回到值房里,摆起了小酒。 大家同是护院,自然有许多共同的话题。 关羽也来值房换衣服,他本不喜欢这等热闹,可架不住暴雨天实在是有些冷,就过去讨碗酒喝。 一干护院看到关羽行来,颇为热情,“关大哥,来,坐…” “讨壶酒水,明日奉还。” 关羽轻吟一句。 哪曾想,一干护院连忙将关羽拉到桌案旁,“关大哥难得来喝酒,说什么还不还的,那便是见外了,快,狗子,把我藏得那一小碟牛肉拿来。” “无需如此…”关羽推脱道。 这护院再度开口:“关大哥武艺高强,每每清早就在院落中练武,小弟看的委实是心痒痒,不过是一小碟牛肉,几杯薄酒,这算什么?倘若关大哥能教小弟一招半式,那…小弟天天带给关大哥好酒、好肉,也成啊!” 这话,几乎把关羽捧到天上去了。 关羽骨子里就是个高傲的人,听到这一番吹捧,心中极是受用,一捋胡须,“习武,好说!” 他再不推迟,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天气寒冷,且先饮三碗,权当小弟拜师用了!” 护院笑着又递上一碗… 其它护院也纷纷附和。“关大哥,也教小弟几招啊!” “听说关大哥早年当护院之前,卖过‘红枣’,卖枣必打枣,想来关大哥的功夫,也与这有‘打枣’有关吧?” 诚如这护院所言,关羽小时候,父母省吃俭用供他去私塾读书,但是关羽的成绩一塌糊涂,唯独对《春秋》感兴趣,走到哪里都把《春秋》带在身上,更是幻想成为《春秋》中那些武艺高强、锄强扶弱、匡扶社稷的英雄! 故而…学业荒废,更多的心思放在练武上。 机缘巧合,得刀神“唐斩”传授刀法,有幸学成武艺。 怎奈父母病故,这让关羽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为了生存,只能靠卖红枣为生。 卖枣就必须要“打枣”。 北方打枣用的是一根长杆。 打枣有点儿类似于“劈砍”,偏偏枣树又有很大的弹性,每天疯狂的打枣,几年下来,关羽练出了一身力气,就连刀法也更纯熟了许多。 甚至,他融会贯通,创造出了“春秋三十六路”刀法,更是着重练成了前三刀。 这也是为何,在三国时期,大多数与关羽“斗将”的将领都惨死于前三刀。 反倒是吕布、夏侯惇、黄忠、庞德这种,三刀之内,关羽拿不下的,往往会陷入持久战,多半最后是个平手! 当然,正史中的关羽没有这么夸张,可前三刀爆发力强那是公认的。 虽说扛过前三刀的大有人在,但能在“单挑”、“斗将”上胜过关羽的,放眼三国,几乎没有。 只是, 此番听到“红枣”、“打枣”,关羽难免联想到那万恶的…联想到杜小娥与秦宜禄的对话! 登时,面靥上一阵红晕。 他赶忙满饮一碗酒水,遮掩面颊。 因为知晓了这些护院的目的,他也就放下戒心,不再拘束。“若是想习武,好说,明日一早与我在院落中一道习练即可,且指点你们一、两招!” 关羽一捋胡须,再度满饮了一碗… “关大哥海量啊…”一干护院连连称赞,就有护院端上来第三碗。 哪曾想,就在这时。 ——“啊…啊…” 一道尖锐的叫声自宅院内传出,关羽豁然起身,他的心猛地一紧,因为…这声音他太熟悉了,却不是那杜小娥的尖叫声?还能有谁? ——“不,不,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救命啊,救命啊…” ——“救我…救…” 尖叫声再度响起,这也让关羽的心愈发的揪了起来。 说起来,一连几天,他都没有休息好,每每闭上眼,想起的便是杜小娥经历的磨难与身体遭受的摧残。 关羽内心深处无数次的斗争,他恨不得一刀下去,彻底终结那“秦牛”的命,彻底挽救杜小娥的命运。 可…终究,他没能下定决心。 这一年关羽刚满十九岁,他虽胡子很长,可性格上远没有而立之年那般“坚韧”,他尚处于性格形成的士气。 ——弑主,固然不义! ——可见死不救,见妇孺被欺凌而无动于衷,这已非不义,而是不配为人! “咣啷啷啷!” 关羽手中的酒碗重重的按在了桌案上,一双丹凤眼中满是怒意。 “关大哥,好像这声音是…是你那院子的…是…是杜夫人…” 有护卫提醒关羽。 关羽心一横,再不迟疑,取过佩刀,大步往那院落中行去… 就在此时,方才那几名护卫眼眸同时眯起,彼此互视,最终把目光留在了那空落落的酒碗。 眼眸交汇之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 … 中山国,无极县。 雨一直下个不停,窗外雨声潺潺,中山湖附近的一所农庄内,微微似有人声。 “尽管时间上有些急促,不过…你们提出的条件,我们无法拒绝!” “我会第一时间禀报单于,一切按你们要求的做!” 一位黑衣老叟轻吟道。 旋即,他提起笔,在桌案上的竹简内写了些什么,像是一则契约。 “成交!” 甄逸点了点头,也签字画押。 “合作愉快…” 黑衣老叟与甄逸碰了下拳,甄逸却仿似想到了什么。“多问一句,近来在河东解良县,有一伙胡骑劫掠往来客商?可是你们的人?” 老叟摇了摇头。“我们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南下劫掠过了。” “那?是否有可能是鲜卑与乌桓部落呢?” 甄逸再度问道。 “这个…”黑衣老叟迟疑了一下,却是再度摇头。“纵是南下劫掠,鲜卑与乌桓也绝不会选在春天,甄公子不妨回想下,往昔鲜卑与乌桓南下时的季节。” 噢… 甄逸点了点头,旋即拱手。“我家公子提出的条件足够丰厚了,也该让我家公子看到你们的诚意!” “好说,好说…” “告辞!”甄逸再不迟疑,带着刘备走出了此间。 雨依旧淅沥的下着… 刘备却是一头雾水,两人带上斗笠,披上蓑衣,刘备好奇的问道:“这便是甄兄提到的胡人?似乎甄兄与他的谈判很顺利。” “他是一名胡商,来自南匈奴,此前囤积的马匹中,也有不少是从他这里购得。”甄逸简单的介绍道。 这… 刘备一怔,满脸惊愕:“原来甄兄已经把生意做到的南匈奴的地界!可…” 刘备一句话没有脱口… 也不怪他惊讶。 胡、汉生意往来,这本没什么,司空见惯…可胡、汉商贾均奉行着一条绝对的底线,那就是汉人绝不把镔铁售卖给胡人,胡人也必不会把良马售卖给汉人。 这事关双方战力,故而…这一条,几乎没有商贾敢触碰。 可偏偏,甄家竟能从南匈奴地界采买到胡马? 这… 这简直匪夷所思! 甄逸体会到了刘备的话中有话,当即拍拍他的肩膀。“玄德兄无需吃惊,按照柳观主的构想,早晚有一天,南匈奴会服从于柳观主的‘商业制裁’之下。” “商业制裁?”刘备轻吟,旋即感慨道:“甄兄,我老家便在幽州,是边陲之地,我知晓这些胡人反复无常,想要让他们服从何其困难…何况是商业?” “哈哈!”甄逸爽然一笑。“玄德兄说的不错,可如今…玄德兄送来的一封信,已经能够左右南匈奴的行为,这便是柳观主‘商业’上对他们的威胁。” 讲到这儿…“哈哈哈…”甄逸还在笑,一边笑,一边轻声道:“柳观主的主意多着呢,对付这些胡人,他们就是被坑了,还在帮柳观主数钱呢!” 言及此处… 甄逸扬起马鞭。“事不宜迟,玄德兄,我们先回去…静候佳音!” “可…”刘备心头还有一连串的疑问。 最大的疑问便是,南匈奴为何会听命于柳观主? 还想发问,可甄逸已经策马奔腾。 马蹄掠过,溅起无数水花… “驾…” 刘备只能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农庄,心头浮想联翩,当即轻呼一声,追了上去。 局势的发展…让他越发的摸不着头脑了! 索性,刘备也不多想,且在这中山之国,坐看洛阳城风起云涌! 当然。 就连刘备也没有想到的是,当先风起云涌的却不是洛阳城,而是距他不远的河东解良县。 那位让他一见如故的关长生,他持着刀,一脚踏入了杜小娥的闺房之中! … … 第九十二章 关长生误闯白虎堂! 夜里的秦府阁院,杜小娥的闺房,一盏未熄的油灯摇曳者,朦胧灯影中映着关羽不可置信的神情。 就在方才,听到杜小娥的求救声,关羽持刀出现在了杜小娥的面前。 杜小娥横躺在床榻上,身无寸缕,只能用薄薄的被子遮掩住身体的一处,她的牙齿咬着嘴唇,面色格外煞白,显然是因为尖叫过后,整个人虚脱了一般。 她的眼中噙着泪痕,像是受到了无限的委屈。 而她的身旁并没有一个人。 那…那求救声? 关羽惊觉不对…急待回身。 哪曾想,就在这时,院落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无数火把也于这一刻齐刷刷的点亮。 ——“关长生,你好大的胆子!竟…竟敢妄图染指我的妾室。” 喊话的是秦府老爷秦牛,他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 关羽转过身,不去看杜小娥的身子,他如实道:“关某也是听到杜夫人的呼救声,这才赶来援救!方才我与一干护院均在值房喝酒,他们都可为我作证。” “是么?”秦牛环望左右。 这时,几名护院赶忙上前。“老爷,这关长生在说谎,今夜…今夜我们几个都没有见过他!” “是啊…是啊…” 几名护院纷纷附和。 “你们…”关羽一怔,他没想到,方才还谦卑的称他为关大哥,给他备酒、备肉的一干护院,如今竟…竟… 又一名护院道:“我们还寻思着呢,这大雨天的,各房护院都到值房躲雨,唯独不见关长生,还…还以为他不在府中,竟…竟没想到…他…他竟是如此畜生!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说话间,这护院抬起眼冷冷的瞪向关羽。 就像是在看一个罪大恶极之人。 “胡说八道!关某始终在值房!你们也在!”关羽的语气冰冷…一字一顿。 罕见的,他的情绪激动了起来。 “噢…”秦牛挠了挠头。“关长生,难不成你让本老爷相信你的一面之词,枉顾这么多人的证言证词?” “我…”关羽想解释,可他发现…在一双双怒目中,他的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 “小娥,你来说…” 就在这时,秦牛望向床榻上的杜小娥,他丝毫不顾及杜小娥衣无寸缕,杜小娥牙齿咬着红唇,她的样子宛若一只小羊被群狼环视,那种打从心底里的恐惧蔓延在她的全身。 “我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么?”秦牛的目光更冷,宛若刀子一般。“真的!不知道么?” “我…我想起来了。”杜小娥哪里能扛得住这般压力,她艰难的张口。“我…我本欲入睡,可…可忽然间关…关护院闯了进来,他非要…非要霸占我…他拿着刀,威…威胁我…我害怕就…就喊出声来。” 尽管一句话磕磕绊绊,终究杜小娥迫于威慑,还是把这套准备好的说辞快速讲出。 只是,这话脱口,关羽的眸子刹那间瞪大,无比惊愕的回望向杜小娥。 他感觉他的心在滴血! 犹如万箭穿心一般,千疮百孔! 这…这就是他心心念念,保护了这么多年的人么? “老子妾室的身子,你看够了没有!”秦牛冷喝一声,“左右,给我拿下这贼人!” 话音未落,一旁二十余护院迈步而出,他们握着早已准备好的木棍,就朝关羽招呼过去。 “哼!”关羽索性不解释了,他已经意识到,这就是一个局,一个引他入瓮的局。 当即,关羽拳头握起,三拳两脚逼退了当先几人。 笑话… 区区二十几个护院?能擒得了他关长生? 三、两回合,已经有七、八人被关羽掀倒在地。 一如——皂雕追紫燕,猛虎啖羊羔。 关羽本打算顺势擒住这秦牛,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他砍了,也算还老家一方净土! 只是… 骤然间,关羽突觉脑门一晕,紧接着浑身便使不上半点力气。 就在这时,其余护院一拥而上,用木棍将关羽牢牢困住… ——“啪!” ——“啪!” 重重的木棍连续的打在关羽的身上、腿上…无数痛感接踵传来,可哪怕是浑身脱力,关羽依旧是用手撑着地面没有倒下。 ——不能倒下 ——啪…啪! 又是一连串的木棍声,终于,关羽支撑不住…他的背上、身上、脸上满是血痕。 痛感越来越轻,眩晕感却越来越强烈… “酒…” “是那酒!” 关羽骤然想明白了什么,他抬眼望向方才与他饮酒的几人,此刻…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毫不留情的将木棍往关羽的身上砸! 所有人中,最用力、出手最狠的便是他们几个。 这… 便是人心么? 关羽再也扛不住,“咚”的一声,他的双眼一眯,整个人晕了过去。 “爹,晕死过去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秦宜禄赶忙提醒道… 秦牛颔首,“吾儿提醒的是啊,若是这般打死了,如何让颜县长,让丑爷出气?来人,去报府衙的颜县长,就说我秦家出了个图谋不轨、妄图染指女主人的奸诈之徒!请颜县长为我秦家做主!” “是…”几名护院答应一声,快步跑了出去。 秦牛则缓缓行至杜小娥的闺房中… “老爷…老爷…” 杜小娥已经是泣不成声,她低着头像是无限自责,可又用极低极细的声音轻问道:“还望老爷履行承诺,给…给妾一条活路吧!” “履行承诺?履行吾儿对你的承诺么?”秦牛冷冷的吟出一句。 “啪…” 他一耳光直接扇在了杜小娥的面颊上,将她整个人扇到了床脚,寸缕不挂。 通红的指印历历在目。 “勾引吾儿,你这贱人还想要活路?哼…来人,把她关起来,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见她!” “是…” “爹…” 护院与秦宜禄的声音同时传出。 秦牛冷冷的瞪了秦宜禄一眼。 “你要为这贱人求情?” “不…不…”秦宜禄一下子就怂了… “吾儿,这些年你读书是真的读傻了!”秦牛的声调加重。“这本就是个人吃人的世道,你不吃人,就会被人给吃咯!” 言及此处。 秦牛冷冷的回瞪了杜小娥一眼,不忘又留下两个字。 “贱人!” 说罢,他才迈着嘚瑟的步伐,扬长而去。 一个妾室,一个护院,哪有同他讲道理的资格,不是一个阶层,根本没有道理可言,更不会有所谓的正义与公理! … … 一群乌鸦飞来,在树枝上盘旋,“嘎嘎”乱叫。 它们的到来仿佛在提醒着这一方百姓,解良县的天就要彻底的“黑”了一般。 此刻的张飞在画画,他是个闲不住的人,也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 刘备与关羽都走了,唯独剩下他在这医馆中,无聊的紧。 征得张玉兰的同意,张飞在为其作画,张飞很擅长画美人。 “想不到,张公子面貌粗犷,竟还是一位画匠。” 张玉兰倚靠在床上,养伤也挺无聊,索性就与这张翼德闲聊几句。 “俺哪配称作是画匠?在咱大汉,像是赵歧、刘褒、张衡、蔡鱼、刘旦、杨鲁这些人,才是画艺大师,俺不过是画着玩玩。” 这里,张飞提到的张衡是造地动仪的那位,并不是张玉兰的父亲。 只不过,因为同名…倒是让张玉兰的脸色上露出几许黯然与神伤。 “就是这个表情…” 张飞敏锐的捕捉到了张玉兰的这个表情,这种黯然中带着忧郁,忧郁中伴着神伤的神态,是张飞画美人时渴望去追求的。 迅速的落笔,寥寥数笔,他将图画中张玉兰的眼眸勾勒完成,不忘招呼一句。“张姑娘,好了…眼睛可以动了。” 噗… 张玉兰莞尔一笑,别说,这个黑壮汉还挺有趣的。 几次的闲聊,张玉兰知道张飞与刘备是同乡,在涿郡杀猪为业,家境颇为殷实。 可观其绘画,张玉兰突然发觉,这个黑脸糙汉子粗狂的职业下,竟然有一颗格外细腻的心。 “张公子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将绘画与杀猪联系到一起呢?” 张玉兰好奇的问。 张飞一边画,一边回道:“谁说杀猪就不能与画画联系起来,别人杀猪是为了贩卖,俺杀猪除了贩卖,还为了取猪血,猪血可是最廉价、最取之不尽的颜料了。” 诚如张飞所言… 鲜有人知,猪血真的可以作为颜料, 与之同时,张飞也会灯油、野草汁作为颜料,张飞对此颇有研究。 “我们道教书籍中提到过,有人画工传神,是因为天生具有‘灵眸’,想来张公子也有这双‘灵眸’,能精密观察世间万物,不落下一处死角。” “哈哈哈…”张玉兰赞美让张飞颇为嘚瑟,他笑着回道。“啥灵眸不灵眸的,其实俺家祖传的是《相人之术》,只是俺学的不好,愧对老祖宗了。” 噗嗤… 张玉兰又笑了。“张公子既学过《相人之术》,那觉得刘公子如何?关公子如何?” “玄德兄与长生兄?”张飞抬眸,略微沉吟。 继而…他语气笃定。“俺‘相人’虽学的不好,可俺也能看出来,玄德兄与长生兄那都是能干成大事儿的人!” “玄德兄为了闻达天下、闯出一番名声不惜南下千里,只为去求见柳观主一面;长生兄则武艺高强,又敢为了救人,不惜置身险地,这等人物,若不闻达于天下,那才奇了怪了。” 这话脱口,张玉兰颔首,她能躲过一劫,也多亏了这三位义士。 若是他们想见夫君,张玉兰自当引荐。 只不过… “刘公子南下洛阳是为了见夫君一面,那张公子呢?张公子南下…” 不等张玉兰把话讲完,张飞当即打断。 “别叫俺张公子了,听得怪别扭的,妹子若不嫌弃,就喊俺一声翼德,俺也不叫你张姑娘,叫你玉兰妹子如何?” “好…”张玉兰略微顿了一下,旋即微微一笑,江湖儿女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 她连忙追问道。“那翼德大哥南下,是为了什么?” 这个… 问到了这个关键话题。 张飞手中的笔一停,像是略作思索了一会儿,方才开口。“若是俺能见到妹子的夫君,那俺就问问他。” “有啥办法,能让俺去亲自修补下涿郡鼓楼上的《女娲补天图》?这《女娲补天图》风吹日晒几百年,女娲娘娘的画像已是残破不堪,早就该重画了。” 啊… 张飞的话让张玉兰愣了一下。 这下…张玉兰也说不准,张飞究竟是“灵眸”呢?还是心思实在单纯… 就在这时。 医馆的院落中,几个男人的议论声传来。 ——“这什么事儿嘛?一个护院竟敢觊觎主家的小妾,呵呵…还是秦家,这护院多半有得受了!” ——“这还受什么?我可听说了,铁证如山,人赃并获…那姓关的是倒了血霉,颜县长多半会定个斩立决吧?” ——“呵呵,整个解良县,谁不知道,秦家与颜家的关系,这案子怎么判?怎么定还不是他们商量了算…莫说本就是黑的,就是原本是白的,也能判成黑的。” ——“唉…前有胡虏劫掠,后又有护院枉法,咱们这解良县越发的不太平了!” 听到这儿,张飞手中的画笔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他们提到姓关的护卫… 张飞遥记得…那与他不打不相识,红脸的关云长就是秦府的护院。 当即…他三步并做两步,快步闯出。 “你们两个…” 他伸手指向了方才议论的两人。“你们说的那‘人赃并获’、‘铁证如山’的秦府护院叫甚?名甚?” 骤然的大嗓门,让这两个本议论着的儒生吓了一跳、 回过头来,迎面的就是一张豹头圆脸,宛若怒目金刚一般。 两人心里一哆嗦,不敢隐瞒。 “东城门多半已经要张榜了,听说这秦府护院姓关,命羽,字什么…长生!是想要霸占秦家老爷的小妾,被撞了个正着…” 此言一出… 张飞的一双瞳孔几乎要爆射而出。 他当即从背包中取出那柄巨大的“杀猪刀…” “什么鸟官,俺…” 眼瞅着张飞那大嗓门就要嚷嚷出口,“翼德大哥…”一道冷静的女声压住了他的咆哮。 扭过头来,却不是张玉兰,还能有谁? 不知何时,她已经下床,站在了张飞的身后,肩膀上虽依旧裹着厚厚的绷带,可张玉兰的眼眸中亦是带着无限的惊诧与不可思议。 “关大哥绝不是这样的人…”张玉兰当先提醒道。“可…翼德,你不能莽撞,当务之急,咱们得…得去问清楚。” 很明显张玉兰的话起到了一些作用。 “就依妹子说的…” 张飞收起了屠刀,张玉兰继续提醒道。 “去东城门…” 忍着肩膀的剧痛,张玉兰与张飞急行往东城门跑去。 两人的心情,均已是提到了嗓子眼儿! … … 第九十三章 见祸不避,无所不用其极 傍晚时分,夕阳残照在斑驳的城楼上,张飞与张玉兰赶到城门,看到城楼下围着大量百姓,人声嘈杂,张飞愣是挤开了一条路,凑近了城门前的告示。 张玉兰寻思着张飞这般模样,多半是不识字的,就打算去念出告示上的字眼。 张飞则是一摆手。 “这些,俺认得。” 一双豹眼紧紧的盯着告示上的字眼——“罪犯关长生,本是秦府护院,秦家对其恩重如山。此贼这却枉顾恩情,意图对主人妾室不轨,人赃俱获,罪无可赦,本官责令四月初七斩首示众!” 落款是解良县的县长——颜和。 大印盖在一处红色的“死”字上,显得格外的森然。 与此同时,老百姓们却默契的聚拢起来,交头私语… “上一次,也是一个义士救下了一车商贾,三日后便惹上官司,秋后问斩,这个关长生,我听说前几日也在城外从胡狗手中救下一人。” 一个声音悄悄问:“会不会,这案子,只与县城外胡狗劫掠有关?” 这话脱口,无数百姓心照不宣,只是…无人敢应答。 “这群鸟…” 张飞怒不可遏,眼瞅着就要取屠刀… “翼德大哥…”张玉兰连忙低声劝道:“若如百姓所言,关大哥的官司与胡虏有关,那…翼德大哥闯入衙署,不是自投罗网么?” 这… 张飞眼珠子一定,他粗中有细,经过张玉兰的提点,登时明悟了什么。 “那…”张飞也刻意压低了声音。“那俺咋办?总不能不救这红脸吧?俺跟他还没分出个胜负呢。” “回去再说…”张玉兰拉扯了下张飞的衣袖,生怕他鲁莽行事。 两人迅速的赶回了医署之中。 张飞是急不可耐。 “玉兰妹子,你这一路上都在卖关子,你是要急死俺张飞啊?” 张玉兰则是环顾四周,确保周围无人窥探后,方才张口。 “与其你这样像个没头苍蝇一样的鲁莽行事,倒是不如…” 张玉兰一句话没有讲完… 张飞可是急坏了。 “你倒是说呀!” 张玉兰沉吟片刻,旋即轻吟道,“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玉林有柳郎…关大哥的冤屈,或许在你、我看来,是个麻烦事儿,是个难翻的案子,可若是这局由夫君来解,多半能…” “噢!”不等张玉兰把话讲完,张飞一拍脑门。“俺咋没想到呢,俺这就去洛阳城,请玉兰妹子的夫君出马。” 张玉兰颔首。“翼德大哥稍等片刻,容我写封书信…” 张飞点头,可点头的功夫,他又琢磨出点儿不对劲儿了。“玉兰妹子,这河东解良往洛阳城,一来一回,来得及么?” 张玉兰略微算了下,“行刑是在四月初八,料想是来得及…我只担心,关大哥在牢狱里,必定会被严刑拷打,他…能扛得住么?” “特奶奶的,这群鸟人…”张飞怒目圆瞪。 张玉兰连忙催促道:“翼德大哥,事不宜迟,还是即刻出发的好。” “那你这儿?” “翼德大哥莫要小觑我,玉兰虽是女子,寻常人近不得我身!”张玉兰语气坚决。 张飞点了点头。 “那俺就去了…” 说着话…张飞快步走出,骑上白马,趁着城门还没关,急行着出城而去。 … … 刑室内,火把爆出一个灯花。 此时的关羽被捆绑在型架上,颜良与文丑的眼中闪过一丝凶戾之光,他们走到关羽的面前。 三国时期的冤家,因为机缘巧合,竟是提前相遇。 只不过,却是截然不同的境况。 颜良森然的开口。“关长生,你说你好生生的当你的护院好了,学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多管闲事的下场,你担得起么?” “我说了,我问心无愧!” 关羽昂着头,究是如此模样,依旧是绝不低头,豪气干云! “哈哈哈,问心无愧的人多了去了,哪年这河东解良县不都得死上十个、八个问心无愧者?”颜良望向身旁的文丑。“大哥,你说怎么办?” 文丑上前一步,凑近了关羽的面颊,他的鼻子就快要贴到关羽的鼻子上。“你知道老子是谁么?” 关羽沉默,只是冷冷的注视着文丑。 “老子就是被你打趴下的那群‘胡骑’的头,人称‘丑爷’!”文丑眸光似刀。“关长生,你不是很能打么?哼,当初打老子弟兄们的时候,可能想到今天?” 轰… 冷不丁的,文丑一拳砸在了关羽的小腹上,这是人身体上最脆弱的地方。 