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杀》 烽杀 第1节 烽杀 作者:周扶妖 简介: 周乔八岁时初见来晋为质的敌国质子, 瞧见对方容貌太过出众,小小年纪便心生不轨。 “喂,你生得这般好看,待我及笄便讨你做我夫君!” 然对方没鸟她。 后来几十封书信撩他,终换来一句:已出家皈依佛门,勿扰。 周乔在千里之外怄得捶胸顿足, 心想下回遇到好看的,得尽早下手! 未曾想七年后她从远疆军营回京, 猝不及防瞧见了那个俊美惊人的假和尚。 纨绔恣意女将军x清冷出尘敌国质子 第1章 回京 早春三月,天尚未暖。但上京城内街市已拥满了人,摊市冒着炊烟,宣武城门大开,百姓夹道欢迎自胡疆归来的北晋边防大军。大军浩浩荡荡,却连行军印迹都整整齐齐,士兵个个盔甲锃亮。虽面色肃然,但即将归家的极度喜悦却还是从一双双眼睛中流露出来。他们保家卫国,为的就是这归来团聚之日。大军最前方,竖着两面威严的军旗,黑底龙王旗是北晋国之战旗,赤色山河旗则是帅旗,上面的“顾”字由为显眼。此番率军回京之人正是骁骑大将军顾盛远。顾盛远驭马入城的那一刻,城内立刻响起欢呼。“顾将军回来了!顾将军受累了!”喊声震天,微微寒风中却如暖流般划过心底。顾盛远这等铁血之人看着这阵仗也不免红了眼眶,守疆七年厮杀无数,能得百姓一句“受累了”,足矣!此时身后传来异响,他放缓了驭马速度,回头看向身后两名同骑在战马上的少年,就瞧见其中一人正一脸笑嘻嘻,还朝着前来迎接的百姓又是挥手又是挤眉弄眼。就一个没看住,自家儿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拿了百姓捧来的瓜果点心,年纪不大得意劲儿不小,骑在战马上洋洋自得。简直丢他的老脸!“顾霆尉!”主帅一出声,周遭立马安静下来。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顾盛远忍了暴脾气,“你这像什么样子!”被训了的少年反应极快,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听话地走了两步,一张谄媚的俊脸凑到顾盛远面前:“那请主帅先用!”话说得还挺孝顺,可奉到跟前的却是零星几块已经吃剩的糕点。顾盛远这下忍不住了,抬手就要揍儿子:“老子是饿着你了还是怎么着?!教你用兵打仗,何时教你搜刮民脂民膏了?”“爹您可别冤我!”顾霆尉躲过老爹的巴掌,面上明晃晃的不认错。恣意少年十八九岁的样子,乌发黑眸长相俊美,偏性子张扬野得很,加上一身练武的好根骨,像极了年轻时候的骁骑大将军。顾霆尉又啃了一口手里的果子,笑嘻嘻地继续说:“刚有位老伯直夸我英俊潇洒智勇无双,非要将女儿许给我,这怎么使得?我是左右都推脱不掉才拿了他家瓜果,总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了盛情嘛。”“啧啧,… 早春三月,天尚未暖。 但上京城内街市已拥满了人,摊市冒着炊烟,宣武城门大开,百姓夹道欢迎自胡疆归来的北晋边防大军。 大军浩浩荡荡,却连行军印迹都整整齐齐,士兵个个盔甲锃亮。虽面色肃然,但即将归家的极度喜悦却还是从一双双眼睛中流露出来。 他们保家卫国,为的就是这归来团聚之日。 大军最前方,竖着两面威严的军旗,黑底龙王旗是北晋国之战旗,赤色山河旗则是帅旗,上面的“顾”字由为显眼。 此番率军回京之人正是骁骑大将军顾盛远。 顾盛远驭马入城的那一刻,城内立刻响起欢呼。 “顾将军回来了!顾将军受累了!” 喊声震天,微微寒风中却如暖流般划过心底。顾盛远这等铁血之人看着这阵仗也不免红了眼眶,守疆七年厮杀无数,能得百姓一句“受累了”,足矣! 此时身后传来异响,他放缓了驭马速度,回头看向身后两名同骑在战马上的少年,就瞧见其中一人正一脸笑嘻嘻,还朝着前来迎接的百姓又是挥手又是挤眉弄眼。 就一个没看住,自家儿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拿了百姓捧来的瓜果点心,年纪不大得意劲儿不小,骑在战马上洋洋自得。 简直丢他的老脸! “顾霆尉!” 主帅一出声,周遭立马安静下来。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顾盛远忍了暴脾气,“你这像什么样子!” 被训了的少年反应极快,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听话地走了两步,一张谄媚的俊脸凑到顾盛远面前:“那请主帅先用!” 话说得还挺孝顺,可奉到跟前的却是零星几块已经吃剩的糕点。 顾盛远这下忍不住了,抬手就要揍儿子:“老子是饿着你了还是怎么着?!教你用兵打仗,何时教你搜刮民脂民膏了?” “爹您可别冤我!”顾霆尉躲过老爹的巴掌,面上明晃晃的不认错。恣意少年十八九岁的样子,乌发黑眸长相俊美,偏性子张扬野得很,加上一身练武的好根骨,像极了年轻时候的骁骑大将军。 顾霆尉又啃了一口手里的果子,笑嘻嘻地继续说:“刚有位老伯直夸我英俊潇洒智勇无双,非要将女儿许给我,这怎么使得?我是左右都推脱不掉才拿了他家瓜果,总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了盛情嘛。” “啧啧,这番瞎掰,真是听得本公子都臊得慌。” 旁边声音不大,恰好传到顾霆尉耳朵里。他俊眉一皱,扭头看向身侧并行之人:“周老三你说谁?” 身侧这人不仅身量比顾霆尉娇小些,连年纪也小上几岁。此时此刻是一袭白衣的少年装扮,手里还拿了把玉面纸扇,面容生得娇俏精致,瞧着像个高门贵族里出来的斯文儒生。 一听顾霆尉呛声,周乔风雅一笑,还扇了两下纸扇:“自是谁接话就说谁。” 冷风扇到了顾霆尉脸上,他早就看那把扇子不顺眼了,行军之人不拿刀拿枪,反倒拿把扇子,真是不伦不类。 “你扇够了没有,大冷天的你拿把扇子装什么先生?” 周乔晃了晃纸扇,上面八个大字:翩翩公子,举世无双。 用的是御赐的金毫笔,写出的字却是歪歪扭扭叫人不敢直视。 此扇一出周遭传来阵阵笑声,两个少年一个不讲礼数,一个装腔作势,还五十步笑百步,最终都是在臊顾盛远的面子。 “好了!”顾盛远看了眼四周正憋笑的军将和百姓,低声警告道:“都给我闭上嘴老实点。再闹幺蛾子,回军营挨军棍去!” 两人互瞪一眼各不服气,奈何顾盛远凶起来是真揍人,只好各自悻悻地闭了嘴。 待军队渐远,人群中又热闹地议论纷纷。 “哎,那两位可是顾将军的儿子?大公子果真是英武不凡,不输将军年轻时的风范啊。就是小公子似乎年岁小了些,看着倒是斯斯文文的,不像是个能打仗的。” “呐,你这就看走眼了吧,谁人不知顾家就一根独苗,就是吃果子那个,顾霆尉顾少爷!打娘胎里出来就是未来的将军侯爷,没挑!” “那小公子呢?” “嚯,那也是个人物!不过人家可不是公子嘞。” “那是……” “那位,已故护国将军周华安的嫡幼女,周家三姑娘周乔!” “呀,这娇滴滴的姑娘小姐怎也去了军营?” “何止怎么去得,偏她跟着顾将军去的还是最艰苦危险的胡疆,一待就是七年!谁人不说周家人将门之风令人钦佩?” “可……到底是个女子,年岁也小,怕是吃了不少苦吧。” 议论声被淹没在军队入城的马蹄声中。 此时已过晌午日头正盛,不似清晨那般寒冷。人群渐渐散去,带着安心和敬畏,有的围坐在桌前用迟来的午膳,有的则乐呵地忙活起了自己家里的活计。 繁华的西市街坊交接之处,护国将军府门口,正站着一位妙龄女子。一袭翠色绸裙,肌肤白皙,一双美眸灵动,有些担心又有些兴奋地望着街口处。 直至看见一道俏丽的身影驭马而来,女子才终松了口气,面上漾起温柔的笑容,“嬷嬷,快去告知庖厨,妹妹回来了。” “姐姐!” 周乔把纸扇往腰间一塞,轻巧利索地跳下马朝周璃跑去,一把抱住了姐姐撒娇:“姐姐我饿死了。” 一听周乔说饿,周璃心里就发酸,“胡疆贫旱,你一定都没吃好。走时还圆乎乎的,此番回来竟这么瘦。” 周乔一见周璃眼睛都红了,忙哄道:“姐姐可不知胡疆的牛羊烤肉有多香!我说饿也只是今日,一路行军不停,我和顾霆尉都要饿傻了!” 古灵精怪的样子逗笑了周璃,她牵着周乔往府里走,“乔儿,你当真不用先随顾将军去面前圣上?” 周乔闻见了香味,正在琢磨到底有什么佳肴,听见周璃这么问,她立马摆摆手:“此前陛下就在圣旨上说了,允回程各军将先行回家探亲,待晚上接风宴上再面见陛下也不迟。” 今晚的接风宴周璃自然也知道,又瞧见周乔一身男装,说话举止大大咧咧,半点没有闺中女子该有的娇矜姿态。 以往也就罢了,如今周乔即将及笄,没有父母操持着,凡事也只能周璃这做姐姐的多操心。 越走近便越能闻见香味,周乔走到桌前眼前一亮:“清汤嫩竹鸭、郡北烤乳鸽、三唐蜜焗兔、兰记炜小骨……都是我喜欢的!” 她忙净了手坐到桌边,满足地接过周璃递过来的汤碗一饮而尽。 “呀,仔细烫着!” 周璃话还没说完,就见周乔咳嗽不止,猛灌了几口冷茶才止住。 “又没人跟你抢,”周璃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给周乔顺气,“叫大哥瞧见了又要说你。” 一提大哥二字,周乔腰板立马坐直,“姐姐,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周三姑娘上得战场下得赌坊,酒肆茶馆左右逢源,就是皇帝面前也敢舞刀弄枪秀身手,唯独就是怕自家大哥,御前司使大人——周慕白。 周璃坐下,又替周乔盛了一碗汤,不仅仔细地吹凉,还将稀碎的鸭骨给挑了出来,这才放到周乔面前。 “江州盐税之事复杂,还需耗费些时日。多则半年,少则一两月吧。” 周乔大口大口地吃着菜,忽然想到什么,眸中带光:“陛下都能把盐税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大哥去办,若是办妥了,大哥是不是又要升官?” 她放下筷子开始掰手指头:“我算算,这得多少年俸啊……” “你倒瞧得清楚。不过陛下似乎的确是有这打算的,若无差池,此番大哥回来便能升任督查院御史,掌管朝中政事了。” 具体管什么政事周乔听不明白,总之官很大就对了。官大则人忙,忙就管不到她。她满意地点点头,将这一桌精心准备好的膳食吃了个精光。 用过午膳,周璃又叮嘱周乔沐浴更衣,去祠堂拜见父母和列祖列宗,一套繁琐的规矩下来,周乔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回了屋子倒头就睡。 再度醒来之时已是傍晚,吃饱喝足又睡醒,周乔整个人生龙活虎,迫不及待要去宫里面见陛下领赏赐了。 第2章 宫宴 酉时初,周家马车驶过长市街。周乔掀着车帘子向外探身,兴奋地瞧着街上热闹。周璃见她半个身子都要出去了,不由打趣道:“唉,我这做姐姐是约莫是不讨喜的,盼星星盼月亮把妹妹盼回来,就只能瞧见个背影。”周乔一听嗖地缩回身子,利索地坐到周璃身边挽上她的胳膊,“我这不是太久没回来了嘛,姐姐,幼时咱们常去的那些地方,此番回来我都认不出来了!”周璃替她理了理鬓边碎发,“幼时?说得像是已经上了年岁一般,你现在也还小呢。”“我哪里小?马上就及笄了!”周璃笑她:“那是谁出府时像个顽童般闹着不穿女装的?嬷嬷们劝得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周乔今夜进宫照旧是少年打扮,黑发高高束起,墨色锦袍上扎着腰带,还坠着一块白玉令牌,衬得愈发腰纤腿长。就是脸蛋生得太过娇俏,乌色眼眸殷红小嘴,再怎么穿着男装也掩不住少女初长成的灵动惊艳。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素得不能再素的衣衫,全然不觉得有何不妥。“姐姐还说我呢,我都撒泼打滚被嬷嬷们追着绕府跑了三圈了,姐姐还在画眉梳发,也不知是不是今日要见哪位郎君,可是让我好等呢!”“呀,你混说些什么!”周璃面上微红,“阖宫大宴,自然要礼数周全。”周乔眨眨眼:“当真如此?姐姐若是有了心上人,可不许瞒我。”周乔大大咧咧左一句“郎君”,右一句“心上人”,周璃又羞又笑,好半天都没想出如何能教她矜持温婉的法子。大哥身居高位,周乔又同顾家走得近,朝中人多眼杂,周璃看见周乔长大的欣慰之余,也不免多了几分担心。胡疆是山高皇帝远,但回了上京,就是伴君如伴虎。姐妹俩说笑间,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还未停稳便听见外面顾盛远骂儿子的声音。“你再跟你娘犟嘴?叫你穿得像个人还为难你了?”“我怎么不像个人了?满上京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我一较高下的,我顾霆尉就是穿块烂布也是人中龙凤。”周乔听得直撇嘴:“太不要脸了。”她一把掀开车帘跳下车来,身姿轻盈,车夫连踩脚凳都还没来得及放好。周乔一看见顾霆尉,立马哈哈大笑。见惯了顾公子穿… 酉时初,周家马车驶过长市街。 周乔掀着车帘子向外探身,兴奋地瞧着街上热闹。 周璃见她半个身子都要出去了,不由打趣道:“唉,我这做姐姐是约莫是不讨喜的,盼星星盼月亮把妹妹盼回来,就只能瞧见个背影。” 周乔一听嗖地缩回身子,利索地坐到周璃身边挽上她的胳膊,“我这不是太久没回来了嘛,姐姐,幼时咱们常去的那些地方,此番回来我都认不出来了!” 周璃替她理了理鬓边碎发,“幼时?说得像是已经上了年岁一般,你现在也还小呢。” “我哪里小?马上就及笄了!” 周璃笑她:“那是谁出府时像个顽童般闹着不穿女装的?嬷嬷们劝得嘴皮子都要磨破了。” 周乔今夜进宫照旧是少年打扮,黑发高高束起,墨色锦袍上扎着腰带,还坠着一块白玉令牌,衬得愈发腰纤腿长。就是脸蛋生得太过娇俏,乌色眼眸殷红小嘴,再怎么穿着男装也掩不住少女初长成的灵动惊艳。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素得不能再素的衣衫,全然不觉得有何不妥。 “姐姐还说我呢,我都撒泼打滚被嬷嬷们追着绕府跑了三圈了,姐姐还在画眉梳发,也不知是不是今日要见哪位郎君,可是让我好等呢!” 烽杀 第2节 “呀,你混说些什么!”周璃面上微红,“阖宫大宴,自然要礼数周全。” 周乔眨眨眼:“当真如此?姐姐若是有了心上人,可不许瞒我。” 周乔大大咧咧左一句“郎君”,右一句“心上人”,周璃又羞又笑,好半天都没想出如何能教她矜持温婉的法子。 大哥身居高位,周乔又同顾家走得近,朝中人多眼杂,周璃看见周乔长大的欣慰之余,也不免多了几分担心。 胡疆是山高皇帝远,但回了上京,就是伴君如伴虎。 姐妹俩说笑间,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还未停稳便听见外面顾盛远骂儿子的声音。 “你再跟你娘犟嘴?叫你穿得像个人还为难你了?” “我怎么不像个人了?满上京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我一较高下的,我顾霆尉就是穿块烂布也是人中龙凤。” 周乔听得直撇嘴:“太不要脸了。” 她一把掀开车帘跳下车来,身姿轻盈,车夫连踩脚凳都还没来得及放好。 周乔一看见顾霆尉,立马哈哈大笑。 见惯了顾公子穿黑衣战甲,骤然换上了一件青色锦绣袍子,还别别扭扭地配了块墨玉穗络坠在腰间。要是不了解他性子,看着倒的确是翩翩公子一位。可落在周乔眼里,那就是粗犷屠夫装起了教书先生般的不伦不类。 “你笑什么笑?!”顾霆尉没瞧见自己父母已经走远,更没觉得自己这般人高马大地拦在女眷车马前有何不妥。 周乔还未开口嘲讽,马车里便传来一句轻轻的“乔儿。” 声音温婉,如沐春风。 紧接着一只素手掀开车帘,女子一袭黛兰云墨裙,身姿纤瘦,长发垂顺,伴着微风吹来阵阵幽香。 周璃款款下车,轻拍了下周乔,“宫门重地,如何能这般放肆大笑?” 说罢又看向面前怔住的顾霆尉,“这位是?” “他就是我同姐姐说过的那个顾霆尉,顾伯父的儿子。” 周璃这才见到顾霆尉本尊,根本不像周乔在信上说的那般张牙舞爪丑陋无比。这么瞧着,即便用一句玉树临风恣意潇洒形容,也是毫不违和的。 周璃微微欠身:“顾公子好。” 顾霆尉在军营男人堆里长大,除家中母亲和女使们,唯一接触多的女子便是动辄能把男人砍成两半的周乔。哪里有机会同这样轻声细语,又美貌温婉如天仙的姑娘交谈上片刻? 他愣了半晌才想起抱拳还礼:“周姑娘好!” 早听周乔说她姐姐如何如何好,顾霆尉向来左耳进右耳出,断没想到油嘴滑舌的周家老幺竟也有不说谎的时候。 周乔还是头一回见顾霆尉这幅愣头愣脑的样子。这人虽说讨人厌,可上了战场有勇有谋,决断迅速,哪会如此刻这般像个呆头鹅。 她左看看周璃,右看看顾霆尉,一瞧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顾霆尉,被我姐姐的容貌惊住了吧?早说了我们周家人都生得好看你还不信,今日总算心服口服了?” 周璃拿周乔这半点不自谦的性子没办法,又见顾霆尉毫不掩饰地盯着自己,脸上发烧,忙拽了周乔的衣袖:“好了,再不入宫便要迟了。” 顾霆尉到底是外男,不能同入宫的女眷走得太近,只能不远不近地跟在周家姐妹身后。一路上出奇地安静。周乔回头看,顾霆尉立马别开目光,一副我只是顺路没跟着你们的样子。 “乔儿,顾公子瞧着不像你信上说的那般,看上去还是挺知礼的。” 顾霆尉看见那两颗脑袋凑近在低声说着什么,心里猫爪似地也想凑上去听,生怕周乔说他什么坏话。 果不其然这边周乔正在告状:“他那是装的!姐姐可别被他那张不值钱的皮给骗了,那厮仗着模样生得好,扬言要娶遍天下美人,啧啧,淫魔一个。” “他竟是这样的人?那,那你们在胡疆待了七年,他有没有对你……” “那倒是没有。军营里哪分什么男女啊,再说顾伯父练兵可凶残了,每日耗掉半条命呢,哪还有功夫琢磨别的。” 周璃这才放下心来,入大殿之前不经意回头看了眼,正对上顾霆尉的目光。 她淡淡一笑,顾霆尉一趔趄,差点摔进殿去。 酉时三刻,阖宫大宴曲乐奏响,北晋皇帝携皇后入大殿。 众臣与家眷纷纷起身跪地行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帝独孤良已近古稀,连日诸事繁忙却丝毫不见疲态。加之国泰民安,年年丰收,更使之精神矍铄,心神上佳。 待落座于大殿主位,皇帝笑着抬手:“诸卿平身,今日即各自带了家眷,那便是家宴,无需多礼,自在些便是!” “是,多谢陛下!” 众臣虽这般答着,却仍是恭谨安静,无人敢多言一句。 皇帝一笑:“正所谓把酒言欢,有酒才有欢,来人,上酒!” 与美酒共同而来的还有身姿轻盈的歌姬舞女们,乐声美酒伴着美妙歌舞,这才使殿中逐渐热闹起来。 周乔坐在周璃旁边,听了姐姐的话只管埋头吃东西。 一曲舞尽,皇帝同皇后也喝了几杯。皇子们纷纷起身敬酒,妙语连珠逗得皇帝开怀大笑。 “老四,你旁边的位子是谁?是朕的哪个臭小子又逃家宴呢?” 四皇子独孤巡立刻放下手中酒杯,颔首道:“回父皇,是睿王。” 周乔抻长了脖子往那边看,“姐姐,皇子中还有封了亲王的?谁啊?” 周璃低声道:“是六皇子临舟。” 周乔咬着一个果子,“那封了亲王,是不是代表着彻底与太子之位无缘了?” 周璃拍了拍她的脑袋,“小孩子不要琢磨这些。” 周乔话虽糙,但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六皇子独孤临舟生母出身不高,亦不得宠,生产不久便去世。他早早没了生母,又无人管教,最终养成个浪荡不羁的风流性子。 皇帝本也不看中这个儿子,奈何大皇子早幺,三皇子五皇子接连因病去世,仅剩下了已故贵妃所出的二皇子,皇后嫡出的四皇子,还有早年不受宠的六皇子。皇帝上了年纪,后宫又无新生子嗣。或出于为父者的愧疚,便给了六皇子亲王之位,让其后半生财富享用不尽,但也彻底没有位列东宫的机会。 正在此时,一道吊儿郎当的男声由远及近,“吾等来迟,还请父皇赎罪!” 众人望过去,就见两名身形挺拔健硕的男子一齐进了大殿。 左边之人一身墨色锦袍,手里转着一只玉笛,唇边勾笑,带着股邪劲儿。不用说便知道此人就是独孤临舟,陛下亲封的北晋睿亲王。 独孤临舟身侧,还有一白衣男子。此时的周乔一如刚刚的顾霆尉,被美色所惑,直愣愣地盯着那人,半天没回过神来。 男子比独孤临舟还要清瘦些,白衣黑发,周身素雅。唯有腰间坠着的那块红玉,如血滴落入雪地般,为此人添了几分戾色。 可单看那侧颜,却又俊逸出尘,清冷亦绝色。 周乔手中的果子早已不知在何时掉落,心思已经轻飘飘地跟着那道白色而去。 几年不见,宫中竟有这般人物! 不过……周乔歪歪头,怎么有点眼熟? 只见独孤临舟跪地行礼:“儿臣拜见父皇,拜见母后!” 而六皇子身侧之人,竟未行跪拜之礼,只微微颔首。 周乔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南楚质子战兰泽,见过陛下。” “是他?!” 万千思绪瞬时纷涌而来,周乔满目惊叹被愠怒冲散,“他不是出家了吗?!” 第3章 偷窥 “乔儿,怎么了?”周璃见周乔直勾勾地盯着六皇子那边,便轻轻握了下她的手。周乔这才回过神来,“姐姐,那人——”周璃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临舟和战兰泽已双双落座,歌舞再起,挡住了她们的视线。曲终舞毕,皇帝朝首领大太监德仁公公点了点头。公公捧着圣旨上前,众臣皆起身跪地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骁骑大将军顾盛远,亲率燕林军镇守胡疆七年,换得我北晋休养生息,国泰民安。顾氏功高至伟,擢封顾盛远为督军太尉,位同侯爵,掌北晋军防要务。”“其子顾霆尉,骁勇无比青出于蓝,擢封为云麾将军,任燕林军副帅!”“副将李云澜,多次只身探入敌营,助我军攻克难关,特封虎威将军,赐大将军府!”一路按军阶赏下来,总算轮到了周乔。她挺直了身板,兴奋地望着正在德仁公公手上的圣旨。“骑射校尉周乔,巾帼不让须眉,百里之外箭无虚发,壁亭之战一举射杀敌军副帅,有勇有谋,无愧将门之风。特升为燕林军中郎将,赏黄金万两,食邑千户!”周璃没想到周乔竟真的这般厉害,以往只以为是顾将军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对周乔多加照顾。而今她当真不辱门楣,堂堂正正地获封嘉奖,周璃高兴之余又多心疼,不住地擦着眼泪。只等着周乔同诸将士一齐谢恩后,她要好好问问战场之事,更要看看她是否曾受了伤。可周乔跪得直挺挺的,一脸的不服气:“陛下,周乔不服!”“哦?”众人纷纷让开,皇帝果真看到了一张倔强又傲气的脸蛋。“是周家的老幺啊,先起来回话吧。朕倒要问问,万千赏赐都给你了,为何还不服啊?”周乔干脆上前几步,走到了殿中,一字一句道:“陛下为何不封我为将军?同是镇守胡疆,同是上阵杀敌,怎的个个都封了将军,偏周乔不是?”这话问得又直又猛,听得在席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顾盛远在下面直拍大腿,这丫头被他惯坏了,在军营里直来直去就算了,入了朝堂陛下跟前竟也这般不知转圜。底下私语纷纷,饶是宫里嫡出的公主们也是不敢这般同陛下叫嚣。谁家的女儿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潜心于琴棋书画女… “乔儿,怎么了?” 周璃见周乔直勾勾地盯着六皇子那边,便轻轻握了下她的手。 周乔这才回过神来,“姐姐,那人——” 周璃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临舟和战兰泽已双双落座,歌舞再起,挡住了她们的视线。 曲终舞毕,皇帝朝首领大太监德仁公公点了点头。 公公捧着圣旨上前,众臣皆起身跪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骁骑大将军顾盛远,亲率燕林军镇守胡疆七年,换得我北晋休养生息,国泰民安。顾氏功高至伟,擢封顾盛远为督军太尉,位同侯爵,掌北晋军防要务。” “其子顾霆尉,骁勇无比青出于蓝,擢封为云麾将军,任燕林军副帅!” “副将李云澜,多次只身探入敌营,助我军攻克难关,特封虎威将军,赐大将军府!” 一路按军阶赏下来,总算轮到了周乔。 她挺直了身板,兴奋地望着正在德仁公公手上的圣旨。 “骑射校尉周乔,巾帼不让须眉,百里之外箭无虚发,壁亭之战一举射杀敌军副帅,有勇有谋,无愧将门之风。特升为燕林军中郎将,赏黄金万两,食邑千户!” 周璃没想到周乔竟真的这般厉害,以往只以为是顾将军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对周乔多加照顾。而今她当真不辱门楣,堂堂正正地获封嘉奖,周璃高兴之余又多心疼,不住地擦着眼泪。只等着周乔同诸将士一齐谢恩后,她要好好问问战场之事,更要看看她是否曾受了伤。 可周乔跪得直挺挺的,一脸的不服气:“陛下,周乔不服!” “哦?”众人纷纷让开,皇帝果真看到了一张倔强又傲气的脸蛋。 “是周家的老幺啊,先起来回话吧。朕倒要问问,万千赏赐都给你了,为何还不服啊?” 周乔干脆上前几步,走到了殿中,一字一句道:“陛下为何不封我为将军?同是镇守胡疆,同是上阵杀敌,怎的个个都封了将军,偏周乔不是?” 这话问得又直又猛,听得在席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顾盛远在下面直拍大腿,这丫头被他惯坏了,在军营里直来直去就算了,入了朝堂陛下跟前竟也这般不知转圜。 底下私语纷纷,饶是宫里嫡出的公主们也是不敢这般同陛下叫嚣。 谁家的女儿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潜心于琴棋书画女红纺织的?这位可倒好,经年在军营与男子同吃同住,如今还要同男子争功名了。 周乔环视一圈,迎上那些似是嘲讽的眼神,冷哼一声,声音更大:“陛下是不是瞧不上周乔是女子?” 此话一出,当即一片安静。 皇帝半晌无话,离得最近的皇后也看不出他的所思所想,只觉后背发冷,汗已浸透了里衣。 不料皇帝却是一笑。 烽杀 第3节 “你这孩子,去了胡疆七年,怎的棱角半分都未磨平啊?古有高宗皇后妇好痛击巴军,又有谯国冼夫人智谋无双平了侯景之乱。我朝若能得一位女战神,朕可是求之不得,何来掣肘轻视一说?” 周乔面上明晃晃的不信,看得皇帝不怒反笑。 “朕知道,若论年龄,顾家的儿郎同你是偏小的。但朕要问一句,你周乔入燕林军多久?” “七年整。” “那顾霆尉呢?” “回陛下,臣六岁便入军营习武,至今整十三年!”顾盛远一个没拦住,顾霆尉就插了话。顾盛远都懒得说他,这般没有眼力见,怪不得不招姑娘待见。 “朕再问你,你参加过多少场战役,杀过多少敌人?” 周乔昂首:“大战八场,小战记不得了,杀敌过千!” 皇帝满意地点头,“你如今的战绩,已远胜好多儿郎了,不愧是护国将军之后!不过朕接下来要问的话,你该知道是什么吧?” 周乔点头:“陛下,周乔明白了!” 璞玉尚需打磨,既然立志从军卫国,自己年纪尚小资历不够,便不应急于计较一时的功名。周乔不是不讲理之人,虽想成为父亲那样的大将军,却也要名正言顺,不受嗟来之名。 “不过今日你倒是提醒了朕。”皇帝看向满朝文武大臣,“英雄不问出处,更不问男女。周乔年纪尚小,却能为了北晋远赴胡疆,甚至还能立下军功,试问诸卿家里的公子少爷们可有这个本事?” “陛下。”顾盛远躬身行礼,“实在不是臣自吹自擂,非要夸自己带出来的孩子。周乔八岁入营,臣虽同其父交情颇深,但演武操练一事上从未有过分毫偏袒。她如今之功都是自己挣出来的。这样出色的孩子能在臣的账下效力,能为北晋效力,征战列国踏平胡疆指日可待!” “好!”皇帝摸着胡子,“顾将军的话各位都听见了,我朝向来重用有才之人,周乔,朕今日便先称你一声小将军,望你不久便能独当一面,届时封侯拜相自然不在话下!” 周乔眼前一亮:“谢陛下!周乔记住了。” 小将军就小将军,好歹也是将军不是? 皇帝一席话虽未明旨,但在座之人都心知肚明。护国将军已逝多年,但周家在陛下心中仍有一席之地。否则不会前脚授意周家长子周慕白彻查江州盐税之事,后脚又口谕了周家幼女为小将军。 众人看周乔的眼神立刻和善恭顺了几分,不敢再将之当成黄毛丫头般暗讽取笑。 周乔走回周璃身边时,那叫一个扬眉吐气。下巴抬得老高,高束的长发一甩一甩的,像极了午时骑回家的那匹傲性战马。丝毫没注意到席间有道目光自刚才到现在一直追随,倒是满脸都写着“姐姐快夸我”。 周璃捂唇轻笑,“好了,快回来坐下,小将军。” 对面的顾盛远看着虽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的周乔,眼里藏不住的欣慰。与顾夫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他拐了拐顾霆尉,“周家姑娘不错。” 顾霆尉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娇柔轻笑的人儿,想都没想道:“是不错!” 这边的周璃似是感受到了那毫不掩饰的炙热目光,耳朵红得不行。周乔眨巴着大眼睛:“姐姐很热吗,要不要喝口清茶?” “不,不用。”周璃说着,却又不自在地端起了面前的杯盏,饮了一大口清茶下去,才缓了几分心中的灼热。 周乔吃完了桌上所有的瓜果菜肴,才总算等到宴席结束。也不知上京城的人怎的这般爱听曲子爱看歌舞,一曲接着一曲,殿中来来回回就没空过。 宴席结束时夜已深了,宫中又恢复到了原来的安静。 半月之下,华清池旁,正立着两道修长的身影。 “哎,今日这舞实在是妙,那个叫云姬的舞女,身段实在是婀娜,本王今夜恐要思念得无法入睡啊。” 独孤临舟手上的玉笛在月光下愈发透亮,泛着淡淡白光。 旁边传来一声低笑。 “若非睿王一曲红妆俏作陪,你父皇大约也不会召见云姬姑娘,今夜睡不着的,也该是皇后娘娘。” 临舟歪头一笑:“谁让她暗地往我府上塞细作呢,偏生还是我近来最宠爱的那个。兰泽,你是不知我杀她的时候有多伤心,以后漫漫长夜,上哪去寻那般能让男人欲仙欲死的妙人儿呢……” 对方没答话,仿佛没听见这些秽言秽语。 然临舟来了兴趣,不依不饶继续道:“我说兰泽,你这冠礼都过多久了?寻常男子像你这般那都儿女三四个了,你可倒好,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还堂堂南楚皇子呢,传出去让人笑话。” “睿王不如操心操心自己,纳了一王府的妾,怎的还膝下犹空?” “啧,打趣谁呢?本王这不是处境特殊嘛,前面两位哥哥都还没子嗣呢,我要是弄个皇长孙出来像什么话?但你,虽然也身份特殊吧,但总也要排舒排舒……” “此事不劳王爷费心。” “也是,咱们兰泽公子不染俗尘不近女色,每日不是探抚琴看书,便是静修作画,连个贴身侍女都没有,真真是比和尚还六根清净。” 夜里静谧,临舟一番笑语像是说动了华清池中的锦鲤,鱼身轻巧灵动,成群结队地游到了这位白衣公子脚下。 “周乔你在这干嘛呢!” 平地惊雷。 锦鲤们嗖地沉入池底,原本睡熟的鸟儿们被惊得四散而逃。 猫在廊前柱子后的一道纤瘦身影被这一声吓得一抖,一回头,正看见顾霆尉叉着腰,活像当初抓偷军粮的贼人一般。 她美眸一瞪,正要拉着顾霆尉离开,就听见身后声音戏谑。 “谁在那里?” 周乔莫名有种偷看美男洗澡被逮了现行的窘迫。 再看顾霆尉一脸审视,周乔暗骂了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随后理了理衣衫,背着手走了出去。 “哟,是小将军?” “啊,对。”周乔故作镇定,左右看看,“本将军听见此处有异动,便来瞧上一眼,既无事,二位慢聊,我先走了。” “哪里有异动?”顾霆尉跟着走了过来,“我怎么没听见?” 周乔一噎,恶狠狠地白了顾霆尉一眼:“本将军的惊人耳力哪是你这等凡夫俗子能攀比的!” 顾霆尉这人受不得挑衅,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临舟笑道:“还未当面祝贺两位将军凯旋归来,胡疆七年,二位受累了。” 说到得意事,周乔毫不自谦地点头:“守疆卫国本就是北晋子民该做的事!我不过就是比旁人多了些练武射箭的天赋,少不得要多做些罢了!” 到底是年纪小,周乔眸中闪光,比夜幕的星星还亮,眉间灵动,丝毫不见经历过战场艰难的疲态和沧桑。反倒是生龙活虎神采奕奕,叫人看了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兰泽,这位便是护国将军府的三姑娘,这位则是骁骑将军,哦,如今该称顾太尉府上的公子了。” 顾霆尉抱拳:“我叫顾霆尉,我认得你,南楚皇子。” 战兰泽还礼。 临舟看向周乔,顾霆尉看她呆愣愣地盯着战兰泽,扯了扯她发梢。 周乔赶忙回过神来。 这可倒好,竟然看着那张脸看呆了,简直丢人。 她赶紧学着顾霆尉抱拳道:“我叫周乔。” 见战兰泽看着她,周乔鬼使神差地加了句:“你还记得我吗?” 顾霆尉和临舟一齐看向战兰泽,听周乔这话的意思,两人莫不是旧识? 月光下,战兰泽一袭白衣,颀长玉立,皓月清风般淡然又疏离。 “抱歉。” 周乔眸中的光在一瞬间黯了下去,哑了哑,又忽然一笑,傲得不行:“那今后可要记住本将军。” 不记得就不记得吧,以前干得那些蠢事现在想起来还臊得慌,如今她可是陛下亲口承认的小将军,还是燕林军新任中郎将,可比以前威风多了。 此时响起了角乐,这是到了各宫要封禁,禁军即将换班巡防的时间,非宫内之人都需速速离开。 看着周乔和顾霆尉两人吵吵闹闹离开的背影,临舟笑问:“你们真不认识?” “嗯。” 话毕,战兰泽转身朝行宫方向走去。 临舟悠哉地跟了上来:“那还真是怪了。宴席上她独身一人在大殿之上同父皇理论之时,你一瞬不移地盯着人家。宴席后她又恰好跟到此处,世上竟有这般巧的事?” 见战兰泽不回话,临舟停下脚步,“你既无意,那我想要她也无妨吧?” 前面之人脚步停下。 临舟挑眉道:“现如今这般不施粉黛,还能如此惊艳耀目的脸蛋少之又少。性子也张扬得叫人喜欢,正巧她也要及笄了,我须得先下手啊,不然叫别人抢了去本王又要彻夜难眠了呢。” 第4章 打探 此时宫门外,顾霆尉跟着周乔,似有讨好之意。“喂,你到底在气什么啊?”周乔头都不回:“你净会坏事!”本已听到了战兰泽的私隐之事,还以为能打探到他到底有没有心上人,被顾霆尉这厮一嗓子全给搅黄了。想到这里,周乔蹭地转身:“你跟着我去华清池做什么?打的什么鬼主意!”说到这里,顾霆尉破天荒地脸皮一红,“就,就是想问你点事。”周乔人精一样,上上下下打量了顾霆尉,“怎么,想借银子?陛下赏我黄金,你眼红了吧?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堂堂太尉之子哪有出去借银子的道理,顾霆尉一脸无语:“无关这些!”“那是什么?”“我想问,就是……周姑娘的事。”“我的事?我的事你有什么不知道的?”顾霆尉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假傻,非要他说得明明白白:“我问你姐姐的事!”风,吹开一阵诡异的寂静。周乔眯了眯眼,“我姐姐?你打探我姐姐作甚么?”还能做什么,自然是看上她了!但顾霆尉怕周乔回去翻闲话,若是传到周璃姑娘耳中变成了轻薄之意,岂不是弄巧成拙?他顾霆尉精通兵法可精得很,断不能让闲杂人等搅了他的好姻缘。虽然……这闲杂人等是他未来的妻妹。顾霆尉清了清嗓子,“我爹现在可是太尉,整个上京城兵力都归他管。”言下之意便是,他作为太尉独子,是很配得上护国将军之女的。“所以?”周乔显然没听明白他言下之意,还挺了挺胸脯,“那我爹还是护国将军,我大哥还是御前司使呢,是顾伯父当太尉又不是你当,瞎显摆什么。”“……”顾霆尉被堵得说不出话,跟周乔说话不能拐弯拐太远,她根本听不明白。于是他开门见山:“你,你姐——”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温柔的女声在叫周乔。宴席散后周乔扯谎说憋不住了要去如厕,周璃便先同其他女眷们出了宫门在马车上等。可左等右等,半个多时辰都过去了,周乔还未回来。担心她又闹腾出什么事,周璃便又折了回来。正走到宫门口就看见那两道人影。周乔听见周璃的声音回过头去,“姐姐!”恰好把顾霆尉问到嘴边的话又给堵了回去。“姐姐怎么不在马车上等着?夜… 此时宫门外,顾霆尉跟着周乔,似有讨好之意。 “喂,你到底在气什么啊?” 周乔头都不回:“你净会坏事!” 本已听到了战兰泽的私隐之事,还以为能打探到他到底有没有心上人,被顾霆尉这厮一嗓子全给搅黄了。 想到这里,周乔蹭地转身:“你跟着我去华清池做什么?打的什么鬼主意!” 说到这里,顾霆尉破天荒地脸皮一红,“就,就是想问你点事。” 周乔人精一样,上上下下打量了顾霆尉,“怎么,想借银子?陛下赏我黄金,你眼红了吧?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堂堂太尉之子哪有出去借银子的道理,顾霆尉一脸无语:“无关这些!” “那是什么?” “我想问,就是……周姑娘的事。” “我的事?我的事你有什么不知道的?” 顾霆尉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假傻,非要他说得明明白白:“我问你姐姐的事!” 风,吹开一阵诡异的寂静。 周乔眯了眯眼,“我姐姐?你打探我姐姐作甚么?”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看上她了! 但顾霆尉怕周乔回去翻闲话,若是传到周璃姑娘耳中变成了轻薄之意,岂不是弄巧成拙?他顾霆尉精通兵法可精得很,断不能让闲杂人等搅了他的好姻缘。 虽然……这闲杂人等是他未来的妻妹。 顾霆尉清了清嗓子,“我爹现在可是太尉,整个上京城兵力都归他管。” 言下之意便是,他作为太尉独子,是很配得上护国将军之女的。 烽杀 第4节 “所以?”周乔显然没听明白他言下之意,还挺了挺胸脯,“那我爹还是护国将军,我大哥还是御前司使呢,是顾伯父当太尉又不是你当,瞎显摆什么。” “……”顾霆尉被堵得说不出话,跟周乔说话不能拐弯拐太远,她根本听不明白。 于是他开门见山:“你,你姐——”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温柔的女声在叫周乔。 宴席散后周乔扯谎说憋不住了要去如厕,周璃便先同其他女眷们出了宫门在马车上等。可左等右等,半个多时辰都过去了,周乔还未回来。担心她又闹腾出什么事,周璃便又折了回来。 正走到宫门口就看见那两道人影。 周乔听见周璃的声音回过头去,“姐姐!” 恰好把顾霆尉问到嘴边的话又给堵了回去。 “姐姐怎么不在马车上等着?夜里风大,当心着凉!” 周璃心里一暖,“怎么去了这么久?” “宫里太大了,茅厕让我好找!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被我给找到,现下舒坦了!” 周璃拿她的大大咧咧没办法,“你可真是……” 抬眼瞧见顾霆尉还未走,周璃婉声:“天色晚了,顾公子也早些回去吧。我先带妹妹回去了。” 美人率先搭话,顾霆尉受宠若惊,“天色已晚,我送你们回去吧。” 周璃还未说话,便被周乔一口回绝:“用你送?当我周小将军是摆设啊?我的蛟舌弓还在车架上放着呐,若有歹人,看我一箭射一串子!” 顾霆尉闭了闭眼,周璃面前不好发作,只得另寻他法:“我父母先行回府了,我没有车乘,试问……姑娘可否载我一程?我家就住在——” “你家不是住东边吗?我家住西边,不顺路啊,这要是绕路送你天都亮了。我说顾霆尉,你今日怎么这么矫情?练兵时能爬十几里地,现下走回去都不成啊?” 周乔不明白,但周璃显然清楚顾霆尉的话中之意,但男女深夜共乘确实不便。 她也只得委婉拒绝:“顾公子,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有你这样的卫国之人镇守上京,哪还有歹人敢趁机作乱。只是深夜共乘多有不便,若公子不嫌弃,我便叫府上车夫去买匹马来,虽比不上公子的战马,但驮公子回府总不是什么难事。” 顾霆尉被那句“有你这样的卫国之人”夸得昏了头,忙开口道:“不必不必,是我考虑不周,姑娘也不必操心使唤马夫,只管早些回家去休息。我嘛,宴席上吃多了两口,正巧散着步回去消消食!” “那公子多加小心。” “姑娘也多加小心!” 周乔被那左一句小心右一句小心给烦得不行,皇城根下究竟有什么可小心的? 她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拉着周璃就走:“姐姐还是关心下要困死的妹妹吧,他顾霆尉有什么可担心的,一拳能打晕一头狼,还蛮横不讲理,歹人不碰上他就烧高香了。” 马车上,周乔百无聊赖的擦着宝贝弓弩,精神头十足。 “先前是谁困得不行了?现在怎的又来了精神?” “哎呀姐姐,”周乔放下弓弩,“你们聊起来没完没了,谁听了不犯困啊。” 周璃回想到顾霆尉那张俊脸,忽地脸红,“只是寒暄几句罢了,哪里没完没了了,倒是你,怎么一提起顾霆尉就没句好话,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多难得。” 周乔双目瞪圆一脸嫌弃:“情份?我与他有什么情份!姐姐说话可太吓人了,想想我都害怕!” “我同他可是从小打到大,他仗着力气大没少欺负我呢,还难得?我就等着有一天逮着机会胖揍他一顿,把他打到喊我姑奶奶才好!” 那气鼓鼓的样子逗乐了周璃,“好好,不说他了。说些别的,乔儿,姐姐有几句话要叮嘱你。” 见周璃正色,周乔也坐直了身子,“姐姐的话向来最有道理,你叮嘱什么我便听什么。” 周璃一笑,虽只比周乔大一岁多,但待周乔却比母亲还要细致入微。 “姐姐知道你性子爽朗,不爱拐弯抹角。胡疆远在南边,又有顾伯父照看,自然能护得你周全。但此番回了上京,日后少不得要在宫中走动,你要谨记隔墙有耳,处处有眼。” 周乔想了想,问道:“姐姐是怕我背后说人坏话叫人听去?那不会,谁若是惹了我,我定然要当面教训,才不费那闲工夫背后嚼舌根呢。” 周璃摇摇头,“姐姐是想叮嘱,有些事,不是打架吵架便能轻易解决的。你行事光明磊落,却不得不防奸佞之人暗中作祟。” “就如今日一事,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陛下讨要功名,幸得你年纪小,而陛下如今性子也随和了许多,这才未多计较。” 周乔认真地听着。 “你想,那些话出自你的口中,陛下尚且可念你年幼无知,童言无忌罢了。” “但这话如果是出自旁人之口,谁又知会不会生出质疑皇威,意图专制兵权之意?若是如此,难免又会让人猜忌,这其中到底是顾伯父授意,还是身为御前司使的大哥授意呢?” 周乔没想过回来会有这么多麻烦事要考虑。她只知道再也不用跟哥哥姐姐分开,可以随时吃到日思夜想的上京佳肴。却唯独没想过,此后她的一言一行,将牵动着整个周家的生死存亡。 话行至此,周乔重重点头:“姐姐放心,我明白了。” 周乔鲜少知道上京城中发生的事,但好在聪明伶俐一点就透,见她点头,周璃也放下心来。 “姐姐,不如你再多说些如今宫里宫外的局势,我也好心里有数,碰见不好惹的就赶紧绕道走!” 周璃轻笑,若是麻烦都能躲过去,那该有多好。 “旁的我日后慢慢说与你听。眼下你需放在心上的,是陛下年岁大了,宫中皇子本就不多,六皇子又封了亲王,接下来就要看二皇子和四皇子,谁能入主东宫了。” 提起六皇子,周乔眼前又浮现出了那道白色身影。她悄声问:“六皇子是不是跟南楚质子走得很近?我看今日宴席迟来,两人都是一起。” 周璃点点头。 “陛下封亲王之意,朝中都看得明白。既然将六皇子从太子人选之列中拿了出来,那么他同谁交好也就不那么紧要了。不过他同南楚质子交好,便能名正言顺地知晓质子的行踪,还可以随意进出他所居住的行宫,这总比早些年那般每月都派人去搜查要好看得多。” “南楚日益强盛,兵力大涨,若要打仗必是生灵涂炭。当年那场大战咱们休养生息了七年才缓过来,如今必不能同南楚交恶。” 周璃继续说:“这两年,陛下是很善待那位兰泽公子的,不仅替他操持了冠礼,连他的旧疾都是太医院的院首大人亲自照看。” “旧疾?什么旧疾?”周乔一把抓住周璃的袖子。 周璃微微一愣,“乔儿?” 周乔殷切得紧,周璃虽不明所以,却也只得继续道:“他来北晋不久,忽然吐血不止,若不是救得及时,当年咱们与南楚可就结了大梁子。” “而后太医说他需要静养,陛下不想明着怠慢他,但又不放心将之放在宫外。最后几经考量,才将他送入了寺庙中安置。寺庙人少,加之重兵巡防,就这样将养了三年多,待好全了才再次入了行宫。” “原来,他竟真的去了庙里……” 一路上若有所思,回府之时周璃唤了她好几声,周乔才回过神来。 刚入府门,管家张伯便迎了上来,将一封密信递给周璃:“姑娘,江州来的信。” 周璃接过信件,这是大哥来的信,许是有事要吩咐。 本想叫周乔一起看,但自马车上谈及政事后她便心不在焉。周璃以为她是被朝中争斗之事吓到,只好差嬷嬷陪着她回房休息。 第5章 大营 次日清晨,周璃刚要敲周璃的房门,门就先一步开了。“咦,姐姐找我有事?”周乔神采奕奕,还穿着盔甲,手里拿着剑。“你这是去哪?早膳还未用呢。”“姐姐来得巧,我正要去前厅,今日又有哪些好吃的啊?吃饱喝足我得去军营。”周璃惊讶:“这才刚回京第二日就要去?那以后每日都要去吗?”“这要看主帅命令了,现下我也不清楚。不过姐姐放心,有空我就偷溜回来陪你!”两人落座,早膳是小火炜的红豆甜粥,旁边放着藕粉酥烙,还有枣泥山药糕,再配以新剥的柑橘。数量不多,却道道可口。可对于一个在胡疆早膳啃惯了馒头配小菜的人来说,简直是无比丰盛了。周璃左一句慢点吃,右一句别噎着,看着周乔吃得一点不剩,心里高兴,“你吃了这些,上午姐姐便不担心你会饿着了。午膳想吃什么?”周乔撑得不行,听见周璃这么问,没忍住噗嗤一笑:“姐姐好像在喂猪崽儿一般,上顿刚吃完又在琢磨下顿喂什么,是不是想把我喂胖了好多卖银子啊?”连边上的嬷嬷女使都跟着笑,周乔回来不过两日,府里已经比往常热闹了不知多少倍。“那得先把你喂胖再说,现在可卖不了几两银子。”周璃一边打趣她,一边试着拎了拎周乔的盔甲,“这个重不重?”周乔大咧咧地摆手:“不重不重,现在都感觉不到了,刚穿的时候走路都费劲。现在我能穿着它飞天上去!”怪不得这么瘦,如此重的东西,要穿着它摸爬滚打,还要拿着武器厮杀,如何吃得消。见周璃心疼,周乔一笑,“姐姐若心疼,午膳记得给我做道东坡肉,我在胡疆最想念的就是这个!”周璃点点头,见周乔要出门了,又犹豫着叫了一声:“乔儿。”“怎么了姐姐?”“我……可以去军营看看吗?”周乔愣愣的:“啊?”“是不是不太方便?那,那不去也行。” “不是不是,”周乔挠了挠头发,“军营都是沙地,灰尘大,挺脏挺乱的……”在周乔心里,周璃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仙女就该吟诗作画,干干净净地坐于高阁,欣赏美好山河。可奈何仙女自己要去啊。于是周乔一路上都絮絮叨叨,又是描述演武场,又是… 次日清晨,周璃刚要敲周璃的房门,门就先一步开了。 “咦,姐姐找我有事?” 周乔神采奕奕,还穿着盔甲,手里拿着剑。 “你这是去哪?早膳还未用呢。” “姐姐来得巧,我正要去前厅,今日又有哪些好吃的啊?吃饱喝足我得去军营。” 周璃惊讶:“这才刚回京第二日就要去?那以后每日都要去吗?” “这要看主帅命令了,现下我也不清楚。不过姐姐放心,有空我就偷溜回来陪你!” 两人落座,早膳是小火炜的红豆甜粥,旁边放着藕粉酥烙,还有枣泥山药糕,再配以新剥的柑橘。数量不多,却道道可口。 可对于一个在胡疆早膳啃惯了馒头配小菜的人来说,简直是无比丰盛了。 周璃左一句慢点吃,右一句别噎着,看着周乔吃得一点不剩,心里高兴,“你吃了这些,上午姐姐便不担心你会饿着了。午膳想吃什么?” 周乔撑得不行,听见周璃这么问,没忍住噗嗤一笑:“姐姐好像在喂猪崽儿一般,上顿刚吃完又在琢磨下顿喂什么,是不是想把我喂胖了好多卖银子啊?” 连边上的嬷嬷女使都跟着笑,周乔回来不过两日,府里已经比往常热闹了不知多少倍。 “那得先把你喂胖再说,现在可卖不了几两银子。”周璃一边打趣她,一边试着拎了拎周乔的盔甲,“这个重不重?” 周乔大咧咧地摆手:“不重不重,现在都感觉不到了,刚穿的时候走路都费劲。现在我能穿着它飞天上去!” 怪不得这么瘦,如此重的东西,要穿着它摸爬滚打,还要拿着武器厮杀,如何吃得消。 见周璃心疼,周乔一笑,“姐姐若心疼,午膳记得给我做道东坡肉,我在胡疆最想念的就是这个!” 周璃点点头,见周乔要出门了,又犹豫着叫了一声:“乔儿。” “怎么了姐姐?” “我……可以去军营看看吗?” 周乔愣愣的:“啊?” “是不是不太方便?那,那不去也行。” “不是不是,”周乔挠了挠头发,“军营都是沙地,灰尘大,挺脏挺乱的……” 在周乔心里,周璃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仙女就该吟诗作画,干干净净地坐于高阁,欣赏美好山河。 可奈何仙女自己要去啊。 于是周乔一路上都絮絮叨叨,又是描述演武场,又是讲练兵时的打斗场面,就怕周璃猝不及防地看了之后被吓着。 周璃听完,只握住了她的手,“你们吃了这么多苦,我若有半分嫌弃,便不配做北晋子民,更不配做周家的女儿了。” 短短一言,说得周乔心中感慨,这世间还是姐姐最好。 周家姐妹到的时候,可惊呆了大营门口把守的士兵。 周乔觉得好笑:“喂喂,你们这么盯着本将军的姐姐看,也太失礼了吧?” “啊,小将军勿怪!实、实在是……” 周乔得意还来不及,哪里会怪罪,她冲士兵们扬扬下巴:“去同车夫一起,将后面备好的东西搬进来。” “是!” 十几个人立刻听令行事,周乔悄声问周璃:“姐姐我威风吧?” 周璃笑着点头,跟着周乔继续向里走。然后猝不及防看见了正光着膀子在演武场耍大枪的顾霆尉。 “哎呀。”周璃娇呼一声,面色瞬间红透,慌忙转过身去。 烽杀 第5节 紧接着就是周乔震天的吼声:“顾霆尉你要不要脸!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你也不害臊啊!” 顾霆尉满身大汗,回头一看,猛一眼瞧见不远处那道穿着明黄色衣袍的娇俏身段,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眼见着周乔提着剑要杀过来了,顾霆尉才利箭般地冲出了演武场不见踪迹。 周乔正带着周璃往别处走,就见一道急匆匆的高大身影又冲了回来。这回不仅穿得板板正正,看样子还洗了把脸,瞧着干干净净,人模人样的。 “那个,周姑娘怎么来了?”他结结巴巴,顺带着还剜了周乔一眼,“也没人提前告知一声。” 他看着周璃,温声道:“没吓着你吧?刚回京大家都兴奋,就练得猛了些,汗打湿了衣裳我才脱的,我平日真不是这样的人。” 旁边周乔撇撇嘴,正要反驳,又听见顾霆尉特别认真地问了句:“不过我这身段,还入得了眼吧?” 宽肩窄腰,线条结实,除了有些疤痕,真没什么错处可挑。虽然不是故意在姑娘面前脱衣露肉,但既然都看见了,总该得两句实心实意的评价才是。 周璃被这问法惊得说不出话,周乔也没想到顾霆尉这么不要脸皮,她比周璃先反应过来,瞪着一双美眸:“姓顾的,你敢调戏我姐姐?!看剑!” 刚见面话还没说两句,这中郎将和副帅就打成一团。顾霆尉手上没剑,左挡右挡还不知自己错哪了,周乔剑剑直戳顾霆尉面皮,铁心了要给他划成大花脸。 两人缠斗不休,眼见着周乔越打火越大,顾霆尉也轴得寸步不让。 周璃在一旁劝个不停,顾霆尉听见声音看过去,见周璃梨花带雨,登时心下一抽,动作慢了一分,足够周乔一剑刺来。 周乔打架向来要打赢才算完,根本顾不得其他,眼看着剑锋要划上顾霆尉的脸,周璃高呼:“乔儿!” 周乔及时收剑,还瞪了顾霆尉一眼:“你干嘛不躲?” 顾霆尉差点被人毁了引以为傲的容貌,当即威胁道:“周乔你完了,军中私斗要挨一百军棍!” 周乔回敬:“顾霆尉你也完了,调戏良家少女要处阉刑!” 顾霆尉胯间一疼,“我没有,你瞎说什么!” “亏我姐姐体恤军中将士,带了一车的酒肉瓜果,还有糕点送到了军中庖厨!” 顾霆尉看向周璃,后者垂着眸,美则美矣,就是落在顾霆尉眼中,似有几分委屈。 饶是以少对多陷入重重包围之时,顾霆尉也没这般束手无措过,他也不知该怎么哄女子,“我的错我的错,周姑娘,今日都是我的错。” 一旁的周乔睁大了眼睛,没听错吧,被顾伯父打得皮开肉绽都不求饶的犟驴居然在认错? 周乔看了看周璃,又看了看顾霆尉,终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第6章 盘算 午时回府的马车上,周乔神秘兮兮地扯了扯周璃的衣袖。“姐姐——”周乔话都没说完,就见周璃已经红了脸:“你不许浑说。”周乔哪是那么容易打发的,她掰着手指头数:“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啊。那顾霆尉竟连武都不练了,像张狗皮膏药一般黏在姐姐身边,不仅陪着咱们把大营逛了个遍,午时还要亲自下厨留姐姐用膳呐!”“那厮平日里动不动就是君子远庖厨,还宁可流血都不低头来着。今日可好,是左一句周姑娘我错了,右一句周姑娘别生气,吓得我以为他得了什么癔症。”“你怎的越说越没谱,顾公子仪表堂堂威风凛凛,如何就得癔症了?”周乔哇了一声:“姐姐你这就帮着他说话啦?”周璃说不过她,周乔自顾自道:“这门亲事我可不同意啊。”周璃一惊:“为什么?”周乔面色严肃,“他要是娶了姐姐你,不就成我姐夫了?那还得了?!在军中他是副帅我是中郎将,在家里他是姐夫我是妻妹,那他岂不是处处都要压我一头!那不行那不行。”还以为是什么紧要的缘由,周璃掩唇轻笑。周乔继续道:“再说他这人脾气急,从他打仗就看出来了,急攻猛进不知道被顾伯父骂了多少回。虽然次次都胜了吧,但只要有一次不胜,那便性命攸关。”周乔握住了周璃的手,抿了抿唇:“嫁与行伍之人必得殚精竭虑,若有万一,我当然不希望有万一,但我也不想姐姐年纪轻轻就守寡。”周乔难得认真一回,短短几句话听得周璃心里像搁了暖炉一般,“好,姐姐知道了。”看周乔还在担心,周璃只得打趣逗逗她:“你为我打算得这般仔细,那你自己呢?小丫头还知道什么人该嫁什么人不该嫁呢?那你想嫁什么样的人?”“那自然是样貌好看的人!最好是读书人,闲来无事吟首诗作个曲,岂不乐哉?”眼见着周乔也要及笄,到了可议亲的年纪,周璃照着她的要求仔细回忆了下,样貌好的读书人……可左思右想,也没觉得谁家的公子能同时符合这两点。样貌好的,鲜少有不寻花问柳的,这自然不行。读书好的,容貌身段上就不尽人意了,肯定配不上周乔。想来还是她知道的人太少了,此事定… 午时回府的马车上,周乔神秘兮兮地扯了扯周璃的衣袖。 “姐姐——” 周乔话都没说完,就见周璃已经红了脸:“你不许浑说。” 周乔哪是那么容易打发的,她掰着手指头数:“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啊。那顾霆尉竟连武都不练了,像张狗皮膏药一般黏在姐姐身边,不仅陪着咱们把大营逛了个遍,午时还要亲自下厨留姐姐用膳呐!” “那厮平日里动不动就是君子远庖厨,还宁可流血都不低头来着。今日可好,是左一句周姑娘我错了,右一句周姑娘别生气,吓得我以为他得了什么癔症。” “你怎的越说越没谱,顾公子仪表堂堂威风凛凛,如何就得癔症了?” 周乔哇了一声:“姐姐你这就帮着他说话啦?” 周璃说不过她,周乔自顾自道:“这门亲事我可不同意啊。” 周璃一惊:“为什么?” 周乔面色严肃,“他要是娶了姐姐你,不就成我姐夫了?那还得了?!在军中他是副帅我是中郎将,在家里他是姐夫我是妻妹,那他岂不是处处都要压我一头!那不行那不行。” 还以为是什么紧要的缘由,周璃掩唇轻笑。 周乔继续道:“再说他这人脾气急,从他打仗就看出来了,急攻猛进不知道被顾伯父骂了多少回。虽然次次都胜了吧,但只要有一次不胜,那便性命攸关。” 周乔握住了周璃的手,抿了抿唇:“嫁与行伍之人必得殚精竭虑,若有万一,我当然不希望有万一,但我也不想姐姐年纪轻轻就守寡。” 周乔难得认真一回,短短几句话听得周璃心里像搁了暖炉一般,“好,姐姐知道了。” 看周乔还在担心,周璃只得打趣逗逗她:“你为我打算得这般仔细,那你自己呢?小丫头还知道什么人该嫁什么人不该嫁呢?那你想嫁什么样的人?” “那自然是样貌好看的人!最好是读书人,闲来无事吟首诗作个曲,岂不乐哉?” 眼见着周乔也要及笄,到了可议亲的年纪,周璃照着她的要求仔细回忆了下,样貌好的读书人……可左思右想,也没觉得谁家的公子能同时符合这两点。 样貌好的,鲜少有不寻花问柳的,这自然不行。 读书好的,容貌身段上就不尽人意了,肯定配不上周乔。 想来还是她知道的人太少了,此事定然还需大哥亲自替周乔物色斟酌。 “乔儿,那你心中有合适的人吗?” 周璃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真把周乔给问住了。 眼前莫名闪过一道白色身影,华清池旁皓月之下,那人面色如玉,俊逸出尘。 她又想起了年少初见时那句:“喂,你生得这般好看,待我及笄便讨你做我夫君!” 然对方冷漠如斯,根本没搭理她。而后她去了胡疆,不远万里飞鸽传信撩他,终换来一句:已出家皈依佛门,勿扰。 一想到他披着袈裟,光着头敲木鱼念经的样子,周乔就怄得心肝疼。 却没想此番回来竟还能遇到! 她昨夜琢磨了一晚上,既然真去了寺庙还待了三年多,不算扯谎蒙她。不过……既然没出家,又年过二十还独身一人,想来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嘛。 短短一晚,周小将军便已在心中谋划了一套万全的策略,堪比上战场打仗时的缜密细致。 听周乔信誓旦旦说自己必能觅得一好看夫君,周璃觉得有趣得紧,“好,那姐姐可要等着看了啊。” “姐姐还是先替自己看看,世间好男儿那么多,别在顾霆尉那一颗歪脖树上吊死!” “你又瞎说!” “好好好,不说他坏话行了吧?我也看出来了,今日要划他那张厚脸皮,姐姐就心疼不已。” 周乔调皮捣蛋戏谑个不停,周璃又羞又笑,直到用过午膳后周乔被皇帝寿宴的帖子给吸引住,才总算安静了下来。 皇帝七十大寿就在三日后,各国都将派遣使臣前来北晋。明面上是恭贺北晋皇帝大寿,实则是要提前交纳今年的列国朝贡。想要在强国手底下讨生活,即便颗粒无收,也不可短缺朝贡银两分毫。 周乔摆弄着那张贴子,面上笑得得意,真是天助她也。 朝贡大宴上历来都要让各国军将比试身手,虽然她没参加过,但听说无非就是些蒙眼骑射、剑弩夺旗,总之离不开刀枪棍棒,恰好这些全是她在行的。 看来上天都要她惊艳全场,这可真是天命难违啊。 不过同样打小算盘的不只她一个。 上京大营内,顾盛远看着演武场上两个格外卖力的背影,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俩孩子,回了家反倒没有懈怠,这都几日了?每日天不亮就来了。” 身旁副将忙说:“副帅和中郎将这几日着实辛劳,看来是各自获封,也知晓了肩上担着重任。” “嗯,也该长大了,我总不能一直护着。好在明日便是陛下寿宴,各国使臣都带了些有趣玩意,这两个孩子爱玩,也能缓了几分辛劳。” 寿宴当日。 周乔破天荒地没有拒绝周璃准备的女子衣物,但嫌弃女子发髻梳着麻烦,便还是高高地束了发,一袭白雪蝶纹衣袍,黑发黑眸,朱唇皓齿肌肤白皙,明明嫌麻烦未施粉黛,脸蛋却格外清透灵动。 周璃则是一袭淡竹色衣袍,腰间系着的墨色腰带,将纤腰衬得更加不盈一握。 周家二女初入大殿便引来阵阵惊叹,直至坐到了女眷席位上,女子们话着家常,又有垂帘阻隔,这才遮挡了那些毫不收敛的目光。 宴席开始还早,但周乔已经坐不住了。 这堆姐姐夫人们谈的东西她是半点兴趣都没有。谁家又纳了小妾,谁家娶了新妇,又有谁家得了龙凤胎,又或是哪家铺子的胭脂水粉质地上乘…… 她慢悠悠静悄悄地躲了出来,正碰上同样逃出来的顾霆尉。 一看就知道是顾伯父又拉着他结交朝中大员了。奈何顾公子这辈子只想当个上阵杀敌的将军,不想混迹官场逢场作戏,这种只靠嘴皮子办事的日子能把他憋死。 两人相视,还互相打量了一番。周乔一瞧就知道他一定是听了顾夫人的话,穿戴得像个读了不少书的贵公子。想用男色勾引她姐姐?啧啧,真是肤浅至极。 顾霆尉见周乔居然穿了女装,不说话的时候还真有几分豪族闺中小姐的样子,没太搞明白她这是唱的哪一出。 “看什么看。”周乔睨着他。 “那你看什么看?”顾霆尉朝着大殿里望了眼,“周姑娘来了吗?” “你管我姐姐来没来,你算哪根葱啊,还管起我们周家的事了。”周乔看顾霆尉那有求于人的样子就觉得无比舒爽,真是天大地大,有个美人姐姐为大啊。 谁让英雄难过美人关呢。 周乔转念一想,自己还不是英雄难过美男关?这几日天天练箭,手指手掌又磨糙了一层。这么想着,她就准备到太医院要罐软膏去。 “喂你去哪?” 周乔头都没回,“你管我去哪。我警告你别去烦我姐姐。” 这么多人看着,顾霆尉哪敢贸然前去找周璃搭话。若是叫有心之人传了闲话,美人落泪他又要挠头半宿,还想不出哄人法子。 但他顾霆尉是谁?堂堂云麾将军,攻城略地的道里行家。这几次他也瞧出来了,不怕他再出色,只要周乔一张嘴,三两句坏话一扯,全都白瞎。要想抱得美人归,还得先攻克美人之妹。 周乔听脚步声就知道顾霆尉跟上来了,她烦得不行,正要吼人,忽然双眸一定,看见了通幽小径处的两道人影。 “怎么了?”顾霆尉见她忽然站定不动,走近问道。 周乔说:“你看那人,是不是鬼鬼祟祟的?” 顾霆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看见一个后背肥厚的男子,正尾随一个宫中女使,顺着小径走向里处。 “他国鼠辈,居然还敢到北晋皇宫里来行不轨之事!”周乔愤愤一撸袖子,“我去把他脑袋拧下来。” 眼看着两人快步追到了小径处,忽然听见有脚步声,周乔侧眸望去,一蓝一白两道身影正朝着这边走来。 周乔眼前一亮,“顾霆尉你先去抓人!若真是歹人,脑袋留着我来拧!” 顾霆尉爽快答应,身影迅速消失在小径深处。 周乔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裙摆一撩就朝着那边跑去。 战兰泽和临舟二人从行宫处过来,正闲聊着,就见一道纤瘦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一路小跑,然后脚下一崴,精准地朝着战兰泽怀里扑了过来。 周乔已经闻见了那淡淡的书墨香,骤然腰上一紧,一只大手将她腰身揽住,周乔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就已偏转落入了另外的怀抱。 烽杀 第6节 一抬头,看见一张邪里邪气的俊脸。 “几日不见,小将军怎的愈发娇美了?” 周乔今日不仅穿了女装,还一副娇娇柔柔迷了路跑到体力不支的样子,落在临舟眼中觉得别有滋味。 周乔再一看,战兰泽不知何时后撤了一步,她连人家衣角都没碰到,反倒被这看起来不三不四的睿王给揽到了怀里。她被临舟身上沾染的胭脂香气熏得头晕,立马推开他,“睿王爷一个大男人也用胭脂?这是用了多少也太难闻了。” 临舟一愣,当真抬袖闻了闻,今日从舒兰院出来没来得及回府换衣裳,便直接入了宫,没想到在外面沾上的脂粉气竟能残留如此之久。 他一笑:“熏着小将军了,是本王的不是。” 周乔心想知道就好,但忽然想起姐姐的叮嘱,她顿了顿,又道:“是我鼻子太灵,不怪王爷。” 周乔瞄了眼战兰泽,这般通情达理的言语,怎的他眸中没有半点欣赏之意?像是没听见一般。 战兰泽没反应,但临舟却被周乔的突然知礼谦卑给逗笑了,他走近:“小将军不光鼻子灵,腰也很细,可是军饷吃紧饿着了?” 话里话外,透着纯然的男女之意。 但周乔哪里听得出来这些,竟还答道:“我没饿着,我的腰本来就细。” 那双眸子净透得摄人心魄。临舟眸中微动,不自觉地又上前一步,离周乔更近。 不料此时身后传来冷淡的声音,“睿王,寿宴要开始了。” 临舟回过头来,战兰泽神色如常,似乎没有不悦。 临舟一笑,又看向周乔,“那小将军可要一起?” 周乔又看了眼战兰泽,对方依旧没看她一眼,更别提邀她同行了。 周小将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长这么大也没被人无视过几次,偏偏次次都是这南楚质子。她脾气上来,“本将军还有事,二位先去吧。” 话毕,还赌气地从临舟和战兰泽二人中间穿过,看都不看战兰泽一眼便走远了。 临舟看着那道娇俏的背影,唇角勾起,“沙场上长起来的女子就是与众不同,模样赛天仙,性子却泼辣。只是看着便有趣极了,你说呢兰泽?” 战兰泽并未多言,余光瞧见那抹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那几分娇怒。 第7章 比试 周乔赶到的时候,顾霆尉身边空空如也。“人呢?”顾霆尉耸耸肩:“那宫女说了,那位使臣找不到茅厕,烦请她带路,还给了碎银子,没有轻薄她。”周乔狐疑:“真的?”“你怎么还不信呐?我都说了,让她照实说,若是被轻薄了,我一刀阉了那贼人让他留下当太监。那宫女说确实没有,我就把人放了呗。”这下可好,本想借着这由头打人出出气,也没法出了。她摆摆手:“那回去吧,寿宴要开始了。”两人原路返回,周乔被顾霆尉烦得不行,只好说了周璃坐在哪里,顾霆尉一听立马一溜烟进了大殿,在男宾席找了个能正对周璃的席位。顾盛远眼见着儿子坐得那么远,眉头一皱,低声对夫人道:“那臭小子又欠收拾了。”顾夫人拿这爷俩没办法,“你也少说两句,都是要及冠的孩子了,哪能说打就打。”顾盛远觉得夫人的话很有道理,又看了眼自家儿子,“他就该娶个媳妇好好受些管束!”周乔没想到会在大殿门口再次遇到战兰泽。她瞧了眼大殿里面,睿王正在大臣间谈笑风生。战兰泽则在殿外,安静地看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气归气,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真是得了老天爷的厚爱,拥有一副旁人拜神求佛都求不来的好皮囊。周乔莫名咽了口口水,也不知不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受美色所惑,故意冷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战兰泽看了过来。一时四目相对,周小将军不争气地立刻挪开了视线。心口像揣了只兔子般跳个不停,上台阶的步伐也不由加快了些。可怜她鲜少穿女装,裙子微微触地,最后一步结结实实踩到了衣袍边缘,周乔心思正乱,骤然向前栽去,心道一声苍天不长眼,偏要叫她在战兰泽眼前颜面扫地!可忽然眼前一白,周乔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什么,这才没摔下去。淡淡的书墨香沁入鼻腔,手上触感坚硬又热乎……感觉很不错。她又摸了一把,结果头顶传来不太友善的声音。“周乔。”被叫到名字的人儿心尖一颤,抬头一看,战兰泽被她从侧面抱住了腰,他居高临下,一脸冷漠,冷漠间还带着那么点僵硬。这,这算不算非礼?周乔立马松开,“我不是故意的,我、… 周乔赶到的时候,顾霆尉身边空空如也。 “人呢?” 顾霆尉耸耸肩:“那宫女说了,那位使臣找不到茅厕,烦请她带路,还给了碎银子,没有轻薄她。” 周乔狐疑:“真的?” “你怎么还不信呐?我都说了,让她照实说,若是被轻薄了,我一刀阉了那贼人让他留下当太监。那宫女说确实没有,我就把人放了呗。” 这下可好,本想借着这由头打人出出气,也没法出了。她摆摆手:“那回去吧,寿宴要开始了。” 两人原路返回,周乔被顾霆尉烦得不行,只好说了周璃坐在哪里,顾霆尉一听立马一溜烟进了大殿,在男宾席找了个能正对周璃的席位。 顾盛远眼见着儿子坐得那么远,眉头一皱,低声对夫人道:“那臭小子又欠收拾了。” 顾夫人拿这爷俩没办法,“你也少说两句,都是要及冠的孩子了,哪能说打就打。” 顾盛远觉得夫人的话很有道理,又看了眼自家儿子,“他就该娶个媳妇好好受些管束!” 周乔没想到会在大殿门口再次遇到战兰泽。 她瞧了眼大殿里面,睿王正在大臣间谈笑风生。战兰泽则在殿外,安静地看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气归气,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真是得了老天爷的厚爱,拥有一副旁人拜神求佛都求不来的好皮囊。周乔莫名咽了口口水,也不知不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受美色所惑,故意冷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战兰泽看了过来。 一时四目相对,周小将军不争气地立刻挪开了视线。心口像揣了只兔子般跳个不停,上台阶的步伐也不由加快了些。 可怜她鲜少穿女装,裙子微微触地,最后一步结结实实踩到了衣袍边缘,周乔心思正乱,骤然向前栽去,心道一声苍天不长眼,偏要叫她在战兰泽眼前颜面扫地! 可忽然眼前一白,周乔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什么,这才没摔下去。 淡淡的书墨香沁入鼻腔,手上触感坚硬又热乎……感觉很不错。她又摸了一把,结果头顶传来不太友善的声音。 “周乔。” 被叫到名字的人儿心尖一颤,抬头一看,战兰泽被她从侧面抱住了腰,他居高临下,一脸冷漠,冷漠间还带着那么点僵硬。 这,这算不算非礼? 周乔立马松开,“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是没站稳。” 想来男子也不在意这抱个一下两下的,战兰泽果真没打算计较,而是转身就要走。 “哎战兰泽。”周乔叫住他,“多谢啊。” “路过而已。” 一声周乔,一句路过,却让周小将军先前的怒气一扫而光,还正巧看见殿中出来一位送完美酒的公公。 周乔立刻迎上前:“公公且慢!” 那人躬身:“见过小将军,小将军有何吩咐?” 周乔随手塞给他一小锭金子,“劳烦公公去宫门口的周家车乘,去将我的蛟舌大弓拿来!不过羽箭不要拿,宫中不让私带利器,这个你比我清楚吧?” 一锭金子吓得小公公手都在颤,忙点头,势必要好好完成小将军交代的差事。 周乔胸有成竹地走进了大殿,且看她今日如何翻云覆雨,技压众人。也好叫某些人明白小将军魅力无边,最好别错过。 大宴之上,北晋皇帝被众人轮番敬酒贺寿夸得红光满面。 酒过三巡,周乔兴奋地搓搓手,重头戏要来了。 只见皇帝摆了摆手,四周立刻安静下来。 “诸使臣远道而来,一路辛劳,今夜酒也喝了,不妨寻些乐子?” “但凭陛下安排!” 周乔转了转脖子,又束紧了腕口,已经准备起身去拿她的宝贝大弓了。 “往年列国大宴都是在宫中校场上办,各家儿郎们大秀身手痛快得很!不过每年如此,也有些乏味了。今年就改为对诗作曲如何?” “什么?!”周乔身子一歪,险些坐到地上去。 她弓都搬来了,居然要对诗?不仅对诗,竟还要作曲? 周璃扶住周乔,低声问:“乔儿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周乔颓然摇头,何止是不适,简直是头痛欲裂。谁不知周家三姑娘除了兵书,其他带字的一概不碰,幼时上私塾那是睡得先生叫都叫不醒。 周乔歪着身子看看对面,果然,顾霆尉脸黑得像抹了二斤锅底灰。 前几日起早贪黑练的新招式花样,现下全都没了用处。论带兵打仗,论兵法谋略他一个顶仨,可要咬文嚼字对诗,哼哼唧唧作曲,他也只能两眼一抹黑。 两人像还没上场就败下阵来的小战马,恹恹地看着宫人将笔墨纸砚备了上来,各家公子小姐们跃跃欲试,嘴里已经开始念叨些听不懂的辞藻句子了。 但就此认输不是周小将军的性子,她隔着老远给顾霆尉打了个手势,又朝周璃道:“姐姐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周璃知道周乔坐不住,叮嘱了句别跑太远,也就没再多管。 大殿之内,已经响起了高声对诗和众人的赞叹声。大殿之外,周乔和顾霆尉正在想歪点子。两人出来时还无精打采,但周乔回去时却又胸有成竹。 周璃见周乔盯着那些彩头双眸放光,温声道:“乔儿想要那些吗?那……姐姐去试试?虽然不一定能赢。” 周乔惊讶:“姐姐不是一向最不喜欢与人比试争夺的吗?” 周璃确实不喜欢这些,眼瞧着大殿中间对诗两人本还以礼相待,对着对着就有些面红耳赤,明明有理不在声高,偏有人要以声服人。 但周乔似乎很喜欢那些从他国来的稀奇玩意,周璃这才产生了上殿比试的念头。 周乔看了眼殿中因为一两句诗争论不休的两人,不由撇撇嘴,吵架这种事她最在行,哪里需要劳烦姐姐去费口舌。 “姐姐心意我可领了,但我想要的东西,须得自己弄到手。姐姐在此饮茶闲谈,远远看着便是!” 一轮又一轮,周乔时不时望望殿外,又时不时看看殿上,终于等到了一人连赢且无人迎战的局面。 那人是芙蕖小国使臣随行的一位才子,貌不惊人却文采了得,一连对下七八人,眼看着无人再上阵。北晋皇帝面上虽笑,可众臣都战战兢兢,这要是输给一小国,面上实在是挂不住。 “可还有谁家的儿郎愿意上来与这位才子比试一番?” 众人噤声,此时周乔站了起来。 “我来!” 第8章 彩头 顾盛远正喝着酒,忽然看见自己带出来的小将军跑上去对诗,险些一口酒喷出来,咳嗽了好几声才止住:“这、这孩子莫不是得癔症了?我就没见她看过书!”再遥遥一看自家儿子,席位空空,像是早已被“对诗”二字给打下阵去,这才是情理之中嘛。“哦?是周家的小将军上来了?”皇帝眯眯眼,满是赞赏。且先不说对不对得赢吧,至少勇气可嘉。周乔阔步上来,“正是!”对方打量了下周乔,虽未多言一句,但那番从上到下的打量,像极了当初私塾先生考她背书时候的样子,似是在明晃晃地问她:你识得几个字?可周乔不是幼时了,扯谎装相无一不精,她傲气地扬扬下巴,莫名地底气反倒让那书生心里虚了几分。莫非是真人不露相?“朕只知小将军身手不错,却不知你还会对诗?既如此,那你们且对来听听,你不用有负担,只是一乐,无需在乎输赢。”“陛下,”周乔拱手,“就这样干巴巴地对诗,似是有些无趣呢。”皇帝摸着胡子,“那你待如何啊?”“既然作乐,总要有些逗人一笑的本事才是。”周乔看向书生,“你可会些其他本事?”那书生一愣,“我……我只会读书。”“切。”周乔就差在脸上写上不屑两个字,她左想右想,想了个最简单的,“那猜字谜总会吧?”这一问连皇后都好奇了,含笑道:“小将军这又是哪一出?”周乔答:“娘娘,这对诗他一句我一句,大家无非就是听个热闹,无趣得紧。不妨加上猜字谜,字谜和诗句都能对出才算赢,如此在座各位都可一猜,岂不热闹?”皇帝哈哈大笑:“你这丫头总能想出些稀奇古怪的点子,那便按你说得来,朕和皇后也来猜猜!”周乔得意一笑,看向书生:“你先出诗,如何?”那书生点头,想了想,开口道:“那我便以寒冬做景,抒愁肠之情做题。”周乔听不懂,但装作很懂地样子,故作沉思后点了点头。“雪落嵩山岭,半月挂残晕。”书生望着她,在等下一句。周乔清清嗓子,“不慌不慌,既然你先出了诗,那我先出字谜总可以吧?你把这字谜答上来,我便对上下一句。”听起来没什么错处,于是书生点了点头。… 顾盛远正喝着酒,忽然看见自己带出来的小将军跑上去对诗,险些一口酒喷出来,咳嗽了好几声才止住:“这、这孩子莫不是得癔症了?我就没见她看过书!” 再遥遥一看自家儿子,席位空空,像是早已被“对诗”二字给打下阵去,这才是情理之中嘛。 “哦?是周家的小将军上来了?”皇帝眯眯眼,满是赞赏。 且先不说对不对得赢吧,至少勇气可嘉。 周乔阔步上来,“正是!” 对方打量了下周乔,虽未多言一句,但那番从上到下的打量,像极了当初私塾先生考她背书时候的样子,似是在明晃晃地问她:你识得几个字? 可周乔不是幼时了,扯谎装相无一不精,她傲气地扬扬下巴,莫名地底气反倒让那书生心里虚了几分。莫非是真人不露相? “朕只知小将军身手不错,却不知你还会对诗?既如此,那你们且对来听听,你不用有负担,只是一乐,无需在乎输赢。” “陛下,”周乔拱手,“就这样干巴巴地对诗,似是有些无趣呢。” 皇帝摸着胡子,“那你待如何啊?” “既然作乐,总要有些逗人一笑的本事才是。”周乔看向书生,“你可会些其他本事?” 那书生一愣,“我……我只会读书。” “切。”周乔就差在脸上写上不屑两个字,她左想右想,想了个最简单的,“那猜字谜总会吧?” 烽杀 第7节 这一问连皇后都好奇了,含笑道:“小将军这又是哪一出?” 周乔答:“娘娘,这对诗他一句我一句,大家无非就是听个热闹,无趣得紧。不妨加上猜字谜,字谜和诗句都能对出才算赢,如此在座各位都可一猜,岂不热闹?” 皇帝哈哈大笑:“你这丫头总能想出些稀奇古怪的点子,那便按你说得来,朕和皇后也来猜猜!” 周乔得意一笑,看向书生:“你先出诗,如何?” 那书生点头,想了想,开口道:“那我便以寒冬做景,抒愁肠之情做题。” 周乔听不懂,但装作很懂地样子,故作沉思后点了点头。 “雪落嵩山岭,半月挂残晕。” 书生望着她,在等下一句。 周乔清清嗓子,“不慌不慌,既然你先出了诗,那我先出字谜总可以吧?你把这字谜答上来,我便对上下一句。” 听起来没什么错处,于是书生点了点头。 周乔眼睛一转:“一只狗,两张口,谁遇它,谁发愁。打一字。” 书生皱着眉,连同周围的众人都开始窃窃私语。 周乔环视一周,见不少人似是已经猜出来了,可这位所谓的才子却还是蹙眉沉思,周乔十分满意这只会读书的榆木脑袋。 她闲来无事晃悠了一圈,叮嘱猜出来的人不兴说漏嘴。东扯西扯得口都渴了,她歪歪头,“来人,给本将军上杯茶,要清茶,旁的不行。” 立时一杯清茶递到面前,正巧是刚刚替她去宫门口取弓的那位小公公。 周乔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喝完还朝那公公一笑:“有劳了。” 她转过身走向书生:“好了没啊?” “是哭字!” 周乔挑眉,看来还需再加点难度。 书生又道:“该你对诗了。” 周乔立于殿中,“蝶鸾旧里回,雁盼故人归。” 字里行间,已有了题中的愁肠之情。 书生立刻知道该如何作答下一句,但出诗句之前他也可以出字谜为难周乔,他忙道:“一家十一口!猜,猜一——” 话还没说完,周乔一叉腰:“吉祥如意的吉!你这也叫字谜啊?” 这般明目张胆地嘲讽,书生窘迫不堪,赶紧又道:“风华照夕阳,梦里醉成双。下句你如何对?” 过渡自然,承应了上句。立刻有人赞同地点头,书生总算找回些面子。 周乔看了眼殿外方向,随后也出了字谜:“一边是红,一边是绿,一边怕风,一边怕雨。猜吧!” 书生又蹙着眉沉思,这下干脆还用上了纸笔。 周乔在殿中踱步,时不时还迸出一两句笑话,逗得众人捧腹大笑。 眼看着书生画满了宣纸,周乔又喊了句:“我的茶呐?这对诗说话耗神耗力,劳烦刚才那位公公,别忘及时送茶来啊!” “是是,小将军请。” 周乔又是一饮而尽,转过身时,书生已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秋”字。 “禾是绿,火是红,禾怕风,火怕雨,所以正是一个秋字!”书生紧紧地盯着周乔。 周乔揉揉耳朵:“我也没说不是啊,这么大声做什么。” “那该你对下一句了。” “二八女多娇,奈何走鹊桥。” 书生一愣,这一句,直接言明了愁肠之情从何而来,为何缘起。他迫不及待地想对下一句,可折腾人的是还要绞尽脑汁再想个字谜。冥思苦想了好一番,才终于想出个:“人不在其位。” 周乔面无表情,语气嫌弃:“立,顶天立地的立。” “……”书生万没想到对方脑子转得这么快,只好赶紧对诗:“心绪问云霄,月老劝折腰。” “重逢。” 书生睁大了眼睛:“什么?” 周乔一字一顿道:“重、逢。打一字,看你年纪也不大,怎的耳力这般差?” 书生面皮臊红,拿着笔左右左右思忖,却仍不知该写什么。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宣纸上,瞬时染开了墨迹,黑成一片。 一刻钟过去,周乔又喝了一杯茶,见书生还在埋头苦想,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拿过了他手上的笔,在挂着的宣纸上写了一个巨大的字。 此字一出,隔着老远都能听见笑声。不为别的,只因周乔这手字,实在写得太难看了。 “观?” 书生喃喃:“观……观,又、见……果真是重逢!” 周乔顾不上众人笑她那手字,立刻道:“最后一句,兜转含恨笑,世人莫称好!” “好!”皇帝没想到小丫头真能赢了芙蕖国的才子,“朕竟不知,小将军不仅骑射技艺超群,还文采斐然!顾太尉,你教得好!” 顾盛远从来没得过这么心虚的盛赞,只得陪笑着点头,不敢领功。他可从来没教过周乔读书作诗。 “雪落嵩山岭,半月挂残晕。 蝶鸾旧里回,雁盼故人归。 风华照夕阳,梦里醉成双。 二八女多娇,奈何走鹊桥。 心绪问云霄,月老劝折腰。 兜转含恨笑,世人莫称好。” 皇后温声,又重复了一遍此诗。 皇帝笑着点头:“当真是以寒冬做景,诉愁肠之情,妙哉,妙哉!芙蕖才子,你待如何?” 那人拱手行礼:“外臣,甘拜下风。” 他虽句句相得益彰,却不得不承认自第二句起,便被牵着鼻子走了。题虽是他出的,可真正作出题中要义的却是周乔的那几句。 见他甘愿认输,周乔问:“陛下,那这些彩头可都是我的了?” “你都赢了,自然是你的。不过——你可愿说说这诗是什么意思?” 周乔手都还没碰到彩头,就见皇帝皇后相视一笑,“这诗似是闺中女子有感而发,你且谈谈吧。” 还要讲意思? 她哪里知道是什么意思! 正犯难之时,一道温婉女声传来:“陛下,娘娘,臣女可否替妹妹诉说一二?” 帘幕掀开,正是周璃翩然身姿。 “陛下,这是周家的二姑娘,名唤周璃。女儿家性子柔,鲜少露面。” “哦,也是周家的女儿,护国将军可是好福气!你既知诗中之意,那便说来听听!” 周璃在众人艳羡目光中走上殿中,站在了周乔身旁。 “此诗是讲一位十六岁的姑娘,本来已经有了心上人,却不得不另嫁他人,求月老开恩,月老却劝她认命。结果她誓死不从,服毒自尽了,一条人命最终却只成为了世人的饭后谈资。” 周乔暗叹,这可真是打死她也编不出来。 只见周璃微微欠身:“这是我们闲来无事,翻话本时偶然看到的故事。没想妹妹竟以此作了诗句引子,让陛下和娘娘见笑了。” 周璃巧妙地圆了过来,周乔底气更足,脸不红心不虚地领了彩头。 第9章 琴乐 对诗一局最终还是北晋胜了。下一局的作曲难度更高,重金彩头会花落谁家叫人好奇不已。“听闻此番南楚使臣带来了一张七弦焦尾琴,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赏琴音啊?”听皇帝此言,南楚使臣立刻起身,“陛下言重了,兰贵妃娘娘挂念,特令外臣将此琴带来奉给七皇子殿下。至于琴音……外臣粗鄙,哪里会弹琴,还请陛下见谅。”“父皇,”坐于皇后左手边的四皇子独孤巡提议道,“早闻兰泽公子久居行宫钻研琴艺,正巧今日得宜,不妨就请兰泽公子弹奏一曲?”周乔正盘算着赢来的彩头怎么处置,冷不丁听见战兰泽的名字抬眼望过去,就见战兰泽端坐于侧席之上,仿佛殿上谈论的一切都与之毫不相干。唯有离其不远的南楚使臣面色不大好看。“姐姐,”周乔指了指那边,“又不是叫那南楚老头弹琴,他怎的还一脸不悦啊?”周璃低声:“他是不满四皇子的言行。四皇子一不称兰泽公子为南楚皇子,二又叫其如街市乐人般弹琴奏乐,明面上有礼,实则却是在挑衅。”“什么?”没想到就弹个琴也能有这么多门道。周璃说四皇子是在为难战兰泽,周乔立时瞪着一双美眸看向四皇子,还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模样,比战兰泽差远了!怪不得要心生嫉妒为难人家。她左思右想,正寻思着如何能解个围,就听见临舟笑言:“四哥此言甚是不错,不过只抚琴未免单调。父皇,儿臣近日新得了一支玉箫,这琴曲伴箫乐才不负今夜父皇寿宴。”周乔跟着点点头,没想到睿王会第一个站出来。再看南楚使臣的脸色,明显好转了许多。北晋亲王作陪,旁人自然说不出二话。眼见着四皇子面色不佳地坐下,其母皇后娘娘也跟着敛了笑容。这时看热闹的他国使臣提议道:“陛下,这曲有了,若能有美人舞姿助兴,岂不更有看头?”说着周乔就见那人朝这边看了过来,“方才见那位身着淡竹色衣袍的姑娘,美若天仙,身姿轻盈,定是能歌善舞,不知是否有幸——”“笑话!”门口一声大喝,周璃望过去,正对上顾霆尉那双冒着火的眸子。顾盛远也被这骤然一声怒喝给吼得手一抖,酒都险些洒了出来。自家儿子… 对诗一局最终还是北晋胜了。 下一局的作曲难度更高,重金彩头会花落谁家叫人好奇不已。 “听闻此番南楚使臣带来了一张七弦焦尾琴,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赏琴音啊?” 听皇帝此言,南楚使臣立刻起身,“陛下言重了,兰贵妃娘娘挂念,特令外臣将此琴带来奉给七皇子殿下。至于琴音……外臣粗鄙,哪里会弹琴,还请陛下见谅。” “父皇,”坐于皇后左手边的四皇子独孤巡提议道,“早闻兰泽公子久居行宫钻研琴艺,正巧今日得宜,不妨就请兰泽公子弹奏一曲?” 周乔正盘算着赢来的彩头怎么处置,冷不丁听见战兰泽的名字抬眼望过去,就见战兰泽端坐于侧席之上,仿佛殿上谈论的一切都与之毫不相干。 唯有离其不远的南楚使臣面色不大好看。 “姐姐,”周乔指了指那边,“又不是叫那南楚老头弹琴,他怎的还一脸不悦啊?” 周璃低声:“他是不满四皇子的言行。四皇子一不称兰泽公子为南楚皇子,二又叫其如街市乐人般弹琴奏乐,明面上有礼,实则却是在挑衅。” “什么?”没想到就弹个琴也能有这么多门道。 周璃说四皇子是在为难战兰泽,周乔立时瞪着一双美眸看向四皇子,还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模样,比战兰泽差远了!怪不得要心生嫉妒为难人家。 她左思右想,正寻思着如何能解个围,就听见临舟笑言:“四哥此言甚是不错,不过只抚琴未免单调。父皇,儿臣近日新得了一支玉箫,这琴曲伴箫乐才不负今夜父皇寿宴。” 周乔跟着点点头,没想到睿王会第一个站出来。再看南楚使臣的脸色,明显好转了许多。北晋亲王作陪,旁人自然说不出二话。 眼见着四皇子面色不佳地坐下,其母皇后娘娘也跟着敛了笑容。 这时看热闹的他国使臣提议道:“陛下,这曲有了,若能有美人舞姿助兴,岂不更有看头?” 说着周乔就见那人朝这边看了过来,“方才见那位身着淡竹色衣袍的姑娘,美若天仙,身姿轻盈,定是能歌善舞,不知是否有幸——” “笑话!” 门口一声大喝,周璃望过去,正对上顾霆尉那双冒着火的眸子。 顾盛远也被这骤然一声怒喝给吼得手一抖,酒都险些洒了出来。自家儿子不知跑哪去了又忽然跑回来,还不分清红皂白地呵斥使臣? 顾霆尉看见周璃,眸中瞬时柔和许多。转而又看向那使臣,瞳色一深,仿佛能迸出刀子来。 “我北晋护国将军府的嫡出小姐,要屈尊给尔等这群有眼不识泰山之人跳舞助兴?说你有眼无珠都是抬举!” 烽杀 第8节 周乔此时看顾霆尉觉得格外顺眼,跟着就一拍桌子,“就是!” 周璃想拉她衣角结果没拉住,周乔腿一迈,跨过面前的桌子就上殿去了。 “想叫我姐姐跳舞,先把你皇室公主叫来跳舞给本将军看看!” “你!你放肆!” 顾霆尉听见有人要看周璃跳舞,本来就火大,又见这不知哪个犄角旮旯来的小国使臣还敢指着周乔大放厥词,他长腿一迈就准备上去卸人胳膊。 “顾霆尉!”顾盛远生怕惹怒皇帝,忙在皇帝开口之前喝住儿子,连带着看了眼周乔,“还有你,你们两个,还不给我退下!” 两人头都没回,异口同声道:“我不!” 顾盛远眼前一黑,被自己亲手养出来的两个炮筒子气得摔酒盏。 此时大宴气氛有些僵硬,往小了说,是使臣玩笑不当,不该过分计较。但往大了说,也有不敬北晋之嫌。可真任由周顾两个孩子闹大,传出去寿宴变成闹剧,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周乔莫名感到一道视线紧紧地粘在自己身上,她侧眸看过去,一怔。 战兰泽似乎朝她微微摇头。再仔细一看,好像又没有。 侧过头来,又恰好对上临舟的视线,临舟唇边勾着笑意,轻声说了什么。口型周乔看得清清楚楚:别闹大。 那战兰泽摇头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 她立马一拽顾霆尉,转身就朝陛下行礼道:“陛下,我来!” “小将军,你又要比试?” 周乔点头:“既然琴曲箫乐都有了,缺了舞剑可怎么行?” “舞剑……嗯,倒是更有看头些。不过你都赢了一半彩头去,这另一半莫不是也想收入囊中?” 周乔大言不惭:“陛下,先前可也没说不许一人赢太多彩头啊,谁叫我学……学富五车什么都会呢!” 皇帝哈哈大笑,“倘若你舞得好,朕再额外赏你一支丹阳玉步摇!” 此言一出,引来一片惊叹。 丹阳玉步摇价值连城,整个北晋也不过只有三支。一支在皇后娘娘宫中,一支在长公主独孤容华手里,最后一支则一直在宫中藏宝阁中。众人都以为那会是将来哪位公主的嫁妆,却未想陛下竟如此大方地欲赏给周乔。 皇后同四皇子相视一眼,看周乔的眼神不由多思起来。 因为陛下这一句话,席间众人各怀心思,连顾霆尉都感觉出来了。 他低声问周乔:“那丹阳玉步摇很名贵?” 周乔心生警惕,含糊道:“不知道啊。” “陛下,我也要舞剑!” 周乔心下一沉,怕什么来什么。 顾霆尉从周乔的后脑勺看出了丝丝狡黠,那丹阳玉步摇定是难得的宝物,否则她不会这般支支吾吾。若是以往,顾公子才不屑争这些个小物件。不过一想到周璃戴着玉步摇,缓缓向他走来,面若桃花含笑嫣然的样子,心里就软了一大片。 顾霆尉开门见山,皇帝也不好偏袒,只摆摆手:“既如此,那你们便赢了比试再自行商量吧。” 说话间,七弦焦尾琴已经摆好,周乔提剑站在一旁,看着战兰泽起身,落座。 修长又干净的手指抚上琴弦那一刻,婉转琴声悠扬而起,如高山流水,一路温润到心底。而临舟立于琴旁,萧声时而紧促,时而缓和,二者两衬,正奏出暗潮汹涌之意。 周乔与顾霆尉同时出剑,步法瞬移多变,巧妙配合了琴曲箫乐,虽无一词,却舞出了军旅之人骁勇又多情的之意。 很快曲乐如猛虎侵袭般急促,舞剑二人剑锋瞬时凌厉起来,周乔飞身脚点顾霆尉剑身一跃,只听嘭地一声,铁制酒樽一分两半,狼狈地跌落到了地上。 酒桌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剑痕,被这一剑吓得尖叫连连之人,正是方才提议周璃跳舞的那位使臣。周乔毫无歉意,甚至还挑衅地冲人吐了吐舌头,“刀剑无眼,阁下可得瞧仔细了!” 这种欺负人的热闹自少不得顾霆尉,他佯装朝着周乔攻来,周乔后背长眼似的迅速躲开,那使臣只见冒着银光的剑身劈头砍来,吓得跌坐到地上哭爹喊娘,惹得众人哄堂大笑。顾霆尉嗤笑一声收了剑,愈发瞧不起这些小国来的喽啰。 一曲奏完,余声回荡,令人久久沉醉其中。 “真是妙曲!南楚皇子同我朝睿王本就交情匪浅,如此良曲,焉知不是在昭示北晋南楚两国当和睦共处,平分这大好河山啊?” 南楚使臣颔首:“陛下说的是。” 皇帝兴致大好,看向其他人:“一曲配良舞,可还有人想上殿比试一番?” 没人敢搭话。 听完战兰泽和临舟共奏的一曲江山令,还敢上去比试的便真真是自取其辱。 况且不说这些,单看那殿上的周小将军和云麾将军,俨然两只恶狼,一副谁敢上来就咬死谁的模样,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便不会主动惹上门去。 “既无人,那第二局的彩头就由你们四人平分吧。”皇帝看向德仁公公,“将步摇也一并奉上。” “是,陛下。” 周乔看着德仁公公捧过来的丹阳玉步摇,眼睛都在放光。 寿宴到了尾声,目送帝后离开,众臣才纷纷离席。 周乔正想让战兰泽先挑彩头,却见他不知何时已起身离开。而睿王家大业大,显然没有要跟小孩子分彩头的意思。只留下句都给你们便潇洒离开了。 正要道谢,忽然一只手越过眼前,周乔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人手腕:“顾霆尉,你敢抢我东西?!” “什么叫抢?陛下都说了是平分!你都有那么多彩头了,这个给我又如何?” “这个最贵!你想都不要想!” 顾霆尉威胁:“你信不信我即刻去把你对诗之事给揭发出来?” 见周乔不说话了,顾霆尉得寸进尺:“宫中太傅可是我请来的,要不是我用飞石之术,你以为你能那么快答出来?光往盏碟上写诗句便要耗费不少时间。” 周乔沉默半晌:“说完了?” 顾霆尉以为她妥协了,正欲伸手拿步摇,就听周乔懒洋洋道:“步摇可以给你,不过你休想踏进我周府大门一步!还吃饭?笑话!” 顾霆尉一瞪眼:“你耍无赖啊?” 要不是周乔答应邀他去周府,他顾霆尉才不会东奔西跑地帮她赢彩头。 周乔一把夺了步摇就跑,周璃正站在大殿门口处,见妹妹欢天喜地地跑来,不由也软了眉眼,笑得温柔。 那笑落在顾霆尉眼中如娇花绽开,心动不已。 周璃似是感受到了那灼热视线,一眼望过去,只一刹便红了脸。 第10章 靠近 出宫路上周乔满意地看着跟在身后的一列宫人,他们个个手捧着各样名贵彩头,会随行至宫门口,将东西一一装上周家马车。“姐姐,这个给你!”周乔将装着丹阳玉步摇的锦盒往周璃手上一塞,“你戴上一定好看。”周璃只听这句话便已感动不已,自然不会要周乔辛苦挣来的东西,“你戴上肯定也好看,乔儿生得漂亮,就是不爱打扮呢。”周乔一听见打扮二字就头疼,压根不接周璃还回来的步摇,“我也没功夫戴着它呀,难不成戴着它去军营练兵,然后咔嚓摔成两半?搞不好是杀头的罪过!”说的也有道理,此物贵重,又是陛下亲赐,若随意对待传到陛下那里反而不好交代。如此,周璃才说:“那姐姐先帮你收着,这个呀,就留作乔儿的嫁妆。”周乔脸皮厚,顺口就说:“那姐姐也从这堆彩头中挑件做嫁妆吧,说不准没几日就能用上了呢。”周璃果然噎住,周乔捧腹大笑,还装作认真地仔细看了那些彩头,随手拿起一个琉璃花樽在手上把玩,“到底哪个最值钱啊,可不能委屈了姐姐。”“小将军,最值钱的,恐怕就是您手上这个南楚琉璃兰祈花樽了。”小公公小声提醒道。“这个?”周乔仔细端量,也没看出到底贵在哪里。“听闻这是南楚贵妃娘娘思念来晋为质的七皇子,特叫人打造了这只琉璃花樽,取名兰祈,意为兰贵妃为子祈福,望子无灾。”听了公公的话,周乔这才发现,手上的东西同普通的琉璃花樽有些许不同。月光之下此物触手生温犹如暖玉,仔细摸摸,樽底还刻了字。周乔倒过来一看,是个“念”字。“当真是思念心切,只是既然是兰贵妃令使臣带给兰泽公子的,怎的成了这比试的彩头?”周璃走近问道。小公公朝四周望望,见没有生人,这才低声道:“是、是四皇子看中了此物,说南楚既是大国,彩头也不应太过小气,点名要了这兰祈花樽。”周乔撇撇嘴,又是那个爱作怪的四皇子。怪不得最后一局即便赢了,战兰泽还是什么都没要地走了。因为这个花樽在第一局便被周乔赢走了。心中莫名生出丝丝愧疚,周乔拿着花樽朝周璃道:“姐姐且先回府,我要去办点事。… 出宫路上周乔满意地看着跟在身后的一列宫人,他们个个手捧着各样名贵彩头,会随行至宫门口,将东西一一装上周家马车。 “姐姐,这个给你!”周乔将装着丹阳玉步摇的锦盒往周璃手上一塞,“你戴上一定好看。” 周璃只听这句话便已感动不已,自然不会要周乔辛苦挣来的东西,“你戴上肯定也好看,乔儿生得漂亮,就是不爱打扮呢。” 周乔一听见打扮二字就头疼,压根不接周璃还回来的步摇,“我也没功夫戴着它呀,难不成戴着它去军营练兵,然后咔嚓摔成两半?搞不好是杀头的罪过!” 说的也有道理,此物贵重,又是陛下亲赐,若随意对待传到陛下那里反而不好交代。如此,周璃才说:“那姐姐先帮你收着,这个呀,就留作乔儿的嫁妆。” 周乔脸皮厚,顺口就说:“那姐姐也从这堆彩头中挑件做嫁妆吧,说不准没几日就能用上了呢。” 周璃果然噎住,周乔捧腹大笑,还装作认真地仔细看了那些彩头,随手拿起一个琉璃花樽在手上把玩,“到底哪个最值钱啊,可不能委屈了姐姐。” “小将军,最值钱的,恐怕就是您手上这个南楚琉璃兰祈花樽了。”小公公小声提醒道。 “这个?”周乔仔细端量,也没看出到底贵在哪里。 “听闻这是南楚贵妃娘娘思念来晋为质的七皇子,特叫人打造了这只琉璃花樽,取名兰祈,意为兰贵妃为子祈福,望子无灾。” 听了公公的话,周乔这才发现,手上的东西同普通的琉璃花樽有些许不同。月光之下此物触手生温犹如暖玉,仔细摸摸,樽底还刻了字。 周乔倒过来一看,是个“念”字。 “当真是思念心切,只是既然是兰贵妃令使臣带给兰泽公子的,怎的成了这比试的彩头?”周璃走近问道。 小公公朝四周望望,见没有生人,这才低声道:“是、是四皇子看中了此物,说南楚既是大国,彩头也不应太过小气,点名要了这兰祈花樽。” 周乔撇撇嘴,又是那个爱作怪的四皇子。怪不得最后一局即便赢了,战兰泽还是什么都没要地走了。因为这个花樽在第一局便被周乔赢走了。 心中莫名生出丝丝愧疚,周乔拿着花樽朝周璃道:“姐姐且先回府,我要去办点事。” “乔儿,你可是要将这花樽还给兰泽公子?” “正是。” 周璃深知周乔用意,此物对她而言横竖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彩头,但对战兰泽而言,却是得之不易的寄托母子亲情之物。 但此时天色有些晚了,周璃看了眼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有点犹豫:“你只身一人去找他,总有些不合适的。” 周乔想了想说:“姐姐放心,我将此物放在他门口就走,绝不久留!” 说着还反过来叮嘱周璃:“今日那么有多人看见我得了数样宝贝,为防有歹人打坏主意,姐姐就不要在宫外逗留了,只管叫车夫一刻不停地驾车回府去。” “那你怎么回来?” 周乔胸有成竹:“宫里马厩那么多匹马,我还愁回不去啊?姐姐我都长大了,你还担心这些。” “好好,是我多事。”周璃还是忍不住叮嘱,“切记早些回来。” “知道啦。”周乔背影潇洒轻盈,看着步子不大,却又迅速消失在了宫墙拐角处。 “有劳公公们,还需随我再走一段。” 周璃微微行礼,吓得公公们忙躬身道:“姑娘真是折煞小的了!刚刚小将军也给了赏钱,奴才们万分感激,还望姑娘切莫再多礼!” 提起周乔,周璃掩不住的欣慰之意,“好。” 正转身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藏不住笑意的声音—— “周姑娘!” 顾霆尉远远看见周家姐妹分开,心道老天爷怎么忽然开了眼,竟赐了如此良机! 还有这么多人在,顾霆尉喊得如此大声,周璃面上发热,却又不好不回,只得待顾霆尉走近了,才温声道:“顾公子。” 顾霆尉问都不问周乔去了何处,心里激动又不想吓着周璃,还故作沉稳:“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 “顾伯父和顾夫人又没等你吗?” 顾霆尉轻咳一声,本想说不是又,是从来就没等过。但感觉这样说出来有点丢面子,于是改口说:“我今日骑马了,父亲和母亲同乘,自然没有我的地方。” 烽杀 第9节 周璃点点头:“顾伯父和顾夫人恩爱多年,旁人看着也羡煞不已。” 两人一同走着。 虽然中间还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但起码周璃没有一口拒绝,顾霆尉满心欢喜,“我若娶了妻,定然待她千般万般好,比我父亲待我母亲还要好!” 这人开口没出三句就扯到嫁娶上,后面公公们忍着笑,周璃都有些不敢看顾霆尉,“那、那就祝公子早日觅得佳人。” 顾霆尉看着眼前娇羞又极美的侧颜,心里痒痒的,走着走着就离人家越来越近。 周璃只觉得身旁像是有团火一般越来越热,好在很快到了宫门口的马车前,云麾将军还亲自上手装车,反倒让公公们手足无措。 “看见了吧,越是易碎的东西便越要塞紧绑稳了,这样马车再颠簸,也不会损伤里面的东西。” 他拍拍手,又走回到周璃身边。 “顾公子怎么懂这些?” 周璃看见前面马儿似是等得不耐,兀自走了两步,但后面的东西却稳稳不动,甚至连一点磕碰的声音都没有。 “这不稀奇!我十二岁上战场之前,在军营里就没有没干过的活。什么装运粮草兵器,庖厨当伙夫,刷马喂马,哦还有洗茅厕!我都干过!” 周璃立刻想起了周乔那句,顾伯父练兵可凶残了。她本以为只是演武场上的严苛,却未想那凶残其实不仅仅指磨炼兵士的身手,更是锤炼心志。像顾霆尉这样的天之骄子,顾家唯一的大少爷,竟也去做粗使活计,甚至要做比普通兵士还要低下不堪的事情…… 原来威风凛凛百般风光背后,竟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曾经。 周璃半晌无声,叫顾霆尉摸不着头脑:“那个,周姑娘你别误会,我现在可是将军,不洗茅厕了!” 周璃只是心中感慨,骤然听见这么一句解释,没忍住笑出来,“这个我自然知道。” “那乔儿也做过那些活计吗?” 顾霆尉想了想:“差不多吧,进燕林军之人,越是身份尊贵遭罪就越多,这是我爹立下的规矩。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妹妹这人不老实做事,总想些馊点子,动辄把军营闹得鸡飞狗跳。” 话一出口顾霆尉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周璃听他说周乔不好,立刻脸色微变。 他怎么就忘了这周家姐妹相互护得紧这茬!谁让周璃不痛快,周乔立马张牙舞爪要咬人。谁要是说周乔半句不好,周璃也会毫不犹豫地变脸走人。 顾霆尉还没想出圆回来的话,只见周璃微微行礼,“顾公子骑马当心,我也先回去了。” 好不容易拉近些距离,这下可好,被他这张破嘴给说回去了。 顾霆尉在心里连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却死皮赖脸骑着马跟在马车旁,“我还是送周姑娘到府门口吧,你这车上这么多宝物,万一有人起了歹心怎么办?” “掠夺东西事小,可伤着美人罪过可就大了。” “好在我这人不光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还武艺高强!” “我刀剑使得炉火纯青如同天生臂膀,歹人遇见本将军,也只有被打得屁滚尿流回家找亲娘哭鼻子的份。” 顾霆尉絮絮叨叨,总算听见马车里传来一声轻笑。 他趁热打铁:“周姑娘,你每日都在府上吗?” 一只白皙素手将车帘拨开了一点,顾霆尉看见美人肌肤胜雪,唇色殷红。 “顾公子平白打探这个做什么?” “是这样,周乔邀请我去你府上吃饭!” “什么?” 借着月光,顾霆尉看清了那张带着惊讶和绯红的脸蛋,心里砰砰跳个不停,连眼神也变得幽深。周璃这样看过去,他骑在战马上愈发高大,加之面容俊朗,整个人意气风发,即便在黑夜也惊人夺目。 两人相视,周璃被那炙热又直白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颤,忙拉上了车帘藏于帘后,“这恐怕不妥的,大哥不在,家中怎可贸然有外男出入。顾公子定是听错了。” “不可能啊,她答应我了的!你妹妹说谁家中还没个宴请,还要给我发帖子呢。” 周璃羞道:“哪有女子给男子发帖子,还邀约到府的!这事不妥,还望公子莫要再提。” 顾霆尉此时此刻有一种被人耍了的强烈感觉,一股怒火自丹田一路冲到颅顶。 奈何不能再在周璃面前说周乔的不是,他压着怒火,温声道:“周姑娘莫生气,既然不妥,那我便不再提了。” 周璃听出话中委屈和妥协,想了想,红着脸说:“待大哥回来,再邀公子来府中做客。现下实在不便,望公子见谅。” 顾霆尉听见这话,登时怒火一下消了一大半,还想再多聊几句,马车就已经停下,浩然正气的“护国将军府”映入眼帘。 周璃下了马车,“多谢公子相送。” 顾霆尉看着周璃进了府,才拉了缰绳调转了方向离开。 小厮们同车夫一起将周乔赢的彩头卸下车,仔细清点后送到了库房。张伯则看了眼周璃身后,“二姑娘,三姑娘没跟您一齐回来吗?已过亥时了。” 说到此事周璃也觉得奇怪,一路上马车也走得慢,可还是没等到周乔追上来。 不是说把琉璃花樽放到兰泽公子门口便回来吗?按理说也不该去这么久的。 “张伯,那劳烦你带着小厮顺着入宫之路,去迎迎乔儿。约莫这会儿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是,姑娘放心。” 第11章 深夜 此时此刻,宫中静谧无声。周乔抱着一个琉璃花樽,正站在一道门前。她原本是想只将东西放在门口便离开的,但她没想到战兰泽所居住的行宫足足有三道门。起初她放在了最外面的大门门口,但这里无人看守,要是丢了怎么办?这月黑风高的,即便有人看见行窃恐也看不清脸,不妥。于是她进了院子,寻思着要不就放在院门口。把东西放在院门口,她猫在院外等了一会儿,根本没看见院子主人出来,反倒看见了一只上蹿下跳的大黑猫。周乔忙跑过去把琉璃花樽拿了起来,这要是在今夜被猫撞碎了,明早战兰泽看到一堆碎片,思念起母亲痛哭一场,那可就是她周某人的罪过了。想了想,她迈过院前的门槛,走进了院子里。院落还挺大,但布置却简单。只有一间正殿主屋,对面则有几间小屋子,看起来像是庖厨,还有粗使们住的地方。院子中间有一棵巨大的树,正将院子一分为二,遮挡了对面的视线。周乔仰头望着这树,虽不知名字,但她莫名觉得,这树能结出好吃的果子。再次望向正殿,她上前敲了敲门,轻声叫了声:“战兰泽。”屋里没有应答。刚从宴席上回来就睡熟了?周乔摸摸下巴,低头看了眼平整的地面,放这里应该无事。她轻手轻脚把琉璃花樽放下,还多此一举地又朝里面轻喊了声:“兰泽公子,我把你母亲带给你的东西放在这里了啊。不必谢了!”正欲转身离开,就听见身后吱呀一声。周乔回头,发现门被风吹开了一道缝隙。这人夜里歇息怎的门都不关?宫门院门不关也就罢了,连屋门都不关,深更半夜的要是有歹人进去欲行不轨可怎么办!周小将军全然不觉着自己就是那歹人,还体贴入微地琢磨,琉璃花樽放在门口,战兰泽晨起出来要是没看见一脚踢飞,岂不是更要痛心疾首。罢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她重新抱起那花樽,心里三分正经七分不轨地推开了门。书墨香气立刻沁入鼻腔。周乔左右看看,屋里陈设极为雅致,檀木桌上还放着未画完的山河图。桌后是满满一墙的书卷,周乔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只好赶紧低头看看战兰泽的画作缓一缓。不过这画… 此时此刻,宫中静谧无声。 周乔抱着一个琉璃花樽,正站在一道门前。 她原本是想只将东西放在门口便离开的,但她没想到战兰泽所居住的行宫足足有三道门。起初她放在了最外面的大门门口,但这里无人看守,要是丢了怎么办? 这月黑风高的,即便有人看见行窃恐也看不清脸,不妥。 于是她进了院子,寻思着要不就放在院门口。 把东西放在院门口,她猫在院外等了一会儿,根本没看见院子主人出来,反倒看见了一只上蹿下跳的大黑猫。 周乔忙跑过去把琉璃花樽拿了起来,这要是在今夜被猫撞碎了,明早战兰泽看到一堆碎片,思念起母亲痛哭一场,那可就是她周某人的罪过了。 想了想,她迈过院前的门槛,走进了院子里。 院落还挺大,但布置却简单。只有一间正殿主屋,对面则有几间小屋子,看起来像是庖厨,还有粗使们住的地方。院子中间有一棵巨大的树,正将院子一分为二,遮挡了对面的视线。周乔仰头望着这树,虽不知名字,但她莫名觉得,这树能结出好吃的果子。 再次望向正殿,她上前敲了敲门,轻声叫了声:“战兰泽。” 屋里没有应答。 刚从宴席上回来就睡熟了?周乔摸摸下巴,低头看了眼平整的地面,放这里应该无事。 她轻手轻脚把琉璃花樽放下,还多此一举地又朝里面轻喊了声:“兰泽公子,我把你母亲带给你的东西放在这里了啊。不必谢了!” 正欲转身离开,就听见身后吱呀一声。 周乔回头,发现门被风吹开了一道缝隙。 这人夜里歇息怎的门都不关?宫门院门不关也就罢了,连屋门都不关,深更半夜的要是有歹人进去欲行不轨可怎么办! 周小将军全然不觉着自己就是那歹人,还体贴入微地琢磨,琉璃花樽放在门口,战兰泽晨起出来要是没看见一脚踢飞,岂不是更要痛心疾首。 罢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她重新抱起那花樽,心里三分正经七分不轨地推开了门。书墨香气立刻沁入鼻腔。周乔左右看看,屋里陈设极为雅致,檀木桌上还放着未画完的山河图。 桌后是满满一墙的书卷,周乔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只好赶紧低头看看战兰泽的画作缓一缓。 不过这画作,一看就不是北晋的山河。 屋内未燃灯,周乔弯腰仔细地看了看,山河宽阔,崇山巍峨,又与胡疆相邻,正是南楚之景。 连作画都在画南楚山河,定然是十分思念了,周乔愈发觉得来送琉璃花樽真是妙哉。 战兰泽恐是要感动得双目通红,流着两行清泪握着她的手,颤声道:“乔儿,我该如何报答你?” 报答?周乔心里翻腾,要些什么报答好呢…… 忽然里屋出了响声,顿时让周乔回神,莫不是将他吵醒了? 她抱着花樽左右看看,是把东西放下赶紧走,还是打声招呼再走? 只是还未思忖出结论,里屋的门便已经打开了。 周乔望过去,只觉脑中当即一片空白,气息骤然紊乱,鼻腔发热像是要流鼻血的征兆。她赶紧一把捂住口鼻,摸了摸还好没有血,虚惊一场。 她发誓,她的的确确只是来送个琉璃花樽。 真没想到会撞见美男出浴。 战兰泽一改在人前端方君子的样子,只着里衣,带子都未系好。领口大敞露出里面结实的胸膛,上面还残留着沐浴过后的水珠。 周乔没出息地咽了口口水,却又不晓得自己为何咽口水。 兰泽公子到底是过了冠礼之人,被人看了身子也不惊慌,还不紧不慢地系好了里衣的带子。 “何事。” 这语气,像是早已习惯了深更半夜住处会莫名其妙闯入歹人一般。 周乔恍然想起自己来是有正事的,可不是什么采花贼,何必心虚?她上前将手中的兰祈花樽递给战兰泽,“这个还给你。” 然对方未接,只淡道:“赢了便是你的。” 周乔以为他是在客套,又解释说:“今日作曲一局是咱们四个赢了,你连彩头都没拿,我特意给你送过来的。没的叫旁人以为我见钱眼开,独占所有彩头呢。” 这话说出来周乔自己都觉得真是顺理成章,叫人无法拒绝。 但战兰泽仍旧不接。 周乔不明所以,“这个可是你母亲托南楚使臣带来的,它叫兰祈,意为、意为什么来着,哦对,意为兰贵妃为子祈福,望子无灾!” “所以此物我怎么好拿呢,你看。”周乔将花樽倒过来,“上面还有一个念字呢。” 战兰泽低头看着眼前这个絮絮叨叨的人儿。 月光之下,她纤瘦却不娇弱,脸蛋小得也就一个巴掌大,眉眼精致,鼻头小巧,殷红樱唇一张一合说个不停。 他想起临舟说的那句,有些美人,要碰了才会有感觉。但有些美人,只需看一眼,就会蠢蠢欲动。 烽杀 第10节 周乔见他半晌无话,以为他是看不清楚那字,于是她把东西捧到月光之下,还顺带着拽着战兰泽的衣袖拉他一起看:“你看,是不是个念字?” 借着月光,战兰泽看到的不是什么念字,而是周乔手上的伤痕。 他俯身,更清楚地瞧见她侧腕的伤痕是新的,似乎是被什么给划伤了。 这样一来两人便离得很近。近到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间,甚至沐浴过后的湿湿的热气也将她环绕。 周乔侧眸偷偷看过来,那张精致的俊颜就在眼前,离近了看,便更要惊叹于这高挺的鼻梁,纤长的眼睫,眉眼俊逸薄唇勾人…… 周小将军向来是见色眼开的。 不仅见色眼开,还胆大包天。 战兰泽隐约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下一刻骤然脸上一热,软软的触感转瞬即逝。留下的,只有静谧屋中一声大大的“啵”! 周乔头一次偷亲人,没控制好力度,声音搞得太大,大到她自己都吓到了。 战兰泽僵了一瞬,随后直起了腰,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似是在等一个解释。 周乔觉得他那眼神很复杂。 但在这诡异的寂静中,她实在顾不上去想那眼神是什么意思,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周乔耳垂红红的,只想快点离开。 情急之下她反倒恶人先告状:“干什么干什么,你这般看着我干什么?是你自己不设防,正所谓兵不厌诈,下、下次可要注意啊。” 周乔说完把琉璃花樽往地上一放,拔腿就跑,速度快得堪比顾霆尉那匹名唤飞鸿驹的大战马。 人是跑得无影无踪,但那淡淡的香气还残留在屋内。 直至那道矫捷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战兰泽才收回视线,看向了地上的琉璃花樽。 修长又干净的手,将它拿了起来。 而后便随手放到了角落中,没再多看一眼。 周乔回到护国将军府时,周璃还在等她。 看见周乔满头大汗,她惊讶不已:“乔儿,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没事没事,姐姐别担心。我就是没坐张伯驭来的车乘,一路走回来有些热!姐姐怎么还没歇息,是在等我吗?” 周璃拉着她的手,两人往周乔的房里走。 “自然是在等你。乔儿——” 周璃话还没说完,就见周乔东张西望:“姐姐,我赢回来的彩头呢?” “都清点了放在库房,想要什么就跟张伯说,他自会取来。” 周乔笑眯眯地拉着周璃进了自己的屋子,“今日多亏了姐姐替我圆场,不然我还真被问住了!” “乔儿,我正要同你说此事呢。”周璃走到屏风后,替她试了试沐浴的水温,“今日之事可不许再有第二次了,若不是陛下和娘娘宽容大度,替你遮掩——” “啊?陛下和娘娘都瞧出来啦?” 周乔刚脱了外衣,一听这话,只穿着里衣跑到周璃身边。 “你还说呢,哪有人一对诗就喝茶,还平白要猜字谜的?也就打量着那书生看不出来。横竖也是因为大宴上输给区区小国不好看,不然啊,陛下肯定是要训责的。” 周乔不以为然:“反正彩头我都赢来了,没叫咱们北晋在那些个小国面前失了面子。” “对了乔儿,你去送琉璃花樽,怎么去了这么久?” 周璃这一问,周乔立刻想起某人那冷冷的眼神,有些不自在地解释:“他住的行宫也太偏了,叫我好找呢。” 这理由倒是寻常,周璃没多问:“你沐浴后记得把头发擦干再睡,湿发枕了要头疼的。” “知道啦姐姐,后日还要打马球呢,这两日我必会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养精蓄锐!对诗作曲非我所长,但这马球,我周乔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 三月廿七,寒风渐暖。 今年初春的草生长茂密,经宫人打理后软厚得宜,马蹄飞奔也不会扬起尘土。 马球场就在上京城外的皇家围猎场内。春季马球,秋季围猎是祖宗立下的规矩。但各家娇生惯养的小姐们受不住马背颠簸,又不喜满身是汗尘土飞扬,个个都不下场。 反倒将观看马球场上谁家公子最潇洒当成了趣味。说是打马球,不如说是变相的相看大会。 适龄的小姐公主们不光自己相看,连家中女眷都会一同跟来帮着挑选。 于是周乔看到那些穿着丝萝花柳裙,披着长发戴着金玉流云簪的公主小姐的时候,不由吃了天大一惊。 “她们穿成这样能打马球?!”周乔看了眼自己的少年装扮,还紧了紧束袖,“莫非上京城里能人异士众多,随便打打都无可匹敌?不可能吧。” 周璃见她全然不懂那些女子的细腻心思,含笑着没说话。 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两人回身望去,看见一匹比寻常马匹更为高大健壮的战马,懒洋洋地迈着步子走进了马球场。 顾霆尉自从回了上京,回回在众人眼前露面都穿得像个花孔雀,也不晓得那些姑娘怎的如此浮于表面,轻易就被那张面皮吸引了去。 周乔撇撇嘴,低声对周璃说:“姐姐你瞧他那副拈花惹草的样子,现下知道我为何不同意这门亲事了吧?” 周璃忙捂住她的嘴,“乔儿休要浑说,什么亲事不亲事!” 此时陛下圣驾已到,众人皆跪地俯首。 “每年三月廿七便是我北晋各家子弟切磋骑术球艺的日子,今年诸位使臣既赶上了,也都别拘礼,尽管上场与我北晋儿郎们比试一番!” “多谢陛下!” 周乔翘首以盼,终于等到德仁公公命人端出了彩头。 今年彩头果然比往年还要贵重些,不难知道是陛下有意在列国使臣面前彰显北晋国威。周乔是这个也喜欢,那个也想要,摩拳擦掌地预备着要上场了。 周乔眼看着姐姐坐到了不远处的女眷席位上,暗叹众人之中,周璃仍旧是最美的那一个。再看身边要上场之人个个都找到了搭子,周乔朝顾霆尉那边看了看,他居然也找到了搭子。 甚至朝这边望过来的眼神,有着那么丝丝杀意。 周乔睡了两觉,已经把答应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自然不明白那杀意从何而来。 “小将军是要一个人上场吗?” 周乔听见声音回头,说话之人正是临舟。 她下意识朝他身后望了望,却没瞧见那道白色身影。 “听闻小将军骑射了得,但京中马球打得好的人可不少,小将军这般形单影只地上场,只怕会有些吃力呢。” 周乔顺着他的话看了眼即将上场的那些人,魁梧的不少,臂膊看着十分有力的也不少,最重要的,是还有个不守规矩爱打武球的顾家公子。 她回过头来打量了下临舟,一双美眸皆是怀疑,怀疑中还带着那么点嫌弃。 睿王个头虽高,身形却瘦,面容生得太过俊美,少了些粗犷的阳刚气。要比谁混迹的烟花柳巷多,谁酒量大,说不定他是能拔得头筹,但这马球……比骑术、比力气、还比脑子呢。 可即将点香,没工夫再挑挑拣拣,于是她开口:“咱俩互为搭子倒是可以,不过上了场你得听我的!” 临舟很久没听到过这么无礼的话了,但他心情舒畅,答应得爽快:“好。” 第12章 马球 这一场共九对,十八人,争陛下亲赐的翡翠珠玉蟠龙石。“陛下您瞧,今年场上多了行军行伍之人,果真是不一样了。”皇后将亲手剥好的柑橘奉到皇帝面前。柑橘很甜,皇帝心中也舒坦。“皇后也瞧出来了?虽说那些个高门子弟也出类拔萃,但到底是没上过战场没见过大世面的,缺了些铁血果敢之意,看来日后还是要多让他们去军营中历练历练。”此时令旗抬起,马蹄蠢蠢欲动。令旗挥下的一刹那,小小的马球在空中扬起,紧接着一道有力的挥杆,将之一击数十丈。顷刻间所有人驭马飞奔而出,个个如疾矢利箭般劲头骇人。周乔的马紧跟在顾霆尉的飞鸿驹身后,顺着顾霆尉开出的路,不费吹灰之力从马群中冲了出来,这是战场上惯用的伎俩。不过却没想临舟驭马不声不响,竟挤过其他人来到了她的身侧。临舟看了眼与顾霆尉一起的那人,冲周乔道:“我来!”周乔会意一撤让出空隙,让临舟将顾霆尉和搭子隔开,周乔则双腿一夹马腹,马儿瞬时往前冲去。顾霆尉回头,看见搭子被临舟牢牢阻隔在身后,唯有周乔追了上来,她挑衅地看他一眼,身子利索一躬,从马蹄下挥杆想要夺走顾霆尉杆下的球。顾霆尉瞧见她就来气,陛下寿宴结束两日了,他不仅没收到邀约到周府的帖子,连一句解释都没等到。再看周乔一脸云淡风轻,就知道她果然是把约定给忘了。“出尔反尔,还敢抢本将军的球!”顾霆尉迅速出杆,正好击中周乔的杆头,她手心微颤,昔日在军营比试时的那股子斗志被激了出来。“两位将军可不兴动怒的啊!”顾霆尉的搭子正是他的心腹,此人一看副帅和中郎将眼神都变了,暗道大事不妙。昔日在军营两人动辄吵闹动手,扭打纠缠在一起,且打相十分难看,又抓又咬的,那得顾帅拿着鞭子来才能给抽开。今日顾帅没来,可陛下来了啊!圣上面前二人若是像幼时那般,那可如何是好!这一分神给了临舟机会,两匹马撞在一起,硬生生将那人撞下马去。其他人也纷纷追赶了上来,骤然一看最前面两人居然骑在马上,以杆为剑比划起来了,不由面面相觑看不明白。两人杆头都打没… 这一场共九对,十八人,争陛下亲赐的翡翠珠玉蟠龙石。 “陛下您瞧,今年场上多了行军行伍之人,果真是不一样了。”皇后将亲手剥好的柑橘奉到皇帝面前。 柑橘很甜,皇帝心中也舒坦。 “皇后也瞧出来了?虽说那些个高门子弟也出类拔萃,但到底是没上过战场没见过大世面的,缺了些铁血果敢之意,看来日后还是要多让他们去军营中历练历练。” 此时令旗抬起,马蹄蠢蠢欲动。 令旗挥下的一刹那,小小的马球在空中扬起,紧接着一道有力的挥杆,将之一击数十丈。顷刻间所有人驭马飞奔而出,个个如疾矢利箭般劲头骇人。 周乔的马紧跟在顾霆尉的飞鸿驹身后,顺着顾霆尉开出的路,不费吹灰之力从马群中冲了出来,这是战场上惯用的伎俩。 不过却没想临舟驭马不声不响,竟挤过其他人来到了她的身侧。 临舟看了眼与顾霆尉一起的那人,冲周乔道:“我来!” 周乔会意一撤让出空隙,让临舟将顾霆尉和搭子隔开,周乔则双腿一夹马腹,马儿瞬时往前冲去。 顾霆尉回头,看见搭子被临舟牢牢阻隔在身后,唯有周乔追了上来,她挑衅地看他一眼,身子利索一躬,从马蹄下挥杆想要夺走顾霆尉杆下的球。 顾霆尉瞧见她就来气,陛下寿宴结束两日了,他不仅没收到邀约到周府的帖子,连一句解释都没等到。再看周乔一脸云淡风轻,就知道她果然是把约定给忘了。 “出尔反尔,还敢抢本将军的球!” 顾霆尉迅速出杆,正好击中周乔的杆头,她手心微颤,昔日在军营比试时的那股子斗志被激了出来。 “两位将军可不兴动怒的啊!”顾霆尉的搭子正是他的心腹,此人一看副帅和中郎将眼神都变了,暗道大事不妙。 昔日在军营两人动辄吵闹动手,扭打纠缠在一起,且打相十分难看,又抓又咬的,那得顾帅拿着鞭子来才能给抽开。 今日顾帅没来,可陛下来了啊!圣上面前二人若是像幼时那般,那可如何是好! 这一分神给了临舟机会,两匹马撞在一起,硬生生将那人撞下马去。 其他人也纷纷追赶了上来,骤然一看最前面两人居然骑在马上,以杆为剑比划起来了,不由面面相觑看不明白。 两人杆头都打没了还不算完,周乔早已瞥见临舟解决了顾霆尉的搭子,趁着自己绊住了顾霆尉,头都不回冲临舟道:“看你的!” 话音未落,顾霆尉看见一支球杖伸到自己马下,一击即中,马球飞射向门洞,锣声立刻响起。 “睿王,小将军,率先得一筹!” 周乔大为解气,别着顾霆尉的杆子:“见没见识到本将军的厉害?” 顾霆尉这人输比死还难受,这输了一球反而激起了正经打马球的心思,他冷哼:“下场再找你算账!” 说着用力把杆子一抽,却未想此刻周乔的马身子一偏,似是马蹄踢到了什么,周乔双手都未拉着缰绳,原本别在一起的球杖又偏在此时分开,瞬时整个人跌落下去。 “乔儿!”周璃一声惊呼,起身间撞翻了桌上的热茶,浇湿了大片衣物。 顾霆尉很久没看过周乔坠马了,他当即伸手去抓,却还是慢了一步,连周乔指尖都没碰到。 此时周乔忽然腰上一紧眼前一黑,紧接着一声闷哼传来,她被人抱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这才躲过了未及时拉缰绳而冲过来的马儿们。 这一扑一滚,连观礼席上都传来阵阵惊呼。马球再好看,也好看不过这英雄救美的场面。 皇后笑着又剥了一个柑橘递给皇帝:“臣妾算是看出来了,小六哪里是冲着马球来的,分明是冲着周家的小将军来的呢。” 烽杀 第11节 皇帝面色复杂,看不出情绪。只是甘甜的柑橘就放在眼前,却再未尝一口。 马球场上,临舟拍了拍周乔的后背,“小将军,没事吧?” 周乔动了动,没有断胳膊断腿,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 “没事的话,能否起个身?” 身下传来低笑的声音。 周乔一看,自己正趴在临舟身上,而风流倜傥的睿王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整个人都脏兮兮的。 “哎哟,你怎么也摔了?”周乔赶紧从他身上起来。 临舟还回味着刚刚两人相贴时的柔软触感,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调笑道:“这回没有脂粉气熏鼻子,小将军可还满意?” 周乔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见周璃梨花带雨地跑了过来。 “乔儿你还好吗?有没有伤着哪里?” 见周乔摇头,周璃才放下心来,红着眼看向临舟:“多谢睿王舍身相救我妹妹。” 这话周乔没听明白,怎么还舍身相救?睿王难道不是一齐被顾霆尉挥杆子给挥下来的? 想起这茬,周乔猛一眼看向站在一边手足无措的顾霆尉,“你怎么也不拉我一把!” 此时的顾霆尉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了,周璃跑过来到现在也未看他一眼,莫不是以为是他把周乔给打下马的? 从周璃那个方位看,的确是这样的该死巧合。 “周姑娘不必多礼,能护一次小将军,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缘分呢。” 周璃微怔,看向了临舟。 临舟知道这话周乔听不明白,但周璃却能明白。周家姐妹关系好,周乔似乎也很听周璃的话。 “哎呀,姐姐,”周乔刚走一步就觉得不对,“我脚腕有点疼。” 周璃忙跟着弯腰看:“是不是方才扭到了?” 周乔揉了揉,“好像撞到了什么硬东西上,估摸是石头吧,没事,擦擦药就好了!” “那还能走吗?”周璃担心地扶着周乔。 “周乔!” 顾霆尉骤然一嗓子吓了周乔一跳,她没好气道:“干嘛!” “我背你!” 周乔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向周璃,“不,不用了吧,我自己能走。” 周璃声音淡漠:“既然妹妹无碍,便不劳烦将军。” 顾霆尉一听心道一声完了。周璃这一开口,原先温柔婉转的顾公子就变成了冷冰冰的将军。 “那个,周姑娘你听我解释。” 这么一说周乔就自以为明白了,她眯了眯眼看顾霆尉:“好你个顾霆尉,又做了什么乌糟事冒犯了我姐姐?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心要背我呢,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顾霆尉噎住,指望周乔帮他解释是指望不上了,只好看向了临舟。 后者纵横情场,须臾便看明白了周璃和顾霆尉之间的不寻常。他挑挑眉,却没有帮忙的意思。 美人正在气头上,此刻往上撞可不明智。 他抬手扶住周乔的手肘,“顾公子放心,本王会同周姑娘一起照看好小将军。” 气氛微妙,可惜当事之人却感觉不到。 周乔被临舟和周璃一左一右地扶着,一瘸一拐地往场下走,还念叨着:“那我今日还能上场吗?刚刚这局算谁赢啊?不行,擦了药我还得打一场,不然我这一跤不是白摔了吗!” 周璃听了这话立马板着脸:“乔儿不许胡闹!幸得只是小伤,若是摔重了真伤到哪里,你叫我如何跟大哥交代,如何跟爹爹和娘亲交代?” 说话间周璃又红了眼眶,周乔忙认错:“姐姐别哭,我不去就是了!” 张伯领来了大夫和女使,一同来的还有一名皇后宫里的公公。 “哎哟我的天爷!睿王刚刚那一摔可真吓坏了陛下和我们娘娘。” 周乔被这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给逗笑,周璃轻轻拍了她一下,周乔忙抿着嘴低头看女使替她擦药,生怕自己不小心再笑出声。 “好在睿王和小将军看起来都无事,只是娘娘还是记挂,烦请睿王爷移步,娘娘唤了太医,想给您好好看看,身上是否伤着。” “却之不恭,多谢母后美意。”临舟似笑非笑,又低头看了眼正坐着擦药的周乔,“我先走了。” 周乔点了点头,走就走呗,跟她说什么? 直到临舟走了,周乔才恍然想起什么,拉着周璃说:“姐姐我刚才没行礼!我说他怎么走时盯着我看了好几眼。” 周璃仔细看了周乔擦药的地方,一边替她穿上鞋袜,一边试探地问:“乔儿,你觉得……睿王此人如何?” 周乔挠挠头发:“有钱,还好看。哦对还爱笑,但是一笑就瘆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周璃欲言又止地看着周乔。 周乔一拍大腿:“姐姐可不能看上他!此人花名远扬,我远在胡疆都知道他流连青楼妓院,是个万花丛中过能直接睡里面的人物!” 周璃先是一愣,随即放下心来。今日临舟一举一动看似自然,实则满是算计,她看不透临舟是否真心,又担心周乔不懂男女之情,轻易被蛊惑了去。 听见周乔这么说,周璃欣慰地点点头。周乔大大咧咧,但该懂的都懂。 “不过,乔儿不是说喜欢生得好看的读书人吗?睿王年轻,样貌俊美,皇子中最是文采斐然,你怎的倒是对他没兴趣?” 周乔想都没想:“那他也没战兰泽好看啊。” 周璃惊讶一瞬,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了那个南楚质子? “再说我又不是只喜欢好看的,那还得品行端正,”周乔小声嘀咕,“像睿王这种不三不四的男子,长得再好看也不行。” “哎哟哟,三姑娘慎言啊。”没等周璃发话,连府上的张伯都吓得忍不住了,“这要是叫旁人听了去在再传到睿王耳朵里,可就要遭大难了!” 周乔噗嗤笑出来:“张伯胡子都要竖起来了!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 张伯抹了把冷汗,睿王的坊间传闻又何止只有花名一说,好在他与周家的两位姑娘也都不相熟,只要别背后议论叫他听去,应该……是无大碍的。 “姑娘,”女使将大夫给的药收好,担心地看着周璃,“您衣衫都湿了,天还凉呢,当心着凉。” 周乔一听立马看向周璃的衣物,手摸上去又冰又冷,“姐姐快去换了衣衫吧,着了凉就不好了。” “那你乖乖在此等着,喝些热茶尚可,就是不许乱跑。” “姐姐又拿我当小孩子。” 周璃须得去马车上换衣衫,周乔晃着那只没受伤的脚,懒懒地靠在小桌边剥柑橘。 此处离马球场远,也看不完全。前方席位上的公子小姐们,都目不转睛看着场上打马球之人。而顾霆尉这厮也不知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过来陪她解解闷。 周乔一大个桔子下肚,他到底还想不想娶姐姐了? 她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忽然目光一凛。 远处深林中,似乎闪过了一道人影。 说来周小将军的眼力还是在军中练就的,顾盛远夜里练兵不让点火把,若是因为黑夜看不见敌人而丧命,便只能死得毫不值得。 可惜弓和箭都在马车上放着,周乔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藏于掌中。 趁着四下无人,一瘸一拐地朝着那方走去。 第13章 巧遇 周乔刚靠近林子,里面立刻传来细微的窸窣声,像是衣角擦过草丛的声音。可尚未等她听声辨位,那窸窣声便立刻消失了。“好快。”她闭着眼睛站在原地,静下心来仔细倾听,微风中似有极轻的脚步声。她瞬时睁眼朝着那方向而去,连脚腕处的疼痛也全然忘记,匕首已经先人一步而出,猛地刺入树干,那脚步声戛然而止。周乔听准了声音飞身而出,“管你何方贼人,碰上本将军算你倒霉!”一声肉体砸在地上的闷响,伴着一声低低的闷哼,周乔来不及爬起来便一把拔出树干上的匕首扎了下去。然下一刻手腕被擒住,刀锋悬于一张极为好看的面容之上。“周乔。”这是第二次,周乔被人喊到名字的时候心里一抖。饶是最怕的大哥这么叫她,她尚且还敢装没听见。“哎呀,是、是你啊。”周乔忙拿开匕首,“我还以为是歹人呢!怎么样怎么样,没伤着吧?”“起来。”不用他说,身下的触感也告知了异样。她居然把端方雅正的兰泽公子扑倒在地,还骑在人家身上?!她赶紧起身,还一副心虚的样子去拉战兰泽起来。然对方不理她伸过来的手,兀自起了身,周乔一看他那白衣脏得不成样子,再一看那俊眉皱得如此冷峻,就知这回真是立功无果,反得罪了美男啊。“你先听我解释一下。”周乔面色严肃,试图挽回几分。“怎么,又是我不设防,合该被一刀扎死在这林中?”周乔一怔,这人还挺会拿话噎人?上回偷亲了他,情急之下她的确是倒打一耙贼喊捉贼了,却没成想人家还记上仇了。“我是瞧见了林中有人影闪过,众人都在前面看马球呢,那人影鬼鬼祟祟,我自然得来查看一番。”她说得有理有据,“话说回来,战兰泽,你不去看马球赛在此做什么呢?”“闻见了花香,便来看看。”周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果然有大片的花,且一簇花上三种颜色,不仅好看,还香气扑鼻。“咦,这花好特别。”“它叫三色堇兰,喜凉,常在初春绽放。”战兰泽看着她,“宫里没有。”周乔点点头,不愧是宫里头一号闲人,对这些个花花草草都了如指掌。“对了,”她再次看向战兰泽,“既然你… 周乔刚靠近林子,里面立刻传来细微的窸窣声,像是衣角擦过草丛的声音。 可尚未等她听声辨位,那窸窣声便立刻消失了。 “好快。”她闭着眼睛站在原地,静下心来仔细倾听,微风中似有极轻的脚步声。 她瞬时睁眼朝着那方向而去,连脚腕处的疼痛也全然忘记,匕首已经先人一步而出,猛地刺入树干,那脚步声戛然而止。 周乔听准了声音飞身而出,“管你何方贼人,碰上本将军算你倒霉!” 一声肉体砸在地上的闷响,伴着一声低低的闷哼,周乔来不及爬起来便一把拔出树干上的匕首扎了下去。 然下一刻手腕被擒住,刀锋悬于一张极为好看的面容之上。 “周乔。” 这是第二次,周乔被人喊到名字的时候心里一抖。饶是最怕的大哥这么叫她,她尚且还敢装没听见。 “哎呀,是、是你啊。”周乔忙拿开匕首,“我还以为是歹人呢!怎么样怎么样,没伤着吧?” “起来。” 不用他说,身下的触感也告知了异样。她居然把端方雅正的兰泽公子扑倒在地,还骑在人家身上?! 她赶紧起身,还一副心虚的样子去拉战兰泽起来。 然对方不理她伸过来的手,兀自起了身,周乔一看他那白衣脏得不成样子,再一看那俊眉皱得如此冷峻,就知这回真是立功无果,反得罪了美男啊。 “你先听我解释一下。”周乔面色严肃,试图挽回几分。 “怎么,又是我不设防,合该被一刀扎死在这林中?” 周乔一怔,这人还挺会拿话噎人?上回偷亲了他,情急之下她的确是倒打一耙贼喊捉贼了,却没成想人家还记上仇了。 “我是瞧见了林中有人影闪过,众人都在前面看马球呢,那人影鬼鬼祟祟,我自然得来查看一番。” 她说得有理有据,“话说回来,战兰泽,你不去看马球赛在此做什么呢?” “闻见了花香,便来看看。” 周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果然有大片的花,且一簇花上三种颜色,不仅好看,还香气扑鼻。 “咦,这花好特别。” “它叫三色堇兰,喜凉,常在初春绽放。”战兰泽看着她,“宫里没有。” 周乔点点头,不愧是宫里头一号闲人,对这些个花花草草都了如指掌。 “对了,”她再次看向战兰泽,“既然你在这里赏花,那有没有看见可疑的人?那人身形极快,定然是个练家子。” 烽杀 第12节 战兰泽面色不变,“没有。” “嗯?不可能吧。”周乔摸着下巴,“定是你只顾着赏花,根本没注意周围的动静。我明明看见了呢。” 她一边思忖着一边瘸着一只脚往林中深处走。 身后传来声音,“你受伤了?” 周乔停下脚步,这才想起自己脚腕还肿着呢。 “刚打马球时摔了下,”周乔眼睛还在四处环望,“说来也是倒霉,明明能赢的,结果那翡翠珠玉蟠龙石只能拱手让人。” “疼吗?” 周乔倏地望过来,“啊?” 战兰泽走近。 这一近,周乔便觉得此人可真是生得太高了点,高得叫人觉得压迫。 战兰泽又问了一遍:“疼不疼?” “有,有点。” 她结结巴巴,心里却如一块大石头砸进湖面般掀起水花,这是明晃晃的关心吧?姐姐就是这般问她疼不疼,姐姐是关心才这么问。 现下战兰泽也这么问,还问了两次,这不是关心是什么? 周乔当即虚弱地蹲下身摸了摸自己的脚腕,“这多走了几步,可真是越来越疼了。怎么办呢,走回马球场还有段路呢。” 