唔… 关羽吐出一口血水,依旧是昂着头,任由血从嘴边留下。 过得一会儿,终于缓出一口气来,关羽冷冷的吟出四个字——“蛇!鼠!一!窝!” “哈哈哈哈…” 这话脱口,文丑笑了,颜良也笑了,文丑作势就要再招呼拳头,颜良却是拦住。“大哥莫要动怒,让兄弟来问!” 颜良上下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关羽。“骨头挺硬的呀,呵呵,也罢,只要你招出与你一道的那两男一女,我们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否则…” 颜良手中握起一柄刑具,“你多半也听说过,什么叫做劓刑、黥刑,这要一刀上去,你的脸可就血肉模糊了!到时候求饶就晚了!” 颜良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关羽,妄图以此威胁。 只是,关羽依旧昂着头,一副悍然无畏的模样。 “想让关某招出他们?痴心妄想!” “你只管用刑,关某若是喊出一个‘疼’字,便算不得英雄好汉!” 要知道,《春秋》中不乏受刑的英雄豪杰,每每夜读《春秋》,关羽也会去想,若是有一天,他遭受不公的待遇,毫无希望之际,他也能向那些英雄般,昂着头,坚守着心中的公理与正义,绝不屈服么? 哪怕这一抹坚守最终换回的是死亡?他也会无所畏惧么? 至少这一刻,关羽做到了。 “来人,杖二十!” 面无表情的刑吏走了过来,将捆绑着的关羽压到地上,紧接着掀开他的袍子,举杖便向关羽臀腿上打落,关羽虽自幼习武,却也是第一次经受这样的肉刑,只痛得额头汗珠滚滚,他唯有强咬牙关,一声未吭。 二十杖打完,关羽的身后一片血渍,刑吏走开,关羽方才深深喘息,他颤抖着支撑起身子,又艰难的站了起来,冷眼望着颜良、文丑,目光中更添了几许蔑视! 这显然没有达到颜良希望的效果。 “这二十杖不过是让你浅尝下肉刑的滋味儿,现在,可愿意招了?” “招什么?” “自然是招出你同党的名字、地点!” “哈哈哈…”关羽大笑。“这不是你想问的,你想问的是,你们蛇鼠一窝、为非作歹,在这解良县只手遮天,是不是还会有人坏你们的好事!” “呵呵,知恶不拒,见祸不避,小人得志,无所不用其极!你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哈哈,千万莫让关某活着走出这牢狱,否则,那一日便是尔等死期!” 颜良、文丑大怒。“你一个看家护院之徒,深陷牢狱,却还操心我等见祸不避,无所不用其极,我们倒想知道,是谁的脑袋当先落地了!” “哈哈,你们自然不会明白,因为你们鼠目寸光!” 关羽寸步不让,语气更是针锋相对! 颜良、文丑脸色铁青,他们也没想到,这区区一个护院,竟这么硬气! “哼。”文丑冷哼道:“只会逞口舌之快有卵子用?来人,吊起来,鞭刑伺候!就不信你不招!” 刑室中响起清脆的鞭打声。 沉云在天边翻涌,天色暗了下来,闷雷声隐隐传来。 唯独不变的是,关长生那高昂的头颅与傲然挺拔的身姿! … … 眼看着解良县的城门就要关闭,夜风渐渐袭来,有些刺骨冰冷,这种时候,出城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城门外的官道,一望无际…最近的一处驿站怕是也要急行百里。 就在这时,城内的道路之上,一阵马蹄声急促的传来。 这使得守门的甲士生出了一丝疑窦,都这种时候了?还有人出城么?且…这么急! 夜幕之中,尤见一匹白马犹如鬼魅一般的钻出,马上好像没有人,可马儿四蹄迈起,犹如旋风一般。 “这马受惊了?”守门甲士轻声嘀咕一句,可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他才看清楚,白马上的是一个浑身炭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壮汉。 这… 不等守军反应过来,他们只觉得耳畔边闪过一抹劲风,再去眺望时,只看得白色的马儿在官道上驰骋,俨然…那黑汉子已经与夜幕融为一体。 “这么急?” 有守军吟出一句… 几乎与他同时脱口的,是另外一名守军。 “普天之下,竟有人能黑到如此地步,与夜幕融为一体!是..是我夜盲症犯了么?” … 与张飞飞马出城的时间,几乎同时。 洛阳城的北城门处,来自西北的快马如旋风一般,在官道上踩过了无数泥泞,马上的骑士已是七百里加急赶来。 任由冷风如刀一般的刮在面上,依旧策马飞驰,灰蒙蒙的尘土落在他的眉梢上,也沾满了他那风尘仆仆带着深深倦容的面容上。 他迅速的行至一处官署,这是西园校尉军的官署,听到这急促的马蹄声,几名西园校尉朝他看来。 马上的骑士似乎已是筋疲力尽,却还是用最后一丝力气,大吼。 ——“急报,急报,塞外…南匈奴七百里加急!” 一听到是加急,几名西园校尉脸色顿时变了,匆匆迎乐上去,有人拉住了马的缰绳,而马上的校尉则整个人一倾,歪斜的落马,有人将他搀住,有人摸出了他身上藏着的竹简,匆匆往衙署中送去。 今日当值的恰是蹇硕本人,等校尉火速将急报送来,他面带狐疑之色,可展开竹简,一看之下,他毫无血色,浑身颤抖,倒吸了一口凉气后,方才茫然抬头。 出大事儿了! 南匈奴,不…不止是南匈奴,事关三胡,出大事儿了。 蹇硕豁然而起,歇斯底里的大呼:“快,快,立即入宫,觐见陛下!” … … 月夜,蹇硕步履匆匆地赶至千秋万岁殿,心急如焚的就要往其内闯。 门前的小黄门赶忙拦住,“蹇校尉留步!” 蹇硕怒道:“闪开!” “陛下正在与曹大司农、张常侍议事,容小的先进去禀报一声吧。” 蹇硕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忍耐地说道。 “去吧…” 此刻,天子刘宏正在与曹嵩、张让商议贩驴的生意。 “驴风”席卷大汉,导致甄家囤积的几百头驴很快就被一抢而空,那么…现在,手中握有最多驴子的唯独剩下天子刘宏。 也就是说,刘宏掌握的是整个大汉驴子的定价权! 要知道… 如今这个时局,驴子作为畅销品,无论怎么卖也是血赚,无外乎是赚多赚少,天子刘宏与曹嵩、张让可操作的空间极大。 “明日再放出去一批…”刘宏笑着吩咐道:“让这些豪门去争,去抢,哈哈,此外明日将朕骑乘过的那四只白驴也投入市场,朕寻思着朕骑过的,价格得翻倍吧!” “陛下说的哪里话?”张让连忙谄媚道:“陛下亲自骑乘过的驴子,那若是放出去,还不让这些豪门争破了头?翻倍哪行啊?最少也得翻十倍…不…翻二十倍!” “哈哈哈哈…”刘宏大笑。“张常侍还是这么会说话,这件事儿就交给你办。” 生意就是这样,赔钱的时候,大家争得面红耳赤,恨不得弄死对方。 赚钱的时候,大家又其乐融融… 当然,比起驴子的走俏,刘宏更欣慰的是,他学着羽儿囤驴,虽是照猫画虎,却意外悟出了这稳赚不赔的买卖! 从胡器到马,在到驴,这些“畅销品”的产生,不都是他刘宏决定的么! 待得驴子售罄,过得两年,他刘宏大可以再推出个什么玩意,囤积居奇,一本万利。 想不到啊想不到… 困扰着他这个天子,困扰这大汉几十年的钱粮问题,就这么一下子迎刃而解了。 “哈哈哈…” 一想到这儿,刘宏就肆意的大笑,这一笑…完全扫去了十几年帝王“穷逼”生涯受制于人,受制于钱的阴霾! 说起来也奇怪,自打天上“赐给”他刘宏这么一个“皇长子”,一切的一切就都变得顺风顺水起来了。 “咳咳…” 就在这时,曹嵩张口道:“陛下,如今国库充盈,是否要当先将边境的军饷发过去,边防的将士们已经多有怨言了。” “发!”刘宏龙袖一挥,“额外补发两成,朕不平白欠他们的。” “陛下圣明!” 刘宏心情极佳,从小到大,总算有一天,实现财富自由了,这豪掷万金的感觉,委实舒服啊! “张常侍?” “陛下!” “现在你算算,朕若是开设西邸卖官,赚到的有这么多么?”刘宏饶有兴致的询问张让。 听话听音… 张让哪里听不出陛下的深意。 “啪,啪…” 当即,连续两声,张让大耳光子扇向自己。 “陛下之圣明,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够比肩,臣…臣近来是日思夜想,觉得自己提及的那什么‘卖官鬻爵’简直是愚蠢至极,愚蠢至极…” “这也难怪,陛下之龙智堪比皓月,臣之愚钝只能是星星烛火,星星烛火怎能想到皓月的高度呢?” “哈哈哈…”刘宏大笑,他转头望向曹嵩。“此番国库充盈,你们俩均是功不可没,待得这驴贩完了,朕自会封赏!” 言及此处… 有小黄门在门外禀报道:“陛下,蹇校尉求见?” “蹇硕?这么晚了。”刘宏眼眸微眯,心头生起一抹不祥的预感,他张口道:“让他进来!” 曹嵩眼珠子一定,“陛下,臣告退!” 张让也连忙道:“臣也告退。” “不用!你二人就在此处。”刘宏对着他俩笑笑。“如今国库充盈,朕还怕什么?” 说话间… 蹇硕急冲冲的赶来,看到刘宏,当即拱手呈上急件。 “陛下,南匈奴七百里加急!事关边陲!” 蹇硕的语气无比急促,他的眼睛里带着恍惚,就好像是丁原驻守的雁门关已经失守了一般! … … ps: (喊我慢的可以不用喊了,明儿上架开始爆更,别人爆更是一天,我每天都会爆。红牛、方便面已经备好,洪荒之力就要蓄满。) 第九十四章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提到南匈奴,提到边陲。 就不得不提到贯穿人类历史的,那对生存资源和发展空间的竞争,不同的帝国和民族,在这一套竞争中都有自己独特的思维逻辑。 而这些战略对抗,笼统的可以分成两大类。 第一种,一方付出一枚铜钱,然后要从对方手里收获两枚铜钱; 第二种,一方付出一枚铜钱,然后迫使对方付出一枚铜钱,或者更多。 胡人对汉朝的思路是第一种。 而汉朝对边陲,无论是三胡,还是羌、蛮的战略方针是第二种。 当胡人的人口和牲畜在蒙古高原上冻、饿而死的时候,汉朝也有几十、上百万的流民挣扎在死亡线上。 甚至这些流民的人数比三胡总人口还要多。 这便是胡、汉百年征战,战略层面上的底层逻辑! 此刻,蹇硕将急报呈送到天子刘宏的手里,与之同时,他的禀报声传出。 “陛下,匈奴中郎将、鲜卑中郎将从边陲发回七百里加急,鲜卑首领檀石槐派遣使者赴南匈奴,有意拉拢南匈奴成为其附庸。” “附庸?”此言一出,刘宏的眼眸一冷,他迅速的展开竹简。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刘宏的脸色从原本的喜悦一下子变得冰冻三尺。 豆大的汗珠自眉宇间滑落… 待得看完最后一句,他将急件交给张让。 冷喝一声。 ——“你来念!” 张让慌忙接过竹简,将信笺中的内容娓娓念出。 原来,是鲜卑首领檀石槐彻底占据了漠北,所有部落完成一统后,生出了新的野心。 号称控弦之士将近二十万的他,有意联合南匈奴大规模的南下。 他要踏出蒙古高原,涉足资源更加丰富的大汉北境与中原。 基于地缘战略层面,夹在鲜卑与大汉中间的,是一个关键的势力——南匈奴! 自汉宣帝时期,大汉五路大军进攻匈奴,几万匈奴人及牲畜被杀死,匈奴彻底解体。 一部分匈奴人向更西部的地方迁徒,成为了北匈奴,被大汉打到分裂。 而另一部分则归顺汉朝,依附于汉朝,便是南匈奴。 南匈奴与大汉的这种藩属的关系,如今已经持续了近百年。 汉和帝时期,南匈奴提供援军助汉军再一次击败了北匈奴的主力,使得北匈奴彻底分裂。 两年前,汉灵帝派遣夏育、田婴率汉军北伐鲜卑时,南匈奴也提供了一支万人的骑队,只是最终铩羽大败。 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汉献帝刘协被李傕、郭汜困在长安,帮助汉献帝返归洛阳的军队中,亦有一支是南匈奴的骑兵。 当然,当把汉献帝送回洛阳后,南匈奴返回塞北的过程中,带走了一名女子,便是赫赫有名的蔡琰蔡昭姬。 总体来说,近百年来,南匈奴与大汉的关系相对是友好的。 同样的,南匈奴的存在,也替大汉缓解了抵御鲜卑过程中,并州、幽州的压力。 倘若… 如这信笺中所言,鲜卑将南匈奴收为附庸,那对大汉边防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檀石槐此人,颇有野心哪!” 张让念完了急报的内容,刘宏感慨一声… 蹇硕则当即禀报。 “陛下,南匈奴依附大汉百年,是大汉忠诚的藩属,可此番局势又有些不同,自打檀石槐成为鲜卑首领后,短短几十年他迅速的收复了鲜卑各部,建立了一个比当年的‘匈奴’更可怕的游牧王国,南匈奴夹在大汉与鲜卑之间,夹缝求存,如今…势必会重新考量,重新选择依附的对象。” 这话脱口… 沉默许久的曹嵩张口道:“蹇校尉的意思是,南匈奴会重新考量,将成为谁的附庸?谁的藩属?” “正是!”蹇硕继续道。 讲到这儿,他抬眼望向天子刘宏。 刘宏示意他接着说。 蹇硕继续道:“恰恰这个关键时期,南匈奴派遣使者南下觐见陛下。” “匈奴中郎将信笺中也提及,南匈奴尚武,他们此番带来了草原中最悍勇的勇士,就是想要与大汉将军们角逐一番,试探下大汉的“武德”是否充沛,也试探大汉的深浅。” 其实,蹇硕心里还有一些话没敢说出口。 两年前天子下令派夏育、田婴率大汉兵勇北伐鲜卑,最终的结果却是被檀石槐击溃,大败而归,不仅损失了大量的辎重、粮草,逃回者十不存一。 而这,自然也成为了南匈奴重新评估局势的重要原因之一。 似乎… 那个武帝朝传承下来的屡战屡胜,能横扫匈奴,恢复西域风采的大汉已经不复存在了! 沉吟了片刻… 刘宏回过味儿来了。 “朕听明白了,南匈奴这次遣使南下是有备而来,是要摆下擂台与大汉的勇士比试一番武技!” 刘宏缓缓起身,向左踱了一步。“呵呵,这倒很符合匈奴一贯的做派!那么,看起来,这擂台朕是必须接,且必须胜了!” “陛下…”曹嵩连忙提醒道。“大汉有律令,‘边关之将不入都城,朝官贵胄之外,不入陛下百步之内’,将门中人均驻守边关,不在洛阳城,这南匈奴摆下擂台,洛阳城去哪派遣大汉勇士呢?” 曹嵩说的是事实… 边关之将不入都城,这在大汉,是铁律! 听到这儿,张让眼珠子一转,他猛然想到了什么。 “陛下,臣倒是有个人选?” “谁?” “曾经在雍凉,被誉为‘凉州三明’之一的丰县侯‘段颎’。” 张让举荐道。 刘宏先是一愣,旋即意味深长的看了张让一眼。“倒是忘了,接替桥玄太尉之衔,却因为日食罢官的段颎段将军正好在洛阳。” 刘宏轻轻颔首。“他年轻时曾大破西羌,击灭东羌,平定公孙举叛乱,一生与羌人作战将近两百次,被誉为‘凉州三明’之一,哈哈,料想不会输给一个区区南匈奴的勇士吧?” “段将军必不辱使命…”张让连忙附和。 说起来,段颎虽本身不是宦官,可他是宦门之人,与十常侍是穿一条裤子的。 阿附宦官,是他一生中巨大的“污点”! 昔日,桥玄因为仗义执言被免去太尉官衔,在张让为首的“十常侍”的暗箱操作下,段颎接替成为了太尉,只是天不遂人愿,恰巧赶上日食。 需知,在大汉…日食被誉为“不详”,是要罢免三公之一用来平复“天怒”,而这位刚刚上任太尉的段颎背这个锅再合适不过。 此番,好不容易有机会将宦门的段颎再度启用,张让自然不遗余力。 “那就如此安排,明日朝堂,若是南匈奴使者提出擂台,那朕就接下。”刘宏似乎有些累了,言及此处,他跪坐回龙椅上,闭上眼睛,仿佛开始小寐。 这个模样,张让、曹嵩、蹇硕自然清楚,他们躬着身朝刘宏拜辞,之后便要退出千秋万岁殿。 就在他们要转身的时候。 “蹇硕留下!” 闭目的刘宏突然张口道。 “喏!”蹇硕答应一声,留在了原地,张让与曹嵩则加快了步伐,很干脆的离开了千秋万岁殿。 一时间,这千秋万岁殿只剩下了刘宏与蹇硕两人。 气氛莫名的沉寂了起来,终于在这片沉寂中,刘宏的话脱口而出。 ——“羽儿最近在玉林观都做了些什么?” 俨然,这段时间因为囤驴、售驴,天子刘宏的生意做的是不亦乐乎。 可饮水思源,国库的烦恼尘埃落定之后,刘宏的注意力当然会再度转回到羽儿身上。 他很好奇,这个“麒麟儿”近来又再做些什么? “陛下…”蹇硕眼珠子一定,如实禀报道。“最近坊间有那么几句话是有关皇长子的,流传甚广…” “什么话?” ——“遥映人间冰雪样,暗香幽浮曲临江。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玉林有柳郎!”蹇硕抬高了嗓门。 嘶… 刘宏乍一听,觉得这诗不错,细细品味,更有一番意境。 玉林不就是玉林观; 柳郎不就是他的羽儿么? 天子刘宏对诗词的造诣极高,对这等诗词极是敏感。 “这诗出自哪里?” “表面上看,是坊间突然出现的,可实际上…似乎是…是皇长子的手笔!” 嘿… 这话脱口,刘宏乐了,羽儿这是在刻意运营他的名声么? 不等刘宏细想,蹇硕的话再度吟出。 “陛下,如今坊间,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街头百姓,可均是称呼皇长子为‘麒麟才子’,人言麒麟才子能掐会算,皇长子的名头可是响亮一时呢!” 这? 刘宏眼眸微眯。 他回想起,羽儿目的是道人入朝堂,可… “仅仅这‘麒麟才子’、‘俯首玉林有柳郎’的名头,可不足够羽儿以道人的身份进入朝堂!至少他还需要一些朝臣的支持。” “陛下圣明。”蹇硕接着说道。“可偏偏,皇长子名声在外,无数达官显贵趋之若鹜的送上拜帖,想要见上一面,但皇长子置若罔闻一般,既不拒绝,也不见面,更不刻意结交、攀附权贵,臣愚钝,实在不知道皇长子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听到这儿… 刘宏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 驴风席卷,国库充盈,这足以证明,羽儿的许多举动的的确确是能帮到朝廷,帮到他这个父皇的。 那么?他要以何种方式进入朝堂呢? 一时间,刘宏不禁生起了无限好奇。 其实,刘宏巴不得直接以天子的名义征召他入内朝,可偏偏,又因为好奇心的驱使,忍不住去看看羽儿的手段。 这就像是一个老父亲,尽管家境殷实,却依旧欣慰于看到儿子,凭着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番天地。 这种感觉,这种心情,无与伦比。 “密切关注羽儿,但莫要打扰他,也莫要让他发现有人盯着他,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报送。” “喏!” “此外,有关南匈奴勇士摆下的擂台也要多加留意。”刘宏的话多出了几许意味深长。 蹇硕听出一丝深意来,“陛下是不放心段颎将军!” “这老东西今年快五十了吧?”刘宏轻吟。 “五十有三…” “呵呵,戎马一生,这把年纪,骨头能有多硬?”刘宏眼眸冷凝… “那…陛下…还…还允准张常侍的奏请?” 蹇硕连忙追问。 只不过,回应他的是刘宏冷然的目光。 蹇硕登时就察觉他错了,他急忙低下头,他不该去揣摩陛下的心意,这是大忌! “呵呵…”刘宏冷笑一声,沉吟了片刻,还是张口道:“宦官就要有宦官的样子,若是段颎立下大功,重拾兵权,宦官与兵权勾结在一起?那还是宦官该有的样子么?” 呃… 蹇硕突然心头一紧,他突然发现,这擂台…陛下比他算的更深一层。 他低着头不敢说话。 刘宏的话再度传出。“度辽将军皇甫规有个侄子名唤皇甫嵩,朕素问他武艺高强,性格古怪,不屑与大氏族为伍,又被宦官厌恶。传朕旨意,秘密将他传来,段颎落败后,次日由他战胜那南匈奴的勇士,驻守边防,朕要重用于他。” “喏…喏…” 蹇硕当即拱手! 他心头已是波涛汹涌,帝王之心不易揣摩呀! … … 荀彧坐在玉林观的一处新修的亭子中抚琴,琴声激越铿锵,似含有无尽悲愤郁结之意。 柳羽悄然走入亭中,立在荀彧的身后专注的倾听者。 突然琴弦绷断,琴声戛然而止,荀彧的手缓缓放下,这一刻他才发现了柳羽。 “文若莫要说话,让我猜猜,文若心中在想什么。” 柳羽悠然的在亭内踱步。“文若与唐姑娘的婚事是在三个月后,文若多半是觉得,如今非但自己名声不佳,族内之人也与你渐行渐远,更无官衔在身,到时候大婚,纵是族人来参加,唐姑娘也势必会受到冷眼,荀彧是心疼唐姑娘。” 说话间,自荀彧衣衫上的一缕幽香飘出,传入柳羽的鼻中,沁人心脾。 一段时间的接触,柳羽已经习惯了荀彧身上的这幽香,最主要的,这幽香还有驱蚊子的功能,很实用。 再看荀彧,他被说破了心事,这是他心中的痛处。 倒不是他不相信柳羽,而是…大婚在即,怕是时间太紧,短短的几个月,他尚不能跻身朝堂,也不能赢得美名,每每想到大婚时,宾客的冷言冷语,他就一阵头疼。 “贤弟倒是闲暇下来了。”荀彧转移话题。 “哈哈!”柳羽笑了。“文若,有你在玉林观,大到购置周边田亩,兴建粮仓,囤积足量粮食,小到带那些流民去田间翻土,去种植胡麻、香葱、蚕豆…还有在玉林观的外围搭建篱笆充当院墙,甚至是泥土夯筑、修缮道观,你一个人几乎把整个玉林观的闲杂之事全都办了,我这观主自是落得清闲。” 不怪柳羽这么说… 自打荀彧来到玉林观,那简直把玉林观的“后勤能力”给彻底拉满了。 三月的农活不是很忙,荀彧就组织流民去清理道观周围的壕沟渠道,修补房屋,为即将到来的夏季做准备。 流民们没有住的地方,荀彧就带头领着大家去修筑房屋,每一套一堂两内的住宅能住下上百流民。 最厉害的,当属荀彧还在玉林观的后院修起了高楼,平时专门安排人在上面观察四周情况,监控每一处流民的动向,俨然就是一个小型的瞭望台! 在荀彧的一连串操作下,整个流民队伍井然有序,乃至于玉林观都有点儿豪华庄园的味道了。 甚至,在玉林观的流民通过做活,不仅能吃到没有沙子的粥,而且能被发以衣服、生活用品,还管分配房屋。 每个流民眼中看到了希望,干劲儿十足… 这些都是荀彧的功劳。 “说这些干嘛…我做的这些,哪个能与钱脱开干系?”荀彧摆摆手,也不居功。“若不是你这玉林观主能拿出源源不断的钱财,那我终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罢了…” 柳羽笑了,他坐到了荀彧的对面。 “文若就不想问,什么时候能入朝为官么?” 荀彧摩挲着琴弦。“贤弟觉得能告诉我时,自然会告诉我,还用特地去问么?不过…” 荀彧话锋一转。“贤弟就不觉得,近来‘驴风’席卷大汉,甄家的驴子被采买一空,可市场上还是源源不断的有商贾在贩驴,这事儿很蹊跷。” “我专程派人去探查,这些商贾就像是毫无背景,可又好似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着他们,这件事儿,难道不够古怪么?” 荀彧的眼眸一下子凝起,眼神中多出了几许疑窦。 柳羽看着荀彧。“文若想知道?” “当然!” “那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柳羽故意卖了个关子。 荀彧没有说话,附耳过去,可听到柳羽口中传出的两个字时,面色一紧…他压低了声音,连忙问道:“是陛下在卖驴?” 柳羽颔首。 荀彧一脸的不可置信。 柳羽却张口道:“文若不妨深入去想,陛下执迷于做生意,在皇宫中都会开设商业街,按时收租,让宫女、宦官摆摊经营,叫卖、还价一如市集,如此…我囤积胡器,或许还不能引起他的注意,可我囤积马匹,这就很敏感,势必会引起他的注意,而这位天子的注意其实很危险。” “怎么讲?”荀彧连忙问。 柳羽继续解释道:“囤积胡器赚到的不过是几千万钱,这于陛下而下微不足道,可囤马不同,一千多匹良马,赚到的何止几十个万万?就连曹节、王甫、曹嵩贪墨这么多年,尚不足这囤马所赚的十一,陛下怎么可能不注意?不在意?” 啊… 听到这儿,荀彧惊呼一声,后背的冷汗都流出来了。 他何其睿智,此前没有想到这一层,是根本没有往陛下这边去想。 