说完她仰着小脸问:“战兰泽,你是要背我还是抱我啊?” 周小将军就不是个委婉的人,不出三句就把心里话给问出来了。 战兰泽轻咳一声,来北晋七年,让他说不出话的情况也只堪堪三次罢了。 第一次, 是那句“你生得这般好看,待我及笄便讨你做我夫君。” 第二次, 是那软唇覆上来,肆无忌惮地亲了他一大口之时。 第三次, 就是此刻。 虽认识得久了些,但他自认为,二人还未相熟到可以背背抱抱的地步。 周乔眼里闪着光,没想到会等来一拂轻飘飘的衣袖。 “你可以扶着。” 周乔肩膀一垮,“那还不是要我自己走回去。” 战兰泽未置一词,将手收了回去,周乔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眨巴着眼睛:“有人扶也总比没人扶要好嘛。” 周乔一路故意走得东倒西歪,一会儿假意被藤蔓绊住,一会儿又说头晕走不动了,闹闹腾腾地走了好久才走回刚刚上药的地方。 周璃正焦急地等在原地,远远便看见了周乔的身影,只是她愣了愣神,看向了战兰泽揽在周乔肩上的手。 “姐姐!” 周乔看见周璃,立刻挥了挥手。骤然肩上一松,头顶传来声音:“我就送你至此。” 周璃已经走了过来,看见战兰泽,她微微欠身:“兰泽公子好。” 战兰泽颔首。 “乔儿,你去了哪里?”周璃不好意思直接问,便委婉道:“怎么还遇见了公子?” “恰好遇见,便一同赏了花。”战兰泽一句话,连旁边的张伯和女使都愣住,赏花?周家三姑娘不看马球不闲谈吵架,居然去赏花? 那惊恐又质疑的表情叫周乔不悦,“怎么啦,我就赏不得花了?我还晓得那花叫三色堇兰,喜凉,常在初春绽放!这可是连宫里都没有的花,你们怎的还瞧不起人呢。” “既如此,多谢公子送乔儿回来,她脚腕还伤着就不见踪影,直叫人担心。”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那我便先带妹妹回去了。” 见周璃要带周乔离开,战兰泽沉默一瞬,低低开口:“等等。” 周家两姐妹回过身来,都是一脸不解。周乔立刻单脚跳回战兰泽面前,“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周乔身后几人,惊奇地看见战兰泽俯身凑到周乔耳边说了什么。 听不清二人说了什么,只看见周乔点了点头,又勾勾手,叫战兰泽弯腰,她也凑上去说了什么。但战兰泽表情有些僵硬,随后才略点了头。 周乔心满意足地转身跟着周璃离开。 直至那道娇俏的身影远到看不见了,战兰泽才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经过那片林子之时脚步未停,只是有意无意间,目光撇过了林中某处。 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无声无息地迅速消失。 此番马球赛什么彩头都没赢到,反倒伤了脚腕,马车声时不时发出可惜的叹息。 “好了,你就别再叹气了。”周璃也拿她没办法,“今后你常驻京中,还怕打不了马球吗?” “那不一样啊姐姐,不是每年的彩头都能同今年相比的!” 周乔看了眼自己的脚腕,“罢了,还是我自己不争气,骑了这么多年的马居然还能坠马,这下可好,顾霆尉能笑我半年!” 提起顾霆尉,周璃脸色不善。 周乔也发现了,刚刚上马车之时顾霆尉来了,嘴都没张开便见周璃拂袖上车,看都没看他一眼。 “姐姐,顾霆尉是不是又干了什么惹你不悦的事?” 周璃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 “难不成他又脱衣露肉了?!”周乔一拍大腿,“这淫魔色胚,净干这种不要脸的事!” 周璃没想到她能扯到这些,忙开口道:“不是那样,他……没有。” “那是为何?” “他害你坠马受伤,我怎能不气?” “啊?”周乔回想起自己坠马前的场景,忙解释:“姐姐莫要误会,你坐得远可能没瞧清楚,不是顾霆尉害我摔下去的,是我骑的那匹马似是踩了什么东西,这才将我晃了下去,顾霆尉还想拉我来着。” “竟、竟是这样?” 周璃瞬时愧疚,关心则乱,竟也不多问一句便给人定了罪。平日还教导周乔凡事不可听信一面之词一家之言,眼见也未必为真……却没想自己居然没做到。 想到顾霆尉那有口难言,来找她还要看冷眼的样子,心中莫名难忍。 “他这人受不得冤枉,所以我可得实话实说。 但周乔说着说着又义愤填膺,“姐姐你瞧我,我这人就事论事多讲道理!而那个顾霆尉蛮横不讲理,今日一上场就怒气冲冲,像是我招惹了他一般,我看今日坠马他也逃不了干系!” 说到这里,周璃总算明白了几分。 “乔儿,你……是不是答应了邀顾公子来府上吃饭?” “……啧,那我明白了,原来是因为这事。”周乔挠挠头发,“我是真忘了。但我总能想起来啊,不就是吃顿饭,我还能食言不成?” “可是大哥不在,怎能随意邀请外男入府呢?乔儿,这是不合规矩的。” “哎呀姐姐,这还不简单?”周乔摇头晃脑得意洋洋,“我可是北晋大名鼎鼎的小将军,难道还有我办不到的事?” 转眼半旬过去,周乔借着脚腕伤了不去军营,在府上享受众人的百般照顾。还拉着周璃逛遍了上京城,将幼时常去的那些地方去了个遍,将那些思念的美味佳肴也尝了个遍。 天愈发暖了起来。 四月十七这日,终迎来了周乔的及笄之礼。 第14章 及笄 清晨刚至,整个西市街已十分热闹。护国将军府自十日前便开始忙碌,进进出出的人穿着宫中礼制的衣物,一言一行严谨极了,谁看了都要赞上一句不愧是皇家风范。除了宫中的公主们,能让皇后亲自命人操办及笄之礼的,天底下恐也就周乔一个了。这就使得周小将军愈发嚣张得意。巳时刚至,已有宾客陆陆续续到了。周府上下都忙着招待宾客,唯有周乔闲来无事,守在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未出一刻钟,周乔便看见了顾府的马车缓缓驶来。“顾伯父!顾夫人!”周乔迎上前,“我今日及笄,以后可就是大人了!”顾盛远眼瞧着自己养起来的小闺女都及笄了,心中感慨,却又操着大嗓门:“晓得了!既成了大人便不要总是偷懒,再去军营庖厨偷吃的看我怎么罚你。”周乔不依:“那饿了能不吃吗?一军主帅不让下头人吃饱,传出去要笑死人了。”顾盛远眼睛一瞪:“你平日里就是这么编排我的?是谁偷着带你去集市买酥烙饼的?”顾夫人看见周乔就心生喜欢,她拍了拍顾盛远:“好了,乔儿及笄的大喜日子,你这般疾言厉色做什么?”顾盛远这暴脾气也只有顾夫人能压住,二人刚进去,顾霆尉就过来了。他亲自拴好了自己那匹飞鸿驹,刚走过来就听见自家老爹那句去集市买酥烙饼,他俊眉一皱:“我爹还带你去买酥烙饼?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少废话,我的及笄贺礼呢?”顾霆尉如愿收到了来周府的帖子,这帖子名正言顺地邀请了顾家一家,又是皇后命人操办的礼宴,任是谁也说不出二话。只不过顾霆尉收到的帖子与旁人收到的略有那么点不同,帖子上多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贺礼不满意,休想进府。顾霆尉把一本册子递给她。周乔接过来:“就一本薄薄的册子?去去,你打道回府吧。”身后正打点贺礼的张伯看见那册子,又听见周乔的话,忙过来:“三姑娘,能否让张伯瞧瞧这册子?”周乔把册子递给他,张伯打开一看立刻便笑了,“云麾将军真是大手笔,整整两车的贺礼,礼单册子都要写不下了。”周乔根本不相信顾霆尉会这么大方,“真的假的?我可没让你送这么… 清晨刚至,整个西市街已十分热闹。 护国将军府自十日前便开始忙碌,进进出出的人穿着宫中礼制的衣物,一言一行严谨极了,谁看了都要赞上一句不愧是皇家风范。 除了宫中的公主们,能让皇后亲自命人操办及笄之礼的,天底下恐也就周乔一个了。 这就使得周小将军愈发嚣张得意。 巳时刚至,已有宾客陆陆续续到了。周府上下都忙着招待宾客,唯有周乔闲来无事,守在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未出一刻钟,周乔便看见了顾府的马车缓缓驶来。 “顾伯父!顾夫人!”周乔迎上前,“我今日及笄,以后可就是大人了!” 顾盛远眼瞧着自己养起来的小闺女都及笄了,心中感慨,却又操着大嗓门:“晓得了!既成了大人便不要总是偷懒,再去军营庖厨偷吃的看我怎么罚你。” 周乔不依:“那饿了能不吃吗?一军主帅不让下头人吃饱,传出去要笑死人了。” 顾盛远眼睛一瞪:“你平日里就是这么编排我的?是谁偷着带你去集市买酥烙饼的?” 顾夫人看见周乔就心生喜欢,她拍了拍顾盛远:“好了,乔儿及笄的大喜日子,你这般疾言厉色做什么?” 顾盛远这暴脾气也只有顾夫人能压住,二人刚进去,顾霆尉就过来了。 他亲自拴好了自己那匹飞鸿驹,刚走过来就听见自家老爹那句去集市买酥烙饼,他俊眉一皱:“我爹还带你去买酥烙饼?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少废话,我的及笄贺礼呢?” 顾霆尉如愿收到了来周府的帖子,这帖子名正言顺地邀请了顾家一家,又是皇后命人操办的礼宴,任是谁也说不出二话。 只不过顾霆尉收到的帖子与旁人收到的略有那么点不同,帖子上多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贺礼不满意,休想进府。 顾霆尉把一本册子递给她。 周乔接过来:“就一本薄薄的册子?去去,你打道回府吧。” 身后正打点贺礼的张伯看见那册子,又听见周乔的话,忙过来:“三姑娘,能否让张伯瞧瞧这册子?” 周乔把册子递给他,张伯打开一看立刻便笑了,“云麾将军真是大手笔,整整两车的贺礼,礼单册子都要写不下了。” 周乔根本不相信顾霆尉会这么大方,“真的假的?我可没让你送这么多啊。” “假的!”顾霆尉看见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就来气,长腿一迈,越过门槛就进了周府。 周乔一双眼睛都快粘到那贺礼车上去了,流水一般的贺礼自侧门进了府。正高兴着,又看见了五驾马车自长市街方向驶向西市街,渐渐朝着这边驶来。 马车上还竖着旗,上面是大大的“贺”字。果然,马车在侧门停下,张伯立刻上前去接了册子,迅速打点起来。 烽杀 第13节 车马人群中,她看见了驭马而来的临舟和战兰泽。 日光朗照之下,二人极为出挑,周身贵气不说,谈笑间略颔首启唇,都能让一众女子看得痴迷。 感叹间二人已下了马,临舟笑道:“没想到小将军还给我和兰泽送了帖子,听闻四哥和二哥都没有呢。” “怎么说你也帮我赢了一次马球,还有上回陛下寿宴,战——咳,那个,兰泽公子的一曲江山令还帮我赢了好些彩头,我总不能闷声拿了好处便不理人吧?及笄之礼自然要请你们!” 这理由是早就想好了的,说起来通顺合理,连她自己都要相信了。谁叫单请战兰泽太过突兀,难免叫人起疑呢。 “既然小将军念着好,我等略备薄礼,还望小将军别嫌弃才好。” 周乔一听这个“我等”,立马双眼放光,那就是说,战兰泽也给她送了贺礼? 早知他身为质子,在宫中虽自由,但银钱上始终只是按照祖制,不太可能有多余的银子。所以她根本没做指望。周乔现在恨不得钻进那五驾马车上一探究竟,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宾客也到得差不多,礼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当然不嫌弃!你——”她看了眼战兰泽,“你等送什么我都喜欢!” 众人未想到一个女儿家的及笄之礼,竟连睿亲王也亲自来了。而皇后和四皇子虽未亲临,却也送了贵重贺礼,此等荣耀,几乎可以与宫中的公主们相匹敌了。 午时正,及笄之礼正式开宴。 周乔身着墨兰色襦裙,身前领路的是周氏远房的一位表姑母。周乔双亲已故,长兄亦身在江州为陛下办事,便由这位面容慈善的的姑母为其引路加笄。 周乔净了手,在周璃的叮嘱下还不忘向宾客端正行礼,随后跪于笄者席,面向双亲牌位。 姑母素手上前,慈爱地摸了摸周乔的头,“周氏嫡幼女周乔,先行叩谢父母。” 周乔原本对及笄这事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此刻席间肃静,她跪在父母的牌位面前,幼时阖家欢乐的场景尽数涌上心头。 她侧头,看向了姐姐。 周璃早已泪流满面,周乔眼眶和鼻头都红红的,她安静地磕了三个头。爹爹,娘亲,乔儿已长大,日后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大哥和姐姐,保护整个周家。 作为笄者的姑母也轻拭眼泪,随后行至周乔正前方,“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姑母俯身,为周乔梳头加笄。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齐福。” 而后为周乔簪上了发钗,随即起身复位。 此时周璃身为嫡姐,作为赞者上前仔细替周乔正了发钗。姐妹相视,欣慰与疼爱尽在不言中。 随后周乔随姑母回房换上大袖礼服,佩钗而出,立于众宾席侧,以酒祭天地父母。最后向今日所来众人行正礼,方为礼成。 掌声礼乐声中,宴席颇为热闹。 此番前来的军中之人甚多,而最高位的睿王又是喝酒谈笑的行家里手,加上顾家父子豪迈嗓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周家办了红喜事。 周乔僵着脖子回房,一把脱下厚重的大袖礼服,猛灌两口茶水,大喇喇地往床榻上一躺:“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饶是在军营练上三天三夜的骑射,也不如今日这般累。不让笑不让说话不让乱动,真是能活活把她憋死。 周璃一进来就知是这场面,她手上端着小菜,“乔儿你饿不饿?” 周乔腾地起来跑到桌边,“姐姐我今日表现得如何?我可都按照你说的那般去做了。” 周璃看她大快朵颐,又盛了一碗汤放到周乔手边,“慢点吃。你表现得当然好,恭顺有礼,瞧着当真是及笄的大人了。” 周乔得了夸奖立马来了精神,吃饱喝足擦了擦嘴,“姐姐我先出去了!” 周璃点点头,此番来的都是同周乔相熟之人,借着笄礼相聚于此,自该无拘无束地热闹一番。 她亲自收好碗筷,正端出来,就瞧见廊前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 前院之景并不像周璃想得那般。 周乔闹闹腾腾地给长辈们敬了几杯酒,转眼就没了踪迹。 她一路跟着那道白色身影而去,待四下无人之时忙喊了声:“战兰泽!” 战兰泽回过身来,眼里毫不惊讶,“何事。” 周乔换回了那条墨兰色的襦裙,梳着不常梳的流云发髻,难得还任由姐姐给粉了妆饰,衬得那张脸蛋愈发玲珑精致。 周乔清了清嗓子,“听说你也送了我贺礼,你送的什么呀?” “便宜物件罢了。” “战兰泽,”周乔笑眯眯地走近,“那日在马球场你答应得不情不愿,这一转眼竟还带着贺礼来了啊?” 周乔虽不知战兰泽为何要她保密林中相遇之事,但她猜横竖就是身为质子不想叫人知道擅离席位,不想惹事生非罢了。 不料周小将军趁火打劫,作为守口的条件,兰泽公子须得来她的及笄之礼,这才有了两人此时此刻的独处。 战兰泽未直接回答,只道:“既已礼成,我先回去了。” “那不行!”周乔张着双臂拦在他面前。 这幅强行不让走的场面……似乎曾几何时也经历过一次。战兰泽眸中微动,莫名想起了当年那句“待我及笄,便讨你做我夫君!” 莫非…… 周乔叉腰:“你来我家做客,都还未仔细逛上一番你便要走,那还来个什么劲啊?” 他心中一松。 “不必。” 周乔权当没听见,扯着他的袖子就往后院走,“哎呀,你不就是想从偏门离开吗?等我带你逛完了我家园子再走也不迟啊。你不是最爱看书吗?我大哥的书斋就在前面,还有很多绝本呢,你就不想瞧瞧?” 周乔不松手,战兰泽也任由她拉着衣袖,“周公子此时还在江州吗?” 周乔头都没回:“自然在啊,大哥奉命彻查江州盐税之事,当地盐商狡诈,还暗里勾结着胡商,要查清楚可费了好一番功夫呢。” 周乔三两句话,战兰泽便已明白。听闻周慕白最宠幼妹,可此番却连周乔的笄礼都未回来,想来江州之事该是水深至极。只是……北晋地方盐税,怎么也不该牵扯到胡人才对。 “哎。”周乔拉着他停在了一处房门外,本想推门,又忽然停住。 “怎么。” 只见周乔一脸抱歉,“我险些忘了,大哥不在,任何人不得擅入他的书斋。” 战兰泽微微垂眸:“无妨。” 可周乔却莫名感觉到了一丝遗憾。她挠挠头,左右看看,随后一鼓作气:“你在此等着!” 她一把推开书斋的门冲了进去,又立刻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做贼似的手上还拿着纸笔。她递给战兰泽:“你把你想要的绝本写下来,待大哥回来,我找他要来给你!” 于是,在周家大公子的书斋外,有一对男女静悄悄的做着什么。 战兰泽执笔,看了眼正双手捧着纸的周乔,她眼里亮晶晶的,如一汪春水般叫人看了便觉得干净无邪。 鬼使神差,他单手自下面托住了周乔的双手,只感觉凉凉的手背颤了颤,他低头在那纸上书写起来。 “这三本,是我一直想找的,若周公子愿意,我愿奉上重金借来一阅。” 周乔本还在感叹他随便写写,都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来。一听此话,她开口就问:“你哪里来的重金啊?找睿王借的银子吗?” 战兰泽笔锋一顿,对上她的眼睛,似是难以理解:“借银子?” 周乔见他写完,还仔细地把墨迹吹干后才折好放于袖中,还一本正经地点头:“我要是有睿王那么有钱的好友,非把他家底借光。既是好友,就该替对方两肋插刀挥金如土才是。” 这番大言不惭理所应当的言语,战兰泽不予置评,“书斋已看,现在可以走——” “战兰泽,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周乔拿过他手上的那只金毫笔,指了指四周,“为什么你总是在没人的时候才同我讲话?” 有人在时,甚至只有临舟在时,他都是冷漠如斯,根本不理人。唯一一次例外,也就只有打马球那一次,周璃和周家仆人都在,他俯身叮嘱她不要多说当日之事。姑且可以算作是一时情急才会如此。 战兰泽盯着周乔,原来只以为她性格粗放,一如小时候那般没什么变化。此番看来,沙场历练多年,多多少少也养成了这粗中有细的性子。就如同此刻,看似亲昵,却又不带他进周慕白的书斋。 这也难怪。 若真的大大咧咧事事都明着来,恐也无法活着从战场上下来,更别提还能活着回上京做周小将军了。 周乔看他半晌无话,心里立刻一沉,恶狠狠道:“同我有交集,便这么丢脸吗?!” 战兰泽挑眉,竟能扯到这上面来? “我好歹也是陛下亲口承认的小将军,家财万贯还能文能武,多少人上赶着巴结呢。” “能文?”兰泽公子若有所思。 “……” 周乔觉得战兰泽这人,长了一张清风霁月普度众生的脸,实则却是性子带着几分恶毒。 否则怎会专门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15章 闲聊 与此同时,后院还有人正同周乔一样,表面声势浩大实则心底发虚地在说着什么。顾霆尉解释了一通,见周璃安静地听着却什么也不说,心里着急:“周姑娘,我可真没推周乔,若真是因为我,就凭她那性子能这么一声不吭吗?”“我……我知道。”周璃声音有些小。“啊?你知道啊。”周璃点点头,“乔儿都同我说了,是马踩了什么才将她晃下去。”顾霆尉松了口气,随即又紧紧盯着周璃:“你都知道了,为何这些日子也不理我?叫我在府上好一个心惊胆战。”周璃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是我误会顾公子在先,还平白冲公子发了脾气,我……我……”那副愧疚又羞怯的样子,饶是任何男子也抵挡不住。顾霆尉忍不住靠近,“你何时就冲我发脾气了?我怎么不知道。要说发脾气,你比你妹妹差得远呢。若是瞪一眼便算发脾气,那……”顾霆尉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周璃的手腕,低头凑近:“我可巴不得你多发几次脾气,好歹还能多看我几眼。”周璃脸蛋红透,要抽开手:“顾公子,这可是后院。”顾霆尉不肯松手,“又没有旁人看见。”说是没人,下一刻就听见书斋方向传来声音。周璃忙抽出手,“似乎是乔儿的声音,我去看看。”“我陪你!”顾霆尉紧紧跟着周璃,匆匆赶到时,正看见周乔叉着腰的背影。那架势顾霆尉最熟悉,瞧见今日倒霉惹了小将军之人,竟是那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南楚质子,他当即撇嘴,“又在欺负人。”“乔儿。”周乔听见声音立马回头,然后眉头一皱:“顾霆尉,你怎么又缠着我姐姐?”顾霆尉这次学乖,不在周璃面前跟周乔呛声,还委屈巴巴地拽了下周璃的衣袖:“我又没惹她。”周璃安慰似的点了点头,又看向战兰泽,“兰泽公子怎么也来了后院?”“是我拉他来的,本想送几本书给他,不过大哥不是不让旁人入书斋嘛,这才作罢。”周乔抱胸睨着顾霆尉,“那你来我家后院做什么?总不可能是我姐姐拉你来的吧?”顾霆尉最烦周乔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他是来找周璃的,偏要将他说得像个擅闯女眷后院的采花大盗一般,平白叫他在周… 与此同时,后院还有人正同周乔一样,表面声势浩大实则心底发虚地在说着什么。 顾霆尉解释了一通,见周璃安静地听着却什么也不说,心里着急:“周姑娘,我可真没推周乔,若真是因为我,就凭她那性子能这么一声不吭吗?” “我……我知道。”周璃声音有些小。 “啊?你知道啊。” 周璃点点头,“乔儿都同我说了,是马踩了什么才将她晃下去。” 顾霆尉松了口气,随即又紧紧盯着周璃:“你都知道了,为何这些日子也不理我?叫我在府上好一个心惊胆战。” 周璃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是我误会顾公子在先,还平白冲公子发了脾气,我……我……” 那副愧疚又羞怯的样子,饶是任何男子也抵挡不住。 顾霆尉忍不住靠近,“你何时就冲我发脾气了?我怎么不知道。要说发脾气,你比你妹妹差得远呢。若是瞪一眼便算发脾气,那……” 顾霆尉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周璃的手腕,低头凑近:“我可巴不得你多发几次脾气,好歹还能多看我几眼。” 周璃脸蛋红透,要抽开手:“顾公子,这可是后院。” 顾霆尉不肯松手,“又没有旁人看见。” 说是没人,下一刻就听见书斋方向传来声音。 烽杀 第14节 周璃忙抽出手,“似乎是乔儿的声音,我去看看。” “我陪你!” 顾霆尉紧紧跟着周璃,匆匆赶到时,正看见周乔叉着腰的背影。 那架势顾霆尉最熟悉,瞧见今日倒霉惹了小将军之人,竟是那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南楚质子,他当即撇嘴,“又在欺负人。” “乔儿。” 周乔听见声音立马回头,然后眉头一皱:“顾霆尉,你怎么又缠着我姐姐?” 顾霆尉这次学乖,不在周璃面前跟周乔呛声,还委屈巴巴地拽了下周璃的衣袖:“我又没惹她。” 周璃安慰似的点了点头,又看向战兰泽,“兰泽公子怎么也来了后院?” “是我拉他来的,本想送几本书给他,不过大哥不是不让旁人入书斋嘛,这才作罢。”周乔抱胸睨着顾霆尉,“那你来我家后院做什么?总不可能是我姐姐拉你来的吧?” 顾霆尉最烦周乔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他是来找周璃的,偏要将他说得像个擅闯女眷后院的采花大盗一般,平白叫他在周璃面前丢面子。 他没好气道:“我怎的就不能来了?这位兰泽公子都来了,我便也来瞧上一瞧。” 眼见着两人又要呛声,周璃适时开口,“乔儿,你方才在同兰泽公子说什么?听着像是在吵架。” 说着她又向战兰泽,微微欠身:“妹妹年幼,若有不周到之处,还望公子多包涵。” 言下之意就是若周乔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要劳烦战兰泽不要外传。 聪明人之间是不必言明一切的,战兰泽看了眼周乔,微微颔首:“周姑娘放心。” 顾霆尉憋着一肚子的话,还年幼?哪里年幼,及了笄便是可以议亲的年纪,也不知道周老三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别老在周璃面前晃来晃去老捣乱的好。 眼见着快过申时,前院的笑闹声也小了些。想来是大伙都喝得差不多了,准备各自散去。周乔作为此次笄礼的正主,按照礼节合该要在结束时露露脸的。 “乔儿,咱们也该去前院了。”周璃随即又看向战兰泽和顾霆尉,“两位公子也请一道吧。” 四人同行,总好过两人独处叫人看见。 去前院路上,周乔走着走着便挪到了战兰泽身边。此举正中顾霆尉心意,他不动声色地同周乔换了位置,到了周璃身侧,两人一齐走在周乔和战兰泽身后。 这回身后多了两人,战兰泽果然又不理人了。 周乔数次搭话无果,偏此时身后传来嘲笑声,她蹭地回头,“顾霆尉你笑什么笑!” 顾霆尉确实忍不住了,“你就让兰泽公子清净清净吧,你话这么多,我听了都头晕。” 周乔斜瞪着他:“你少编排我,你以为我姐姐原谅你了你便又机会了?且不可能呢!” 一听这话顾霆尉就急了:“怎么就没机会了?你姐姐还未发话,你一个当妹妹的倒是做起嫡姐的主了!” 周乔冷哼:“姐姐的婚事自有我大哥做主,你连我这关都过不了,还想过我大哥那关啊?真是痴人说梦。” 顾霆尉面上一黑,恍然想起了关于周慕白的传言。 此人十七岁夺得北晋状元,随即入仕从政,八年间一路升至御前司使。此番江州一事若是顺利,便极有可能擢升督查院院首,成为北晋最年轻的御史大人。 要知道,御史再往上,便是一国国相了。 眼瞧着顾霆尉脸都黑了,周乔还在咂舌细数:“顾霆尉,咱们可是同辈,你比我大哥可差太远了吧。我看啊,你想娶我姐姐可是难如登天喽。” 果不其然她这一席话说得顾霆尉心都凉了。若是周乔说他坏话而坏了亲事,他定然不服。但若因为男儿基业不稳被拒绝,那便是他顾霆尉的不堪了。 沉默半晌,他悄悄握了握周璃的手,认真道:“我定让你大哥同意。” 周璃看了眼前面两人的背影,耳根微红,却没有挣开顾霆尉的手。 战兰泽一言不发地听着周乔牙尖嘴利地损人。周乔说蒙了顾霆尉,自己心情上佳,不过这心情一好就不看路,在自家院子里还险些踩空了脚。 要不是战兰泽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周小将军今日又要出丑。 周乔没想到战兰泽反应还挺快,看着那张淡然得没有一丝邪念的俊脸,她玩心大起,趁着人家还扶着她,顺势就摸上了那只好看的手。 战兰泽皱眉,终于开口:“又闹什么。” 周乔撇撇嘴,摸一下怎么了?亲都亲过了呢。 “战兰泽,”周乔刚放开那只手,转眼人又凑了上去,“你知道如何才能过我大哥那关吗?” 手上似还残有余温,战兰泽看了她一眼,随口道:“如何?” 周乔怔了怔,兰泽公子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然而为时已晚,只见周乔眸中的惊讶瞬时转变成窃喜,“好啊你战兰泽,原来你也想知道如何能让我大哥同意,你早就在打我的主意了!” “只是随口——” 周乔根本不听他说什么,“你放心,大哥最疼我了,我想要的他就没有不给的。他看重什么样的人我也最清楚,不用担心!” “好你个周乔!枉我爹对你那么好,偷着给你买酥烙饼我都不知道,你既然摸透了你大哥的脾气秉性,怎的就不能给我支支招!” 后面顾霆尉的声音传来,周乔头都不回:“现在知道求人了,早前说我坏话的时候干什么去了?哼,打量着我不知道呢。” 说到这事顾霆尉就理亏,他嘟囔:“你不也说过我的坏话吗。” 周乔也不在理,最后干脆装没听见。 礼宴散后,那边周乔眼看着临舟和战兰泽翻身上马,一路飞奔离开。 这边顾霆尉是一磨二蹭,愣是等到所有宾客都走完了还不愿上马离开。见周璃看着战兰泽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不由在她眼前晃了晃手:“瞧什么呢?” 周璃收回视线,“我总觉得,兰泽公子看乔儿的目光,有些不同。” 没想到顾霆尉竟点头,一副我也这么觉得的表情。 想来顾霆尉也是男子,总能比女子看得明白些,于是周璃问:“那顾公子怎么看?” 顾霆尉还故作深沉思索了一番,开口道:“那个南楚皇子在宫里见惯了端庄贤淑的女子,猛一下碰上个张牙舞爪路子极野的,心中大为震撼,目光自然是有些不同的。” 周璃瞪他一眼,嗔怪道:“乔儿才不是这样。” 周乔像是后背长了耳朵似的回过头来:“顾霆尉你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 顾霆尉懒得跟她吵架,满眼不舍地跟周璃道了别,还约着下次再见。周乔二话没说就将拉着姐姐转身回府,还不忘凑到周璃身边小声嘀咕:“姐姐可要当心,那厮现在可是惦记上你了!” 殊不知此时此刻,回宫路上之人,亦在惦记着她。 临舟驭马与战兰泽并行,看他面色如常,临舟随口问:“兰泽,我同顾太尉他们饮酒时顾不上你,你既不喝酒,想来是去了某处解闷?” “随便走了走。” “哦。”临舟笑问,“一个人?” 战兰泽侧过头来,对上那双戏谑的双眸。 “还有周家姐妹,云麾将军。” 临舟挑眉,倒是没有隐瞒。只是战兰泽却也未言明,四人是最初便碰在一起,还是后来才遇上的。 “说来倒是惊讶,周乔会特意给咱们发帖子,而你一向不喜热闹,竟也真的来了。” 战兰泽面色不变:“久居宫中,偶尔出来走走罢了。” “偶然出来走走便送了那么贵重的贺礼,”临舟笑得好看,“下次若一时兴起路过我府上,可别忘了给我也捎份贺礼啊。” 战兰泽看了他一眼:“王爷当真说得出口。” 临舟哈哈大笑,“怎么,我虽比其他皇子家底殷实些,到底也不是富可敌国嘛,你这动辄万两黄金的物件送出去,还不兴我羡慕一番了?” “王爷只消少去几回舒兰院那般的销金窟,万两黄金又何须挂齿。” “兰泽啊,这可就是你不解风情了,舒兰院的妙处又哪里是万两黄金换得来的?罢了,我不同你说这些,说来说去在你眼中也只是秽乱不堪这四字罢了。” 回宫时天色已擦黑,二人在行宫对弈了几局,临舟便离开了。战兰泽棋子收好,重新净了手燃了灯,端坐在主位,拾起笔作画于宣纸之上。 照旧是一副蜿蜒崎岖的地形图,几条要塞通道借被一一注明。画的正中间,是赤色墨笔勾勒出的江州二字。 第16章 谢恩 次日清晨,周乔还在梦里,就听见周璃柔柔的声音。“乔儿乖,今日还要入宫谢皇后娘娘的恩典,快些起来。”周乔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问:“姐姐,现在是几时啊。”“刚过寅时。”周乔痛苦地嚎叫一声:“才寅时喊我做什么呀,鸡都没起呢。”周璃被逗笑,隔着被子拍了拍周乔的屁股:“娘娘亲命人替你操办笄礼,还破例让你邀请众多男宾,又赐了重礼,不进宫谢恩于礼不合呀。”话说得很有道理,周乔闭着眼睛坐在镜前直打呵欠,任由嬷嬷女使们伺候洗漱,又在她脸上涂涂抹抹。直到周璃亲自端来了早膳,周乔闻见香味才清醒了几分,“姐姐又亲自下厨啦?”“谁让你嘴挑呢。”周璃盛了一碗红枣粥放到周乔面前。周乔眨眨眼:“谁让姐姐厨艺好呢。”吃饱喝足,周乔彻底醒了过来,看了眼屋子里多出的那张七弦焦尾琴,咂咂嘴道:“姐姐,你说战兰泽送我张琴是什么意思?”周璃摇摇头,也猜不出其中用意。“他是不是嫌我吵,叫我闭上嘴多练琴?”一屋子嬷嬷女使都捂唇轻笑。左思右想都没想出个所以然,入宫请晨安的时辰也到了,周乔只好起身:“姐姐这几日为了我的笄礼操劳,今日便不用陪我了,进一趟宫可累人呢。”“真不用姐姐陪你?”“不用,从昨日开始我便是大人了。姐姐只管在府上休息,哦对了,若是闲来无事便帮我瞧瞧这琴怎么弹,我昨夜就是折腾它折腾得太晚,这才起不来呢。”“好,那我一会儿便瞧瞧。”周璃送周乔至府门口,又叮嘱了一遍,“乔儿,勿忘礼节,尽量少说话。记住了吗?”“记住了记住了,姐姐可说了不下十遍了。”周璃不同行,周乔独自驭马,很快便到了宫门口。-------------长春宫内,皇后沈氏端坐于主位之上。各宫嫔妃方问安结束各自散去,贴身嬷嬷奉上了第二杯热茶。“娘娘,今日周小将军也要来请安谢恩的。”皇后点点头,“听说那孩子爱吃柑橘,多摆些上来。”嬷嬷将仔细挑选过后的柑橘摆好,“娘娘可真疼小将军。”皇后抿了口茶,将杯盏放下。“是陛下心里有周家。周慕白扶摇直上,周乔又得了… 次日清晨,周乔还在梦里,就听见周璃柔柔的声音。 “乔儿乖,今日还要入宫谢皇后娘娘的恩典,快些起来。” 周乔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问:“姐姐,现在是几时啊。” “刚过寅时。” 周乔痛苦地嚎叫一声:“才寅时喊我做什么呀,鸡都没起呢。” 周璃被逗笑,隔着被子拍了拍周乔的屁股:“娘娘亲命人替你操办笄礼,还破例让你邀请众多男宾,又赐了重礼,不进宫谢恩于礼不合呀。” 话说得很有道理,周乔闭着眼睛坐在镜前直打呵欠,任由嬷嬷女使们伺候洗漱,又在她脸上涂涂抹抹。 直到周璃亲自端来了早膳,周乔闻见香味才清醒了几分,“姐姐又亲自下厨啦?” “谁让你嘴挑呢。”周璃盛了一碗红枣粥放到周乔面前。 周乔眨眨眼:“谁让姐姐厨艺好呢。” 吃饱喝足,周乔彻底醒了过来,看了眼屋子里多出的那张七弦焦尾琴,咂咂嘴道:“姐姐,你说战兰泽送我张琴是什么意思?” 周璃摇摇头,也猜不出其中用意。 “他是不是嫌我吵,叫我闭上嘴多练琴?” 一屋子嬷嬷女使都捂唇轻笑。 左思右想都没想出个所以然,入宫请晨安的时辰也到了,周乔只好起身:“姐姐这几日为了我的笄礼操劳,今日便不用陪我了,进一趟宫可累人呢。” “真不用姐姐陪你?” “不用,从昨日开始我便是大人了。姐姐只管在府上休息,哦对了,若是闲来无事便帮我瞧瞧这琴怎么弹,我昨夜就是折腾它折腾得太晚,这才起不来呢。” “好,那我一会儿便瞧瞧。” 周璃送周乔至府门口,又叮嘱了一遍,“乔儿,勿忘礼节,尽量少说话。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姐姐可说了不下十遍了。” 周璃不同行,周乔独自驭马,很快便到了宫门口。 ------------- 烽杀 第15节 长春宫内,皇后沈氏端坐于主位之上。 各宫嫔妃方问安结束各自散去,贴身嬷嬷奉上了第二杯热茶。 “娘娘,今日周小将军也要来请安谢恩的。” 皇后点点头,“听说那孩子爱吃柑橘,多摆些上来。” 嬷嬷将仔细挑选过后的柑橘摆好,“娘娘可真疼小将军。” 皇后抿了口茶,将杯盏放下。 “是陛下心里有周家。周慕白扶摇直上,周乔又得了青睐,我若再不替巡儿多打算些,难不成要看着周家同别家站在一处?” “娘娘是想……” “我的巡儿是要做太子的人,太子妃人选当要慎重。这些年瞧了许多,总是不合心意。此番看来,周乔模样身段甚好,足以匹配我儿。虽性子闹腾些,到底也是因着年纪小罢了。无妨。” 嬷嬷想了想,“娘娘若想替四皇子殿下物色周家的女儿,不是还有位二姑娘吗?那日席宴上奴婢瞧着,二姑娘容貌姣好,知书达理还性子温婉。” “周璃是不错。但跟周乔比起来,到底还是少了顾家那层关系。替本宫查探的人回来报说,顾盛远待周乔视如己出,周乔如今亦是燕林军中的高阶将领,此等助力当无人能匹敌。” 正说着话,殿外女使来报:“禀娘娘,小将军到了。” “快请进来。” 周乔一进来就闻到好闻的香味,她照着周璃教的样子,跪地向皇后行了大礼,皇后亲自起身扶她:“你这丫头从哪学的这些,这里又没有外人,不必讲这些虚礼。” 周乔看见柑橘眼前一亮:“娘娘这里的柑橘好大!” “都是你的,尝尝甜不甜?” 皇后不端架子,小将军便更放得开,两个大柑橘下肚,还讨了杯花茶来喝。 “小将军的笄礼可还满意?” 周乔手上正剥着果仁,听见皇后这么问,她放下手里的果仁,点头道:“都满意,姐姐说饶是公主们的笄礼大抵也是如此了,她还叮嘱我要多谢娘娘的厚爱。” 周乔一板一眼,把周璃教的话全都一字不落地学了一遍。 皇后听了笑意更深,“周家姐妹俩一个能文一个能武,当真是羡煞旁人。此番回来,小将军可还有什么旁的打算?” 周乔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我都听顾伯父的,主帅说什么便是什么。” 皇后和嬷嬷相视一笑,“女儿家成日里在军营里待着总也无趣地紧,如今不是战时,小将军若有兴致,不妨跟着宫中太傅学学诗书?” 周乔哑了哑,“读……读书啊……” 手里的花茶都不香了。 “书塾热闹,皇子公主们都在,太傅还是原来的太傅,都是你幼时见过的。再度熟络起来,日后宴会吟诗也有了帮手不是?” 周乔没听出来皇后话里有话,一听说读书她就头晕,可周璃千叮咛万嘱咐,皇后若有什么吩咐,不要一口回绝。 于是她抿抿唇,“那个,皇后娘娘,可否容我考虑一番?读书这事吧,对我来说挺难的。” 皇后笑她:“说得像是本宫叫你孤身一人上战场一般。你若不想来也无妨,不来宫里读书,那多来本宫这里吃柑橘总不难吧?” 周乔立刻点头:“这个不难!” 走的时候,还连吃带拿地抱走了皇后命人准备好的膳盒,里面装的都是上好的果仁和柑橘。 周璃没想到周乔会在宫里待这么久,还拎回一个硕大的膳盒。 “姐姐我回来了!” 周璃手上还拿着琴谱,立刻起身问:“乔儿,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其他吩咐嘱托与你?” 周乔心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姐姐的玲珑心思,刚要告诉皇后叫她进宫读书一事,就看见了周璃手里的琴谱。 “咦,姐姐可是在替我翻阅琴谱?那你知道这琴怎么弹了吗?” 周璃摇摇头,看了眼桌上已经看完的四五本琴谱,“兰泽公子送的这琴,与咱们北晋的五弦琴大为不同。我翻阅了古籍,上面记载七弦焦尾琴是南楚特有的乐器。” “且此琴极为昂贵,一张便要万两黄金,还不一定求得到。” “啊?这么贵!”周乔赶忙走过去摸了摸那张琴,“这些人真奇怪,有那万两黄金买什么不好非要买琴?” “乔儿,你还记得那日陛下寿宴之上,南楚使臣说这是贵妃娘娘特命人带来给兰泽公子的吗?没想到他竟直接送给了你。” 周乔莫名想起了临舟那五车贺礼。 “定然是他不想失了面子,这才送个能抵好几车的物件。” 周璃也走了过来,“既然如此贵重,放在一旁蒙尘实在可惜,乔儿可愿试着学学琴?” 前脚皇后让读书,后脚姐姐让学琴,莫不是打量着想让她一介武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周乔为难地摸着这张琴,脑中浮现出了战兰泽那张脸,思忖再三还是忍痛道:“那便学吧!不然这么贵的琴当真可惜了。” “好,那姐姐便差人物色一位懂南楚琴乐的师傅来教你。只是此琴贵重,一般人恐怕连见都没见过,约莫要费些时日。” 周乔眸中一闪,“那日战兰泽不就弹了这琴吗?我还记得名字叫江山令呢。” 周璃迟疑须臾,也回忆到了当日战兰泽和临舟琴萧合奏的场面。 周乔抱胸,睨着那七弦焦尾琴:“那还找什么琴师傅?贺礼送得如此不贴心,本将军可要去好好理论一番。” “对了姐姐,”她又看向周璃,“皇后娘娘让我进宫跟着太傅读书,你帮我找两本书吧,我没有书。” 周璃对她这决定似是不信,“你当即便答应娘娘了?” “本来说是考虑考虑,现下觉着去也无妨!” 宫中书塾她小时候也去过,太傅特意选了宫中最僻静之处,不让人来搅扰。 而此处离战兰泽的行宫,不过数十步罢了。 于是次日清晨的顾府,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顾家人正在用早膳,瞧见周乔来了,顾夫人笑得和蔼:“乔儿来了,用过早膳了吗?” 周乔本来已经吃过了,但见了满桌子的佳肴,她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用过也还能再用,夫人,这是茯苓夹饼吗?” 话未说完,顾盛远已经夹了一块放到周乔碗里,“尝尝不就晓得了!” 周乔一尝,饼皮酥脆,内馅甜而不腻,她扭头道:“劳烦嬷嬷,再来杯热茶!” “是,小将军稍等。” 顾霆尉看着周乔碗里那块茯苓夹饼,又看了眼顾盛远,冷哼一声:“真不知道谁才是亲生的。” 顾盛远眼睛一瞪:“你在那嘟囔什么?大点声儿!” 顾霆尉果真提高了声音:“我说我想吃胡疆集市的酥烙饼!” “你再说一遍要吃什么?你娘一大早备了这么多早膳,你偏要吃没有的!你小子找打是不是?” 顾盛远一通怒吼,顾霆尉心不服口也不服,又懒得跟自家老爹吵闹,干脆装没听见。但一看周乔在他家吃得脸颊鼓起,看着都讨厌得紧。 “周老三,你来我家就是吃早膳的?你家没吃的?” 周乔撑得不行,终于开口:“我是来找你一起上书塾的。” 说着还从腰间抽出两本皱皱巴巴的书,“你肯定也没书,喏,分你一本。” 顾霆尉就知道她能主动上门找他一定没好事,“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顾盛远拿过那两本书一看,“中庸之学,礼记之道,都是好书。” 顾夫人也点点头,“儿子,多读些书总是好的,在外面野了这些年,也该修养身心改改性子。” 母亲一发话,顾霆尉就不好忤逆了,敢说一句不,皮都要被顾盛远抽掉一层。 他恶狠狠地盯着周乔,后者笑眯眯地挑眉,她去书塾没工夫练武,这厮也别想偷着赢过她。 两人自顾家到宫门口吵了一路,周乔吃饱喝足嘴皮子更加利落:“顾霆尉啊顾霆尉,叫你读个书怎的这么费劲。你只把那些兵法策论记得滚瓜烂熟有何用?” “本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不就靠的兵法策论!当然还有我这无敌的身手。” “啧啧,”周乔骑在马上,“上回不是叫我给你支招,好叫我大哥同意你和我姐姐的事吗?” 果然此话一出,云麾将军当即变得谦恭有礼:“妻妹有何奇招,姐夫洗耳恭听。” 说时迟那时快,周乔一匕首甩过去,直冲顾霆尉面门。 顾霆尉不慌不忙,当即一侧身,抬手精准地抓住了匕首手柄,“早晚的事,劝你早点习惯啊。” “真不要脸。” 顾霆尉凑上前把匕首还给她:“你倒是说说有何妙招。” 周乔清清嗓子,“你出去打听打听,我大哥那可是见多识广学识渊源,而你,一介武夫,跟他说得上几句话?多问你几句你就得舌头打结,就这样还想娶我姐姐?” “你若是我大哥能同意吗?横竖咱们也一起出生入死过,我呢,也不忍心看你孤家寡人孤独终老。这不,皇后娘娘叫我入宫读书,我可就立时想到了你。” 这话听着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顾霆尉抱拳:“大恩不言谢!” 说着又看了一眼周乔马屁股上绑着的东西。 “你不是去读书吗?带张琴做什么?” 周乔神秘兮兮,“这你就别管了。” 临到书塾,周乔脚下一转:“你先进去啊,我稍后就来。” 顾霆尉在她身后问:“你去哪?” 周乔抱着一张木琴,头都不回地摆摆手:“找我的琴师傅去!” 第17章 学琴 行宫之内,微风轻拂。院内极为安静,唯有风拂过树叶的簌簌声,像是昭示着暖春的到来。侍从们井然有序地浆洗洒扫,没有极为重要的事,便不会贸然靠近正殿主屋,不敢搅扰里面的贵人。兰泽公子喜静,这么多年都没变过,宫里宫外无人不知。“战兰泽!”此时行宫门口惊天一声,瞬时引得院内的侍从公公们忘了手中的活计,纷纷望过去。只见一道纤瘦身影逆光而来,身着一袭鹅黄色锦袍,墨色腰带束了细腰,梳着简单的女子发髻,青丝垂散,映得那张脸蛋更为白皙小巧。周乔抱了张木琴,忽然瞧见院子里这么多人还有些惊讶,随即又大方地问:“劳烦问下公公,战——那个,兰泽公子在吗?”管事的公公立刻上前:“奴才见过小将军,兰泽公子正在屋里呢,不过——”“那就行!”周乔抱着琴就往正殿走,公公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这可是周家的小将军,哪里敢贸然阻拦。可兰泽公子也说了不许人叨扰,到底是南楚皇子,那与生俱来的威严和肃然总叫人心里发颤。周乔抱着琴开门不便,干脆拿琴角一推,正殿的门就开了。外面的公公眼看着她熟门熟路地进去,顺脚一踢还给关上了门。里面发生什么,外面的人可就无从知晓了。战兰泽听见外面的动静就知道是谁。周乔进来的时候他正起身将画好的图册放好,转而展开了新的宣纸,再度执笔。“咦,你在练字啊?”周乔把木琴放到那张空置的桌子上,揉着手腕走了过来。战兰泽看了眼那木琴,“何事。”回回见她都是这两个字。“战兰泽,你莫不是故意送琴来嘲讽我的吧?明知道我不会弹,还送张这么难弹的琴来。想找个教琴的师傅都不好找。”她半个身子都凑了过去,干净地手指故意点了点战兰泽的笔端,笔身一抖,宣纸上立刻晕出大片墨迹。他一顿,一个春字就这么毁了。周乔哎呀一声,“写毁啦?那正好歇息歇息,你帮我瞧瞧这琴。”战兰泽还没说话,手上的羊毫笔便已被人抽走。“我这可是连夜叫人照着你送我那张七弦焦尾琴打制的,那琴太贵重,我怕轻易给磕坏了。我便先用这木琴学来试试。”战兰泽走过去,周乔又… 行宫之内,微风轻拂。 院内极为安静,唯有风拂过树叶的簌簌声,像是昭示着暖春的到来。 侍从们井然有序地浆洗洒扫,没有极为重要的事,便不会贸然靠近正殿主屋,不敢搅扰里面的贵人。 兰泽公子喜静,这么多年都没变过,宫里宫外无人不知。 “战兰泽!” 烽杀 第16节 此时行宫门口惊天一声,瞬时引得院内的侍从公公们忘了手中的活计,纷纷望过去。 只见一道纤瘦身影逆光而来,身着一袭鹅黄色锦袍,墨色腰带束了细腰,梳着简单的女子发髻,青丝垂散,映得那张脸蛋更为白皙小巧。 周乔抱了张木琴,忽然瞧见院子里这么多人还有些惊讶,随即又大方地问:“劳烦问下公公,战——那个,兰泽公子在吗?” 管事的公公立刻上前:“奴才见过小将军,兰泽公子正在屋里呢,不过——” “那就行!” 周乔抱着琴就往正殿走,公公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这可是周家的小将军,哪里敢贸然阻拦。可兰泽公子也说了不许人叨扰,到底是南楚皇子,那与生俱来的威严和肃然总叫人心里发颤。 周乔抱着琴开门不便,干脆拿琴角一推,正殿的门就开了。 外面的公公眼看着她熟门熟路地进去,顺脚一踢还给关上了门。里面发生什么,外面的人可就无从知晓了。 战兰泽听见外面的动静就知道是谁。周乔进来的时候他正起身将画好的图册放好,转而展开了新的宣纸,再度执笔。 “咦,你在练字啊?”周乔把木琴放到那张空置的桌子上,揉着手腕走了过来。 战兰泽看了眼那木琴,“何事。” 回回见她都是这两个字。 “战兰泽,你莫不是故意送琴来嘲讽我的吧?明知道我不会弹,还送张这么难弹的琴来。想找个教琴的师傅都不好找。” 她半个身子都凑了过去,干净地手指故意点了点战兰泽的笔端,笔身一抖,宣纸上立刻晕出大片墨迹。 他一顿,一个春字就这么毁了。 周乔哎呀一声,“写毁啦?那正好歇息歇息,你帮我瞧瞧这琴。” 战兰泽还没说话,手上的羊毫笔便已被人抽走。 “我这可是连夜叫人照着你送我那张七弦焦尾琴打制的,那琴太贵重,我怕轻易给磕坏了。我便先用这木琴学来试试。” 战兰泽走过去,周乔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书墨香。也不知这人用的是什么墨,或是在墨里加了什么不寻常之物?竟能有这般好闻的味道。跟她以前闻到的都不一样。 修长手指轻轻一拨,屋内立刻响起琴音,战兰泽听了须臾,便再度抚上琴弦,周乔都没看清楚他动了哪里,总之是再度拨动琴弦时,所出之音立刻变得不一样了。 “果然是行家里手。”小将军一撸袖子,“那来吧,今日我便好好学上一学,想来下次大宴上奏一曲江山令也不是什么难事!” 战兰泽闻言看她一眼,不知道她这股笃定的信念是从何而来。江山令曲调复杂,没有多年的功底又如何轻易演绎得出? 罢了,小孩子就是这样,还没学会走路,就在想上树掏什么样的鸟蛋了。 俊美挺拔的兰泽公子这样盯着自己看,周小将军其实很受用。不过就是不晓得为什么,总觉得战兰泽的眼神是审视里带着几分疑惑,疑惑中又带着那么几分算了的意味。 不过还好,总算也没有拒绝教她弹琴,还让她戴上了玳瑁做的指套。 周乔不解:“戴这个做什么?” “七弦琴丝初学时不好把控,会伤手指。” 周乔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那幸好有这个!” 见战兰泽落座,她也凑过去坐在旁边,好奇地问:“战兰泽,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琴的?” “五岁。” 周乔一噎:“那我十五才学,比你晚了十年啊?” 这可差得太远了。这么想着,又见战兰泽半晌不动,她不由催道:“你弹呀,你弹一下我就跟着弹一下。我可聪明了,一学就会。” 幽香更近,战兰泽则看了眼近在咫尺的这颗圆圆脑袋,“你这样我如何弹。” 周乔本来盯着他的手,听见这话立刻转过头来:“我哪样?” 一时四目相对,两人又离得极近,书墨香与女子清香彼此交织,周乔清晰地感受到了男子身体的灼热。战兰泽面色未变,可那双黑眸却骤然幽深。 黑眸中映出的是周乔呆愣愣的样子,脸蛋清透无暇,那双眼睛灵动又干净。 而周乔则是盯着战兰泽那好看的薄唇而发呆,看着看着,就觉得愈发诱人。 她莫名其妙咽了下口水,脑中一热,色胆包天地凑了上去。 而下一刻唇上却一热,周乔被人捂住了嘴,那手太大,还捏住了她脸蛋两颊。 “你胆子愈发大了。” 战兰泽松手,拎着她的后衣襟让她坐端正。 周乔欲行不轨被逮个正着,后知后觉的耳垂微红,但红了一瞬又立刻恢复了厚脸皮的本性:“抠搜小气。” 是他自己生得太过好看,可怪不得旁人心生邪念。 不过这话周乔没说出来,省得这位兰泽公子又记下后将来拿话噎她。 战兰泽双手抚上琴弦,顿了顿,却未看她。 “你同云麾将军也是这般?” 此番燕林军回京,谁都看的出来周乔同顾霆尉很是熟络。而顾霆尉此人身手奇佳又家世显赫,除此之外最令坊间津津乐道的,便是那张能拨动女子春心的俊脸了。 “谁?”周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她当即冷汗乍出:“我怎么可能同他——咳咳咳!” 话没说完就被呛到,还不死心地盯着战兰泽:“旁的先不论,他可是我家未过门的姐夫!” 这一激动便语无伦次,周乔喝了战兰泽递过来的茶才总算平息下来,“我是说,他要是争气,很有可能娶到我姐姐。我怎么可能亲他,天呐想想都害怕。” 战兰泽沉默半晌,“我不是这个意思。” 兰泽公子慧眼如炬,怎可能看不出顾霆尉对周璃的心思。 “啊,你是问我们小时候对吧?”周乔也反应过来,一拍大腿,“你不会以为他幼时同现在一样吧?我可告诉你,他小时候可丑了,丑得我都不想跟他一起练武!” 周乔笑得不知天地为何物,自进屋后就没有一刻安静的时候,“说起来,战兰泽你可是得了上天的眷顾。我周小将军眼光极高,被我亲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殊荣。” “好了,练琴吧。” 手指拨动琴弦,曲乐刚响起就听周乔又说:“不过说到长相,其实睿王长得也不错,你说是不是?” 琴声戛然而止。 周乔没发觉什么不对,还支着下巴,“睿王那双丹凤眼,我初见时可是没忍住看了好几眼呢。” 战兰泽侧过头来,瞧见她还在滔滔不绝毫无防备。今日若她这般对待的人是临舟,恐就会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他蹙眉:“还学不学了。” 周乔立马闭嘴,点了点头。这人真是阴晴不定叫人捉摸不透,说不耐烦就不耐烦了,还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呢。 屋里的情形外面人无从知晓,但阻碍不了窃窃私语。屋里传出的琴声一会儿悠扬动听,一会儿又尖锐刺耳难听得骇人,想来想去便也只有学琴这一种说法了。 不知过了多久,正殿主屋终于安静了下来。 战兰泽起身用清水净手,背对着周乔,“今日就学到此,明日再练指法。” 周乔正摘着指套,一听这话忙起身:“我明日还能来?” 她本已在想下次用什么由头了,竟未想战兰泽居然主动提了此事。 “来不来都在你。”他身为质子,若无他事,便只能在这行宫之中寸步不离。 “既如此,这琴就放你这里,省得我搬来搬去累得紧。” 战兰泽没拒绝,但擦干手转过身来,见周乔还在原处。 没等他问,她就已经开了口:“那个,你这里有吃的吗?练琴可真耗神耗力,都给我弹饿了。” 外面的侍从也不清楚原因,只知今日行宫传午膳的时间便比平日里早了一个时辰。幸得庖厨早就备好了食料,这才不至手忙脚乱。 周乔没想到在北晋皇宫中也能吃到南楚美食,她被辣得直冒汗,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 “去盛碗牛乳来。” 战兰泽一发话,侍奉在旁的公公立刻躬身:“是,公子。” “战兰泽,这里的庖厨是你从南楚带过来吗?怎么做出的味道跟我在胡疆吃的一模一样?” 两大口牛乳喝下去,周乔终于觉得舌头不冒火了。 “是他们照着学的。” 周乔想起了刚回来时姐姐说过,近年来陛下很善待战兰泽。甚至都细致到饮食上了,当知此时的南楚确已不同于往日。 “你们南楚菜可真辣,我和顾霆尉在胡疆第一次吃的时候,舌头都要辣掉了。” “你们也吃南楚菜?” 周乔筷子不停,“谁让你们南楚菜盛名天下呢,南楚与胡疆毗邻,又来往通商,我人都在胡疆了能不尝尝吗?” 这一筷子下去又辣得不行,战兰泽将新盛的牛乳放到了她手边。 周乔端起来喝了一大口,继续说:“说起来,我们作为北晋军将是不能干这种事的,叫顾伯父知道多半还要挨军棍。但是话说回来,我们又不会因为吃了南楚的菜,就心向南楚了。” “但你们付了银子给南楚人。”战兰泽将她面前空了的茶盏满上。 “那吃了人家的东西能不付银子吗?” 周乔说得理所当然,“两国交战,无辜遭难的永远是百姓。他们本来做着小本买卖,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只因一声令状,就要断了与北晋的通商往来,一家老小入不敷出,朝廷可会管上一管?” 见战兰泽看着她,眸中似乎还带着那么几分赞赏,周乔当即坐直了身子,“说了百姓,咱们再来说说你们南楚的守疆军队。” “你守胡疆,倒是把眼睛也伸到南楚地界去了。” 周乔大言不惭:“胡族虽占领大片草原和荒地,但归根到底还不是个靠天吃饭的小国?而隔着胡疆同北晋相望的南楚才是真正的敌人好吧,哪有不盯的道理?” 扯到敌国,周乔瞄了眼战兰泽,后者面色没什么波动,仿佛自己这个敌国质子身处北晋皇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且先不论这些,战兰泽,你们南楚守疆之人常年不换,当真以为借此便能守住疆土了吗?” 战兰泽挑眉:“你待如何?” 他看了眼侍奉在侧的公公,公公当即退了出去,还仔细将门关好。公公早已是冷汗打湿了衣襟,小将军这般随意谈论南楚,真是不把这位南楚皇子放在眼里。 “要说久在皇宫里待着的人就是唯我独尊,”周乔放下筷子,“守疆之人对地形要塞熟悉自然是好,守疆卫国是行军之人的天命,这么看来是没错的。” “但他们亦是你们南楚的子民,既是子民,为何月圆之夜家家都能团聚,而他们却只能守着那座常年积雪不化的崇峨山呢?” “你守胡疆七年,可有过这般想法。” 周乔摇头:“我们不一样啊,当初陛下下旨是守三年,但三年期满之时,恰逢胡族更换首领,那可真是一场腥风血雨。新首领狡猾又残暴,我们可不放心撤兵回京。这才向陛下请命再多待几年。” “归根到底是我们知道朝廷和陛下都记挂着,胡疆苦是苦了点,但起码是有盼头的。你再瞧瞧你们南楚,管过守疆之人吗?” 此话一出,周乔又觉得话好像说得重了些。战兰泽十三岁便已来北晋为质,虽身为皇子,可南楚之事他从未参与过,怎么说也说不到他头上。 烽杀 第17节 于是她又赔笑:“嗯……不过南楚也不全是错处,至少南边风水养人,盛产美男是吧?” 战兰泽未置一词。 眼瞧着圆是圆不回来了,周乔干脆起身:“我还有事,多谢款待了啊!” 话毕手一伸,将那盒还没动过的糕点拎了过来,“想来这些你都吃腻了,剩下也可惜,我带走了!” 没等战兰泽答应,那道身影已经冲出了门外。 第18章 争执 周乔到书塾的时候,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顾霆尉一眼看见了拎着个食盒溜进来的小将军:“好你个周老三,把我骗来读书,自己却溜了号!你手上拿的什么?像是吃的,正巧我饿了!”周乔把食盒往身后一藏:“想得美!”她故作端庄地走到了尚未离开的太傅身边,恭敬地把食盒放在了桌上。“这是特意带来孝敬太傅大人的。”庄之安今年七十有六,胡子花白却丝毫不见疲老软绵之态。出身太傅之家,历经两朝,连陛下都十分尊敬。庄太傅为人随和却治学严谨,即便皇子公主们恃宠而骄不服管教,他也是照样严惩。这些年来,来书塾的皇子公主和高门子弟,就没有不怕太傅的。周乔也不例外,上书塾的头一日便溜了号,现下赶紧拎来了甜软的糕点,想在太傅这里消去几分错处。“你这丫头片子,也忒狡猾。”庄太傅摸着花白的胡子,“若你幼时好好读书,那对诗会上何至于要偷偷摸摸请帮手啊?”周乔笑嘻嘻的:“哎呀太傅,我就是再怎么学,也学不到您老人家的境界呀,这手段虽不光彩,到底还是给咱们北晋争了面子,那几句诗一出来,可是人人称赞!”说着还将一块糕点奉到了太傅跟前。“倒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在胡疆的事我都听说了,那等子凶险是我们这些读书人无法体会的。若非如此,顾家小子急吼吼地来找我之时,我老头子也不会陪着你等胡闹了。”太傅指了指周乔和顾霆尉,“你们二人能将兵法倒背如流,当知不是个头脑蠢笨记不住道理的,今日回去便做篇文章来我瞧瞧。”“啊?”顾霆尉后悔自己没赶紧走,本只是惦记周乔拎来的吃食,这下可好,东西没吃到还要回去写文章。二人拜别太傅,从出宫之路就开始头疼。“还好我有姐姐,”周乔睨了眼顾霆尉,“我去找姐姐做的文章,誊抄一遍!”顾霆尉见缝插针地问:“那能不能——”周乔伸手:“五百两一篇。”“你趁火打劫啊?”“嫌贵?好你个顾霆尉,我姐姐的文章在你眼里还不值五百两是吧?你等着我这就回去告诉她。”顾霆尉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住:“五百两就五百两!但、但你得让我去你府上誊抄。”… 周乔到书塾的时候,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顾霆尉一眼看见了拎着个食盒溜进来的小将军:“好你个周老三,把我骗来读书,自己却溜了号!你手上拿的什么?像是吃的,正巧我饿了!” 周乔把食盒往身后一藏:“想得美!” 她故作端庄地走到了尚未离开的太傅身边,恭敬地把食盒放在了桌上。 “这是特意带来孝敬太傅大人的。” 庄之安今年七十有六,胡子花白却丝毫不见疲老软绵之态。出身太傅之家,历经两朝,连陛下都十分尊敬。庄太傅为人随和却治学严谨,即便皇子公主们恃宠而骄不服管教,他也是照样严惩。 这些年来,来书塾的皇子公主和高门子弟,就没有不怕太傅的。周乔也不例外,上书塾的头一日便溜了号,现下赶紧拎来了甜软的糕点,想在太傅这里消去几分错处。 “你这丫头片子,也忒狡猾。”庄太傅摸着花白的胡子,“若你幼时好好读书,那对诗会上何至于要偷偷摸摸请帮手啊?” 周乔笑嘻嘻的:“哎呀太傅,我就是再怎么学,也学不到您老人家的境界呀,这手段虽不光彩,到底还是给咱们北晋争了面子,那几句诗一出来,可是人人称赞!” 说着还将一块糕点奉到了太傅跟前。 “倒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在胡疆的事我都听说了,那等子凶险是我们这些读书人无法体会的。若非如此,顾家小子急吼吼地来找我之时,我老头子也不会陪着你等胡闹了。” 太傅指了指周乔和顾霆尉,“你们二人能将兵法倒背如流,当知不是个头脑蠢笨记不住道理的,今日回去便做篇文章来我瞧瞧。” “啊?”顾霆尉后悔自己没赶紧走,本只是惦记周乔拎来的吃食,这下可好,东西没吃到还要回去写文章。 二人拜别太傅,从出宫之路就开始头疼。 “还好我有姐姐,”周乔睨了眼顾霆尉,“我去找姐姐做的文章,誊抄一遍!” 顾霆尉见缝插针地问:“那能不能——” 周乔伸手:“五百两一篇。” “你趁火打劫啊?” “嫌贵?好你个顾霆尉,我姐姐的文章在你眼里还不值五百两是吧?你等着我这就回去告诉她。” 顾霆尉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住:“五百两就五百两!但、但你得让我去你府上誊抄。” “呸!”周乔一把甩开顾霆尉的手,“你又变着法儿地去我家纠缠我姐姐,你一个外男,成日里就想往女眷后院里钻,打量着坏我姐姐名声呢?” “哎你讲不讲理啊。” 吵吵闹闹到府门口,周乔硬是不让顾霆尉进去,“打道回府吧太尉公子,明日文章见分晓!” 顾霆尉连周璃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赶走了,周璃则是听说周乔一回府就径直去了自己屋子,连午膳都没用。 她敲了敲周乔的门:“乔儿。” 里面声音活泼:“姐姐敲什么门,进来便是!” 周璃推门进去,看见周乔正坐在桌前,面前铺着宣纸,手上还拿着笔,不由一愣:“乔儿是在温习功课?” 周乔重重点头,小脸上挂着哀愁:“上书塾头一日太傅就让写文章呢。” 周璃笑说:“那也不能不用午膳啊,这都过了午时许久,你不饿吗?” 周乔挽着袖子正在翻书,随口就道:“我吃过了!姐姐不必担心。” 看那样子是真的不饿,估摸着又是在宫中讨了可口的糕点,周璃走近:“可有难处?若有不会的便来问我。” 周乔试探着问:“要不姐姐替我写了吧,或者拿出你以前做的文章,我誊抄一遍?” 周璃笑着摇头:“那可不成,这不是欺瞒太傅吗,庄太傅可也看过我的文章,若是瞧出来,他可是要惩罚的。你呀,就慢慢写,无论好坏总是你自己做出来的。” 周乔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只好支着下巴点头。 “对了,听说你把顾公子也叫去了?” 周乔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姐姐怎么还打听起他来了?莫不是真想嫁给他吧?” 周璃拿她没办法,“我是听说今日陛下召见了顾太尉,似乎是商议什么重要之事。你这般拉着顾公子东奔西跑,陛下若找人找不到,恐会心生不悦。” “那不会的!”周乔神情笃定,“凡有一军主帅坐镇,便没有授命给副帅的道理。陛下向来只管下旨,军中如何分配差遣那都是顾伯父的事。” “原是这样。”周璃放下心来,忽然想到什么,她又不太好意思的问:“那……他也要写文章吗?” “姐姐还说不是打听他。”周乔眨巴着眼睛,“太傅向来一碗水端平,我都写了,他顾霆尉必定得写才是!” 说着周乔拽着周璃的袖子耍赖:“姐姐不帮我写,那给些指点总可以吧?就像给个引子!总要让我有处动笔嘛。” 周璃一边帮她研墨,一边指点了几句,周乔一点就透,没出两个时辰,便用那手丑字编出了一篇文章。 而太尉府上,却有人挠破了头也没写出几个字来。 “老爷,夫人,”下人将饭菜原封不动地端了出来,“公子正在书房发脾气呢,说是写不出来便不吃饭了。” “这孩子。”顾夫人说着就要起身。 “夫人莫着急。”顾盛远拉着她坐下,“一顿不吃也没什么,打仗的时候三日不吃都是有的。他好容易沉下心来要学点东西,由他去。” 书房中,又有人敲门。 “不吃不吃,别进来打扰本将军写文章!” 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公子,有人送信给您。” 顾霆尉这才抬起头来:“送信给我?进来!” 小厮推开门,看见满地的纸团险些没处下脚,小心翼翼地绕开纸团,将一封无名之信递到顾霆尉面前。 “这信连名字都没有,你怎知道是给我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拆开。 “这是周府的管家送来的,上次小将军及笄之礼,咱们夫人盛赞了周府庖厨所做的糕点。今日似乎是周府又做了许多,特意给夫人送来的。” 小厮低笑说:“周府管家说了,上面两层是奉给太尉和夫人的,最下面一层是奉给公子的。小的听着这话里有话,待他走了打开盒子一看,最下层正放着一封信。” 顾霆尉打开了信,上面娟秀的字迹让之心神一荡。 他先是愣住,而后又是哈哈大笑,“我就知道她心里有我!这七拐八绕的法子肯定不是周老三想出来的,更别提给我指点文章了!” 顾盛远和顾夫人都已用完晚膳要撤席了,却没想顾霆尉竟出了书房来吃晚膳。 “你不是不吃吗?”顾盛远看着顾霆尉。 顾霆尉笑得合不拢嘴:“这吃饱了才有力气做文章嘛。” 顾夫人温声:“来人,吩咐庖厨再做些膳食来。” “娘,听说周府送了糕点来,还有吗?” “自然有的,特意给你留了些怕你夜深又饿了。来,端上来。” 顾夫人一边替顾霆尉布菜,一边笑道:“说起来周府的这位二姑娘还真是心细,乔儿及笄那日前院杂乱,我也不过是随口说了句这糕点不错,她便记下了。还特意着人送来,真是贴心。” 顾霆尉吃着糕点,张口就问:“那日后我娶个像她那般的儿媳回来,您可高兴?” “娘当然高兴!” “夫人可别高兴早了,”顾盛远打量着自家儿子,“他这性子,还得娶个性子泼辣的才镇得住。” 顾霆尉撇撇嘴:“那也没见爹听祖父的话娶个性子泼辣的,横竖我的婚事得自己做主。” “你再说一遍?” “哎。”顾夫人拍了下顾盛远,“你们爷俩不兴一见面就呛话瞪眼的。儿子,你若真想娶了谁,可定要跟爹和娘说。是不是高门贵女不重要,只要她心地善良,是真心待你便好。” 顾霆尉点头:“我喜欢的人,娘定然喜欢!” ———————— 第二日入宫去书塾,周乔迫不及待地追问顾霆尉:“喂,你写出来没?” 没想到顾霆尉得意洋洋:“天底下还能有什么事难倒我云麾将军?” 周乔不信,怀疑顾霆尉肯定是抄了别人的文章拿来充数,就等着太傅来了好分辨一二。 可各家的世子公子,连同宫里的小公主们都来了,却仍不见太傅身影。周乔东张西望左右打探,此时忽然听见公主们的低声惊叹。 周乔望过去,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块如血般的红玉,在白衣映衬下更显腥红。 随后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拨开竹帘。 “今日竟是兰泽公子来!”不知是谁率先出了声,周乔在周围窃窃私语中才知道战兰泽也是上过这书塾,还颇受太傅称赞。 战兰泽立于太傅之位,周遭立刻安静下来。 顾霆尉一看不是太傅,心里松了口气,随后又有些可惜。 此时太傅的贴身小厮恭敬向各位贵人解释道:“适才太傅忽然被陛下叫走,口谕令急,来不及同各位主子交代。既都来了,也不好无故散去,幸得兰泽公子的行宫离此处近,这才受了太傅之托前来。” “早听闻太傅提过兰泽公子饱读诗书,今日……”正说话的九公主见战兰泽看过来,倏地红了脸,连声音都小了很多,“今日正好领略一二呢。” “九公主谬赞。” 周乔实属没想到战兰泽居然会回话,还如此有礼!回想起他那几句冷冰冰的“何事”和“周乔”,小将军当即沉了脸。 她猛地起身走到第一排,戳了戳令国公家的小孙子,“你起开,我要坐这里。” 而对方也是不怕人的,梗着脖子道:“周乔,这里可是男子席位!女子就该坐后面——啊!疼——你放手!” 赵子晗话都没说完便被人拧住手腕一把折到背后,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当即疼得大叫。 “我祖父可是令国公!你敢这般对我,就等着挨收拾!啊——” 这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周乔拧得更厉害,“就你这样还瞧不起女子?有本事就同我打一场,哼哼唧唧找祖父也不嫌臊了国公府的面子!” “周乔你可太没规矩了!”此时另一位世家公子站了起来,他先是看了眼战兰泽,见其没有插手之意,这才继续道:“你虽是陛下亲口承认的小将军,可也不能跋扈到如此地步吧!” 烽杀 第18节 周乔闻声侧头看过去:“哟,你帮着他说话,就是一伙的喽?” 她忽然手腕一拧,赵子晗大叫一声,整个人被拖起来摔了过去,正撞上那位世家小公子,两人双双跌落在地,桌子凳子掀了一地。 顾霆尉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拍拍手:“你这招力度见长啊!” 周乔没理会周边的公主小姐们的惊慌叫声,上前一脚踩在那小公子胸膛上。 “呃——”对方表情十分痛苦。 周乔俯身:“你要打抱不平也得有打抱不平的本事吧?软烂泼才还瞧不上女子。再让我瞧见你俩坐第一排,就打得你们爹娘都认不得!” “你、你敢!” 周乔扬起巴掌:“今儿就教教你这世道可不分什么男女,而是谁横谁说话!” “周乔。” 霎时扬起的巴掌停在半空,她侧眸望过去。 战兰泽淡道,“这是书塾。” 赵子晗见战兰泽终于发话,忙爬起来跑到他身边,“兰泽公子你既代庄太傅而来,也就有太傅之权!陛下可下过明旨,书塾一切以太傅为尊,即便是太子皇子也罚得!周乔这般放肆,定要狠狠罚她才是!” 战兰泽不着痕迹地拨开赵子晗抓着他衣袖的手,“公子先回去坐好。” 赵子晗见他神色严肃,心里顿时一喜,连同地上捂着胸口的那个世家公子一起赶紧去了最后一排坐下。 此时战兰泽看向周乔,后者一脸倔强,看样子还想打人。 “你可知错?” 周乔本只是想坐第一排离他近些,总不能放任那九公主同战兰泽眉来眼去。却没想赵子晗出口就是这么气人的话,适才火气太大下手太重,现在看看,这……这简直快要砸了书塾。 但这么多人看着,周乔咬牙:“我没错!是他先出口贬低女子!” “是你先强行占他位置。” 周乔一噎,没想到战兰泽这么直接,不留半分余地。 第19章 罚站 长春宫。“站着听学?”皇后放下手中茶盏,看向禀报之人,“小将军也依了?”公公回话说:“那兰泽公子毕竟是代太傅之位,先前陛下就有明旨,想来小将军再顽劣,总不会忤逆圣旨的。”“好了,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是,娘娘。”待人退下,掌宫嬷嬷云弗将新燃的禅香捧了过来。香气清幽,令人神安。“云弗。”“是,娘娘。”皇后摩挲着茶盏边缘,“今日之事,你待如何?”“娘娘既问了,奴婢便斗胆说上两句。娘娘既属意小将军匹配四皇子,这今日小将军在宫中受了委屈,不是上好的机会吗?”“你也觉得周乔今日是受委屈?”云弗点点头,“听闻小将军笄礼之时给许多人都发了帖子,连这爱清静的兰泽公子都抹不开面子,被睿王拉着去了,还搭上把七弦焦尾琴去做了生辰贺礼。昨日小将军又抱着琴追去了行宫,听里面伺候的人说,足足是在那搅扰了两个时辰。依奴婢愚见,今日之事,说不定就是那兰泽公子被搅扰得烦了,借机让小将军吃排头呢。”皇后一笑:“所以你是觉着,本宫就该借此替小将军撑腰,斥责那南楚质子一番?”云弗又点头。“你啊,还是经年在本宫身边儿伺候的,宫里害人的把戏瞧多了,反倒瞧不出别的来。”云弗迟疑,“娘娘的意思是……”皇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热茶。“若真要行太傅之权责罚,周乔欲抢赵家孩子位置时他就能出声制止。可他没有,反倒是等着周乔打也打完了,抢也抢完了,才不咸不淡地罚她站着听学。”皇后看向云弗,“那周乔军营里长大,什么苦没吃过?站上一两个时辰也算惩罚?”“这么看来……那南楚质子是在偏帮小将军?”“可不是。”皇后似笑非笑,“他与周乔素不相识,却是笄礼也去了,琴法也教了,如今还面上斥责暗里偏帮,你说这是个什么道理?”“莫非——”云弗面上惊讶,“他是在替睿王……”皇后沉默半晌,“老六风流,却也没见着他亲自替谁家姑娘过过笄礼,还带着足足五车贺礼,硬是比我巡儿还多上两车。要说他没打周乔的主意谁信?本宫瞧着,那战兰泽便是在帮老六护着她,于他而… 长春宫。 “站着听学?”皇后放下手中茶盏,看向禀报之人,“小将军也依了?” 公公回话说:“那兰泽公子毕竟是代太傅之位,先前陛下就有明旨,想来小将军再顽劣,总不会忤逆圣旨的。” “好了,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娘娘。” 待人退下,掌宫嬷嬷云弗将新燃的禅香捧了过来。香气清幽,令人神安。 “云弗。” “是,娘娘。” 皇后摩挲着茶盏边缘,“今日之事,你待如何?” “娘娘既问了,奴婢便斗胆说上两句。娘娘既属意小将军匹配四皇子,这今日小将军在宫中受了委屈,不是上好的机会吗?” “你也觉得周乔今日是受委屈?” 云弗点点头,“听闻小将军笄礼之时给许多人都发了帖子,连这爱清静的兰泽公子都抹不开面子,被睿王拉着去了,还搭上把七弦焦尾琴去做了生辰贺礼。昨日小将军又抱着琴追去了行宫,听里面伺候的人说,足足是在那搅扰了两个时辰。依奴婢愚见,今日之事,说不定就是那兰泽公子被搅扰得烦了,借机让小将军吃排头呢。” 皇后一笑:“所以你是觉着,本宫就该借此替小将军撑腰,斥责那南楚质子一番?” 云弗又点头。 “你啊,还是经年在本宫身边儿伺候的,宫里害人的把戏瞧多了,反倒瞧不出别的来。” 云弗迟疑,“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热茶。 “若真要行太傅之权责罚,周乔欲抢赵家孩子位置时他就能出声制止。可他没有,反倒是等着周乔打也打完了,抢也抢完了,才不咸不淡地罚她站着听学。” 皇后看向云弗,“那周乔军营里长大,什么苦没吃过?站上一两个时辰也算惩罚?” “这么看来……那南楚质子是在偏帮小将军?” “可不是。”皇后似笑非笑,“他与周乔素不相识,却是笄礼也去了,琴法也教了,如今还面上斥责暗里偏帮,你说这是个什么道理?” “莫非——”云弗面上惊讶,“他是在替睿王……” 皇后沉默半晌,“老六风流,却也没见着他亲自替谁家姑娘过过笄礼,还带着足足五车贺礼,硬是比我巡儿还多上两车。要说他没打周乔的主意谁信?本宫瞧着,那战兰泽便是在帮老六护着她,于他而言,将来自然是睿王登基的好处要更大些!” 此言一出,整个长春宫针落可闻。云弗额上冒汗,“娘娘……可要慎言啊,那六皇子可是陛下亲封的亲王,按照礼法,是绝对没有继承大统的机会呀。” 茶已冷了几分,皇后却将茶盏捏得更紧。 “能不能继承大统,归根到底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礼法?礼法还能大得过皇命?” —————————— 午时将至,书塾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周乔撵走了凑过来嘲笑的顾霆尉,独自一人坐在矮桌上,屁股下面还垫着本礼学之道,一边揉着腿一边对着空无一人的太傅之位低骂。 居然说她文章写得过于花哨,比起顾霆尉那篇反倒逊色了几分。 顾霆尉都快把他写的那文章贴到她脸上显摆了,周乔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太傅好。雷声大雨点小,说是要罚她,却从没动过真格。 哪像今日这位,三两句话就让她罚了站,她在家都没被罚过几次呢。 周乔揉了揉腿,坐了没一刻钟就利索起身,顺带着还带上了那本被坐出褶皱的书。经过行宫之时,周乔傲着性子看都不往那处看一眼。 行宫之内,临舟一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了眼隔得很远朝这边张望的侍从们。 “我说,”他换了只手支着下巴,“你这院子这么多人,非得你挽着衣袖做这炙羊肉?” 大树之下,一方赤壁火石被红炭烤得灼人,新鲜至极的薄片羊肉一放上去,火石上立刻传来“滋啦滋啦”的油星炙烤声,加之南楚特有的香料食料,香气瞬时漾满整个院子。 肉色诱人,临舟顺手拿起从宫外带来的桃花酿,倒入了酒盏之中。 这一侧头,忽然瞧见行宫门口处一双苏绣银纹汨罗靴,再一瞧旁边地上,正映着一道细长的影子。 临舟一笑,“来者是客,就不要躲躲藏藏了。” 他看了眼战兰泽,“定是你这炙羊肉香味飘了出去,引来了爱吃肉的小狼崽子。” 战兰泽云淡风轻,又往火石上放了嫩羊肉。 小将军的确是闻着味儿来的。 眼睛可以不看此处,可鼻子却不得已闻见了香味。这味道,简直与在胡疆半夜出去偷着吃的炙羊肉味道相差无两! 她到今日还记得那唇齿留香的滋味。胡疆虽贫旱,可牛羊肉却是嫩得一绝,若用猛火烤制,再配以辛辣香料,吃得嘴角流油,能撑上数十日不沾荤腥! 一颗脑袋在门口正张望着,寻思着使点银子叫向里面公公讨上一碗肉来过过瘾,不巧就被发现了。 临舟不知书塾发生之事,又喊了一句:“小将军不必拘礼,这里也没有外人。” 周乔皱皱眉头,觉得自己若是进去可就太没面子了,可里面都在喊她了,不现身岂不是叫人以为她畏首畏尾不敢露面? 想到此,周乔腰杆挺得笔直从一侧走了出来,还清清嗓子:“那个,多谢睿王好意!我就不进去了,本将军也只是路过闻见炭火味,为防走水才来看上一眼。既无事,便不打扰二位吃炙羊肉了。” 临舟笑言:“今日这行宫比平日用膳早些,小将军遇上便是有口福,兰泽亲手做的,小将军就不想尝尝?” 周乔一听战兰泽竟还亲手下厨心中诧异,可面子上怎么也得撑住了,“还是算了吧,我这人饭量挺大的。” 话音未落,就见那火石上又多了大大的几片羊肉,隔着老远都能看见那肉质上乘。 喉头不自觉的吞咽,脚下开始不停使唤地往里面走去。 “不过想来这么多你们也吃不完吧?” 公公十分长眼色,立刻搬来了矮凳,放到了战兰泽和临舟的中间,“小将军请坐。” 周乔本想离战兰泽远点的,这下可好,直接坐在他手边了。 她不动声色地把矮凳往旁边挪了挪,适逢临舟递上了筷子,“尝尝。” 周乔第一眼看见那些烤好的肉便忍不住了,她接过筷子就想去夹肉,忽然想到什么迅速看了眼战兰泽,见他仍旧是垂眸专心摆弄着炙羊肉,像是没看见她一般,周乔哼了一声,尝了大大的一口炙羊肉。 “怎么样,好吃吗?” 临舟将一小杯桃花酿放到她面前。 周乔吃得脸颊鼓起,听见这话正要重重点头,余光瞥见某人,她硬是憋了回去,模棱两可道:“也就勉强能入口吧。” 说着,又夹了一大筷子。 临舟挑眉,看了眼战兰泽,又看了眼周乔。 “小将军可别因为是这是南楚菜肴,便刻意奚落啊。” 周乔摆摆手,“我可不是那样的人。我在胡疆可没少吃过南楚菜。” 提及胡疆,临舟来了兴趣,“听说四年前胡疆更换首领之时血流成河,数次险犯我境,小将军可还记得当日之景?” “怎么不记得!”周乔喝了一口桃花酿,被酒辣得不行,赶紧又吃了一大口肉,还是压不住,她咳嗽个不停,赶紧扯战兰泽的衣袖:“我要喝那个。” 战兰泽侧头看向管事公公,“去盛牛乳。” “是,公子。” 公公忙去庖厨捧了牛乳过来,周乔喝了一大碗终于把辣劲儿给压下去。 待平复下来她才继续对临舟道:“四年前我才十一岁,顾伯父说什么都不让我上前线,他带着一干老将还有顾霆尉,那时候顾霆尉也才十五岁,守在干涸的赤努河前七天七夜。那胡族新首领想借打败我们北晋军队立威,没日没夜地攻击,我们后备军需跟不上,还被猛攻不舍,当时还真以为要守不住了呢。” “那后来如何?” “后来顾伯父便以退为进,顾霆尉装成受了重伤,顾伯父装成护子心切无心作战,佯装被打得节节败退。待胡族放松警惕之时再一举反攻。先以一队人马潜入敌营火烧粮草杀了牛羊毁了兵器,待对方听见声音想要回护之时已经晚了,沾了火油的利箭一经射出,便是火海一片。” 临舟蹙眉,“那事先潜入敌方军营之人,岂不是一样危险。” 周乔哈哈一笑,“我们个个狡猾如狐迅捷如兔的,哪那么容易伤着!” “所以你也去了。”战兰泽看着她。 烽杀 第19节 来了许久,这兰泽公子终于主动跟她说了句话。 周乔心中一喜,却又装得随意:“总要有人去的,大家死的死伤的伤,谁都跑不快。幸而我们几个年纪小的都去了,还顺带救了两条人命呢。顾伯父虽然大发雷霆,之后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临舟替她满上酒盏,“顾太尉当真对你视如己出。” 但周乔摇了摇头。 “当初这件事情,顾伯父是直接授命给了顾霆尉的。他不顾众人反对,也不顾顾霆尉是顾家独子,把最危险的之事交于他去做。当时我就在想,若我父亲还活着,若我是他手下的军将,他大概也会如此吧。” 周乔一改平日嬉皮笑脸的样子,“生死之际能得到这样一份信任与大义,若是我,我也愿意冲在最前面。” 院内蓦地安静了下来,连周乔都感觉到了,她左右看看,见两人都不动筷,试探道:“你们都不吃的话,我可就都吃了啊。” 此话一出,气氛缓和了几分。从沉重的战争聊到了胡疆边贸集市的热闹,行宫之内笑声渐大。 周乔一边同临舟说笑,一边大口吃着碗里的炙羊肉。临舟虽与周乔谈笑,目光总会扫过她面前的矮桌。 矮桌不大,上面放着一只兰瓷碗。火石上的炙羊肉一经烤制成熟,下一刻便会被放到这只兰瓷碗中,无一例外。 第20章 军演 从行宫出来之时已过未时,周乔吃得心满意足,正欲回府练练琴去,未曾想刚出宫门就看见了翘首以待的燕林军新任骑射校尉楚渊。楚渊先前任骑射副尉,听命于周乔。而后周乔获封中郎将,便向顾盛远举荐了楚渊做新一任的骑射校尉。“末将参见中郎将!”周乔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你怎么寻到这儿来了?又没有旁人,喊什么中郎将。”楚渊极少看见周乔穿女装,上次笄礼一见吓了一跳,此番再见,是越来越难将她与那个在沙场上摸爬滚打,比男子还不讲究的小将军联想在一起了。见楚渊愣神,周乔干脆走近:“阿渊,问你话呢。”“是主帅吩咐,叫了燕林军所有高阶将领,就差中郎将了。”“啊,宫里有些事耽搁了。”周乔从他手里接过马鞭,“那走吧!”两人翻身上马疾驰而去。远远跟着相送的人这才转身离开,回到了行宫。屋内茶香清幽,战兰泽与临舟正在对弈。“王爷。”门外小厮轻唤。“进来回话。”“是。”小厮轻轻推开门走进来。“不是让你去送小将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小厮躬身:“小将军说不习惯有人跟着送着,遣奴才回来,奴才谨遵王爷之命远远跟着,眼见着小将军同一位男子一齐上了马,奴才这才回来禀报的。”临舟落下一子,却未看那小厮。“看穿着,那人应是燕林军中之人。两人离得近,说的什么小的不得而知,但瞧着两人都是笑模样,似乎是交情颇深。”临舟一笑,“这些说与本王听做什么?”“是,是,小人多嘴。”“退下吧。”待小厮退下,临舟抬起头来,“兰泽,这局你可输了。”战兰泽看着棋盘上的天罗地网,“王爷好棋艺。”“得了吧,每每与你对弈,十回也就能赢上一两回。”他指了棋盘某处,“刚刚那一子你若不下在此处,我布的局可就没了用处。鲜少见你往陷阱里跳呢。”说着,临舟看向屋内桌上放的那张木琴,“昨日她便来过?”战兰泽看他一眼。虽无话,意味却已明了。临舟笑着摆摆手,“好了我就是一问,你还不高兴了。知道你不近女色不喜那些男女之事,我就是给你提个醒罢了。”临舟正色:“据我所知,皇后也… 从行宫出来之时已过未时,周乔吃得心满意足,正欲回府练练琴去,未曾想刚出宫门就看见了翘首以待的燕林军新任骑射校尉楚渊。 楚渊先前任骑射副尉,听命于周乔。而后周乔获封中郎将,便向顾盛远举荐了楚渊做新一任的骑射校尉。 “末将参见中郎将!” 周乔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你怎么寻到这儿来了?又没有旁人,喊什么中郎将。” 楚渊极少看见周乔穿女装,上次笄礼一见吓了一跳,此番再见,是越来越难将她与那个在沙场上摸爬滚打,比男子还不讲究的小将军联想在一起了。 见楚渊愣神,周乔干脆走近:“阿渊,问你话呢。” “是主帅吩咐,叫了燕林军所有高阶将领,就差中郎将了。” “啊,宫里有些事耽搁了。”周乔从他手里接过马鞭,“那走吧!” 两人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远远跟着相送的人这才转身离开,回到了行宫。 屋内茶香清幽,战兰泽与临舟正在对弈。 “王爷。”门外小厮轻唤。 “进来回话。” “是。”小厮轻轻推开门走进来。 “不是让你去送小将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厮躬身:“小将军说不习惯有人跟着送着,遣奴才回来,奴才谨遵王爷之命远远跟着,眼见着小将军同一位男子一齐上了马,奴才这才回来禀报的。” 临舟落下一子,却未看那小厮。 “看穿着,那人应是燕林军中之人。两人离得近,说的什么小的不得而知,但瞧着两人都是笑模样,似乎是交情颇深。” 临舟一笑,“这些说与本王听做什么?” “是,是,小人多嘴。” “退下吧。” 待小厮退下,临舟抬起头来,“兰泽,这局你可输了。” 战兰泽看着棋盘上的天罗地网,“王爷好棋艺。” “得了吧,每每与你对弈,十回也就能赢上一两回。”他指了棋盘某处,“刚刚那一子你若不下在此处,我布的局可就没了用处。鲜少见你往陷阱里跳呢。” 说着,临舟看向屋内桌上放的那张木琴,“昨日她便来过?” 战兰泽看他一眼。 虽无话,意味却已明了。临舟笑着摆摆手,“好了我就是一问,你还不高兴了。知道你不近女色不喜那些男女之事,我就是给你提个醒罢了。” 临舟正色:“据我所知,皇后也在打周乔的主意。估摸着待我四哥忙完前朝政事,也要有所动作了。周乔来你这里搅扰,知道的是一时兴起学琴,不知道的便会以为你是在替我拉拢她。” 战兰泽收拾完了最后一颗白子,这才抬眸看向临舟:“既知皇后有意,你还要同她争?” “哎,此言差矣。我是真的看上周乔了。” 临舟也自顾自地收拾起了自己所执的黑子,“四皇子要她,无非是想同时拉拢周家和顾家,而我——” 见战兰泽盯着他,临舟笑道:“若说不看家世,恐也没人信。顾盛远手握兵权,周慕白又眼见着要入主督查院,此番助力任是谁也不会心无涟漪的。” “你无意夺位,她背后的这番权势拿来也是无用。” “可我得活命啊兰泽。周乔若真嫁了四皇子,这朝堂内外可就真没人能与四哥匹敌了。就凭我那病恹恹的二哥,都无需皇后动手,自己便撑不过几日。皇后母子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一旦四哥登基,我恐怕只剩下个尸体拿去喂狗的下场呢。” 半是真话半是玩笑,战兰泽看着临舟:“当初叫你婉拒亲王之位你不肯,如今皇后和四皇子处处紧逼,王爷倒诉起苦来了。” 临舟噗嗤一笑:“兰泽,好久没听你数落人了。每日冷着张面皮叫人看着难受,还是这样好。当初我好不容易一步步走到我父皇眼前,得了他的赏识,若是拒了亲王之位,恐又要回到那无人问津的日子了。” “于是你成了众矢之的,将皇后母子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每日猜忌防备地当窝囊王爷。” “你——就你这嘴,任凭你容貌好看到大罗神仙都赞叹也没用。句句戳人心窝肺管子。” “周乔不像你想的那般好拿捏,即便没有周慕白,她也未必撑不起周家。”战兰泽淡道。 临舟眯眼看着战兰泽,“怎么说的你很了解她一般?” 战兰泽一顿,俊美的面容波澜不惊,“直觉罢了。” 此时身在宫外大营的周乔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来时匆忙也没换上军衣盔甲,穿得婀娜淑女,却是大大咧咧不讲娇羞。 顾盛远话音刚落,周乔就惊呼:“军演?往年怎么没听说过。” 顾霆尉一抱胸:“怎么周老三,要同列国军队一较高下你怕了?” “我呸!”周乔一叉腰,“我是怕杀得太厉害,传出去叫人说咱们北晋恃强凌弱。” 顾盛远摆摆手:“不能杀得太凶,但也不能让着他们。你们各自带兵演练,届时本帅会选出二十人同列国较量。人数上不多于他们,至于武力上就各凭本事了。” “是!但凭主帅吩咐!” ——————— 五月初二,京外绿林校场之上,锣鼓喧天,七方战旗飘于风中。 此番军演声势浩大,陛下和皇后,上至各宫嫔妃和皇子公主们,下至朝臣大夫及其内眷全都坐于礼宾席之上。 前来朝贡的列国皇子和使臣皆端坐于侧席。 校场正中间,十四路军列,共一百四十人。北晋、南楚、芙蕖、郢安、胡族、抚余、昌硕七国军将手持弓弩箭矢,严阵以待。 女眷席上,周璃手上紧紧攥着手帕,看了周乔又看顾霆尉,担心不已。 周乔一脚踩在顾霆尉脚上,顾霆尉俊眸一瞪正要发作,却见周乔朝他使了眼色,二人一同朝着周璃那方望去,齐刷刷地扮了个鬼脸。 见周璃被逗笑,周乔这才做了个口型:“姐姐放心!” 巳时一到,顾盛远身为督军太尉亲自击鼓,上秉皇帝:“启禀陛下,诸国军将已齐,待陛下发令!” 皇帝笑道:“已经许久未与诸国一较高下了,虽说以和为贵,但学了武的儿郎们也不可荒废。今日就当是试试身手,众人一乐便是。” 顾盛远道:“陛下,道理虽是如此,但军演不同于其他比武,你争我夺真刀真枪,难免失了分寸。为防日后有人生事起龃龉,还请陛下恩准,令今日参加军演之军士签下生死状。” 此言一出,众生哗然。 “这,这怎么行!签了生死状可就是生死不论啊,不就等于死了也是白死,不许闹官司的意思吗!” “顾太尉怕是疯了吧,他自己儿子都在其中,竟也敢提生死状!” 一时间私语纷纷,有的官眷一开始抹眼泪,却又被自己家老爷给呛了回去。 眼见着无人应答,皇帝面色不善。 “陛下。” 此时作为唯一能称得上大国的南楚之使臣起身,“此番虽是诸国都愿意参加军演,可毕竟也不是真打仗,可别伤了和气。” “哎,南楚蔺大人此言差矣。签生死状不过是为防日后拿出此时说嘴,挑拨咱们七国关系,那才是真的伤了和气。此番军演朕说了,点到为止即可,诸位不必担心。” 见皇帝态度坚决,也就未敢再有使臣起身说话。校场之中列队的军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率先去签那生死状。 顾盛远一击军鼓:“燕林军听令!” 校场上当即喊声震天:“燕林军在!” “此番军演乃是切磋,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伤及性命。愿签生死状者留,不愿者自行离开!” “我先来!”顾霆尉持刀上前,在第一张生死状上摁下手印。 紧接着是周乔。 临去之前她还特意看了眼自家姐姐,眨了眨眼,一脸的云淡风轻。多少死战都扛下来了,区区生死状也就吓吓那些小国来的喽啰。 待所有人签下生死状时,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午时将至。 顾盛远高声道:“此番军演,共七阵一垒。质子和战旗被夺即为败。最终站上高垒者胜!” “怎么还有质子!”这下各国使臣纷纷坐不住了。 此时皇帝摸着胡子,笑道:“既是军演,自然也不是孩童玩闹般轻轻打过。总还是要拿出些真本事的。横竖也是切磋,各位皇子既远到而来,何不也参与同乐一番啊?” 听到质子二字,周乔当即看向了战兰泽。 此事无人提及,连她和顾霆尉都不知道。 “敢问陛下,”南楚使臣面色气得通红,“既然要诸国皇子参与,那北晋皇子可也会出来为质?” 此时皇后一笑:“这是自然。质子总要身份相当才公平。说来颇有几分遗憾,二皇子身子不大好,此时还在宫中由太医照看,四皇子又忙于陛下交代的政事不在京中。”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那位坐在陛下身边的英俊男子。 临舟面色不变,反倒是唇角勾着笑意。 “老六,你可愿意?”陛下侧过头来。 临舟起身,端正地朝皇帝行礼,“身为北晋皇子,责无旁贷。” 烽杀 第20节 “好!”皇帝大悦,“这可是朕的亲儿子,诸位大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无人敢反驳,顾盛远继续道:“燃香,一刻钟后,进山!” 第21章 守护 名萧山位于上京城外西郊大营以北处,地势陡峭林木繁茂。七国战旗分别插于各自营地之上,山中地形本就复杂,又是他国皇子为质,各方皆严密看守。此时一处凉亭之内,周小将军一身盔甲,身旁放着蛟舌大弓,背上背着数十支箭矢,箭头泛着银光,尖锐无比。“小将军你看,那边似有火光。”周乔闻声望去,果然看见对面林间黑烟滚滚,火势渐大。“这帮喽啰,大老远的跑到我们北晋烧毁树木,真是欠收拾。”周乔指着那火光道,“一看就是胡族的把戏,打不赢就烧的伎俩都玩了多少年了。”“既如此,咱们要不要给他们些教训?”楚渊剑都擦了好几次,就等着周乔一声令下。“哎不急,先让他们打着,待他们被打得七零八落,咱们再出手。”楚渊摸摸鼻子,若是以往,小将军早就杀出去了,如今军演开始快半个时辰了,竟还在那里吃果子喝茶水。而旁边那位南楚质子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坐半天了一句话都不说,偏小将军还在旁边笑靥如花,叫人看不明白。周乔把战兰泽面前那盘柑橘都吃完了,摆摆手吩咐道:“你们几个不必留在这里了,去林子里再摘些果子来,记得用山泉洗干净啊。”下属之人面面相觑,“小将军,咱们可在军演呐,这果子,等等再吃行不行。”周乔一瞪眼:“我的命令听是不听?”楚渊上前踢了那人一脚,“这都听不明白?越活越回去了,走了!”待人都四散而去,她才侧过头来:“怎么样战兰泽,我是不是很威风?”战兰泽对上周乔那双狡黠的眸子,那里面闪着精光。“战兰泽,现下只有我在你身边,你怕不怕?”周乔一把拿起那把蛟舌大弓,“我现在可是武器在手,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不然可有性命危险。”许是打杀尚在远处,此刻凉亭中安静得叫人觉得孤寂,战兰泽这才开口:“那你要我做什么。”“今日日头正好,不如你亲我一下。”战兰泽端茶的手一顿,像是没听见一般端起来饮了一口。“战兰泽,你跟刚来北晋之时可真不一样。”周乔喝完了杯中的茶,把玩着杯盏,“那时候你虽然脾气不好,好歹还跟人说话,现在说你是哑巴都… 名萧山位于上京城外西郊大营以北处,地势陡峭林木繁茂。 七国战旗分别插于各自营地之上,山中地形本就复杂,又是他国皇子为质,各方皆严密看守。 此时一处凉亭之内,周小将军一身盔甲,身旁放着蛟舌大弓,背上背着数十支箭矢,箭头泛着银光,尖锐无比。 “小将军你看,那边似有火光。” 周乔闻声望去,果然看见对面林间黑烟滚滚,火势渐大。 “这帮喽啰,大老远的跑到我们北晋烧毁树木,真是欠收拾。”周乔指着那火光道,“一看就是胡族的把戏,打不赢就烧的伎俩都玩了多少年了。” “既如此,咱们要不要给他们些教训?”楚渊剑都擦了好几次,就等着周乔一声令下。 “哎不急,先让他们打着,待他们被打得七零八落,咱们再出手。” 楚渊摸摸鼻子,若是以往,小将军早就杀出去了,如今军演开始快半个时辰了,竟还在那里吃果子喝茶水。而旁边那位南楚质子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坐半天了一句话都不说,偏小将军还在旁边笑靥如花,叫人看不明白。 周乔把战兰泽面前那盘柑橘都吃完了,摆摆手吩咐道:“你们几个不必留在这里了,去林子里再摘些果子来,记得用山泉洗干净啊。” 下属之人面面相觑,“小将军,咱们可在军演呐,这果子,等等再吃行不行。” 周乔一瞪眼:“我的命令听是不听?” 楚渊上前踢了那人一脚,“这都听不明白?越活越回去了,走了!” 待人都四散而去,她才侧过头来:“怎么样战兰泽,我是不是很威风?” 战兰泽对上周乔那双狡黠的眸子,那里面闪着精光。 “战兰泽,现下只有我在你身边,你怕不怕?”周乔一把拿起那把蛟舌大弓,“我现在可是武器在手,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不然可有性命危险。” 许是打杀尚在远处,此刻凉亭中安静得叫人觉得孤寂,战兰泽这才开口:“那你要我做什么。” “今日日头正好,不如你亲我一下。” 战兰泽端茶的手一顿,像是没听见一般端起来饮了一口。 “战兰泽,你跟刚来北晋之时可真不一样。”周乔喝完了杯中的茶,把玩着杯盏,“那时候你虽然脾气不好,好歹还跟人说话,现在说你是哑巴都有人信,啧啧,可惜一张这么好看的脸。” 见人不理,她又凑近,“是不是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才变得不爱说话?你跟我说说呗,若有人欺负你,我还能帮你教训回来。” 淡淡的馨香靠近,战兰泽看着那张精致的脸蛋,骤然想起初见时的情形。 那时候八岁的周乔也是这般香香的,一双大眼睛总滴溜溜转个不停,一会儿一个坏点子,当初她也是这么凑到他跟前,神秘兮兮地说:“你生得这般好看,待我及笄便讨你做我夫君!” 周乔见他这么盯着自己,不由靠得更近,覆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下一刻咻地一声,一支黑羽箭疾风般从凉亭飞射而出,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一具口吐鲜血的尸体从林中滚了出来。 周乔放下蛟舌大弓,冷道:“都别躲躲藏藏的了,要打就出来。” 林中立刻传来窸窣声。 周乔耳朵一动,倏地转身又是一箭,一声惨叫响起,加快了林中的脚步声。周乔听声辨位,五箭连发,血腥味立刻浓烈起来。 周乔提着弓走出亭子查看了一番,中了箭的人哀嚎声越来越大,她嫌弃地回头道:“战兰泽,你们南楚军将可真不经打。” 战兰泽原本只平静地看着她,忽然眸中一凛:“周乔,身后!” 一道凌厉的刀风自后背袭来,周乔迅速闪身,一柄大刀近乎擦着她的手臂而过,周乔提剑就砍,剑锋直朝着那壮汉颈间砍去,对方没想到她身手如此敏捷不仅能躲开,竟还能还手!反倒是自己闪躲不及忙抬臂一挡,当啷一声,周乔剑身砍在那糙汉铜铁制成的护臂之上,瞬时火星四溅。 而后壮汉起身猛地一拳攻向周乔,她抬剑挡住,袖口飞出三根银针,壮汉胸口一麻,紧接着剑已抵上脖颈,刀口入肉,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口子,伤口血流如注。 “啧,别动啊,刀剑无眼的,小心一会儿脑袋就掉地上了。”周乔的剑抵在他脖子上。 那壮汉没想到自己会败在一女子手下,面上似是不甘,“要杀便杀少废话!” 周乔偏要反着来:“嫌丢人想死啊?姑奶奶我偏不让你如意。” 她拿剑身拍了拍壮汉的脸,挑衅道:“这样吧,你呢乖乖跪下跟我告个饶,我便放你回去。瞧你这刀口都豁了,芙蕖来的吧?那我再多给你二两银子当盘缠如何?” “我呸!士可杀不可辱!” 周乔险些被喷了一脸,当即火气上来:好啊,我让你见见什么叫辱!我这就扒了你的裤子赏你一刀,让你永远留在北晋当公公!”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周乔忙回头:“怎么了战兰泽,你受凉了吗?” 壮汉瞧准时机拼命逃走,连腿上中的那一箭都顾不上拔出来。 周乔也没心思追,三两步跑回亭中,还伸手去探战兰泽的额头。只不过还没碰到就被握住了手腕,战兰泽对上那双满是担心的眸子,半晌才说:“无事。” 周乔放下心来,“咱这营地也没个军帐,平白叫你在这里吹风,走,咱们去抢个帐子。” 战兰泽看向那些中了箭落荒而逃之人,“这些大都是南楚军将。” 周乔点点头:“我知道啊,我可一个都没弄死,够给你面子了吧?” 战兰泽放开她的手腕,“他们既在此处,那睿王身边——” 周乔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左右不是他们的皇子,他们自是不会好好照看!想来是为了赢都四处偷袭,搞不好都没人保护睿王。” 周乔说着一把将战旗取下收好,“反正此处也不稳妥,还冷风不断,咱们先去寻睿王,然后同顾霆尉他们会合!想来再过半个时辰他也能把那群喽啰收拾的差不多了。” 眼前之人身量虽纤瘦,可又是拉弓射箭又是提刀砍人,一番打斗后没有一丝疲态,反倒操心念叨了不少事,吵是吵了些,偏又叫人挪不开眼。 周乔收拾好东西回过头来发现战兰泽唇角勾起,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一时四目相对,周乔还未来得及问上一句,兰泽公子便又恢复到了平日里不苟言笑一派端方君子的模样。 两人自亭中出发,顺着山路向山顶处的南楚营地而去。 高地之上,正有一番打斗。身边南楚军将死伤殆尽,临舟手持利剑,原本干净的锦袍满是尘土血污,他用衣袖擦了唇角的血,面色有些苍白:“诸位背后主子对本王如此关怀备至,真是受宠若惊。” 蒙面黑衣人占了上风,渐成合围之势。 忽然一道巨响,众人抬头,是红烟信号弹炸开,而反应过来之时,黑羽箭已从疾弦而出直冲黑衣人面门。 瞬时半数刺客倒地,周乔感叹:“我这箭术也太好了吧。” 眼见着黑衣人调转方向,朝着周乔和战兰泽而来,旁边忽然有了异动,周乔耳朵一动:“什么声音?” 战兰泽正挡住了发出了异响的草丛,低声对周乔道:“别分心。” 语气竟有点温柔。 无声无息间,他身后草丛藏身之人悄声退了下去。 周乔头一回听见战兰泽这般同她说话,心里荡了片刻,当即回过身来高喝一声:“楚渊一众听令!” 黑衣人们一愣,紧接着七八道穿着北晋盔甲的高大身影自四面八方飞奔而来,局面刹那翻转,八个黑衣人被围了起来。 “今有贼人私闯名萧山欲行刺北晋睿王,给我捆了送刑部审讯,不降者,斩!” 话音刚落,黑衣人们已提剑攻来,周乔和楚渊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临舟和战兰泽一南一北,将营地中的厮杀场面尽收眼底。 此时周乔不似往常般嬉皮笑脸,而是身形敏捷刀法精妙,所攻之处无一虚势,她一跃骑上黑衣人的脖颈,顷刻间便拧断那人的脖子,紧接着一剑砍断身侧攻来之人的一条臂膀,血溅了满脸。 “刀上淬毒,牙里也藏着毒。”楚渊掰开刚刚被俘后自尽的黑衣人的嘴,“这是死士!” 周乔一听,当即一脚踹在刚刚被砍掉臂膀之人的脸上,两颗带着血的牙从他口中飞出。下一刻她飞身过去一把将人扑倒在地,楚渊等人立刻蜂拥而上将这最后一个活口给捆了起来。 周乔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又擦了把脸上的血,忽然被人一把抱到怀里。 周乔觉得睿王这毛病要不得,好歹她也是个女子,哪能随便就碰的,要是叫旁人看见——周乔一惊,赶忙推开他:“王爷你可自重点,男女授受不亲!” 临舟的剑上还滴着血,他看着周乔,面上苍白却仍笑着问她:“你是特意来护我的吗?” 周乔想了想,冲他点头。 北晋军将之责当是如此,守陛下,守疆土,守皇脉。即便是那个讨人厌的四皇子,她也须得忠心守护。 这一低头,看见临舟腰上大片血迹,周乔惊呼:“你受伤了?!” 毒性太猛,临舟已摇摇欲坠。 就在周乔扶不住他之时,一拂白袖闪过眼前,一只大手牢牢地扶住了临舟。战兰泽将一颗药丸放到临舟面前,“把这个吃了。” “不可!” 楚渊提剑而来,警惕地看着战兰泽,“睿王在南楚营地遭伏击中毒至此,怎可再服你们南楚的药!” 他扶着近乎没有知觉的临舟,对周乔道:“中郎将难道也相信此人?” 周乔皱着眉看了眼临舟苍白的脸,又看向战兰泽手上的药。 战兰泽沉声:“这是回春丸。” 楚渊更加不信:“回春丸一颗便要上万两,怎会有人如此随意就能拿出来!” 战兰泽一言不发地看着周乔,此刻军阶最高之人便可做主。 周乔没多犹豫,将战兰泽手中的药拿过来让临舟服了下去。 “中郎将!” 周乔看向楚渊:“穆远之死,这么快便忘了吗?” 楚渊一噎。 穆远,前燕林军箭术教头,同周乔亦师亦友忘年之交。朔阳一战中了箭毒未及时医治而亡。 “从此地回宫让太医诊治最少也要一个时辰,既然有药,便能拖一时算一时!” 此时顾霆尉一行也赶到了,他们正在山下清剿那些小国军将清剿得不亦乐乎,忽然看到战时信号弹,他当即下令前往南楚营地,没想到会遇上睿王遇刺这般大的事。 第22章 血痕 名萧山外的绿林校场之上,顾盛远看见战垒之上插上了北晋战旗,当即一击重鼓:“北晋大胜!”“好!”皇帝龙颜大悦,“今日无论输赢,无论来处,凡是军演之将士都重重有赏!”使臣们心里不大爽快,面上却仍笑道:“外臣恭贺陛下。”皇帝笑着摆摆手,“诸国历朝本就善文些,我们这以武立国的北晋也不过是卖弄一番罢了!”“报——急报!”此时一名身穿燕林军匆匆上前,“禀陛下!睿王遇刺,受了重伤!”皇帝面色一变:“怎么回事!太医何在,还不快去诊治!”他身旁德仁公公寻了一圈都未看见太医。“陛下……”皇后起身,一脸惊慌又愧色地跪于皇帝面前,“二皇子今日晨起时身子不适,臣妾便将太医尽数留在宫中照看,未曾想竟会出了如此大事,是臣妾之错,请陛下恕罪!”“皇后心疼老二,何错之有?快些起来吧。”皇帝看向报信之人,“即刻送睿王回宫。”“陛下放心,副帅与中郎将已亲自护送睿王从后山小路离开,会比官道更快些。”皇帝点头,刚刚军演得胜的笑容此刻全然消失,“起驾回宫,朕去看看老六。”皇后看了眼站在一侧的掌宫嬷嬷云弗,后者悄声退下。皇后则温婉上前,恭顺地扶陛下起身。后山小径中,一辆马车正飞奔疾驰。“顾霆尉你慢点!照你这么个驾车法只怕还没回宫,睿王就被你颠成重伤了!”马车后传来周乔的喊声。马蹄纷踏尘土飞扬,周乔与战兰泽一黑一白,驭马紧跟着前面的马车。“战兰泽,没想到你骑马还挺厉害嘛,我还以为你跟不上呢!现下没有旁人,”两匹马儿靠得进了些,周乔问:“你告诉我,你给睿王吃的当真是回春丸?”战兰泽看她一眼,“你既不信,为何还让临舟服下。”“我只是觉得回春丸那么贵的东西轻易弄不到手,可没说不信你啊,我相信你不会害他的。若非你提醒,他可能真会死在那些刺客手下。虽说睿王身手不错,但双拳难敌四手,那些刺客可是实打实的练家子。”提起刺客二字,战兰泽眸色一深。周乔敏锐地发现:“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是不是睿王得罪了什么人,或是做了什么事才让那些人如此… 名萧山外的绿林校场之上,顾盛远看见战垒之上插上了北晋战旗,当即一击重鼓:“北晋大胜!” 烽杀 第21节 “好!”皇帝龙颜大悦,“今日无论输赢,无论来处,凡是军演之将士都重重有赏!” 使臣们心里不大爽快,面上却仍笑道:“外臣恭贺陛下。” 皇帝笑着摆摆手,“诸国历朝本就善文些,我们这以武立国的北晋也不过是卖弄一番罢了!” “报——急报!”此时一名身穿燕林军匆匆上前,“禀陛下!睿王遇刺,受了重伤!” 皇帝面色一变:“怎么回事!太医何在,还不快去诊治!” 他身旁德仁公公寻了一圈都未看见太医。 “陛下……”皇后起身,一脸惊慌又愧色地跪于皇帝面前,“二皇子今日晨起时身子不适,臣妾便将太医尽数留在宫中照看,未曾想竟会出了如此大事,是臣妾之错,请陛下恕罪!” “皇后心疼老二,何错之有?快些起来吧。”皇帝看向报信之人,“即刻送睿王回宫。” “陛下放心,副帅与中郎将已亲自护送睿王从后山小路离开,会比官道更快些。” 皇帝点头,刚刚军演得胜的笑容此刻全然消失,“起驾回宫,朕去看看老六。” 皇后看了眼站在一侧的掌宫嬷嬷云弗,后者悄声退下。皇后则温婉上前,恭顺地扶陛下起身。 后山小径中,一辆马车正飞奔疾驰。 “顾霆尉你慢点!照你这么个驾车法只怕还没回宫,睿王就被你颠成重伤了!”马车后传来周乔的喊声。 马蹄纷踏尘土飞扬,周乔与战兰泽一黑一白,驭马紧跟着前面的马车。 “战兰泽,没想到你骑马还挺厉害嘛,我还以为你跟不上呢!现下没有旁人,”两匹马儿靠得进了些,周乔问:“你告诉我,你给睿王吃的当真是回春丸?” 战兰泽看她一眼,“你既不信,为何还让临舟服下。” “我只是觉得回春丸那么贵的东西轻易弄不到手,可没说不信你啊,我相信你不会害他的。若非你提醒,他可能真会死在那些刺客手下。虽说睿王身手不错,但双拳难敌四手,那些刺客可是实打实的练家子。” 提起刺客二字,战兰泽眸色一深。 周乔敏锐地发现:“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是不是睿王得罪了什么人,或是做了什么事才让那些人如此要置他于死地?” 眼见着小径地势蜿蜒起来,战兰泽制止了周乔喋喋不休的追问:“回去再说,好好看路。” “咦,战兰泽你关心我啊?是不是怕我摔着?很用不着哦,本将军马背上长大的,我还能在马背上跳舞呢,不信我跳一个给你瞧瞧!” 谁知此时身边忽然一道冷风凌厉刮过,“嘭”的一声,一支羽箭猛地扎入前方的马车窗边,只差分毫便能射入马车之内。 周乔眸中一寒,当即看向来箭方向。 “周老三!敌人在暗,你掩护我!”前面终于传来顾霆尉的声音,他驾着马车疯了一样地向前冲去。 可惜箭矢迅速密集起来,将周乔和战兰泽拦在了后面,始终无法靠近马车。 “好一帮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刚死了一批竟又来一批!” 周乔从身后抽出五支白羽箭,侧着身子瞄准左前方猛地放手,箭矢极快地消失于密林中,射向马车的箭矢立刻少了许多。 “中了!”可周乔话音未落,林中忽然又有数支箭矢飞射而出,只是此次不是朝着马车,而是直直地朝着她而来。 “战兰泽快趴下!”周乔来不及回头看他,一边大喊一边将身子紧紧贴在马背上,躲过了疾速而来的利箭。 身旁一直没有声音,周乔心里有些着急,“战兰泽你没事——” 骤然腰上一紧,周乔只觉整个人被拦腰捞了起来,随后落入一个结实又带着书墨香的怀抱。马儿的惨叫嘶鸣声传来,她这才看见自己刚刚骑的那匹马被一箭射中了眼睛,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这帮混蛋!” 行军之人常年同马儿作伴,最是爱马,如今这帮人如此歹毒地杀人杀马,周乔怒意滔天。 “他们跟着马车瞄不准,只要近身咱们便有赢面。”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战兰泽问:“只我们两人,敢不敢?” “怎么不敢!我今天非宰了这帮杀千刀的。” 周乔话音刚落,就见战兰泽一勒缰绳,马儿迅速调转方向朝着上坡处的密林飞奔而去。她左手持剑砍了数十支迎面射来的箭矢,待马儿进入密林,能明显听到马蹄声和拉弓声之时,战兰泽单手驭马,另一只手从她手上接过了剑。 两人都未说话,但周乔已调整好了射姿—— “咻”地一声,尖锐的箭头扎入前方黑影的脑袋,人当即从马上摔落,重重地砸在地上。周乔想乘胜追击,想叫战兰泽从侧面包抄,只是还未开口他便已经这么做了。 明明两人同乘一匹马,可偏周乔不觉得拥挤,就如自己独自骑射时一般自在,眼下驭马之人同她颇有几分默契,周乔便更加放开了对付这帮刺客。 刺客见马车已经跑远,马车上之人没杀成,反倒己方折损严重,偏那两人又穷追不舍箭无虚发,仅剩的两人忙分头逃离。 周乔自然不肯放过,她从战兰泽手上接过剑猛地一剑甩了出去,往北逃的那人被这一剑当胸刺穿,竟不甘地回过身来发出了最后一支臂箭。战兰泽眸中一闪,抱着周乔跳了马。 那支臂箭射穿了马的耳朵,马儿受惊反倒惨烈嘶鸣地朝着二人奔来。 两人落地后足足滚出数丈才躲开了马蹄,周乔后背被石头膈得生疼,正欲起身就见朝南逃走之人竟折了回来,大弓拉满,箭头正对自己和战兰泽。 她的弓早不知摔到何处,周乔只得奋力抱住战兰泽的腰又是一滚,欲躲开那箭。却没想她竟在战兰泽眼中看到一丝惊讶。直到后背空落落的,身子直往下沉,周乔才明白战兰泽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想她周乔堂堂燕林军中郎将,胡疆七年都扛过来了,居然在阴沟里翻了船。 那刺客骑在马上亲眼见两人坠崖,这才放下弓,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他没看见的是,崖下数米处,正有两人悬在半空。 战兰泽一手抱着周乔,一手缠着崖壁上的藤蔓,白色的衣衫被刮破,胸前还被蹭脏。周乔死死地抱着他的腰,脏兮兮的脸蛋埋在战兰泽胸前,十分担忧地说:“战兰泽,你可不能死啊,我们还没成亲呢。” 饶是兰泽公子这般风光霁月之人,现下也是颇想不留情面地把人从怀里扯出去扔掉。 “我何时就答应娶你了。” “那你也没说不娶啊。” “……”兰泽公子懒得驳斥这歪理,他低头看了眼下面,“看到那棵树了吗?” 周乔歪着脑袋看了一眼,点点头。 “以你的身手,跳到那树旁不成问题。” 周乔立刻摇头,“战兰泽,我不能丢你在这里吊死!” 战兰泽沉默半晌:“你跳了我才能跳,吊不死。” 周乔抱着他的腰不撒手,“要不还是一起跳吧,要死一起死,到时候让我大哥把咱俩埋一起,也算成亲了呗。” 战兰泽知道她这是成心耍无赖,大手扣紧了她的腰,绕开缠在手上的藤蔓抱着她纵身一跳,满山谷都是周乔的惊呼,她死死地闭着眼睛,却没等来想象中的疼痛。战兰泽抓住了树枝有了缓力,不至于落地太急而摔过去。谁也没想到这偏僻的后山山崖半腰处也能长出一棵树,旁边还有一处小山洞。 “周乔。”战兰泽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脑袋,“松手。” “呀,没摔啊。”周乔再无理由抱着人家不放手,只得规矩起来。此刻天已近黄昏,风有些冷,她缩了缩脖子跑进了山洞,还朝战兰泽招招手:“进来坐呀,这儿可比那亭子暖和多了。” “你身上还有信号弹吗?”战兰泽走进来,问道。 周乔摇头。 战兰泽不说话地盯着她。 “哎你怎么还不信啊,不信我翻给你看。”她说着便开始翻袖口解腰带。 战兰泽别过眼去,“不必。” “别说没有,就是有,那也是战时信号弹,哪能随便用嘛。不过你放心,顾霆尉将睿王平安送回去后自然会让人来这一带找我们的。唉,早知道就不让楚渊他们留在名萧山善后了,就该让他们也跟着来护送,好歹也多了些帮手不是?不过也确实没料到回程路上,居然还会遇到刺客。” 冷风吹进衣服里,周乔搓搓手,悄声看了战兰泽一眼。人家在一旁正襟危坐,淡然又冷漠。也不知道在那想些什么,总之是没有半分要起来生火的意思。 也是,皇子到底是皇子,只怕连柴火什么样都没见过。 这种粗活还得她来。周乔出去捡了些落在地上的树枝残木抱回来,又从战兰泽身边搬了石头过去,自顾自地在一边钻木取火。 周乔钻得手都酸了,耐心即将消磨殆尽之时,终于瞧见了火星。一声愉悦的惊呼,让正在沉思的兰泽公子回了神。 外面的天暗了下来,山洞里的火光也更大了一些。 “战兰泽,你冷不冷啊,坐过来些烤烤火!” “不必。” “不必什么不必,我又不怪你没出力生火。”周乔过去拉他袖子,“你要是受了凉晕过去,可别怪我趁人之危占你便宜啊。” 两人坐到了火堆旁,周乔总算安静下来,许是今日太累,没过多久便上下眼皮直打架。可难得能跟战兰泽独处,她支着下巴硬撑着不让自己睡。 “战兰泽。”她叫了他一声。 战兰泽侧过头来,“何事。” 周乔吸吸鼻子,“没事,就想叫叫你。” “想睡便睡,我看着火。”他说。 周乔点点头,又叫了一声,“战兰泽。” “怎么。” “我……我不太舒服。” 那颗强撑着的小脑袋,终于撑不住的靠在了战兰泽的肩头。 “周乔。”他唤了一声。 可她没有回应,只是身子微微颤抖。 战兰泽将她扶正,借着火光才看到了她侧腰上方衣服上有斑驳血痕。如此近看,才发现不是沾的刺客之血。衣裳被划破,血是从里面渗出来的。 第23章 在意 周乔靠在战兰泽怀里,唇上渐渐失了血色。“周乔,”战兰泽轻轻拍了下她的脸蛋,“不能睡。”难得的温和语气,可周乔却顾不得高兴。她昏昏沉沉,“就……就睡一小会儿。”战兰泽皱眉,这伤……应该是刺客刀刃所致,而刀上淬了毒。男子的手探上她额间,烫得厉害却又如此畏寒。火光映照下,周乔的脸色愈渐苍白。他再度拿出一枚药丸。若是远在万里之外的烈云药王知道自己精心配制的回春丸,一日里就用了整整两颗,恐是要怄得捶胸顿足。周乔昏睡没有意识,战兰泽轻轻捏开她的唇,可女子咽口太小太细,要是不能以水服药便很难咽下去。他头一回有些踌躇。然毒性不明,容不得多思。战兰泽想定片刻,将药丸放于一块碎石之上,将之研磨成粉。然后解开了周乔的腰带。衣衫敞开,里面是大片白皙的肌肤。两人离得极近,淡淡的女子馨香同那书墨香交缠在一起,热火在侧,格外好闻。乳白色的女子小衣本就遮不住什么,原本藏在盔甲之下的软嫩丰满,现下就隔着这件小衣若隐若现地落到他眼里。肌肤相接的触感灼热,战兰泽将她身子扶侧了些,露出了侧腰上方的伤口。伤口不大,也不算深,否则她也撑不了这么久才毒发。他用手指捻了药末,洒在了伤口处。药末沾了血变湿后便好涂了很多,男子干净修长的手指仔细地在伤口上涂抹,眼见着血止住了,他重新替周乔系好了衣衫带子。只是怀里的人依旧没有反应,战兰泽抱着她靠火近了些。可周乔还是冷得发颤。末了,他侧头看向山洞外面。此刻似有喊声传来,喊声越来越大。“副帅!下面树上好像是盔甲!”“他们果然坠崖了,周乔这功夫真是学到越学越回去了!让开,本将军亲自下去查探!”吵闹纷杂间,似乎还有女子的哭声。战兰泽低头,“周乔,你姐姐来了。”周乔皱了皱眉,却没有醒。“乔儿!”洞口处传来女子的呼唤,顾霆尉刚解开两人身上的绳子,周璃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顾霆尉担心她摔着也忙跟上去,走近一看,这场面有点出乎意料。他没忍住又瞄了一眼,两个抱在一起?什么情况。周璃看见这场面也… 周乔靠在战兰泽怀里,唇上渐渐失了血色。 “周乔,”战兰泽轻轻拍了下她的脸蛋,“不能睡。” 难得的温和语气,可周乔却顾不得高兴。她昏昏沉沉,“就……就睡一小会儿。” 战兰泽皱眉,这伤……应该是刺客刀刃所致,而刀上淬了毒。男子的手探上她额间,烫得厉害却又如此畏寒。火光映照下,周乔的脸色愈渐苍白。 他再度拿出一枚药丸。 若是远在万里之外的烈云药王知道自己精心配制的回春丸,一日里就用了整整两颗,恐是要怄得捶胸顿足。 周乔昏睡没有意识,战兰泽轻轻捏开她的唇,可女子咽口太小太细,要是不能以水服药便很难咽下去。 他头一回有些踌躇。 然毒性不明,容不得多思。战兰泽想定片刻,将药丸放于一块碎石之上,将之研磨成粉。然后解开了周乔的腰带。 衣衫敞开,里面是大片白皙的肌肤。两人离得极近,淡淡的女子馨香同那书墨香交缠在一起,热火在侧,格外好闻。乳白色的女子小衣本就遮不住什么,原本藏在盔甲之下的软嫩丰满,现下就隔着这件小衣若隐若现地落到他眼里。 烽杀 第22节 肌肤相接的触感灼热,战兰泽将她身子扶侧了些,露出了侧腰上方的伤口。 伤口不大,也不算深,否则她也撑不了这么久才毒发。他用手指捻了药末,洒在了伤口处。药末沾了血变湿后便好涂了很多,男子干净修长的手指仔细地在伤口上涂抹,眼见着血止住了,他重新替周乔系好了衣衫带子。 只是怀里的人依旧没有反应,战兰泽抱着她靠火近了些。可周乔还是冷得发颤。 末了,他侧头看向山洞外面。此刻似有喊声传来,喊声越来越大。 “副帅!下面树上好像是盔甲!” “他们果然坠崖了,周乔这功夫真是学到越学越回去了!让开,本将军亲自下去查探!” 吵闹纷杂间,似乎还有女子的哭声。 战兰泽低头,“周乔,你姐姐来了。” 周乔皱了皱眉,却没有醒。 “乔儿!”洞口处传来女子的呼唤,顾霆尉刚解开两人身上的绳子,周璃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 顾霆尉担心她摔着也忙跟上去,走近一看,这场面有点出乎意料。 他没忍住又瞄了一眼,两个抱在一起?什么情况。 周璃看见这场面也是吓了一跳,可一见周乔如此安静,就知事情肯定不对。 “她受伤了,伤口浸了毒。”战兰泽道。 周璃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幸得顾霆尉一把扶住了她,追问:“是跟睿王一样的毒?” 周璃握上周乔的手,凉得吓人,她泣不成声:“快,快回去医治。”一边说着一边要去扶周乔。 可她哪里扶得动,且战兰泽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已经上了药,伤口不深。回去路上要稳,不能颠簸。” 顾霆尉凑过来:“她伤哪了啊?没瞧见啊。” 周璃这才发现周乔腰带还是松的,衣口也比平日敞开了些,像是……被人解开过。 “事发突然,也顾不得礼数。” 周璃眼里还噙着眼泪,听了这话也明白周乔的伤口该是在隐秘之处,她微微颔首,声音哽咽:“多谢公子相救,只是……”周璃轻声,“乔儿尚未出阁,今日之事望兰泽公子不要同旁人说起,以免坏了妹妹名声。” “好。” 话毕战兰泽看向顾霆尉,看得后者莫名其妙,背后生出一股凉意。 此时周璃也回过头来,脸蛋上还挂着眼泪,“顾公子,要劳烦你……” 顾霆尉总算知道美人的眼泪有多难拒绝了,想他顾霆尉威风凛凛大杀四方,如今却要小心翼翼背着妻妹抓着绳子爬上崖去,还得稳着护着,更得装出一副担心至极的样子。 这周老三,无论醒着还是睡着都这么能折腾人! 不过也多亏了这一遭,顾霆尉再一次名正言顺地进了护国将军府,还堂堂正正地去了后院。 在周璃面前,他这“姐夫”当得尽职尽责,将周乔从马车上抱下来,又稳又轻,没让周乔受半点颠簸。 管家女使和请来的诸位医者都簇拥着进去,周璃回过身来对战兰泽道:“兰泽公子想必也十分担心睿王,听闻是公子及时给睿王服了药,这才抑制了毒性攻入心脉。他此刻正在宫里由太医医治,只是似乎还未醒。天色已晚,公子路上小心。” 战兰泽看着那簇拥着的人群都进了府,这才颔首:“告辞。” “我等护送兰泽公子回宫!”楚渊等人抱拳,“公子先救睿王,后救我们中郎将,我等感激不尽!” 战兰泽看了楚渊担心的脸,没说什么便驭马离开了。楚渊一行尽心随行,一路跟至宫门口看见战兰泽进了宫,这才折返回了护国将军府。 此番为周乔医治的是常年随燕林军出征各地的医官刘乾。 “二姑娘且放心,小将军的刀伤不重,就是那刀伤的毒性有些烈,好在也没有侵入内里。她如今昏睡,是受伤后打斗太多气血翻涌,与伤毒相冲所致。” 周璃还是担心:“既然是毒,会不会留下什么病根?乔儿幼时身体底子是不大好的,我担心……” 刘乾摆摆手,“小将军的汤药尽是我一手调理的,这些年她养着身子又勤加练武,底子是很不错的。不过——” “不过什么?” 刘乾将沾了血和药末的药纱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指捻了闻了闻。 “不过还是多亏了这个。”他将药纱递给周璃,“这是碾成末的回春丸,口服有强行闭塞五感抑制毒性的回春妙用,外敷则可止血止痛,不留疤痕。不过——” 一旁顾霆尉听得脑袋疼:“我说刘大夫,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啊?老不过不过的是想吓死谁!” 刘乾说:“这回春丸一颗便值万金,那得是伤情极重无力回天之时才可用的。听闻今日睿王中毒,便是及时服了这回春丸才捡回了一命。小将军这点小伤,竟也用上了一颗。二位可知是谁如此财大气粗,可否帮我也讨一颗来?鄙人从医二十余年,都只闻其名,从未见过这真正的灵丹妙药啊。” 周璃想了想,觉得此事不好透露,只得轻声道:“刘大夫,今日我妹妹受伤之事,还望您能守口如瓶。” “这是自然,军中高阶将领受伤总是会动摇军心的。” 刘乾看了眼遮挡在床前的屏风,“再者,小将军伤在私隐之处,也不便叫人知道。二姑娘只需照着我刚才教的那般,一日三次仔细上药便是了。” 周璃躬身行礼:“是,多谢大夫。” 顾霆尉亲自送大夫回去,临走前周璃温声道谢,听得顾霆尉心里直痒痒。心里盘算着明日得带着山珍海味,打着看周老三的幌子再来上一次。 周璃端了汤药回到周乔的屋里,床上的人儿已经醒了。 “乔儿你醒了!”周璃快步上前将汤药放在一旁,小心地将周乔扶起来靠在软枕上,“怎么样,伤口还疼吗?你可吓死姐姐了!” 周乔只觉腰侧有些疼,倒也能忍,“姐姐,我怎么回来的?” “你和兰泽公子坠崖了,独顾公子一人将睿王护送回来。我们折返去寻,在崖下的山洞找到了你们。乔儿,你才回来多久便又是军演又是坠崖,这般危险……” 周璃说到此处声音哽咽,眼里满是担忧。 周乔赶紧逗她:“姐姐放心,我带着你从庙里求回来的护身符呢,阎王爷可不敢收我。对了,战兰泽,哦还有睿王,他们如何了?” “兰泽公子无事,睿王还在宫里,情况到底如何还不清楚。眼下最重要的是你好好养着,刀伤可不是小事,更何况还淬了毒。替你医治的刘大夫说,若非兰泽公子替你敷了药,你这伤是轻是重尚未可知。” “啊?”周乔愣愣地低头看了一眼,昏睡间是感觉有人解了她的衣裳,敢情是真的? 周璃看她神色有异,忙说:“你别怪兰泽公子,事发突然哪里还顾得上礼数,他是真心救你,也答应不会将此事说出去,乔儿乖,可不许去兰泽公子那里闹。” 周乔现下根本听不见周璃在说什么,一想到战兰泽那双素来只与诗书琴乐相伴的手,不仅扯开了她的腰带,还抚上了她腰侧……伤口处当即传来一阵酥麻,一张脸蛋红了个透。 “乔儿?”周璃赶紧探她额头,“这,这是又发热了。” “没没,姐姐可别去找那刘乾大夫了,他熬的药天下第一苦。我……就是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 “那把药喝了再睡好不好?” 周璃殷切地看着她,周乔只好苦着一张脸把刘乾开的药一口饮尽,这才缩进了被窝,心里打着七八个转转地睡去。 深夜,平阳宫。 临舟靠在床头,宫女将药碗收好,安静地退了出去。退出来忽然看到门口的人影,吓得险些摔碎手上的碗。 “见过兰泽公子。” “睿王醒了吗。” 眼前之人俊逸挺拔,叫人心动。可偏又周身冷峻气息,一双黑眸掩着戾色,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宫女低着头,声音很小:“回公子的话,王爷已经醒了,刚服过药。” 战兰泽没再说话,越过她推门进了正殿。 临舟听见进来的脚步声,懒懒道:“我这伤着,就不来迎了,恩人自己过来吧。” 见战兰泽走过来坐下,临舟挑眉:“兰泽,这回是你救了我的命,咱们两清了。” 战兰泽不理他逗笑打趣,只问:“你父皇打算如何处置?” 临舟避开他的视线,“什么如何处置?不过是些亡命之徒,临死前想拉个皇子垫背罢了。统统杀了便是。” “军演之事是四皇子提的他却没来,明知军演必有损伤却无太医随行,潜入名萧山刺杀不成,又在回程之路伏击,试问除了皇后又有谁能做得如此狠绝。” 战兰泽此言一出,整个殿里一片安静。 临舟沉默许久,终开了口:“刑部在被俘的活口身上搜到了令符。持令符之人能出入名萧山,能出入上京城,甚至能出入皇宫。眼下二哥就在宫中不难查证,我自不会害自己。剩下的四皇子手上是否有令符一查便知。” 他笑了笑,“但父皇叫人杀了那刺客,留下句好好休养便走了。想来这便是他的处置。” “兰泽,此番若无周乔前来相护,若无你的回春丸,我只怕是真的要命丧名萧山了。”月光透过窗缝映洒在临舟脸上,半黯半明。 “我披着天下人艳羡的皮子苟延残喘如此之久,终是逃不过一个死字。既如此,”床榻上面色苍白的男子勾起唇角,“我便把他们最想要的东西抢来,叫他们去死吧。” 战兰泽看他良久,最终起身,“既已决定,便知没有回头路,你好自为之。” “兰泽,你会帮我吗?” 战兰泽背影停住,却未回头,“王爷高看了,区区质子朝不保夕,何以助王爷夺权。” 身后临舟苍白一笑:“你若是朝不保夕,那这宫里可就没人活得下去了。兰泽,听说你今日还救了周乔,这算不算老天爷都在助我?” 兰泽蹙眉:“你若真在意她,就别将她扯进来。” “晚了,兰泽。” 临舟咳嗽几声,“咱们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是什么人,你我心里都清楚。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周乔不嫁四皇子,于皇后而言就是敌人。她母族沈家在朝中根深蒂固,不是周顾两家能抗衡的。” 第24章 试探 从名萧山回来这几日,周小将军被拘在府里,不仅不让出门,连伸手搬搬重物都要被拦下,十几个女使婆子围着劝,唾沫星子都快把她给淹了。终于,宫里来了帖子。列国的皇子使臣在北晋待了月余,也到了各自回国之时。“乔儿你慢点。”周璃见她一跃上马,不由担心:“你伤还没好利索呢,快些下来,别让姐姐担心。”周乔抱着缰绳不放手:“姐姐可别担心了,我这伤口都结痂了,可若是再不让我四处走动,我就要闲出病来了,这可不好治!”“周老三啊周老三,你姐姐说话你就听着,做什么非要她担心啊?”顾霆尉人影未现声先到,骑着那匹飞鸿驹懒懒散散地晃了过来。周乔看见他就觉得腻。这几日顾霆尉往周府跑得勤,还次次都是打着看望军中要员的幌子,而最终那带来的钗环首饰可口点心,都是尽数送到了姐姐那里。周乔拿到手的,回回都是刘乾开的药,苦得她想起来就觉得舌头发麻。“顾公子来了,”周璃笑得温柔,“顾伯父和夫人没有同路吗?”一见周璃笑了,顾霆尉心里如春风刮过,长腿一迈就下了马,走近还没等开口就听周乔嘲讽道:“姐姐没看出来啊,人家这是绕路来的。顾府在东边咱家在西边,顾伯父和夫人自然照着往常的路入宫啊。”顾霆尉瞪她一眼,周乔反倒不罢休,“看什么看,我现在伤也好了,日后少来我家,叫旁人瞧见了说我姐姐闲话你担待得起吗?”顾霆尉本想在周璃面前装出一副好“姐夫”的样子,奈何这“妻妹”牙尖嘴利就是不肯饶人。他睨着周乔幽幽道:“我同你姐姐可是光明正大没有过半分逾矩,不像有些人,同那兰泽公子山洞独处还紧紧相拥,啧啧,不就是瞧着人家生得好看,又孤身一人在北晋好拿捏吗?真是担心兰泽公子清白不保。”周乔眼角一抽,“我那时受伤了!要担心也该担心他有没有对我做什么才是!”顾霆尉神色夸张:“战兰泽对你做什么?想得太美了吧。”周乔翻身下马就要打架。周璃也不明白这两人见面就掐,在胡疆七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忙拦住周乔:“乔儿小心些,扯着伤口可是生疼。”周乔眼睛滴溜溜一转,… 从名萧山回来这几日,周小将军被拘在府里,不仅不让出门,连伸手搬搬重物都要被拦下,十几个女使婆子围着劝,唾沫星子都快把她给淹了。 终于,宫里来了帖子。列国的皇子使臣在北晋待了月余,也到了各自回国之时。 “乔儿你慢点。”周璃见她一跃上马,不由担心:“你伤还没好利索呢,快些下来,别让姐姐担心。” 周乔抱着缰绳不放手:“姐姐可别担心了,我这伤口都结痂了,可若是再不让我四处走动,我就要闲出病来了,这可不好治!” “周老三啊周老三,你姐姐说话你就听着,做什么非要她担心啊?”顾霆尉人影未现声先到,骑着那匹飞鸿驹懒懒散散地晃了过来。 周乔看见他就觉得腻。这几日顾霆尉往周府跑得勤,还次次都是打着看望军中要员的幌子,而最终那带来的钗环首饰可口点心,都是尽数送到了姐姐那里。周乔拿到手的,回回都是刘乾开的药,苦得她想起来就觉得舌头发麻。 “顾公子来了,”周璃笑得温柔,“顾伯父和夫人没有同路吗?” 一见周璃笑了,顾霆尉心里如春风刮过,长腿一迈就下了马,走近还没等开口就听周乔嘲讽道:“姐姐没看出来啊,人家这是绕路来的。顾府在东边咱家在西边,顾伯父和夫人自然照着往常的路入宫啊。” 顾霆尉瞪她一眼,周乔反倒不罢休,“看什么看,我现在伤也好了,日后少来我家,叫旁人瞧见了说我姐姐闲话你担待得起吗?” 顾霆尉本想在周璃面前装出一副好“姐夫”的样子,奈何这“妻妹”牙尖嘴利就是不肯饶人。 他睨着周乔幽幽道:“我同你姐姐可是光明正大没有过半分逾矩,不像有些人,同那兰泽公子山洞独处还紧紧相拥,啧啧,不就是瞧着人家生得好看,又孤身一人在北晋好拿捏吗?真是担心兰泽公子清白不保。” 烽杀 第23节 周乔眼角一抽,“我那时受伤了!要担心也该担心他有没有对我做什么才是!” 顾霆尉神色夸张:“战兰泽对你做什么?想得太美了吧。” 周乔翻身下马就要打架。 周璃也不明白这两人见面就掐,在胡疆七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忙拦住周乔:“乔儿小心些,扯着伤口可是生疼。” 周乔眼睛滴溜溜一转,虚弱地往姐姐怀里一靠,指着顾霆尉:“姐姐……咳咳,我一瞧见他就心慌气短,伤口疼痛难忍。” 装可怜谁不会,顾霆尉也眼巴巴地望着周璃,“是她先说我的……” 周璃被这两人逗笑,“好了乔儿,今日还是别骑马了,同姐姐一起乘车可好?” 周乔一听立马直起身来,“别别,我在家里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好容易出来了还不让骑马可真是要憋死人了。姐姐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见她动作利索地又骑上马去,周璃叮嘱:“那你慢慢的,不兴与人攀比速度。” 周乔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放心吧!” 顾霆尉见周璃上了马车,这才骑上马,顺带看了眼周乔:“快别笑了,对街那小娃娃都被你吓回家了。” 周乔白他一眼,“就知道跑到我家来讨人嫌,那些刺客的事也没见你管上一管。” 两人驭马骑在前面,周璃的马车缓缓跟在后面。 “那是刑部的事我为何要管?军部插手刑部,你嫌我爹这督军太尉当太久了是吧?”顾霆尉没好气道。 “你懂什么?军演之前的搜山摆置都是顾伯父亲管的,出了亲王遇刺这么大的事不解释清楚,那才是陷顾伯父于不义!” 顾霆尉没想到周乔还有这等考量,还愣了一刹才反应过来:“这是周姑娘的思虑吧?” 周乔撇撇嘴,这两人还真是心有灵犀。一个担心牵连顾家,一个立刻就能明白过来。不配成一对还真可惜了。她又看了眼顾霆尉,皮相勉强配得上,但这粗犷的性子……不行! 顾霆尉兴奋地回头看了一眼,“我就知道,只有她才这么心思细腻。” “那你和顾伯父到底查了没,雇用身手高强的死士所费金银可不是小数,上次少说也有二十人。皇家禁地说进就进说退就退,说没有内鬼连三岁小儿都不会信。” 顾霆尉说:“此事也不是我不想管,而是陛下亲自下令处置了,连我爹也没能过去多问上半句。” “怎么处置的?可交代其余同党?就是那些害我坠崖的贼人。” “没有,直接处死了咱们抓到的那人。” “啊?然后呢?” 顾霆尉觉得好笑:“哪还有什么然后,人家睿王都没说什么,你倒是还刨根问底起来了啊。” 周乔摸着下巴:“我怎么觉得怪怪的呢。” 顾霆尉也摸摸下巴:“我也觉得怪怪的。” 周乔以为他们想的都是睿王骤然遇刺一事,问道:“怎么怪了?” 顾霆尉若有所思:“这军演不像是军演,倒像是做戏。你记不记得当初冥河一战,援军迟迟不到——” “你是说空城计啊?”周乔问。 “差不多吧,当初咱们手下也就不到两千人,若是正面迎战必输无疑,后来干脆在城门口摆擂比武,大酒大肉锣鼓喧天的,反倒叫对方左右观望迟迟不敢进攻。” 周乔皱眉:“咱们北晋不至如此啊。” “呐,我也是才知道。列国来晋之前,东边生了瘟疫,沈怀生父子俩坐镇的东营大军折损过半。陛下震怒,却又无计可施,这才匆匆叫了我爹还有四皇子入宫,之后就有了军演。怎么看都像是借军演展现燕林军的军力,好震慑列国,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周乔听完一拍大腿,“坏了。先礼后兵的法子,陛下反其道而行来了个先兵后礼啊,今日这宴席怕是来着不善。我本只是凑个热闹,万一不小心搅和到里面去,会给大哥和姐姐添麻烦的!” 周乔这几日闲在家里净在听周璃分析京中局势,谈论家族兴衰存亡,听多了连她都觉得不寒而栗。下了决心要小心行事来着。 “你早干嘛去了,”顾霆尉朝着宫门口特来赢他们的公公努努嘴,“想逃也晚了。不过你放心,无论何事,我定会护你姐姐周全。” 周乔听了这话盯他半晌,顾霆尉挑眉:“怎么,是不是特别想叫声姐夫?” 