可现在一想…只觉得浑身冒汗,过得许久,他的心情方才平复了许多,口中喃喃道:“为兄一直以为,贤弟借甄家之手囤马居奇,做的足够隐蔽,且甄家也是‘千石’官员,打点之下不会引起朝廷的注意,可…可若是一早就已经引起陛下的注意,那…那…” 讲到这儿… “咕咚”一声。 荀彧下意识的咽下一口口水,他一字一顿,继续吟出了八个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没错!”柳羽颔首。“文若说的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对极了!” “那贤弟不怕么?”荀彧紧张到霍然起身,一掌拍在了琴弦上,琴弦又断了一根。 与荀彧的激动截然相反,柳羽轻轻摆手,整个人显得云淡风轻。 “不怕!” “为何不怕?” “因为除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八个字外,还有一句话…” 柳羽又卖了个关子。 荀彧就要急坏了,他甚至都有一种贤弟大难临头的感觉。 也怪他此前没有往朝廷上去想,没有劝… 疏忽了,疏忽了… 此刻,荀彧的模样就四个字——追悔莫及。 “文若,淡定,淡定。”柳羽也起身拍了拍荀彧的肩膀。“大丈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你这算什么样子?” “因我之过,若是让贤弟有个什么闪失?那我荀彧还算什么大丈夫?”荀彧的声音越发的悲戚。 “这不还有一句话呢?”柳羽拉着荀彧再度跪坐下来。 “什么话?”荀彧的声音已经细若游丝。 柳羽笑笑,终于,最关键的这句话脱口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授人以渔?” “没错!”柳羽笑着解释道。“陛下是大汉的天子,我借甄家之手囤马居奇怎么可能瞒过他?依着陛下的性子,他又怎么不会眼红呢?所以,在他眼红之时,我便再亮出一个新的方法,让陛下也参与其中,且大赚一笔!” “是囤驴?”荀彧插口道。 柳羽颔首。“正是,如此这般,沉迷于商业、生意,又极度缺钱的陛下,因为囤驴居奇,大赚一笔,他就不再会眼红我,而是把我当成一个可靠的生意伙伴,甚至是财神…不,是聚宝盆!” 柳羽差点就说出“财神爷”的“爷”字,可终究觉得当天子的“爷”,有那么点儿大逆不道,还是聚宝盆吧! “这太冒险了!”荀彧额头上满是汗珠。 柳羽淡淡的笑道。“文若,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不过,我赌赢了!陛下看懂了我‘囤驴’的目的,也成功的囤积了一大批驴,且造出了这股‘驴风’,不出所料,如今这些贩驴所得的金子、钱币统统都涌入国库,陛下是乐在其中,乐此不疲!” 讲到这儿,柳羽顿了一下,方才继续开口。“文若还不知道吧?如今的玉林观外围多了一层防护,如果所料不错,那必是西园校尉军,也就是说…陛下不仅关注了咱们玉林观,且已经把我当成聚宝盆,若是还有人敢对我不利,对玉林观不利,他第一个不答应!” 嘶… 听到这儿,荀彧是倒吸一口凉气。 好缜密的一个局啊。 就连他…他荀彧…身处玉林观半年之久,都…都没能察觉! 好一个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看似凶险无比,可实际上,贤弟早就是稳操胜券! 而最终得到的,竟是西园军的庇护…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精妙! 荀彧只觉得整个局布置的精妙绝伦! 等等,那么… 荀彧骤然想到了什么,他当即张开眼眸,询问道。 “贤弟,若依你说的,陛下已经注意到你,且你的囤驴之法也帮助大汉充盈了国库,那缘何陛下不直接征召你入朝堂呢?” “如此这般,贤弟何须费时费力去谋算入朝堂,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 … 第九十五章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多此一举?怎么会是多此一举呢?” 柳羽耐心的解释道:“陛下就算把我当成摇钱树,最多是派人保护我,保护玉林观的周全,可若是征召我入朝堂,势必会引起满朝群臣的联名反对,压力太大了。进朝堂,还得咱们自己去细细图谋,以不可阻挡的身姿昂首跨入。” “不过,至少,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再没有地方比玉林观更安全。” 柳羽心如明镜。 在这乱世中,首先需要解决的是安全问题,这是一切的基础。 更何况,柳羽的身份特殊,要做的事儿更特殊,被儒门压制了数百年的道人想要抬头,难于登天。 囤马、囤驴,赚钱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建立一个绝对安全的领域。 “所以,这就是贤弟选我的原因?” 荀彧抬眸。 柳羽只是微笑,却不言语。 就在这时,任蔓带着刁秀儿从城中采买回来,母女间的“咯咯”笑声传到了柳羽的耳畔。 “大哥哥…” 看到亭子里的柳羽,刁秀儿张口喊了一句。 “城里好玩么?” 柳羽笑着回应道… “好玩极了。”刁秀儿颇为兴奋,“今日的东市热闹极了,有人摆起了擂台,一个浓浓胡须的伯伯站在上面,说是要挑战洛阳城的勇士呢!” 唔… 刁秀儿这话脱口,柳羽眼睛突然一亮,他急忙把目光转向任蔓。 任蔓会意,连忙解释道。 “柳观主还不知道吧?是南匈奴使者南下觐见陛下,说是想派出他们的勇士与大汉的勇士比试比试,陛下欣然答应,昨天东市上就摆起了擂台,今早已经有大汉的勇士上前挑战。” “结果呢?”柳羽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那匈奴的勇士叫什么冒顿,听说是南匈奴单于的儿子,二十岁就被封为了左谷蠡王,他特别厉害,先是汉人去挑战,均被他打败,到后来,他放话让汉人结伴去挑战,可无论是两人、三人,没有一个能伤到他的…” 任蔓如实将擂台边发生的事娓娓讲出,“起初大家跃跃欲试,可最后,都畏惧不敢上擂台了,听说,明日一早段颎将军会登台与他一战,若是段将军再输了,这次…大汉的面子可就真的折到底了。” 究是任蔓一个女子都能看出,这擂台看似比的是武,挨的是打,可实际上,折损的是面子。 “娘?大哥哥?什么是面子呀?” 刁秀儿大眼睛连连眨动,好奇的问道。 “面子就是脸袋呗。”柳羽浑然没有任蔓的紧张,反倒有说有笑的给刁秀儿讲解起来。“秀儿乖,回屋休息去吧,逛一上午多半累了吧。” 听柳羽这么说,刁秀儿点了点头,拉着母亲的手蹦蹦跳跳的走开了。 荀彧似乎对任蔓本能有一种戒备,待得这一对母女走远,荀彧方才张口。“这事儿,愚兄倒是也听说了。” “文若不妨讲讲看。” 荀彧张口,语气中多出了许多严肃。“昨日我那侄儿荀公达派人传信过来,便是告知我此事,说是整个太学都传开了,看似是南匈奴人摆下的擂台,挑战我大汉勇士,可实际上,这是大汉与三胡的博弈,以及边陲局势的缩影。” 讲到这儿,荀彧顿了一下,语气更凝重了一分。“鲜卑日益壮大,其拉拢南匈奴,妄图让南匈奴成为其附庸,南匈奴权衡再三,决定趁着南下觐见,试探汉庭,若是汉庭没有勇士能战胜南匈奴,那南匈奴的立场多半就会为之改变,一旦南匈奴成为鲜卑的附庸,那并州的门户将洞开,边陲的压力无疑倍增。” 提及边陲,荀彧的语气格外沉重。 比武争得的面子,他荀彧并不看重! 可受苦的是几万,几十万,乃至于百万边陲百姓,这…又如何能让荀彧的心头不悸动呢? 反观柳羽,他把手搭在下巴上,像是略微沉思。 口中则是轻吟。 “南匈奴,擂台,冒顿…” 吟到这“冒顿”的名字时,荀彧眉头更紧,连忙补充道:“冒顿,他叫冒顿,想不到南匈奴单于竟给儿子取这个名字,这是某种暗示…是…” 不等荀彧把话讲完,柳羽直接插嘴道。 ——“是白登之围!” 的确,当年白登之围时,匈奴的单于便是名唤“冒顿”。 他以四十万精骑围高祖刘邦于白登山。 整整七日,汉军内外联络中断,无法相救,若非陈平巧计劝说冒顿的“阏氏”(王后),刘邦多半就交代在拜登山了。 而如今,南匈奴单于呼厨泉竟派一名名唤“冒顿”的儿子摆下擂台,这已经不单单是暗示了,根本就是赤果果的示威。 几乎可以肯定,南匈奴的立场已经摇摆不定了。 听到“白登之围”四个字,荀彧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面色冷然。 “如今鲜卑号称管弦之士二十万,随时准备南下,南匈奴这个百年的藩属大汉不能失去,这擂台无论如何也得赢,不仅要赢,还要赢得霸气,赢得威猛,赢到能震慑住南匈奴。” “文若说的都对!”柳羽颔首,他话锋一转。“那文若觉得,明日一早的擂台,段颎将军如何?这位让羌人闻之胆寒的‘凉州三明’之一,对付个南匈奴年轻的谷蠡王,应该不再话下吧?” “拳怕少壮,段颎将军年事已高,且南匈奴早有准备,这冒顿多半是塞外数一数二的勇士,若是段颎再年轻个十岁或许能与这冒顿一战,可现在…” 话讲到一半儿,荀彧抬眸望向柳羽。 “唯今时局,我荀彧能否入朝堂,能否让唐姑娘不受冷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边陲…贤弟可有办法赢下此局,为大汉争取到南匈奴的立场?这事关边陲百姓,更事关大汉的兴衰存亡。” 当此之时,荀彧唯独能信任的只有柳羽了… 柳羽轻轻点头,他其实想的更多,段颎这么一把岁数肯定不是主动请缨的。 那么… 考虑到段颎的派系,他极有可能是宦门推上擂台的,看来,十常侍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 索性,就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文若,这样吧…”柳羽提醒道。“如今这冒顿的武力如何,我们一无所知,情报太少了,哪怕要定策,那也得先对对手有足够的了解。明日一早既是段颎将军与他的比试,咱们不妨去看上一看。” “看?”荀彧一愣。 “是啊。”柳羽嘴角咧开,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这么热闹的擂台,不去看看,岂不是很可惜?” 一句话脱口,柳羽的笑容凭空多出了几许神秘的色彩。 偏偏这笑容,让荀彧有些琢磨不透。 … … 一轮新月从千秋万岁殿的窗棂间泄露光华,刘宏与曹嵩在千秋万岁殿中。 曹嵩正在禀报着什么,蹇硕缓缓走入。 看到蹇硕,曹嵩顿了一下,似乎…他方才禀报给陛下的是机密。 刘宏看了两人一眼,朝曹嵩道: “继续。” “喏!”曹嵩继续说道。“大汉驻守边陲的共计十五万兵勇,光是他们的饷钱、口粮、衣物,每年需花掉六万万钱!至于武器,每柄佩剑超过六百钱以上,每副铠甲更是高达两千钱,这笔开支并不轻松,当然,对于如今的国库,压力并不大,可…” 曹嵩欲言又止。 刘宏示意。“曹卿不要有顾虑,直言即可。” 曹嵩顿了一下,继续禀报。“武皇帝时期,漠北之战中,卫青将军的西路军俘斩一万九千多匈奴,为此,武皇帝赏赐给他们二十余万斤黄金,一个匈奴人头差不多十斤黄金!折合下来,单单漠北一战就花掉了二十万万的钱币!” “也正因为如此,那时的边防将士们才会奋勇杀敌,横扫匈奴,可如今…一个匈奴人头的赏金与武皇帝时期的‘百一’相比,都略显不足,边陲将士杀敌之心也就降了下来,若然此时,南匈奴依附鲜卑,边防压力将会倍增,每年军费的开支保守估计,要多出十倍不止!若是按照陛下所说,出兵南匈奴,那伴随着巨大的赏金,或许只用半年,便能耗干国库。” 汉代一金将近250克,这等于漠北之战,汉武帝一次性就送出了五十吨黄金。 而根据《汉书·食货志》的记载——黄金重一斤,直钱万! 故而,曹嵩说漠北一战花费二十个万万,也就是二十个小目标,一点也不夸张。 当然,如今的国库这笔钱是能掏的出来的。 可那是基于南匈奴是大汉的藩属,替大汉抗住了不少压力,基于如今以守为主的现状,若鲜卑与南匈奴同盟,那这“囤驴局奇”赚得的,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自古亦然! “咳咳…” 刘宏咳出一声,他的眼眸显得黯然了几分。 看来他是天真了,效仿武皇帝横扫匈奴,所需要的钱财,他低估太多了。 如此,便只能寄希望于南匈奴的立场不变,如今的大汉,边陲将门年年拉胯,可经不起那边的动荡了。 “蹇校尉,这第一日的擂台?情形如何?” 刘宏转问蹇硕。 “陛下,这一日的擂台,南匈奴直接派出了左谷蠡王‘冒顿’,这是南匈奴单于呼厨泉之子,也是塞外匈奴最骁勇的战士,不少洛阳城内的大汉勇士跃跃欲试,可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两人、三人结伴,均无人是这冒顿的对手!甚至,都无人能伤到他分毫。” 蹇硕将这一日的擂台娓娓描述给刘宏。 刘宏的脸色刹那间凝起。 “这冒顿与你相比,谁更胜一筹?” 这… 蹇硕不敢撒谎,当即摇头道。“臣多半不敌,不过…若是陛下遣臣去对垒,那臣纵是拼得这条命,也要伤到此人,为后续大汉勇士争取机会。” 蹇硕的话说的激昂,却无疑是给刘宏泼下了一盆冷水。 要知道,蹇硕能担任西园校尉军首领,可不止因为忠诚。 在刘宏看来,他的功夫亦是上上之选,连他都不是“冒顿”的对手么?那…皇甫规的侄儿皇甫嵩,能打败冒顿么? 刘宏心头不禁生起几许质疑。 “安排一下,明日,朕微服出宫,朕要看看这呼厨泉的儿子有多么的骁勇?” “喏!”蹇硕连忙答应。 “此外。”刘宏继续道:“派人带话给段颎,就说他若能打赢这擂台,朕给他‘骠骑将军’的官衔!” “喏…喏…”蹇硕再度拱手。 讲到这儿,刘宏似乎还有话想说,他的余光瞟向曹嵩。 曹嵩当即会意,“天色已沉,臣当告退!” 说着话,曹嵩转过身,迅速的离开了千秋万岁殿,一时间,整个千秋万岁殿内只剩下了刘宏与蹇硕两个人。 “蹇硕!”刘宏的语气加重了一分。“有这‘骠骑将军’的许诺在,明日段颎势必死战,他虽一把老骨头,全力之下,料想也能消耗这冒顿一番,段颎落败,你即刻安排皇甫嵩上擂台挑战,告诉他,他要是赢了,他叔父的‘度辽将军’、‘扶风都尉’朕统统赐给他,更赐给他五万万军饷!” 这… “咕咚”一声,蹇硕下意识的咽下一口口水,他的一双瞳孔瞪得硕大,为了赢这一场,陛下也算是‘机关算尽’了! 蹇硕拱手道:“陛下放心,纵然段颎、皇甫嵩不敌,还有臣在…车轮战之下,臣必胜!” “呵…”听到这儿,刘宏冷笑道:“若真是车轮战,那即便赢下擂台也毫无意义了,明日,你不能再出手!” 言及此处,刘宏忽觉一阵头晕目眩,他一手抵住额头,一边吩咐道:“告诉张常侍,今晚去王美人哪,朕头痛,她最有办法。” 说起来… 这还是国库充盈之后,天子刘宏第一次头痛不已! … … 擂台所选的乃是洛阳城最繁华的东市,这里发生的事儿,不出半日,整个司隶便能传遍。 不出十日,便可传及整个大汉。 三日前,东市最当中的一处空场上搭起了擂台,台周以彩幔围绕,上悬“以武会友”四个大字。 天方才拂晓,此时台上还空无一人,但是台下已经三五成群聚集了几百围观人士。 凉州三明之一的“段颎”段将军与南匈奴第一勇士,单于之子、左谷蠡王冒顿对垒,这是数年不遇的热闹景。 当然,围观者中,除了吃瓜百姓外,均是以武人为主,不乏一干成名的游侠,更不乏无数氏族子弟,相熟之人握手示意,不时传来对南匈奴勇士的议论声。 有男人的地方,自是不乏少女们的窃窃私语。 “那位擂台前的蓝衣公子是谁家子弟?你快去打听打听。” “现在只能看看脸,有没有真功夫,得擂台上才知道。” “谁若是能打败这粗犷的胡人,本小姐就嫁给他…” “你倒是想,能打败这粗狂胡人的,怕是早就被大家族的闺秀们相中了,今夜多半就要接入府邸中了。” 俨然,少女们来此是挑选情郎,可男人们的心思都不在这个上面,甚至一个个如临大敌。 如果只是寻常的擂台,谁也不会是这般模样,可对方是胡人,那就不一样了。 昔日里,只有冠军侯的旗帜能插满狼居胥山,威慑胡虏。 从未有胡人敢在大汉的地界耀武扬威。 偏偏昨日,这什么“冒顿”的简直出尽了风头… 可若说是“深仇大恨”吧,偏偏又说不上,因为“冒顿”真的只是“以武会友”,凡是与他交手的汉人,他均是点到为止,与胡人的风评,以及那粗犷的外貌截然相反。 大汉不能输了里子,又输了面子啊! 柳羽与荀彧赶到时,正巧看到了冒顿上台,他赤膊着上身,粗犷外貌下,似乎还带着几许书生气,像是读过书。 可浑身的肌肉、身体上凸显的线条,无疑不证明,这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 看到他时,荀彧只剩下摇头。 “段颎将军我是见过的,昨日我寻思着,或许他能与这‘冒顿’交手三十个回合,也算是消耗下对手。可现在一看,或许用不了几招…段颎将军就会落败。” 荀彧眼力过人,一个人能不能打,有几把刷子,他目之所及能够有个大致的判断。 这等眼力的炼成有自身阅历的加持,更少不得荀氏家门的传承。 “打还没打呢?文若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柳羽淡淡的开口。 这一句话,柳羽把“段颎”称作是自己人。 也对。 面对胡人,不论是宦门、将门、儒门、道门…那都将摒弃前嫌,勠力同心。 “贤弟觉得有机会?” “不知道。”柳羽回答的爽快。 对于这位匈奴单于呼厨泉的儿子,有关他的记载其实不多。 只知道他后来成为了南匈奴的左贤王,在护送汉献帝刘协回到洛阳后,返归南匈奴时,带走了一位大汉的才女——蔡琰蔡昭姬。 因为左贤王冒顿是读过汉人书籍的,对铸刻熹平石经的“蔡邕”极其推崇。 知道蔡琰是蔡邕的女儿后,当即奉为上宾,后又娶为“阏氏”,甚至要立他与蔡昭姬的儿子“小狐涂”为王子。 还是蔡昭姬讲述给他一个秦太子扶苏与秦二代胡亥的故事,映射立小儿子“狐涂”不合适。 之后便是喜闻乐见的“胡笳十八拍”和“文姬归汉”! 根据这些有限的书籍记载,柳羽本琢磨着,这位“冒顿”王子该是文质彬彬的形象,可没想到,依旧是胡子一大把,完全胡人粗犷的样子。 关键是,既读汉书,又这么能打? 这是个怪胎啊! 就在这时,一名仆人行至柳羽的身旁。“公子,小的乃是‘桥大公子’府上的,敢问阁下是柳观主么?” “正是。”柳羽也不隐瞒。 “桥大公子让我请您去隔壁茶楼上,那里并不拥挤,且窗子正对着擂台。” “带我谢过桥子。” 柳羽也不推迟,主要是他与荀彧都是文人,身子并不结实,越靠近擂台的位置,越多是游侠、武者,他俩这小身板根本挤不到前面。 此时台下的人已越来越多,香车宝马,浩浩荡荡数千人。 人群中出现了微服的天子刘宏,随身护卫天子的蹇硕,除此之外,还有百十名西园校尉均是便装,隐藏在人群中,他们警惕的望着周围。 擂台上摆放着一只巨大的铜沙漏,尚未开始流淌,“冒顿”已经登台。 他用着蹩脚的汉话,大喊道: ——“昨日一战,不够痛快啊!” ——“今日,规矩一样,一个、两个、三个都可以!就算胜不了我,能坚持过这沙漏,也算你赢!” 看似是冒顿又“放水”了,可对于台下的大汉武人而言,这无异于奇耻大辱。 就连天子刘宏也是眉头紧凝。 他心里嘀咕着,要不是有“边关之将不入都城”的汉律,这偌大的洛阳城,怎么可能找不出一个勇士,去制裁了这位嚣张的王子? 就在这时。 “沙漏就不必了,老夫驰骋疆场几十载,本不欲与小辈较高低?怎奈你嚣张至极,老夫不教训你一番,你还道我大汉无人了?” 苍劲有力的声音自擂台下传出… 段颎迈着龙骧虎步,宛若年龄了十岁一百年,步履铿锵,一步一步的朝擂台上走去。 所过之处,无数游侠闪身让开了一条大道,与此同时,也不知道哪里…鼓声响起,完全压制了人们的闲谈耳语。 仿佛一夕间,空气中就传满了杀气。 刘宏眼眸微眯,口中轻吟。“想不到段颎如此年纪,还有如此魄力,朕有些后悔了。” 蹇硕低声道:“只怪他阿附宦官,犯了陛下的忌讳!” 刘宏沉默了一下,旋即轻声回道:“只希望皇甫嵩能把握住这次机会,也不枉‘凉州三明’后继有人!” 蹇硕连忙宽慰:“段将军既敢登台,想必也是觉得自己有胜算吧!” 刘宏摇头。 “人老了,往往都会变糊涂,诚如他选择‘阿附宦官’一样!” 段颎立下的功勋是桓帝朝时的功勋。 一朝天子一朝臣。 在刘宏的眼里,从来就没有中间地带,官宦不能与将门勾结,这是他的底线,谁碰谁死! 此时,擂台之上。 冒顿的声音再度传出。“老家伙,放心,我会留你一命的!” 段颎爽然大笑。“劝你用全力,本将军可不会留手!” … … 第九十六章 无数先烈,铸就的大汉脊梁 洛阳东市号称是整个大汉最繁华的市集,一座座酒肆朱梁琉瓦,显得格外气派。 今日特殊,几乎所有擂台附近的酒楼都是满客,豪门氏族是不屑于与寻常百姓一起围在擂台旁吆喝的,于是,不乏包下酒楼者。 可因为要包下酒楼的太多,到最后,酒肆老板谁也不敢得罪,只能给每个大家族留下靠窗的绝佳位置。 桥玄与蔡邕就坐在其中一处靠窗的位置。 因为两人均是穿着红色的儒袍,倒是显得格外显眼… “桥子,蔡子!” “学生荀彧拜见两位先生。” 柳羽与荀彧分别开口。 “坐。”桥玄笑容可掬的伸手示意,他的目光望向窗外,似是在细细的观察擂台之上即将对垒的两人。 此时的段颎手持一柄佩刀,不断的挥砍,破空之声不断传出,像是在试兵器。 “冒顿”则是将弯刀背在肩上,显得很有耐心。 蔡邕张口道:“段纪明也是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拼,委实难得。” 听到这儿,桥玄一捋胡须。“他段纪明再年长,也年长不过我,他是因为阿附宦官被罢的太尉之衔,我则是因为口无遮拦失去太尉之衔,想必,他与我的心境也相同,许些时候,这老骨头不去拼一把,总觉得痒痒!” 言及此处,桥玄望向柳羽。“柳观主说,是不是呢?” 柳羽微微一笑,点头为礼。“桥子、蔡子,请恕学生直言,当务之急,咱们还是要站在段将军这边的,毕竟事关北境边陲,能否赢下这擂台至关重要。” 桥玄一缕胡须。 “是,是,是!” 蔡邕则是补上一句。“我本是抱着兰儿来见识一番的,怎奈,五娘说女孩子家,看这打打杀杀作甚?又带回去了!” 蔡邕口中的兰儿便是蔡琰蔡昭姬的乳名,至于五娘,人称赵五娘,是蔡邕的妻子。 说话间… 擂台上人影翻动,段颎与“冒顿”战于一处。 别看段颎年龄大了,可一柄短刀舞的是虎虎生威,大开大合之下,力量之大让所有围观之人震撼不已,浑然忘记了他的年龄。 反观冒顿,他的身法奇诡,似乎并不慌着进攻,只是利用脚步、身法躲过段颎的攻势。 几个回合下来,段颎大开大合的刀法,就仿佛是一拳砸在了棉花上,浑然使不上力气,反倒是“冒顿”始终游刃有余。 “糟了。”荀彧摇了摇头。 “文若是看出什么了?”柳羽询问。 荀彧面色极其难看,他虽不善于武艺,但因为家族的原因,看高手练武的次数并不少,故而一眼就看出了段颎这打法的目的,以及冒顿防守的手段。 “段将军是想到了自己的年龄,于是一开始就疾风暴雨般的进攻,可这冒顿极其聪明,他避其锋芒,这是在徒然消耗段将军,这么打…要不了多久,段将军怕是就要力竭。” 这话脱口,柳羽颔首。“文若的眼力果然厉害!” 听到“力竭”二字。 蔡邕与桥玄投向柳羽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眼看擂台上,一个攻,一个躲,完全没有交集,整个比试也显得索然无味,柳羽把目光移回桌案上,举起茶盏,抿上一口。 就在这时。 “踏踏…” “踏踏…” 颇为嘈杂的脚步声从酒肆楼梯处传来,因为声音很杂,像是至少有十几人上楼,故而一下子吸引了所有酒肆中人的目光。 