周乔幽幽道:“我家有位年长的嬷嬷,你知道她时常教导我和姐姐什么吗?” “什么?” “宁可相信这世上有恶鬼,也不能相信男人那张破嘴!我呸!我姐姐用得着你来护?有我有大哥,谁也别想欺负了她去。尤其是有些歹人想趁机占便宜的,当心夜里被人剪了裤裆清晨醒来变成公公!” 周乔下马,拉上周璃走得头也不回。 顾霆尉在后边直摇头,“太恶毒了,根本不像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此番宴席果真就与往日不同,未婚的男宾女宾的席位倒还是分开的,只是相互遮挡的帘幕被撤了个干净。 周乔随周璃坐在女宾席上,对面列国使臣身旁坐着的也不是什么对诗作曲的才子,而是正正经经的皇室后人,得不得宠倒是另说,但的的确确都是高贵出身。 如此场面,顾霆尉也只得规规矩矩地坐在父母身边,顾父顾母倒是一边打量着对面的大家族嫡女们,丝毫没瞧见自家儿子的心,早就飞到那位温柔娴雅的周二姑娘身上去了。 皇帝和皇后来时面上笑意颇深,“诸位使臣和公子小姐们来北晋月余,若是款待不周,还望多多见谅啊。” 众人皆举杯,“北晋大国风范,吾等钦佩不已!叨扰数日,多谢陛下盛情。” “哎,”皇帝放下酒盏,“此番诸位前来为朕贺寿,我们七国饮酒对诗相谈甚欢,又切磋武艺领略诸国风采,实在是痛快!然不日诸卿便要各自回国去,终是要为母国之江山谋划万千。” 芙蕖小国的使臣最先领略话中之意,忙起身行礼:“陛下,芙蕖与北晋向来亲近,通商往来男女婚嫁早已不分你我,此番回去,外臣自当将北晋豪迈风光一一告知,与芙蕖国子民共祈两国山河无恙,共图天下太平!” 其余几国这才明白皇帝话中的试探与警告之意,纷纷拱手道:“吾等仰慕北晋大国风范,望陛下益寿延年,北晋国力昌盛!” 皇帝满意地笑了,“既如此,朕敬列国一杯!” 但杯盏到了唇边,陛下笑容敛了几分,看向了一直未吭声的南楚使臣,“蔺大人今日话少,可是这美酒果子不合口味?” 今年来北晋的这位蔺阁老同往日使臣都不一样,不大奉承也就罢了,从来时便时不时地甩脸不悦,也不知到底是因着年纪大了,还是因为近年南楚兵力大涨,隐隐之间生了别样的心思。 蔺阁老勉强一笑,“陛下,老臣年纪大了,南北水土不同,我这老骨头身子多有不适,搅了大家的兴致,实在该罚。” 说着,便是满满一杯酒饮了下去。 “蔺大人莫要强撑,来人,给大人换上清茶。” “外臣多谢陛下。” 皇帝笑笑,“不过刚刚芙蕖国的百里大人倒是提醒了朕,咱们七国早有通商往来,男女婚嫁也不分你我。此番诸国都来朝贺朕的寿辰,说是要沾沾喜气,既如此,何不就喜上加喜,日后共谋前程?” “陛下的意思是……” “北晋和南楚是诸国中城池最多人口也最多的,既是大国,便更该做出表率。” 皇帝看向蔺阁老,“蔺大人,贵国七皇子兰泽已在北晋多年,朕和皇后向来是将他当成自己的皇子对待。适逢朕的长公主容华已到嫁龄,因着朕这做父亲的舍不得而一拖再拖,可女儿家终是要嫁人的,放眼众人,也唯有兰泽端方公子,能与之匹配了。” 第25章 联姻 原本热闹的席间,因为皇帝这番话而变得安静下来。芙蕖等小国本就兵力薄弱,时不时遇到天灾便是颗粒无收,能在北晋的庇佑下讨口饭吃已是感激涕零,若能与北晋联姻自是多了一重保障。但有人欢喜有人忧,南楚本就是同北晋不相上下的大国,若非七年前护国将军周华安亲率黑鹰军踏平胡疆,直逼南楚边界,逼得当时内乱的南楚不得不主动献降,令南楚皇帝最宠爱的七皇子来晋为质。然双方休养生息七年后,南楚已并非当年那般腹背受敌,若论起刀枪,不见得真会输给北晋。可若南楚七皇子若真娶了北晋长公主,北晋便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扣着人不放,只要战兰泽在北晋一天,南楚便有顾忌。蔺阁老面色严肃,硬是不肯开口应下。而不远处的战兰泽,也丝毫没有要答应的意思。他一如往常般神色平静,只是时不时也会看向对面女宾席上的某处。周乔看过去,两人视线碰撞。战兰泽淡淡挪开视线,可周乔不似他那般云淡风轻。皇帝此话一出她便要站起来,幸得周璃一把拉住她:“乔儿,兰泽公子救了你,你自不愿他被迫成婚。但眼下陛下是在明着逼他,你若当众驳斥,可想过会是什么后果?”周乔知道周璃说的在理,但她心里不服:“难不成我要眼睁睁看着陛下为难他?”周璃看了如今场面,一时也实在想不出好法子,只得低声道:“现在未下明旨,未过明路,焉知没有转圜的机会?兰泽公子是南楚皇子,若南楚态度强硬,这事未必能成。咱们且先沉下心来看看,着急地出头冒尖反倒会引来陛下怀疑。”眼见着气氛剑拔弩张,顾盛远起身道:“陛下,既然提到了婚事,臣也有个不情之请。”“哦,是太尉大人,爱卿有话尽管说便是。”顾盛远说:“臣这儿子也到了成婚的年纪,还望陛下让钦天监大人给皇子公主们,或是世家的公子小姐们合八字时,也能捎带上我家这臭小子。”顾霆尉没想到他这亲老子居然把自己拉出来卖,再一看对面周璃都不看他了,一股火从脚底蹭地冒到了头顶,他当即就要发作,还是顾夫人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他这才强行忍了下来。“哟,爱卿这倒是提醒朕了… 原本热闹的席间,因为皇帝这番话而变得安静下来。 芙蕖等小国本就兵力薄弱,时不时遇到天灾便是颗粒无收,能在北晋的庇佑下讨口饭吃已是感激涕零,若能与北晋联姻自是多了一重保障。 但有人欢喜有人忧,南楚本就是同北晋不相上下的大国,若非七年前护国将军周华安亲率黑鹰军踏平胡疆,直逼南楚边界,逼得当时内乱的南楚不得不主动献降,令南楚皇帝最宠爱的七皇子来晋为质。然双方休养生息七年后,南楚已并非当年那般腹背受敌,若论起刀枪,不见得真会输给北晋。 可若南楚七皇子若真娶了北晋长公主,北晋便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扣着人不放,只要战兰泽在北晋一天,南楚便有顾忌。 蔺阁老面色严肃,硬是不肯开口应下。 而不远处的战兰泽,也丝毫没有要答应的意思。他一如往常般神色平静,只是时不时也会看向对面女宾席上的某处。 周乔看过去,两人视线碰撞。 战兰泽淡淡挪开视线,可周乔不似他那般云淡风轻。皇帝此话一出她便要站起来,幸得周璃一把拉住她:“乔儿,兰泽公子救了你,你自不愿他被迫成婚。但眼下陛下是在明着逼他,你若当众驳斥,可想过会是什么后果?” 周乔知道周璃说的在理,但她心里不服:“难不成我要眼睁睁看着陛下为难他?” 周璃看了如今场面,一时也实在想不出好法子,只得低声道:“现在未下明旨,未过明路,焉知没有转圜的机会?兰泽公子是南楚皇子,若南楚态度强硬,这事未必能成。咱们且先沉下心来看看,着急地出头冒尖反倒会引来陛下怀疑。” 眼见着气氛剑拔弩张,顾盛远起身道:“陛下,既然提到了婚事,臣也有个不情之请。” “哦,是太尉大人,爱卿有话尽管说便是。” 顾盛远说:“臣这儿子也到了成婚的年纪,还望陛下让钦天监大人给皇子公主们,或是世家的公子小姐们合八字时,也能捎带上我家这臭小子。” 顾霆尉没想到他这亲老子居然把自己拉出来卖,再一看对面周璃都不看他了,一股火从脚底蹭地冒到了头顶,他当即就要发作,还是顾夫人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他这才强行忍了下来。 “哟,爱卿这倒是提醒朕了。八字是要合的,朕若是乱点了鸳鸯谱,错配了八字可是害了孩子们。既如此,钦天监刘成何在?” “陛下,臣在。”席间一位穿着官服的大人忙站了出来。 “刘大人就费费心,将这群孩子们的八字都合上一合,若有良配,朕亲自赐婚联姻,共筑北晋与列国秦晋之好!想来这样,诸位便没有异议了吧?”皇帝看向蔺阁老。 蔺阁老心里纵有百般不愿,可如今身在北晋的地界,站在北晋的皇宫中,前无南楚帝后授意,后无勇士护他与七皇子周全,又如何敢贸然驳斥北晋皇帝。只得三缄其口,连连行礼却不能多言一句。 接下来的歌舞倒也令人眼花缭乱,就是联姻一事搅了众人的心神,纵然殿上舞姿再精妙,也叫人难以静心欣赏。 宴席一散,周乔当即出了殿。周璃知道她是去找战兰泽了,既是恩人,便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受委屈,即使不能帮上几分,宽慰几句也是好的。 她理了衣裙,正要离开,却看见顾霆尉被一女子拦住,那女子不知说了什么,顾霆尉那般执拗之人竟也跟着去了。 行宫正殿之内,传来叹息之声。 “七殿下,老臣真是无用。实在是未曾想到临到要走了,北晋皇帝竟提出如此过分的条件!” 战兰泽将一副山河图卷好,递给蔺阁老:“劳烦大人。” 蔺阁老正欲将图收起来,门外便传来随行公公的敲门声。 战兰泽看向门口:“进来。” 公公进来,躬身道:“兰泽公子勿怪,只是凡离开北晋前往南楚之物,都要过身检查,还望蔺大人出此行宫之前,能将怀中之物交由杂家查看一番。” “岂有此理!这不过就是一副思念故国山河之图,为何还要查验?先前的七弦焦尾琴你们要查,兰祈琉璃花樽也要查,如今连区区一副山河图也要查,这是我们南楚的七殿下!不是你们北晋的囚犯!” 蔺阁老掷地有声,气得不行,先前在皇帝面前是无可奈何,可怎的连一个阉货也敢来查堂堂皇子的是非?! 然战兰泽温声:“仔细查看便是,不要弄破边角。” “七殿下!” 战兰泽丝毫没有不悦,那公公检查之时,他走到屋内那把粗糙的木琴旁边,修长手指抚上琴弦。 蔺阁老迟疑:“殿下,娘娘特意给您带来的那把七弦焦尾琴呢,怎的……成了木琴?” 战兰泽想起那个只学了一天便大言不惭要弹江山令的人,莫名唇角勾起。殊不知下一刻那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他微微一怔。 瞧见是周乔来了,公公将查看好的山河图仔细卷好,交还给了蔺阁老。 烽杀 第24节 周乔看见他这动作,又听见蔺阁老的一声冷哼,也看明白是怎么回事。 “杂家见过小将军,不知小将军到这儿来是有何事?”眼前这位公公周乔认得,那是陛下身边德仁公公认的干儿子,最是得力。也难怪是派他来唱白脸做这得罪人的事。 “我府上的琴坏了,怎么也修不好,我姐姐最是爱琴,平白弄得她不高兴,我想起兰泽公子懂琴,便来问问。” 公公点点头,“既如此,杂家就不便打扰了。” 公公退了出去,周乔看见他关上门才转过身来,这一转身就看见蔺阁老那张拉得快掉到地上的脸。 周乔一脸的莫名其妙,看向战兰泽,活像在问:我怎么惹到他了? “你们北晋真是岂有此理!现在连把破琴之事也能来叨扰我们七殿下!” 周乔翻了个白眼,敢情是因为这事。可小将军偏不解释,反而得意洋洋道:“这位大人可真是孤陋寡闻,要不是我时常来护着你家七殿下,他在这宫里能有好日子过吗?” “我们殿下乃是皇子——” “好好好,晓得了。可大人也要知道,这寄人篱下嘛总也得长点眼色,寻个可靠的庇佑啊。说来你家七殿下也是运气好遇着本将军了,有我护国将军府在,可没人敢欺负兰泽公子呢。” 护国将军周华安名誉天下,蔺阁老自然听说过,也知道周家出了个骑射超群的小将军,倒没想竟是如此年轻的女娃娃。她能护得住殿下? 蔺阁老迟疑地看向战兰泽,“殿下,她说的可是真的?” “怎么不是真的?你家殿下给了些好处,我不就理所应当照顾一番嘛。” 蔺阁老眼睛毒辣,瞧着周乔那双狡黠的眸子就觉得不善,“什么好处?” 周乔眼睛都不眨一下:“还能有什么好处,这军营苦闷啊……兰泽公子生得好看,时不时给我弹首曲子,说说私房话,再同我寻些乐子,不就——” 蔺阁老惊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你仗势欺人!北晋竟让你这种水性杨花贪恋男色之人带兵杀敌,真是惊世骇俗人神共愤!” 周乔眼睛一瞪:“我好男色怎么就不能带兵杀敌了?这二者有何联系?难不成得好女色才能带兵打仗!” 眼见着蔺阁老扛不住她那张利索的嘴皮子,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红,战兰泽这才开口:“别闹。找我何事?” 周乔撇撇嘴,看了眼蔺阁老,对战兰泽道:“我要与你单独说。” 果不其然蔺阁老头顶都要烧着了,“这孤男寡女怎可共处一室!我们殿下尚未娶亲,怎能同你这般厮混——” 战兰泽皱眉,“蔺大人。” 蔺阁老没想到战兰泽会帮着周乔说话,一时语噎,最后抱上那副山河图,拂袖摔门而去。 屋里便只剩下战兰泽和周乔两人。 战兰泽见她脸蛋红润,一张嘴能把人气死,当知伤是好全了。 “说吧,何事?” 周乔好些日子没见他,觉得他似乎更清瘦了些,却又更加挺拔,衬得人愈发高大。见他盯着自己,周乔蓦地想起了山洞时候的事。 这下便没了刚才那番厉害的唇舌,反倒是结结巴巴地问:“听说……是你替我,那个,上药,才救了我?” “嗯。” 腰侧处的伤口忽然有些痒,周乔扭捏地悄悄蹭了下。 “伤口疼?”战兰泽看向她伤的那处。 明明是隔着衣服肯定什么也看不见,偏周乔霎时耳朵变红,“那我们这下可扯平了,上次我亲了你,这次你看了我,谁也不欠谁的,日后可别总拿话噎我。” 本以为战兰泽会答应,不曾想他却看着她道:“你倒是盘算得宜,回春丸价值连城,你说扯平就扯平。” “……”周乔挠挠头发,“那你是要报酬吗?我可没多少钱。” 那小气的样子竟也娇俏得紧,战兰泽说:“上次你获封中郎将,陛下不就赏了黄金万两。” “啊,那个钱啊,那可是我给自己攒的嫁妆!不能乱动的。” 兰泽挑眉:“你还需自己预备这些?” 周乔说:“自己预备怎么了?都是我一刀一枪搏出来的,又不丢人。” 说到这里,周乔灵机一动:“要不战兰泽你跟我成亲吧,那我的嫁妆就都能给你。” 战兰泽竟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这得是世上顶无用的男人才会打女人嫁妆的主意。也不知她这颗脑袋成日里都在琢磨些什么。 半晌,战兰泽说:“我娶不了你,今日陛下之意已是很明显了。” 周乔点点头,“我正是为这事来的。” 她看着战兰泽,认真道:“战兰泽,你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第26章 误会 御花园。廊前花开正盛,一位穿着郢安样式衣裙的女子正低声说着什么。而眼前高大的男子将她娇小的身量挡得严严实实,远远望去,两人看上去十分亲密。但若凑近了听,便知不是这么回事了。“当真?”顾霆尉抱着胸,一脸不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我骗你做什么!我们郢安就在东边,瘟疫兵马之事可比你们身在上京的人更加清楚些。你们北晋的沈怀生将军强行征兵,连百姓家里的独生子都没放过。就为了向朝中禀报军营损失不大,足以震慑周边小国。”“什么意思,难道兖州大营损失不止过半?”“当然了!那位沈怀生将军仗着与你们皇后的母族沈氏有亲,与兖州知府沆瀣一气,军官勾结,用于安抚民生的军粮尽数折成了现银落入他们的腰包。若是再不制止,只怕是要酿成大祸!”顾霆尉睨着她:“这话你不让你们郢安使臣告知陛下,跑来跟我说是何用意?”郢安郡主魏和宁面色微微一红,“这是你们北晋内政,我们郢安区区小国如何敢妄议!我告知你……也、也不过看你是个刚正不阿的将军罢了。”顾霆尉没注意到这细微之处,蹙着俊眉若有所思,随后看着魏和宁:“你要是敢诓我,就别想回你们郢安了。”虽是小国出身,但和宁郡主也是不怕人的,她反倒挑衅地靠近,垫着脚在顾霆尉耳边道:“不回就不回,不让我回去,你们顾家就得养着我。”远处尚未开花的合欢树下,周璃看着那两道紧紧贴在一起的身影,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是手指将锦帕攥出了褶皱。她垂眸不再看那边,转身时正遇上一位公公。“见过周姑娘,适才奴才瞧见云麾将军往此处来了,姑娘可瞧见?”周璃不认识这是哪个宫里的公公,便先问了句:“公公寻将军可是有事?”公公一笑:“倒不是什么急事,只是顾太尉和夫人找不着将军,便差小的来寻了告知一声,他们先回府了。”不是什么大事,周璃温声:“将军就在那边。”“多谢姑娘指路。”那边周璃刚走,这边顾霆尉便狠狠往后退了一大步:“你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做什么!”要不是看顾霆尉一表人才英俊不凡,魏和宁听了这种无礼的话怕是早… 御花园。 廊前花开正盛,一位穿着郢安样式衣裙的女子正低声说着什么。而眼前高大的男子将她娇小的身量挡得严严实实,远远望去,两人看上去十分亲密。 但若凑近了听,便知不是这么回事了。 “当真?”顾霆尉抱着胸,一脸不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我骗你做什么!我们郢安就在东边,瘟疫兵马之事可比你们身在上京的人更加清楚些。你们北晋的沈怀生将军强行征兵,连百姓家里的独生子都没放过。就为了向朝中禀报军营损失不大,足以震慑周边小国。” “什么意思,难道兖州大营损失不止过半?” “当然了!那位沈怀生将军仗着与你们皇后的母族沈氏有亲,与兖州知府沆瀣一气,军官勾结,用于安抚民生的军粮尽数折成了现银落入他们的腰包。若是再不制止,只怕是要酿成大祸!” 顾霆尉睨着她:“这话你不让你们郢安使臣告知陛下,跑来跟我说是何用意?” 郢安郡主魏和宁面色微微一红,“这是你们北晋内政,我们郢安区区小国如何敢妄议!我告知你……也、也不过看你是个刚正不阿的将军罢了。” 顾霆尉没注意到这细微之处,蹙着俊眉若有所思,随后看着魏和宁:“你要是敢诓我,就别想回你们郢安了。” 虽是小国出身,但和宁郡主也是不怕人的,她反倒挑衅地靠近,垫着脚在顾霆尉耳边道:“不回就不回,不让我回去,你们顾家就得养着我。” 远处尚未开花的合欢树下,周璃看着那两道紧紧贴在一起的身影,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是手指将锦帕攥出了褶皱。她垂眸不再看那边,转身时正遇上一位公公。 “见过周姑娘,适才奴才瞧见云麾将军往此处来了,姑娘可瞧见?” 周璃不认识这是哪个宫里的公公,便先问了句:“公公寻将军可是有事?” 公公一笑:“倒不是什么急事,只是顾太尉和夫人找不着将军,便差小的来寻了告知一声,他们先回府了。” 不是什么大事,周璃温声:“将军就在那边。” “多谢姑娘指路。” 那边周璃刚走,这边顾霆尉便狠狠往后退了一大步:“你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做什么!” 要不是看顾霆尉一表人才英俊不凡,魏和宁听了这种无礼的话怕是早就翻脸了,可一对上顾霆尉那双好看的眼睛,却是怎么都发作不起来,只得别扭道:“我怕你听不清!” “本将军又不是聋子!”顾霆尉正说着话,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他转过头来。 公公吓了一跳,忙躬身道:“奴才不知将军正与和宁郡主说话,请将军恕罪。”说着便要离开此处。 魏和宁见公公误会她与顾霆尉,偏也不解释,反倒是掩唇轻笑。 “公公有事就说,我同她已经说完了。”顾霆尉大步走到公公面前,“可是有人叫你来找我?何事?” “是顾太尉和夫人差奴才来告知公子一声,他们先行回府了。幸得刚才遇到周姑娘,不然奴才找不到将军,恐是要误了太尉和夫人的嘱托。” 顾霆尉眸中一闪:“哪个周姑娘?二姑娘还是三姑娘?” 魏和宁见他语气紧张,丝毫没有了刚才的豪迈潇洒之意,不由微微上前两步,想听个清楚。 公公说:“是二姑娘,不是小将军。” 顾霆尉也才反应过来,宫内宫外没有人会管周乔叫周姑娘,都是清一色地喊小将军。 “坏了。”顾霆尉赶紧追了过去。 只留下来传话的公公,和面色不佳的和宁郡主。 然这位是远途而来的贵客,公公亦不敢怠慢,躬身道:“郡主见谅,将军许是有急事。此处乃是后宫,郡主恐不便独自久留,还望郡主见谅,容奴才送郡主出御花园。” 魏和宁看着顾霆尉的背影迅速消失,怔了片刻,这才一笑:“那就劳烦公公了。” 两人往外走着,魏和宁见四下无人,从手腕取下一个羊脂玉做成的手镯,放到了公公手中。 “郡主这是……” “今日陛下谈及联姻之事,公公可知晓?”魏和宁停下脚步,侧过头来。 “国家大事,奴才不敢妄言。” “公公不必惊慌,我们郢安若能与北晋联姻,自然是比以往更忠于北晋,这可是好事。就是不知公公身为北晋之人,愿不愿促成这桩美事?”魏和宁说着,又将一小锭黄金放在了公公手中。 “郡主、这、这可使不得——” “公公莫怕,要劳烦你的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只管将方才在御花园所见传出去,让这宫中的公公、宫女还有侍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是了。” ------------ 行宫之内,战兰泽看着一脸笃定地说要帮他的周乔,眸中变得深邃起来。 曾几何时,小小的她也是这般急切又认真地对他说,战兰泽,你别怕,我去给你找药找大夫! 时隔多年,那张赤诚纯然的脸竟是毫无变化。 他温声:“你管好自己就是了,不必操心我的事。” 原本是关切之意,但落在小将军耳中就是叫她不要多管闲事的意思,她一叉腰:“你当真要娶旁人吗!” 这怒气说来就来,叫人忍不住想去捏她那张嘟起来的脸蛋。兰泽公子是清风雅正的第一人,自不会去做这种事。他负手而立,盯她半晌,又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真想我娶你?” 周乔毫不犹豫:“我不是早就说了吗,你生得这般好看,待我及笄便讨你做我夫君。” 不知为何,战兰泽听了这话却是面色微变,“若是有比我好看之人,你待如何?” 周乔想都没想,“那不可能吧,我也不是没见过好看的男子,但能与你一较高下的还真没有。” “倘若有了呢。” 周乔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比他好看,不由头疼道:“若是真有那肯定是个奇人啊,我定要去瞧上一眼的。” 战兰泽就那么盯着她,盯得周乔莫名其妙却又不知缘故。 “你回去吧,我娶谁不娶谁与你无关。”战兰泽走回到桌旁,不再多看她一眼。 烽杀 第25节 周乔一噎,正要发作,忽然伤口处又痒了下,像是在提醒她回春丸有多昂贵。她抿抿唇,硬是平息下来。 “成亲可是两个人的事,陛下逼你也就罢了,容华姐姐可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她若不愿,陛下还能逼嫁不成?我这就写帖子到公主府邀她出来一叙。” 周乔走后,蔺阁老又走了进来,战兰泽正执笔写字。 “殿下,这种女子可要不得,她——” 战兰泽抬起头来,蔺阁老莫名觉得一股寒意侵袭而来。 “蔺大人,你该回去了。” 蔺阁老踌躇再三,终是没再多说周乔的不是。只叮嘱道:“殿下只身在这北晋皇宫大内,万望诸事小心。” 战兰泽没再说话,蔺阁老只得安静地离开。 周乔回府之时刚过申时,她骑在马上,远远就看见管家张伯正拦着一个意欲闯府的男子。 她翻身下马,张伯瞧见她就像瞧见了救星:“三姑娘可是回来了!” 周乔将缰绳和马鞭一并递给迎上来的小厮,两步跨上台阶:“顾霆尉,你干嘛呢?” 顾霆尉不像以往一样笑哈哈的,反倒是看着周乔说:“我要见你姐姐。” 周乔不明所以:“你假模假样地跟谁商量呢?” 此时张伯说:“三姑娘,是二姑娘说身子不适,就不见客了。可将军说什么也不走。” “姐姐身子不适?可请了郎中?我说她今日怎么都没等我就自行回府了。”周乔瞪了眼顾霆尉,“我姐姐都说了不舒服你还纠缠什么?去去,别在我家门口闹得她心烦。” 顾霆尉有口说不清,干脆一把拉住周乔走到一边。 “哎你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周乔毫不留情地甩开顾霆尉的手,“你说破天我也不让你进去。” “周姑娘最疼你,你倒是进去帮我说几句话啊,她不是身子不适,是因为她看见了我和旁的女子在一处——” 顾霆尉话都没说完就听见周乔一吼:“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小点儿声!我对天发誓我真没做对不起你姐姐的事,是那个魏和宁说有关兖州军情迫在眉睫,我才同她去御花园的。” 周乔疑惑:“兖州军情她怎么知道,莫不是诓你的吧。” “沈怀生父子与兖州知府勾结,东边瘟疫横行,他们瞒报实情强行征兵,咱们远在上京,哪有毗邻兖州的郢安看得清楚?” “这帮杀千刀的,那你还等什么,这事自然要禀报陛下。” 顾霆尉皱眉:“这事牵连皇后的母族沈氏,又是边防军事,唯有我爹那样的级别上秉陛下才会信上一二,咱俩谁去说都没用。” “那你还不去找顾伯父?” 顾霆尉啧了一声,“若是无事我当然立刻回去找我爹了!可你姐姐误会,我总得先解释清楚啊。偏她怎么都不肯见我。” 前脚战兰泽被逼婚,后脚姐姐又同顾霆尉生了误会,事情要么不来要么来一堆,周乔点点头:“行了我知道了,我跟姐姐说的。” “真的?” “你跟那个魏和宁要是清白的自然不怕人瞧见,我姐姐可不是不讲理之人。但她若知道你为了解释一个小误会而贻误军机,定会觉得你不分轻重缓急,不堪大任的。” “我跟那女子当然是清白的!既如此我就先回去,你别忘帮我说上几句,还有别忘请郎中,万一她是真的不适呢!” 周乔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你还能比我更关心她?这还没成亲呢,就管天管地还使唤起本将军了!” 顾霆尉骑上飞鸿驹飞奔离开,周乔看向张伯:“劳烦张伯,还是去请郎中来给姐姐把把脉。” 张伯一笑:“三姑娘别忧心,二姑娘没事。您去瞧瞧就知道了。” 第27章 震怒 周乔到了周璃房门口,把耳朵贴到门上听了一会儿,好像没听见什么抽泣声。应该没哭吧?这个顾霆尉,净会给她找麻烦。周乔抬手敲敲门:“姐姐,我能进来吗?”里面周璃亲自来开了门,还带着惊讶:“乔儿直接进来便是,怎么还敲门?”周乔趁机仔细看了看,姐姐脸上没有泪痕,看样子是真没哭。她放下心来,大咧咧地走进去,琢磨片刻,问道:“姐姐今日有没有看到什么?比如御花园的男男女女……”周璃先是怔了下,随后笑道:“是顾公子叫你来问的吧?”周乔诚实地点头,然后又说:“姐姐若是生气,我就去揍他一顿。我一个人可能打不赢,不过还有楚渊他们呢!”周璃摇头:“我没有生气。他们男未婚女未嫁,真要相看也是情理之中,我与顾公子本也没什么瓜葛,不过是因着你而变得熟络些罢了,哪有立场去生他的气呢。”周乔一向觉得周璃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她跟着点头:“也对,姐姐又没许给他顾霆尉,犯不上吃他的醋。要说武功高强样貌俊朗的,我军中可多得是,待我仔细查看盘问一番再让姐姐见见!”“哎呀,打住打住。”周璃轻拍了下周乔的脑袋,“你可别干这些事,传出去我可真没法做人了。”周乔眨眨眼:“我说笑的!既然姐姐没生气,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事呢,先回房去了。”周乔回房不久,一封帖子就从护国将军府送到了长公主府。她特意换了女子襦裙,将自己收拾得端庄了些。也学着周璃的样子命小厮套了马车,去了上京城中最大的酒楼等着。可她瓜果酒水都快吃饱了,还没等到要来的人。周乔正欲起身到窗边望望,忽然门被推开,一个侍从气喘吁吁地向周乔行礼道:“小、小将军!”周乔蹭地起身:“怎么了?长公主呢?”“公主收到您的帖子便出了府,可未想到出府不久便有贼人意欲行刺!车夫被一箭射穿了胸膛,马儿受惊乱窜,硬是将公主从马车中颠了出来!此刻已请了名医去了!”周乔当即往外走,骑上侍从的马朝着长公主府疾驰而去。此时的公主府忙做一团,周乔见到长公主独孤容华发髻凌乱面色苍白,当知自己又闯祸了。独孤容… 周乔到了周璃房门口,把耳朵贴到门上听了一会儿,好像没听见什么抽泣声。应该没哭吧? 这个顾霆尉,净会给她找麻烦。 周乔抬手敲敲门:“姐姐,我能进来吗?” 里面周璃亲自来开了门,还带着惊讶:“乔儿直接进来便是,怎么还敲门?” 周乔趁机仔细看了看,姐姐脸上没有泪痕,看样子是真没哭。她放下心来,大咧咧地走进去,琢磨片刻,问道:“姐姐今日有没有看到什么?比如御花园的男男女女……” 周璃先是怔了下,随后笑道:“是顾公子叫你来问的吧?” 周乔诚实地点头,然后又说:“姐姐若是生气,我就去揍他一顿。我一个人可能打不赢,不过还有楚渊他们呢!” 周璃摇头:“我没有生气。他们男未婚女未嫁,真要相看也是情理之中,我与顾公子本也没什么瓜葛,不过是因着你而变得熟络些罢了,哪有立场去生他的气呢。” 周乔一向觉得周璃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她跟着点头:“也对,姐姐又没许给他顾霆尉,犯不上吃他的醋。要说武功高强样貌俊朗的,我军中可多得是,待我仔细查看盘问一番再让姐姐见见!” “哎呀,打住打住。”周璃轻拍了下周乔的脑袋,“你可别干这些事,传出去我可真没法做人了。” 周乔眨眨眼:“我说笑的!既然姐姐没生气,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事呢,先回房去了。” 周乔回房不久,一封帖子就从护国将军府送到了长公主府。她特意换了女子襦裙,将自己收拾得端庄了些。也学着周璃的样子命小厮套了马车,去了上京城中最大的酒楼等着。 可她瓜果酒水都快吃饱了,还没等到要来的人。周乔正欲起身到窗边望望,忽然门被推开,一个侍从气喘吁吁地向周乔行礼道:“小、小将军!” 周乔蹭地起身:“怎么了?长公主呢?” “公主收到您的帖子便出了府,可未想到出府不久便有贼人意欲行刺!车夫被一箭射穿了胸膛,马儿受惊乱窜,硬是将公主从马车中颠了出来!此刻已请了名医去了!” 周乔当即往外走,骑上侍从的马朝着长公主府疾驰而去。 此时的公主府忙做一团,周乔见到长公主独孤容华发髻凌乱面色苍白,当知自己又闯祸了。 独孤容华乃是当今陛下原配皇后秦氏所出,虽是嫡次女,可深受陛下宠爱,刚及笄之时便封为长公主,赐了公主府。所享尊贵与荣耀后宫至今没有哪个公主能相匹敌,而她又继承了已故秦皇后的绝色容貌,集万千艳羡于一身。 “容华姐姐。” 容华听见声音,让身边的人让开,这才看见站在一旁周乔。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容华靠在床头,看向一屋子的人,“既然无碍,为何还惊动小将军?” 公主素日都不会这般疾言厉色,此言一出身边的嬷嬷医者们大气都不敢出。 周乔上前:“容华姐姐你伤到哪里了?” 容华一笑:“只是摔伤了腿,没什么大碍。你匆匆找我定是有急事,平白叫你等了那么久,等着急了吧?” 说着她下令道:“既已包扎好了,就都下去吧。我同小将军有话要说。” “是。”屋里的人纷纷退了出去。 容华拍拍榻边,“坐这里来。” 周乔觉得,容华姐姐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虽贵为长公主,却待人亲善,从不嫌她闹腾没规矩。 “你今日火急火燎地给我送帖子邀我出去是想说什么?”容华说,“现下没有旁人,你只管说便是。” “容华姐姐,陛下午时在宴席之上说话的你都知道了吗?” 容华点头,又问:“你就是为这事来找我的?此事与你干系也不大,怎么如此上心?” 周乔实话实说:“容华姐姐你也不想联姻的吧?战兰泽他也是不想的。你们都是我珍重的人,幼时我在宫里犯了错都是你帮我解围,在胡疆的时候逢年过节还会收到你送来的东西,而战兰泽,上次在名萧山军演他还救过我的命。所以我想,若是你不愿意,陛下定是不会为难你的吧?” 容华认真地听她讲完,声音温和:“你喜欢兰泽公子对不对?” 周乔有点惊讶,“啊?” 容华笑说:“看来,当初只会下河摸鱼上树掏鸟蛋的小丫头是真长大了。” 既然被看出来,周乔也没什么好扭捏的,她点头:“我早就定下他当我夫君了,他现在还不愿意,不过早晚会愿意的。” 容华捂唇:“这世间的女子,大概也只有你敢这般谈论自己的婚嫁了。” “不过乔儿,”容华正色道,“你若真的不想兰泽公子联姻,就该早做打算。不是我不愿帮你,只是我既享了长公主的荣华,就须得尽长公主该尽的责。为了家国天下,我不能拒绝。” 她微微垂眸,“若能选,我情愿不要这公主府,不当什么长公主。” 容华推心置腹的几句话,周乔也明白过来:“那这事容华姐姐就不要去陛下面前说了,免得惹他迁怒。我再想想办法。” 容华想了想,看着周乔轻声道:“乔儿,父皇想要联姻,也不过是想多一条掣肘南楚的路罢了。但此事南楚那边未必同意,父皇本就是为着不与南楚交恶才出此计策,若是因此惹怒了南楚,他反倒会头疼。” “所以,只要有其他能震慑南楚的路可选,便能让陛下收回联姻的意思?”周乔试探着问。 容华点头,“所以你不妨再想想其他路,若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便尽管差人来报我。” 周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又赶紧摇摇头:“容华姐姐你还是好好养伤,你的提点我记下了,我这就想办法去。伤筋动骨一百天,可不是小事!” 见周乔起身要走,容华忙叫住了她:“乔儿。” 周乔回过身来。 “你大哥……是不是快回来了?” “啊,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大哥近日没有传信回来,我和姐姐也不敢写信去打搅他。想来盐税的事情一完他就会回来的。容华姐姐可是有事找他?” 容华摇摇头,“没有。乔儿,你回去路上小心些。” “好!”周乔打开门出去,下一刻却又折了回来,容华有些惊讶的看着她:“怎么了?” “容华姐姐,你平日常出府吗?”周乔看着她。 “怎么这么问?近来天气热了,我有些犯懒,有好些日子没出门了。今日若是旁人的帖子邀约,我也是打算拒了的。” 周乔皱眉。 “乔儿,怎么了?” 周乔思索片刻,还是没有多说,“发生了这么惊险的事,容华姐姐近日还是少出门。” 容华指了指受伤的腿:“现下我是想出去也不成了。好了,你还有事要办,别在我这里耽搁了。待你忙完,咱们再去畅饮居好好叙旧。” 公主府的侍从恭顺地送周乔出去,送至门口时,周乔停下:“劳烦问下,今日是小哥你护送公主出府的吗?” “回小将军的话,是小的。” “那你同我说说,今日之事是怎么发生的?” 侍从说:“公主午睡起来收到了小将军的邀贴,甚是高兴,便派了身边女使来知会我们套好马车。约么半个时辰后,公主就乘车出了府,除了车夫,还有四名侍从护送。可行至长市街的米铺处时,忽然就有一支箭不知从何处射来,车夫不慎中箭,马儿受惊,我等实在拦不住,最后小的只得一刀甩出砍死了那匹马,这才叫马车停下,只是公主却摔伤了腿。” 周乔问:“你们出府可告知过旁人?会不会是有胆大包天之人想拦截马车欲行不轨,抢夺钱财?” 那侍从摇头:“公主的行踪小的们断不敢向外泄露半分。若说是歹徒行凶,也太巧了些。偏偏公主出府这日就叫歹人赶上了。且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如何能顺利抢夺钱财,小的觉得……倒像是冲着公主的性命来的。只是公主为人和善,素来也很少出门,怎么会有人想夺她性命,这、这杀了公主又能有什么好处?” 烽杀 第26节 周乔心中一颤。 今日邀约长公主一事,她只跟一人提起过。若说好处,那便是……可这行刺之事,一个身处深宫的人又如何能做得到? “小将军?” 周乔被这一叫回过神来,她面色不佳:“这事上秉陛下了吗?” “没有。是长公主不让,说是……不愿叫陛下知道是小将军您邀约公主出府的。” 周乔哑了哑,“容华姐姐真是……劳烦小哥,再替我向道声谢。也告知她,此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回府时已是傍晚时分,周乔回来晚膳也不吃,反倒是一头扎进了周慕白的书斋,锁上了门,任谁来叫都不开。 次日清晨,御书房内,一本册子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顾太尉倒是瞧瞧,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好孩子!”顾盛远本是带着顾霆尉来汇报兖州军情,却没想竟遇上皇帝大怒。他忙捡起地上的册子,一看那手歪歪扭扭的字,就心道不妙。 “朕就是太惯着周家,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拿朕与那献城灭国的郑太祖相比!来人,给我夺了周乔的封号,把她给我赶出上京,不,赶出北晋去!” 第28章 权衡 “陛下息怒,气大伤身啊。”顾盛远将册子放到顾霆尉手里,拱手道:“还望陛下念在护国将军夫妇为国而亡,留下他们三兄妹相依为命。那孩子在军营里直来直去惯了,绝非有意顶撞陛下,更不会质疑陛下天威。”这话倒是不假,这帖子明摆着是东抄一句西誊一段,上面的遣词用句一看就不是周乔能写出来的。周慕白饱读史书策论,府上书斋有满满一墙的古籍,看样子便是这些词句的出处。这封陈情书从北晋立国之初的内乱,一路写到如今兖州之患,尤其写了昔日郑太祖畏惧外敌,将城池拱手相让亦未换得江山太平,反倒令贼人里外勾结直逼皇宫,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遗臭万年的下场。最后还痛陈郑太祖之父亦是没有帝王担当,畏惧战乱,甚至将年仅十一岁的公主都送到敌国联姻,公主出嫁后遭受非人对待,最终殒命。而后仍旧战乱不断,只可惜了公主一条性命。甚至以北晋和南楚的联姻与之相比,称家国天下重任男子尚且扛不起,为何偏要女子以终身和性命来扛?就是最后这句质问,叫皇帝大动肝火。顾霆尉悄悄看完周乔这篇洋洋洒洒的陈情书后,开口道:“陛下,周乔这话虽糙,道理却是不假。”顾盛远没想到自家这个直筒子竟是如此没有眼力见,他尚未说话便见陛下眼睛一瞪:“你也给我滚出去!”顾霆尉点头应是,规矩地把册子放回到桌上,刚往外走了两步,就听身后陛下说:“去把她给我叫进来!”一旁顾盛远一笑,躬身道:“陛下圣明。”顾霆尉一出去,跪在地上的周乔立刻抬头:“怎么样,陛下说什么?他还要让我跪多久?”“说是要把你赶出北晋,你安心地去吧。”周乔瞪着他:“你要是诓我,就别想再进我周家的大门。”顾霆尉眉心一皱:“你能不能别老拿这事威胁我?”他没好气道,“陛下叫你进去。”周乔赶紧起身,顾不上揉跪疼的膝盖立刻进了御书房。一进去就看见顾盛远冲她使眼色,周乔立刻明白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请陛下恕罪!”“哼。”皇帝看了眼顾盛远,坐到了主位之上,随手将那本册子扔到了周乔面前,“那你倒是说说,何罪之有… “陛下息怒,气大伤身啊。” 顾盛远将册子放到顾霆尉手里,拱手道:“还望陛下念在护国将军夫妇为国而亡,留下他们三兄妹相依为命。那孩子在军营里直来直去惯了,绝非有意顶撞陛下,更不会质疑陛下天威。” 这话倒是不假,这帖子明摆着是东抄一句西誊一段,上面的遣词用句一看就不是周乔能写出来的。周慕白饱读史书策论,府上书斋有满满一墙的古籍,看样子便是这些词句的出处。 这封陈情书从北晋立国之初的内乱,一路写到如今兖州之患,尤其写了昔日郑太祖畏惧外敌,将城池拱手相让亦未换得江山太平,反倒令贼人里外勾结直逼皇宫,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遗臭万年的下场。 最后还痛陈郑太祖之父亦是没有帝王担当,畏惧战乱,甚至将年仅十一岁的公主都送到敌国联姻,公主出嫁后遭受非人对待,最终殒命。而后仍旧战乱不断,只可惜了公主一条性命。甚至以北晋和南楚的联姻与之相比,称家国天下重任男子尚且扛不起,为何偏要女子以终身和性命来扛? 就是最后这句质问,叫皇帝大动肝火。 顾霆尉悄悄看完周乔这篇洋洋洒洒的陈情书后,开口道:“陛下,周乔这话虽糙,道理却是不假。” 顾盛远没想到自家这个直筒子竟是如此没有眼力见,他尚未说话便见陛下眼睛一瞪:“你也给我滚出去!” 顾霆尉点头应是,规矩地把册子放回到桌上,刚往外走了两步,就听身后陛下说:“去把她给我叫进来!” 一旁顾盛远一笑,躬身道:“陛下圣明。” 顾霆尉一出去,跪在地上的周乔立刻抬头:“怎么样,陛下说什么?他还要让我跪多久?” “说是要把你赶出北晋,你安心地去吧。” 周乔瞪着他:“你要是诓我,就别想再进我周家的大门。” 顾霆尉眉心一皱:“你能不能别老拿这事威胁我?”他没好气道,“陛下叫你进去。” 周乔赶紧起身,顾不上揉跪疼的膝盖立刻进了御书房。 一进去就看见顾盛远冲她使眼色,周乔立刻明白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请陛下恕罪!” “哼。”皇帝看了眼顾盛远,坐到了主位之上,随手将那本册子扔到了周乔面前,“那你倒是说说,何罪之有?” 周乔抿抿唇,没说话。 皇帝盯着她:“恐怕你是觉得自己对得不得了!仗着军功在身,仗着你大哥身居高位,竟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周乔一听这话心里不服,张口就要反驳,奈何顾盛远此时咳嗽一声,叫周乔硬是憋了回去。 “你别在那护着她!”皇帝看向周乔,“要说什么就说!如此胆大包天质疑君上的陈情书都写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周乔实在憋不住了,跪得笔直道:“陛下要长公主和那南楚质子联姻,不就是想借此将人捏在手里,叫南楚不敢轻举妄动吗?” 皇帝倒没想她还能想到这一层来,“你现在还能揣摩圣意了。” “可周乔觉得,想要震慑敌国,靠联姻靠质子终是靠不住的。唯有势均力敌或是真正强于对方才是制衡之策。再者说了,即便南楚同意联姻,却要长公主嫁到南楚去,他们趁大婚接回质子,不也是在情理之中吗?” 此时顾盛远开口道:“陛下,既已谈到此事,臣便斗胆说上几句。” “太尉有话直说就是。” 顾盛远点点头:“且先不说联不联姻。周乔方才那句话,颇有几分道理,这也是她在沙场上悟出来的。势均力敌或是真正强于对方才是制衡之策。” 皇帝摸着胡子,“爱卿可知,那南楚皇帝抬了昔日兰妃为贵妃,赐协理六宫之权。兰贵妃母族一并受到重用,竟也出了一个掌管三十万大军的镇北大将军。镇北,镇北,还不明显吗?这些年南楚兵力大涨,我北晋虽有一支燕林军骁勇善战,但又如何能够呢?” “想来陛下也是知道了兖州之事。” 皇帝冷哼一声,“沈怀生父子以为瞒报朕就不知道了,若非诸国使臣都还在北晋看着,朕早处置了!可这样一来,岂不就列国知道兖州兵防不堪,叫他们生了违逆之心?” “陛下,”周乔忽然出声,“如果陛下此时身为一军主帅,面对两国敌人,其中一支军队军士众多,却人心不齐,终日懒散。另一支人数不及我们,却军纪严明,从不懈怠一日。敢问陛下想先对付哪一支?” “自然是军纪严明,不曾懈怠过一日的那一支。”皇帝看着周乔,“可南楚是否人心不齐终日懒散,你又如何知道?” 周乔说:“南楚大扩兵力有好处,自然也有坏处。好处就是叫外人心生隐忧,而坏处则是他们自己的内讧。军营越多便越会争权,否则为何南楚迟迟不露声色,只敢放言自己有百万大军,却从不提统帅全军之人呢?” “不错。”顾霆尉接过话茬,“而燕林军军纪严明,从无一日懈怠,即便是此刻出征也绝不会有一丝慌乱畏战之心。陛下,兖州之乱正是向列国展现北晋军威的好机会,陛下禀雷霆之势严惩祸乱之人,猛药祛病,对自己尚且下得了手,叫列国如何敢生造次之心?” 见皇帝面色和善了些,似是有赞同之意,顾盛远趁机道:“若陛下首肯,臣愿亲自领兵前去兖州平乱。” “哎,这不可。”陛下摆摆手,“爱卿如今是北晋督军太尉,若是亲自带兵,岂不是叫人以为我北晋出了大乱子?届时那些心怀叵测之人趁机作乱,反倒惹来更多的麻烦。” 说着,陛下看向面前的这两个小辈,“你们两个一唱一和,舌灿莲花,可别只有嘴上功夫。” 顾盛远迟疑:“陛下是想叫他们二人去兖州?” 周乔眼前一亮:“那陛下是不会让长公主和战兰泽联姻了?” 皇帝眯了眯眼,“兖州之乱未平,你倒是跟朕谈起条件了来了。若有第二条路,朕如何舍得长公主嫁给区区质子?” “谢陛下开恩!”周乔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周乔定不辱皇命!” “起来吧,别跪着了。” 此时顾霆尉摸了摸下巴,欲言又止。 “云麾将军有话就说,是不是离了你父亲在身边,便底气不足了?”皇帝看着顾霆尉。 顾霆尉立刻摇头:“当然不是!臣只是在想,既然带兵去兖州,便免不了众人目光。若是没有个合理的由头,只怕会流言四起动摇民心。历来动了兵马,总是叫百姓害怕的。” “陛下,臣有一法子,或许可行。”顾盛远说,“横竖陛下已经说了想要联姻,何不就以此为由?臣瞧着那郢安的和宁郡主容貌年岁与我儿子甚是般配。” 周乔一听,立马幸灾乐祸地看向顾霆尉。 顾霆尉还没反应过来自家老爹又卖了他一次,皇帝便已笑着开口:“我也正要同爱卿说此事,朕怎么听说昨日宴席散后,云麾将军同那和宁郡主在御花园相谈甚欢,莫不是二人已有婚嫁之意?” “不不不!陛下,臣绝对没有!”顾霆尉有些语无伦次,“她是来告知我兖州军情的,我们没说别的。” “这和宁郡主也是头一回来北晋,怎么就偏与你说如此重要之事?看来是将你当成了可堪重任之人。郢安是列国中最安稳忠直的,他们以文立国,也算是一股清流。既然你父亲也同意,那朕便给你们二人赐婚。” “陛下!” 顾霆尉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如此,你就称是送未过门的妻子回母国备嫁,郢安毗邻兖州,正好顺路。” 顾霆尉还想说话,但顾盛远已经喜笑颜开地替他谢了恩。 在宫里不好发作,偏周乔出宫路上还笑嘻嘻地跟顾盛远说着话,丝毫不为赐婚一事担忧,明显是没把顾霆尉这个“姐夫”放在眼里。 直到出了宫门,顾霆尉终于忍不住:“我绝对不娶那个什么郡主!” 顾盛远没理他,只看着周乔翻身上马,“回去慢些!” “知道了顾伯父!”周乔挥挥鞭子,心情大好地朝顾霆尉笑了下,这才驭马回府。 顾霆尉没心思理她,冲着顾盛远又说了一声:“我不娶!” 顾盛远回过头来,难得语气没有那么暴躁:“陛下要你娶你娶了便是,为父替你应下是为你将来着想。当初问你要不要跟周家结亲,让乔儿嫁来我们顾府,是你自己不愿,说只拿她当妹妹。如今你我父子二人手握重兵,朝中大员若想借婚事拉拢,你同意是不同意?” 顾霆尉骑在马上不说话。 “若是同意,岂不是引来陛下猜疑忌惮,不同意,岂非又在朝中树敌?干脆趁此机会娶了那郡主,又是陛下赐婚,朝中内外谁也不敢说什么。你母亲也是这个意思。” 顾霆尉安静片刻,随后沉声道:“既是顾家的儿子,顾氏一脉我自当守护。但我的妻子,一定是我心爱珍惜之人,我的孩子也一定要是我心爱之人所生。爹娘为我计深远,做儿子的感激不尽。然顾家男人没有孬种,绝不靠娶女人谋生路。我的婚事,我说了算!” 话毕他马鞭一甩,马儿飞奔朝向前而去。 顾盛远看着儿子愈行愈远,摇摇头,又勾起了笑意。 第29章 出征 赐婚旨意来得快,不出一个时辰,整个上京城便都知道了。此时的顾府上下,都漫着紧张的气氛。“这孩子,把自己关在屋里到底是想做什么?”顾夫人语气不似寻常般柔和,“他明日就要带兵出征,今日这番闹脾气,若是路上分心——”“夫人不必担心。”顾盛远握住夫人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那小子叫我揍上一顿第二日都照样能上战场,让他自己冷静冷静就是了。都已亥时了,夫人也别在这里熬着,当心身子。”夜已深,顾家父母虽已回房安置,却也叫了小厮好生听着顾霆尉屋里的动静,若有不妥之处即刻便来禀报。殊不知此时此刻顾公子的屋里空燃了两盏明灯,连个人影都没有。护国将军府的后院已熄了灯,女使嬷嬷们也都服侍好了两个姑娘,各自回房去歇息了。周璃沐浴后仅穿着白色里衣侧躺在床上,虽闭着眼睛却又不曾入眠。忽然屋里出了动静将她惊醒,她忙坐起来:“谁?”床尾忽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黑影,周璃将被子拢在身上,正要喊人,就听见来者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声音听着竟有点耳熟。顾霆尉没想到姑娘家的闺房能这么香,香得他有点心猿意马。“周姑娘,是我。”一张俊脸从床位帷帐处露出来。周璃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你怎么进来的?”顾霆尉走近:“我翻墙进来的,你家墙太高,我还险些叫侍卫瞧见。不过我身手奇佳,顺着屋顶就寻过来了,你放心绝无人看见我进了你的屋子。”这话听着活像是个要半夜来耍流氓的采花大盗,周璃不禁裹着被子往床榻里侧挪了挪,“将军这般行径,看来是不怕未过门的妻子不悦了。可我却还要顾惜自己的清誉,请将军出去。”“你怎么又喊我将军?!”顾霆尉顾不得什么礼数,一屁股坐在床边,“你这是又要与我生分了吗?”两人离得近,周璃头一回如此衣衫不整地与一男子独处,偏这人还撵不走,她耳垂红红的:“陛下已下了赐婚的圣旨,公子便是有妇之夫,本就不该与旁的女子熟络。你我只是因着乔儿才多见了几次,现下各自嫁娶,也不至乱了礼数。”顾霆尉盯着她:“各自嫁娶?你要嫁给谁。”他… 赐婚旨意来得快,不出一个时辰,整个上京城便都知道了。 此时的顾府上下,都漫着紧张的气氛。 “这孩子,把自己关在屋里到底是想做什么?”顾夫人语气不似寻常般柔和,“他明日就要带兵出征,今日这番闹脾气,若是路上分心——” “夫人不必担心。”顾盛远握住夫人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那小子叫我揍上一顿第二日都照样能上战场,让他自己冷静冷静就是了。都已亥时了,夫人也别在这里熬着,当心身子。” 夜已深,顾家父母虽已回房安置,却也叫了小厮好生听着顾霆尉屋里的动静,若有不妥之处即刻便来禀报。 殊不知此时此刻顾公子的屋里空燃了两盏明灯,连个人影都没有。 护国将军府的后院已熄了灯,女使嬷嬷们也都服侍好了两个姑娘,各自回房去歇息了。周璃沐浴后仅穿着白色里衣侧躺在床上,虽闭着眼睛却又不曾入眠。 忽然屋里出了动静将她惊醒,她忙坐起来:“谁?” 床尾忽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黑影,周璃将被子拢在身上,正要喊人,就听见来者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声音听着竟有点耳熟。 顾霆尉没想到姑娘家的闺房能这么香,香得他有点心猿意马。 “周姑娘,是我。”一张俊脸从床位帷帐处露出来。 周璃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你怎么进来的?” 顾霆尉走近:“我翻墙进来的,你家墙太高,我还险些叫侍卫瞧见。不过我身手奇佳,顺着屋顶就寻过来了,你放心绝无人看见我进了你的屋子。” 这话听着活像是个要半夜来耍流氓的采花大盗,周璃不禁裹着被子往床榻里侧挪了挪,“将军这般行径,看来是不怕未过门的妻子不悦了。可我却还要顾惜自己的清誉,请将军出去。” “你怎么又喊我将军?!”顾霆尉顾不得什么礼数,一屁股坐在床边,“你这是又要与我生分了吗?” 两人离得近,周璃头一回如此衣衫不整地与一男子独处,偏这人还撵不走,她耳垂红红的:“陛下已下了赐婚的圣旨,公子便是有妇之夫,本就不该与旁的女子熟络。你我只是因着乔儿才多见了几次,现下各自嫁娶,也不至乱了礼数。” 烽杀 第27节 顾霆尉盯着她:“各自嫁娶?你要嫁给谁。” 他忽地一把攥住了周璃的手腕将人拉向自己,两人猛地靠近,女子的香气萦绕两人之间。 顾霆尉咽了口口水,认真道:“我不会娶那个什么郡主,我想娶的人是谁你还不清楚吗?” 男子的手很热,连目光也很灼热,周璃低着头不敢对上那双眼睛,只轻轻挣扎:“你……你先放开我。” 顾霆尉见她脸蛋都红透了,这才发现刚刚的一扯,竟将她衣衫扯散了些,这样看过去香肩白皙,春光诱人。 他喉头一紧,赶紧放开了周璃的手腕,转过身子拿后背对着周璃:“那个,是我唐突了,周姑娘我可不是有意的!我也不是那随意放荡之人,真要做什么,也得等成了亲洞房——” 话越说越离谱,周璃抱着被子缩在床角,语气带了哭腔:“我承认是对公子有些好感,也承认得知陛下赐婚,我心里难受。可我也只是想将这些心思压在心底罢了,不知我到底做了什么,竟要听这些羞辱之话,还要被人扯着衣衫轻薄至此!” 一听这话顾霆尉蹭地起身离开她的床榻,“我我我就是一时激动才会如此,我发誓我绝没有羞辱轻薄姑娘的意思。我,我是疼你敬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舍得伤害你?” 周璃泪汪汪地望着他:“公子不必再说了,陛下圣旨已下,周璃自会收心。也望公子看在乔儿的面子上,不要再深夜来我房里毁我清誉,平白叫我日后议亲不顺。” 顾霆尉只知她素日温柔和善,却不知她也能如此决绝,一口一个议亲真是要气死他。 周璃低声抽泣,屋里的人不说话却也不走,她有些疑惑地抬头,却没想顾霆尉长腿跨上了她的床,抬起她的脸便吻了下来。 周璃惊得僵在原处,脸蛋上还挂着泪珠。 顾霆尉并未过分纠缠,只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便将她放开,“现在看也看了亲也亲了,你就是我的人了。要是谁敢趁着我领兵出征来跟你议亲,休怪我不讲情面阉了他!” 周璃愣愣地望着他:“你、你怎的如此蛮横不讲理……” 顾霆尉手指轻轻拂去她脸上的眼泪,动作温柔,但面上却笑得恣意:“谁叫我下定决心要娶你,谁敢跟我抢,我也就只能蛮横不讲理了。好了,别哭了。” 周璃微微偏头躲开他的手,“你还是先将赐婚一事处置好再来同我说这些。” 顾霆尉一喜:“那你就是会等着我了?你放心,我定会把这些事收拾干净再来你家提亲,想来等兖州事情一完,回来时也能遇上你大哥了。” 说到提亲,周璃心中颤动。 “怎么,你不相信我会来提亲?” 周璃面上一红:“我……信。” 那副娇羞又楚楚可怜的样子看得顾霆尉有些把持不住,他赶紧后退两步离得远些,叮嘱道:“璃儿你就乖乖在府上等着,等我凯旋归来。” 忽然叫得如此肉麻,周璃觉得自己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点头。 顾霆尉心情大好,走之前还非要看着周璃躺下好好睡觉才肯离开。来时心中忐忑,走时胸有成竹。 有她等,他一定不负所望。 —————— 次日清晨,诸国使臣启程离开。 顾霆尉和周乔亲率三万燕林军精锐,以护送郢安郡主为由前往兖州。皇帝立于宣武城门之上,亲自击鼓送行。 周璃与顾霆尉遥遥相望,看得周乔直咂舌,“我说,你们昨晚莫不是都一宿没睡?双双眼下乌青,难不成连这种事也能成双成对啊。” 顾霆尉当然不会告诉周乔他夜闯了周璃的闺房,只摇头晃脑道:“大概正是应了那句心有灵犀。” 周乔努努嘴:“该跟你心有灵犀的在那呢。少扯我姐姐的闲话,你赶紧成你的婚,我也好同大哥一起帮姐姐物色一位如意郎君才是。” 顾霆尉不用回头就知道那和宁郡主正殷切地看着他,偏这周老三还哪壶不开提哪壶,烦人得紧。他一声令下:“出发!” 周乔回头朝周璃挥挥手,示意她放心。而后又往城楼上看了一眼,只有临舟正笑着朝她挥了挥手。身旁并没有往常那道白色身影。 周乔冲他笑笑,也挥了挥手,随即转过头来一挥马鞭,驭马行至大军最前处。 此时行宫之中,有悠扬琴声传了出来。 战兰泽坐于桌前,手指拨动着木琴的琴弦。身后微微传来异动,琴音停住。 “殿下。”身后之人一身太监打扮,却是脚下轻盈,翻窗入内没多闹出一点动静,他看着战兰泽起身净手,继续说:“蔺大人已带着山河图出发了,路上有咱们的人护送,定能平安回到南楚。” 战兰泽擦干手,转过身来盯着眼前之人。 年轻男子一惊,当即跪下去,“殿下恕罪。” “你现在倒是能做我的主了。”战兰泽神色无异,只是声音却比平日更加冷冽。 “疾风不敢!可是殿下,也不能叫一个女人打乱咱们的筹谋!北晋皇帝既要强行赐婚,可没了长公主他拿什么联姻?是属下无用,没有谋划万全,最终没能要了她的性命。” “再有下次,就滚回南楚去。” “是!但是……”疾风抬头,“若陛下执意要用联姻将殿下留在北晋,咱们又该如何?” 战兰泽走到桌前,执起笔开始作画:“没了长公主,照旧还有别的公主,杀是杀不完的。” “是属下愚钝,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但昨日北晋皇帝只给顾家下了赐婚圣旨,却未提殿下与长公主之事,莫非是改了主意?” “是不是改了主意,就要看兖州了。”几笔下去,图上山河已有了轮廓,战兰泽抬眸:“凡兖州之事,都要事无巨细地报给我。” “是。”疾风想了想,“只是殿下,皇宫大内传递消息是有些慢的,属下担心一旦慢了便会误事。今日也是禁军尽数去城楼护卫皇帝,我这才顺利进来。否则就要像以往一般靠宫中眼线传递,今日事明日才知。” 说到这,疾风自顾自地站起来挠挠头,走近道:“可别说是皇宫大内了,当日在马球场想与殿下多言几句宫外的情况,都险些被那小将军给抓个现行。后来在名萧山,若非殿下遮挡,又要在她眼前暴露,这丫头小小年纪,怎么就那么耳聪目明呢。” “你自己轻功不佳暴露行踪,倒是怪起旁人来了。” “是是,不过说来这周家人可都不简单,周慕白虽是个读书人,身边却有一堆江湖高手。江州的弟兄们实在难以打探到机密之事,但瞧着周慕白的行踪,应该是没发现什么。我看还是得从周乔嘴里打探最方便。” 战兰泽看他一眼,疾风赶紧闭嘴。他换了一支笔,“不日我就会出宫,届时兖州之事可直接说与我听。” 疾风连忙点头:“是,属下定叫人将那边的事打探得清清楚楚!” 皇帝回宫后,正遇见等在御书房外面的战兰泽。 “见过陛下。” 皇帝一笑:“听闻兰泽身子不适,今日也未去城楼送你们南楚使臣离开,现下可好些了?” 战兰泽微微颔首:“谢陛下关怀,有一事想请陛下恩准。” “哦?兰泽鲜少有事求朕,进来说吧。” 进了御书房里面,德仁公公奉上茶水:“兰泽公子慢用。” 战兰泽开门见山,“请陛下恩准,允我出宫。” 第30章 兖州 听见战兰泽这话,皇帝端茶的手一顿,面上却未显露太多:“可是宫里住腻了,想换个地方住?”“请陛下允我去灵岩寺,为此番兖州之乱添一炷香。”“哦?”皇帝一笑,“兰泽身为南楚皇子,竟也愿为北晋之军队添香祈福?可别是来诓朕一笑的吧。”“若猜的没错,此番兖州之事顺利,陛下便不会让长公主联姻了。”战兰泽抿了一口茶水,“事关兰泽,合该去祈愿兖州之事顺利的。”“呵。你这是在告诉朕,你不愿娶朕的长公主?”“兰泽区区质子,若是娶了公主,才真是委屈了她。”见皇帝面色已是不悦,战兰泽仍语气平和,“兰泽身患旧疾,寿数不永,陛下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没有即刻下令赐婚。兰泽心里清楚,自该祈愿兖州之事顺利,不至委屈公主。” 听见战兰泽这话,皇帝端茶的手一顿,面上却未显露太多:“可是宫里住腻了,想换个地方住?” “请陛下允我去灵岩寺,为此番兖州之乱添一炷香。” “哦?”皇帝一笑,“兰泽身为南楚皇子,竟也愿为北晋之军队添香祈福?可别是来诓朕一笑的吧。” “若猜的没错,此番兖州之事顺利,陛下便不会让长公主联姻了。”战兰泽抿了一口茶水,“事关兰泽,合该去祈愿兖州之事顺利的。” “呵。你这是在告诉朕,你不愿娶朕的长公主?” “兰泽区区质子,若是娶了公主,才真是委屈了她。” 见皇帝面色已是不悦,战兰泽仍语气平和,“兰泽身患旧疾,寿数不永,陛下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没有即刻下令赐婚。兰泽心里清楚,自该祈愿兖州之事顺利,不至委屈公主。” 意下言明,心照不宣。 皇帝看着他,“你倒是瞧得清楚。只是你年纪尚轻,身子好好调理定能无碍。不要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你想去礼佛,那便去吧。虔心侍奉佛祖,佛祖也会佑你平安。” “多谢陛下,还请陛下能派禁军护送左右。” 见他主动提及,皇帝轻咳一声,“既然是你所求如此,朕便派副统领护送。” “多谢陛下。” ——————— 北晋东陲,兖州卫大营。 “父亲,听闻陛下给顾太尉之子顾霆尉和郢安郡主魏和宁赐了婚,此番郢安使臣回国,陛下还亲派燕林军护送,途径兖州。您说会不会是……”屯骑校尉沈之南欲言又止。 “沈校尉莫要担心,”大帐中一位壮汉抱拳道,“朝廷对兖州之事只字未提,连派来护送的都只是两个加起来还没有四十岁的年轻人。这也就罢了,两人里还有个刚及笄的黄毛丫头,怕是跟着来凑热闹的,不足为惧!”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统管兖州卫军队的沈怀生将军笑说,“横竖也是周华安的女儿,自幼又是跟着顾盛远长起来的,大大小小军功立了不少,骑射功夫尤其了得。恐是能与我儿一较高下。之南,你怕不怕啊?” 营中糙汉皆哈哈大笑起来。 沈之南说:“不瞒父亲,儿子十分担心,若是她生得丑也就罢了,倘若生得好看叫儿子下不了手赢她可如何是好?到时候恐要丢了咱们兖州卫的面子啊。” “哈哈哈哈你这孩子,英雄难过美人关,输给美人有什么可丢人的?那小将军若是生得好,你就是让她砍上一刀又有何妨?届时抱得了美人归,想做什么不能做?” 沈之南年纪轻轻,却同其父一样是好色之人,他嬉笑拱手:“那就皆父亲吉言,望那周乔是个美人!” 已经离兖州不足百里的官道两侧,此时正燃起炊烟。 女使们正将马车里铺上厚厚的褥子,又用牛皮纸将车厢封严实,防止贵人夜里受凉。而军士们则三三两两地扎了军帐,生火做饭有条不紊。 “顾将军,我们郡主可从来没遭过这种罪。” 顾霆尉正擦着刀,面前站着郢安使臣。 他抬眼看了眼,说:“大人有所不知,这是我们燕林军的规矩,所有军士一视同仁,同吃同住,没有例外。请你们郡主习惯习惯吧。” “可我们不是你的兵!既如此,我们便自掏腰包去住客栈。” “大人可得想好了啊。”不远处周乔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正在吃果子,“这段路荒凉,你们找不找得到客栈是一回事,若是半路遇上土匪劫财劫色,那可就是另一回事喽。” 使臣大人哑了哑,看了眼已经黑下来的天,又见郢安的兵士们只有区区几十人,远没有燕林军将士精神头十足,他只好看向魏和宁。 魏和宁冲他摇摇头,走到顾霆尉身边,“那就有劳顾公子,还有小将军和燕林军将士们了。说来我还没过过军中生活,向往已久,此番正是良机。来人,将我们的马车上的茶水糕点都拿下来,请诸位一同享用。” 周乔咬了一口果子,故意扯着嗓子道:“云麾将军的未来夫人可真谦恭有礼,大家还不谢谢郡主?” 小将军带头起哄,燕林军的将士们纷纷嬉笑着谢过郡主,便去拿糕点吃了。 周乔吃完了手上的果子也要去讨糕点,不料顾霆尉提着擦得锃亮的刀怒气冲冲地迎面走来。 周乔还不怕死地问:“干嘛新郎倌,要砍人啊?” 顾霆尉把她拽到一边,咬牙轻声道:“你看了一路笑话了有完没完?!叫你帮我想的法子想到没有?” 周乔耸耸肩:“我干嘛要帮你想,正好陛下赐婚你就不能去纠缠我姐姐了。” 她说完就要走,顾霆尉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周乔回过头来,看见那对俊眸满是认真:“你当真不想你姐姐嫁给我?” 烽杀 第28节 顾霆尉原本只当她是好不容易找到由头好使绊子逗个趣,他自认为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周乔一定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他顾霆尉行的端坐得正,周乔不会不明白。 可却不知为何,临到如此关头,她仍是将此事当做玩笑,似乎真的想顺水推舟拦下他与周璃的姻缘。 静默片刻,周乔说:“既然你问了,我就索性说明白。我就是不想姐姐嫁给你,顾霆尉,壁亭之战你差点就死了,顾伯父殚精竭虑地守在你床前三天三夜,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大半。但你们是父子血亲,他只能承受。可我姐姐今年才十七岁,你要是死了,她年纪轻轻就要守寡!” 顾霆尉不说话地放开了她的手腕。 “姐姐待我就像母亲一样,我宁可她找个文弱书生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也不愿她每日胆战心惊地挂念在沙场之上的丈夫。那些孀妇来军营领丈夫尸身时,悲痛欲绝的样子你忘了吗?” “可是周乔,你姐姐是喜欢我的。我们两情相悦。”沉默半晌,顾霆尉终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就是不想姐姐伤心,才没表现得太明显。不过现在陛下都给你赐婚了,正好不用我多费口舌去劝她了。” 顾霆尉看她油盐不进,干脆咬死不松口:“反正我已经与她定终身了,谁要是敢同她议亲,我就让谁变公公。” 周乔美眸一瞪:“你俩什么时候定的终身?!我怎么不晓得?莫不是你逼着她——” 顾霆尉也一瞪眼:“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两人像两只斗鸡一样不肯罢休,看得远处的军士们没一个敢上前叫他们用饭。 最后还是顾霆尉先软了眉眼,没办法,谁让周乔是周璃的亲妹妹,是他未来的妻妹呢。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壁亭之战咱们以寡敌众的确艰险,可没有那艰险一仗,怎么换得回后面的太平日子?沙场之上刀剑无眼,受点小伤在所难免。但你放心,为了你姐姐,我也会好生注意,绝不以身犯险叫她担心。” 周乔冷哼:“你那急攻猛进的做派一时半会儿改的掉?拿我当傻子呢。” “不信你就看此番我如何平定兖州之乱,叫你瞧瞧本将军如何不费一兵一卒摆平那沈怀生父子。” “切。” 顾霆尉不理她的嘲讽,“若我做的到,你就不许再使绊子。还得帮我想出拒绝联姻的法子。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得叫我爹上书一封才是。” 周乔咂舌:“就这么件小事也只得劳烦顾伯父?你这脑子不要也罢。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不费一兵一卒摆平兖州之乱。” 顾霆尉听见前半句眼里一亮:“这么说你是有更好的法子?说来听听!” “想都别想,有法子也不告诉你。”周乔走得头都不回。 身后顾霆尉不罢休:“你要是不想你姐姐掉眼泪,还是赶紧告诉我!” 周乔回头瞪他一眼,也不知姐姐那般温淑高雅的女子,怎么偏看上这么不要脸的人。 只是她没看到,魏和宁看着二人说了这么久的话,眼里满是失落。自从北晋皇帝赐婚,顾霆尉就再也不肯同她多说一句。 一夜无眠,次日达到城门之时,兖州知府和兖州卫众人已等候多时。 “臣,兖州知府卢炎良特来迎两位将军,郢安郡主。”卢炎良看着五十出头,身形瘦弱,与那道家儒士没什么两样。 他身旁身披铠甲的两人也相继抱拳,“两位将军安好!” 顾霆尉和周乔看过去,正是沈怀生父子两人。而那沈之南看见周乔虽是穿着一身黑衣男子装扮,眉眼间却英气十足,又不失女子天然的娇俏精致,直叫他挪不开眼。 顾霆尉和周乔下了马,同来相迎的三位大人拱手行礼。话虽不多,却是各怀心思。 卢炎良本还在担心,可看见来的两人竟如此年轻,面上掩不住的笑意:“诸位舟车劳顿,臣已备了上好的宅子供各位歇息,也略备薄酒小菜,为诸位洗去一身风尘。” “哦?是什么宅子?”顾霆尉眯了眯眼,凑近问:“是空宅子,还是——” 这话一问,卢炎良就明白眼前这位云麾将军是个什么路子,他低声:“自然是有美人美酒作陪的上好宅子。将军若不嫌弃,就请移步前去瞧瞧。” 顾霆尉哈哈大笑:“那还等什么?走!” “喂顾霆尉,还有正事没办呢!”身后忽然传来周乔明显不悦的声音。 顾霆尉回过头皱着眉:“中郎将若是不愿去,就带兵去军营里整顿!郡主安置一事也交给你了,待整顿好就送郡主离开,咱们也好赶紧交差。” “这明明就是陛下交代给你的事,离了上京便这般甩给旁人,看我不回去告上一状!” 顾霆尉眸中一凛:“你再说一遍?” 气氛立刻剑拔弩张起来。卢炎良和沈怀生相视一眼,忍着笑意。早前打听的时候就听说这周顾两位将军虽是一同在顾太尉手底下长起来的,但性子相似互不容忍,已经不和许久了。倒没想这才离开顾太尉眼皮子底下多久,众将士都看着呢,就这样呛起声来。 果真是年轻气盛性子暴躁,没有顾太尉看着,又与旁人家争果子吵闹的孩童有何区别? 此时沈之南瞧准时机,适时上前打了个岔:“早闻小将军骑射功夫了得,正巧我营中新进了一批弓弩和羽箭,射程比寻常弓箭要远上许多。小将军可有兴致一看?” 周乔果真被吸引:“真的?” “自是真的。我和父亲得知燕林军的兄弟们要来,也准备了酒菜,虽不知比不比得上卢知府预备的——” 话没说完周乔就一口答应下来:“那就多谢兖州卫兄弟们的好意!这酒菜差些倒无所谓,只要是跟谈得来的人吃,吃得开心便是美味!弟兄们,咱们便同借沈将军的光去营中热闹一番!” 来兖州不足半个时辰,燕林军的两位高阶将领就不欢而散,一个带着燕林军精锐去了兖州卫射箭吃酒,另一个则是与卢知府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地去看大宅子里的美人。 唯剩下郢安使臣和郡主等人愣在原地,左右看看,还是选择了跟着周乔去了兖州卫的大营。 魏和宁自问再心悦于顾霆尉,此时尚未成亲,明知他此去看宅子是假,喝花酒是真,她便也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硬要跟去惹自己不痛快。 第31章 出手 深夜灵岩寺的禅房之内,烛光微颤两下,一道黑影自后窗飞入,落地无声。疾风轻轻关上窗子,解下蒙在脸上的黑巾,将怀中的密信拿了出来。桌前的男子刚刚沐浴过,仅穿着里衣,发梢微湿。他手中正拿着一本楼兰古籍,有些泛黄残破的书页在那只干净好看的手上,也不再显得那般不堪。听见窗子微微响动,他抬起头来,一封密信递到了面前。“殿下。”疾风见他拆开了信,继续说:“在兖州的弟兄们说,顾霆尉和周乔刚到那里就大吵一架,一个跟着兖州知府卢炎良逛宅子喝花酒,另一个则去了军营和兖州卫那帮人嘻嘻哈哈打成一片,夜里篝火不断,烤肉的香气能飘百里。”战兰泽看着手中的信,信上写明了周顾二人到达兖州后的这几日所有行踪,细致到了他们各自三餐都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连清晨几时起来夜里几时歇息也都清清楚楚。“殿下,他们二人到底是想做什么?北晋皇帝不是让他们去平乱吗,可他们这番做派,兖州民怨鼎沸,恐是要引发更大的暴乱。” 深夜灵岩寺的禅房之内,烛光微颤两下,一道黑影自后窗飞入,落地无声。 疾风轻轻关上窗子,解下蒙在脸上的黑巾,将怀中的密信拿了出来。 桌前的男子刚刚沐浴过,仅穿着里衣,发梢微湿。他手中正拿着一本楼兰古籍,有些泛黄残破的书页在那只干净好看的手上,也不再显得那般不堪。 听见窗子微微响动,他抬起头来,一封密信递到了面前。 “殿下。” 疾风见他拆开了信,继续说:“在兖州的弟兄们说,顾霆尉和周乔刚到那里就大吵一架,一个跟着兖州知府卢炎良逛宅子喝花酒,另一个则去了军营和兖州卫那帮人嘻嘻哈哈打成一片,夜里篝火不断,烤肉的香气能飘百里。” 战兰泽看着手中的信,信上写明了周顾二人到达兖州后的这几日所有行踪,细致到了他们各自三餐都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连清晨几时起来夜里几时歇息也都清清楚楚。 “殿下,他们二人到底是想做什么?北晋皇帝不是让他们去平乱吗,可他们这番做派,兖州民怨鼎沸,恐是要引发更大的暴乱。” 战兰泽未置一词,疾风不解道:“再说他们胆子也太大了,兖州瘟疫横行,他们竟也不赶紧想办法诊治,像是生怕染不上病似的。” 那封信被折起,边角触了烛光迅速燃了起来,紧接着就被丢到了瓷皿中燃成了灰烬。 “唐烈云此时身在何处?” “殿下是想……”疾风迟疑,“那位药王大人可最是挑三拣四,怕是不肯去兖州蹚浑水吧。” 战兰泽抬眼:“告诉他,不去自有不去的后果。” “是。”疾风颔首,以为主子没看见,咧着嘴笑。 “笑什么?”战兰泽重新拿起了那本没看完的古籍。 “属下是觉得,如今这情形怎么有点似曾相识呢。”疾风回忆,“那几年弟兄们也是这般打探胡疆的消息。” “不过那时比现在可麻烦多了。那周小将军总给殿下的写信,她不知您当时身在宫外,是一封又一封地往宫里送!要全拦下来可真是累死人,属下这轻功就是当时撵鸽子练出来的。嘿嘿,不过还是殿下有妙招,一封出家的书信回过去,那周乔便再也不乱写信了。否则若是哪日疏忽叫人查出来,可真是会引来麻烦。” 还有那次,疾风暗暗地想——胡疆战况惨烈,听说周乔自告奋勇,仅仅带着几个年轻将士便敢夜袭敌营火烧粮草,火光引来敌军,她自保不暇偏还要护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卒,险些没能出得去火场……一向冷僻从容的七殿下竟是气地摔了盏子。 不过也只那一次,疾风记得清楚,却不敢随意提及。 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战兰泽又翻了一页古籍:“说完了?” 疾风摸摸脑袋,“说完了,殿下早些歇息,属下这就命人传信给药王大人。” 此时的兖州大营里,周乔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她吸吸鼻子:“这是谁在咒本将军呢。” 身侧楚渊趁着给她倒酒的空档,凑上来说:“又逃了几个,被强行征兵来的那些人都悄悄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沈怀生麾下之人。” 周乔喝了口酒,咂咂舌:“可算是逃完了,再喝我可就撑不住了。接下来按计划行事。” “是。” 楚渊悄悄退出帐去,紧接着沈之南便坐了过来,周乔被那酒气熏得皱了皱眉:“沈校尉,你这个喝法还能射箭吗?这赢了你也是胜之不武啊。” 沈之南哈哈大笑,也不知周乔已经连输给他十几次,怎还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句话的。只是即便是自吹自擂,也是叫他觉得赏心悦目。 见惯了那些个或是娇媚、或是温柔的女子,猛然碰上言谈举止如此恣意潇洒不拘小节的,竟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许是酒过三巡让人失了分寸,趁着周乔正与沈怀生说着话,沈之南将少许白色药末放入了她的酒盏中。周乔端起来正要喝,余光瞥见沈之南正痴痴地盯着她,她手一顿,看向了酒盏里的酒。 合着这沈之南是拿她当傻子,这般下作又明显的伎俩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 周乔随意用袖子一挡,在沈之南的注视下将酒尽数喝下。沈之南红光满面,连歌舞曲乐都顾不上看,那番急切隐忍的样子看得自己父亲都直摇头。这军营里遍地都是自己人,一个刚及笄的丫头能翻出什么浪来? 她身段纤瘦,射箭功力平平,不过就是仗着父亲的威名和大哥的功绩,在陛下面前讨得了青睐而已。 没一刻钟,周乔就有些昏昏欲睡,手腕软得连酒盏都端不起来。 “小将军想是不胜酒力,可要回帐中歇着去?” 周乔迷迷糊糊地点头:“那、那就明日再比射箭啊。” “好好好。”沈之南小心翼翼地扶起她,席间的军将们都笑得不怀好意,沈之南得意地看了他们一眼,“我先送小将军回帐中歇息,夜深了,任何人不得来打扰,听见了吗?” “听见了沈校尉!”歌舞声再起,众人把酒言欢,没人再往账外多看一眼。 走了一路也只碰见三三两两的散兵,还都喝得摇摇晃晃。沈之南好不容易将周乔扶到了军帐中,刚进去将人放到床榻上,便迫不及待地要解自己的衣裳。 远离了大帐中的喧哗,此时帐中安静,沈之南急促的呼吸声格外明显。 他心里急切,怎么也扯不开腰带,接着便转身抽出放置在一旁的剑欲挑开腰带。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沈之南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当即转过身来,还没看清原本倒在床榻上的人是如何近身,只觉手腕剧痛,手中的剑被夺去—— “啊!”他不敢置信地听见手腕处传来清脆的折断声,手掌扭曲着贴到了手臂,他当即抽搐着抬腿猛地踢向周乔,谁知周乔不仅不躲,反倒一笑。尖锐的剑尖笔直地朝下扎了下来,自沈之南大腿内侧而出,瞬时削掉了一块大腿肉。 来不及惨叫,刀刃已抵在了脖子上,沈之南痛苦地跪在地上,脑袋上的汗滴到了地上的血里,周乔笑眯眯地凑近:“你可想好了再叫啊,我怕你有命张嘴,没命闭嘴呢。” 她眼中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中了药的迹象? 周乔吹了声口哨,一道利落的身影立刻从账外闪入,楚渊见到沈之南胯间流个不停的血,不禁觉得喉咙发干胯间发疼:“中、中郎将,你把他阉了啊?” 周乔一听小嘴一咧:“你倒是提醒了我!不过不急在这一时。” 沈之南不敢大叫,却止不住一声又一声地呻吟。 她嫌弃地瞥了眼沈之南,冲楚渊道:“把他捆了堵上嘴,再给包扎下别让他死了,留着还有用呢。” “是!” 楚渊动作利索,周乔随意地坐在榻边,扯了块布巾擦手上的血,“外面怎么样了?” 烽杀 第29节 “放心吧中郎将,药都下齐全了,约莫不出一刻钟全得倒下。届时我和弟兄们就拿着册子一个一个地核对,准保一个都跑不了!” 周乔点头:“本将军倒要看看这兖州卫究竟死伤多少,又还剩多少。” 沈之南一听,立刻又挣扎起来,楚渊一脚揣在他胸口,把人踹了个四仰八叉。 “老实点!” 周乔把擦完手的布巾往沈之南脸上一扔,“沈校尉这是才发现上当了啊。怎么着,还以为本将军当真是来同你们吃喝玩乐的?啧,下药,你们整个兖州卫都被药倒了知不知道!” 沈之南嘴里塞着东西只能呜呜咽咽地反驳,周乔皱眉:“吵死了。” 楚渊会意,上前二话不说地一手刀劈晕了沈之南。 不同于兖州卫里渐渐安静下来,城内一处大宅内反倒是觥筹交错,娇笑声不断。 “来人!再来十坛春风笑!”顾霆尉这一嗓子,卢炎良手中一抖,“将军,还……喝啊?” 顾霆尉吃着左右两边美人奉上的果子,笑问:“怎么,卢知府这是心疼银子了?” 卢炎良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原本为了讨好上京来的两位将军,置办宅子美人还有顿顿美酒佳肴已是花销不小,谁知这云麾将军是半点不客气,上百辆一坛的春风笑喝了一车又一车,说是来送郢安郡主,却迟迟不见他去办差事,反倒霸着宅子和美人不放手,偏又无人敢多言一句。 “当然不是,只是、只是担心将军饮酒伤身,耽误正事。” “哦,正事。卢知府以为本将军是来办什么正事的?”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卢炎良赔笑说:“自然是秉承陛下之意,护送郢安郡主回国去。” 顾霆尉嗤笑一声,笑得卢炎良莫名巧妙。紧接着他见顾霆尉摆摆手,七八个美人便听话地退了下去。 待房门关上,顾霆尉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送郡主回去,用得上三万燕林军吗?这哪是送郡主,说是送太后还差不多。” “哎呀,将军慎言!”卢炎良忙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一条缝,见外面确实无人偷听才放下心,他匆忙转过身来:“将军怕是酒吃多了,竟也开始胡言乱语了。” 顾霆尉朝他招手:“卢知府,来来。” 卢炎良迟疑地过去坐下,只听顾霆尉十分清醒地说:“这几日让卢知府破费不少,也见到了卢知府的诚意,然我顾霆尉不是个爱占便宜的人。” 他随手从身上掏出一摞银票,“卢知府且收下便是!” 卢炎良瞧见那么厚一摞银票,吓得不行:“这这可使不得!小的哪能要将军的银子!快快拿回去,将军真是折煞小的了。” 顾霆尉将银票往他怀里一塞,“叫你拿着就拿着!” 卢炎良被吼得一抖,不敢再拒绝。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滴,不明白顾霆尉这是闹的哪一出。 “卢知府纵横官场,也是个明白人。兖州的事是纸包不住火,他日一道圣旨下来,你就甘心跟着沈怀生父子俩一起掉脑袋?” “将军此言……” 顾霆尉给他也满上一杯酒,示意卢炎良先喝一杯压压惊。 “实不相瞒,陛下已经听到风声,这回正是叫本将军前来一查究竟。”顾霆尉看着卢炎良端着酒盏的手开始微微发抖,笑问:“不知卢知府是想死还是想活?” 酒盏嘭地掉到了地上,卢炎良抱着一沓银票跪倒在地:“将军!小的只是区区知府,兖州之事都是沈将军说了算,小的只有听命的份,若有半分违逆便性命难保!望将军明察!” “啧,知府大人可别误会。”顾霆尉扶起他,“我自然是知道大人也有苦衷,这才好言相劝不是?不过既然本将军体恤大人,不知大人会不会礼尚往来,也体恤下本将军的难处?” 卢炎良躬着身子,没敢轻易接话。 “此番陛下既派我带兵前来,自然不仅仅只是送郡主回郢安这般简单。” 听顾霆尉话里有话,卢炎良抬起头:“难道陛下是有意……可,可沈将军是沈氏一族的人,沈家可是皇后娘娘的母族——” “呵。”顾霆尉冷笑一声,“这天下,到底不是沈家的天下。有何动不得?” 卢炎良战战兢兢地看着顾霆尉。 “兖州卫此等军机要事,若是受了后宫钳制,你说陛下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若是高兴,还派本将军来做什么?闲得慌吗!” 此言一出卢炎良恍然大悟,“将军是来……”他压低声音:“取而代之?” “沈怀生不过是沈家没落旁系所出,那跟皇后娘娘身后的沈家嫡系可是拐了十几个弯子。可我爹如今是什么身份,卢大人不可能不知道吧?” “将军乃当今北晋督军太尉顾大人之子!”卢炎良平复下来,“将军若想要兖州卫,是再容易不过了。” 顾霆尉一笑:“既如此,大人可愿祝顾某一臂之力,拉下沈家父子?旧日的买卖照做,也不耽误卢知府赚银子。” 卢炎良眼神闪躲:“将军可是高看小的了。您手握三万燕林军精锐,足以震慑整个兖州,届时当然是将军说什么便是什么。” 顾霆尉暗忖这还真是只老狐狸,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守口如瓶,轻易把自己摘干净。 盯他片刻,顾霆尉说:“卢大人可真是父母官,眼下兖州瘟疫横行民不聊生,你却还提议武力镇压,怎么,打量着死的人太少了,还是觉得兖州卫里的人都不是兖州子民?” 卢炎良面上吓得不行,“将军,这自古军队夺权,哪有不流血的,待将军一举拿下兖州卫,小的自当尽心竭力辅佐将军管好兖州,还百姓一方太平。” 顾霆尉冷笑一声,“那卢大人可要小心,刀剑无眼的,可别忽然被人砍了脑袋!” 卢炎良赶紧跪地:“将军息怒!” 顾霆尉摔门而去,卢炎良才缓缓抬起头来,外面天已经渐明,周遭静默无比。他将赶紧银票塞到怀里,四处张望一番后,才赶紧趁着未明的天色匆匆离开。 第32章 围堵 天色大亮之时,兖州卫里开始嘈杂起来。“岂有此理!”沈怀生忍着宿醉的头痛,身穿盔甲手持利刃站在演武场的高台之上,直视着周乔:“你不过是区区燕林军中郎将,我们兖州卫给足了你面子,你竟恩将仇报给我等下药,来人,将她给我拿下!”周乔百无聊赖地理了理盔甲,抱着剑看向下面了无生气的兖州卫将士们,没有力气上来捉拿她不说,下一刻已经被燕林军精锐给拿下了,不费吹灰之力。此时楚渊从越过校场上的众人,手捧一本厚厚的册子走上了演武高台,“禀中郎将,兖州卫登记在册之人共五万一百十二人,昨夜我等一一排查,如今还在营里的有两万一千四百人整。”事到如今,沈怀生也看明白周乔吃喝玩乐是假,趁众人不再设防时下药查证人数是真。“属下强行浇醒审讯了几人,这才得知沈将军是命人出营四处搜刮粮食钱财充作军饷,出营的将士若是染了病则被拉去乱葬岗焚尸,而后为了应对朝廷查兵,便强行将民间男子拘禁在营中充数,这其中最小的男丁不过八岁,也被算作一卒。” 天色大亮之时,兖州卫里开始嘈杂起来。 “岂有此理!”沈怀生忍着宿醉的头痛,身穿盔甲手持利刃站在演武场的高台之上,直视着周乔:“你不过是区区燕林军中郎将,我们兖州卫给足了你面子,你竟恩将仇报给我等下药,来人,将她给我拿下!” 周乔百无聊赖地理了理盔甲,抱着剑看向下面了无生气的兖州卫将士们,没有力气上来捉拿她不说,下一刻已经被燕林军精锐给拿下了,不费吹灰之力。 此时楚渊从越过校场上的众人,手捧一本厚厚的册子走上了演武高台,“禀中郎将,兖州卫登记在册之人共五万一百十二人,昨夜我等一一排查,如今还在营里的有两万一千四百人整。” 事到如今,沈怀生也看明白周乔吃喝玩乐是假,趁众人不再设防时下药查证人数是真。 “属下强行浇醒审讯了几人,这才得知沈将军是命人出营四处搜刮粮食钱财充作军饷,出营的将士若是染了病则被拉去乱葬岗焚尸,而后为了应对朝廷查兵,便强行将民间男子拘禁在营中充数,这其中最小的男丁不过八岁,也被算作一卒。” 周乔看向沈怀生:“沈将军好手段。” 沈怀生见事情败露,眸中露出狠毒之色。此时天上忽然出现一道白烟,周乔和楚渊皆抬头看去。与此同时一道凌厉刀锋袭来,直直地砍向周乔的脖子。 —————— 顾霆尉看到那道白烟之时,俊朗的面容上勾起笑意。 他驭马向着那方飞奔而去,追上了那辆疾驰的马车。他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当即猛转方向,可惜后方车厢用木太重,调转见车梁断裂,马儿嘶鸣着跑开,车身却轰然朝前栽在了地上。 里面的人毫不意外地摔了出来。 “哟,这是谁啊?”顾霆尉下了马,把玩着手里的刀走过去。他蹲下仔细瞧了瞧:“这不是卢大人吗,怎么也不选辆好马车,可是缺银子?” 卢炎良摔得狼狈,本就上了年纪,这一摔一时半会儿都动不了。眼看着顾霆尉拿刀尖挑开了他紧紧护在怀中的包裹,里面尽数是银票地契和金银细软,还有一本已经很旧的账簿。 顾霆尉拿起来翻了几页,冷笑一声:“怪不得卢大人连夫人和孩子都不带,有了这账簿,只怕是想要万金也不在话下吧?” 他一把薅住了卢炎良的衣领,“你以为连夜逃到边陲之地再放烟花给沈怀生,他就能来救你?这都放了这么久了,可有一个人来?沈怀生自身难保,大人还是操心操心自己。” “你、你们……是各自攻克?” 顾霆尉将账簿放到胸前衣襟里,“如今铁证如山,你们这起子狼狈为奸之人一个也逃不掉!” 他正一把抓起卢炎良,却未想卢炎良眸中忽然闪过恶毒之色,袖中银光一闪,锋利的匕首直直地朝着顾霆尉的腹部刺去,两人离得过近,顾霆尉看见匕首目光一凛迅速后撤半分,刀尖划破了他的衣衫,再往里半寸恐就要伤及皮肉。 紧接着一声惨叫,匕首掉落在地,卢炎良的整条手臂被翻折到了背后,骨头肉筋断裂的声音骇人,他立刻面色惨白地求饶:“将军饶命,饶命啊!” “见你年岁大了不想欺负老弱来着,你可倒好,”顾霆尉低头看了眼自己小腹处被划破的衣服,眉头拧得很紧:“实在是恶毒,若真伤着,叫我还怎么娶妻生子?!存心断我顾家香火不是!” 把云麾将军惹恼的后果,便是一路被马匹拖着回去,卢炎良是叫苦不迭,厚厚的鞋底和袍子全都磨破得见了皮肉。 而此时的兖州卫外面围满了百姓,个个都拿着家伙什,看仇人般地看着大营门口护卫的将士。 大营内的演武台上,周乔擦了手上的血,看了眼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沈怀生。刚经历过一场武斗,他头发凌乱,远没有了平日的威严,满头大汗又一脸不可置信。汗是痛出来的,胸口被砍了足足两刀,血肉外翻,伤口和衣襟粘在了一起,不动都疼,偏此时此刻还被出粗糙的绳子绑起来,不断地磨着伤口,当真是比极刑还要痛苦。 而不可置信,则是不相信自己会败在一个刚及笄的丫头片子手里。她大腿都还没自己的胳膊粗,纤瘦的臂膀竟能挥得起他的大刀,刀锋又快又狠,在他片刻失神间砍了过来。 “沈将军偏安一方,想是许久没上过战场了吧?”周乔嘲讽地看着他,“战场上轻敌,可是比丢了刀枪还该死的错。” 这样看过去,她哪里像前几日那个只知道喝酒猜拳,嬉笑射箭的平庸小辈?沈怀生猛然惊醒,“我儿子呢!你把之南怎么样了!” 周乔耸耸肩:“你猜。” “你——” 话未说完,就见楚渊匆匆上来,低声道:“中郎将,外面围了许多百姓。个个怒目嗔视来者不善。为防暴乱,咱们是不是……” 外面叫门声渐大,听起来不仅有年轻壮丁,也有老人妇人和孩子,周乔摇头:“不可用武力镇压。走,出去看看。” 军营大门打开,周乔身后跟着一众燕林军精锐,个个身披战甲手持利刃,叫堵在外面的百姓看了不禁纷纷后退几步,又打量起了眼前之人。不曾想为首的竟是个十四五的少年,模样生得水灵俊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姑娘。 人群中便又有人大着胆子嚷起来:“你们凭什么扣着朝廷救济我们的粮食!我老娘染了病,没钱抓药没米吃饭,你们这是要活生生把她拖死!” “就是!你们军营里夜夜笙歌烤肉喝酒,可管过我们的死活!” “你们、你们还强行把我孙儿抓进军营去,稍有不从便动辄打骂!你们一个个年富力强,竟欺负一个八岁的孩童,天理何在,王法何在啊!” 眼见着众人越说越气愤,壮汉们拿着棍棒锄头要涌上来,楚渊一抬手,燕林军将士当即拔刀列阵。百姓们吓得归拢到一起,像是给自己壮胆。 “你们这是做什么!光天化日将我们围了,莫不是还敢草菅人命大开杀戒不成?!” 周乔看向那为首的壮汉:“这位壮士,是你们先堵了兖州卫大营,一个个的拿着棍棒,是要造反不成?” 那壮汉眼睛一瞪:“造反又如何?你们军官勾结中饱私囊,不治病也不放粮,是要将我们活活逼死!既如此,不如鱼死网破来得痛快!” 此话一出,百姓们皆大声附和:“讨不到公道,便鱼死网破!我们不怕你们!” 周乔深吸口气,吼了一声:“那你们早前怎么不来围堵?早前怎么不来讨公道!”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周遭忽然安静片刻,这才有人反驳:“我们也是被逼得活不出了才来的!” 周乔哼了一声,“早前不来是因为你们家中壮丁都被抓了,家里尽剩老弱妇孺,没人有这个胆量来围堵军营!你们一笔一笔账算得这么利索,怎么不想想被抓了的壮丁如何就轻易逃脱了?!他们若是逃不出来,你们还敢来此叫嚣什么公道吗?” 此时人群中传来一道孩童的声音,小男孩穿着粗布衣裳,牵着祖母的手,另一手指着一人说:“祖母,就是那个大哥哥将昊儿从狗洞里送出来的。”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所见之人正是站在周乔身旁的楚渊。 见大家总算安静下来,由一腔愤怒变成了满面疑惑,周乔这才说:“诸位听好了,我乃北晋直属大军燕林军之中郎将周乔,此番奉陛下圣谕,随副帅顾霆尉前来兖州平乱。” 有人半信半疑道:“既是奉了陛下之命,那圣旨何在,还有你们副帅何在?你一人之言,叫我们如何相信!” 话音未落,就听见不远处马蹄声传来。 楚渊瞧准了驭马疾驰之人,高声道:“副帅已至!” 烽杀 第30节 顾霆尉风尘仆仆,马上还拖驮着个半死不活的卢炎良。他翻身下马,顺带着一把拎下了卢炎良。 “那、那是卢知府……” 人群纷纷让开,大家都不敢相信兖州的地头蛇竟然就这般落了马? 卢炎良跪在地上穿喘着粗气,百姓中已有人怒得红了眼眶,原指望兖州的父母官能带他们过上安生日子,可多年来他剥削成性,根本不把百姓当人看。偏又有着军队撑腰,竟让他只手遮天。 卢知府已经被抓,周乔与顾霆尉对视一眼,随后她微微偏头:“去把人提来。” 楚渊颔首,奉命带人将沈怀生父子带了出来。 百姓猛一眼竟是没认出来,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沈怀生和沈之南竟是如阶下囚般被捆着跪在地上,还满身血污狼狈不堪。 此时顾霆尉拿出圣谕,“此乃陛下亲笔,命我等前来兖州,查证兖州知府卢炎良与兖州卫指挥使沈怀生是否勾结,私吞赈灾钱粮。现如今账簿祸首俱在,自当还兖州百姓一个公道!” 刚才为首的壮汉上前一步,连声音都在颤抖:“敢问将军,你们会如何处置他们?” 众人屏息以待。 顾霆尉将圣谕收好,面不改色语气坚定:“沈怀生戕害无辜,视军将和百姓性命为草芥,手里人命无数,按律当斩!” “顾霆尉你敢!”沈怀生嘶吼:“陛下是叫你们查证,没叫你行刑!北晋律法自有刑部执掌,要杀要剐也要圣旨决断!我们父子就是犯了天大的错也要回上京听候发落,轮不到你们越俎代庖!” 顾霆尉神色冷峻,“拿刀来!” “爹!爹!他真要杀我们,真要杀我们啊!我们可是沈家一脉,沈氏是皇后娘娘的母族,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动皇后娘娘的亲眷!”沈之南又哭又吼,见顾霆尉神色决然,慌得尿了裤子。 楚渊递上大刀,以极低的声音说:“将军三思。” 顾霆尉毫不犹豫拿过了刀。 日头已悬挂正中,午时将至,照得人不禁有些发热。顾霆尉手持一柄长鸿刀,面色凛然:“北晋东陲兖州卫指挥使沈怀生,勾结知府,侵占百姓私产与赈灾钱粮,瘟疫之初瞒报死伤,而后强征良民幼子充数,视北晋律例军令为无物,斩立决!” 此时话落刀起,须臾间鲜血喷涌,一颗双目大睁的头颅滚到百姓脚边,沈怀生残缺的身子重重地倒了下去。 百姓们先是一愣,直至有人高呼“沈怀生真的死了!真的死了!”,才终于将所有人喊回了神。被大人蒙着眼睛的孩童虽未看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隐约间知道,自己不用再饿肚子,不用再进军营挨打了。 “诸位担心什么我明白!”顾霆尉一甩刀上的血,“此番也是要各位清楚地记住,凡犯我北晋律例,戕害我北晋子民之人,无论出身无论官阶,绝不姑息!” 此时被吓得失禁的沈之南和卢炎良已经面色惨白,甚至神志不清地缩在地上抖得厉害。 “接下来,该算下一笔帐了。”周乔上前,脚步停在了沈之南身边。 第33章 药方 这时午时已至,日头愈发毒辣起来。沈之南缩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你,求你别杀我,我没杀过人,真的,我手上没有人命!”周乔低头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向百姓中用锦帕捂着脸低声哭泣的女子们。所遇之事她们开不了口,报不了官,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没敢奢望欺辱她们之人会有多么凄惨的下场。可如今竟有一人站了出来,将那沈之南踩在脚下。“你是没杀人。”周乔冷声,“但整个兖州谁人不知你好色成性,强抢民女奸淫欺辱,叫她们生不如死却又不敢声张。”顾霆尉只听完这一句,就已将手上的刀递了过来。日头下的刀光映在沈之南脸上,刀身照出他此时绝望痛哭的样子。“将军明鉴!”此时人群中冲出一位穿着粗布衣衫的女子,她捂着心口声泪俱下:“沈之南蛮横霸道,有姑娘的人家都不敢出门,若是不慎被他手底下的人看上,便会抓到军营去!我们这般谨小慎微,他却得寸进尺地借查问火防挨家搜查,连女童都不放过,我妹妹才十二岁便被她们掳了去,折磨致残啊将军!” 这时午时已至,日头愈发毒辣起来。 沈之南缩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你,求你别杀我,我没杀过人,真的,我手上没有人命!” 周乔低头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向百姓中用锦帕捂着脸低声哭泣的女子们。所遇之事她们开不了口,报不了官,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没敢奢望欺辱她们之人会有多么凄惨的下场。 可如今竟有一人站了出来,将那沈之南踩在脚下。 “你是没杀人。”周乔冷声,“但整个兖州谁人不知你好色成性,强抢民女奸淫欺辱,叫她们生不如死却又不敢声张。” 顾霆尉只听完这一句,就已将手上的刀递了过来。 日头下的刀光映在沈之南脸上,刀身照出他此时绝望痛哭的样子。 “将军明鉴!”此时人群中冲出一位穿着粗布衣衫的女子,她捂着心口声泪俱下:“沈之南蛮横霸道,有姑娘的人家都不敢出门,若是不慎被他手底下的人看上,便会抓到军营去!我们这般谨小慎微,他却得寸进尺地借查问火防挨家搜查,连女童都不放过,我妹妹才十二岁便被她们掳了去,折磨致残啊将军!” 周乔攥着刀柄的手倏地收紧。 不料沈之南叫吼道:“我已派人给你家送去了银子安抚!你们这等不知足的贱民竟还敢扯出旧事攀诬——” “噗”的一声,说话声戛然而止,只见沈之南的脑袋连着脖子一齐砸到了地上,鲜血溅得到处都是。 离得最近的那女子吓得尖叫一声,而后才反应过来,嘭地一声跪在地上直磕头:“多谢将军,多谢将军!妹妹啊,你看到了吗,大仇得报,你若没自尽就该看见了啊……” 周乔沉声:“沈之南未沾人命罪不至死,但这一刀我就是砍了,他日上面怪罪,由我周乔一人承担!” 顾霆尉抱胸睨着她:“有本将军在,还用不着你来担责。” 说罢,他看向眼前众人:“剩下的卢炎良按规矩将暂扣兖州卫,待新任指挥使派人押送回京,听候刑部发落。此后兖州不再有魔窟牢笼残害百姓,诸位皆可放心!来人,打开库房,放粮!” 一片哭泣叫好声中,百姓纷纷跟着军士前去领粮。楚渊带人收拾了地上的尸体,又收好了周乔手上的刀。大家各忙各的,就剩两个将军没事干。 “周老三,不错嘛。我还以为你制不住这父子俩呢。”顾霆尉懒洋洋地走过来。 周乔刚才就瞧见他破破烂烂的衣裳,这人竟还有脸打趣,她翻了个天大的白眼:“顾霆尉,就弄个账本需要费上这些天?追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居然还受了伤。啧啧,太丢人了。” 顾霆尉一瞪眼:“谁说我伤了?就是衣裳划破,里面没伤着!” 周乔撇嘴:“那也够丢人的。” 顾霆尉不理她的嘲讽,心情舒爽道:“接下来便可以腾出手来治这瘟疫了。” “这事可不好治。” “嗯?为什么?刘乾大夫不都跟来了吗,叫他弄个药方出来不就行了?” 周乔摇头:“他早就同本地的赤脚大夫和医馆先生们在商议了,都这些天了也没弄出药方来。”她挠挠头,“说的什么来着?好像是此疫之源不明,染了病的人病发时间也不一致,叫人看不出头绪。” 这么说着,她看了眼顾霆尉,幽幽道:“连你那未过门的郡主夫人都写信给母国,郢安还派来了好几位医者,现下就同刘乾大夫他们一起住在客栈呢。” 这么说着就听见马车的声音,两人看过去,正看见魏和宁一脸担心地下了车。 顾霆尉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顺便把周乔往前一推,低声说:“你帮我挡挡。” 魏和宁焦急地快步走过来:“将军,小将军,你们没事吧?我在客栈听说这里闹了民乱,还见了血,实在担心。” 周乔一笑:“没事没事,和宁郡主应该有话——” 顾霆尉就知道周乔这人靠不住,连忙捂住腹部,面色痛苦:“多谢郡主担忧,我受了伤,先去上药了。” “啊,将军受伤了?”魏和宁想陪着他去上药,可手还没碰到顾霆尉的衣袖,人就已经走远了。 她愣了愣,垂眸不语。 周乔摸摸鼻子,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这和宁郡主在她心里定是比不上姐姐的,但不可否认她是个有胆量的女子。兖州这么乱她不仅没有抽身离去,反倒张罗着医者前来帮忙,合情合理也该感谢一番。 小将军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安慰之语,最后只好说:“和宁郡主先回客栈吧,待这边事结束,我们再送你回郢安。” 见周乔没有帮着顾霆尉拒绝她,也没有催她立刻离开北晋,魏和宁眸中一亮:“那我明日再来,我这就回去找些上好的补药,明日和我亲手做的早膳一并送来!” 周乔派人将魏和宁送走,自己则慢慢悠悠晃去了军帐。 果不其然一进去就看见顾霆尉还穿着他那件破烂衣服,皱着眉一脸的不耐烦。见周乔进来他啧了一声:“你俩说什么了这么久才回来?” 周乔随意往旁边一坐:“我说等这边事情结束再送她离开。” “什么?!”顾霆尉蹭地站起来,“你不把她劝走,还让她留下来做什么?我都保证了日后为了你姐姐不会以身涉险,你怎么还使绊子呐?” “哎顾霆尉,你自己怎么不去劝她啊?” 顾霆尉装没听见。 周乔切了一声:“你也是知道了人家为了兖州瘟疫忙前忙后,不好意思撵人吧。说句真心话,虽然在我心里自然是姐姐最好。不过我也的确欣赏和宁郡主,不端架子不娇气,要是在军营里,肯定也能吃得开。”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顾将军还是油盐不进:“我感激她,金银财帛都能给,但我不娶她。” 周乔眯眼:“你要给多少,我替你送过去。” 顾霆尉怒喝:“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在中间昧银子?!” 吼得周乔揉了揉耳朵,正要继续说什么,忽见帘门闪开一道缝隙:“谁?” 此时一颗脑袋凑进来:“将军,中郎将,末将有事要禀报。” 楚渊在门口站了半天,听见里面像是在吵架,搞不好还要打起来。他是迟迟不想进去蹚浑水,然要禀报之事实在重要,踌躇半天还是进来了。 顾霆尉问:“什么事?” 楚渊从帐外带进了一名男童。 “这个孩子在营外求见将军,说是有可解瘟疫的法子。我看他年纪小,觉得是诓人,可他信誓旦旦,还说此法子不用,绝对治不好瘟疫。” 周乔一听来了兴趣:“小孩,谁叫你来的?” 不曾想那男童上下打量周乔一番,“你不过十四五岁,凭什么管我叫小孩?” 周乔也不恼:“你看着也就十一二岁,怎么不是小孩?我十一二岁时都能上战场杀敌了,你能吗?你怕是连一杆枪都拿不起吧。” 男童想了想,“我看过上千本书!还能倒背如流,先生都夸我是奇才!” 周乔哑了哑,上千本书……那得多少字啊,还倒背如流。 “那你厉害行了吧。我叫周乔,你叫什么名字?不叫你小孩,叫你名字总行了吧。” “我叫裴昭云,昭亭山色无纤尘的昭,云间出尘梦浮游的云。” 周乔听不懂那诗,只问:“小昭云,那你现在可以说是谁让你来的吧?” 裴昭云对那个小字很不满意,却又不想纠缠,这才说:“是我下了书塾碰见的一个怪先生给的,他说把这个送来,你们就会给我赏钱。”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身上拿出了一个锦囊。楚渊接过来递给顾霆尉,后者打开一看,不由惊讶:“这是药方?” “东西我带到了,赏钱呢?” 周乔看了眼顾霆尉,他拿着药方半信半疑,“楚渊,去找刘乾来。” “是!将军。”楚渊应声离开。 “小昭云,你说的那怪先生长什么样子,是位医者?”周乔问。 “看起来像个骗子,说自己是什么大名鼎鼎的烈云药王。” “烈云药王?”顾霆尉喃喃,“怎么这么耳熟。”忽然他一拍大腿:“上次刘乾去你府上给你治伤时提过这个名字,那价值万金的回春丸就是出自烈云药王之手!” 话音未落周乔就已起身:“那我去把他老人家请来,他人都不在这,写个方子没用怎么办!小昭云,他往哪里去了?” “出城方向。”周乔接着就要去追,未想袖子被人拉住,她回过身来,裴昭云说:“还没给赏钱呢!” 周乔指了指主位上还在琢磨方子的顾霆尉:“问他要,那可是未来的郢安郡马爷!” 说完她就闪了出去,剩下没领到赏钱的裴昭云,和听到那声郡马爷怒而抬头的顾霆尉。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还是顾霆尉先开了口:“你一个小孩,身上带钱容易招人惦记,我派人送你回去,赏钱给你家大人。” 裴昭云问:“你都还不知道方子是真是假,就真的给我赏钱?” 烽杀 第31节 顾霆尉嗤笑一声:“我说你小小年纪怎的还门缝里看人?方子真假本将军自会查明,你为了兖州瘟疫只身前来,自是该给赏钱。难不成还叫你一个小孩白跑一趟?” 裴昭云站在帐中,听了这番话竟沉默不语了。 顾霆尉正要叫人进来,只听裴昭云说:“我不要赏钱了,我想要别的。” “哎你小子可别想坐地起价。” “我还没想好要什么,待想好了我再来!”裴昭云说完就跑了出去,顾霆尉一脸莫名其妙。恰好楚渊带着刘乾来了,他也顾不上再多想别的。 —————— 城外官道上,正有一辆马车悠闲地走着,车身奢华,也不知是花香还是果香,十几里外都能闻到。 周乔出了城就顺着这独特的香味追过来了。以她的经验来看,凡是身上有异香的,十有八九都是个人物。譬如战兰泽身上的书墨香,还有那睿王身上的胭脂香。 而这位的香味确实叫人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香,总之闻起来很贵就是了。 她一挥马鞭疾驰上去,正拦在马车前面。车夫及时拉住缰绳,“吁——”见周乔身穿盔甲,车夫先是一怔,随后才问道:“将士为何无故拦下我等马车?” 周乔抱拳行了一礼:“敢问车里的可是烈云药王?” 车夫回头看了眼,说:“我家主子只是途径此地,并不认识什么药王。” “这就怪了,阁下敢在小孩面前言明身份,却不敢在我面前承认,莫非真是打着烈云药王的名头出来行骗?” “岂有此理,你怎可这般诋毁我家主子!” 周乔一笑:“药王老大人,我不是来诋毁你的,我是来感谢你送来药方的。” 车厢本还安静,可周乔此话一出里面立刻传来声音:“不知礼数的丫头片子,你管谁叫老大人!” 第34章 掳人 听见自家主子发话,车夫忙恭敬地掀开车帘,周乔骑在马上看不清楚,还歪歪身子。这一瞧可是没反应过来。里面哪里是她以为的那种头发胡子花白,行医几十年最终成了药王的老头子,根本就是个看着还没有二十五的年轻男子。此人面色如玉鼻梁高挺,生得一双桃花眸,眼梢吊着一股谁都瞧不起的傲劲儿。再看他身上穿着的翡绿麒麟锦袍,一看就知甚是昂贵。果然像个骗子,周乔暗忖,还是个靠着行骗发了家的骗子。周乔那副嫌弃的眼神落在男子眼里,不亚于是在火上浇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我看你生得有鼻子有眼,不想竟是个有眼不识泰山的瞎子。” 听见自家主子发话,车夫忙恭敬地掀开车帘,周乔骑在马上看不清楚,还歪歪身子。 这一瞧可是没反应过来。 里面哪里是她以为的那种头发胡子花白,行医几十年最终成了药王的老头子,根本就是个看着还没有二十五的年轻男子。 此人面色如玉鼻梁高挺,生得一双桃花眸,眼梢吊着一股谁都瞧不起的傲劲儿。再看他身上穿着的翡绿麒麟锦袍,一看就知甚是昂贵。 果然像个骗子,周乔暗忖,还是个靠着行骗发了家的骗子。 周乔那副嫌弃的眼神落在男子眼里,不亚于是在火上浇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我看你生得有鼻子有眼,不想竟是个有眼不识泰山的瞎子。” “瞎子也比骗子好,”周乔甩了甩马鞭,“白跑这么远,遇上个吃饱了撑的乱送药方的。” 见她骑马就要走,里面之人愤而一甩袖子,从车里出来:“你什么意思,这是瞧不起人?” 谁知周乔眸中精光一现,伸手就拽住了男子的腰带使劲一扯,愣是将人稳稳当当地扯上了自己的马匹,马鞭成了绳索,将两人牢牢地捆在了一起。 车夫这才反应过来主子被劫,可此时已来不及了。 “是不是真药王,本将军带回去一试便知,我等先行一步,车夫伯伯自己去兖州卫大营等着便是!” 即使不用马鞭,胯下马儿照旧疾驰飞奔。 “你这蛮不讲理的臭丫头片子敢强行掳人?你知道我是谁吗!”身后一口一个丫头片子地叫,终于把周小将军给叫毛了,她反手扯开系在两人身上的马鞭,拽住身后之人往旁边一歪:“你信不信臭丫头片子把你扔下去摔成臭短命瘸子!” 身后之人手长脚长地抓着她的盔甲,双腿夹着马腹死也不松开,“你还想不想治瘟疫了?!快拉我起来!” 周乔哼了一声,驭马速度不减,一把将人扯回来坐正,后者赶紧抱住了她的腰以防她又乱摔人。 一路飞奔进了军营,马儿才总算停了下来,军帐中人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都纷纷出来。 大营外面,周乔正在整理自己的盔甲,而身后正有一男子颤颤巍巍地从她的马上下来。男子一袭翡绿袍子被挤出褶皱,腰间像是被什么勒过,连腰带都被蹭松了。 “你这女流氓敢这么对我。要不是受人威胁我才不来这什么破兖州受乌糟气!”他低头一看自己昂贵的袍子都损坏了,登时更怒:“你赔我袍子!” 周乔揉了揉耳朵,她在军营待了这么多年,从没碰见过这么聒噪吵闹的男人。街市上那些个婆母婶娘估计都没他话多。话多也就罢了,还斤斤计较,张口闭口都是钱,真是俗不可耐。 顾霆尉出来一看,皱眉啧了一声:“周老三,你不是说去接烈云药王?人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拐个小倌儿回来。罢了,我自己去。” 不料绿袍男子气冲冲地冲到顾霆尉面前:“我看你才是小倌儿!” 顾霆尉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你再说一遍?” 眼看着这年轻气盛的又要闹起来,刘乾赶紧上来相劝:“将军,别意气用事,现在治瘟疫才是重中之重啊。” 说罢刘乾又仔细打量了下眼前这个穿戴不菲的年轻男子,和气道:“阁下称自己是烈云药王,可有什么物件儿等证明?” 而男子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你们爱信不信,不信就放我走呗。” 此时周乔走了过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你、你看什么看?” 周乔把马鞭往旁边楚渊怀里一放,转过身来看着男子道:“我懒得跟你废话。” “嗯?哎哎哎摸哪呢?!把你爪子拿开别扯我衣服!” 周小将军搜身手法利索,还有顾霆尉一脸坏笑地禁锢着人,看得刘乾楚渊还有其他人不禁咽了口口水。 看来封了副帅和中郎将也是没甚用处,这二人行事根本还是同以前一样嘛。 直到周乔从他腰间搜出了一个很小的盒子,叫喊声这才停了下来。 刘乾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两粒药丸。他仔细看了看,又轻嗅,立刻欣喜地说:“这是回春丸!且比上次小将军用的纯度更甚,这、这一颗怕是要一整座城池才能买到!此人若不是什么富可敌国天潢贵胄,便是唐烈云本人了!” 这话一出,顾霆尉当即放开了他。而此时的唐烈云如同当街被壮汉欺辱了的民女一般,衣衫乱糟糟的,眸中湿润面色微红。 “你真是烈云药王啊,我还以为怎么也得是个胡子花白的老爷爷呢。”周乔笑眯眯地把盒子还给唐烈云,“我叫周乔,幸会幸会。” 一听这名字,唐烈云噌地把她手上盒子拿过来,“你就是那个受了区区皮外伤就浪费我一颗回春丸的周乔?!” “咦,你知道我啊。” 何止是知道,简直痛恨。想他废寝忘食呕心沥血几年才炼出来的灵丹妙药,竟被某人用来给这种凶悍无比的女流氓用了,居然还是治皮外伤。唐烈云想起来就怄得心肝疼,看周乔也愈发不顺眼。 “那个,唐公子是吧。”顾霆尉适时出声。 唐烈云剜他一眼:“我是药王。” “好好好,药公子。是这样,”顾霆尉拿出那张药方,“你这方子是怎么想出来的?我看兖州你也不熟,怎么能知道这些要能治这里的瘟疫?” 听顾霆尉这客客气气的语气,像是全然把刚才攥着他衣领害他被搜身的事给忘了。然唐烈云是个记仇的,他冷笑一声:“我随手写的,若是怀疑不用便是!” 气氛一时僵住,最后还是刘乾说:“药王大人,我等也不是怀疑这方子,只是这上面有两味药在兖州是很难找到的,若要离城去找,恐要耗费多番时日,不知可否还有别的药可代之?” “是这样啊。”唐烈云揉了揉眉心,“那我得好好想想。不过吧,我现在浑身酸痛头还发晕,实在是想不出什么。” 顾霆尉给周乔递了个眼色,后者深吸一口气:“唐公子,那不妨先去歇息一下?” 唐烈云看她一眼,傲慢道:“我要住最好的客栈!” “那不行。”周乔想都没想,“你要是跑了我还得去追,麻烦得紧。” “你拿我堂堂烈云哎哎——”唐烈云话都没说完就被周乔给拉走了,楚渊赶紧跟了上去,生怕周乔一个不耐烦又打人,若是惹得这位药王不高兴,瘟疫一事可就难办了。 进了军帐周乔松开唐烈云的袖子,“这是我的帐子,算比较好的了,你就住这里,需要什么我叫人去置办。” 唐烈云瞪着他那双桃花眸:“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跟我睡一个帐子,可别做梦!” 楚渊刚进来就听见这么一句,他一愣,中郎将这是又见色起意了?这……这不好吧,还有正事没办呢。 他正想着如何规劝一番,只见周乔慢悠悠地走过去,凑到唐烈云面前仔细瞧了瞧,声音还透着点不轨:“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看你生得甚是不错,不如给我做个长随小厮罢。我行军你医伤,也不旺你一身学医的本事不是?月例二十两,比我府上的大管家还多五两。” “二十两?!”唐烈云那表情像是受了天大的侮辱,“想都不要想。” 周乔也不恼:“那你可得赶紧想出治瘟疫的法子,不然可就走不了喽。” 唐烈云在心里把威胁他来之人骂了千百遍,最后不耐烦道:“我前几日就把病患看得差不多了,你去叫几个本地的医者来,这破地方有些什么药材我一问便知。” 周乔答应得痛快,顺便说:“那我再给你买只兖州最有名的芦苇烧鸡,再来上一坛女儿红!” 唐烈云哼了声,“算你懂事。” 一见唐烈云答应好好治瘟疫,周乔便立刻喜笑颜开,不似初见时那般凶神恶煞,连出去的背影都带着那么几分俏皮,叫人莫名觉得心情舒爽。 唐烈云嗤笑一声,随意地往床榻上一躺,用胳膊枕着脑袋,“切,想不到战兰泽也是见色眼开的,看这丫头长得好看,连如此顽劣泼辣的性子都能忍了。啧啧,真吓人。” 傍晚时分,那边军帐里唐烈云同一众医者滔滔不绝,这边顾霆尉在帐子里唉声叹气,听得周乔都烦得不行。 “我说,我是来吃饭的,你这样我还怎么吃啊。”周乔嘴里嚼着一块东坡肉,觉得没有姐姐做的好吃。 “哎。”顾霆尉端着酒杯凑过来,“我想敬你一杯。” 周乔赶紧往旁边挪了挪,“别别别,怪吓人的。” “来兖州之前你是不是就已经想到了法子?你快跟我说说。” 周乔喝了一大口果子酒,拿袖子擦擦嘴,“你就这么想拒了陛下的赐婚,然后娶我姐姐?” 顾霆尉语气坚定:“这是自然!” 果子酒微甜,周乔咋咋舌回味,后又神清气定地说:“既如此,你先叫声姑奶奶来听听。” 接着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周乔就知道他不肯,根本就没做指望,又给自己满上一杯果子酒,喝了一大口。 “姑,”顾霆尉纠结半天,终是一鼓作气,大喝一声:“姑奶奶!” “噗——”果子酒喷得老远,周乔被呛得咳个不停:“咳咳咳!哎、咳咳,你还真叫啊?” 顾霆尉破罐子破摔:“你还要怎么样,一口气说完!” 周乔捂住肚子笑了半天,笑得顾霆尉脸愈来愈黑,“你有完没完。” “好好,不笑了不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可我忍不住啊哈哈哈哈” 顾霆尉闷声闷气地喝了一大碗酒,生等着周乔笑完。这要不是他未来妻妹,他早把人撵出去了。 “哎,你过来一点。” 顾霆尉见她终于要说了,立刻心里一喜地凑过去。 “其实这事也不难,你不妨将计就计……”周乔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顾霆尉先是一愣,琢磨片刻,点头道:“行,就这么办!” 烽杀 第32节 第35章 隐疾 次日清晨,周乔带人去营外巡视了一番。别看唐烈云长得一副浪荡小倌儿的模样,倒还真有两下子。改过之后的方子连夜熬了药给染了病的百姓灌下去,今晨便已起了效用。随行的医者跟在她身边直感叹,能有药王大人亲自医治,果真是天赐给兖州的福分。一路说着话,回到营中之时,正看见魏和宁和郢安使臣站在顾霆尉的军帐前,医官刘乾正说着什么。“竟、竟有这事?”尚未走近就听见郢安使臣的声音,“这可怎么是好?郡主,臣这就回禀了咱们陛下,陛下看着郡主长大,定不会忍心让郡主受委屈。”周乔走近,听见魏和宁问:“这么多医者都在,就没人能治好吗?那位药王大人既然闻名天下,总还是医术精湛的!” 次日清晨,周乔带人去营外巡视了一番。 别看唐烈云长得一副浪荡小倌儿的模样,倒还真有两下子。改过之后的方子连夜熬了药给染了病的百姓灌下去,今晨便已起了效用。 随行的医者跟在她身边直感叹,能有药王大人亲自医治,果真是天赐给兖州的福分。 一路说着话,回到营中之时,正看见魏和宁和郢安使臣站在顾霆尉的军帐前,医官刘乾正说着什么。 “竟、竟有这事?” 尚未走近就听见郢安使臣的声音,“这可怎么是好?郡主,臣这就回禀了咱们陛下,陛下看着郡主长大,定不会忍心让郡主受委屈。” 周乔走近,听见魏和宁问:“这么多医者都在,就没人能治好吗?那位药王大人既然闻名天下,总还是医术精湛的!” 刘乾叹了口气:“这伤不似平常那些刀伤剑伤,何时能好,或者能不能好,都是说不准的。眼下即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是无用。我们将军是何等要强之人,现如今患了这等隐疾,实在是……” 魏和宁听了这话沉默着,半晌,她说:“我想见见他。” 刘乾看向刚走过来的周乔,见周乔点头,这才让魏和宁拎着食盒独自一人进了顾霆尉的军帐。 魏和宁走进去,就看见顾霆尉半靠在床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不似寻常时那般穿着坚硬的盔甲,反倒是只穿着里衣。见她进来,顾霆尉惊讶一瞬,随后咳了两声。 魏和宁忙上前两步,将食盒放在一旁,担心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顾霆尉摆摆手,“没事,多谢郡主关怀。” 语气还算温和,可也疏离。不像同周乔交谈那般随意轻快,也不似提及那位周二姑娘时那般紧张担心。 她垂眸不看他,“听医官说,你是追赶那个卢知府时被他刀刃所伤,还伤……伤到的是那处,日后恐不能行……夫妻之事,所以要与我退婚。” 顾霆尉捂着腹部又咳了几声,声音听着还有些虚弱:“我不能耽误你。” 魏和宁听见这话忽地抬头,“若是我不怕你耽误呢?” “啊?”顾霆尉一激动,“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我都这样了你还嫁。” “顾霆尉,我魏和宁不是什么人都肯嫁的。如果不是我心悦之人,即便你们北晋皇帝赐婚,我也不嫁。” 顾霆尉愣了愣:“你这意思是你——” “是,我就是心悦于你。我们郢安以文立国,可我却仰慕习武善战之人。你还在胡疆之时,我便知道你了。此番特意随使臣前来北晋朝贺,也是想一睹你的真容,没想到云麾将军不仅武艺高强,还英俊潇洒,我……总之,即便你身患隐疾不能人道,我也愿意嫁给你。我欣赏你,敬佩你,绝不会因此瞧不上你的。” 顾霆尉听得目瞪口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外面听墙角的周乔也是连连赞叹,顾霆尉若是真不行了,她都不一定会让姐姐受这等委屈,可这位和宁郡主竟是如此痴心,真是佩服。 她又凑近了些,听见里面顾霆尉出了声。 “郡主,你可能不了解我。我这人脾气爆,你又没同我相处过,若是贸然成亲,你肯定会后悔的。成亲不是儿戏,还请三思。” 魏和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顾霆尉却还不领情,她便已明白了几分。 “顾霆尉,其实归根到底,是你心里已经有旁的女子了对不对?”魏和宁问得开门见山。 “是。”顾霆尉没有任何犹豫。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说?” 顾霆尉难得认真道:“我心里拿定了主意要娶她,这毋庸置疑。但眼下我还没去她府上提亲,没同尊长商议,没下聘也没过明路,我要是到处说,惹来闲言碎语叫她一个姑娘家如何自处?你也是姑娘,应该能明白吧。” 魏和宁一怔,根本没想到顾霆尉看着性子粗犷,却也能心细至此。当真是将他的心上人看得极为珍重。 “那你的心上人,就是那位周府的二姑娘吗?周小将军的姐姐。” “是。” 魏和宁勉强笑了笑:“原来你喜欢温柔娴静的。” 提到周璃,顾霆尉一笑,“她可不光温柔娴静,还聪明善良又心细如发,总能想到我想不到的地方。不过到底是将军府的女儿,骨子里还是傲气泼辣的。譬如我要是敢欺负她妹妹,她立时就要同我翻脸。她一生气我就没办法,她一笑我这心里就痒痒的,她若是哭了,那我就连刀都拿不稳了。” 魏和宁失神地看着顾霆尉脸上带着笑意,滔滔不绝地谈论着那位周二姑娘,也明白此桩联姻即便得到了人,也是得不到心了。 “好了顾霆尉,你这种有隐疾的男子,那位周姑娘可也不一定愿意嫁。到时候你若是哭着回来找我,我可要好好笑话你一番。” 顾霆尉看着她,有点不敢相信:“那你这是——” “我魏和宁也不是嫁不出去了非要赖着你,明知你心里有人,我恐怕也无法让自己装着不知道去与你相敬如宾。你放心,我会让我皇伯伯写了拒亲帖子,想来因着这种事拒婚,你们陛下也不会怪罪我们郢安的。” 顾霆尉心里松了一口气:“多谢。” 三日后,顾霆尉和周乔亲率燕林军护送魏和宁及郢安使臣至北晋东境,看着他们安然踏上郢安地界才原路折返。 回去路上顾霆尉还哼起了调子,周乔撇嘴:“难听死了。” 顾霆尉蹭地回过来头:“周老三,你又嘀嘀咕咕说姐夫什么坏话呢?” 周乔觉得他真是想给人当姐夫想疯了,干脆懒得理这茬,随口道:“现在就差把那个吵死人的唐烈云送走了,你去。” 提起那位药王大人顾霆尉就脑袋疼。实在是太难伺候了,要美人美酒伺候,出门巡视服下药的百姓们还不肯坐一般的马车,非得是奢靡至极的云母马车,穿的还得是浣墨素锦做底,绣娘手工刺绣的袍子……桩桩件件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顾霆尉答应得倒是痛快,谁知回了军营说要如厕就一去不回了。周乔在营里东奔西跑骂了顾霆尉半天也没找到人,最后还得是自己去送那尊佛。 她回到自己军帐时,一进去险些被地上的酒盏给绊倒。满帐子都是酒气和胭脂气,里面的摆件更是乱做一团。 她拧眉看向床榻上大喇喇睡着的男子,上前踢了踢他的脚:“喂,起来了。我送你离开。” “嗯……”唐烈云惬意地伸了个拦腰,揉了揉眼睛,声音还带着睡意:“午膳吃什么啊?” 周乔翻了个白眼,敢情这人是住习惯了,拿她当女使使唤了。 “你不是嫌这儿破破烂烂配不上你身份吗,我现在送你离开行了吧?” 唐烈云懒懒地拿手支着脑袋,笑得邪里邪气:“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念完经打和尚,是吧?” 周乔面无表情:“不敢,撵和尚而已。” “走也行,这几日我又是写药方,又是诊治那些个染了瘟疫的百姓,时不时还得去瞧瞧汤药,甚是辛苦。你把该结的银子结了我就走。” 周乔就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但看病付钱天经地义,于是她问:“要多少?” 唐烈云伸出他那只白皙又修长的手比了比,周乔心肝一疼:“五百两就五百两,你等着我给你取去。” 刚转身就听见身后之人说:“是五万两。” “什么?”周乔回过身来,“你用的都是些随处可见的药材,也就那什么椒目仁贵些,可也没有这么贵吧。” 唐烈云坐起来,“药材是不贵,可药材怎么用才是最重要的。本药王来之前,那些个庸医可是守着遍地可见的药材束手无策,就是给五十万两也救不活那些百姓。怎么,现在嫌贵了,你觉得上千条人命该值多少钱?” 这厮三言两句听着吊儿郎当,却又有几分道理,周乔没脾气地睨着他:“知道了,那先欠着行不行?” 唐烈云蹭地站起来:“你们没银子啊?没银子你看什么病!” 周乔听了这话脖子一梗:“没钱就该死吗?说什么医者父母心,你怕不是什么后爹后母吧,居然这么歹毒。” 唐烈云虽不会武功甚至连马都没怎么骑过,却也是身量极高之人,他人高马大地杵在周乔面前:“你少装好人,你在战场上杀的人少了?现在跟本公子讲起仁慈来了,你要这么仁慈你把天底下可怜人都救了呗。切。” “……”周乔也是头一回遇上嘴皮子比她还利索之人,半天没想好反驳之语,她一抱胸:“反正现下拿不出这么多钱,你要继续住就住吧,横竖我们也要回上京了,你自便好了。” “你这是要赖账是吧。” 周乔挑眉:“姑且是的。反正你也不缺那五万两。” “我看你不仅是举止粗鲁蛮不讲理,还抠搜小气爱耍无赖,我行遍天下都没见过你这种女的。” 若是旁的女子被人这样说了,定是要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然小将军脸皮厚:“那你现在见过了?我出门在外这许多年,也没见过你这种自以为是傲慢无礼,还见天穿得像个竹子一样招摇过市的男的。” “你说谁是竹子?我这上好的翡绿连云锦你怕是见都没见过,瞧瞧你穿的这是什么?甚是寒酸。” 周乔说不过他,撸了袖子就要打人,恰好楚渊进来连忙给拦下,“小将军小将军,车乘都装好了,回程还是药王大人原来那辆马车,同行的还有那位车夫老伯。” 周乔哼了一声:“你走不走?要走现在走,不走就永远别走了!” 唐烈云二话没说就往外走,走到马车前一掀车帘,顿了顿回过头来:“这些是什么?” 周乔恶声恶气:“眼瞎了啊?吃的喝的看不出来?” 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楚渊赶紧开口:“药王大人,这是小将军吩咐我们去置办的,我们感激大人出手相救兖州百姓,不过军库银钱都拿去救济百姓了,我们实在没剩多少银子,就买了些你上次夸赞过的芦苇烧鸡、桃花芡实糕、百合酥……还有几坛月峰小酿,就是你每日都说要喝的那酒。我等都记着呢,路上有美食相伴也不白走这一遭。” 唐烈云瞥了眼一旁的周乔:“谁稀罕。” 小将军是一忍再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她一把攥住唐烈云的腰带准备摔人,未曾想手被膈了一下,她忽然眼睛一转,迅速从他腰间衣服里掏出了什么。 果不其然唐烈云怒吼一声:“你敢拿我的回春丸!” 周乔朝楚渊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一笑,看着有礼实则有力地把唐烈云给塞进了马车,紧接着一拍马屁股,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而去。 唐烈云的骂声越来越远,没一会儿就听不见了。 周乔宝贝似的摸着那装着两枚回春丸的小盒子,眼里放光:“有了这灵丹妙药,下次上战场就能多救两个弟兄!” 楚渊看着那马车走远,挠了挠头看向周乔,“中郎将,属下有一事不明。” “什么?” “虽然估摸着那药王大人也是不肯说的,但咱们真的不再问问是谁让他来的?上次你在名萧山受伤一事,我们都守口如瓶,他又是怎么知道的?怎么想也觉得蹊跷。就这么放他走了会不会不妥?” 周乔收好了回春丸,看着马车消失的远处,也若有所思。 第36章 让步 次日,北晋皇宫。大殿之上,皇帝看着奏折连连称赞,“想不到兖州之乱竟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平了,看来顾太尉不光教了兵法,还教了智谋啊?”朝堂之上,众大臣纷纷点头。顾盛远听了陛下此言,站出来含笑道:“是陛下信任,放权给这两个孩子,若非如此,他们又怎么得到历练。臣替犬子和小将军谢过陛下。”“爱卿不必自谦。”皇帝看到奏折的最后,笑容略僵了下,“嗯,不过这两个孩子是还需要历练。”听见话茬不太对,顾盛远看向皇帝手中的奏折。“陛下,”此时刑部主司大人段江站了出来,“兖州军官勾结一事,本应由刑部遵圣意后再行发落,但听说沈怀生父子二人已经身首异处,不知陛下当初可授权云麾将军代为行刑?”此言一出,众臣面面相觑。 次日,北晋皇宫。 大殿之上,皇帝看着奏折连连称赞,“想不到兖州之乱竟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平了,看来顾太尉不光教了兵法,还教了智谋啊?” 朝堂之上,众大臣纷纷点头。顾盛远听了陛下此言,站出来含笑道:“是陛下信任,放权给这两个孩子,若非如此,他们又怎么得到历练。臣替犬子和小将军谢过陛下。” “爱卿不必自谦。”皇帝看到奏折的最后,笑容略僵了下,“嗯,不过这两个孩子是还需要历练。” 听见话茬不太对,顾盛远看向皇帝手中的奏折。 “陛下,”此时刑部主司大人段江站了出来,“兖州军官勾结一事,本应由刑部遵圣意后再行发落,但听说沈怀生父子二人已经身首异处,不知陛下当初可授权云麾将军代为行刑?” 此言一出,众臣面面相觑。 烽杀 第33节 陛下当然没有过授权,甚至连都未曾下过明旨昭告诸臣,只有一道亲笔圣谕罢了。 顾盛远忙说:“陛下,他们行事的确莽撞了些,只是听说沈怀生父子除了克扣军饷和赈灾银两,还草菅人命强抢民女,兖州民怨鼎沸,想来霆尉也是为了安抚民心才如此处置。待他回来,臣定要狠狠责罚,叫他决计不敢再犯。” 皇帝摆摆手:“爱卿所言朕都知道,狠狠责罚倒也不必。” “陛下,沈家父子其罪当诛,可也该照着我朝章程办事,若是想杀便杀岂不是叫人以为咱们北晋尽是武官手握权柄?再者言来,沈氏乃是皇后娘娘母族,即便——” “照着段大人的意思,沈氏一族是碰不得了?”皇帝随手放下了奏折。 段江一听此言,慌忙跪地:“陛下息怒!臣、臣绝无此意!” “好了,不过是两个孩子太年轻,又经年在战场上厮杀惯了,戾气重了些。”皇帝看向顾盛远,“朕本属意云麾将军代为掌管兖州卫,周乔随行辅佐。但此番看来,他们都还需回来好好跟着顾大人学学分寸才是。” “是是,”顾盛远躬身,“臣定当好好管教。” 皇帝点点头,“既如此,朕也得另行派人前去接管才好。”说着他看向朝中众臣,笑道:“若说军政事,煜国公三朝元老资历最深,想来你家的儿郎也是不差的。” 煜国公立刻带着儿子闻远城站了出来,“承蒙陛下厚爱和赏识,犬子这些年在上京各大军营里摸爬滚打,还算是个能扛事的。若陛下应允,老臣愿一同前往兖州。” “哦?”皇帝面上带着笑意,“朕本是想着国公爷年纪大了,长途跋涉甚是疲累,看来国公爷还是心疼这独子,不忍他只身前往兖州啊。既然国公爷自己想去,那便去吧。北晋东陲的安危与民生就要仰仗国公父子了。” “陛下此言叫老臣惶恐,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我闻氏父子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得卿如此,是朕之幸。望国公爷和国公公子能早日出发,早日到达兖州,也好叫朕早日心安。” “陛下放心,我等明日一早便出发!” 兖州之乱平定,宫里又新进了一批容貌端丽的舞女,后宫内嬉笑曲乐不断,直至深夜也不曾停息。 相比于宫里的热闹,远在京郊的灵岩寺则显得格外僻静。在此守卫的禁军也颇为无聊,这些日子兰泽公子最多也就在寺院中拜拜佛,不然就是同方丈大师交谈一二,说些人听不懂的佛经,甚是无趣。 寺庙本就不大,人也不多,到了夜里就更为寂寥。守卫的禁军三三两两地闲谈吃酒,连只飞虫都没看见。只可惜这样的美差很快便要结束了。 禅房之内,交谈之声极轻。 “殿下,兖州之事告一段落,想来北晋皇帝也不会再提联姻之事了吧?” 战兰泽正执笔写着什么,灯火烛光映得那张脸轮廓精致,眸色深邃,衬之周身冷然,整个人愈发清冷淡漠。 “他们出发了吗。” 疾风点头:“已出发两日了。按理说,他们是应该待到新任兖州卫指挥使到了再离开的。但顾盛远得知他们擅自处置了沈怀生父子,便立刻传了急信叫他们回去。想来是怕他们把持着几万兵马待着兖州不肯走,会引来陛下不悦。” “唐烈云也走了?” 说到此处,疾风面露难色:“走是走了,就是……” 战兰泽这才抬眸看向他:“如何。” “就是……那位药王大人捎了话给殿下,还要我们原话转达。要不,要不还是别听了吧。” 战兰泽再次低头,继续抄写桌上那本经藏,“说吧。” “啊,那好吧。”疾风悄然看了眼自家主子,瞧着神色无异,应该没有什么不悦。不过接下来恐怕就要不悦了,这么想着,他也不自觉地退了两步,离那张桌子更远了些。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心一沉眼一闭,喊了一声:“战兰泽!” 眼看着对面笔锋一顿,疾风嘭地一声跪下:“殿下殿下,这是药王大人的原话!绝不是属下,那个,绝对不是——” “嗯。”短短一声,也不知是怪罪还是不怪罪,疾风试探着问:“那殿下,我继续说?” 战兰泽兀自写字,没理他,倒是也没让他闭嘴。 疾风摸摸鼻子,自己起身上前半步:“那属下可就继续说了。” “想不到你堂堂南楚皇子竟也是如此好色之辈!你女人凶神恶煞蛮不讲理,去这一遭我恐要折寿十年!快快把她欠的银子一并还了,兖州看诊五十万两,被抢走的回春丸也是五十万两,不过要黄金!” 说完疾风就咂舌:“殿下,药王大人怕不是想钱想疯了,竟如此坐地起价。” 抄完最后一字,那本经藏被合上。战兰泽放下笔,“她可有损伤?” 疾风听了这话愣了一瞬,这是在问药王大人,还是在问那个周乔?但这药王大人如此不顾相交之宜,殿下应该不是问他。 于是疾风老实说:“那位小将军不仅没有损伤,反倒是生龙活虎,日日都在与药王大人斗嘴吵架。不过咱们都暗中给他们请了药王大人前去治瘟疫,这燕林军居然连银子都没给,也太小气了。殿下,那这银子咱们真要给吗。” “给他。” 疾风心肝一疼,“是。” 想了想,他又道:“不过殿下,下面的人报说,当日小将军在营中缉拿沈怀生,在兖州卫大门口处置沈之南的时候,可谓是手起刀落心狠手辣啊。瞧着根本不像平日里那般只知道瞎玩瞎闹的周三姑娘。” 战兰泽本是安静地品着一杯热茶,提及周乔,他眸中微动,茶盏放在了桌上。茶还散着热气。 “面对敌人,她从不是心软仁慈之辈。” 疾风回想了下,点点头:“也是。先前在胡疆那几场大战便是如此,她将人拦腰砍成两截之时,可是眼睛都没眨一下。如若将来真要与之一战,也只可惜她小小年纪军功不凡,却只能死在咱们刀下了。” 战兰泽微微垂眸,未置一词,烛光暗了些,将他笼罩在淡淡的阴影当中。 倘若……他们成了敌人,在战场上相遇。 脑中却莫名回想起她偷偷亲人还大言不惭抵赖的样子,又气又想跟他说话的样子,还有调皮捣蛋看着他笑的样子。 可对待敌人绝不心软绝不让步的,却也是她。 胡疆七年,从未有过例外。他战兰泽自然也不会是那个例外。周乔的喜欢,不过是青睐于他这张没什么用的脸罢了。 “殿下?”疾风的一声轻唤,让战兰泽回过神来。 “外面有动静,似乎是人来了。属下先离开。” 战兰泽颔首,再度端起了那杯已经冷透了的茶。 下一刻禅房的门从外面打开,地上映出一道又高又瘦的身影。 “在外面便闻到茶香了。这明月当空夜色甚好,不喝酒喝什么茶啊?” 