柳羽也不自禁的望了过去。 就在柳羽抬眼看清楚为首二人时,酒肆中已经有世家子弟向那为首两人行礼招呼。 “哎呦…哪阵风,把张常侍给吹过来了?” “袁太傅,怎么,你也来这酒肆了?” 他们口中的张常侍,自然是十常侍之首的张让; 至于袁太傅,除了当朝帝师,汝南袁氏的太傅袁隗外,还能有谁? 人的名,树的影,这两位可是当今大汉炙手可热的人物! 柳羽下意识的多看了他们几眼。 先说张让,让柳羽极其意外,他竟长的十分俊美。 脸如雕刻版五官分明,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一双剑眉下,细长的桃花眼格外惹人眼球。 高挺的鼻梁,厚薄适中的红唇漾着另人目眩,或者说是“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袁隗与他截然相反,身材高挑,深目薄唇,唇边有两道很深的口鼻纹,气质略显阴忌,可自打上楼就露出平和的微笑。 张让对与他打招呼的人一律不搭理,袁隗则一边拱手回礼,一边朝柳羽这桌走来。 柳羽下意识的以为,他们是来拜访桥玄与蔡邕的,哪曾想…两人行至柳羽的身前。 袁隗当先朝桥玄、蔡邕打了个招呼,旋即笑着朝柳羽感慨道: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玉林有柳郎,久闻玉林观柳观主,想不到…今日在这酒肆中能一睹真容。” 闻言,张让撇了撇嘴,他是听说玉林观柳观主到了这“京都小酌”酒馆,敏锐的他当即就察觉,这是一个拉拢这位“麒麟才子”的机会。 在天子身边侍奉,张让能感受到,玉林观的巨大能量。 且柳羽是道人,想要入朝为官难上加难,若是能拉拢其入宦门,那十常侍倒是可以给予其帮助,这同样对宦门大有裨益。 袁隗也是这样的想法,袁逢的性子莽一些,他的意思是利用一切资源,阻止道人入庙堂,可袁隗有不同的看法。 若是这道人依附于他们袁氏? 那帮他一把,又有何妨? 再说了,按照汝南袁氏的构想,不正打算扶持民间的太平道,以此换取朝廷彻底解除党锢! 既然都是道教? 那太平道能依附?这玉林观就不能依附么? 袁隗与张让想到一处去了,也正巧撞到一起。 “这位就是柳观主吧?小小年纪就被称为‘麒麟才子’,今日一观,果然风采清雅。” 张让一边掐着兰花指,一边张口道:“洛阳城外,大量流民涌入,多亏了玉林观主施粥救济、收留流民,才不至于造成祸患,咱家一直想奏禀陛下,让陛下赐予柳观主一官半职,报效朝廷,只是不知柳观主的态度,不敢妄动。” 这么一番话,张让已经摆出了极低的姿态。 这话也让柳羽意识到,张让与袁隗不是冲桥子、蔡子来的,是冲他来的。 当即,他淡淡的回道。 “我从小无父无母,被师傅收养长大,体会过流亡的艰辛,在‘雨地’里待过的人,自然就忍不住为别人撑伞,救济流民、引导玉林观施以帮扶,在下绝非为求名利,还望张常侍不要误会。” 见张让被这软绵绵的一句话顶的哑口,袁隗心头顿时大快,趁机道。 “此言极是,柳观主就是柳观主,救济流民是因为自己淋过雨,不忍他人淋雨,哪像是某些人,做什么事都有明显的目的,一生一世为名利所困,眼界狭窄。” 讲到这儿,袁隗瞪了张让一眼,心里高兴。 旋即,再度把眼眸转回来。 “我看柳观主年龄并不大,纵有‘麒麟之才’,可孔圣人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师,吾侄儿袁绍袁本初在汝南纠集天下才子,每半年举办一次‘汝南十日谈’,柳观主不妨去参加一下,结实一些年轻相仿、志趣相投的朋友,对未来大有裨益!” 讲到这儿,袁隗从怀中摸出了一物递到了柳羽的面前。“柳观主如有兴趣,就收下这个玉牌,虽没什么大用,可汝南学子都知这玉牌乃我贴身之物,‘十日谈’时自然奉柳观主为上宾。” 袁隗的声音虽然轻,可这块儿净白脂玉的令牌一亮出来,经过简单的介绍,谁不知道其中分量。 莫说是汝南,凭着这一块儿玉牌,便是大汉十三州,到哪里也会被奉为上宾。 见柳羽接过玉牌,落入下风的张让抿着嘴,冷眼瞧着柳羽的反应。 却见柳羽轻轻的用指尖拈住牌穗,拿到眼前打量了一番,唇边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旋即把这玉牌递给了桥玄。 “桥子总是提及,想去汝南十日谈看看,正好,有这玉牌,纵桥子如今暂为白身,也不会有人阻拦!” “哈哈哈!”桥玄会意,他当即收起了玉牌,“那老夫就谢谢袁太傅了。” 这话脱口… 袁隗愣住了,他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张让勾起的兰花指却越发妖娆,他忍不住想笑了,甚至,都能笑到肚子疼。 这白脂玉牌是袁隗在汝南袁氏一族内的贴身凭证,是绝对身份的象征。 不夸张的讲,汝南袁氏贵为天下氏族之首,凭此玉牌不说让百官俯首,至少办起任何事儿来,都会变得轻松不少。 结果,袁隗如此大手笔送出去的见面礼,人家柳羽直接送人了,张让先是看呆了,紧接着…乐呵的肚子疼,该说是柳羽不识货呢?还是他太不给四世三公袁家面子呢? “哈哈…去什么汝南?” 现在又轮到张让振作精神。“玉林观流民这么多,柳观主走的开么?” “也是,这么多流民,难免会给柳观主惹上一些事儿,沾上一些麻烦,刚巧,我们十常侍与洛阳东部尉有些交情,玉林观又在洛阳东郊,若然柳观主不嫌弃,那咱家可以引荐你们认识,有这位洛阳东部尉在,最起码不会抓住咱们自己人,也能让柳观主心静不少。” “当然,若是柳观主想要结交洛阳四部尉,咱家随时都可以引荐。” 张让这个建议一出,就连桥玄、蔡邕都不禁有些动容。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 他二人可不知道玉林观已经被层层保护起来,只觉得,若是有洛阳四部尉的照拂,无论是流民,还是玉林观都会安全许多。 张让还真是抛出个让人很难拒绝的条件。 “洛阳四部尉效忠的是朝廷,不是你们十常侍吧?” 袁隗冷笑了一声道:“当初曹孟德任洛阳北部尉时,不是还用五色大棒,打死了一个宦官的叔父?怎生,同为宦官,你却不去救呢?” “你…”张让的兰花指一瞬间握成了拳头。 袁隗的话让他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一拳砸上去。 当然,张让不可能这么做,如今正是争取柳羽的关键时刻,他不能这般粗鲁! “张常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柳羽瞧着眼前的袁隗、张让两人,微微一笑。“玉林观,无论是道人还是流民,均是良善之辈,纵使有枉法者,我作为观主更不能包庇呀,否则…要如何继续主持道观?所以张常侍的好意,在下只能心领了,就让洛阳东部尉依法、依律即可,千万不能放走一个坏人!” “柳观主说的对啊!”袁隗见柳羽也拒绝了张让,心里平衡多了。 他也意识到,纵使要拉拢柳羽,也绝不是现在。 别看这位柳观主年龄轻轻,可他的话滴水不漏,不可能在这公共场合表达出偏向某一方的。 当然,也有可能,他双方都看不上。 只是… 如果这样的话,两座大山拦在玉林观的面前! 道人入朝堂,终究会是空想。 想到这儿,袁隗当即笑道:“今日柳观主与桥子、蔡子是来看擂台的,张常侍咱们叨扰多时已是失礼,我们士人素来重视礼节,权且先告退了,张常侍自便吧!” 张让心情不佳…他没有袁隗想的远,总觉得这柳羽至少收了袁隗的玉牌,他啥玩意也没送去,这是落了下风。 可惜… 袁隗话讲到这份儿上,他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待着,索性就客套了两句,也下楼去了。 他们是走远了… 可整个酒肆,所有人的目光尽数集中在了柳羽这一桌。 宦门、袁家…两大势力拉拢,可…这位玉林观的柳观主不卑不亢,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倾向。 如此这般…倒是更为坊间传言那“麒麟才子”的名声,添得了无限的神秘色彩。 下楼的脚步声渐渐的消散。 确保袁隗与张让等人走远后,桥玄单手扣成拳头,轻轻的敲了敲桌案,小声道。 “经此一事,柳观主那‘俯首玉林有柳郎’的才名更是身价倍增,这算是意外之喜吧?” “还真是意外之喜!” 柳羽的心情始终很平静。 像是超脱世外一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就在这时… “哐”的一声…像是厚重的一脚直接踢在了某人的前胸,继而是“咚”的一声,有人栽倒在地。 “段将军输了?” 柳羽下意识的脱口,眼眸望向窗外的擂台。 “并非是段将军输了!” 荀彧解释道… 他的眼睛始终盯在擂台上,哪怕是张让与袁隗的出现,他也只是短暂的移回来几次。 似乎是察觉到,柳羽、蔡邕、桥玄等人方才的注意力,都在张让与袁隗身上,荀彧当即又补上一句。 “是度辽将军的侄儿皇甫嵩输了…段颎将军在贤弟与他们攀谈时就已经输过了。” 这… 柳羽一怔,段颎已经输了? 皇甫嵩?也输了? 他其实能想到,在段颎落败后,朝廷势必会安排更厉害的家伙来挑战,可没想到是皇甫嵩,汉末三杰的皇甫嵩。 而更意外的是,他也输了。 由此可见…这南匈奴的王子武艺有多么的高强? 不好对付呀! … … 袁隗刚刚出酒肆,还未踏上马车,他的侄儿袁术就围了上去。 “叔父,那道人可识好歹?” 侄儿袁术这骤然的一问,让袁隗眉毛凝的更紧了,他一言不发,只是踏上了马车。 袁术连忙抓住袁隗的仆从,追问道。 “你说,那道人怎么回叔父的?” 仆从也凝着眉,他看袁隗登上了马车,于是悄声对袁术道:“若是识好歹,老爷如何会这般气愤?老爷不惜送出去一枚羊脂玉牌,那道人倒好,转手就送给桥玄了?这不是打老爷的脸么?” 嘿! 这话脱口,袁术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本就仗着自己是公主之子,袁氏的嫡子,傲气不可一世,从未把人放在眼里。 此番听到区区一个道人竟这么赤果果的“打”了叔父的脸?还把叔父赠予他的玉牌送人,这已经不是叔父脸面的问题了,这是整个袁家的脸面。 “公子…”仆人继续道:“老爷特地嘱咐了,不许得罪这玉林观主,公子千万不要…” “我知道!”袁术随口答应一句。 待得马车驶去… 袁术一边“吧唧”着嘴巴,一边愤愤不平。 恰恰这时候,擂台上,“轰”、“咚”两响,皇甫嵩极其狼狈的落败,登时,袁术心头生出一计。 “都过来…” “公子!” 见袁术召唤,几名正惊骇于擂台上皇甫嵩落败的心腹连忙围了过来。 袁术的眼眸也停留在那擂台之上,停留在那正耀武扬威的南匈奴王子“冒顿”的身上。 他压低了声音。 “你们去散出消息,就说玉林观柳观主在酒肆‘京都小酌’里扬言,说他有法子能打败这南匈奴王子!” “这…”一干心腹一愣,其中一人连忙问道:“公子…这道人,多半不敢放出这般狠话吧?” 袁术冷冷的瞪了这心腹一眼。“本公子管他放出没有?本公子说放出狠话,他便放出狠话!” 袁术的语气愈发的冷冽,冷冽中还带着许多急切。 ——“别愣着了,多派点人,即刻散播出去…让整个擂台周围的人都听到,本公子要让这不识抬举的道人百口莫辩,声名扫地!” 袁家人心眼儿都差不多,除了袁隗外,都就小拇指那么大… 袁隗说不让得罪,袁术寻思着,那怎么行? 这都欺负到他们袁家头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袁术的眼眸冷冷的盯着擂台,口中连连催促。 ——“快,都给本公子快点!像模像样点儿!” … … 那边厢,擂台下的天子刘宏,从马车中抽出一把剑,正是他建宁三年锻造的四把宝剑之一,取名“中兴”。 他的脸色暗沉如水。 俨然,他料中了,这南匈奴的王子能战胜段颎。 可没想到,皇甫嵩也一败涂地,而且败的极其狼狈。 且不论这南匈奴王子“冒顿”的统率如何,单论起武力,他的确要远远高出皇甫嵩、段颎之流! “陛下…不可拔剑!” 蹇硕看出了刘宏心情不对,急忙劝道。 中兴剑就在天子刘宏的手中,可他渐渐的镇定了下来。 “蹇校尉,你不是告诉朕,关西将门一众后起之秀中,这皇甫嵩乃是翘楚!此番,竟输的这般狼狈!” 刘宏一字一顿… 蹇硕低着头。“臣…臣也没想到,这南匈奴王子昨日擂台,竟还隐藏了实力。” 刘宏眼眸冷凝,他胸中怒火引燃,有许多想骂人的话呼之欲出。 最终,还是强忍住了。 蹇硕连忙提议道:“陛下,南匈奴王子连战两场,体力多半消失过半,臣也可以…” “闭嘴!”刘宏冷然道:“你没看到,台下这么多跃跃欲试的游侠、勇士么?你可知道?他们为何都不登台挑战?” 这… 蹇硕一愣,的确如刘宏说的那样,擂台摆开,昨日还只是洛阳的武者。 今日,整个司隶地区的武人蜂拥而至,哪怕没有像皇埔嵩、段颎这样的高手,可车轮战之下,未必不能战胜这南匈奴的王子。 只是… 却没有一个人登台。 至于缘由,就五个字——大汉的脸面。 这是大汉无数先辈,譬如冠军侯霍去病、烈侯卫青,飞将军李广等等北击匈奴的勇士。 他们以一场场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著名战役,铸造起了大汉的脊梁与傲骨! 这份脊梁,这份傲骨! 不会允许汉人以车轮战这样卑劣的方式战胜敌人。 况且… 哪怕是车轮战,也没有谁就能保证,能一下子击败对手。 车轮战,每多上一个汉人,大汉的脊梁就要垮下一分。 “回宫,擂台还有一日,从长计议!” 刘宏当即吩咐,说着话就打算进入马车。 就在这时。 附近的议论声不断的响起。 ——“听说了么?城东玉林观的柳观主扬言,他有办法打败这南匈奴的王子!” ——“柳观主,就是那个‘便识天下英雄路,俯首玉林有柳郎’的柳观主,那坊间传言的麒麟才子?” ——“除了他之外,还有谁敢放出如此豪言!” ——“听说他在‘京都小酌’里,咱们快围过去…看看他有什么妙法?” 一时间,无数围观的吃瓜百姓、游侠、武者蜂拥往“京都小酌”酒肆跑去,天子刘宏的脚步则是一顿。 他下意识的心头生起一个巨大的疑问。 “羽儿?他…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胜得了这南匈奴王子?” “陛下…”蹇硕当即问道:“陛下,咱们还回宫么?” 刘宏顿了一下,旋即一字一顿,无比笃定的张口: ——“先去‘京都小酌’!” … … 第九十七章 天下莫柔于水,攻强者莫之能胜 前一刻,酒肆“京都小酌”里还蔓延着黍酒“京都珍”的酒香。 下一刻,这里就被蜂拥而来的武人、游侠、吃瓜百姓围的水泄不通。 得亏酒肆掌柜稳住了局面,第一时间锁上了门,才避免更多人的涌入其中,究是如此…酒肆外的喧闹声、嘈杂声此起彼伏。 天子刘宏也在其中,他的脸色有些复杂。 像是既惊愕于羽儿敢在这个敏感时间,放出豪言,能败南匈奴王子; 又让他那颗失望,乃至于绝望的心,重新燃起了星星烛火。 “陛…小心…” 周围太多人,哪怕是压低声音,蹇硕已经不敢称呼“陛下”这样的字眼,刘宏眸光幽深,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盯着那大门紧锁的“京都小酌”。 他十分期待,羽儿出门时,会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 … 柳羽与荀彧、蔡邕、桥玄本还在聊着有关皇甫嵩落败的事儿。 突然,就有仆人来禀报。 方才知晓,有人在散播谣言,说玉林观柳观主扬言,他有法子能打败这南匈奴王子。 这事儿可不小。 隔着窗户,柳羽能看到酒肆周遭围满了人,甚至无数游侠、武者口中齐齐高呼着“麒麟才子”、“玉林观主”的名字。 俨然,许多人对这位“玉林观主”充满了期待。 “贤弟何时放出过这等豪言?”荀彧眸光冷凝…“这多半是…” 一句话没有讲完,柳羽挥手示意,让荀彧不用细讲。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的,刘羽方才拒绝了宦门与袁家的征召,接下来,就出现这谣言,势必是某一方势力觉得失了颜面,故意散播出这番话,让柳羽骑虎难下。 “柳观主,打算怎么做?”桥玄凝着眉,语气沉重的张口。 柳羽顿了一下,“气氛已经到这儿了,我若是现在去解释,怕是没人会信。” “这已经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蔡邕微微摇头。“俯首玉林有柳郎,若是这件事儿处理不好,好不容易立起的名声,顷刻间就会坠入谷底,想必这些,才是宦门与袁氏喜闻乐见了吧?” 唉… 柳羽无奈的一摊手,果然,人怕出名猪怕壮! 不过,无奈的表情只是停留了一息的时间,很快,他的嘴角咧开,淡淡的笑出声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人要毁我这‘名声’,若是再缩起头来,岂不是,真成缩头乌龟了?” 言及此处… 柳羽缓缓起身,当即朝桥玄、蔡邕行礼。 “桥子、蔡子,晚辈先告辞了。” 桥玄与蔡邕均是一捋胡须,那白色的胡须被捋至红色的儒袍上,两人的身姿别有一番风采。 “万事小心。” 桥玄与蔡邕嘱咐道。 “放心。”柳羽回了一句,招呼荀彧。“文若,我们走。”说罢,便踏步往楼下行去。 荀彧当即起身,也朝桥玄、蔡邕行了一礼,急忙去追向柳羽。 “京都小酌”的门前已是水泄不通。 “柳观主!” “柳观主!” “柳观主!” 似乎,在有心人的引导下,无数百姓、武者、游侠齐齐高呼“柳观主”三个字。 山呼海啸。 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齐。 站的越高,摔得越惨,一次的跌落,或许就再没有爬起的机会,这个道理,人尽皆知。 千呼万唤。 终于…京都小酿的大门打开,柳羽与荀彧出现在门后。 “他便是柳观主…” 当即,人群中,就有人认出了柳羽,大声喊道。 这下,原本山呼海啸的呐喊声,一下子停了下来,可短暂的沉寂过后,人群中又纷纷传来各种各样的问题。 “柳观主被坊间称做‘麒麟才子’,既放出豪言,那多半是有主意了。” “柳观主,你打算怎么战胜那南匈奴王子呢?” “柳观主看起来,一袋米都抗不上楼,总不至于,柳观主要亲自出手吧?”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此起彼伏… 众人都在期盼着柳羽开口,可柳羽似乎很耐心,他听完了许久的问题,这才打算开口。 他双手向下一压,整个酒肆门前顿时安静了下来。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我柳羽不过天师道一个寻常的道人,既不通宵武艺,又没有决胜千里之外‘张子房’那样的智慧,至于那豪言…非我所出,乃是天机!”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唉,机缘巧合,竟从我口中泄露了一些,看来是瞒不住了…那索性,今晚亥时,我于玉林观做次法,请我道家鼻祖‘老子’替诸位解答如何?”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 这是道德经中的话! 柳羽的回答虽没能直接解答所有人的疑问,但他抛出了一个更大的悬念。 ——玉林观作法,请“老子”回答。 尽管这个时代道教式微,可这丝毫不能消减老子的影响力。 要知道,被儒家奉为“祖师爷”的孔圣人,他年轻时离开老家曲阜,前往洛阳拜老子为师,向老子学习道家哲学,两人虽未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儒家又素来讲究尊师重道,故而,道教可以打压,但道学,乃至于“老子”,他们还是很尊敬,很推崇的。 故而,柳羽提出请“老子”作答,一下子就唬住了在场所有人。 也将悬念留在了今晚亥时的玉林观。 柳羽的话还在继续。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这也是出自《道德经·上善若水》,柳羽是刻意留下这么一番很有逼格的话,让众人去品,去细品吧!越是品出几许玄虚,效果越好。 留下这么一句,他朝所有人行了个“道”礼,本想再补上一句“无量天尊”。 又觉得这个时代好像不怎么合适,避免画蛇添足,索性迈步向前,啥也不说了。 众人默契的腾出了一条路,让柳羽与荀彧徐徐离去。 反倒是天子刘宏这边。 他口中轻吟。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上善若水,羽儿是打算以柔克钢么?” 蹇硕听出了天子的意思,若是不搞清楚皇长子究竟在搞些什么,怕是天子要不得安寝了。 他连忙提醒道:“如今方才午时,距亥时还有许些个时辰。” “先回去。”刘宏轻轻摆手,旋即转身上了马车,他不忘补上一句。“今夜亥时,玉林观!” “喏…喏。”蹇硕连忙答应。 其实,根本不用吩咐,他心里清楚的很。 事关皇长子,事关擂台,陛下势必会微服夜游玉林观。 … … 河东郡通往洛阳城的官道上,烈日炎炎下,一人一马在官道上疾驰,人和马的影子被太阳拉得好长,显得孤独、寂寥又沉重。 张飞骑在马上策马疾奔,他不累,他的马儿也累了。 渐渐奔驰的速度降了下来。 前面是一处驿站,张飞眼睛一亮,可很快,他的心再度提到了嗓子眼儿。 如今…郡国马尽数收入朝廷,莫说是驿站没有马可以换,就是能换,他随身也没带那么多钱哪! 可一旦停下来,那几时才能到洛阳?几时才能到玉林观?几时才能见到玉兰妹子的夫君! “可难死俺了!” 张飞一敲脑门,因为太过激动,手上没轻没重,竟敲得自己一阵眩晕! 可…眩晕之中,他好像看到了驿馆门前,有一个公子走出,马夫给他牵来一匹上好的白马,论鬃毛比张飞胯下的这匹成色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嘿嘿,巧了!” 张飞嘴角一咧。 缺什么,这不就来什么了么? 他皮鞭连续抽打着马儿,马儿吃痛,速度又快了一分,“让开,让开…”张飞那咆哮的大嗓门接踵而出。 驿馆前的公子与马夫吓了一跳,只觉得一个黑漆漆的东西…骑在白马上,朝他们就要撞了过来。 下意识的闪开。 却不想,张飞手快且早有预谋,一把拽住了那刚出马厩白马的缰绳,带着它就往前跑… 所有人都傻眼了,他们懵在了原地。 似乎…好像,仿佛有一个黑汉骑着马冲了过来,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抢走了他们的白马? 这… 这… 这啥情况? 还有王法嘛? 还有律法么? “你这黑鬼,老子日你…”那驿馆前的公子先是一阵懵逼,回过神儿来时,自己的白马已经被掳走,他脱下鞋子就朝张飞砸去,可张飞一骑绝尘,官道上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正直错愕… 官道的尽头出现了一匹白马,正一边打着响鼻,一边疲倦的朝驿馆这边小跑过来。 俨然,是方才那黑汉子胯下的那匹… “狗一样的东西,凭什么给老子换马!” 近距离看,驿馆前的这公子也是个粗犷汉子,暴脾气…“老子的‘白鹄’、“白鹄”…” 俨然他丢的马儿叫“白鹄”… 就在这时。 “子廉?怎么了?” 又一道声音从驿馆内传出,说话的是一个儒雅的男人,当然…儒雅外表下,他那裸露在外的,孔武有力的胳膊异常明显。 仔细去看,却不是沛国谯县的曹仁曹子孝还能有谁? 而他称作“子廉”的,自然便是族弟曹洪。 “子孝,我真是服了。”曹洪气不打一处来,“一大清早,我寻思着去遛下‘白鹄’。