临舟拎着两壶酒走了进来,见战兰泽面前一桌子的佛经卷纸和笔墨,不禁皱眉:“说你六根清净不问世事,你倒还真当起和尚来了?出来,陪我喝两盏。” ————-—— 此时的延禧宫中,一声娇呼叫停了殿中的歌舞。 孟舒妃本是依偎在皇帝怀中,忽然看到殿外的两道身影不禁吓了一跳,“陛下您瞧,皇后娘娘竟是脱簪免冠,还带着四皇子来了臣妾宫中。” “嗯?”皇帝喝得面色发红,眯了眯眼往殿外瞧。看得不是很清楚,他便摆摆手叫舞女乐人们都下去了,殿中空荡下来,皇帝这才看见皇后的确是脱簪素衣而来,连同身旁四皇子也是面色肃然。 皇后跪于殿外,“臣妾母族沈氏旁支沈怀生父子,有负皇恩,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臣妾身为沈氏后人难辞其咎,四皇子虽与此事无关,却也羞愧难当,特与臣妾一同前来,请陛下降罪!” “皇后何以动得如此大的阵仗?快些进来。” 孟舒妃装得甚是有礼,忙起身行礼道:“皇后娘娘安好。娘娘既来了,臣妾便去准备些娘娘爱吃的瓜果吃食,望娘娘不要嫌弃。” 皇帝满意于孟舒妃的知书达理,一把将她拉回到身旁,“这些小事如何还需你去置办?好生陪朕便是。” 孟舒妃故作娇羞:“是,陛下。” 立于殿中的皇后全然当没看见她这幅做派,只安静地跪下身来,听候陛下发话。 皇帝被孟舒妃哄着又喝了两杯,心情更为愉悦,半晌终于看向皇后母子,“罢了,沈怀生虽是沈氏族人,却也是没落旁支出身,得了世袭的官位却又不好好经营,贪心太甚。这原也怪不到皇后身上,毕竟,皇后和巡儿也未曾从中相帮过不是吗?” “陛下明鉴!”皇后眼眶微红,“巡儿也是深受蒙骗,本以为是沈怀生父子和兖州知府无能,治不住瘟疫又管不住兵,这才使得军士损失过半。却未想这其中竟有这么多曲折和乌糟事。” “父皇,归根究底儿臣也有错。父皇信赖儿臣,赐予监察各州之权,儿臣却埋头于协理国库之事未曾察觉兖州异动,请父皇责罚!” 皇帝笑而不语,兖州一事虽的确怪不到皇后和沈氏嫡系身上,但今日朝堂上段江几句话却是明摆着在向着皇后说话。 前朝与后宫瓜葛着,便是历代帝王大忌。 但此时皇后母子如此谦卑自责,倒也消去了皇帝心中的几分质疑和不悦,他抬手:“皇后和巡儿都起来,地上凉,莫要跪坏了身子。” 四皇子小心地扶着皇后起身,不忘道:“谢父皇体恤。” “好了,这事既已尘埃落定,便不必再提了。皇后是六宫之主,动辄脱簪戴罪可是要吓坏诸位嫔妃了。” 皇后擦了眼泪,声音很轻:“是,臣妾定牢记陛下之言。” “至于巡儿,是朕这做父皇的太严厉了,叫你忙得头脚倒悬,兖州天高地远,你自是顾不到那边去。此番手头的事忙完,也多陪陪你母亲。” “是,儿臣多谢父皇。” 皇帝笑笑,“去吧,夜深了。朕今日就歇在孟舒妃宫里了。” 第37章 有求 从延禧宫中出来,四皇子回头望了眼里面。“母后,父皇是真的不再计较此事了吗?”身后宫人远远地跟着,皇后侧眸看向四皇子:“巡儿,你当真以为陛下是因着沈怀生父子的事,才在朝堂上驳斥段江的吗?”独孤巡想了想,这才顿悟:“父皇是不悦朝中有人公然替咱们说话?”皇后面色不善:“这个段江近几年升得太快,有些得意忘形了。”“母后不必担心,段大人虽失言,但总归是心向咱们。只是原本还指望着沈怀生父子手上那点兵权,却未想竟险些被他们所牵连。” 从延禧宫中出来,四皇子回头望了眼里面。 “母后,父皇是真的不再计较此事了吗?” 身后宫人远远地跟着,皇后侧眸看向四皇子:“巡儿,你当真以为陛下是因着沈怀生父子的事,才在朝堂上驳斥段江的吗?” 独孤巡想了想,这才顿悟:“父皇是不悦朝中有人公然替咱们说话?” 皇后面色不善:“这个段江近几年升得太快,有些得意忘形了。” “母后不必担心,段大人虽失言,但总归是心向咱们。只是原本还指望着沈怀生父子手上那点兵权,却未想竟险些被他们所牵连。” “论兵权,区区兖州卫指挥使,如何比得上手握重兵的顾家和周家。”皇后冷声,“顾盛远身居太尉一职,并不是那么好拉拢的。巡儿,你的心思得多放些在周家身上。” 四皇子低声:“母后的意思是……” “按照陛下对周家的信赖,周乔不会永远窝在燕林军做中郎将。周华安亲手挑选出来的黑鹰军总有一日会交到她的手上。届时周家兄妹一个从政一个掌军,想要扶持一个储君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四皇子点点头:“母后放心,儿臣明白了。” “周乔年纪小,要投其所好不难。只是也别慢待了顾家公子,顾盛远手里的燕林军早晚是要交到顾霆尉手中的。”见四皇子又点头,皇后又多加了句,“你二哥近日咳疾又犯了,你亲自去瞧瞧,带些上好的补药过去。” 四皇子脚下一顿,“去看二哥?” 皇后见他不解,笑了笑:“怎么,去看他有什么不妥?巡儿,若你父皇只有你们两个儿子,我们母子又何必如此筹谋,便是将东宫之位让给老二也无妨,横竖他也是熬不到登基那日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四皇子已然明白了母亲话里的意思, 但他还有些迟疑:“父皇既已封了老六为亲王,依照祖制他是不可能——” “若是真无意于他,像往常那样放着不管叫他自生自灭就是。可你父皇却是昭告天下北晋还有个六皇子,他毫无根基,陛下这才抬他做了亲王。你以为他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吗?那分明是做给我们母子看的,这是在警告我们,即便没有老二,也仍有老六能与你较量一二。” 四皇子微微垂眸,“父皇虽对我宠信有加,连上次名萧山一事也替我遮掩过去,可归根到底却还是防着我的。” “巡儿,你父皇待你还是要比老六好上许多的。只是他不能容忍咱们破坏这相互制衡的局面,老六在一日,他才能放心一日。” “是,儿子明白了。” 烽杀 第34节 眼见着到了长春宫,皇后慈爱地摸了摸四皇子的胳膊,“说到老六,他自受伤后就鲜少露面,可有人盯着那边?” “母后放心,老六一直在睿王府养伤,伤好之后就又如往常般出入勾栏瓦舍,照旧是风流不羁不务正业。” 皇后点点头,“那就好。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 ————— 灵岩寺内,临舟惬意地品着一盏桃花酿,顺带着睨了眼旁边坐着的人。 “我说,这酒我都带来了你就不能尝尝?光我一人喝有什么意思。”这么说着,他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战兰泽端起自己那杯茶,抿了一口,“王爷深夜来找我,是想说什么?” 临舟挑眉:“你猜。” “若是要付回春丸的银子,自然欢迎。” 临舟先是一愣,随后笑得放肆:“那难办了,我可没那么多金子。” 战兰泽睨他一眼,“王爷在舒兰院挥金如土时倒是潇洒。” “我这不就是给姑娘们花得太多才没钱给你吗,先欠着好了,横竖我也欠你好些个人情了,不差这一回。今夜来找你,也是要你帮我一个忙。” “何事。” 临舟放下酒盏,“沈怀生父子能在兖州坐大,即便没有皇后和四皇子的扶持,也少不得是走了沈家的门路。他们死了也就罢了,但听闻顾霆尉活捉了与他们父子勾结的兖州知府卢炎良,若是由着刑部审讯,那卢炎良说出些不该说的,岂不是徒增麻烦。” “刑部段江,不是早就倒向皇后母子了吗。” 临舟摇头,“今日早朝段江向着沈家说了几句,被父皇当众驳斥,想来他胆子再大,也不敢接二连三忤逆父皇。兖州一事,即便是为了性命官职,他也不敢有任何包庇。” “所以,”战兰泽看向他,“沈家会派人在路上截杀卢炎良。” “嗯。”临舟忽而一笑,“你说煜国公父子若是摊上这事,会怎么跟父皇解释?” 战兰泽沉默片刻,“你是要亲自去?”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兰泽啊。”临舟将酒一饮而尽,笑说:“这还得多亏了那两位年轻将军,若是他们还是像处置沈怀生父子那般不守规矩,顺路把卢炎良也押回来,我可就无计可施了。更别提这顺水推舟的人情了,你说是不是?” 战兰泽说:“闻煜三朝元老,持身中正,不是那么好拉拢的。” “是啊,可谁叫新任指挥使不是闻煜,而是他儿子闻远城呢。”临舟望着夜幕中那轮渐渐残缺的月亮,“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闻煜不会愿意让闻远城初次领旨便出这么大的纰漏。毕竟这闻氏一族未来的荣辱,可都系在闻远城一人身上。” “所以说,”他侧过头来,举起酒盏:“此时谁帮闻远城,煜国公就会承谁的情。” 战兰泽兀自端起茶盏,丝毫没有要跟临舟那酒杯碰一下的意思,“那你要我做什么?” 他不解风情,临舟也不恼,又是一杯酒下肚,身心尽是舒爽。 “若是猜得没错,周乔和顾霆尉虽擅自处置了沈怀生父子,但总归是不费一兵一卒地平了兖州之乱,是立了功的。想来我那慈爱的母后和聪明的四哥,定是会好好拉拢一番。” 临舟手指摩挲着酒杯边缘,“顾家好歹还有顾盛远把持,不会叫顾霆尉轻易被人笼络了去。但周家这边可就难说了。周慕白不在,周二姑娘又是个性子温婉不常露面的。唯有周乔,若是皇后有意召见撮合,以她那性子,想必是要妥妥地踩到人家陷阱里去的。” 战兰泽看着他,没说话。 临舟也顾不上什么亲王不亲王的,朝着面前之人讨好一笑:“兰泽,我不在,你就替我看顾着周乔,别叫她被皇后和四皇子骗了去。整个上京,我也只信你了。” 不知为何,那张娇俏的脸蛋骤然划过眼前,战兰泽顿了顿,“她来去自由,若四皇子有意,在宫外便可与她接触。” 临舟却说:“兰泽,只要你想,自是有办法阻止的。你都能助我一步步走到父皇眼前,一点点入了他的眼,直至他亲赐亲王之位……其中的每一步都不出你的筹谋。所以这等小事,就只看你愿不愿意相助了。” 兰泽盯着临舟:“你当真有意于她?” 一瞬之间的对视,临舟不明白他眸中那抹戾色从何而来,却也没有隐瞒:“起初我是因她生得好看又性子张扬才对她有意,但如今她和你一样,都曾在危险之时救过我的命,是我心中紧要之人。退一万步讲,即便无意,我也不愿像她这等浴血厮杀沙场征战之人,被人算计和利用。” 风流恣意的睿亲王眼中鲜少这般柔和真挚,兰泽别开目光,不去多想这份真挚是因谁而生。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临舟想了想,又补充:“她年纪小是闹腾了些,你多担待。若有无礼之处,你别同她计较,都算在我头上便是。” 闻言,兰泽微微皱眉。 “怎么?”临舟看着他。 只是须臾,战兰泽便又恢复到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无事。” 不知何时,夜色渐渐褪去,天有了泛白的迹象。 周顾两位年轻将军回城之时那叫一个热闹,这热闹一是来自于百姓的夹道欢迎,二则是来自于陛下身边的德仁公公竟亲自出宫宣了赏赐的圣旨。 回城当晚的宴席之上,皇帝对顾霆尉和周乔赞赏不断,周乔趁着陛下高兴,头脑一热便追问道:“陛下,那联姻一事可怎么办啊?” 说着她一双美眸带着笑意看了眼对面的顾霆尉,看得后者面色一黑,只听周乔继续道:“我们副帅可是为了抓那罗知府才受的伤呢。” “嗯,正巧你提到了。”皇帝摸着胡子,看向顾霆尉:“你这孩子也是,竟如此奋不顾身,你的伤朕也知道了,一会儿子便叫太医们都来给你瞧瞧,年纪轻轻的,可不能耽误了!” 顾霆尉这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但皇帝收到了郢安退亲的帖子,也明白此事是两边都怪不得,于是还安慰说:“你且放心,待治好了,你的婚事朕还是要仔细替你物色的。” 顾霆尉赶紧起身:“谢陛下恩典!不过姻缘也是急不得,这伤臣还是慢慢回去养着吧,有刘乾大人一直照看着呢,就……别叫太医们都来看了,怪难为情的。” 皇帝被他那挠头的样子给逗笑:“朕看你是不知人间愁滋味!罢了,就照你说的好好休养,待什么时候能成亲了,朕便给你赐婚。” 顾霆尉心里一喜:“多谢陛下!” 话毕,皇帝又看向一脸期待的周乔,“好了,朕知道你自幼便仰慕长公主,她对你疼爱有加,你倒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先前之事就此作罢。可欢喜了?” 周乔笑得合不拢嘴:“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霆尉和周乔在宴席上喝了个东倒西歪,最后还是顾盛远瞪了眼,这才将喝醉了拌嘴的两人扯开,一个送回了护国将军府,一个则拎回了太尉府。 喧闹间,谁也没注意一道消瘦的黑影顺着墙根,避开禁军耳目,迅速又悄声地进入了一处偏僻的行宫。 战兰泽刚从灵岩寺回来,正在沐浴,直至门外响起一声极轻的“殿下”,他才睁开眼睛。 “说。” 公公隔着门,禀报道:“殿下放心,皇帝今日当众答应了小将军,一并免了殿下与长公主还有云麾将军和郢安郡主的婚事。” 战兰泽淡道:“宴席可结束了?” “回殿下,宴席结束,众人已各自散去。” 公公躬身等在门外,半晌,听见里面又问了一句:“小将军呢。” 公公心中诧异殿下为何会问起周乔,但他不敢犹豫,忙回答道:“小将军已出宫回府了。” 男子眸中之色瞬时深了些,沉默片刻,他终开口:“知道了。” 这是第一次,笃定了她会来,可她却没有来。 第38章 生气 夜慢慢静了下来,五月的风不似初春三月那般寒冷。行宫正殿之内,一双干净修长的手抚上琴弦,琴音萧瑟。屋里只燃了一盏小灯,弹琴的男子仅穿着一件滑缎里衣,领口微敞,一许沾湿的发梢探入其中,暗灯下更显冷清魅惑之色。在行宫中侍奉的公公们半梦半醒地听见琴音,曲乐寂寥却又动听,叫人在晦涩之情中生了困意。所以,无人知道那琴音是什么时候停的。次日清晨,辰时。护国将军府的后院中传出一声又一声的“哎哟”。“哎哟我这头可太疼了,混像是要炸了一般。”“哎哟这什么呀,太难喝了。姐姐我想吃你做的糕点,甜甜的那种。” 夜慢慢静了下来,五月的风不似初春三月那般寒冷。 行宫正殿之内,一双干净修长的手抚上琴弦,琴音萧瑟。屋里只燃了一盏小灯,弹琴的男子仅穿着一件滑缎里衣,领口微敞,一许沾湿的发梢探入其中,暗灯下更显冷清魅惑之色。 在行宫中侍奉的公公们半梦半醒地听见琴音,曲乐寂寥却又动听,叫人在晦涩之情中生了困意。 所以,无人知道那琴音是什么时候停的。 次日清晨,辰时。 护国将军府的后院中传出一声又一声的“哎哟”。 “哎哟我这头可太疼了,混像是要炸了一般。” “哎哟这什么呀,太难喝了。姐姐我想吃你做的糕点,甜甜的那种。” 周乔手里捧着碗黑乎乎的汤水,皱着一张小脸:“这东西又苦又涩,还是别喝了吧。” 周璃本是受不住她这么撒娇的,可事关周乔的身子,周璃也是难得没被她说服,“乔儿听话,这醒酒药要比醒酒汤效用好得多,昨日那烈酒你猛灌下去,若是不以汤药祛除,一连几日都要不舒服的。喝完再吃糕点。” 周乔撇撇嘴:“姐姐可别听那刘乾大夫的,你要是听他的,不晓得要喝多少药。横竖我这几日也是无事,不像那顾霆尉还得回军中把这些天落下的军务给补上。我多睡会儿自然就好了!” 周璃不依:“听话,你这还有旧伤呢。” 周乔大大地叹了口气,眼一闭嘴一张,把一大碗醒酒药给灌了下去。见她喝得干净,周璃立时往她嘴里放了一块软糯香甜的糕点,“怎么样,不苦了吧?” 周乔嘴里嚼着糕点,含糊不清道:“还得再来一块才能压下去。” 见周乔吃得高兴,周璃也笑得温和,还给她又盛了一小碗热牛乳。 “听说兖州瘟疫横行,又军官勾结,我还担心你们会遇到危险,好在都平安回来了。这几日既然不用忙军务,就好生在家歇息。” 周乔眨眨眼:“姐姐这一口一个你们,说的谁啊,我怎么有点听不懂?” 周璃面色微红,“自然是说的燕林军,足足三万人,可不就是你们。” “哦——”周乔故意拉长着调调,“我还以为姐姐是记挂之人呢,也不晓得那人是不是姓顾,长得人模人样,一说话就招人烦啊?” 周璃捂唇轻笑:“怎么一提到他你就没句好话?” 周乔把手中糕点一放,“他成日里净惦记着给我当姐夫,就想着压我一头使唤我,还想让我夸他不成?他还骗我说你们已经定了终身,叫我不赞成也得赞成呢。你放心,事关姐姐名节,我早晚收拾他。” 顾霆尉出征前悄悄跑来闺房找她一事,周乔是全然不知情,周璃回想到了那晚,面上红得厉害。 “哎,姐姐怎么了?”周乔凑近,忽然想到什么,语气惊恐:“他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乔、乔儿——”周璃正欲说些什么,只听门外传来管家张伯的声音:“三姑娘,有位公公前来传信。” “嗯?陛下不是已经让德仁公公亲自宣旨赏赐了吗,今日怎么又有公公来传话?”周乔边说着边起身,周璃也同她一齐去了前厅。 来者是位年轻的公公,瞧着却又有些眼熟。 见着周家姐妹,他躬身行礼道:“见过二位姑娘。” 周乔歪歪头:“公公怎么瞧着有些眼熟,是替宫中哪位贵人来传话呀?” 公公一笑,“小将军贵人多忘事,奴才是兰泽公子行宫中侍奉的,当日小将军吃了南楚菜肴辣得不行,便是奴才奉上的牛乳。” 这么一说周乔就想起来了,只是提起战兰泽,她顿了顿,却没接话。 反倒是周璃心生好奇:“公公特意前来,可是兰泽公子有什么事?” 公公颔首:“二姑娘不必担心,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兰泽公子差奴才来想向小将军借一把琴。” 周璃想了想,问:“可是那把七弦焦尾琴?” 公公点头:“正是。说来公子屋里本是有一把木琴的,只是昨夜公子弹得有些久了,那木琴有些不禁弹,就——” 话还没说完就见周乔眼睛一瞪:“什么?!他把我琴弹烂了?!” 烽杀 第35节 这大喝一声震得张伯和周璃耳朵一疼,周璃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公公,轻轻扯了扯周乔的衣袖:“乔儿。” 周乔一叉腰:“那是我的琴,我才弹了一次!他竟还要借那把七弦焦尾琴,哪有人送了生辰贺礼还要回去的,我非得去跟他好好理论理论!” “哎乔儿。”周璃根本拦不住她,只得道:“皇宫大内,注意分寸!” 周乔哪里还听得进这些,一路风风火火地跑到行宫中时,那位去传话的公公人都还尚在宫门外面递入宫的牌子。 院内三三两两的宫人正清扫着庭院,动作利落又安静。 可忽然之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没等看清是何人进来,就只见一道纤瘦身影嗖地推门进了主人家的正殿。 再次闻到好闻的书墨香,见到了桌前那道熟悉的身影,他听见开门声抬起头来,两人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 周乔怔了下。 而后看见旁边那把废了的木琴,她眉头一皱,恶狠狠道:“好你个战兰泽,亏我还大老远的跑了趟兖州,用平乱的功劳换陛下不再逼你成婚。你可倒好,趁我不在弄坏我的琴,还找我讨要已经送出去的贺礼,这不是欺负人吗?” 时隔好些日子,再次看见那张精致的脸蛋,听见那张扬跋扈的声音,兰泽公子唇角勾起淡淡笑意,尽管他清楚地人家是来理论的。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 这一笑,就笑得周乔气消了大半,她暗骂自己没出息,面上强撑道:“你笑什么笑?不知感激也就算了,还惦记那把七弦焦尾琴,我告诉你那可是我的东西,别想要回去。” 战兰泽没接这话茬,只问道:“渴不渴?” 周乔跑得太快,额间冒着薄汗,听了这话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见她抿抿唇却不理人,兰泽公子兀自起身,走到那方檀木桌边倒了一杯温热的清茶,好看的手将茶盏轻轻放在桌边,随后坐下来,安静地看着她。 周小将军一贯是饿了就要吃,困了就要睡的人,吃喝玩乐上不曾委屈过自己,她哼了一声,走过去拿起那杯温度适宜的茶一饮而尽。一路润到心底,茶香回甘。 周乔咂咂嘴,还挺好喝的。 忽然对上那双含笑的眸子,她赶紧挪开视线:“我就是来告诉你,那琴你别想要回来,我都还没弹上几次。” 战兰泽说:“只是一借,会还的。” 周乔见他一脸真诚,真诚里还带着点期冀,心里有些动摇。 要不就借他弹弹? 可转念又想到什么,她看了战兰泽一眼:“不借!我走了,你记得把木琴给我修好,我可是花了好几十两银子才做出来的。” 战兰泽敛了笑意,盯着那道要离开的背影,“周乔,你在气什么?” 周乔一顿,却未回头。 她听见身后之人起身,走近,直到那书墨香气将她围绕,“你不说,我如何知道。” 他鲜少这般声音温和,许是因为感激她阻拦了联姻一事? 既然他主动问了,周乔干脆转过身来仰头对上他的眼睛,“那我有件事要问你,你跟我说实话。” “好。” “容华姐姐,就是长公主,她遇刺跟你有没有关系?” 战兰泽看着她,却未说话。 “我邀约她一事,只在你这里说过,能听见这话的也无非是你院里的人。她平日鲜少出门,偏偏那日一出府就遇到刺客摔伤了腿。若是再严重些直接没了性命,受益之人倒是也有你一个,对吗?” 见他还是没说话,周乔继续道,“姐姐跟我说过,六皇子原本在宫中并不打眼,可你们二人相识后,他就慢慢站到了当眼处,甚至还获封了亲王。巧合也好,筹谋也罢,这其中总也有你掺和一二的。所以战兰泽,我知道你有能耐做到。” 战兰泽不语,实则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虽非他授命,但疾风到底是他的人。他自不能直接承认,却也不想对着这双清澈的眸子胡言哄骗。 “容华姐姐虽贵为长公主,可她从不端架子摆谱拿身份压人。她也不嫌弃我小时候不懂规矩,我犯了错她还帮我让我免受责罚。就连这次是我邀约她出去害她受伤,她都让满府上下缄口不言,不告诉陛下。我敬她就如同敬护亲姐姐一般,战兰泽,我不容许任何人伤害我所珍惜之人,你明白吗?” 两人对视良久,周乔眸中十分坚定又认真。 战兰泽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知道了。” 周乔本来还清清醒醒,结果被那只大手顺毛摸了两下头,就有点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她结结巴巴:“那、那就好,你可要说话算话。” 清晨过去,日头升得更高。日光透过门窗薄纸照了进来,映在两人身上,映出了地上紧紧相贴的影子。 “吃不吃莺桃?”他问。 “嗯?”周乔傻愣愣地往桌上看了眼,“哪有。” 战兰泽指了指门外。 周乔转过身去,这才发现庭院中那棵大树,已经结满了饱满鲜红的莺桃。 “这竟然是棵莺桃树,这也太大了吧!”周乔跑出去左左右右绕着树转了两三圈,简直不相信自己刚刚进这院子都没注意到这满树的果子,可见人一生气就是要吃亏的。 见两位主子要出来叙话,宫人们忙将凉椅和小桌摆置在了树下。 周乔兴奋地问:“战兰泽,这莺桃甜不甜啊?” “不知道,你尝尝。” 周乔惊讶:“都结这么多了你也没尝尝,该不会是在等我回来一起吃吧?” 她随口乱说的一句,引来了公公们的轻笑,竟也没等来战兰泽一句否认。 日头暖暖地照在院中,周乔懒洋洋地躺在一张凉椅上,惬意地吃着莺桃。时不时看眼身边之人,不由摇摇头。 战兰泽靠在凉椅之上,也不大理会身旁之人的聒噪闹腾,手里拿着本古籍看得认真。只是时不时端起清茶抿上一口,顺带着再瞧一眼盘中的莺桃被人吃完没有。 微微暖风拂过,行宫之内安然又祥和。 许是清晨起得太早,周乔吃完了莺桃,躺在凉椅上昏昏欲睡。战兰泽听见身边安静下来,侧头望过来,正看见一张乖巧又精致的小脸,她唇色殷红,一如刚刚尝过的甜软莺桃。 他放下手中古籍,伸手将放在桌边的瓷盘换了位置,免得它摔到地上,将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人给吵醒。 谁叫兰泽公子一向喜静。 只是看着看着,却看见行宫门口出现了一道墨色身影。 那人负手而立,修长挺拔。逆光之下那张脸俊美绝伦,只是眉宇间冰冷孤傲,那双黑眸深不可测。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树下的两人,周身戾气。 虽从未打过照面,但四目相对间,战兰泽已然清楚他的身份。 此人正是周家长子,周慕白。 第39章 兄妹 许是兄妹间的心有灵犀,周乔在此时醒了过来。睁眼间见战兰泽正看着某处,她转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这一看可不得了,周乔眼睛睁得大大的:“大……大哥?我不是在做梦吧……”门口之人见她望过来,先前冷然的面色此时已是烟消云散,反倒是面带笑意。未等他开口唤她,周乔已然起身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男子的腰:“大哥你真的回来了!”周慕白摸摸她的脑袋:“回来了。”周乔心里欢喜,忽然想到什么,忙松开手,但为时已晚,周慕白那身袍子已经染上了莺桃汁水。“哎呀,”周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不是有意的。” 许是兄妹间的心有灵犀,周乔在此时醒了过来。 睁眼间见战兰泽正看着某处,她转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这一看可不得了,周乔眼睛睁得大大的:“大……大哥?我不是在做梦吧……” 门口之人见她望过来,先前冷然的面色此时已是烟消云散,反倒是面带笑意。 未等他开口唤她,周乔已然起身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男子的腰:“大哥你真的回来了!” 周慕白摸摸她的脑袋:“回来了。” 周乔心里欢喜,忽然想到什么,忙松开手,但为时已晚,周慕白那身袍子已经染上了莺桃汁水。 “哎呀,”周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不是有意的。” “小将军,奴才已备好了温水。”此时候在一旁的公公恭敬地开口。 周乔立刻点点头,跟了过去。 周慕白含笑看着周乔的背影,见她走远了,这才敛了笑意,看向不知何时走近的行宫主人。 “周大人,久仰。” 周慕白却未接话,空旷院落里两个高大的男子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对视。半晌,周慕白开口:“兰泽公子若是好奇周某所到之地,所行之事,大可直言。” “周大人此言何意?” 周慕白笑了笑,“我这个幼妹心思单纯,藏不住话。兰泽公子若是打着接近她来打探周某的主意,还望就此打住。” 战兰泽面上看不出情绪。 “她不会平白在信中追问我的去处和归期,更不懂什么盐税要道。定是有人问了她此事,她答不上来才会向我发问。”周慕白看着战兰泽,“虽不知兰泽公子是替睿王打探,还是在替自己谋划些什么,周某都奉劝公子好自为之。” 说话间,周乔已经擦干手走了过来,“咦,你们已经聊上了啊?战兰泽,这位就是我大哥,我早前跟你说过的!” 战兰泽看了眼周慕白那张又恢复到淡然笑意的脸,“周大人盛名,早有耳闻。” 周乔听见有人夸周慕白,心里就得意得不行。 “好了,在此叨扰兰泽公子许久,也该回去了。”周慕白向战兰泽拱手行礼,“小妹年幼无礼,还望公子海涵。” 风度翩翩,温文尔雅。 周乔觉得大哥真是见外,对着未来的妹夫行什么礼呢。不过这话她可不敢当着周慕白的面说,这大哥看着温柔好说话,板起脸来也是很吓人的。 她悄然看了眼战兰泽,见他也在看自己,周乔眨眨眼:“我改日再来吃莺桃!” “好。”战兰泽看了眼正盯着他的周慕白,温声应道。 周慕白果然面色一凛,不过须臾间便恢复如常。 周乔全然觉不出有什么不对,反倒是高兴地抱着周慕白的胳膊往外走去。 直至两人坐到马车上,周乔还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大哥你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竟连我和姐姐都瞒着。” “此番彻查江州盐税,闹得满城风雨得罪了一帮人,难不成还要我大张旗鼓地告诉他们我已返京禀报圣上不成?” 周乔一听觉得有道理,“我看下次再有这种事,我就跟你一起去。大哥,我现在可是陛下亲口承认的小将军,都已经是燕林军的中郎将了,可没给爹爹和娘亲丢脸呢。” 周慕白看她那股子得意劲儿,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那下回便要仰仗周小将军了。” 这一夸周乔下巴都要扬到天上去了,她又问:“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行宫?你是特意来寻我的吗,我可只是吃了些莺桃,绝没做什么坏规矩的事,你别骂我。” “你那匹战马跟你一样闹腾,在宫门外叫个不停,谁人不知你进了宫。听说你自胡疆回来后倒是往行宫跑得勤,你同那个南楚皇子很是熟络?” 周乔抿抿唇,这该怎么说呢? 总不能跟大哥说,那是她小时候瞒着爹爹娘亲还有大哥和姐姐,自己定下的夫君吧?左思右想,她编了个还像那么回事的由头,“我听说他诗书礼乐样样精通,连庄太傅都时常叫他去书塾代为授课,想来是很赞扬他的。大哥不是叫我多静心读书吗,我就时不时的去领教一二。” 周慕白看着周乔眼神飘忽,也不戳破:“当真只是如此?” 周乔悄悄看了他一眼,大哥身在江州,总不可能对宫里的事一清二楚的。她大着胆子点点头,随后赶忙岔开话茬:“大哥,你此番回来之后还会走吗?” 烽杀 第36节 “不走。方才已与陛下言明了江州诸般事宜,接下来便要入督查院了。” 周乔笑眯眯地问:“那这回回来,有没有给我和姐姐带点什么呀?比如江州玉石什么的……” “回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马车停在了护国将军府门口,周乔掀开帘子跳下车,正看见等在门口的周璃。 “姐姐,大哥回来了!” 周璃也是今晨见周慕白的随行小厮回来,才知道大哥回来了。听说周慕白一回来便直接去了宫里向陛下禀报盐税之事,周璃便差人仔细收好了大哥带回来的东西,又亲自去瞧了他房内的摆置是否如往常一样妥当。 见周慕白从马车上下来,周璃迎上去,声音温婉地喊了声“大哥”。 周慕白略点了点头,用一个“嗯”字作为回应。随后便跟着周乔闹腾的背影进了府。周璃垂眸,听见里面周乔在喊她,心里一暖,也跟了进去。 “姐姐你看,这个就是民间盛传的江州琼明玉!我可认得它,是玉里面数一数二的昂贵货色。”周乔手上拿了一只玉镯和一支玉簪,“姐姐你先挑,你喜欢哪个?” 周璃一笑,但看了看周慕白,说:“乔儿先挑,这两样都好看,我要哪个都行。” 周乔也是这么觉得,也没打算跟自家姐姐客气,她左看右看,最后选定了那只玉镯。她将玉簪递给周璃:“姐姐戴这个肯定好看。” 说着还神秘兮兮地凑近:“定能叫一众儿郎看痴了眼!” 周璃接过那支玉簪,听周乔这么说面色一红,“你浑说些什么呢。” 周乔摸摸下巴,又看向正坐在一边饮茶的周慕白,“说起来也不该先操心姐姐,大哥你都二十五了,怎么长嫂还无音讯啊?” 周璃捂唇轻笑,周慕白看周乔一眼:“你倒是管得宽。早前叫你看的那几本书你可看了?背几句来听听。” 周乔一噎,根本不记得什么书的事。恰巧张伯来传午膳了,她脚底抹油跑得比谁都快。前厅便只剩下了周璃和周慕白。 周璃很喜欢这支玉簪,温声道:“谢谢大哥。” 然周慕白并未有太多表情,只淡淡看她一眼,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起了身:“用饭吧。” 周璃怔怔地站在厅里,心里有些不明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哥待她便远不如待妹妹那般亲近,他会跟她说话,也会像今日这般带回一份给她的东西,只是神情话语间却总是带着一份淡淡的疏离。 她不知为何,却也不敢去问。大概是她不如妹妹那般娇俏可爱,家里最年幼的弟弟妹妹总是格外受些偏爱的。又或许是周乔小小年纪便远赴胡疆吃了许多苦,大哥这才格外照拂。 周璃看着手中的玉簪,又想,或许其实是她想得太多了。 饭桌上周乔又说个没完,周慕白的一句“食不言”让她安静了没一会儿,就又叽叽喳喳起来。无非就是讲些在胡疆的骁勇事迹,原本是要夸耀一番,却没想听得周璃后怕不已,连连问她可有伤着,雨雪变天时又会不会身子不适。 而此时的上京大营里,顾霆尉蹭地起身:“你可看清楚了?周慕白真回来了?” 副将邵峥点头,“卑职奉将军之令去叫小将军回营,远远便看见小将军跳下马车,与她同乘一车的是一位器宇不凡的男子,虽未看见正脸,但卑职绝不会认错,定是周大人。” 顾霆尉这下连处理军务的心思都没了,“那我得去拜访一下大哥。” “哎哎,将军且慢!”邵峥左右看看,见私下无人,也顾不上什么尊卑:“将军就这样去拜访,岂不是要闹笑话!” 顾霆尉低头看看,自己还穿着盔甲,自兖州回来他便忙得昼夜不分,偏自家老爹也不派人来帮上一把,他这几日都是直接睡在军营里,连心心念念的周璃都抽不开空去看。 听说周乔是吃了玩玩了吃,他这才气得叫人去把她诓回到营里,没想竟碰见周慕白回来。 “那怎么办?我怎么也得去露个脸,探探他的口风啊。”顾霆尉挠头,“要是他瞧不上我,我也好回家找我爹娘出出主意。若是看的上我,我就直接开口提亲!” 邵峥好歹是娶过媳妇的,他出主意道:“将军,这头一回去见岳家人,第一面可是十分重要!那得是清晨扣门,再奉上拜帖,经通传之后再入正厅拜访,可不是这种午膳时分贸然上门去。” “还有这些讲究?”顾霆尉赶紧坐下拿了支笔,“还有哪些,你一并说来!” ———— 白日里周乔东奔西跑说了几箩筐的话,夜里便早早睡下。 子夜时分,书斋的光依旧还亮着。 周慕白桌上的卷宗堆积成山,他一份一份地看,一份一份地落了批注。忽然外面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他抬头,听见柔和的女声。 “大哥,我……做了些宵夜,能进来吗?” “进来。” 周璃推开门,手中宵夜的香气渐渐弥漫。 她走到书桌旁,将冒着热气的汤食仔细地放到了周慕白手边。 屋里静谧,她站了片刻,见周慕白没有要理她的意思,周璃轻声:“这两日奔波,大哥早些歇息,我先回房了。” 她刚转身,身后的男人便开口了,只是声音远没有白日里那般温润,像是不屑于再装什么儒雅的周大人,冰冷道:“日后不必再做这些。” 周璃怔了怔,回过身来看向那碗夜宵,声音有些怯:“这些是我该做的事。” 周慕白闻言抬起头来,目光锐利:“攥紧顾霆尉,嫁到顾家去,才是你该做的事。” 周璃面色一白,眸光微颤。 明明五月的天已没那么冷,可她仍旧觉得周身发寒,沉默半晌,只低低地应了句:“是”。 第40章 拜访 周小将军睡得早,起得也早。府上安静,还未传早膳。她拿了剑准备去院子里比划两下,刚在后院站定,又怕吵醒姐姐,便利索地收了剑往前院去了。前院的廊前匆匆走过几个刚出去采买回来的小厮,见着周乔也忙唤了声三姑娘。周乔笑呵呵地朝他们招招手,正要拔剑就看见大门没关,而门外立着一道高大的白色身影,似乎正将一张拜帖递给了管家张伯。周乔眯眯眼,那人身量极高,宽肩窄腰,这样看上去腿长得不像话。清晨的微风拂过,吹动他轻飘飘的衣袖。周乔心里一喜,心里又惊讶他怎么能只身出宫呢?她跑上前去,“战——”这一出声,那人转过身来,周乔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一时心中震荡,脚下一趔趄就往前栽去。 周小将军睡得早,起得也早。 府上安静,还未传早膳。她拿了剑准备去院子里比划两下,刚在后院站定,又怕吵醒姐姐,便利索地收了剑往前院去了。 前院的廊前匆匆走过几个刚出去采买回来的小厮,见着周乔也忙唤了声三姑娘。周乔笑呵呵地朝他们招招手,正要拔剑就看见大门没关,而门外立着一道高大的白色身影,似乎正将一张拜帖递给了管家张伯。 周乔眯眯眼,那人身量极高,宽肩窄腰,这样看上去腿长得不像话。清晨的微风拂过,吹动他轻飘飘的衣袖。 周乔心里一喜,心里又惊讶他怎么能只身出宫呢? 她跑上前去,“战——” 这一出声,那人转过身来,周乔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一时心中震荡,脚下一趔趄就往前栽去。 好在是手上还拿了把剑,剑尖触地撑住了她的身子,周乔满目震惊地看着眼前男子:“你发什么疯病?吓死我了!” 顾霆尉俊眉一皱啧了一声:“你怎么跟姐夫说话的?” 他说着又看向张伯:“劳烦张伯通报一声,多谢。” 这语气,这举止,像是头一回来这护国将军府一般。 张伯躬身:“将军稍后,我这就禀报我家大公子去。” 待张伯带着拜帖进去,顾霆尉这才理了理一尘不染的白袍,手里不仅没拿日日都要带在身上的那把剑,反倒是拿了把纸扇,在周乔面前“啪”地打开,睨了眼周乔,“幸会。” 周乔翻了个白眼,“你大早上的来我家装神弄鬼打得什么主意?” 顾霆尉很不满她这样的用词,冷哼一声:“粗鄙小童,本公子是来拜访你家大人的,去去,耍你的剑去。” 周乔美眸一瞪正要骂人,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张伯恭敬道:“顾公子,我家公子有请。” 顾霆尉理都没理周乔,谦恭有礼地跟在张伯身后去了正厅。 周乔剑都不练了也跟了过去,在外面看着顾霆尉还破天荒地行了礼,“周大人,我叫顾霆尉,今日特来拜访。” 周乔躲在外面噗嗤一笑,没想到这顾霆尉天不怕地不怕的,竟还有这样紧张的时候。 周慕白还礼:“久闻云麾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一表人才。请坐。” 两人落座,下人奉上了上好的热茶。 “不知将军来我府上,是有何事?”周慕白问。 来之前邵峥特意叮嘱过,对待读书人切不可开门见山,定会叫人觉得无礼。一定要先投其所好,再循序渐进切入正题。 顾霆尉清清嗓子,“早就仰慕大人风采,我虽是武将,却是仰慕书香门第的。听闻大人回来,便特来拜访,还带了两卷古籍和一副古迹。”见周慕白像是有兴趣,顾霆尉趁热打铁地加了句:“我平日里也爱看些书,便珍藏了一些。” 周慕白一笑:“将军似是说笑了,我这护国将军府也是武将出身。想是周某一介书生,给祖辈丢脸了。” 顾霆尉一哑,糟了,好像说错话了。 周乔在外面笑得肚子疼,正巧周璃听说顾霆尉竟只身前来拜访,也匆匆从后院赶了过来。一来便看见周乔猫在外面偷听。 “乔儿……”周璃轻声唤她。 周乔捂着嘴回过头来,赶忙拉着周璃一起:“姐姐你快看,顾霆尉这厮是怎么在大哥面前栽跟头的!” 周璃面色复杂,却又不敢冒然进去,也只得等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 顾霆尉还未想好往回圆的话,只听周慕白又道:“开个玩笑,将军别往心里去。将军既带了古籍,可否容周某观上一二?” 顾霆尉听他这么说松了口气,“自然可以!” 趁着周慕白翻看古籍的空档,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也不知是怎么了,见了周慕白统共也就说了两句话,却是直叫人觉得口干舌燥。 “果然是难得一寻的古籍,”周慕白放下那两本古籍,又拿起那卷古迹展开,“樵安公的浮山涌泉图,顾公子是怎么寻得的?” 顾霆尉自然不会说是半夜跑到太傅家里,死皮赖脸拿重金换来的,而是说:“这图珍贵,一直藏于家中书房里,时不时便会拿出来观摩一二。” 周慕白看着他,笑得儒雅,“这般珍藏,将军竟也舍得做了见面礼,反倒叫周某觉得受之有愧。” 顾霆尉眼睛一转,开始慢慢旁敲侧击,“周大人此言差矣。你我都是喜爱读书之人,就该时常走动交换一二,才能使文豪佳作流传于世,我等拙劣俗趣,也不至错解了此等佳作。” 这两句酸词从顾霆尉嘴里说出来,周乔实在是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正厅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顾霆尉就知道她是个不仅不帮忙反倒要看笑话的,心里正盘算着回营里再好好找她算账,此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娇柔的“乔儿”,他瞬时心里软了大片。 自兖州回来他还没顾上来见周璃,也不知她瘦了没有,又想他没有。 周慕白那只干净的手拿着茶盏,瞧着顾霆尉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处,唇角勾着笑意,“既如此,将军若有想要的典籍,自可来府上询问。” 顾霆尉倏地转过头来,“那、那多谢周大哥!” 一句话之间就变了称呼,周乔在外面撇嘴,“大哥才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果不其然周慕白又说:“不过即便将军爱书心切,可也不要跑得太勤得好。周某还有两个未出阁的妹妹,叫人瞧见惹了闲话总是不好。望将军见谅。” 顾霆尉给脱口而出:“周大哥放心,周乔本就是燕林军高阶,再说她那脾气可没人敢说闲话。就是,就是……” 屋外周璃面色微红,屋内周慕白笑而不语。 顾霆尉觉得再这么绕弯子可真要憋死了,他干脆起身,直视着周慕白:“不瞒大哥,我早对令妹有意。” “哦?”周慕白放下茶盏,“敢问将军是瞧上了周某哪个妹妹?” 烽杀 第37节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二姑娘了!难不成还能是那个纨绔又凶残的周老三? 不过这话顾霆尉自是不会当着周慕白的面说,只夸赞道:“自然是那位性子温婉,容貌倾城的姑娘了。” 听见顾霆尉这么夸赞自己,周璃有些不好意思。周乔在外面听了半天,也是忍不住地要进去凑热闹:“顾霆尉,你这是在夸我吗?” 顾霆尉一瞪眼,开什么玩笑! 奈何早闻周慕白最疼老幺,顾霆尉秉持着投其所好的目的说:“实不相瞒,性子温婉容貌倾城是说令姊。” 周乔大大咧咧地坐到周慕白旁边,“那我呢?” 周慕白含笑看着她刻意刁难顾霆尉,抬手叫人奉上她爱吃的果子。 顾霆尉面不改色,昧着良心说:“乔妹聪明伶俐,身手极佳,令人十分敬佩。” 一声乔妹叫得周乔差点被果子噎住,她咳咳咳地咳嗽了好几声,愣是没想出下一句刁难的话来。这顾霆尉可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刚还叫她粗鄙小童,转眼到了大哥面前就把她夸上了天。 “看来将军是对周某的二妹有意了。”周慕白示意顾霆尉落座。 “正是!”顾霆尉坐回去,眸中带光:“那日初见令妹,便被其风姿所折服,此后多次相见,便觉她是世间最温柔最心细,更是最有见地的女子。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周乔听他这么夸周璃,不由赞同地点点头,姐姐自然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多次相见?”周慕白似笑非笑地重复了这一句。 顾霆尉面色一僵,这、这是又说错话了? 见屋里气氛不太对,周璃忙进来,温声道:“大哥,早膳已备好了。” 周璃一进来,顾霆尉的目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璃——那个,周姑娘好。” 周璃微微欠身,“顾公子好。” 只是短短一句话,就叫顾霆尉笑开了花。 此时周慕白挑了挑眉:“承蒙将军抬爱,但这婚事不是儿戏,父母不在,我这做大哥的断不能叫两个妹妹受委屈。”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嫁给他顾霆尉怎么会受委屈呢?享福还差不多。 于是顾霆尉解释:“周大哥放心,我家只有我一个,没什么兄弟妯娌,我父亲母亲也都是明事理之人,定会善待我的妻子。我顾霆尉顶天立地,也绝不叫自己的心上人受半分委屈。” 周慕白淡道:“这些都是旁的,只是听说此番去兖州将军受了伤,还伤及私隐之处,恐是……” 顾霆尉一惊,当即看向周乔,后者也是一脸茫然,她可什么都没说。 “将军这事可谓是人尽皆知,周某知道并不稀奇。” 顾霆尉一张脸都臊红了,“那个,周大哥,这事其实是个误会,我……”他看了周璃,也不好说得太直白,“我没问题的。” “将军是要强之人。”周慕白说,“周某曾在外游历过几年,也认得几位名医,若将军需要,周某便将人请来。” “不用不用不用!”顾霆尉连连摆手,见周慕白不相信,他赶紧说,“这事不过就是个拒亲的幌子,可往大了说也够得上欺君拒婚,我这才一装装到底的。不信你问周乔,她是最清楚的!” 被点到名的周乔一脸惊讶:“啊?你那些事我可不清楚哦。” 顾霆尉咬牙:“周乔。” “好了。”周慕白淡淡一笑,“将军之意周某明白了,但此事也需令尊令堂知晓,若他们有异议,即便周某赞成也是无用的。” 顾霆尉眸中一亮:“有大哥这句话在,我这就回家禀了父母!只是眼下单月不宜议亲,望大哥和周姑娘见谅!” 周慕白点头,余光瞥见了周璃娇羞又带着笑意的样子。 走之前顾霆尉还给周乔使了个眼色,周乔手里拿着果子跟了出去。一出去就被顾霆尉瞪了一眼:“不兴你这样落井下石的!这主意还是你给我出的,眼下你大哥误会了你倒是在一旁看笑话!去兖州的路上我都保证了,你不也同意了吗?” 周乔切了一声:“我可只管帮你拒了赐婚,没说一管到底啊。” “我不管,你去帮我跟你姐姐解释,别叫她担心。” 周乔还在火上浇油:“我姐姐有什么可担心的,你不行那就找别人呗。” 顾霆尉半晌没吭声,直到走到门口他忽然凑近说:“其实你姐姐同我已经……唉,这别的男人恐是入不了她的眼,更近不了她的身啊。” 顾霆尉说完就跑,剩周乔在原地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顾霆尉你个王八羔子!” 第41章 心意 周乔气冲冲地跑回去,只见周璃一个人坐在桌边等她,不由问道:“咦,大哥呢?”“大哥去更衣了,今日还要去早朝,待下了早朝再用早膳。”周乔走过去坐下,紧紧盯着周璃起身将早膳一一摆好,盯得周璃都有些不自在了。“姐姐,你是真的想嫁给顾霆尉吗?”周璃手上一顿,也坐了下来,只低声:“婚姻大事自是要听大哥安排。”周乔知道姐姐最是听大哥的话,她也跟着点点头,“其实吧,我觉得大哥还是看得上顾霆尉这人的。” 周乔气冲冲地跑回去,只见周璃一个人坐在桌边等她,不由问道:“咦,大哥呢?” “大哥去更衣了,今日还要去早朝,待下了早朝再用早膳。” 周乔走过去坐下,紧紧盯着周璃起身将早膳一一摆好,盯得周璃都有些不自在了。 “姐姐,你是真的想嫁给顾霆尉吗?” 周璃手上一顿,也坐了下来,只低声:“婚姻大事自是要听大哥安排。” 周乔知道姐姐最是听大哥的话,她也跟着点点头,“其实吧,我觉得大哥还是看得上顾霆尉这人的。” “真的?”周璃眸中闪着光。 周乔说:“单论他样貌和身段,那在北晋都是数一数二的。身手兵法就更不必提了,比他这个人都信得过。虽说在战场上总是急攻猛进,但也不是毫无章法地乱来,即便他不是顾伯父的儿子,定然也一样能搏个云麾将军回来。哦对了,还有他这回的伤是假的,他可没那么容易受伤。” 周乔说了这么多,都是夸赞顾霆尉的话,可周璃看她面色却不像是赞同的样子,于是她问:“乔儿,你是不是一直都不太……” 周璃这般开门见山地问了,周乔也诚实地点头。 “可是姐姐,顾霆尉这辈子都会征战沙场的。”周乔认真地看着周璃,“战场上其实没有大战小战之分,任何一战都有可能回不来。每次清点伤亡之后,就会有孀妇来认领丈夫的尸身,有哭晕过去的,更有要殉情的。还有那些小孩子,出生之后都没见过父亲几面,此后就只能跟母亲相依为命了。” “有点银两的人家,会把尸身运回去下葬。没有钱安葬的人家,将士的尸身只能就地掩埋。之后孀妇一家老小领了抚恤的银两,就要千里迢迢踏上归程。那点银子大概是在路上就会花光。他们到家之时,怀里应该就只剩一方牌位了。” 周乔虽不想吓她,却也要把自己所见的悲惨之景全部告诉她。周璃听得动容,红了眼眶。 “大家都羡慕大将军的风光,都想住大将军府,想要用不完的金银财帛。却没看到在那之前的累累白骨和无家可归。姐姐,即便这样你还是想要嫁给他吗?” 早膳的粥有些凉了。周璃却沉默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直至一碗见底,她把空碗放到了桌上,用锦帕擦拭了唇角。 “乔儿。”周璃轻唤。 周乔放下筷子看着她。 周璃微微一笑,“你的顾及我都明白。只是……我不愿因此负他。既然想要选择他,那他的一切我都接受,就如同母亲待父亲那般。” 她们的母亲,是陪着父亲死在战场上的。 “我原本以为,顾公子只是靠着顾伯父,以为他是个胸无大志只知道打打杀杀的人。这样的他即便是太尉公子,即便生得再英俊,我也是瞧不上的。” 说到这里,周璃眸中泛着光,“可相处下来,我却发现他远不是那样的人。他是率直,却也粗中有细。他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光明磊落,每每与他在一处时,我都会觉得很安心。有时……他也是霸道不讲理的,可偏偏就是无法让人生厌。” “我也知道你的担心,亦明白行伍之人总是与寻常人家的儿郎不同。他又是督军太尉之子,更要事事冲在最前面。我担心,却不能阻止。退一步来讲,如果他为了儿女私情而在战场上龟缩不前,我反倒会觉得失望。” 周璃一席话,也叫周乔明白了她对顾霆尉的情意与决心。她忽而咧嘴一笑,姐姐性子虽柔,可骨子里到底是有着将门血脉,不会轻易畏惧。 周璃见她笑了,也跟着笑:“你笑什么呀,可是姐姐说错了什么?” 周乔摇头,“既然姐姐心意已决,那我定会帮着姐姐的。虽然最终还是要让顾霆尉那厮压我一头,我姑且为了姐姐不跟他计较!你放心,大哥那边我也会使劲帮你们说好话的!” 提及大哥,周璃不自在地垂眸,却也感激周乔的心意,“好。” 周乔说到做到,周慕白刚下朝回来,就见一道灵动的身影守在书斋门口,见他回来,周乔忙端着早膳迎上去:“大哥你看巧不巧!” 周慕白哪里看不出她是掐算着他下朝的时间等在这里的,唇角勾起笑意,“你今日不去军营?” 周乔眨眨眼:“你好不容易回来,我自是要在家的!” 周慕白笑而不语,这幅殷勤的样子,只怕不是想在家陪他这么简单。 他推开书斋的门,正想把周乔手上的早膳接过来,就见她身形轻盈,利索地端进去了。周慕白跟在她身后,笑着摇摇头。 周乔学着周璃的样子把早膳摆好,还朝周慕白招招手:“大哥快来呀。” 周慕白本想去换下官服,但瞧着她一脸期待,还是走了过去。 周乔把沏好的茶递给他,跟着凑过去问:“怎么样怎么样,这是我亲手沏的,香不香?” 周慕白尝了一口,滚水沏茶,茶味有些涩。 “尚可。”他回道。 “尚可?”周乔瞪大了眼睛,“不对吧,我沏了好几遍才有这香味,你是不是喝得太少了,再来一口?” 周慕白又喝了一口,点头道:“很不错。” “我就说吧。”周乔坐回去,随手拿了他早膳里的一块琼花芡实糕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试探地问:“大哥,你觉得那个顾霆尉怎么样?” 周慕白挑眉:“你同他相处恐是要比我多,怎的反倒来问我?” “哎,我同他只有同袍之宜嘛,可他想娶姐姐,那可就是终身大事。大哥你见多识广,看人也准,你觉得他怎么样?姐姐嫁给他会不会受委屈?” “顾太尉一家同父亲母亲交好,自然都是磊落明理之人。” 周乔忙跟着点头:“顾伯父和夫人那都是特别好的人,肯定不会为难姐姐的。这么说,大哥你也是同意的?” 可周慕白还未发话,周乔又自顾自地说:“我觉得这事也是为难大哥。” “此话怎讲?” 周乔掰着指头数:“这爹娘不在了,姐姐婚事必是得大哥定夺,可大哥也没成过亲啊,这种事怎好叫大哥一人操心。” 周慕白盯着她,愣是没说出话来。 周乔叽叽喳喳个不停:“前些日子容华姐姐还在问呢,我看大哥跟容华姐姐就很般配。她也读了好多好多书,还会作画弹琴,人又生得极美,我要是男子,我早送八百封求亲帖子了!” “于是你还真邀她出来,叫她摔伤了腿。”周慕白适时出声,把周乔的话给堵了回去。 周乔有些心虚,“我只是想……” “陛下赐婚一事,与你有什么干系?”周慕白面色没变,语气也依旧温和,可周乔却有点不敢看他了。 “先是一封陈情书惹得陛下大怒,而后又枉顾北晋律法,在兖州私自处置沈氏父子。桩桩件件都能叫人上秉成大罪,陛下有没有说你仗着军功和周家无法无天?” 周乔耷拉着脑袋:“说了。” 周慕白看她被说得一言不发,又问:“大哥说你,你可委屈?” 早前刚知道这些事的时候,周慕白便要重罚的。可一回来看见她嫣然笑脸,是怎么都狠不下心来。可不说,终归是会纵得她恣意妄为,然现在开口说了,看见她蔫着小脸不敢还嘴的样子,他又觉得话是不是说重了。 谁知周乔又跟上一句:“反正我做都做了,大哥要罚就罚吧,我不后悔。” 烽杀 第38节 周慕白看了她一会儿。 “算了。”他端起她泡的那杯茶,抿了一口,“下不为例。” 周乔一听忽地侧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再有下次,一并罚过。”周慕白把面前那盘琼花芡实糕往她面前一推,“再吃些,瘦成这样如何拿得起兵刃。” 周乔立刻笑嘻嘻地又拿起一块,“大哥可别小瞧我,我只是看着瘦,其实可有力气了。军营里那些个兵器可没有我使不动的,别以为我只会射箭呢。” 兄妹俩在书斋里吃着东西饮着茶,聊了快一个时辰。最后周乔一擦嘴,从袖中拿出张皱皱巴巴的纸递给周慕白:“大哥,几本古籍你有吗?” 周慕白接过来,看见上面遒劲字迹微微皱眉,“你帮谁问的?” 刚才挨过训,周乔可不敢说是帮战兰泽问的,谁不知道南楚质子同睿王走得近,若是叫大哥知道她还跟这些人私下有过不少交集,指不定又要如何罚她。 于是她眼睛一转,说:“是帮太傅借的,我刚回宫不久皇后娘娘便让我多去太傅那里读书,偶然间说起,我便一口应承下来了。 周乔说完赶紧喝了口茶,又悄然看了眼周慕白,应该……没察觉吧? 周慕白听完她的说辞倒是没说什么便起了身,从一墙的古籍中找出了纸上写下的三本,回身递给周乔:“太傅是爱书之人我不担心,倒是你,路上别弄坏了边角。” “知道知道!”她把衣襟下摆一掀,形成了一个简陋的布兜子,“大哥放这里!” 好歹是及笄的女子,怎好在兄长面前这般掀衣裳,周慕白别开视线:“像什么样子,去净手,好好拿着便是。” “哦。”周乔四处看看,走过去净了手,又拿起周慕白桌上的锦帕擦干净,这才接过古籍,还悄悄附上一句:“你们读书人可真麻烦。” 话毕她又高高兴兴地走了。 周慕白将她随意放在桌上的锦帕叠好,回忆着周乔刚才那句话。 她虽大胆,却不是无礼小辈,绝不会在背后这般说太傅大人。看来他这幼妹口中的读书人,只怕是另有其人。 第42章 起意 午膳时分,难得顾家父子都没在军营里用膳。顾盛远正同顾夫人说着话,就瞧见顾霆尉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顾盛远一瞪眼:“你巡营这么快就巡完了?你小子要是敢偷懒,我——”顾夫人不动声色的碰了碰他,“少说两句。”知子莫若母,顾夫人一瞧就知儿子是有事要说。她命人添了碗筷,招手叫顾霆尉坐下。顾霆尉莫名其妙差点挨了训,哼了一声:“堂堂主帅,几百挑子的事都丢给副帅,我这做儿子的忙得脚不沾地,你这做老子的就知道在家同夫人卿卿我我。”这下轮到顾夫人一愣,“你这孩子越说越不像话。” 午膳时分,难得顾家父子都没在军营里用膳。 顾盛远正同顾夫人说着话,就瞧见顾霆尉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顾盛远一瞪眼:“你巡营这么快就巡完了?你小子要是敢偷懒,我——” 顾夫人不动声色的碰了碰他,“少说两句。” 知子莫若母,顾夫人一瞧就知儿子是有事要说。她命人添了碗筷,招手叫顾霆尉坐下。 顾霆尉莫名其妙差点挨了训,哼了一声:“堂堂主帅,几百挑子的事都丢给副帅,我这做儿子的忙得脚不沾地,你这做老子的就知道在家同夫人卿卿我我。” 这下轮到顾夫人一愣,“你这孩子越说越不像话。” 夫人有言在先,顾盛远不好发作,他也冷哼一声,待回了军营再收拾这个没大没小的混账羔子。 “儿子,你鲜少在家用午膳,特意回来一趟,可是有事?” 顾霆尉点头,看了眼自家老爹:“我要成亲!” “好啊。”顾夫人欣喜,“你马上也要及冠了,爹娘这些日子也在替你物色。你若是心里已经有了人,那岂不是正好?” 顾盛远看顾霆尉那样子就觉得不靠谱,他温声:“夫人切莫高兴得太早,他哪里同女子接触过?贸贸然便要成亲,过家家呢。” 顾夫人嗔怪地瞧他一眼,“你这做父亲的就不能盼他点好?”她柔声问:“儿子,你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有多少年岁?” 顾霆尉一扬下巴:“周家!” 顾家父母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问:“哪个周家?” “自然是护国将军府的周家!” 顾盛远皱眉:“你不是说拿乔儿当妹妹吗,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顾夫人思忖片刻,“霆尉莫非是心悦于周二姑娘?” 顾霆尉咧嘴一笑:“还是母亲最懂我!” “二姑娘?叫周璃是吧。”顾盛远跟着回忆了下,倒也不是没见过周璃,只是那孩子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温婉得不行,他还从没想过儿子会喜欢这样的。 “璃姑娘不错,”顾夫人点头,“容貌姣好,又知书达礼,心细如发,周家公子尚未成亲,府上的一应事务她也是料理得妥妥帖帖。上次对诗便看出来,文采斐然却不张扬。想不到霆尉竟有如此好眼光。” 顾夫人夸了一通,顾霆尉心里又稳了几分,继续说:“昨日周慕白回来,我今早便去拜访了一番,也同他提了此事!” 听闻此言,顾盛远当即一拍桌子:“这么大的事你说去就去,也不知道跟我和你母亲商量一番?!” 顾霆尉想都没想:“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我想娶周璃,自然要去拜访她大哥了,这有何不妥?” 眼看着两父子俩又要呛起来,顾夫人忙拍了拍顾霆尉,“儿子,你先听你父亲说完。他的考量也都是为了你。” 顾霆尉问:“娘也觉得我不该去?这又算什么大事。” 顾夫人说:“早前我们便问过你,要不要跟周家结亲,你一口回绝。我们便也不再做这样的打算。你说喜欢璃姑娘,母亲也甚是欣慰。但如今你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去周家,还要与之结亲,恐是会惹来麻烦。” 顾霆尉看向顾盛远。 “你去兖州之前,为父就同你说过朝中多有朝臣想要与咱们结亲,你不愿意,我同你母亲明里暗里不知拒绝了多少,恐是已经得罪了一批人。但到底不能乱点鸳鸯,咱们还是在理的。” 顾盛远看着他,“可你早不去晚不去,偏等着周慕白顺利查完盐税之事,陛下大悦,他入主督查院升任御史一事板上钉钉了,你立刻就去了周府还要提亲。这叫那些被咱们拒了的朝臣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顾家表面中正不结党营私,实际上却是上赶着巴结御史大人。” 顾霆尉闷着头不说话。 顾夫人看看顾盛远,又看看儿子,温声说:“霆尉,你父亲说的是有道理的。咱们顾家世代从军,最高的官职也就是如今的督军太尉了。可周慕白才二十五岁就当上御史,与你父亲同级,焉知日后不能位列国相?届时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听见了吧?你母亲也是一样的意思。军政分开,相互掣肘相互平衡,才是陛下最想看到的局面。咱们两家若是在此时联姻,陛下虽不会插手臣子的家事,只怕心里也是很不悦。听懂没有?” 顾霆尉沉默半晌,最后开口:“所以你们是不同意我娶周璃是吧。” 看他兴高采烈地回来,被这一席话打击得像霜打的茄子,顾盛远也不再吼他:“你喜欢性子温婉的,就叫你母亲照着周璃那样的替你相看,你看行不行?” 顾霆尉蹭地站起来:“不行!” “道理都跟你说明白了你还耍混,欠收拾了是不是?!” 顾霆尉显然不怕挨揍,气冲冲地便出了门直奔军营。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顾夫人叹了口气,“从小到大,霆尉不管想要什么都是自己搏自己挣,长这么大难得朝我们开回口,就这样拒了他……我这做母亲的心里真是难受。那璃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我也喜欢得紧。” 顾盛远握住了她的手,“咱们也是为他斩断后患,现在局势不明,万不可叫霆尉卷入夺嫡之争里去。” —————— 午后的日光照在行宫庭院中的莺桃树上,映得莺桃更加饱满红润。 周乔一见到又感叹一番,这树大约是成了精,竟能长得这么高。就跟它主人一样。 此时院里人不多,许是到了午憩的时间,便没有人在庭院里走动,怕惊扰到里面的兰泽公子。 然周乔没有午憩的习惯,亦不明白大白天的有什么可睡的。她大大咧咧推门就进:“战兰泽我来了!” 屋里的人正拆开一封书信在看,听见外面的喊声抬眸看了眼,正巧周乔推门进来,她眨眨眼:“猜我给你带什么了?” 还用猜? 战兰泽看到她怀里的三本古籍,这才起身:“你借到了?” “借到了!”周乔小心地把古籍给他,“我可是一路抱着过来的,连边角都没折一下,你可要小心看啊,若是弄坏了我大哥要生气的。” “好,替我多谢周公子。”虽不知周慕白为何会同意借他古籍,但回想那日初见时他对周乔的态度,想来他肯借大概也是因为磨不开周乔的面子。 他宠幼妹,不是空穴来风。 周乔见他桌上有信封和信纸,好奇地越过他,自顾自地坐到了主位上,拿起信纸:“有人给你写信啊。” 忽然她想到什么,侧过头来望着身旁立着的男子,“该不会是哪个女子写的情笺吧?!还写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许是来的路上走得太快,她额上微微薄汗,周乔随手拿起他的那杯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说吧,是谁呀?” 一副审讯的模样逗趣得紧。 他拿出袖中的白色锦帕,递给她,“先擦擦。” 周乔心里一喜脑子一转,懒懒地靠到了椅背上,还抱着胳膊,“这几本古籍可重了,我抱了一路,手臂酸软无力,实在是抬不起啊……” 这幅耍赖的样子也不是头一回见了,兰泽公子未多言,拿着那方柔软的锦帕碰到了周乔的额头。这样看去,她的脸蛋便显得更小,未有妆饰,少女肌肤特有的光泽弹嫩触到了他指尖,微微发热。 那双眼睛水灵灵地望着他,里面含笑,即便什么也不说,也足够漾起男子心中异样涟漪。 战兰泽倏地拿开了手,将锦帕收了起来,“好了。” 才草草擦了两下,周乔撇撇嘴,她又不是什么山妖鬼神,碰一下就要吃人似的。目光又落回到信封和信纸,她一手撑在桌上支着下巴,“这信封上什么也没写,还挺神秘。” 说着她又坐直了身子仔细伏在案上看那封信,上面的字她都认识,就是连在一起便读不通了。她扯扯战兰泽的衣袖:“这信上说的什么啊?不会真是情笺吧。” “睿王远在兖州办事,应该没有闲心给我一个男子写情笺。”战兰泽低头看着那颗圆圆的脑袋,“隔行隔字地看,便能看明白了。” “是睿王啊?我说怎么都没瞧见他呢,敢情是不在上京。不过写个信怎的还搞得这般复杂。”周乔拿手指在信上指来指去,最后啧了一声,有点恼:“还是不行啊,怎么隔行隔字啊?哎哟这字也太多了看得我头晕。” “那不看便是了。”战兰泽说着就要将那封信收起来。 “哎哎,别呀,他去兖州做什么我还是很好奇的。你教我一下不就好了,我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这话听着耳熟,当初某人学琴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弹了一次就没了踪影。 信纸被她拿了回去平铺在桌上,周乔摆出一副好学的姿态,手上还拿了支笔:“来吧。” 那颗脑袋把桌上的信遮得严严实实,兰泽只好俯身靠近,一手撑在桌上,另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这样一来周乔就像是被他圈在了怀里一般。 书墨香气包围着她,手腕还叫人握住,头顶传来好听的声音:“这样看,隔行后,再隔两字。” 他手心很热,还有些干燥,握在她手腕上叫周乔觉得有点灼人。她眼看着自己手里的笔被他带着,在信上一字一字地圈出来。 然后惊奇地发现这些字连起来竟能成句了。 “咦,他居然算得这么准,竟知道有人会在半路截杀那个卢知府!嗯……早知道会有这种事,还不如我们回来的时候就一并带着他呢。三万燕林军护送,我看还有何方歹人前来送死。” 战兰泽低头看她一眼:“私处沈家父子,又擅押犯人,那便更是将你们北晋律法踩在脚下了。” 周乔笑嘻嘻地放下笔:“我说笑的嘛。” 她侧头看他,脸蛋碰到了兰泽公子垂落的青丝,蹭得她脸蛋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周乔轻轻拽了拽那许发丝,“战兰泽,你真好闻。” 他一僵,随后直起身子,发丝从周乔指尖划走。 战兰泽睨着她,很明白周小将军这是又见色起意了。 烽杀 第39节 第43章 巧遇 周乔起初面对兰泽公子这种冷冰冰的审视眼神,还会觉得有点心虚。可见得多了,脸皮也厚起来。“怎么啦战兰泽,你可别忘了,是我亲去兖州平乱,这才使得陛下收回联姻的旨意。怎么说你也该感激我一番对不对?不过我也知道你身为质子没什么金银,这些我都可以自己挣。我看你给点别的好了。”“比如。”他问。周乔指了指自己的脸,“比如你亲我一下。”“周乔。”“好好好,那我亲你一下也行。”然后兰泽公子就不理人了。 周乔起初面对兰泽公子这种冷冰冰的审视眼神,还会觉得有点心虚。 可见得多了,脸皮也厚起来。 “怎么啦战兰泽,你可别忘了,是我亲去兖州平乱,这才使得陛下收回联姻的旨意。怎么说你也该感激我一番对不对?不过我也知道你身为质子没什么金银,这些我都可以自己挣。我看你给点别的好了。” “比如。”他问。 周乔指了指自己的脸,“比如你亲我一下。” “周乔。” “好好好,那我亲你一下也行。” 然后兰泽公子就不理人了。 周乔也不明白他这人是怎么回事,明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风雅得很,却偏又活得像个和尚,她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莫非是真动了出家的心思? 这可不成! 于是她试探道:“听说睿王风流,常年流连于烟花柳巷之地,战兰泽,既然你与他是好友,那你有没有去过啊?”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战兰泽看她一眼,随手拿起玉砚擦拭,倒也没犹豫:“没有。” 啧,果然视红尘为无物。 周乔摸摸下巴,不死心地又问:“那你想不想去?或者,你喜不喜欢美人?” “不想,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战兰泽把手里玉砚一放,看着她:“你——” “你喜欢我啊?”周乔话都没听完惊呼。 “什么时候回去。”战兰泽把话说完。 周乔立刻肩膀一垮,“你这就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念完经打和尚!现在用不上我给你借古籍了,就这般撵人。” 战兰泽的目光落在她带来的三本古籍上,他拿起一本翻开,“没撵你。” 