哪曾想,却被一个黑鬼把‘白鹄’给掳走了,却送回来这么一匹骨瘦如柴的马!” 曹仁善于相马… 此前他们兄弟三人去买马,曹仁一眼就相中了那匹名唤‘白鹄’的马儿。 当然,曹洪是金主,曹仁是要把这马让给曹洪的。 曹洪又嗜马如命,对这‘白鹄’喜爱的不得了。 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这‘曹家白鹄’将会在三国时期大放异彩,三国时谚曰:“凭空虚跃,曹家白鹄”,指的就是它。 除此之外,董卓一把火焚烧洛阳,撤往长安,曹操追逐董卓时,遭遇埋伏… 曹洪喊出那句“公急上马,洪愿步行。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公”时,也是将自己的这匹‘白鹄’让给了曹操,助他逃出。 《拾遗记·魏》中记载的——“此马走时,惟觉耳中风声,足似不践地。” 由此可见,此马之珍贵、稀有! “子廉莫要生气。”曹仁劝道:“或许别人是有急事儿…只是换换!他日会归还。” 曹洪一双眼眸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他凝望向曹仁:“子孝,说这话…你信么?” 似乎… 是有些不信! 反观另一边,张飞一边挥着马鞭,一边颇为嘚瑟。 ——“哈哈,好马,好马,俺这块头,跑起来还能蹄不沾地,就像是在风中一般!驾,驾!” … … 河东解良县,刑室中,关羽双臂被吊在房梁上,身上那绿色的衣衫被皮鞭撕扯的褴褛,一道道血痕渗出。 他背上也皮开肉绽,人已经趋于昏厥,皮鞭却仍在打落。 颜良看到这一幕都疯狂摇头,直觉得眼前的这个“关长生”太硬气了。 “大哥,别打了,都昏过去了。”颜良朝文丑说道。 文丑焦躁的说:“泼醒!” 这下,不止是颜良,就连刑吏都有些心虚了,他连忙道:“颜公子,丑爷,大汉有律令,审问犯人,一日鞭笞数目不可过百,犯人晕厥而止。” 文丑哪管这些,他尤自因为兄弟惨死于这关长生的手下而愤怒不已,他冷冷的道:“老子让你把他拨醒,就泼醒,哪那么多废话!” 一桶水泼了过去,关羽缓缓睁开那丹凤眼,他极度虚弱,但看文丑的眼神却充满了揶揄与鄙夷。 这道目光,让文丑忽然感到一阵无力和恐惧… 他突然有些后悔,后悔招惹了这样一个“狠人”! “打!打…” 文丑的声音发颤。 “别打了!”就在这时,刑室外,县长颜和的声音传出。“关下去,给他吃的。” “喏!”刑吏如奉大赦。 他们见过太多屈打成招的,也见过太多受不住肉刑,将同党招供出来的。 可… 像是眼前的这位,无论怎么挨打,一声不吭,这等耐力与毅力,让刑吏鞭打时,自己双手都在颤抖。 每一鞭上去,刑吏心头就莫名的恐惧一分。 换了一处干净的地方。 颜和当先坐下,颜良与文丑也分坐两旁… “那关长生招出同党了么?”颜和当先问道。 “嘴硬的很。”文丑的语调有些发颤。 颜和感叹:“前两日,有一个黝黑的汉子出了解良县,料想便是他那‘黑脸’同党,看样子是往司隶去了。” 这话脱口… 文丑还没回过味儿来,颜良却是眼珠子一转。 “父亲是担心,他去洛阳?” “去了也不怕!”文丑霍然起身,当即回道:“不是有句俗话,叫什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关长生一个看家护院之徒,他的同党能是什么货色?不过也是平头百姓,纵使去洛阳,又能如何?” “我是担心咱们在解良县的这些事儿,被朝廷注意到了!那才是因小失大!” 颜和的语气冷然。 这… 文丑挠挠头,如果是这一层,那他真没想到。 颜良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父亲是想…” “防患于未然。”颜和压低了声音。“吾儿,你去趟洛阳,一来将今年的‘孝敬’送到洛阳城郊袁府的庄园,二来,我准备了几份特别的礼物,你去送给袁绍袁本初,与他结交,顺道向他提点下那黑脸汉赴京之事,通过他告知袁家两位族长,让他们心里有个底儿,万一有案子也能压下来!” 此言一出,颜良沉吟了一下,张口问道:“为何特地结识的是袁本初呢?袁家的嫡长子是袁基,嫡子是袁术…纵是结交,他们两人似乎比袁本初更合适吧?” “你懂什么?”颜和摆手道。“袁氏的根基不在洛阳,而在汝南,袁家三位公子,谁人得势要看汝南的形势!” “袁绍在汝南建立‘奔走之友’联盟,将许多党人收纳其中,更是办起‘汝南十日谈’与平遥古城二龙里的‘月旦评’公然打擂台,袁家三子中,他更有雄心!” “而有朝一日,党锢一旦被解除,那袁本初手下这一大批党人,将能发挥出极其庞大的能量,袁家因为党锢之祸中的善举,已经成为了天下氏族之首,与袁家,与袁绍处好关系,可保咱们颜家数代平安!” 这话脱口… 颜良拱手。“父亲高见,孩儿受教!” 文丑却还是一头雾水,他挠挠头,眼眸望向隔壁牢狱方向。 “伯父?那…这关长生…” “不要用刑了。”颜和吩咐道:“肉刑几日都没有开口,料想是撬不开他嘴巴的,再说了,下月就行刑,再上大刑,何必呢?” 话说到这儿,文丑尽管有些不情愿,还是点头称是。 毕竟,他与颜家乃是深度捆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不过… 每每想到关羽望向他时那揶揄与鄙夷的目光,文丑的心头就是一阵悸动,仿佛冥冥中,他欠这家伙点儿什么? 可究竟是什么呢? … … 入夜温度降低,有丝丝凉风吹起。 冷月的挂在暗墨的天空,一轮冰晶,幽皎婺洁,今日并非十五,可莫名的月竟很圆,不知是万户团圆的象征,还是月盈则亏的起点。 就在这样一个看似无比寻常的夜晚,玉林观却围满了人。 好在荀彧早有准备,提前组织起流民,组成人墙,将馆内一处空旷的地带团团围住… 正中间摆放着一张木桌,几枚蜜烛,烛火星星点点,就像是做法事一般。 只是,区别于其它道人做法事时,需要的“黄纸”、“香炉”,这木桌上仅有无数枚鸡蛋…准确的说是鸡蛋壳,周围摆放着一些艾草… 窗外传来嘈杂的人声,俨然…不少人已经开始议论,柳观主打算何时请出“老子”? ——“老子”又会如何指点迷津? ——大汉如何才战胜南匈奴的王子? 每一个问题,都是吃瓜百姓们议论的焦点,更是吸引了无数游侠的目光,不夸张的说,上一次道门获得如此关注,还得追溯到武帝朝前时,那还是董仲舒将“儒家思想”大肆调教一番前头。 呼… 厢房内的荀彧看着窗外的人群长长的呼出口气,他褪去衣衫,准备换身干净的新衣,也去看下贤弟那“神乎其神”的做法? 让早已骑牛过函谷的“老子”指点迷津?解决大汉困局? 这也太玄奇了吧! 当然,如果真的能做到,那…道教在百姓们心中的地位无疑将上升一大截。 荀彧素有洁癖,以名香薰衣,他正思虑要给哪身衣服熏香,却正看到了一件红色的儒袍,那是柳羽派道人给他送来的,衣服上已经熏香,且是荀彧最喜欢的味道。 当然… 这不重要,这身红衣当即就让荀彧回想起今日上午,“京都小酌”酒肆内,桥玄与蔡邕身着的红色儒袍,格外引人注意。 说起来,桥玄人称“桥大公子”,他行为素来诡异,穿红色儒袍也平平无奇,可蔡邕蔡夫子什么时候这般高调了?他不是一向喜欢素色么? 不及多想… 既是贤弟送来的红衣,那荀彧索性就穿上,别说…红衣加身,荀彧整个人都醒目了不少。 眼看着就到亥时,窗外的议论声越来越多。 “柳观主呢?眼看亥时已到,柳观主怎么没有出现?” “就是啊…柳观主说请老子来为大汉指点迷津,他…他倒是出来,倒是请啊?” “是不是柳观主根本就没办法打败那南匈奴王子,他不过是故弄玄虚?” 随着时间的推移。 隐隐已经有些“不友好”的声音出现。 荀彧的眉微微的凝起… 莫说别人了,就连他都不知道这个贤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就在这时。 “快看…快看…” “天上,天上…那是什么?什么?” “是…是灯笼么?” 无数惊骇的声音接踵传出,荀彧赶忙跑出厢房,却正看到一个个灯笼正在迅速的升腾,灯笼…飞…飞起来了? 荀彧惊骇的望着这漆黑天空中的点点灯火,越来越多,越来越高…它们与星星一起,将整个漆黑的天穹点亮! 这画面…顷刻间就打破了他荀彧二十年所有的学识与沉淀。 这等现象简直“妖异”、简直“玄奇”,这已经不是任何一本古籍文献能够去诠释。 当然,他不知道,这只是“孔明灯”而已… 他更不会知道,这“孔明灯”,只是柳羽计划中,“老子”降临前的开胃小菜。 … … 第九十八章 一水清江是异乡 一只黑帮白底,绣花的干净靴子,轻轻踏在玉林观门前的落叶上。 天子刘宏方才走下马车,心情尤自沉重,突然就听到了周围百姓的尖叫声,他们一个个眼睛睁大,无比不可思议的望向天穹,宛若看到了什么诡异画面。 “老爷,快看…” 蹇硕连忙提醒天子刘宏,他的手也指向天上,眼眸更是直愣愣望着天穹。 刘宏抬眼,这才发现,天空中有许多“灯笼”,没错,元宵节时,满大街都点亮的那象征着团结的灯笼,它们正…正飞向天空。 区别于元宵节红色的灯笼,这里清一色是白色的灯笼,四四方方…与其说是灯笼,倒不如说是儒生带的某种帽子。 当然,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它们竟…竟能自己飞起来? 这也太诡异了! 究是天子刘宏,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等奇观。 “这是什么?” 他下意识的张口。 蹇硕也是本能的回答:“会不会,这就是皇…不,会不会,这就是柳观主提及的那场‘法事’,请出道家始祖老子的‘法事’?” 这话脱口… 刘宏一怔,“老子”距今七百多年,怎么可能通过一场“法事”复活? 刘宏素来是不信谶纬之言,更不相信什么神力怪论,按照他所接受的儒家思想的熏陶,他可以相信在皇权之上有一个至高无上的“天”,天也会降下灾害警醒世人,可若是有儒士说他能通过做法让“天”降临,刘宏当即就得以“妖言惑众”砍了此人。 可现在… 尽管他不信,可似乎,周围的许多百姓都信了。 一个个灯笼飘忽上天,与繁星交汇将这玉林观,映照的一如白昼。 这等景象,若真出现个什么“天神下凡”,似乎一点也不奇怪。 “今日过后,秘密去查下此事。”刘宏当即吩咐蹇硕。“朕要知道,这些灯笼是如何凭空飞起来的?” “喏!”蹇硕答应一声。 却就在这时。 “快看…” 周围再度传来尖叫声,原来,在道观之中…又有新的东西飞起来了。 这次是… ——是鸡蛋! 地面上用艾草生起了一把火,数不尽的鸡蛋不知从何处升腾而起。 在离地三、四尺的高度不断飘荡,在火堆、孔明灯与皓月繁星的映照下徐徐升腾,宛若萤火虫一般布满在整个玉林观的天穹。 原本如磐暗夜,顷刻间灿若烟霞,美轮美奂,仿佛这里一下子就置身化境了一般。 这… 刘宏忽觉一阵眩晕,方才的灯笼飞还没有搞明白,现在…又多出了鸡蛋的升腾,这…这些都是羽儿的“作法”么? 第一次,究是这位大汉天子也不敢再质疑,或许羽儿…羽儿真的能将那道家鼻祖老子召唤出来,为如今大汉指点迷津? … … 那边厢,玉林观的后院,这里早就锁上了门,没有人能进来, 一干女子正在院落中忙碌。 任蔓与刁秀儿也在,刁秀儿似乎觉得很好玩,将一个开了小壳、去好黄白,并且白日里晒干的鸡蛋放到艾火上,任由艾火升腾的气体灌入其中,然后向空中轻轻一抛,鸡蛋便飞起来了。 “啪啪啪!” 亲手放飞了一个鸡蛋,刁秀儿连连鼓掌,似乎觉得格外好玩。 “娘,大哥哥教我们做的‘孔明灯’还有么?我还想试试那个…” 在放飞鸡蛋之后,刁秀儿想要挑战下孔明灯… 只不过,任蔓与一干玉林观的女子已将准备好的一百多个“孔明灯”,率先点燃灯芯,任由其慢慢升腾。 现在,全在天上了。 刁秀儿想玩,可惜…一个也没留下。 “秀儿乖,等今晚娘忙完你大哥哥的大事儿,再给你做一个‘孔明灯’!” “娘不许骗人…”刁秀儿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连连鼓掌,又拿起一个鸡蛋,要去放飞… 刁秀儿只觉得好玩。 她哪里会知道,这可是著名原理——“艾火令鸡子飞”。 北宋时期的苏轼就在《物类相感志》中,记载了这种“鸡子飞”的玩法: ——鸡子开小窍,去黄白,入露水,又以油纸糊了,日中晒之,可以开起,离地三、四尺。 再往前,《淮南万毕术》中也记载过。 ——“艾火可令鸡子飞”。 简单点说,就是将燃烧的艾火放进鸡蛋壳里,可以让鸡蛋壳飞起来。 当然,柳羽更专业一些。 他会想到,高中物理课上做过的热学实验,热气体膨胀向下排出,推动‘物体’上升,孔明灯与鸡蛋飞都是利用了“热功”中的浮升力。 当然,这些太高端,柳羽自己知道就行了。 … … 不断的有鸡蛋升腾而起,趁着微风刮入玉林观的前院… 前院的人群中已是哗然一片,甚至不少人,欣赏到这等美轮美奂的景色,都以为置身仙境,浑然忘了来这里的目的。 柳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前院当中的木桌前… 他食指与中指夹着一张“画符”,这才是师傅张衡传授给他的。 在道教的分支中,天师道是标准的符箓派。 这与认‘吕洞宾’为祖师爷的“丹鼎派”完全是两个概念。 丹鼎派的特征是“剑仙”和“内丹”,小说中经常写的御剑飞行、筑基、结丹、元婴、化神各种境界,这些都是内丹派的思想! 可以这么理解,丹鼎派把自己的肚子想象成一个大炉子,练气的过程就相当于在肚子里炼丹的过程,把气体吸纳进去,储存这股能量。 总之,玄乎其玄! 甚至… 全真教人一直坚持以为《西游记》这本书是丘处机写的,要不是周树人先生考证出来《西游记》是出自吴承恩之手。 保不齐,现在大家伙儿还以为,著写《西游记》的要么是无名氏,要么是丘处机。 再说回道家的符箓派。 符箓派没那么多花活儿…简单点说,就是融合了“方术师学术”、“五行术学术”、“阴阳师学术”、“星相学”融合在了一起。 符箓派不玩炼丹那一套,他们的本职是使用符纸,画符驱鬼,把草药制成符纸给人驱病祛邪恶。 这些,柳羽都是练过的。 故而,柳羽手持“画符”施法的动作很专业… 也唬住了一众吃瓜百姓。 ——“快看,柳观主开始施法了。” ——“该不会,‘老子’真的会降临吧?” ——“我…我竟莫名的有些信了。” 众人还在交头接耳… 柳羽的声音,已经加重喊出。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话音落下。 轰… 柳羽手中的符纸点燃,焚烧过后,柳羽的手中竟出现了一枚红色锦囊,就宛若是那符纸变幻的一般。 这下,满座哗然。 一时间,星空与孔明灯的照射下,所有人的目光紧紧的盯着那红色锦囊,也包括刚刚进入道观,就被“羽儿”的作法给惊在原地的天子刘宏。 刘宏下意识的感觉就是,羽儿…这道术…有点东西啊! 静谧… 数百人聚集在玉林观的院落,可一时间,竟是安静至极,空气中唯独留存着的是彼此间的呼吸声。 似乎是感受到一道道目光射向自己,柳羽将红色的锦囊呈于胸前。 他压低了声音解释道。 “看来,区区小事,是请不动我道门鼻祖了,不过,鼻祖赠下锦囊,想必也够破此局了!” 说着话,柳羽打开锦囊,其中是一条细娟,细娟上有字… “柳观主,这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呀?” 沉默中,突然有人大喊道。 这是个年轻的壮汉,柳羽很熟悉,是他安排的“托儿”。 果然“托儿”这么开口一问,所有人都张口问道…哪怕没有开口的,眼神中也满是好奇与期翼。 柳羽不慌不忙的向诸人行了个道礼。 旋即亮出这细娟上的字眼,是一行篆体小字。 与此同时,他也张口吟道:“一水清江是异乡!” 这… 一水清江是异乡! “这是字谜么?”刘宏轻吟一声。 蹇硕的注意力却在别的地方,“老爷,你看…” 顺着蹇硕的手指,刘宏注意到距离他不远处桥玄与蔡邕正站在那里,似乎也在细细揣摩这细娟上的文字。 他俩与白日里穿着相同,亦是红色儒袍,显得格外的惹眼,这也是蹇硕一眼就发现了他们的原因。 反观天子刘宏他一身黑色儒袍,就显得低调许多。 “先回!” 刘宏不想在这个时候暴露身份,当即吩咐一声,就往道观大门处走,一边走口中尤自轻吟。“一水清江是异乡,如何解?” 他还在想这字眼中的答案。 却在出门时正听到了一人脱口吟出答案。 “红!答案是‘红’。” 刘宏脚步一顿,像是刻意要听此人的回答,此人继续向身旁的儒生分析。“一水清江,乃是将‘江’中的‘水’给剔除,‘江’中无‘水’则为‘工’,‘异乡’则是乡字上下分离,便是偏旁‘纟’,一个‘工’,配上一个‘纟’,是为‘红’!” 这儒生的解析有理有据… 登时,就引起了周围同窗、百姓的拍手叫好,不乏有士子称赞道:“荀公子果然高才。” 刘宏招呼蹇硕到身旁。 悄声在他耳边说道:“朕要知道他的名字!” “喏!”蹇硕给左右便装的西园校尉使了个眼色,西园校尉会意凑了过去,刘宏与蹇硕则快步走出。 马车就在玉林观外,刘宏登上马车,坐在马车内。 眼眸眯起。 他口中喃喃:“红?为何是个‘红’字呢?” 当然,刘宏不用太过着急,过不了多久,自会有人将答案报送至千秋万岁殿。 … … 刘宏这边的马车驶离,荀彧注意到了荀攸。 “公达怎么来了?” 方才,无意间向陛下解出“字谜”的儒生正是荀攸,他这算是无心插柳。 “叔父…” 见到荀彧,荀攸行了一个很标准的礼仪。“太学里都传开了,今晚柳观主要做法请‘老子’为大汉指点迷津,这等盛事,侄儿怎么能不来看一看呢?” “公达…”荀彧继续道:“我听一干儒生讲,你找出了答案是‘红’?” “没错,正是叔父这身红色儒袍的‘红’。”荀攸道,“叔父与柳观主交好,难不成不知道这谜底么?” 荀彧摇了摇头。 荀攸则再度把解析讲给了他。 这时,有人问柳羽。 “柳观主,这‘一水清江是异乡’的答案,是不是‘红’字啊?” “何解?”院落中间的柳羽反问一句。 这人也把荀攸解析的那一套娓娓讲述。 柳羽颔首。“想来,这‘红’字便是始祖的提醒。” 这下,众人更云里雾里了。 “柳观主,这‘红’又要如何解呀?” 这个问题被提出。 所有人的目光再度投射到柳羽身上,面对着这无数带着“问号”的眼神,柳羽倒是显得风轻云淡,他先是抬眼望向诸人。 旋即提高了声调:“始祖的意思是,今日玉林观,身着红袍者可破此局!” 这… 柳羽这一句话刚一出口,整个玉林观哗然一片。 红?身着红袍者能破此局? 意思就是说,今日谁穿红袍,便能战胜那南匈奴的使者? 这下,所有人下意识的去看自己的衣衫,可转念一想,不对呀…谁会平常日子里穿红色的衣衫呢? 又不是有什么喜事? 再说了,玉林观内大多是游侠、武者,本就低调,不会穿鲜艳的服饰。 更何况,在他们看来,段颎、皇甫嵩两位将军被南匈奴王子击下擂台,这等时候,义愤填膺之下,身着红袍…岂不是失了分寸? 不光游侠、武者,士人与百姓也是一样,特别是百姓…家里的红衣服就那么一、两件,都是要参加喜庆的节日才穿的,自然不是今日。 那…是… 抬眼四顾,无数人这才注意到,在整个玉林观内还真有几个身穿红袍的男子。 ——桥玄、蔡邕… 以及,站在荀攸身边的荀彧。 “是…是我?” 登时,荀彧扫过自己的衣衫,联想到这红色衣袍是羽弟派人熏香送过来的,眼眸一下子睁大,他意识到,这或许一早就是贤弟的安排。 荀彧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桥玄与蔡邕,他们彼此互视一眼,露出了几许惊讶,可在荀彧敏锐的目光下,还是捕捉到了一分耐人寻味的的刻意。 这是…贤弟与桥子、蔡子原本的安排么? “叔父…道家鼻祖…不…是柳观主选出的人是…是你?”荀攸也是满脸惊愕之色。 说起来,作为颍川荀氏的子弟,不会只读诗书。 君子六艺也是成长过程中极其重要的一项。 可君子六艺中的“骑”、“射”是一回事儿,打擂台那又是另一回事儿吧。 哪怕颍川荀氏的先祖“荀子”曾经也传下来过一套剑法。 使起来是眼花缭乱,可威力嘛… 表演的成分,远大于实战的能力,若只是乍一看,觉得精妙绝伦,是个高手,真对垒上去,根本就走不过一招。 当然,不只是荀家如此。 许多氏家都会有剑法传承下来,看起来眼花缭乱,目眩神池,实际上不堪一击,直说…这些剑法就是酒席间舞剑助兴用的。 真正与敌人厮杀,哪会这么繁琐,往往化繁为简,讲究一招致命。 “我…我…” 一时间,荀彧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却在这时。“哈哈哈…”一道爽然的大笑声,在整个玉林观响彻而出,“想不到,道家始祖这么看得起我桥玄,也好,我这把老骨头正痒痒呢!” 桥玄开口,蔡邕亦是站出一步,他本就长的帅气,一身红袍下更是飒爽英姿。 “本以为铸熹平石经将是我蔡邕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不想道家始祖选中了我,哈哈,我能用笔来校勘古籍,我亦可用剑,保卫家国!” 桥玄与蔡邕开口,自报家门,登时…引得了无数游侠、百姓的瞩目。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老子选定的人竟是前太尉“桥大公子”桥玄,竟是昔日的太学总长蔡邕。 “拜见恩师…” “拜见恩师…” 不少来玉林观的士人,听到了曾经授业恩师的声音,当即小跑着赶来,有的拜向桥玄,有的拜向蔡邕。 一个个肃然起敬,俨然,被两位恩师的话语所震撼,所折服… 谁说儒生就不能拿起剑来,捍卫帝国? 蔡邕与桥玄的话,诠释着太学石经上“帝之辅弼,国之栋梁”八个大字,每一个太学子都不曾遗忘。 当然,每个弟子的眼眸中也带着无限担忧! “好久不见…” 桥玄看着眼前一些熟悉的弟子。 蔡邕则是向弟子们介绍道:“桥子这些年,当官不求闻达,不惧豪强,始终坚持公平正义,让他戍边,外敌不敢入侵,四方结为友好,通使前来贡献,他抓教育,亦是不遗余力,有章有节,所以,你们不用替我担心,与桥子并肩而战,哈哈哈,料得必胜无疑!” “桥子,蔡子!” 有学生大喊。 这话一下子又感染了周边的人。 ——“桥子,蔡子!” ——“桥子,蔡子!” 漫天“孔明灯”下,呼喊“桥子”、“蔡子”的声浪传出,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齐,到最后震耳欲聋! 荀彧亦被感染,身着红袍的他亦迈出一步。 荀攸却一把抓住他的手。 “叔父,你的武技…” 荀彧转身,伸出另一只手在荀攸的手上拍了拍。“公达,总是要有人踏上这刀山,一则让声名流传下去,二者不负所学!” 讲到这儿,荀彧再度转身,望向木桌前的柳羽,他用极轻极细的言语对荀攸道。 ——“我信他!” 说罢… 桥玄、蔡邕、荀彧三人一道,迎接着英雄一般的目光,走向柳羽的身前。 荀彧能察觉出来,这一战若是赢了,娶唐姑娘,再也不会成为他仕途的掣肘…可若是输了,那…将永无翻身之地。 “贤弟…” 荀彧轻吟一声。 “信我。”柳羽用更轻的话回应了一句。 旋即他站到一块石阶上,张口道: ——“天下莫柔于水,攻强者莫之能胜,南匈奴王子只以为自己武艺高强,就敢摆出擂台,殊不知我大汉之强的从来不是‘武莽’,而是‘军阵’与‘协作’!” ——“那南匈奴王子既敢大言不惭,扬言一人与我大汉三人对垒,若是我大汉派出三名勇者,那胜之不武,赢了也不光彩,索性,今日始祖挑选出三位儒士,均非将门之后,年龄也非当打之年,如此三人结阵算不得大汉欺负他们。” ——“诸位放心,我天师道有‘天、地、人三才之阵’,一夜习练,足够三位明日挑战那南匈奴王子,还望诸位明日午时在擂台边为他们三人擂鼓呐喊,也一道见证那南匈奴王子狼狈一刻!” 讲到这儿,柳羽顿了一下。“此外,今夜本观主要教授他们三人‘三才之阵’,为避免隔墙有耳,还望诸位先行归去,柳羽这边谢过了!” 一席话落下… 柳羽补上了一个道人的礼节。 百姓与游侠、武者、士人也深知干系重大,自不停留,纷纷朝柳羽拱手后,匆匆离去… 不过半个时辰,原本热闹非凡的院落中,便只剩下了蔡邕、桥玄、荀彧、柳羽四人。 一轮朗月照射下来… “呼…”桥玄当先吁出口气,“计划,似乎进行的很顺利!” 柳羽颔首,“虽然有些地方尚有些刻意,不过…大敌当前,不会有人注意到,就哪怕有注意到的,也不会明言。” 蔡邕罕见的提剑不提笔,他一捋胡须。“看来今夜,可得好好练练了!” 荀彧听得一脸懵… “桥子,蔡子,贤弟…你们这是?” “天师道,真有所谓的‘天、地、人’三才阵,可破强敌?” 这话脱口… 蔡邕、桥玄、柳羽彼此互视一眼,旋即“哈哈哈哈”的浅笑出声。 还是柳羽拍了拍荀彧的肩膀。 “看来,文若是当局者迷,不过也无妨,这‘天、地、人’三才阵,遇强则强,练好了未必不能与南匈奴王子一战!” 柳羽这话说得坚定,可眼睛却是弯起的,愣是把“无比坚定”这样的字眼,说出了几许嬉戏的味道。 天空中的孔明灯已经飞走了… 暗夜如磐,可玉林观,“老子”像前,蔡邕、桥玄、荀彧练起了“三才”剑阵… 说起来,道教中最厉害的其实是后世全真教的“北斗七星阵”… 那么… 柳羽随口提到的这所谓的“道家三才阵”,威力究竟几何? … … 第九十九章 只攻不守假把式,别有洞天觅胜机 千秋万岁殿内,天子刘宏坐在龙案后,满目萧索。 蹇硕跪坐在左侧席位上,低着头,像是刚刚禀报了什么,正在等陛下的回复。 当值的小黄门奉上一盏茶,刘宏茶也不碰,只冷冷的吟道“出去。” 小黄门泱泱退了下去,待得千秋万岁殿的大门再度阖上,刘宏方才再度张口。“身着红袍者可破此局,红袍,红袍…怎么穿红袍的偏偏是他们三个?” 刘宏口中的“他们三个”自然指的是“桥玄”、“蔡邕”、“荀彧”… 巧了不是? 这些… 不都是近来,羽儿私下里有过见面的人物么? 刘宏乐了,羽儿又是放“飞灯”,又是“鸡蛋飞”,还说什么请出“道门始祖”,其目的原来是众目睽睽之下引出桥玄、蔡邕、荀彧三人。 那么问题来了? 桥玄今年快六十了吧? 蔡邕也四十多岁了? 至于荀彧,天子刘宏更不陌生,他才弱冠之年,手无缚鸡。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这“老、中、青”的组合都是“文人”,除了桥玄年轻时期去过边陲外,蔡邕与荀彧怕是都未必知晓羌人、胡人的马长什么样?怕是都杀过人? 他们联合起来,能是南匈奴王子冒顿的对手么? 刘宏的心头生出了无限置疑,别说是练一晚上,练什么所谓的‘道门三才阵’,就是给他们一个月也未必是南匈奴王子的对手。 诚然,他能理解羽儿的心思,若是此举桥玄、蔡邕、荀彧当真战胜了南匈奴的王子,那这么多百姓的见证下,如此大功之下,别说是进入朝廷,就是官复原,职桥玄再做回他的太尉都不过分。 可…这有可能么? 凉州三明之一的“段颎”; 凉州三明之一皇甫规的侄儿“皇甫嵩”都无法匹敌的角色。 三个文人、儒士能拿下么? 得亏是柳羽选的人,珠玉在前…让刘宏还要深入去细想下,若是换作别人,保不齐刘宏直接要以为,这什么“麒麟才子”就是来负责搞笑的。 说到底,羽儿这次挑选的人,他彻底看不懂了。 “陛下让臣打探的那儒生,也打探出来了。”蹇硕看天子刘宏表情不对,赶忙转移话题。 刘宏没有说话,轻轻抬眼。 蹇硕会意,当即禀报道:“此人名唤荀攸,字公达,出身颍川荀氏,乃是太学生,他年纪比荀彧要大一些,辈分却更小,需唤荀彧一声‘叔父’。” 唔… 又是颍川荀氏? 刘宏眼眸微眯,“‘一水清江是异乡’,朕方才还在想,若是朕去猜,多久能猜到羽儿这字谜的谜底,或许是半个时辰,或许是一个时辰,可绝对不会是‘当下’,这荀公达才思敏捷,这点上,他比朕强!” 讲到这儿,刘宏继续道:“蹇校尉去安排一下,朕要用此人,纳入内朝。” “喏!”蹇硕连忙答应,可他眼珠子一转,当即又问出一句。“陛下…那明日擂台时的荀彧荀文若呢,陛下也曾说过,他也有大才…同为颍川才俊,为何陛下只重用荀公达一人?” “哈哈…”这话脱口,刘宏笑了,他张口道。“蹇硕啊,你也说了,荀彧是羽儿看重的人,朕怎么能与儿子抢人呢?还有桥玄、蔡邕,这些也将是羽儿的人,只不过…” 刘宏顿了一下,他缓缓起身,向左迈了一步。 “既是羽儿的人,那他们的名望、官衔就得靠羽儿替他们争取了,朕喜闻乐见,哈哈。”讲到这儿,刘宏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当然,这一抹笑意中,多少还有些担忧。 “明日的擂台朕就不去了,有结果第一时间给朕报来。” “喏!” 聊完有关“羽儿”的话题,刘宏话锋一转,问出一条别的。 “朕听闻西园校尉军中有一人请战,可有此事?” “的确有一人请上擂台。”蹇硕如实禀报。“此人乃是辽东燕山人士,擅使剑术,名唤王越。” 刘宏眯着眼,“蹇校尉可知,此人武艺如何?” 这… 蹇硕一下子哑口了,他拱手道:“臣并未与之交手过,不过,能入选西园校尉军,武技多半是能过得去的。” “能过得去?”刘宏长袖一甩。“既敢毛遂自荐,那想必有些能耐,明日你挑选三十西园校尉来这千秋万岁殿与王越对垒,朕要亲眼看看这王越有多少能耐?” “喏!喏!” 蹇硕连忙答应,他更知道,陛下之所以这么重视这“王越”,还是信不过桥玄、蔡邕、荀彧三人。 这是——未雨绸缪! … … 暗夜如磐,玉林观的一处老子殿内灯火通明,蔡邕、桥玄、荀彧在其中练剑。 出乎荀彧意料的是… 柳羽的思路,也就是那所谓的“道家三才阵”其实就一条——进攻,如滔滔江水一般,连绵不断。 或者说是——只攻不守! 为此,柳羽会特地安排他们的站位,出剑的顺序,确保一人出剑后,第二人的剑无缝衔接上去,然后是第三人,周而复始。 这样的攻法完全摒弃了防守…可以理解为,南匈奴王子若是打算进攻,那势必在重创三人的同时,自己也会中剑,且会中好多剑! 两害相权取其轻… 他便只能龟缩防守。 可若是防守,那连绵不断攻势下,他很可能会失误,擂台之上,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会被无限的放大。 只是… 理论是这么个理论,真要实战,那又是另一番光景。 因为比武时,战局的瞬息万变,或许…还没有熬到对方失误,他们这“道家三才阵”就先失误了。 荀彧眼力过人,自然能窥视出这点。 趁着中间歇息的时间,荀彧行至柳羽的身前。 柳羽端给他一碗水。 “不忙着说话,先喝水。” “咕咚”一声,荀彧大口饮满了这碗水,“呼,呼,呼…” 哪怕是一碗水下肚,荀彧尤自气喘吁吁,累,让一个文人,一个儒生去星夜习练剑法,的确很累。 “贤弟。”待得心头平复了一下,荀彧才张口道:“这阵法虽看似厉害,攻势汹涌澎湃如江水滔滔,连绵不绝,可实际上…在力量与经验的差距下,那南匈奴的王子要破此阵并不难。” “贤弟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文若与我是兄弟,有话只管说。” “再精妙的剑阵,没有相辅的力量与武技也像是空中楼阁,难以发挥,我…我们真的…真的能赢么?” 荀彧的语调中带着几分落寞,就像是他已经预料到了,明日的必败无疑。 他口中喃喃。 “除非…” “除非什么?”柳羽反问。 “除非这南匈奴的王子冒顿是假的,是贤弟安排的人…”荀彧的目光直射向柳羽。“否则,若是真的南匈奴王子,他不会留手,我与桥子、蔡子没有机会!” 呼! 轻轻的呼出口气。 柳羽的眼眸微微眨动,荀彧的智慧超出了他的想象,不过…他想错了。 穿越前,柳羽的确读过一本名叫《琅琊榜》的小说,里面的“江左梅郎”便是通过江北盟的能量,在北齐勇士“百里奚”抵达大梁比武之前,就派人替换了“百里奚”。 也就是说,北齐勇士从一开始就是“江左梅郎”的人,是江北盟的人。 于是,江左梅郎仅仅只用了三个稚童,就打败了“百里奚”,让整个大梁皇都见识到了“江左梅郎”的能量。 只不过… 那终究是小说中的情节,真要调换,派人伪装成南匈奴的王子,天师道还远远没有这个能力。 更别说,胡人都狡猾的很,哪会像小说中“北齐”一样憨憨傻傻的,当地勇士被人“替换”都不知道。 这不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么? 仔细的算来,柳羽这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虽然有参考“江左梅郎”的成分,可仅仅那样,远远不够。 “文若放心,这‘道门三才阵’可不是我开创的,传说中,有人用这套阵法,让三个稚童战胜了草原上未尝一败的勇士。” “草原未尝一败的勇士?”荀彧连忙反问。 “对。”柳羽颔首。“那是个叫‘百里奚’的家伙,胳膊比寻常人的大腿还粗,多半要比南匈奴的王子还厉害。” “那是传说吧?”荀彧摇头。 “放心。”柳羽微笑。“他能赢,我们也能赢,明日擂台之后,文若跻身官场的道路将一马平川,到时候,一切就都明白了。” 这… 荀彧眼珠子眨动,他其实是想向柳羽探个底的。 可…底没探到,自己倒是愈发的云里雾里了。 索性,他站起身来。 “休息够了,我去练剑。” “适可而止,别太累了。”柳羽提醒一句… 不多时,道门始祖像前,又是一阵刀光剑影,蔡邕、桥玄、荀彧…这“只攻不守”的假把式,倒是看起来愈发的有模有样了。 … … 暗夜如磐,一道黑影出现在了芒砀山上。 呼。 呼。 张飞喘着粗气,一路奔驰,马是换了一匹,可人有些扛不住了,好在已经能看到芒砀山下的洛阳城。 “就在前面,总算特娘的要到了。” 平时嗓音粗犷,一张口就是咆哮声、嚷嚷声的他,此刻的声调竟与常人类似,这是真的累的,累到快要虚脱了。 “特奶奶的,等救了那红脸,俺必得睡上个三天三夜!” 吟出一句… “驾!”张飞再度挥动马鞭…就欲前行。 可也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没有掌握好平衡,“咚”的一声,张飞再度从马上跌落。 呼… 呼… 粗重的喘气声愈发的急促,张飞想要撑着地站起来,可一双“麒麟臂”此刻竟是软绵绵的浑然使不上一丝力气。 极限了! 已经到极限了。 “歇一会儿,俺就歇一会儿…” 张飞口中喃喃… 当然了,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 不过多久,“呼,呼…”张飞累到虚脱,不自禁的进入了梦想。 他是睁着眼睛睡觉的。 更让人意外的是,方才声音低下来的他,打起鼾来,如霹雳震山之响,竟让这芒砀山的豺狼野狗不敢靠近! 也对,动物都是最敏感的,谁敢招惹这么一个黑乎乎,能发出震天雷鸣、响彻大地的家伙呢? “喂,黑汉子,喂,黑汉子!” 张飞再度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是一位登山凿石的老汉发现他的。 其实一早就有人发现他,只不过,这么一个黑家伙,酣声又这么大,没人敢喊他。 直到正午,才有了位老叟,担心他睡着觉滚下芒砀山,好心叫醒了他。 张飞豁然起身,看到天亮了,猛地一拍脑门,忙问老叟。 “现在啥时辰了?” “正午,午时!” 老叟看了看太阳,回复道。 “诶呀…” 张飞一拳就砸在自己的脑门上,宛若整个人有暴力倾向一般,吓得老叟急忙后退。“这鸟觉睡得,耽搁俺正事儿了!” 当即,张飞四处去寻马,还好马在… 也是因为他的鼾声与不善的外貌,两百万钱一匹的马就落在这半山腰,竟没人敢去抢。 “老伯,谢了。” 张飞不忘谢过老伯,旋即翻身上马。 “驾,驾…” 说话间,一骑绝尘往洛阳方向行去。 老叟周围,有其它老者询问道:“这黑汉子这么急着往洛阳赶,是不是要去打擂台呀?” 提到擂台,老叟愣了一下,旋即点头。 “今日是那胡人摆擂台的最后一天,若是咱汉人还没能挑落他,那这次…大汉的面子可就折大了。” “我听说,昨夜玉林关内,那柳观主说…说什么,他只用三个儒生就能战胜了那胡人王子?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我反正不信,与其信三个儒生,还不如信这黑汉子呢,我总觉得,这黑汉子能打下这擂台。” “哈哈哈…好了好了,不说了,凿石,凿石去!” … … 天子脚下的擂台,总是热闹的。 不到午时,柳羽便收拾利索,兴冲冲的坐着马车出门,昨日一夜,他与荀彧、桥玄、蔡邕都一样,只睡了两个时辰,还有些犯困。 今日是校验成果的地方。 赢了,桥玄或许能官复原职,蔡邕也能洗刷戴罪之身。 至于荀彧,一旦进入朝廷,谁还会抓住他与唐姑娘的婚事不放? 这一场擂台对于他们很重要,当然,对于柳羽也很重要。 所有人的注意力莫名其妙的就焦距到他这个“玉林观主”的身上,这是让“天师道”扬名的机会,这是一个巨大的危险。 甚至,哪怕到如今,柳羽都不知道。 究竟是谁散播出这流言? 当然,柳羽还是有些忐忑… 计划归计划,可往往计划中绕不开的便是意外与变故。 柳羽与蔡邕、桥玄、荀彧几乎是同时到的。 众人一听说他们来了,便有许多人翘首相看,“这便是今日打擂台的桥大公子?蔡夫子?荀公子么?” “就是他们了。” 很快,众人的目光很一致的落在了柳羽的身上。 许多人的眼芒中带着许多鼓舞,可更多的人却是充满质疑的望向柳羽,虽然他们也希望能重创南匈奴王子,但…现实是,老、中、青?三个儒生,一夜的训练,这怎么可能? 柳羽一行并不理睬众人的目光,只是迈步向前。 人出名最大的好处就是,一旦自己被认出来,就会有人自觉地主动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 到了擂台下,南匈奴的王子还没到,似乎距离擂台的开始还有一点时间。 陆羽拍拍荀彧的肩膀,又看了蔡邕、桥玄一眼。 “放心!” 蔡邕与桥玄都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就提起佩剑往擂台上去了。 荀彧是欲言又止,努力的挤出了一个笑容,也往擂台去了。 “文若兄!”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回头一看,是颍川的同乡郭图,他是颍川郭氏一族的族子,区别于荀、陈、钟、韩,这四个颍川境内首屈一指的大族,郭家与辛家、赵家、杜家是颍川中次一级的望族。 其中的郭氏一族,因为祖辈六代做过廷尉,是颍川氏族的第二梯队中首屈一指的存在。 至于这郭图,他与郭氏一族旁支的小辈郭嘉,均因为颇有才华,被视为家族的希望。 可偏偏因为争不过荀、陈、钟、韩四大家族的缘故,无论是孝廉,还是太学名额,哪怕是名师品评均是落空,从小打大,肚子里憋着一股子气! 此番一见到荀彧,郭图便道:“不得了,不得了…” 荀彧一愣,转过身朝郭图行了个礼。 “原来是郭公则,许久不见。” 郭图一副捶胸顿足的样子,道:“我突然想到,咱们颍川才俊素来是举孝廉,或是请名师品评入仕,可没想到,文若兄不得了啊,宁肯弃文从武,也不放弃娶那没落宦官唐衡之女,唉,我想不通,文若这行径,到底是该歌颂呢?还是该惋惜呢?啊…哈哈…” 说着说着,郭图竟笑了起来。 在颍川,荀氏处处压他们郭氏一筹。 与郭氏旁支的郭嘉交好荀氏不同,郭氏主干一脉的郭图是憋了几年的气,今日逢此必败的局,自然要喜闻乐见的诋毁一番。 柳羽听得眼皮直跳,不由侧目朝着‘幸灾乐祸’的郭图望去。 “哎,罢罢罢,这便是命!今年我郭图虽没被评上孝廉,可架不住还有明年、后年,可文若兄因为一个‘女人’引得士人冷眼,被迫弃文从武,这跻身仕途,明年?后年还有希望么?” “若是今日再输了,难不成文若兄打算去边陲杀敌建功?似乎…君子六艺中,文若兄是强于礼、乐、书、数,弱于这驭马与射术吧!” 郭图又是感慨。 荀彧是至善人格,大敌当前,不想与他争辩。 倒是郭图见荀彧不为所动,他的话锋愈发的尖锐起来。“不过也难怪,听说文若兄几个月前就住入了洛阳西郊的玉林观,那是个道观吧?文若弃文从武不够,还要弃儒从道,荀子留下的这大道,能让文若兄走到这么窄的程度,也委实难得啊!” “哈哈哈,至于那玉林观主…不过是虚名之徒罢了,哈哈哈,近百年来,文若可曾听说过,道人入朝堂?文若的父亲被称作‘荀氏’八龙之一,文若又被寄予厚望,被族内予以荀氏‘三若’的名头,缘何南辕北辙,择其糟粕,去其精华呢?” 郭图的心眼跟袁绍差不多,就小拇指头那么大,心里容不下比他有才之人。 他被荀家压制了整整二十年,今儿个一番扬眉吐气,就一个字——爽! 他是爽了。 柳羽听得是刺耳极了。 他本打算与郭图理论,却被荀彧拦住。 “贤弟,公则是开玩笑的…”荀彧抓住了柳羽的手,“我先上擂台了,大事要紧。” “小心!” “哟…”看到两人惺惺相惜的一幕,郭图乐了:“都称贤弟了,文若兄这是与道人义结金兰?是不是接下来,也要入道教呢?” 荀彧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直接上擂台去了。 柳羽只是轻声吟出五个字——“狗眼看人低!” “你!” “哈哈哈…” 就在这时,袁术大笑着走来。“公则,消消气!” 随着袁术的加入,柳羽身边已经围满了人,不少人凑了过来,满满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既视感。 “原来是公路兄!” 郭图回了一句,既不谄媚,也不放低姿态。 说起来,他与袁绍交好,与袁术的关系也就那么回事儿, 袁术环视周遭,他提高了声调。“公则兄,何必跟一个小畜生一般见识呢?” “小畜生叫谁呀?”柳羽骤然抬头,猛的问上一句。 “小畜生叫你!”袁术脱口道。 “噢,自己骂自己呀。”柳羽一摊手。“你这袁家子好生有趣,别人来擂台是看比武的,你来这边是自己骂自己。” 讲到这儿,柳羽摇了摇头,一副玩味的表情。 袁术反应过来。 ——小畜生叫…叫你。 他…他怎么就被绕进去了呢?这不就是自己骂自己么? “你…” 袁术也怒了。 就在这时。 “咣”的一声,锣声响起,不知道何时南匈奴王子已经站在了台上,而荀彧、蔡邕、桥玄三人也摆好了架势。 三才者——天、地、人! 荀彧站“人”位,蔡邕站“地”位,桥玄站“天”位,随着锣声的落下,剑锋所指…三人手握长剑朝南匈奴王子直刺而去。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均望回擂台之上。 没有人再去留意柳羽与袁术、郭图这边的小插曲,“哼”袁术冷哼一声,也望向台上,郭图更是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擂台。 他们心里琢磨着,等这场输了,才有的你柳羽受呢! 一下子,人头攒动,无数人引颈翘足,气氛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就连柳羽也屏住了呼吸。 … … 第一百章 经济制裁,远胜于武力压制 雀莺转啼的午后,阳光洒在擂台之上,就是这座位于洛阳最繁华东街上的擂台。 如今擂台上,四人举手抬足间的比试关系着边陲的局势,影响着数以万计边陲百姓的生死。 擂台中的画面极其诡异。 蔡邕、桥玄、荀彧,他们的佩剑总是同时挥出。 一人主攻,另外两人则从旁边攻去,攻势延绵,似乎完全放弃了守势。 这等剑阵只攻不守,俨然到处都是破绽。 南匈奴王子冒顿起初还不屑一顾。 可…当他轻而易举的寻觅到荀彧身法中的弱点,想要当先结束一人时,突然发现,另外两柄剑从两侧刺来。 他可以很轻松的刺中荀彧,同样的,另外两人中,至少有一人也可以很轻松的刺中他。 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么? “有点意思!” 冒顿收回弯刀,再不敢懈怠…全力以赴。 台下的不乏各氏族,通晓武艺的公子。 酒肆里,袁绍与袁基坐在桌案旁,袁基感慨道:“这完全是仗着人多的优势!” 袁绍颔首,眼眸中多出几许意味深长。 “哪里是什么‘道门三才阵’,更像是乱拳打死老师傅。” 袁术距离擂台很近,他瞪了身边的柳羽一眼。“只攻不守?故弄玄虚…拖延下去,桥玄、蔡邕那老骨头熬得住么?” 柳羽没有回答,目光始终盯着擂台,淡淡一笑。 桥玄与蔡邕的剑法,超出了柳羽的预料。 桥玄的话,他还能理解,怎么着年轻时也驻守过边陲,让羌人不敢进犯,可蔡邕…他长的帅,琴弹得好,剑法也让人意外啊。 果然,汉末的儒生,继承了秦朝时期尚武的风气,一个个能打的很。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官渡之战时,袁绍阵营的沮授能领兵统兵,甚至后来,袁绍将沮授的兵权一分为三,其中分给最多的也是文官,也就是如今身边的那位——郭图。 汉朝的文人,上马能打仗,下马能理政,委实铁血真汉子! 当然… 柳羽哪里知道,桥玄与蔡邕的剑法是这段时间一夜夜苦练习得的,既昔日里与柳羽秉烛夜谈,决定踏上这刀山。 那,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自是不在话下。 反观荀彧,剑法就差了一大截,好在三人配合的很默契…一时半会儿冒顿想取胜,也没有那么简单。 “有意思了。” 另外一座酒肆内,张让与赵忠坐在窗边,作为十常侍中的首脑人物,昔日里被天子刘宏奉为“阿公、阿母”的两人,此刻的双眉凝起,似乎,因为擂台上的刀光剑影,心情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张常侍,这擂台古怪呀,咱们宦门段颎都败下阵来,怎生这三个儒生打的这般有声有色?竟还势均力敌。” 赵忠原本是个木匠,眼珠子颇为敏锐,这擂台,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 可具体哪里不对劲儿,又说不上来。 “咱家也觉得不对劲儿,可…看着,桥玄他们三打的也没毛病,招招进攻,从不防守,这是要逼着对手鱼死网破呀!” 讲到这儿,张让兰花指捏着一方锦帕给自己擦了擦汗,最后还是惊愕的叹出一句。 “这么比也行?早知道,咱们宦门也挑三个,就这么不要命的去打!不说赢,至少能逼平,也能让咱们宦门出出风头。” 赵忠“吧唧”着嘴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张让的眼眸却是望向了擂台旁柳羽的身上。 口中轻吟:“俯首玉林有柳郎,这玉林观主能耐不小,若是不能收为己用,怕是…” “那还不简单!”赵忠顺着说道:“玉林观不过是一个道教,他就没什么靠山,做掉不就行了。” “哪有那么简单?”张让的眼眸一下子凝起。“赵常侍还不知道吧,近来西园军可派出一支,就是负责暗中保护着玉林观的!” “张常侍的意思是…”赵忠眼珠子一紧。“是陛下…” “嘘!”张让兰花指刹那间收起,比出食指,“你以为陛下暗中囤驴是谁教的?现如今,这玉林观主可是咱陛下的摇钱树呢,谁动谁死。” 嘶… 赵忠倒吸一口凉气,有些不可置信。 张让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囤驴居奇这事儿,天子刘宏能瞒过氏族,可张让心里明镜的很,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脑袋怎么就晕了,怎么就进献给陛下四只白驴子。 这下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玉林观成了他惹不起的地方,这妥妥的给他人做嫁衣呀? 张让感觉,他真的是脑袋被白驴子给踢了,该呀! 就在这时。 “哎呀…”突然传来赵忠一声惊呼,张让一闪神儿,转头去看,原来是赵忠惊讶的同时,弄翻了桌上的茶碗,正手忙脚乱的侧身让开,从桌沿上滴下的茶水,那因为受到惊吓笨拙的样子与平日娴熟的木工手法完全两样,引得张让频频摇头。 就在这时… 擂台上响起了连续不断刀剑碰撞的声音。 “咣啷啷啷”。 荀彧、蔡邕、桥玄三剑齐出,连续不断的与冒顿的弯刀交错在一起,一人的剑落下,另一人的剑攻上,周而复始…一次次的刀剑相交迸出绚烂的火花。 竟迫使以守代攻的冒顿连连后退。 这还是擂台上,第一次有人让冒顿后退,冒顿一时疏忽,没有注意到擂台的边际。 几声“闷哼”从荀彧、蔡邕、桥玄的口中吟出。 接着“扑通”一声,三人收剑后退,剑影消失,众人再看时,冒顿已经跌落下台,用手臂支撑着身子,满面的愤怒与不甘。 “我…我没输!” 他一跃而起,再度跳上擂台,就要再战! 可“咚”的一声,锣声响起。 尘埃落定! 可所有围观的吃瓜百姓,眼眸中的画面尤自停留在最后一幕。 那是冒顿被逼入了绝境,要么出手刺杀一人,甚至两人,但最终的结果,还是会被剩下一人刺伤,这算是平局。 要么跳下擂台…这算是认输! 而南匈奴的这位王子俨然不甘心于受伤,果断跳下了擂台,这是…认输? “我…我没输!” “我…” 冒顿还在说话,可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去关注他。 输了就是输了…任谁去判定也是输了。 就在这时,南匈奴的使者快步上前,拱手朝向蔡邕等人:“大汉的确强于军阵,论及单兵骁勇,或许我胡人占些上风,可论及协作与配合上,我们胡人自愧不如,是我们输了!” 这话脱口… “哈哈哈哈…” 桥玄一捋胡须。“老夫有二十多年没有拿过剑了,此番不过是被人稍加指点,随便习练一日,便可学成剑阵。” “我大汉边陲勇士何止十万?彼此协作、配合,自是比老夫精湛百倍,又岂是那鲜卑可以比拟的?还望南匈奴使者返归塞外后向单于如实禀报,大汉乐于与南匈奴和睦友好,但大汉也不畏战,不惧战。”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传出… 冒顿还是不服,可南匈奴使者却是连连称“是”,倒不说是武艺,他见识到更多的是汉人的精诚团结。 只要这股子团结在,那对于南匈奴而言,依附于鲜卑,绝不可能。 “赢了?” “赢了!” 终于,在桥玄的一番话后,所有人才意识到,赢了…真的赢了,彻彻底底的赢了。 整个擂台旁下一瞬间响起了震天动地的欢呼。 “桥子,桥子,桥子!” “蔡子,蔡子,蔡子!” 有太学生自发组织百姓去呐喊,声浪滔天,每个汉人这一刻自豪感爆棚。 可快乐是别人的,袁术与郭图没有。 特别是郭图。 荀彧非但没输,反倒是赢了,赢了… 也就是说,这位荀家二龙的儿子,这位名声不佳的儿子,此番立下大功了。 大功之下。 过往的“名声”还能拦得住他步入仕途的步伐么? 输了,他郭图又一次输了! 郭图突然感觉自己的喉头很干涸,喉头滚动,仿佛身体的所有气力都已抽空,只觉得天旋地转,要晕厥过去了。 而他的耳中,却尤自传来无数的惊叹。 “那位是颍川荀氏的公子吧?” “胆识过人,不愧是荀氏公子胆识过人。” “他是荀二龙之子,荀家三若之一,果然荀氏一门人才辈出!” 这无数人的议论声一齐传出。 荀彧已经激动得不能自已,他浑身都…都在瑟瑟发抖,打赢了…真真切切的打赢了,这…这让他有一种不真实感。 柳羽比他还要激动,他拉住荀彧的手。 “文若,赢了,我就说能赢吧!” 周遭越来越多称赞他的声音,荀彧眼中噙泪,这是他与唐姑娘订婚后,再也没出现在他世界里的赞美。 这一道道声音,恍如隔世。 “贤弟,多谢…” 荀彧拱手朝柳羽一拜,可柳羽早就料到他会如此,还未躬身,一把就扶起了他,两人目光交汇,千言万语都在荀彧那一汪汪眼泪中! 桥玄与蔡邕也缓缓行至柳羽的身旁。 “没有让柳观主失望吧?” “哪里的话?”柳羽拱手向桥玄、蔡邕行礼,依旧是晚辈参见长辈时的礼仪。“桥子、蔡子神勇,在下只看的只觉得目眩神迷,可以想象到两位年轻时的风采。” “哈哈哈…” 桥玄与蔡邕没有客套,爽然的笑出声来。 这下,擂台旁所有围观者都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三个儒生能战胜南匈奴王子,是因为…因为那所谓的“道家三才阵”? 三才者?天、地、人? 道家?道家? 这么厉害的么? 被儒术统治的大汉,被儒术统治的洛阳,第一次,这里的百姓们与道门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且第一次,他们发现道门的博大精深。 一个将军、将门、武者、游侠都没能解决的问题,在道家这儿反倒是迎刃而解了。 道教… 不,是天师道,究竟…究竟这天师道中还蕴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能量呢?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对“天师道”好奇,都开始对“玉林观”好奇,乃至于对这位“玉林观主”充满好奇。 反观柳羽,他徐徐走到袁术、郭图的面前。 郭图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到现在,还是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 而最不能让他接受的是,他或许还要被…被荀彧再压制十年,或者更久,本以为因为荀彧的决策,他俩的位置彻底调换,现在才发现,荀彧终究是荀彧…这座山,他没那么容易翻过去。 就在这时,柳羽开口了。 “郭公子抱歉了…” “文若不需要弃文从武,也不需要弃儒从道,他只需要用并不擅长的武艺与一丢丢的道法,配上一颗赤诚之心,就能够焕发出无限的勇力与决心,这点可比某些人只会动动嘴脾气强多了。” “郭公子方才说,今年没有评上孝廉,还可以等明年,后年,多半…文若就等不了你这么久了,如此大功之下,朝廷势必有所封赏?直接入朝为官也不是妄想,这不就跳过孝廉了么?罢了,郭公子还是继续熬吧!保不齐两年后,评孝廉时,可以来寻文若的帮助呢?想必依着文若的性子一定会予以帮扶吧?” 讲到这儿,柳羽微微一笑,握起拳头,做出一个“加油”的手势。 最后不忘补上一刀,啊不,是补上一句。 ——“郭公子可千万要努力呀。” 杀人诛心… 郭图只觉得后槽牙“咯咯”直响,他听得每一个字都觉得刺耳无比,他踉跄了一下,又险些没有站稳,他想说柳羽一定是施了什么奸计。 可他敏锐的察觉到,这种时候,重人簇拥之下,就算是柳羽施了什么奸计,他能说么? 哪怕是奸计,那也是为了大汉的面子,是为了汉人的面子! 莫说是诋毁,就算是坐实了,他真的查到有什么奸计,也得全都咽进肚子里。 憋屈… 简直太过憋屈。 “文若…”郭图低着头,很愧疚的望向荀彧。“恭…恭喜了。” 他很不情愿的说出这么一句,长袖一甩,愤愤离去。 反倒是袁术,他望向柳羽的目光充满了质疑。 流言是他派人散播出去的。 这事儿是他挑起的,可最后…倒是成全了柳羽,成全了“道”教,成全了荀彧、蔡邕、桥玄…这几个“非我族类”之徒。 袁术恨得是牙痒痒,怒火中烧。 “柳观主,你定然是做了什么手脚…” 此言一出… 四周一片哗然,几乎所有人就像是在看“智障”儿童一般,投给袁术无限“关怀”的目光。 唯独荀彧,兴奋之余的他,尚来不及去关注袁术。 他心头想起的是。 就在今早,他睡醒时,依旧觉得这剑阵赢不了,因为这“天、地、人三才剑阵”中他荀彧就是最大的破绽。 于是,他再一次去寻贤弟柳羽。 而柳羽那时总算对他坦白了一切。 ——“南匈奴王子是真的!” ——“可若是南匈奴王子,从一开始起,就听从于我的安排呢?” ——“简单点说,南匈奴南下派出使者,整个事件本来就是愚弟安排的。” 那时候的荀彧有些将信将疑… 他甚至以为,这是贤弟为了让他重拾信心,故意编纂出来的话。 可现在… 再度去回味这番话,再从头去看这件事儿,荀彧只觉得,这是一个弥天的局! 甚至,有那么一刻,荀彧觉得…这个局,才刚刚开始。 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继续陷入其中。 比如…这位袁家嫡子——袁术袁公路? … … 冀州,中山国,无极县,甄家府邸。 午后的书房显得格外的静谧,温酒的酒注里注满了好酒。 甄逸给刘备舀上一碗,两人颇为悠然的在品酒。 一个原本站在窗前的胡人商贾,坐回了甄逸的面前,口中轻吟。“今日一过,洛阳那边多半就能传回消息了。” 哪怕是很平淡一句话,可胡人商贾的语气显得格外的急切。 甄逸颔首。“只等消息一回,阁下便能把货拉回去,价格按照约定的,我们这边降低三成。” “哈哈哈哈…” 胡人商贾像是很高兴,他颇为豪放的举起一碗酒,“甄兄这次的诚意,呼厨泉单于感受到了,自然,我们也会表达出我们的诚意,这次南匈奴的使者与王子,甄兄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至于…那白面…” 胡人商贾提到的‘白面’是“五石散”。 这是一种服后使人全身发热,欲火焚身,更能够迷惑心智的药物,一经服用即迅速成瘾,极难戒掉。 说到底,就是一种能让人产生依赖的迷幻型慢性毒药。 这种药物在魏晋时期极其风靡,大名鼎鼎的何晏何平叔对五石散的描述是,服用后先是五脏六腑发热,全身仿佛烈焰焚身,等着热量散尽后,全身又接着发冷。 这等刺激效果,以何晏自己的话说——“并觉神明开朗。” 唐代孙思邈则呼吁世人——“遇此方,即须焚之,勿久留也”。 由此可见,这方子的瘾有多大,这方子有多霸道! 至于,其成分,有两种药方。 其一是炼丹大师葛洪提出的“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 其二是隋代名医巢元方提出的“钟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石!”尽管“五石”配方各不相同,但其药性皆燥热绘烈。 而柳羽之所以要把这方子教给甄家,让其贩卖到胡地,是因为马匹! 胡人不贩马给汉人; 汉人不贩镔铁给胡人,这是边陲商贸的铁律… 可为了囤积良马,柳羽必须让甄家能从胡人手中买到马匹,但又因为立场问题,柳羽还不想让胡人在马匹生意中赚得太多,于是…五石散是一次大胆的尝试。 原本柳羽的打算是,通过五石散撬开胡人马匹市场,然后用五石散赚得的钱币,大肆引进胡马。 可当五石散真正进入塞外后,一切都变了。 这小小的粉末因为它的“成瘾性”、“迷幻型”,在胡地竟是风靡各部。 甚至,各部落首领为了能够抢到五石散,不惜大打出手。 南匈奴单于呼厨泉一经服用,更是一日也离不开五石散,甚至不惜为了五石散,允许甄家在南匈奴不加限制的购买马匹。 甚至到后来,呼厨泉更是通过分发“五石散”给各部落首领,巩固其地位,五石散的价格一直处于高位。 当然,甄家不会告诉南匈奴人,长期服用五石散的危害。 说到底,这是一种慢性毒药。 为了与甄家顺利的交易五石散,呼厨泉特地派胡商住在中山国无极县,就是方便与甄家沟通。 更是无数次的提及过,请求甄家适当的降价,他们不惜以降低马匹的价格为代价。 只是,柳羽不同意,甄逸也就没有同意。 说起来… 无论是柳羽还是甄逸都没能想到,撬开胡地马匹市场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这小小的粉末,甚至,通过这五石散,柳羽都能一定程度影响南匈奴的决策。 譬如…此次鲜卑向南匈奴抛出的“橄榄枝”,邀请其共同南下劫掠。 大汉不知道的是,南匈奴单于呼厨泉当即就拒绝了。 倒不是因为大汉与鲜卑的实力。 而是因为这五石散,一旦南匈奴与大汉决裂,他就再也买不到五石散,这不单单是他个人的享受,更是各部落听命于他的一大助力。 呼厨泉单于拎得清… 基于这些… 这次,甄家颇为大方的提出,今年五石散的售卖价格降价三成,条件是,南匈奴的使团必须听从柳羽的吩咐。 呼厨泉自然高兴,当即应允。 如今,只等洛阳城的消息传回,新一批的“五石散”就能够按照新的价格采买。 胡人商贾此刻已经有些急不可耐。 单于呼厨泉更是望眼欲穿。 此刻,知晓了一切的刘备,只觉得目眩神迷,这位玉林观主的操作简直神乎其技,让人目不暇接。 他已经看呆了无数次,看醉了无数次。 这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坚信,南下去拜访柳观主是何其睿智的决定。 能救下柳观主的夫人,这是天赐的机缘哪! “玄德贤弟。”借着出门小解,甄逸饶有兴致的询问刘备。“柳观主的计略是不是出乎你的预料了。” “是…是…”刘备感觉嘘嘘的时候,浑身都在发颤。 “你知道这种行为叫什么?” 甄逸笑着感慨道。 “什么?” 刘备满是好奇。 嘘嘘过后的甄逸抬起头,隔着窗子望着天,抖了抖,旋即轻吟道。“柳观主说,这叫‘经济制裁’,也称‘商业制裁’用好了,可比武力压制更可怕十倍,一百倍!” 呃… 经济制裁。 刘备默默的记下了这个词,他发现…自打南下以后,哪怕是还未到洛阳,他也是日日涨知识了! 这些知识,纵是他再织席贩履五百年?也无处觅得! … … 第一百零一章 取朕的中兴剑来! 洛阳皇宫,西园。 这里的空气骤然凝固了一般,一道道极光自刀剑间传出,杀意弥漫,荡漾而出,如涟漪,似海浪,席卷十方。 地都快碎裂了,到处都是刀光剑影。 一名白衣男子转身躲掉了疾驰而来的飞刀,随之使出左手,全力向前击去。 “唰”的白光一闪,就是一剑,“唰”的又一闪,又飞出一剑,剑闪着寒光,不多时…他身后的三十余人已经悉数倒地不起。 他留手了,否则…躺下的就是一具具尸体。 “唉呦…” 因为疼痛,不断的传出“唉呦、唉呦”的声音,可神奇之处在于没有一人中剑,也没有一个人能再度爬起。 刘宏只觉得眼前一阵目眩神迷,他的眼瞳已经瞪大,谁能想到,一个人可以以一己之力对抗三十个人,非但全胜,甚至就像是不费吹灰之力。 蹇硕看到这一幕也惊住了。 那三十名倒下的男子均是西园校尉军,西园校尉军选拔严格,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武艺高强之辈。 可… “咕咚”一声,究是蹇硕,也不自禁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口水,身为西园军首领,他…他竟不知手下中,有这么一个绝世武者。 “陛下,此人便是…辽东燕山人王越。”蹇硕张口。 刘宏颔首,此刻他的心情也是悸动不已,悸动之后是狂喜,有他在…那何惧南匈奴王子? 哪怕是羽儿那“道家三才阵”落败,王越也足够打赢这擂台。 “哈哈…” 爽然的笑出声来,刘宏当即吩咐:“取朕的中兴剑来。” 中兴剑一共四把,是刘宏做过的一个梦,当他找到这四把中兴剑的主人,江河日下的大汉便能再度中兴。 今日…刘宏觉得,他已经找到了其中一把剑的主人。 不多时,有小黄门递来“中兴剑”,王越也被蹇硕领到刘宏的身前。 “西园校尉王越拜见天子。” “王校尉好武技。”刘宏夸道。 “微末伎俩。”天子面前,王越倒是显得很谦虚。 “哈哈哈…”刘宏笑着接过“中兴剑”将其递到王越手中。“此剑名为‘中兴’,朕送你了。” “谢陛下赐剑。”王越拱手长拜。 “王校尉可听说洛阳东市的那处擂台?”刘宏主动把话题引到擂台上,他的眼眸微眯。 “区区胡虏,也敢在洛阳城摆下擂台,自取其辱。”王越的眼神一下子就狠了起来,那眸中的熊熊烈火,就仿佛他与胡虏之间有杀父夺妻之恨一般。 这让一旁的蹇硕都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心灵嘀咕着…辽东燕山,这是边陲,难道… “好!” 感受到了王越的恨意,刘宏大喜,“朕就派你代表大汉去与那…” 刘宏这一句话没有讲完。 “陛下,陛下…” 身后骤然传来一道尖锐且无比急切的声音,这声音刘宏很熟悉,蹇硕也很熟悉,却不是张让,还能有谁? “陛下,陛下…” 张让忙不迭的行至天子刘宏的面前,躬着身,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何事如此急切?”刘宏露出了几许不悦。 正说正事儿了,你却来了。 “擂台,赢了,赢了…”张让忙不迭的开口,报送给天子这个天大的喜讯。 赢了? 刘宏目瞪口呆的看着张让,他还没反应过来。 张让连忙解释。“陛下,赢了…那玉林观观主的‘道家三才阵’打败了…打败了南匈奴王子,南匈奴认输了,认输了…” 这… 信息量有些大了! 刘宏的眼珠子还在转动,他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这时,也有西园校尉军迅速的小跑到蹇硕的身旁,悄声耳语几句,蹇硕连忙拜倒:“托陛下福,桥玄、蔡邕、荀彧…三个文人打败了…打败了那南匈奴的王子。” 呼… 吁出口气。 蹇硕这么一说,刘宏一怔。 如果说,仅仅是张让的报送,他对真伪还持保留态度,可再加上蹇硕的话,那… 也就是说,赢了,羽儿赢了! 一时间,刘宏的心头无比亢奋,事关边陲,事关朝野,事关大局,羽儿赢了,赢得漂亮啊! 他方才还在想,“王越”能否打赢南匈奴王子,倘若不能那又当如何? 可…现在? 这个难题,已经迎刃而解了! 亢奋之余,刘宏的余光瞟到了王越的身上,突然间,他有点后悔…白白赐给他这柄“中兴剑”了。 哈哈,明明该赐给中兴剑的是自己的羽儿啊! 看起来,能让大汉中兴的,还得看他们父子俩,哈哈。 当然… 刘宏也犯不上去收回中兴剑,甚至,这种时候,他也顾不上王越了,正要开口封赏。 “陛下,陛下…” 又一道声音从身后传出。 这次是司空袁逢,太傅袁隗。 司空袁逢因为录尚书事,是可以不经禀报,直接觐见陛下的,太傅袁隗则贵为帝师,更是可以直接入西园。 “司空?太傅?”看到他俩,刘宏有些意外。 “陛下…”袁逢当即禀报道:“大喜,大喜啊…蔡邕、桥玄、荀彧三人悍勇无畏,以精妙的剑法战胜南匈奴王子,立下大功,此乃大汉之幸,万民之幸,臣请陛下解除蔡邕戴罪之身,为桥玄官复原职,重用颍川荀彧!” 话讲到这里,没了? 这一番话脱口,刘宏敏锐的察觉到,袁逢提议嘉奖的是蔡邕、桥玄、荀彧三人,甚至把所有的功劳都强加在他们三个的身上。 可实际上,最大功劳者是羽儿啊。 但…袁逢绝口不提,他是刻意这么做的,这等小心计,自然瞒不过刘宏的眼睛。 这些士大夫终究是——扶儒不扶道! 刘宏没有说话,而是把目光转向张让的身上。 张让哪会不懂,连忙拱手道:“陛下,战胜南匈奴王子,固然,蔡邕、桥玄、荀彧三人功不可没,可布下此‘道家三才阵’的,乃是玉林观主柳羽。袁司空只字不提?是不是有些厚此薄彼,有失公允了?” 嘶… 袁逢没想到,张让会对他针锋相对,正想反驳。 袁隗抢先道:“张常侍说笑了,这怎么会是厚此薄彼呢?只是…自打武帝朝之后,便再无道人入朝堂,延绵二百余载,天下氏族均推崇儒术,若是枉然重用道人,怕是会使得天下氏族误会陛下,误会朝廷,反响会很大,当今时局外有鲜卑威胁,内有灾患频生,朝廷至关重要,当稳不当乱哪!” “袁太傅,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威胁陛下么?”张让抬起眼眸,针锋相对。 “张常侍是不是耳朵不好使,袁隗不过是卑微之身,如何敢威胁陛下?”袁隗也寸步不让。“臣只会说肺腑之言,坦白事实,让陛下决断。” 反观天子刘宏… 他的面色暗沉,方才因为打赢擂台的狂喜,如今一扫而空。 袁隗的确没有威胁他,可他搬出“氏族”、“士人”,这比“威胁”本身更可怕。 偏偏,如今的天子刘宏,还不能与袁氏翻脸、决裂…牵连太大了。 “不过是一个道人而已,两位卿家何必伤了和气呢?” 刘宏当起和事佬来了,他吩咐道。“即刻传桥玄、蔡邕、荀彧去鸿都门学,朕要召见他们,至于那玉林观主,朕细细思虑之后,再做封赏!” “陛下圣明。” 袁隗与袁逢满意的拱手。 张让却觉得落了下风,连忙又补上一句。“陛下,臣方才还疑惑着呢,为何擂台前战胜那南匈奴王子后,袁家的三公子袁术公然站出诋毁柳观主,说什么…柳观主定然是做了什么手脚,这擂台南匈奴王子输的并不公平!” 这话,既是出自张让之口…自是少不得添油加醋。 “柳观主定然是做了什么手脚”这一句的确是袁术说的,后面那句“这擂台南匈奴王子输的并不公平”就有些添油加醋的成分了。 偏偏,这一番添油加醋,成效斐然。 刘宏的眼眸刹那间凝起,露出一抹凶光。 袁隗惊觉不对,“啪嗒”一声,当即跪倒,连忙去拉一旁呆住了的袁逢。 袁逢会意,也跪下来。 刘宏的话冷冷的传出,“袁司空教出个好儿子啊,是不是朕还得赐你块儿‘教子有方’的牌匾?” “咚”的一声,袁逢的脑袋就砸在地面上。 汉代的官员很少跪的,更是很少磕头,只有在犯了极大的错误时,才会如此。 此刻,袁逢磕头如捣蒜。 “臣…臣教子无方,臣教子无方,定然…定然…” “呵呵…”刘宏只是回了一个“呵呵”后,龙袖一甩,扬长而去… 只留下袁隗与袁逢一脸的错愕。 “陛下这‘呵呵’,是什么意思?”袁逢凝眉… “唉…” 袁隗看了他一眼,想骂两句袁术,却一想,终究是自己的侄儿,还是忍住了。 袁逢的拳头则是渐渐的握起。 他心头不住的喃喃,这逆子他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柳羽… 偏偏还是在擂台得胜之时,就算是…就算是柳羽暗中做了什么手脚,那是为了大汉的颜面?这…能…能说嘛? ——混账,混账,逆子!逆子! 袁逢与袁隗愤愤而去… 一时间,这西园只剩下王越与那唉声呼痛的三十校尉。 王越的眼眸微眯,口中轻吟,“玉林观主,道家三才阵。” …当吟出“道家三才阵”时,他望向手中的“中兴剑”,一时间对这玉林观主,生起了无限的兴趣。 … … 洛阳东街,擂台下,与袁术的冲突只是一个小插曲。 当袁术喊出那句“柳观主定然是做了什么手脚”后,所有人都投给他犹如关爱“智障”一般的眼神。 柳羽自然也犯不上与这等“智障”争辩。 人嘛,最好不要与愚蠢者争辩,否则,他会把你拉到与他一样的“智商”,然后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你。 有小黄门传下旨意,天子于鸿都门学馆召见桥玄、蔡邕、荀彧三人。 这个召见选择的位置就很讲究。 鸿都门学与太学是绝对对立的,是天子刘宏给寒门子弟打造的一个学府,是进入官场,乃至于进入内朝的又一个阶梯。 说起来也奇怪,此番天子鸿都门学召见的三人中,其中两人就做到过太学的总长。 在柳羽看来,这或许是陛下有意让桥玄、蔡邕立场转变。 而没有传召柳羽,这是意料之中… 道人进朝堂,哪会这么简单? 区区一次功劳,根本不足以跨过那无数世家的封锁,不过…正所谓“无为,方能无所谓不为”,如今的柳羽不入朝堂,反倒是远胜过入朝堂。 按照他的构想,他已经足够引起天子的注意,接下来,天子势必会微服去玉林观,而那…才是他入庙堂最直接的契机。 两辆马车,一辆往鸿都门学,一辆返回玉林观。 坐在马车内,柳羽正直遐想。 转过一处回廊,突然…“得得得”马儿发出一声嘶鸣,马车也停住了。 与此同时,马夫的声音传来。 “大祭酒,有人围住了马车。” 闻言,柳羽掀开车帘,果然,马车的前前后后围满了大汉。 这是… 柳羽眼眸微微眯起,心里嘀咕着。 “又来?” 能在洛阳,做出这等拦下他人马车行径的,多半也只有那位袁术袁公路吧? 脑袋真的是被驴踢了。 不怪柳羽这么想,几年前在结识曹操、袁绍时,柳羽饶有兴致的问过两人,他俩是如何结识的? 两人会心一笑,同时吟出五个字——“不打不相识。” 随后又同时吟出了一个名字——“袁公路”! 没错,就是这位脑袋被驴给踢了的袁公路。 原来,在曹操九岁那年,曹嵩结束了对养父曹腾三年的守孝,从沛国谯县搬回了洛阳城。 因为曹腾留下的关系人脉,朝廷中有超过四成的官员,直接或者间接得到过曹腾的举荐,当权的宦官,更是曹腾的弟子。 加上一篇精彩的《防务论》,以及时任大司徒的种暠的举荐,曹嵩成为了司隶校尉,主管洛阳治安。 从那时起,他就搬入了只有权贵才能居住的洛阳南街。 曹府的对门则是四世三公袁家的府邸,且不说当时的袁家是与弘农杨家并列的两大顶级豪门,单单数百年来,袁家族内就有两多——官吏多、驸马多。 本就娶了皇室之女的袁逢,又与掌权的宦官袁安结缘,认了同宗,官运亨通,名利双收。 袁术作为公主之子,那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小就嚣张跋扈,不可一世,袁绍则有点惨,因为是小妾生的,还长袁术几岁,处处受尽冷眼。 至于,曹操与袁家兄弟的第一次结识,是曹操看到了袁家三兄弟坐着的奢华马车。 高大的花骢马,还有恭敬端坐的马车夫,这让从乡下刚刚入城的曹操脑袋一热,笑嘻嘻地追上去。 “你们上哪?带上俺?” 曹操的话带着许多乡音,每句话的末尾音调上扬,中间含糊不清。 袁术从这口音中就能分辨,这是个可以欺负的可怜虫,便毫不客气的对着即将上马车的曹操怒斥。“滚远点儿,小宦官,别惊了我家的马!” 曹操哪里受过这气,一把抓住袁术,揪住了就是一顿暴打。 两人扭打在一起,从马车里打得滚落到地上,袁基慌忙拉架,袁绍却看似在垃架,实际上是不漏声色的踢上袁术几脚。 还是曹嵩与袁逢看到,拉开了两人,结束了这次的争闹。 曹操与袁绍、袁术的缘分也就彻底拉开了序幕。 之后便是,三人上的同一所官学,曹操与袁术还是同一班,袁术揭人老底的功夫十分了得,当即就跟同学说——“你们看,他就是我家对门的那个宦官的孙子,你快脱下裤子,让同学们看看你有没有小乌龟?” 曹操再次无端受到了羞辱,他从小在乡村一贯奉行的就是武力解决问题。 当即,直接跨过了几个学生,冲过去就骑在袁术的身上,一边抡拳头,一边喊着“打死你个龟孙。” 袁术被压在身下,无力还手,只能抱着头大叫,“宦官的孙子打人了,官宦的孙子没了小乌龟打人了。” 这事儿最后也是不了了之,一边是司隶校尉,一边是袁家,先生哪边也得罪不起,只能把他们安排在较远的座位。 原本这事儿,就结束了。 哪曾想,放学回家时,袁术纠集袁基和袁绍,三兄弟堵住了曹操,要群殴曹操。 袁绍其实不想帮袁术,可不帮,身份的缘故,又会受到他的欺压,还会被他告状给袁逢,也就无奈帮手。 三对一的群殴进行的如火如荼。 曹操挨了不少拳头,可他很懂如何一打三,直接搂着对方带头的袁术,嘴巴死死的咬住他左手食指,疼得他号叫不止,任袁术怎么甩也甩不掉。 袁绍看到曹操这么牛逼,能把袁术治到这种程度,心下里高兴坏了,暗下决心,一定要与他结识。 最后,自然是袁术吃了大鳖,手指头都快被曹操给啃下来了,袁逢带着袁术上门理论,曹嵩点头哈腰的赔不是,可曹操却指着袁术大吼道:“我要杀了他!” 当即就去伙房提出了菜刀,这可吓坏袁逢了。 从此袁家彻底断了与曹家的来往。 倒是袁绍与曹操暗中往来,一时间成为了莫逆的好友。 当初,听曹操与袁绍讲起这个儿时的故事时,柳羽只觉得“袁术”比书里记载的还要脑残,脑子里简直缺了一根弦,也怪不得,后世给袁术取的外号叫做——淮南骷髅王! 原本寻思着,这种“二缺”能绕开就绕开,有躲远点儿就躲远点儿… 哪曾想,今儿个…洛阳帝都,这小子又想玩“堵人”、“打群架”的勾当。 只不过… 柳羽摇了摇头,袁术是把他当软柿子了,可惜…他柳羽周围有多少人保护,自己都不知道。 且不论天师道中暗中保护的鬼卒,单单甄家派出的人,以及西园军就够袁术吃一壶的。 有恃无恐的走下马车。 柳羽笑吟吟的。“袁公子呢?这马车也拦了,袁公子也就别藏着了,明人不做暗事嘛。” 这话脱口… 面前大汉中让开一条道,果然,袁术从当中走了出来,这群殴,他也没想藏起来。 “既知道是本公子,还嬉皮笑脸的?” 袁术冷眼瞪向柳羽。 俨然,这种“群殴”、“堵人”的事儿,他不是第一次干了,轻车熟路。 “袁公子,我方才在马车中还特地替你算了一卦,你最近有灾像,怕是很快要遭受皮肉之苦,得见血,至少是皮开肉绽。” 柳羽故弄玄虚道。“破解的法子嘛,也不是没有,你要是好好的求求我,我就告诉你。” 柳羽笑吟吟的… 袁术也笑了。“新鲜哪,你还是第一个说本公子要遭受皮肉之苦的,呵呵,本公子是不是皮开肉绽不劳你费心,今儿个,你势必得皮开肉绽了。” 说着话,袁术身边的一干大汉均掰了下手腕,“嘎吱”、“嘎吱”骨骼碰撞,所产生的脆响不绝于耳,那一双双手臂抡起来,比柳羽的大腿都粗。 要不是有点倚仗,柳羽保不齐真得害怕了。 “袁公子,我最后奉劝你一句,玉林观观主不是你能招惹的,让这群人滚开,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否则…” “否则怎样?哼,等你被揍趴下了,看你还敢这么嚣张?”袁术恶狠狠的瞪向柳羽,他一挥手。“给本公子揍他!” 话音刚落… “踏踏”的脚步声接踵响起,一干大汉就要去抓柳羽。 就在这时… 斜地里,一个黑影猛地窜出,所过之处,直接撞翻了沿途的大汉,柳羽只觉得身边一阵劲风袭来,不…不是劲风,那风的力度,得是小型的龙卷风,差点把柳羽都要给掀翻了。 再定睛细看时,只见一个黑汉子“万军丛中”一把拎起袁术,宛若老鹰抓小鸡一般。 他浑身黝黑,另一只手提着一把屠刀,一双豹眼怒目瞪着袁术。 “你这厮可知道?你张爷爷一路赶来,行了多少里,受了多少罪?” “好不容易追上来了,你竟围着要打劫?” “老子可没时间让你打劫!给老子滚一边去!” 这黑汉子直接将袁术举起,就像是举起一个很轻的物件一般,然后…抡出一个满月,直接将他摔向一旁。 咚…咚… 袁术整个人被砸在地面上,就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匹马给拦腰撞倒了一般,五脏六腑都移动了。 “噗嗤”一声,狂吐出一口鲜血。 他哪里知道,眼前的这黑汉子乃是——张飞张翼德。 他从河东解良赶来,跑了几百里,还睡了个囫囵觉,眼瞅着就耽误正事儿了。 好不容易问到了玉林观柳观主的马车,匆匆忙忙的赶上来,就打算说正事儿。 偏偏遇到了这个? 张飞都快急死了。 那红脸都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你们还在这儿打劫?打,打,打,打你二大爷的! 鬼知道,张飞此刻有多么迫切想要见到柳羽,别说是袁术捣乱,就是天王老子捣乱,也照揍不误! … … 第一百零二章 朗朗乾坤,谁人藐视王法? ——“啊,给…给我打他!往死里打!” 袁术勉励的扶着墙站起,脸上都是血,心中怒急,只觉得他袁家嫡子,公主之子的尊严被人挑衅。 若是柳羽也就罢了,偏偏是一个…莫名窜出来的黑鬼。 几十个壮汉互相看了看,点了点头,各自操起家伙,就朝张飞扑了上来。 再能打? 还能一个打几十个不成? 柳羽见到这架势,也很意外,起初以为是西园军,可听他的语气又不太像,像是外地来的。 他自称“张爷爷”那多半姓张,浑身炭黑,很难不去联想到涿郡的黑张飞。 总不至于,是张飞吧? 话说回来,张飞不是在涿郡屠猪贩狗么?怎么赶到这洛阳来了。 柳羽有点惊讶。 而就这惊讶的功夫,张飞冷哼一声,宛若一头牛一般冲入了人群中,他凭肉身拳脚何止几百斤的力气,被他一拳头打在身上,那是非死即残。 最可怕的是他还留手… 从始至终,他都只用拳脚,并没有使用那柄“屠刀”,哪怕是这样,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整个街巷,二十几个人,尽数倒地。 一个个抱着手或脚在那里大声惨嚎,“哎呦”、“哎呦”的呻吟。 在柳羽看来,几乎每个人的手或者脚都被他打折了。 “这就?打赢了?” 柳羽睁大了眼睛… 哪怕是他已经知道最终结果,可过程,还是让他惊讶了。 一个黑脸汉举手投足间,就干翻了二十几个带着家伙的壮汉,这简直是“古装剧”里才会有的情节,太不真实了。 “就这点能耐还劫马车,装什么装?一群鸟蛋!”张飞嚷嚷一句。 全场死一般的静寂。 袁术一双眼死死的看着他,脸上又青又白又紫,他真没想到,自己从府里带来二十几个部曲,竟然连对方一个人都打不过。 他下意识的把张飞当成了柳羽的护卫,可…有这样的身手?干嘛去给道人当护卫啊? 他长这么大,这么能打的都没见过几个。 就在这时… “踏踏,踏踏。” 由远及近,无数脚步声传了过来,袁术混迹洛阳多年,自然知道,这是官兵。 多半是这边的响动,引得有百姓报官,是洛阳令带人来了。 所谓官官相护,只要是官,听到他袁术名号的,哪个不得给几分薄面? “黑脸鬼。”袁术一手扶着墙,一手指向张飞。“你确实很能打,只可惜你跟错了主子,民斗得过官嘛?上一个敢这么招惹我的,如今正吃着官司,等着被流放呢。” “哼哼,你以为这是哪?这是洛阳,单凭拳头可唬不住人,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把你扔牢狱里去。” 袁术越说越是畅快,最后身子倚在墙上,得意的威胁道。 “嗖…” 哪曾想,张飞可不惯着他,手中的屠刀抛出,直接朝袁术那儿砸了过去。 袁术只觉得瞳孔一缩,心猛地一紧。 “咣…”的一声 这屠刀几乎贴着他的耳朵没入了墙壁之内,袁术只觉得耳朵是嗡嗡的,双腿一个踉跄,他感觉裤子处都湿漉漉的。 “闭上你那鸟嘴!” 张飞嚷嚷一声,当即转身走到柳羽的身前,语气一改方才的狂暴:“俺一路打听,想必你就是柳观主吧?俺叫张飞,涿郡人,专程从河东解良县赶来这边,是为了…” 说话间,张飞就把手伸入怀中,去掏张玉兰的那封信笺。 可也不知道是手忙脚乱,还是方才打的酣畅淋漓,怀中的竹简不知道甩哪去了,愣是找不到了… “原来是,张大哥!”柳羽微微拱手。“多谢张大哥出手解围。” “你叫俺大哥也没啥,毕竟那玉兰妹子也喊俺张大哥…” 啊… 这话脱口,柳羽一怔。 啥情况,玉兰姐?玉兰姐不应该在中山国的无极县么?张飞怎么跟她认识的?难道张飞也去甄家那儿买驴了? “找到了。” 就在柳羽疑惑之际,张飞终于找到了那封信笺,迅速的递给柳羽。“这是玉兰妹子的信。” 柳羽正想展开。 街巷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约有五、六十人将这里团团围住。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谁人藐视王法,在此械斗?” 喊话的是时任司隶校尉的司马防,有百姓报官,他第一时间点满官兵就赶了过来,却看到小小的街巷内,一片狼藉,满地都是哭爹喊娘哀嚎的… 最醒目的,是墙角那边,一个年轻公子双目瞪得浑圆硕大,而几乎与他的耳朵贴着的是一把屠刀,整个画面无比诡异。 “谁干的?” 司马防张口问道。 “你张…” 张飞这“你张爷爷”的“爷爷”二字还没脱口,柳羽一把拉住了他,反而自己上前一步。“是我的人干的。” “你是何人?” “玉林观主!” 柳羽自报家门,让司马防一惊,没想到,战胜南匈奴王子,风头正盛的玉林观主,如今竟在眼前。 那… 司马防环顾周围,一地的哀嚎,“不愧是玉林观主啊,身边高手如云,你以‘道家三才阵’战胜南匈奴王子,是立下大功,可也不能持强凌弱吧?” “府君误会了,对方二十多人,我这边唯此一个朋友,真要说持强凌弱的,应该是对方才是?若非我这朋友神勇,如今倒在地上的怕就是我们几个了,被这么多人群殴,想必我与这朋友会比这些人要惨许多。” 柳羽的话有理有据。 司马防的眼睛渐渐的眯起。 能言善辩,好一个玉林观主。 不过,不可否认,他说的是事实,这边二十多人还带着家伙,明显是这边更“强”一些。 “司马伯伯…” 就在这时,袁术从那屠刀的惊愕中回过神儿来,他扶着墙快速走到司马防的身侧。“司马伯伯不记得我的了?家父过寿时,司马伯伯还送来一块玉璧。” “咳…咳!” 司马防连忙咳出一声,他寻思着,这小子怎么口无遮拦的,这种时候说什么玉璧? 不过,经过这么一提醒,司马防认出了这公子,司空袁逢家的三公子——袁术袁公路。 “你是袁公路?” “是小侄啊…”袁术一把鼻涕一把泪,他指着柳羽那边,“就是他们,他们枉顾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把…把小侄打成这副模样,我这些护卫要为我讨回公道,没曾想,都被那黑汉子给撂翻在地,司马伯父…伯父得替小侄做主啊。” 噢… 司马防听出点味道了。 以往,洛阳各部尉报送来的案子里,偶尔也会有袁术参与的。 都不大,大多数是打架斗殴,考虑到袁家的身份、地位,还有袁术那皇室公主的母亲,最多也就是赔点钱,大事化了。 可这次,难办了,袁术招惹到刚刚立功的玉林观主柳羽身上。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柳羽这边一个“护卫”就打翻了这么多人,这…这案子不好判了。 “司马伯父,你将他们…将他们抓起来,押入牢狱…” “不能放任他们逍遥法外…不能…” 袁术目眦欲裂,一副恨不得把柳羽撕成碎片的模样。 柳羽倒是无所谓,洛阳令再大还能大的过西园校尉呢?如今他的定位很明朗,他可是当今天子的摇钱树,就是入狱,自会有人第一时间把他接出来。 故而,柳羽始终是有恃无恐。 就在这时。 “父亲,叔父,在这儿…三弟他在这儿…” 又一道声音从巷口传开,与声音一道出现的是四、五个人。 巷口原本是有官兵把守的,可似乎是因为官兵认出了来人的官服,不敢阻拦… 司马防回头一看,热闹了。 ——太傅袁隗、司空袁逢也来了。 想不到这小小的巷口,一次斗殴,竟引出了这么多人。 “下官见过袁太傅,见过袁司空。” 司马防拱手行礼… “司马府君莫要如此…”袁隗赶忙扶起司马防,一旁的袁逢则在袁绍的领路下,看到了儿子袁术。 “父亲,就是这里,孩儿见到三弟调动了府中部曲,心里就直泛嘀咕,故而派人秘密跟来,果然…三弟又…又…” 说话的是袁绍。 他守在府邸门前,待得父亲与叔父从皇宫归来,当即把袁术调集部曲的事儿娓娓告知。 这可急坏了袁隗、袁逢。 怕什么来什么… 天子方才那一句反话——“是不是朕还得赐你块儿‘教子有方’的牌匾”尤自历历在目,现在倒好,这小子又去惹祸。 尚来不及换下官服,袁隗与袁逢就在袁绍的领路下,一路小跑着赶来。 袁基也一起赶来,见到袁术,当即问道:“三弟,你…” “叫我二弟!” “哼,原来是那小妾生的背地里通风报信?” 袁术依旧是倔的很,他从来没有认可过袁绍,自然绝不可能甘于当这“三弟”。 却见袁逢大步走到袁术的身前,先是打量了他一番。 见他浑身淤青,嘴角边更是带着血。 “怎么?” 冷冷的两个字脱口。 “孩儿,孩儿被打了,就是他们…他们…”袁术伸手指向柳羽和张飞。 袁逢与袁隗扭头一看,是柳羽…当即心头“咯噔”一响,怕什么来什么,就怕这小子惹这位玉林观主。 现在倒好,不仅惹了,还打上了。 “父亲,孩儿…孩儿浑身都疼,父亲快让司马府君擒住这妖道,押入牢狱,让他永远看不到太阳。” ——“啪!” 袁逢面带冷笑,扬手就给了袁术一个耳刮子。 “爹…爹你怎么打人?”袁术忙捂着腮帮子。 袁逢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袁术。“你这逆子,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柳观主!” “……”袁术张了张口,想要解释。 他也是因为气不过,叔父白白送上一块儿玉牌,想要牢笼,可这贼道士非但不领情,随手就送人了,这…这不是打他们袁家的脸么? 他袁术为家族讨回颜面…他…他有错么? “爹,我…” ——“啪!” 又是一耳光,袁术只觉得左右脸肿胀的厉害,他一脸的委屈,可抬眸却看到父亲那宛若能杀人的目光。 “滚,滚回家,看我怎么惩罚你这逆子!” 袁逢的语气宛如是从寒冰中发出来的,处处透着冷意。 袁术还想说话,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他感觉浑身都冷…凉透了。 “司马府君,这是一场误会…”袁隗连忙朝司马防拱手。“是我袁家教子无方,索性,柳观主无恙,回去后我们定然以家法惩处这不肖子,还望司马府君派人去府上监督一、二,免得有人说我袁府纵然逆子!” 这话脱口,司马防环视周遭,地上还倒着一片呢。 “那这些人?” “自然一并施以家法。”袁隗低着头。 这种时候,这种事儿,可不能再散播出去了。 他们袁家强行拦下柳羽入庙堂,已经惹得陛下不悦,如今这个档口,不能…再出什么乱子。 “既是袁太傅、袁司空的家事,那下官就不多问了。” 司马防也朝袁隗拱手,算是回了一礼,紧接着,他询问柳羽道:“柳观主觉得此事如此处理?可否妥当?” “司马府君秉公执法,自然妥当。”柳羽也朝司马防拱手。 “来人。”司马防吩咐道:“将这些受伤的袁府护院送回府邸,留下两人以观袁府家法,此事今日如此决判,日后不可再行枉议。” “喏!” 一干官兵连忙答应。 说完这些,司马防朝柳羽回了一礼,就带人离开了。 临行前不忘深深的看了这柳羽一眼。 心里嘀咕着,这位玉林观主竟能让当朝太傅、司空如此认栽! 不简单哪! 除此之外… 他的一个护卫,竟能打趴下二十几个袁府部曲,这点更可怕,鬼知道他手下还有多少卧虎藏龙之辈? 除此之外…他看起来太年轻了,年轻到拥有不该属于这个年龄的镇定与成熟。 这样的人,宁花大功夫与其为友,可不能因蝇头小利与之为敌。 … … 洛阳南宫鸿都门外,这里坐落着,近两年来崛起的新贵,大名鼎鼎的鸿都门学馆。 这鸿都门学馆因校址设在鸿都门而得名,是华夏最早的专科学府。 对外… 这鸿都门学,似乎是宦官培养拥护自己的知识分子,与士族势力占据的太学相抗衡的产物。 借汉灵帝酷爱辞、赋、书、画的缘由,办了这所新型学校。 实际上,这就是天子刘宏的一次跳过大汉选官“察举”制度的大型尝试。 开辟新赛道,直接由他选官,跳出士族门阀垄断官场的现状。 两年来,组建内廷,设立西园,初见成效。 此刻,桥玄刚刚从其中走出,蔡邕走入,天子是分别召见他们的。 桥玄得以官复原职,再度成为太尉。 荀彧连忙恭喜…“恭喜桥子,官复原职,可喜可贺呀!” 桥玄一捋胡须,示意让荀彧陪他走到一边无人处。 “桥子可是对学生有所指教?” “文若。”桥玄看四处无人,方才开口。“老夫与你虽结识的时间尚短,可我与你父亲,你六叔关系莫逆,你的事儿,我也是很早便听说过。” “桥子说的是唐姑娘?”荀彧反问。 桥玄颔首。“其实,很多时候我就在想,若是我年轻四十岁遇到与你一样的抉择时,我能否像你一样勇敢,一样善良。” “呵呵,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答案是多半不能,世人因我性子古怪,故而称我为‘桥大公子’,坊间传言‘桥大公子脾气倔的像头驴’,可我再倔也比不上你荀文若倔,你的倔是善良的倔,比我更高级。” 讲到这儿,桥玄拍了拍荀彧的肩膀。“我与柳羽几次谈到过你,我能感受出来,话里话外,他对你颇为器重。好好干,你的机缘来的比我更早,你的眼光也比我要毒辣,你要珍惜…这大汉的未来,终究要你与子宇撑起这片天,对了,待会儿陛下势必会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早做准备。” “多谢桥子指教。”荀彧拱手。 桥玄压低了声音。“陛下会问你,你会如何看待‘玉林观主’、‘麒麟才子’?如何看待道人入朝堂这桩事儿?这些问题可不好答。” 言及此处,桥玄再度拍了拍荀彧的肩膀。 旋即一边走,一边招呼道:“回去后,替我告诉柳小友,就说,我桥玄寻到机会就去找他喝上几壶小酒,至于这酒嘛,身为太尉,我应该能搞到!” 嘶… 荀彧眸光闪烁。 他默默的记下了桥玄的话,也包括那句,陛下的必考题。 如何看待——道人入朝堂! 贤弟的目的便在于此,那么…他荀彧要如何替贤弟去争取呢? … … 雀莺转啼的午后,阳光透过窗子洒在永巷里一辆正在行进的马车内。 柳羽和张飞均坐在马车中,他先是看了张飞一眼,旋即眼眸下垂,盯着那信笺中熟悉的字眼。 马车继续往西城门行去。 “什么?”骤然,柳羽发出一声疾呼,不可思议的手指信笺,眼眸则张大望向张飞。“玉兰姐被追杀了?她现在有事么?” 信笺中讲的很模糊… 张玉兰只是寥寥几笔,提到了她被追杀,然后被刘备、关羽、张飞救下,之后关羽莫名的卷入官司,罪名成立,四月初七问斩。 按理说,这信笺中的信息很多,可柳羽当先问出的却是张玉兰的安危。 “玉兰妹子好的很,可那红脸就不一定了。”张飞语气急切。“玉兰妹子说你能救红脸,俺才千里迢迢的赶来,现在,你就跟俺走!” 说着话,张飞一把抓住柳羽的手腕。 “张大哥,你…你淡定点儿。” 柳羽赶忙开口。 “这一来一回,五、六天都过去了,河东解良县那地方古怪的很,又是胡虏,又是狗官的,那红脸保不齐在牢狱中就要被打死了。” 张飞拽着柳羽的手就要下马车。 柳羽连忙道:“你冷静点儿,我现在去也救不了他…” “那…玉兰妹子说你能救啊!再说了,你是玉林观主啊。” “先松手!” 柳羽这么一句,张飞总算是松开了手,张飞的手腕比柳羽的大腿都粗,是真的疼。 呼…一边揉了揉手腕,柳羽一边张口。 “办法倒是有,可…需要一点时间。” “一点是多久?” “明日能出发。” “啊!”俨然,张飞很不情愿。 柳羽则解释道。“方才那袁家公子袁术人虽然混蛋,但有一句话说的极对,民斗不过官。” 柳羽其实最想问的是,这个时间点,刘、关、张怎么搞在一起了?这也太巧了吧?还一起救了他师姐,他媳妇? 时间线不对呀? 可这种时候,不是聊这个的档口。 关长生卷入官司,四月初七问斩,这是更大的事儿。 要知道,关羽这么一个义薄云天之士,劝他覆汉很难,可劝他扶汉很容易,他若是看门护院,那算是英雄末路,一些恩惠,就能获得他无限的忠诚,且激发出他无双的战力! 关羽对柳羽是有着特殊的意义。 且一早就是柳羽扶汉拼图中重要的一环,比刘备还要重要。 原本打算洛阳的事儿完成后,就去结交这位末路英雄,没想到…此番倒是被迫提前了。 而且… 玉兰姐被追杀,这事儿也蹊跷的很,河东解良就不是边陲?那个位置…更是距鲜卑、乌桓极远。 除了鲜卑、乌桓脑子有病,才会把胡骑安排在这里。 至于南匈奴,那怎么可能? 只要有五石散在,借他们俩胆,也不可能。 此时的张飞一敲脑门。 “你说民斗不过关,那谁能斗得过?” “比河东解良县最大的官还要大的官。”柳羽回道。 “可你好像不是啥大官啊!”张飞性子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柳羽轻轻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言,他从马车的木箱内取出绢布和笔,还有一张简易的的桌子,摆好桌子后,砚台中的墨尚是墨块儿,柳羽询问张飞。 “会磨墨么?” “俺会画美人!” “替我磨墨,快。”柳羽用几乎是命令的口吻,见张飞迟疑,连忙补上一句。“这封信,能救关长生!” 这下,张飞再不敢发呆…连忙磨起墨来,他的力气大,又经常磨墨画美人,可谓是轻车熟路。 柳羽则是吩咐马夫。 “转道…” “大祭酒去哪?” “皇宫南宫鸿都门外——鸿都门学馆。” 既然需要一个比解良县长更大的官,那柳羽索性就造出这么一个“大官”,不仅是大官,而且是“现管”,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 又所谓——县官不如现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