周乔一喜,然见他还是冷冷清清的样子,抿抿唇道:“我看你同睿王多相处是对的,他那人话多,你也学着点呀。总是只说两三个字多闷呐。” 来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听她提了两次睿王,战兰泽翻着古籍,“你倒是了解他。” 周乔摆摆手,“了解谈不上,不过就是一起打过马球,还救过他的命罢了。我大哥这次回来可是给我算了一遍旧账,不过知道我在名萧山救了睿王,他还点了点头,看着像是赞赏的样子。” 战兰泽翻书的手停了下,“他可有说旁的什么?” “我大哥吗?他没说什么呀,他与睿王也不熟吧,说起来大哥跟宫里那些个皇子应该都不熟,没听他在家说起过哪位皇子呢。” 不过每每提及周慕白,战兰泽都会多问上一句,周乔眯眯眼,“话说回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大哥很厉害?他在江州之时你就问过好几次,你是不是想博他点头然后娶我啊?” 绕来绕去又给绕了回来,全天下能如此把嫁娶挂在嘴上的也只她一个了。 周乔还眼巴巴地等他回复呢,可兰泽公子开口说的却是:“我要午憩了。” “你还说不是撵人。”周乔不情愿地站起来,忽而凑到他眼前:“要不我们一起午憩?” 甜软的馨香扑鼻,战兰泽在她凑上来的一瞬间微微失神,但须臾间便回过神来,他顺手握住了周乔的手。 周乔一愣,被他牵着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那个,你还真要同我一起睡觉吗?” 谁知他径直打开了正殿的门,一路把人给送到了行宫门口,“午憩时间你留下多有不便,我就送你到此。” 白紧张一场,亏得她手心都冒汗了。一看他还握着自己的手,小将军又美滋滋的:“那你去午憩吧,我改日再来!” 她松开他的手。 改日……战兰泽眉心微皱。 周慕白回来后,只怕她就不能再像之前那般老往宫里跑了,这质子所居的行宫更是不必再提。 他颀长身影立于原处,看着那道背影渐行渐远。 与此同时的长春宫内,皇后刚散了发髻,就听见嬷嬷云弗来报,“娘娘,四皇子来了。” “这个时候巡儿怎么来了?”皇后抬抬手,侍女又重新替她将发髻梳好。 四皇子见皇后出来,微微躬身:“搅扰母后了。” “巡儿可是有事?”皇后避退了左右,身边仅留下云弗一人。 “母亲可知今日周乔又进了宫?” 皇后闻言,看了眼云弗:“可有此事?” 云弗也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但招来宫人询问才知,周乔的确进了宫。还照旧是径直去了南楚质子所居住的行宫。 “母后,您说周家是什么意思?先前姑且就当是周乔贪玩,而睿王和那战兰泽又投其所好才同她走得进了些,可如今周慕白回来,她还往行宫跑是个什么意味。” “原本本宫叫她入宫读书,是想着让你们多见上几面,可陛下一道圣旨便叫你出了城去。不仅没同周乔说上几句话,反倒让她跟行宫那边来往甚多。” 见四皇子面色不佳,皇后拍了拍他的胳膊:“我儿莫急,这周慕白倒也不一定是时时刻刻管着周乔。” “母亲的意思是……他可能不知情?” “周慕白年纪轻轻便登上高位,当知是最谨慎的。他若是有意与睿王走得近些,怎么也不会在中间绕这么大个弯子,还轻易叫旁人知道。再说,”皇后一笑,“你若是他,是会选个没有母族外戚帮衬的庶子,还是会选出身高贵,早已手握实权的嫡子?” 四皇子闻言笑道:“母后说的是。” “按照前几日内廷的操持,今日擢升周慕白的圣旨也该下了,巡儿与其毫无头绪地瞎猜周家的心思,倒不如前去恭贺一番?届时是敌是友,一探便知。” “是,这恭贺朝臣擢升是情理之中,想来儿子亲自登门,也是没什么不妥的。多谢母后指点。” “记得带些周乔喜欢的物件儿和吃食,云弗,你多替四皇子瞧着。” “是,娘娘。” “搅扰母后午憩,是儿子的不对。”四皇子扶着皇后起身,“拜访周家之事,母后放心便是。” 皇后点了点头,正欲进入内殿之时忽地又想起什么,她转过身来:“好几日没听见老六的消息,他最近在做什么?” “还是老样子,王府中人来人往,都是些年轻貌美的妓馆女子。府上夜夜笙歌,这老六,也不怕折腾坏身子。” 皇后一笑,这才放下心来。 ————— 周乔回来的路上,在西市拐角的米铺前瞧见了一匹熟悉的战马。 她立刻拉了缰绳,仔细瞧了瞧,确实是顾霆尉那匹飞鸿驹。这马跟它主人一个性子,被拴在了含春阁大门口的石柱上,马蹄时不时就要踢踢柱子,紧接着又要嚎上两嗓子,明摆着是不愿被这样拘着。 含春阁? 周乔目光一凛,这厮莫不是去喝花酒了吧?! 周乔翻身下马猫到石柱后面朝里张望,就等着顾霆尉出来好抓他个措手不及。许是遇见了熟人,飞鸿驹也不使脾气了,马蹄还朝着周乔靠近几步。 忽然她肩上被人重重一拍:“你干嘛呢?” 周乔蹭地回头,愣了片刻:“哎……你怎么在这儿?” 顾霆尉莫名其妙:“我特意过来的。”说着他拎了拎手上的一袋东西,“正好碰着你了,你把这个带回去给周姑娘。” 周乔闻到了香味,她接过来,“这什么?” 顾霆尉不自在地摸了把飞鸿驹的脑袋,摸得马儿欢愉地蹭了蹭他。 “就……点心呗。栗子糕,上次你姐姐说想吃来着。” “上次?”周乔回忆了下,始终没想起来周璃什么时候说过,她一瞪眼:“哪次!我怎么不知道?!” 顾霆尉不是个会撒谎的料,他就是经过时闻见了香味,也不管周璃想不想吃就顺手买了。但周乔一副看贼的眼神叫他很是不爽,趁着周璃不在此处,他瞪回去:“你管呢?排行老末管得倒多,就不告诉你!” 周乔不罢休:“我看你就是心虚,自己去含春阁喝花酒了,打量着拿包糕点糊弄人呢。” 顾霆尉懒得跟她吵架,解开了飞鸿驹,还剜了周乔一眼:“怎么,就因为我的马在含春阁门口?你这人就是不讲理,要不是怕它多走两步吓着街上小孩,我能舍得拴着我的飞鸿?还喝花酒,你知道什么叫喝花酒吗?哪有大晌午喝花酒的?” 周乔见他理直气壮,心想这状是告不灵了,她聪明地绕开:“那你干嘛不自己送去?非要我帮你送。” “我倒是想,”顾霆尉顿了顿,“总之正好遇着你了,你替我给你姐姐。” 周乔幸灾乐祸:“你是怕遇着我大哥,怕他三两句话又把你给说蒙了吧?” 提到周慕白,顾霆尉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这些事跟周乔说也是于事无补,要是她回去说给周璃听,反倒叫周璃担心。 “还有这个,你也一并给她。”顾霆尉从怀中拿出一张请柬,“我生辰时,望她能来。” 周乔打开一看:“还有一个月呢,你这就急着送请柬啊?” 顾霆尉看她把请柬当扇子扇,皱着眉叮嘱:“你别弄丢了,一定送到你姐姐手上。” “知道了知道了,”周乔把请柬放好,又朝顾霆尉伸手:“我的呢?” 顾霆尉翻了个白眼:“你还用请柬?我不请你你就不来?那可太好了。” “……”周乔也学着他翻了个白眼,“那你可别怪我不请而来,不给你带生辰贺礼了啊。” “你把你姐姐带来就是最好的贺礼。” 既然已经答应姐姐会帮忙,周乔自然不会食言。但她看看手里的栗子糕,又摸摸身上的请柬,觉得好像帮的有点太多了。 可不能叫顾霆尉使唤习惯了! 她美眸滴溜溜地一转,“我帮你,你也得帮我。你这生辰帖子,再多送出去两封行不行?” “给谁?”他问。 周乔勾勾手,顾霆尉低头,她神神秘秘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第44章 交换 驭马回来时,护国将军府门前围了众多百姓。周乔远远瞧着,便看见宫中车马队列缓慢离开。管家张伯面上挂着笑,张罗着小厮们给前来道贺的百姓发了赏钱。莫非是有什么好事?周乔从离得最近的侧门进了府,问前来替她牵马的小厮:“方才宫里来人做什么?”小厮面上也是高兴得不行,“禀三姑娘,是陛下晋升咱们大公子为督查院御史的圣旨到了,旨意上对公子盛赞不断,还赏赐了万千金银财帛!”“真的?”周乔眼中一亮,“那我去找大哥!”“哎哎,三姑娘且慢!”身后小厮忙叫住她。周乔回头,“怎么了?” 驭马回来时,护国将军府门前围了众多百姓。 烽杀 第40节 周乔远远瞧着,便看见宫中车马队列缓慢离开。管家张伯面上挂着笑,张罗着小厮们给前来道贺的百姓发了赏钱。 莫非是有什么好事? 周乔从离得最近的侧门进了府,问前来替她牵马的小厮:“方才宫里来人做什么?” 小厮面上也是高兴得不行,“禀三姑娘,是陛下晋升咱们大公子为督查院御史的圣旨到了,旨意上对公子盛赞不断,还赏赐了万千金银财帛!” “真的?”周乔眼中一亮,“那我去找大哥!” “哎哎,三姑娘且慢!”身后小厮忙叫住她。 周乔回头,“怎么了?” 小厮躬身解释:“公子正同贵客在书斋说着话,吩咐了任何人不许打搅。” “谁啊?” 小厮瞧瞧左右,见无旁人,这才低声道:“是四皇子。” 周乔一皱眉,想起他当日在陛下寿宴上意欲刁难战兰泽,不由啧了一声,“怎么是他,那我还是不去了。” 她径直去了后院周璃的屋子,大大咧咧地推门而入,“姐姐我回来了!” 周璃桌上正放着两摞高高的拜帖,听见周乔的声音,她抬起头来,笑意宛然:“乔儿你去哪了?方才叫人寻你去前院领旨,竟是没找到你。” 周乔哪里想得到会有这么巧的事,她不在,圣旨就来了。 “我出去玩了!”她拎着还热乎乎的栗子糕在周璃眼前晃了晃,“还遇着熟人了呢。” “好香啊,是栗子糕吗?”周璃接过来打开,栗子的醇香立刻漾满整间屋子。 周乔拿起尝了一块,糕体松而不散,入口细软,甜而不腻。 “果然好吃!” 周璃也尝了一块,点点头,又问:“你刚说遇见了熟人,是遇到了谁?” 周乔眨巴着眼睛坏笑:“此人身形高得像树,脾气凶得像虎,说话声音大得像打雷,正经起来的时候……活像个穷得只剩一肚子墨水的酸夫子!” 周璃被她逗得笑出声来,“你怎么恰好就碰见顾公子了?” 周乔摆摆手,“也是必然要碰上吧,他本就是想来府上给你送帖子。” 她将帖子递给周璃:“他六月廿八就及冠了,到时候就会来府上提亲了吧?” 周璃面色一红,“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可不要到外面乱说。” 周乔见她红着脸将那请柬帖子仔细地看了一遍,唇角带着笑意,也跟着笑起来:“姐姐放心好了,顾霆尉那人虽然惹人嫌,不过还是说话算话的,不会出尔反尔。” 周璃点点头,只是想到他既来了,却不见她,而是叫周乔代为转交,又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 周乔看不出周璃的顾虑,反倒是被桌上这两摞高高的拜帖给吸引住了。她随手拿起一本翻开,上面的盛赞恭维之语看得她眼都直了。 “这……这也太夸张了,大哥虽好,可发起脾气来也是好吓人的。哪里像这上面说的什么高雅姿态神仙态度?”周乔将拜帖放回去,“不过这些拜帖怎么都在姐姐这里?” “大哥升任御史,接下来几日只怕是络绎不绝的贵客要把门槛踏破了,人太多,大哥便不好一个一个的见。”周璃拿起其中三四本,“像这几位,谏院的傅大人、陈大人、蔡主事,还有林主司,便可回帖让他们一同前来。” 周乔探头翻了翻,然后一指周璃手边翻开的拜帖,“那这个徐大人也是谏院的,怎的不叫上他啊?” 周璃看向那拜帖,轻声说:“半月前这位徐大人和同僚蔡主司家里闹了姻亲官司,现下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自是不可叫两人同来。” 周乔没想到朝廷命官也能如小孩子斗气,噗嗤一笑:“那是,到时候他们万一一个没忍住打起来,把大哥的书斋拆了可怎么办!” 她说着又数了数桌上的帖子,“这么多都要姐姐来操心,可真辛苦。” 周璃歪歪头:“那乔儿来帮我?” “啊?”周乔赶紧后退几步,“又是字,我瞧着字就头晕。姐姐可别为难我啦。我呢,还是四处去张罗些糕点果子,给姐姐送一份,再给日理万机的大哥送上一份!” 周璃忙提醒:“乔儿,大哥有贵客,你记着先别过去。” “这我知道!”周乔回答的爽快,但想了想,又问周璃:“姐姐,你说大哥跟四皇子两人待在书斋,还避退左右不让人打扰,是在说些什么?平日里可没见大哥跟哪个皇子走得近呢。” 周乔这话正问到了周璃心里,大哥方晋升御史,这四皇子便亲自登门拜访,若是叫有心之人知道,会不会以为……她微微蹙眉。 —————— 此时的书斋中,茶香清幽。 “嗯,周大人果然是品茶高手。”四皇子又抿了一口茶盏中的邦叶茶,“水温得宜,浸润了茶色却又未掩盖茶之原味,甚是美妙。” 周慕白淡然一笑,“四殿下谬赞。” “如今周大人入主督查院,掌管北晋政事,可谓是风头无两。然督查院内老臣皆出身名门,又辅佐过历代明君贤王,资历颇深。若是有不顺手之处,周大人无须客气,尽管同我言说便是。” 周慕白放下茶盏,“多谢殿下体恤,督查院中人无不是为着北晋和陛下,心向一处,想来不过是处事方式不同些,周某资历尚浅,自该多向前辈们学着些,学得多了自然就顺手了。” 四皇子笑着点头,“也是。北晋又有谁不知周家世代忠君为国,周大人年轻有为,北晋将来的光景还需仰仗像周大人这般的人物。” 周慕白笑而不语。 果不其然四皇子接着道:“我此番前来,一是为了贺周大人升任御史,二则是代母后向周大人道谢。” “哦?何事还如此惊动皇后娘娘。” 四皇子看着他,“小将军在名萧山救了睿王,母后身为嫡母,自然感激不尽。” 周慕白没什么表情,“那是舍妹分内之事,娘娘言重了。” 四皇子见他对此事没什么反应,心里一喜,又说:“此番小将军又在兖州立功,想来也都是周大人身为兄长教管得好。” 提及兖州之事,周慕白反倒笑着摇了摇头,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我的话她是半点没听进去,若是真听话明理,断不会私自处置了沈怀生父子,原本大功一件,愣是被一对上不了台面的庶出父子给耽误了,殿下将这功劳记在周某身上,反叫我不敢擅领了。” 四皇子闻言眸中一亮:“原不知周大人也是看重嫡庶之人。” 周慕白挑眉:“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若是不看重,岂不是要闹得家宅不宁?” “这自然是。平民百姓家中若是乱了尊卑,尚且要鸡飞狗跳,若是国之大家也如此嫡庶不分,想来也是危及天下太平的。” 周慕白又替他倒了杯茶,“殿下心系苍生,是百姓之福。” 四皇子端起那杯茶,“既如此,周大人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茶壶放到桌上,传来细微响声,在偌大的书斋内,这声音却分外明显。两人静默地饮着茶,谁也没再说话。 直至茶盏见了底,周慕白终于开口。 “既然殿下开门见山,那周某便也不与殿下兜圈子了。殿下既然亲来,自然诚意十足,周某受宠若惊。只是殿下要做之事,不是平民百姓家的争权夺利,而是稍有不慎便会掉脑袋的险事。如此大的风险,周某能得到些什么?” 周慕白的话一如皇后所料,四皇子暗叹,他果真是极有野心又极为胆大之人,平日里看着谦恭温和与世无争,关起门来便又是另一番面貌了。 既然讨要好处,那便是有的谈。 四皇子说:“若周家能助我入主东宫登上宝座,那北晋国相之位,便是周大人囊中之物。” 周慕白笑意更深:“殿下也该知道,如今我已任督查院御史,国相之位,并不是什么难事。” 四皇子有些迟疑:“那周大人想要什么?” “周某想与殿下和娘娘做个交换。” “什么交换?” “殿下为周某指一条来钱的路,周某便送殿下一份大礼。” 四皇子失笑:“周大人莫不是在说笑,且不说以前吧,光今日父皇便赏赐了无数金银,周大人还想要多少?” “想来殿下也是过来人,周某之所以能走到今日,除了略有薄才,靠得还有朝中大人们的提携帮衬。” 话说到这个份上四皇子就明白了,想让朝中那帮老顽固站队,连他这位嫡出皇子都散出去无数金银。周慕白仕途畅达,大概也是用了些银钱手段的。周府武将出身,商贾门路定然不多,他会提出这个要求,倒也是情理之中。 左不过就是银钱的事,四皇子想都没想便一口应下来,“门路我倒是有一些——” 周慕白温和道:“殿下所有门路所赚银两,周某要四成。” “什么?!”四皇子蹭地起身,“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殿下若不愿便算了,就当今日殿下从未来过。” 四皇子觉得他当真是目中无人,竟还想从皇子碗里分吃食,他当即拂袖离开。周慕白也不拦着,只安静地坐在原处,又倒了两杯茶。 果不其然四皇子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你方才说要交换,若我答应,你又能给我什么?” 周慕白淡道:“顾家。” 四皇子一怔:“顾家?” 他想了想,立刻坐回到周慕白对面,“你的意思是,你能替我拉拢到顾家?” “顾家公子今晨方才来拜访试探,像是对二妹周璃有意。” “真的?这、这可太好了!”四皇子大喜一瞬,又问道:“只是顾太尉此人,实在是不好拉拢。顾霆尉虽我行我素,但军中之事,他也是很听他父亲的话。” “这又有何妨。难不成殿下还指望着顾家和燕林军做刀,逼宫夺权吗?” 四皇子面色一僵:“当然不是!” “顾盛远同我父亲是至交好友,周某深知其为人。即便顾家如今持身中正,但只要结了亲,即便顾太尉想继续中立,恐怕陛下也不会相信了。” 周慕白说,“若是旁人危及到了陛下的安危,恐怕不用四殿下出声,顾家自己便已奋起反抗。如若不慎伤到了殿下哪个兄弟,想来殿下看在顾家一片忠心的份上,也是不会怪罪的吧?届时殿下作保,顾家又如何会不领情呢。” 四皇子哈哈大笑:“周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既如此,周大人想要的,我与母后自当答应!” 书斋内四皇子笑声朗朗,周慕白依旧神色平静。 “说来顾霆尉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方才听说他想与周家结亲,我还担心了一瞬,既然不是周乔,我便放心了。” 闻言,周慕白眸色一凛。 然四皇子还在自顾自地说:“实不相瞒,母后对小将军甚是喜爱,我虽未与她有多交流,但也听说了不少她的奇闻异事,若能得令妹为妻,今后便是真正的一家人。周大人你说是不是?” 周慕白早已敛了笑容,只是语气仍旧淡然:“多谢殿下抬爱,此事不急。” 第45章 避暑 进了六月,天气愈发炎热。皇帝一道圣旨,令宫中妃嫔皇子公主,还有朝中众臣皆携亲眷到凉州行宫避暑。凉州距离上京不过一日路程,却是丛林繁茂,泉水清澈,先皇便是因此地极为凉爽才命人打造了凉州行宫。而此番护送皇族及重臣至行宫的,正是燕林军。帝王出行引来众多民众争相瞧热闹,人多混杂间,谁也没瞧见原本守在周家马车旁的那道身影鬼鬼祟祟地离开了。车队最末尾的马车中,战兰泽照旧是一袭白衣,端坐于车厢中闭目养神,旁边放着几本薄薄的书卷。此时外面传来公公们行礼的声音:“见过小将军。”车厢里的男子睁开了眼。 进了六月,天气愈发炎热。 皇帝一道圣旨,令宫中妃嫔皇子公主,还有朝中众臣皆携亲眷到凉州行宫避暑。凉州距离上京不过一日路程,却是丛林繁茂,泉水清澈,先皇便是因此地极为凉爽才命人打造了凉州行宫。 而此番护送皇族及重臣至行宫的,正是燕林军。 烽杀 第41节 帝王出行引来众多民众争相瞧热闹,人多混杂间,谁也没瞧见原本守在周家马车旁的那道身影鬼鬼祟祟地离开了。 车队最末尾的马车中,战兰泽照旧是一袭白衣,端坐于车厢中闭目养神,旁边放着几本薄薄的书卷。 此时外面传来公公们行礼的声音:“见过小将军。” 车厢里的男子睁开了眼。 刚把车帘拉开,就看见一张笑眯眯的脸蛋正凑过来往里瞧,猝不及防地对视倒叫她惊讶一瞬,随即把一小包东西递了进来:“战兰泽,我给你送好吃的!” 那只手不大,虽然白白的,却也能看见手腕处被袖口掩盖的浅浅疤痕,他接过来:“是什么?” “剥好的松子,我就知道你这里肯定没什么吃的。”周乔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一包,干脆松了缰绳,骑在马上边吃松子边找战兰泽搭话。 “你尝尝呀,我亲手剥的!” 兰泽打开了仔细包着的松子,尝了两粒,抬眸见她正兴奋地望着他,兰泽顿了顿说:“甚好。” “你喜欢我可以每天都给你送,行宫不似宫里那般规矩多,我早就摸清楚了!” 听周乔说每日都要来,他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只是下一刻,却想到了什么,战兰泽问:“周公子也允你来找我?” 周乔摸摸鼻子,“允啊,怎么不允,大哥没说不允。” 可也没说允。 周乔说起谎来就结巴,“他……他向来是让我多同那些学识渊博的人打交道的。” 战兰泽见她神色便已了然,不过没有多问,只道:“好好牵着缰绳。” 周乔眸中一亮:“战兰泽,我怎么觉得你还挺关心我的?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没有。” “你不喜欢还吃我剥的松子做什么?” 兰泽公子不理她的刨根问底,安静地吃着松子,从车窗外往里看,光落在他侧颜和肩上,精致得叫人望而生叹。能观此番绝色,也不枉小将军耐着性子软磨硬泡地缠着他这般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很快便到了行宫。车乘停下,战兰泽方从马车上下来,就看见周乔朝他伸着手。 “做什么?”他问。 周乔双腿晃了晃,骑在马上笑得好看:“这马太高了啊,你不扶我我怎么下来。” 边上公公没忍住噗嗤一笑,刚小将军来找兰泽公子的时候,那叫一个恣意飞奔,哪里有半点怕高怕摔的样子? 这么多人瞧着,连前面刚下车辇的皇后也在往这边瞧,战兰泽淡道:“自己下来。” 周乔撇撇嘴,自己利索地翻身下马。适逢周府女使前来,“三姑娘,二姑娘让过去一并去落脚宫殿安置呢。” “知道了。”周乔应了声,看向战兰泽:“姐姐叫我,我先回去啦。” 他看着她的背影,望着她跟女使说说笑笑,知道没有因为方才的事而不悦。她一向直来直去,若是不高兴,早就不饶人地跟他理论了。 可不知为何,战兰泽想着刚刚伸过来想要他扶的那只手,心中莫名涌上愠怒。 “公子。”身旁公公轻声唤道。 “何事。” “睿王回来了,此刻正在大殿中。” 战兰泽听后面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对此事早已知情。但大殿之上的皇后母子却是一忍再忍,才未露出半分不妥之色。 外面燕林军正有条不紊地换防,殿内诸臣皆立于两侧,见陛下看着手上的奏折面露笑容,众人看临舟的眼神也不由多思起来。 数日不见,临舟清瘦了些,他身着墨青色锦袍,肤色如玉,不似平常那般吊着眼梢笑时,竟也有几分温润公子的气度。 “嗯,这事倒是朕疏忽了。” 皇帝合上奏折,“沈怀生父子虽死了,但其中牵连之人总还是有的。然煜国公父子初到兖州事务缠身,若非老六未雨绸缪,这卢知府回不回得来,可真就得听人家的意思了。” 奏折被摔在桌上,一如砸在了皇后母子心头,谁都听得出来陛下此言是对沈家不满,可睿王偏不谈及在兖州抓获的刺客之细节,只将煜国公的亲笔奏折带回来呈交给陛下,不讨半分功劳。 但不用多看也知睿王此番是帮了煜国公父子大忙,倘若一州知府竟真的在提审前便被人暗杀,那这皇权威严便真的成了笑话,而兖州卫的新任指挥使必定首当其冲地被拖下水。 “煜国公父子上秉了此事的前因后果,老六,你大伤初愈又添新伤,可叫太医瞧过?” “回父皇,都是小伤,无碍。” 皇帝点点头,看向众臣:“刑部段江何在?” “陛下,臣在!”段江满头大汗地站了出来,他躬着腰,不敢往旁边多看一眼。 “卢炎良既已平安入了你刑部大牢,接下来的审讯可不要有任何含糊。”段江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连连点头:“请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力,将之这些年在兖州的勾当与经营尽数审讯清楚!” “朕限你七日之内便查清楚,可做得到?” 段江抬起头来,正对上皇后的视线,他心里一抖,却不得不应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好了,兖州之事总算是处置妥当了,奔波一日朕也乏了。”皇帝看向临舟,“老六,你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甚是劳累,也去歇着吧。还有诸卿,各自回去便是。” “臣等,恭送陛下。” 殿中众人散去之前,不仅向皇后行了礼,竟还越过四皇子,同睿王行了礼。从前都知陛下最看重四皇子,可如今瞧着,陛下对六皇子倒也是很上心的。而六皇子平日里看着总是花天酒地,竟没想也是个有头脑,还懂得为陛下分忧的。 说起来,归根到底六皇子是亲王,按照礼制还比四皇子高上半截,往日未尽的礼数,如今就该补上才是。 好在临舟从不计较这些,照旧是像往常般笑着同诸臣拱手行礼,还不忘同皇后和四皇子也知会了一声,目送皇后离开,这才同朝臣言笑着走出殿去。 只是刚走出去便被叫住:“睿王爷!” 临舟回过头来,笑道:“顾公子这春风满面的,想是有人了?” 顾霆尉身穿盔甲手持兵刃,原本是威风凛凛,闻言却一惊,心道不愧是上京第一浪子,眼睛也太毒了。 “是哪家的姑娘,本王甚是好奇。” 顾霆尉这人最是护短,他岔开话题:“我是来给王爷送请帖的。” “哦?什么请帖?” 顾霆尉从怀中拿出两张帖子,“本月廿八是我生辰,及冠大典定然忙乱不堪,若王爷有空,不妨同兰泽公子一道,与我们出去游玩一番。” 临舟接过那两张帖子,挑眉:“顾公子怎么想起给我们二人送帖子了?” 顾霆尉藏不住话:“是周乔说人多热闹,还说王爷酒量好,届时咱们不醉不归!” 听到周乔的名字,临舟笑意更深,“既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了。将军可是要往西边去巡防?” “正是。” “那一道吧。”临舟收起了请帖,“我同兰泽都住在西边。” 顾霆尉本来就想问兖州之事,临舟又愿意同他说,两人相谈甚欢地离开,谁也没看见侧门处站着的那人,眼神极度阴翳。 此时身后传来温润声音:“舟车劳顿,四殿下不去歇息吗?” 四皇子回过头来,“周大人不是说能用令妹笼络住顾霆尉吗?如今这又是什么情况?” 周慕白看了眼远处的两道背影,淡道:“总还需些时日,殿下莫急。” 四皇子指着那两道越走越远的背影:“你叫我如何不急?顾霆尉送的不是及笄之礼的正贴,而是私贴!周乔及笄之礼的时候便给老六送了帖子,如今顾霆尉及冠也送了帖子,他们二人同在顾盛远手下效力,若说没商议谁信!” “周乔年纪小,一时兴起罢了。周某既已答应四殿下,整个周家,自然是站在殿下这边的。眼下顾霆尉主动找睿王,不过是看他立了功还得了陛下的赏识,殿下盛宠多年,又何必因着这么一次功劳便沉不住气了?” 四皇子盯着他:“你妹妹若不行,我也只得亲自出手了!” 周慕白波澜不惊:“殿下打算如何?” “自然是极力拉拢。可若是顾家执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自取灭亡的话,我便也只好成全他们。既不能为我所用,那还是消失得好。” 周慕白挑眉:“殿下三思。” 四皇子拂袖而去,显然是没有把周慕白的话听进去。 —————— 此番战兰泽所居的宫殿名为雾须阁,落于近山巅处,宫里贵人们娇生惯养,不愿爬这小径,任凭此处殿宇如何之大,都无人愿住。 于是这四处幽静的雾须阁才安排给了战兰泽,美其名曰,兰泽公子喜静,旁人不必叨扰。 此时殿中幽香,冰镇好的瓜果叫人口齿生津。 “啧,这便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感觉?”临舟从院中花丛小径中走了过来,他看着殿门口的那道身影,笑问:“我说兰泽,这些娇花你养得来吗?” “听说你受伤了。” “小伤,不足挂齿。”临舟随他进了屋子,也不知是不是这人太冷,连屋里都凉爽得很。 临舟一进来,登时挑眉:“这琴怎么……” 一旁桌上放着的,正是当日南楚使臣带来的七弦焦尾琴。 “借来一用。”战兰泽落座,“原来的木琴坏了。” “哎,你这送出去的东西又给要回来,周乔那脾气也答应?”临舟坐到了另一侧,战兰泽没让人进来侍奉,他这亲王也就只好屈尊自己倒了两杯茶。 第46章 梦魇 提及周乔,战兰泽眸中温和。她嘴上说着不答应,此番来行宫却还是叫人把琴送了过来,美其名曰学琴重在练琴,即便来了行宫也不可荒废。一并送来的还有好几包剥好的松子。“想来是又大闹了一番吧?”临舟看着那把琴,“归根到底还是借了,也不知这般又闹腾又善良的性子是随了周家的谁。”见临舟也笑了,战兰泽说:“王爷倒还笑得出来。”临舟耸耸肩,“再怎么蛰伏,总有一日是要站到当眼处的。呵,你是没瞧见今日我那母后和四哥的脸色。”“这次出其不意,惹来他们母子的忌惮,难处还在后面。” 提及周乔,战兰泽眸中温和。她嘴上说着不答应,此番来行宫却还是叫人把琴送了过来,美其名曰学琴重在练琴,即便来了行宫也不可荒废。 一并送来的还有好几包剥好的松子。 “想来是又大闹了一番吧?”临舟看着那把琴,“归根到底还是借了,也不知这般又闹腾又善良的性子是随了周家的谁。” 见临舟也笑了,战兰泽说:“王爷倒还笑得出来。” 临舟耸耸肩,“再怎么蛰伏,总有一日是要站到当眼处的。呵,你是没瞧见今日我那母后和四哥的脸色。” “这次出其不意,惹来他们母子的忌惮,难处还在后面。” “我明白,区区兖州一事,想来父皇猜忌几日就会过去,这点事撼动不了皇后母子的地位。”临舟思忖着,“我还听说,周慕白回来升任督查院御史的当日,四哥便亲自登门拜访。朝堂上虽看不出有什么端倪,但听闻二人私下常有见面。” 战兰泽看着他:“你是担心他选了四皇子?” 临舟点头,又想了想,“比起这个,我更担心另一点。” “周慕白美名在外,想来你也听说过。只是一个人的名声愈是清风高洁,私底下就愈可能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他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这样出身将门又官场得意之人,身上有些错处反倒会叫人安心些。” 临舟回想着,“但他不赌钱不狎妓,与朝中官员也是平平之交,没听说跟哪位大人走得近些。可偏每次父皇交与他的事,他都办得顺顺利利,自此一路升迁。朝中难道没有眼红眼热之人?可为何却无人从中掣肘,任由着周慕白才二十五就踩在他们头上?” 烽杀 第42节 战兰泽端起茶盏,“朝中之事,向来是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里汹涌万分。” “是,所以我不信他心里清清白白,亦不信他手上干干净净。或许是用银钱,又或许是其他好处,定是有来往的。如今他若真同四皇子站在一处,不难想四哥和皇后会许给他什么好处,但周家要表诚心……兰泽,你觉得周慕白会怎么做?” 不知为何,那张笑眯眯的脸蛋划过眼前。 战兰泽蹙眉。 “你也想到了对吧。”临舟见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继续道:“当日皇后亲自操办周乔及笄之礼,我便觉得她有所图谋。周慕白虽疼周乔,但我们这些外人,却不知在他心里权柄和妹妹,到底哪一个更重。” “好在周慕白才刚回来,他们即便有往来,应该也还没到完全信任彼此的地步。想来唯有叫周慕白知道四皇子并非如表面上那般稳妥,让他不得不再权衡些日子,咱们才能腾出手来拉下皇后母子。”临舟手指轻扣着桌面,“就是不知我这四哥到底能不能在此时犯个大错。” “何必等他犯错。” 闻言临舟看向兰泽。 “一年前康州一带官民暴乱不止,陛下派四皇子代为查清缘由,妥善安抚处置。四皇子的确很快了平息了暴乱,回禀奏折上写的是城中河渠受污,庄稼颗粒无收,当地官府未及时开仓放粮,这才引来暴乱。” “怎的忽然提起此事?这事可是四皇子最受父皇赞誉的一次功劳。” “若陛下知道实情,便不会这么想了。” 屋外日光正盛,屋内兰泽公子的一席话,却是听的人觉得阴冷不堪。 众人休息了大半日,到了傍晚天凉下来,都纷纷有了游园赏月的兴致。于是阖宫盛宴便摆在了行宫的荷花池边。 凉州舞姬身穿清凉服侍,面带白纱,舞姿婀娜,令在场之人无不叹为观止。一曲舞尽,众臣纷纷向陛下敬酒,感念陛下挂怀,邀群臣共来行宫避暑。 周乔照旧是坐在周璃旁边,将面前瓜果吃了个遍,她横看竖看也没看出这舞姿与平日里见着的有什么不同,怎么就能让那些个素日都板着脸的大臣们看得开怀。且这舞人太多挡住了男宾席,周乔抻着脖子瞧了好一阵也没看见战兰泽坐在何处。 反观皇帝心情上佳,同朝臣相谈甚欢。此时一道女声响起,周遭安静了下来。 只见长公主独孤容华身着蝉纱暮云锦,绾发配钗,微风轻拂过她的衣衫,立时馨香漫了整个席间。她端着酒杯向皇帝行礼:“容华谢父皇关怀,愿父皇延年益寿,威赫天下。” “朕确实是好久没见长公主了。”皇帝亲自起身,走到了容华面前,“华儿怎么瘦了许多?” 容华垂眸:“父皇不必挂怀,只是前些日出门不慎摔伤了腿,走动得少自然也就吃得少,倒也没瘦太多。” “嗯?这是怎么回事,长公主摔伤这么大的事,为何无人告知朕!” “父皇莫怪,”容华跪地,“是容华不让任何人透露摔伤一事,不想父皇担心。” “既伤了腿又如何这般跪着,快些起来。” 见容华竟主动同陛下谈及摔伤一事,周乔放下了手中的果子。若是容华姐姐在此说出实情,恐怕……可未待她想出陛下发怒的后果,就见独孤容华已起了身,面露愁容。 “华儿面色还是不太好,来人,宣太医。” “多谢父皇体恤,只是……”容华说,“这大概是天意惩罚,容华身为长公主,天下民众受了苦,自该惩罚在容华身上。” 皇帝蹙眉:“华儿此言倒叫朕听不明白了,如何就扯到天下苍生上去了?” 容华颔首道:“华儿不敢欺瞒父皇,实则是这些日子被梦魇缠身,寝食难安,想来便是因着华儿犯了错吧。这才叫人套了马车想去佛祖面前忏悔,可方出了公主府便摔伤了腿,在府上养伤这段日子,梦魇加剧,儿臣……儿臣惊惧万分,今日宴席,儿臣面容憔悴本不该来的,只是实在是想离父皇近些,父皇天威在此,叫那些脏东西不敢近身,儿臣这才能安心片刻。” 此言一出,周乔才松了口气。只是转而又有些狐疑地盯着容华,既然不是告状,为何要将这事说得如此玄乎? 说得席间众人都议论纷纷起来,究竟是什么脏东西竟能如此缠人,叫风华绝代的长公主都如此苍白憔悴。 “那华儿便说说,究竟是什么样的梦魇如此这般地缠着你?” “是。”容华轻拭眼角之泪,“说起来,这梦魇是从半个多月前,儿臣出府时遇到一个孩子说起。那孩子双目失明,又瘦弱不堪,瞧着实在可怜,便叫身边侍从打发了些赏钱。回府时下了大雨,儿臣想起了那孩子的可怜样,便叫人回去寻他,未曾想儿臣竟害了他,那孩子的赏钱被抢,竟是叫人活生生打死在街巷中。” “自那晚起,那个可怜的孩子便一直出现在儿臣的梦里,他嘴里念着歌谣,满身是血,儿臣……儿臣只要一闭上眼就都是他的样子,实在是惊惧得难以入眠。” 说着,容华又红了眼眶。 “陛下。”此刻皇后开口,“想是华儿太过心善,将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才会如此,依臣妾看,便寻个法师去公主府做场法事,好好送走那孩子便是。” “嗯,皇后说的有理。”皇帝看着容华,“你也是一片好心,切莫太过愧疚自责才是。” 容华点点头,“愿法师真的能送走那孩子,叫他不要再夜夜声音凄厉地在我梦中唱歌谣。” “皇姐皇姐,是什么歌谣呀?”此时一个小公主骤然开口,她脸蛋嘟嘟的,正朝着容华笑。其生母忙捂住了她的口,“陛下赎罪,是臣妾未管教好孩子。” “无妨,又不是什么国宴,小孩子家不必如此拘束。”皇帝也多问了一句,“朕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歌谣,竟成了长公主的梦魇。” 容华微微皱眉,似在回忆,口中喃喃道:“像是民间的地方歌谣。” “渠城山,渠城水,渠城梦醒催母泪。麓山安,麓山美,麓山脚下无人回……” 闻言,四皇子面色大变。 不远处分隔相坐的临舟和兰泽则相视一眼。 “渠城,麓山。”皇帝负手,“听着有些耳熟。” “回禀陛下,渠城和麓山皆在康州境内。”一位大臣适时开口,“说来啊,臣有幸去过一次康州,渠城繁华,麓山秀美,当真是云游的好去处。就是……这麓山之乱后,臣便没再去过了,想来长公主梦中的孩子,应就是康州人吧。” 容华点点头:“大人说的是,只是可怜那孩子孤零零的一个人,不知其父母究竟在何处,亦不知他小小年纪到底经历了什么,死后竟如此不甘投胎转世,像是抱着什么冤孽委屈不肯撒手一般——” “父皇!”四皇子起身,“这孩子可怜,行法事之时,不妨也为他度念还愿,叫他魂归故乡。” “四哥此言甚是不错。”临舟故作沉思,“四哥曾于康州平乱,如此善待这个康州来的孩子,想来是对康州子民感情颇深。” 说者看似无心,听者却是有意,皇帝看向四皇子,后者额上冒了薄汗。 “好了,就找个法师去公主府替那孩子超度吧。华儿就在行宫多住上几日,也好叫朕安心。” “是,父皇。” 小小怪事不足为惧,席间歌舞再起,笑声不断。只是皇帝却早早下令散了宴席,且未让任何嫔妃前去侍奉。 “这还真是巧了。”临舟把玩着一把纸扇,走到战兰泽身边,“咱们还未出手,竟叫人抢了先。” 临舟看着容华款款离开的背影,“你说她是怎么知道的?” 战兰泽尚未开口,就看见一道欢快的身影朝着这边来,“战兰泽!” 临舟歪歪头,笑道:“都说美人无双,本王瞧着倒是美人成双呢。” 周璃也被周乔拉了过来,她欠身行礼:“睿王,兰泽公子。” 周乔一看,也赶紧学着姐姐的样子朝临舟行了一礼,但临舟说:“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战兰泽侧眸看向临舟,而周璃也是微微一怔,随即看向了周乔。 然周乔没觉出什么端倪,只看着战兰泽说:“姐姐不信我会弹琴,我这就去你那儿弹个百八十首曲子给姐姐听听。” “小将军要弹曲子,旁人能听吗?”临舟笑问。 只是此时德仁公公亲自前来,低声道:“睿王殿下,陛下召见。” “好,有劳公公。”临舟对周乔一笑,“下次听你弹。” 周乔点点头,实则心里松了口气。她那点弹琴功夫,也就在战兰泽和姐姐面前炫耀几分,睿王流连烟花之地,听过的曲子只怕比她吃过的米还多,这要是出了丑,岂不是整个上京城全知道了? 小将军可丢不起这人。 第47章 暗涌 敬宁殿中,嬷嬷云弗禀报,“娘娘,顾夫人到了。”“快请进来。”一瞧见顾夫人进来,皇后柔声:“听闻顾夫人身子不适,还让夫人特意走这一趟,还望夫人莫要怪罪。”顾夫人行礼道:“娘娘此言真是叫臣妇惶恐,横竖离得近,娘娘刚从宴席回来也是疲累,臣妇出来走走,也不至窝在房里叫头风犯得更厉害。”“夫人这头风是老毛病了吧?”皇后朝云弗招招手,“去将药香拿来。”“是药三分毒,经年都调理不好的毛病,便不宜再用药了。这香是我叫御医着手配的,本宫头疼时便会点上,待一觉醒来,自会觉得神清气爽。夫人试试。”“多谢娘娘挂怀。” 敬宁殿中,嬷嬷云弗禀报,“娘娘,顾夫人到了。” “快请进来。” 一瞧见顾夫人进来,皇后柔声:“听闻顾夫人身子不适,还让夫人特意走这一趟,还望夫人莫要怪罪。” 顾夫人行礼道:“娘娘此言真是叫臣妇惶恐,横竖离得近,娘娘刚从宴席回来也是疲累,臣妇出来走走,也不至窝在房里叫头风犯得更厉害。” “夫人这头风是老毛病了吧?”皇后朝云弗招招手,“去将药香拿来。” “是药三分毒,经年都调理不好的毛病,便不宜再用药了。这香是我叫御医着手配的,本宫头疼时便会点上,待一觉醒来,自会觉得神清气爽。夫人试试。” “多谢娘娘挂怀。” 殿内燃起的香果真清润好闻,顾夫人看着面前这盒香,心中却有些忐忑。 “你久居在府,也很该出来走走,多听听宫里宫外的趣事,准保你把头风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不过本宫也知道,此番燕林军回京,太尉大人和云麾将军久居家中,府上定是有许多事得夫人亲自操持。为妻为母,总有操不完的心。” 顾夫人笑得温婉,“娘娘母仪天下,更是有操不完的心,还望娘娘多注意身子。” “本宫便知道顾夫人能懂,咱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为着孩子们的事殚精竭虑。顾夫人只霆尉一个儿子,本宫膝下除了四皇子,还有个娇生惯养的外甥女呢。本宫兄长的女儿月如,顾夫人可见过?” “见过的,月如姑娘玲珑可人,每每大宴之上,总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顾夫人夸赞道。 “这孩子也是被本宫和兄长给宠坏了,脾气有些骄纵,但却是个实心眼的,没有闺阁女儿家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也最是听长辈的话。” 言说至此,顾夫人已然明白皇后忽然的关怀是为何来。 “有娘娘亲自教养,月如姑娘气度非凡,便是匹配郡王侯爷也不在话下。” “这些个名头并不打紧,女子嫁人,郎君担当最是紧要。本宫瞧着你家霆尉生得甚好,又骁勇无比,眼见着要及冠了,婚事可有了着落?” “本来是要遵陛下之意,迎娶郢安郡主的,只是这后来之事……娘娘也都知道。霆尉自兖州回来就一头扎进了军营,连我这做母亲的也见不着他几面,更是不敢多提婚事。” “聘妻生子,延绵香火关乎全族,夫人可别因着孩子不懂事,便也就此撒手不管了。”皇后笑着饮了口茶,“顾家一脉,终还是要霆尉撑起来的。” 顾夫人面露难色,点头道:“娘娘说的是,霆尉同他父亲是一个性子,他自己拿主意拿惯了,若是他不想做之事,即便是他父亲都难以说动。父子俩是一见面便呛声吵架,臣妇也是为难的紧。归根到底还是臣妇教子无方,养成了霆尉如今的性子。他脾气爆,只怕会委屈了人家姑娘。” 话虽委婉,可字字句句都是拒绝,皇后未再接话,只抚了抚额,“今日话说得有些多,本宫这头风像是也要发作了,就不留顾夫人在此,夫人也早些回去歇着。” “是,娘娘保重身子。” 顾夫人离开之时正碰见四皇子前来,只是他面色不善,脚步匆匆地进了敬宁殿。 皇后自顾夫人出去后便沉了脸,但看见四皇子来了,她面上立刻温和许多,“巡儿。” 四皇子一进来看见皇后面色不好,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母后可是身子不适?怎的脸色有些发白。” “无碍,只是有些头疼罢了。巡儿此时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今日顾霆尉给老六送帖子一事,母后叫我不要自乱阵脚,让我再去试探一番,宴席散后我便按照母亲的意思去寻了顾霆尉,母后猜他人在何处?” 未等皇后开口问,四皇子已然憋不住:“他在雾须阁!不光是他,还有周乔周璃两姐妹都去了战兰泽院子里!里面热闹非凡,琴乐曲声炙肉喝酒好不惬意!如此私交,难怪顾霆尉会给老六和那个质子一道发了帖子。” 见皇后皱着眉,四皇子亦想起刚刚在外面碰到的顾夫人,他迟疑片刻,“母后都亲自做媒联姻,顾家竟也一口回绝了?” 皇后不悦地点头,“顾夫人素日瞧着最是温柔好说话,可谈及顾霆尉的婚事,她摆明了是不想她儿子受沈家牵制,顾家一门倒真是烈性子。” 四皇子皱眉:“连顾夫人都是如此,怪不得舅舅会在信中怒斥顾盛远这督军太尉。好一个忠心不二,父皇一道改军制的圣旨下来,他立刻毫不犹豫地要裁撤舅舅的火防营,没了查验火防的由头,咱们又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招兵买马,一旦舅舅成了空壳子……” “顾霆尉私交睿王,顾盛远又并雷霆之势裁撤沈家军系,现下连顾夫人一口回绝联姻,”皇后声音透着冷意:“看来顾家是铁了心不与咱们站在一处了。” 烽杀 第43节 “若是两不相帮也就算了,偏偏顾霆尉要与老六走得近,我就不信他看不出皇子之间的势如水火。”想到这里,他说:“母后,好在周慕白还是个明事理的,有他站在咱们这边——” “巡儿,如今之况,断不能让周顾两家联姻。他们两家本就是世交,若是能一同为我们所用自然是好,可若要他们下定决心各占一边成为生死仇人,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焉知周慕白不会受顾家蛊惑变卦?” “母后的意思是……” “须得杀鸡儆猴,也好叫朝中那些见风使舵想要偏帮老六的人知道,如若心志不坚想抽身离去,就该是和顾家一样的下场。” —————— 雾须阁的院子里,正吵闹不堪。 兰泽公子挽了袖口,也不管旁边人的叽叽喳喳,将烤好的肉放到了她的碗里。肉质鲜嫩,撒了南楚特有的香料之后,被烤得边缘微焦,一口咬下去焦香伴着微微肉汁,吃得周小将军赞叹连连。 “周老三!” 周乔被吼得身子一颤,她揉揉耳朵,“有事就说,老喊什么啊?” 顾霆尉见周乔碗里满满的一碗肉,没好气道:“你一个人都吃了你姐姐吃什么?” 周璃正在洗莺桃,听见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她将洗好的莺桃端过来柔声道:“我吃了一些的,没想到兰泽公子手艺如此之好。” 这话一出,顾霆尉就哑巴了。 旁人不知道,周乔可知道是为何。她最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了云麾将军,您老人家倒是露一手啊,这炙羊肉不会做,做点别的总行吧。” 周璃走近,顾霆尉便不吼人了,只是一双俊眸瞪着周乔,意思让她立刻闭嘴。 然周乔还掰着指头数:“我姐姐呢最爱吃清炖之物,不喜油大,不过遇着特别好吃的东西,譬如这炙羊肉,她也会吃上一些。顾霆尉你会做什么啊,难不成你们成了亲,还要我姐姐伺候你?” “乔儿。”周璃把洗好的莺桃都放到她面前,耳根红红的,“你,你不是说想吃莺桃吗?” 洗好的莺桃晶莹红润,周乔立刻被吸引。 “咳咳。”一声突兀的咳嗽声。 战兰泽抬眸,瞧见顾霆尉正给他使眼色,同为男子,有些话不必说出口便能意会。夜色深下来,位于高处的雾须阁的确有些冷。 于是兰泽公子开口:“周乔,先去里面。” 周乔果真听话:“好啊。” 战兰泽白袖飘飘地走在前面,她抱着炙羊肉和莺桃紧紧跟在后面。 见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顾霆尉这才看向正用锦帕擦手的周璃。自那日上门拜访后,两人便再未见过,眼下独处,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那个,你……你冷吗?” 周璃摇摇头。 那双眸子清透,这样望着他,叫顾霆尉心有不忍。 “璃儿,这几日我思来想去,还是要将这些话说与你听。” 见他不似寻常般嬉皮笑脸,而是十分认真,周璃已经猜到了几分,“是不是顾伯父和夫人……” 顾霆尉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周璃哑然一瞬,随即垂眸,不想叫人看出此时面上的落寞。 “他们不愿,并不是因为你有何不好,是我的错,是我上门提亲的时机不对。但横竖这是我的婚事,我自是做得了主的。只是你大哥那边,我总不好像违逆我父亲那般硬来。所以璃儿,有句话我要问你,如若你大哥也不同意你嫁我,你会不会听他的?” 周璃抬起头来,对上那双俊眸,里面满是真挚。大哥自会同意,只是她却不能说出来。她曾教导乔儿不要扯谎,因为一个谎总需另外一百个谎来圆。如今,竟是自己要做出这样的事。 顾霆尉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儿,她纤瘦娇弱,面露难色。他当即软了心,“你大哥那边也交给我,任他有什么条件,只要我顾霆尉能做到的,我都答应。” 周璃的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心中纵有万千想说的话,此情此景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哎,你别哭啊。是不是这几日我没来寻你,让你多思了?是我不好,我也是心里乱得很,你若有气,尽管骂我打我,就是别在我面前掉眼泪,叫我心如刀割。” 周璃被他这话逗得破涕而笑,“我哪有这么容易生气,你军务繁忙,我都知道的。”她顿了顿,面色微红地说:“大哥那边,我也会好好与他说的。霆尉,你切不要因此事分心,耽误了军务。” 低低的一声霆尉叫得顾霆尉先是一愣,随后一把将周璃揽入怀中,“璃儿你喊我什么?再喊一声。” 山上本有些冷,忽而被灼热的气息环绕,周璃只觉从身暖到了心里去。耐不住他纠缠,只得又娇羞地喊了声“霆尉”。 夜色之中,两道身影紧紧地贴在一起,安宁又和睦。 只是此时殿中的人便没有这么安宁了,周乔一见顾霆尉抱住了周璃,当即就要冲出去,结果被人拉住了手腕才给拦下。 战兰泽看着外面抱在一起的两人,没觉得有何不妥,“你做什么去?” “你别拦着我,简直岂有此理!还未成亲呢,这个顾霆尉就敢对我姐姐动手动脚的,幸得是将侍奉之人都打发走了,否则传出去岂不坏了我姐姐名声?看我不出去把他胳膊拧下来!” 战兰泽没松手,“明明是两情相悦,你又何必去捣乱。” 周乔蹭地回过头:“你怎么知道是两情相悦?你跟他们又不熟。” 战兰泽说:“若顾公子不喜欢,自不会主动抱她。若周姑娘不喜欢,亦不会任由他抱这么久。” 他就事论事,却未想周乔忽而眯了眯眼,一脸坏笑。 “战兰泽,照你这么说的话,我亲你你也不躲,还主动牵了我的手,岂不就是喜欢我咯?” 闻言,兰泽公子静默一瞬,别开视线,“夜色已深,你该回去了。” 第48章 异处 在行宫才住了几日,但周乔和顾霆尉早已带着巡防的燕林军将行宫周边瞧了个遍。六月廿八这日是顾霆尉二十岁的生辰,皇帝重视顾家,着礼部亲为顾霆尉办了冠礼大典。整整两个时辰,顾霆尉被簇拥着祭天祭地,拜神敬酒,最后还要加冠听训。大典午时开始,直至过了申时才总算结束。他骑着飞鸿驹一路疾驰至行宫外的秀丽山,看见凉亭中那抹翡色身影时,他眸中立刻柔和下来,“璃儿!”周璃听见喊声回过头,见顾霆尉春风满面阔步而来,面容俊朗又周身凛冽正气,想来这世间没有女子不会为这样的男子心动。顾霆尉快步走近:“等久了吧?仪典繁杂,陛下都在瞧着,我也不好偷溜出来。”周璃摇摇头,“冠礼是大事,陛下亲临便是器重,自然要礼成再离开。” 在行宫才住了几日,但周乔和顾霆尉早已带着巡防的燕林军将行宫周边瞧了个遍。 六月廿八这日是顾霆尉二十岁的生辰,皇帝重视顾家,着礼部亲为顾霆尉办了冠礼大典。整整两个时辰,顾霆尉被簇拥着祭天祭地,拜神敬酒,最后还要加冠听训。大典午时开始,直至过了申时才总算结束。 他骑着飞鸿驹一路疾驰至行宫外的秀丽山,看见凉亭中那抹翡色身影时,他眸中立刻柔和下来,“璃儿!” 周璃听见喊声回过头,见顾霆尉春风满面阔步而来,面容俊朗又周身凛冽正气,想来这世间没有女子不会为这样的男子心动。 顾霆尉快步走近:“等久了吧?仪典繁杂,陛下都在瞧着,我也不好偷溜出来。” 周璃摇摇头,“冠礼是大事,陛下亲临便是器重,自然要礼成再离开。” 周璃是观礼中途被周乔给拉走的,那时众人都在观礼,谁也不会注意到她们这边。 “璃儿,你为何总是如此善解人意?”顾霆尉看着她,低声说:“今日我及冠,便是可以聘妻生子的年纪了。我已想好了,待此番从行宫回京,我便上秉顾氏宗亲,合算八字,请媒备聘,一过单月就立刻去周府提亲。” 周璃没想到他每日忙得头脚倒悬,竟还有功夫去琢磨这些事,婚嫁过礼之事连她都还未多多思,他却已思虑妥当。 周璃眸中湿润地点点头。随后拿出了一个小木盒递给顾霆尉,“这个,是送你的生辰贺礼。” 顾霆尉接过来打开,眸中一亮:“璃儿,这是你亲手绣的?” 周璃低低地嗯了一声,女子送男子一方亲手绣的手帕,寓意已不能再明显。 “我不知你想要什么,便擅自绣了这方锦帕给你,你……拿去擦剑罢。” 美人馈赠,即便是块破布他都喜欢得紧,更别提是心上人亲手绣的帕子了。他拿在手上仔细端详,“这么好的绣工绣出来的锦帕,若是拿来擦剑岂不是暴殄天物,我看……拿来擦身最好!这样我每每沐浴完用这方锦帕擦身,便能想到——” “呀,你混说些什么呢。”周璃红着脸往后退了一步,“这么小的帕子怎么能用来……” 顾霆尉紧跟不舍,笑嘻嘻握住了周璃的手:“我说笑的,你亲手给我绣的,我定要日日放在胸口仔细保管。哪里舍得将它用在他处。” 这话说得周璃更不好意思:“不过是一方帕子,又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你可别再夸张了。” “怎么不贵重?璃儿的心意就是天底下最贵重的。” 周璃被他哄笑,忽然想到什么,不自在地想抽出手,“你……先放开,乔儿他们要回来了。” 顾霆尉自然不放手,反倒满不在乎:“回来便回来,她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的事。说到你这个妹妹——” 顾霆尉本想诉诉苦来着,兖州一行他连姑奶奶都叫了,最后还差点被周慕白误会他身患隐疾不宜婚娶,而这个周老三,不仅不帮他说话,净顾着吃果子看笑话。 但见周璃正望着他,顾霆尉顿了顿,“我们成亲后,我这做姐夫的自是也要拿她当亲妹妹,定会好好待她的。” 周璃柔声:“乔儿从小吃了不少苦,先前若有不对之处,你别往心里去好不好?” 顾霆尉立刻点头:“都听你的。” “你说他们要回来,除了周乔还有谁?”顾霆尉往四周望望,回想到自己多送出去的两张帖子,他吃惊道:“莫不成睿王和那南楚质子还真来了?” “不是你邀他们来的吗?” 顾霆尉摆摆手:“我只想邀你一人,是你妹妹说不多送两张帖子给睿王和战兰泽,她就不帮我送帖子,我这才同邀他们。倒没想他们真会来。” “睿王本是要来的,只是陛下这几日召见得频繁,他走不开身这才没来。他还叫乔儿代为传话,谢你好意呢。” “所以说,同来的便只有战兰泽?” 周璃点头,“说来这位兰泽公子看着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似乎也并非如此。上次乔儿及笄给他送了邀贴,他来时还赠了生辰贺礼。如今你们虽不相熟,他却也一样应邀。方才乔儿说想吃鱼,他还同去抓鱼了呢。” “什么?”顾霆尉一脸夸张,实在想象不到堂堂南楚皇子,卷着裤脚在河里抓鱼是个什么场面。 与此同时,一处小溪里发出了同样一声惊呼。 “这鱼好大啊!” 小溪中正有一位妙龄女子挽着裤脚,站在清澈的水中,双手举着一条肥硕的鱼朝岸边之人笑,“战兰泽,我厉害吧?” 岸边之人负手而立,清雅之态一如酷暑中的微凉清风。 周遭林木众多,却也安静,潺潺流水声和某人抓鱼的笑闹声混成一片,为这静谧之地去了几分孤寂。 周乔小心翼翼地抱着鱼,走到岸边想爬上去,奈何两手都被滑不溜手的鱼给占了,此时忽然手臂一紧,一只大手握上来,周乔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都被提了上去。 但刚到岸上,眼前的白色身影就后退一步,避开了周乔手里那条仿佛要蹦到天上去的鱼。鱼身的水溅了她一脸一嘴,周乔呸呸了几声,赶紧把鱼放到了盛了水的木桶中。 “这鱼够咱们四个人吃了,”她拿袖子擦了把脸,望向战兰泽,“你给我做了两次炙羊肉,这次换我给你烤鱼吃!” 战兰泽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用这个擦。” 周乔愣了下,随后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趁机把脸蛋凑过去:“你帮我擦。” 兰泽公子见怪不怪,锦帕抚上那张精致的脸蛋,他随口问:“你会烤鱼?” “怎么不会?就是把火生好再把鱼放上去呗,这还不简单。”见他擦完要把帕子收起来,周乔抢先一步拿了过去,“这都脏了,我洗干净再还你。” “不必。” 周乔不给他,反而是把锦帕展开仔细瞧了瞧。 “你这个帕子是不是很贵啊?我姐姐说过,世上有种锦缎百折不皱,若辅以手工精湛的绣娘绣上花样,能卖好些银子呢。我瞧着你这个就很贵,擦在脸上像羽毛拂过似的。” “这是新的,尚未用过。你若想要便拿去。”战兰泽看了眼她蹭破了的袖口,上面还沾着岸边的杂草。 烽杀 第44节 他抬手,又替她摘掉发上的杂草,“日后不要用袖子擦。” 木桶旁的周小将军被这温柔的动作拨弄得有点飘飘然,满肚子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只呆呆的点头,“嗯……嗯。” 这模样看得兰泽公子不由唇角勾起,“回去吧。” 桶里的鱼扑腾得厉害,水溅出来才让周乔回过神来,“可是还没捡柴呢,顾霆尉那厮见了我姐姐就挪不开步子,定是没捡柴的。” 她把帕子收好,又利索地穿好鞋袜,直起身来指了指远处的林子叮嘱说:“战兰泽,你和鱼在此等我,我去去就来啊!” 风吹动了林叶,发出窸窣声。 战兰泽点头,“好。” 他看着周乔走远,敛了笑意侧过头来:“何事。” 话音未落,就见草丛中一道矫健的身影迅速闪过,下一刻便到了战兰泽面前。 疾风颔首,声音有些颤,带着难以压制的欣喜之情:“殿下,一切都准备妥当了。镇北军已秘密入北境,如今万事俱备,就等殿下一声令下。” 战兰泽却未说话,似乎不为所动。 疾风抬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林子处,继续道:“北晋夺嫡之争欲起,少不了一场混乱至极的腥风血雨,咱们南楚也好不到哪里去,朝廷动荡军营争权,诸多事宜都还需殿下回去定夺。” “殿下,”见他还是不语,疾风跪地:“是时候回去了。” 战兰泽静默良久,终开口:“知道了。” 疾风一喜,“属下这就吩咐下去,静待殿下命令!对了,属下来时发现山中有不少人影且速度很快,瞧着不像是来赏山观景的。此处荒凉,既不知其来意何为,属下还是暗中护送殿下回行宫吧。” 战兰泽一言不发地看着周乔离开的方向,明明还不到一刻钟,他却觉得她早该抱着柴回来了。他低头看了眼一同等在原地的鱼,它还在木桶里扑腾不止,这股子闹腾劲儿还真与她相像。 “不必。”兰泽淡淡应道。 若走了,周乔回来就会看不到他。他甚至能想象到她高高兴兴地回来,在四周唤了他好几声,最后失落地回去的样子。只是想想,都觉得心口被堵住一般。 战兰泽不走,疾风只得悄无声息地退下去,暗中守在周围。 林子里,周乔的确是打算捡完柴便回去的,只是忽然传入耳中的箭矢疾射声让她顿住了脚步。骑射多年,她听得出那些箭有多急多快,且数支齐发,重重地射入树干中。 风声,箭声,还有马蹄声。 她当即蹙眉。 秀丽山乃行宫地界,先前为了行宫安危搜山三次,都未在山上遇见什么人,也是因此顾霆尉才选了秀丽山,易于避人耳目。 怎么偏偏今日就有人在山上骑射? 不知为何,周乔隐约觉得有些不妙。她回过头远远望回去,见那抹白色身影还好端端地在原处,她放下心来。随即把怀里的树枝柴火一放,顺着箭矢的声音跟了过去。 林中鸟儿被惊得四散,刚出林子的周乔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第49章 活口 半山密林中,两道急促的身影从草丛中穿梭而过,左侧的草叶上立刻沾了血迹。身后烈马箭矢追赶,顾霆尉拉着周璃躲到了一棵粗壮的古树背后,他折断了大腿上的羽箭,抹了把脸上的汗,朝面前的人儿咧嘴一笑:“璃儿别怕。”周璃从未见过那么多血,她眼睁睁看着那只尖锐的羽箭扎入他的肉身,可顾霆尉带着她一刻不停地跑,直至此时,她才知道这箭扎得有多深。她慌忙从身上拿出锦帕捂在他伤处,可这根本无用,帕子很快被血染红。顾霆尉见她眼泪掉个不停,还故意晃了晃腿:“我这皮糙肉厚的,扎一下没什么所谓!”“你别动了!”周璃不敢高声,语气哽咽。此时又是数支试探的箭射入林中,顾霆尉当即拉着周璃两人一同伏在了地上。箭身扎进树干,没入极深。 半山密林中,两道急促的身影从草丛中穿梭而过,左侧的草叶上立刻沾了血迹。 身后烈马箭矢追赶,顾霆尉拉着周璃躲到了一棵粗壮的古树背后,他折断了大腿上的羽箭,抹了把脸上的汗,朝面前的人儿咧嘴一笑:“璃儿别怕。” 周璃从未见过那么多血,她眼睁睁看着那只尖锐的羽箭扎入他的肉身,可顾霆尉带着她一刻不停地跑,直至此时,她才知道这箭扎得有多深。 她慌忙从身上拿出锦帕捂在他伤处,可这根本无用,帕子很快被血染红。顾霆尉见她眼泪掉个不停,还故意晃了晃腿:“我这皮糙肉厚的,扎一下没什么所谓!” “你别动了!”周璃不敢高声,语气哽咽。 此时又是数支试探的箭射入林中,顾霆尉当即拉着周璃两人一同伏在了地上。箭身扎进树干,没入极深。 顾霆尉低声:“璃儿,你听我说,今日这些人是有备而来,功夫了得,且很了解我。” “什么?” 顾霆尉看了眼大腿上的伤,“他们定是知道我身上有燕林军的信号弹,这才穷追不舍地往我腰间射箭。看箭法都是高手。” “那……那怎么办?你这腿不能再跑了,我、我去将他们引开!”周璃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顾霆尉紧紧攥着周璃的手,她根本动弹不得,“这点小伤,还奈何不了我。璃儿,他们是冲我来的,虽不知缘由,但终归与你无关,你听我说——” “咻”的一声,又是一支箭射来,顾霆尉一偏头,箭身扎入地里。 “好险。”顾霆尉摸了摸脸,“幸好没刮着脸。” 周璃吓得脸色苍白,只听顾霆尉又说:“璃儿,眼下我没有信号弹,你去帮我搬救兵好不好?” 周璃立刻点头,“好,好,我这就下山——” 顾霆尉摸了摸她的头,“你走下山去太慢了,我将飞鸿驹唤来,你骑着它会更快。” 周璃怔了下,“你这是要支开我?你把马儿唤来,岂不也叫那些刺客知道了我们的藏身之处?” 顾霆尉也是一怔,“你看出来啦。” 随后他柔声,“那你听话,他们明显是冲着我来的。你在此处也是平白被我连累,你放心,千军万马我都杀过,区区几个刺客不足为惧。” 周璃不怕被连累,却也不想成为拖累,可任由顾霆尉一人在此,她却也决做不到。然顾霆尉帮她擦了眼泪,“我的命可都在你手上了,燕林军就在山下。” 话毕,他一声口哨,立刻引来马蹄声。未出片刻,只见一匹四肢遒劲极为高大的战马飞奔而来,顾霆尉回头,追上来的黑衣刺客已拉满了弓。 他一把抽出放于马身上的剑,随后拉起了周璃,她纤瘦的身体被扣在了飞鸿驹的马背,顾霆尉一掌拍在马屁股上,飞鸿驹仰头长鸣一声,却不肯向前多挪一步。 四周的黑衣人已逼近至不足十步之地,此时一声细微的弦动,顾霆尉当即反手一剑,将从背后射来的羽箭砍成了两半。 然寡不敌众,紧接着数道箭矢齐发,周璃伏于马身上,眼看着一支箭朝着顾霆尉侧腰而来,她顾不得多思立刻扑了下来,顾霆尉一惊,接住周璃滚了好几圈。飞鸿驹见主人摔在地上,又嘶吼了几声,扬起马蹄欲冲到敌营中去。 顾霆尉将周璃护在怀里,急忙喊了声:“飞鸿不许!” “啧,顾将军还真是好命,临死还有美人和好驹子相护。” 四周一片笑声。 为首者骑在马上,随意地招招手,“弟兄们早闻云麾将军大名,择日不如撞日,就跟将军讨教个一二如何?不然过了今日,可就没机会了。” “大哥,我先来!”一名壮汉将手里的弓箭一放,率先跳下马。 顾霆尉纵然狼狈,却还语气狂悖,“就凭你们这些个不入流的刺客,本将军让你五十招你也赢不了!” “哈哈哈哈哈哈!既如此,本大爷今日便不客气地将你砍成两截,让这娇滴滴的美人哭上一哭,给我等助助兴!” 顾霆尉当即沉了脸,“你们要杀我,与她无关。” 他将周璃护在身后,“只要让她走,我血书一封留在此地,今日我顾霆尉是生是死都是命数,与旁人无关。但若不放,我顾家和燕林军必定追杀你们至天涯海角,不死不休!你们敢是不敢?” 走上前的大汉见顾霆尉眸色狠厉,不由回头看了眼骑在马上的首领。 那人带着半张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唇上却带着讥讽笑意,“怕什么,只要咱们不留痕迹,就不信他们顾家找得到人!别废话了。” “是!”大汉提刀而起,顾霆尉攥紧手中之剑,杀气腾起。 周围黑衣人步步逼近。 忽然嘭地一声巨响,天上红烟散开,就在黑衣人仰头望去的一刹那,顾霆尉利剑而出,一剑刺穿了离得最近的黑衣人的脖子。血瞬时喷洒出来,溅了顾霆尉和周璃满身。 “璃儿在此别动,”顾霆尉转了转脖子,回头对周璃笑笑:“你若不慎受伤,周老三非砍了我不可。” 周璃眸中一亮,秀丽山上能放信号弹的,也唯有周乔了! 顾霆尉冲出去的当下,周璃便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一跃飞上马背,纤细的胳膊箍住了那人的脖子,随后一匕首自侧面扎入颈中,黑衣人来不及惨叫便被扔到马下,周乔夺了剑不曾犹豫片刻,径直一踢马腹,朝着为首的黑衣人冲了过去。 那声巨响让正要去林中寻周乔的男子停住了脚步,他望向飘起红烟的方向。 “殿下。”身后传来疾风的声音,“属下方才派去查看的弟兄禀报,是顾霆尉和周家二姑娘遇袭。难怪我瞧着有些生面孔,看着来着不善的样子。这是在路上捡到的燕林军信号弹,刚刚放的那枚,应该就是周乔身上的。” “有多少人?”战兰泽回过身来。 “不下三十人。骑术精湛,既是来杀人,杀得还是个将军,估摸着都是高手。”疾风看看四周,“此处打打杀杀纷乱不堪,殿下还是先回行宫吧。” “去援。”战兰泽声音平静。 疾风不解,“殿下,这关咱们什么事?再等半个时辰燕林军自会到的。” 战兰泽眸色一暗,疾风当即低下头:“属下这就去办!” 此刻远处的密林里,刀枪剑戟正打成一片。 顾霆尉几剑收拾了欲拉弓的黑衣人,回过头来看见周乔正与黑衣首领缠斗,那人胳膊比周乔大腿还粗,且瞧着力大无比,刀剑碰撞时火星四溅,顾霆尉正欲上前,忽然身侧传来异响,他清楚地听见了衣襟边角擦过草木的声音。 接着便是满弓的紧绷声,他朝周乔大喝一声:“周老三,提防暗箭!” 话音未落,就见无人的草丛中数箭飞出,“璃儿蹲下!”顾霆尉提刀一甩,整个刀身飞过去的刹那间,便听见噗噗的血流声。 周乔在顾霆尉出声的刹那当即后撤,黑衣首领欲追之,却见周乔一笑,剑尖挑了他的腰带,只在他愣神的一瞬,羽箭狠狠地扎入了他的小腹。 周乔眸中一凛,一剑砍在他胸前,立时拽住他的领口将人拖下了马,重重地摔在地上。 而此时林中忽然几声巨响,霎时白烟四起,周乔忙捂住口鼻。她看不清顾霆尉的方位,只得吼他:“顾霆尉!你护好我姐姐!” 话音未落就听顾霆尉反驳:“用你说!璃儿无事!” 随后二人皆噤声,换了所站之地,为防刚才的歹人循声而来。 眼睛看不清,但耳朵却灵敏得很,周乔分明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且人数不少,她攥紧了手上的剑,仔细听着。但她听到的却是剑身扎入肉身的声音,还有一声声闷响。 这分明是杀人的声音。 那脚步声来得快去得也快,白烟尚未散尽,林中已安静无声了。 周乔被呛得咳嗽两声,隐约间听见了楚渊的声音:“中郎将!你没事吧!” 她正要搭话,就听见顾霆尉不耐烦:“你怎的就不问问我?我就站在你旁边!” 楚渊被近处的声音吓了一跳,扇了扇白烟才看清顾霆尉靠在树上,怀里还抱了个姑娘? “看什么看,叫人来给本将军上药。” 顾霆尉本想在周璃面前耍耍威风,没想楚渊是个不懂事的,他掏出身上的金疮药恭敬地递给顾霆尉:“副帅,我等来得急,没带刘乾大人,您这也不是第一回 受伤了……” 顾霆尉眼睛一瞪,正要吼人,就见一只白皙却又沾着血点子的手从楚渊手上接过了药,周璃语气满是担心:“劳烦楚校尉去帮乔儿,我来给将军上药。” 楚渊立刻点头,此时白烟已散,燕林军的将士们正在查看是否还有活口。 “中郎将!你没事吧?”楚渊跑过来,“我们在山下看见信号弹便立刻来了,竟没想刺客已全被处置。” 周乔站在那堆尸身中,若有所思。 烽杀 第45节 楚渊顺着周乔的视线,看向那些尸身,“怎么?” 周乔指着其中一具,“这不是你们杀的?” 楚渊摇头。他仔细看了看,便知周乔疑虑从何而来,尸身皆只有一处伤口,且是十分精准地刺入要害,没有多余的搏斗伤痕。的确不像是从军之人所为,倒像是……江湖杀手的手笔。 “中郎将!这还有活口!” 周乔抬眸,那奄奄一息之人,正是刚才与她搏斗的黑衣首领。 第50章 字迹 正要走过去,忽然感受到一道目光,周乔侧头望过去,看见周璃担心的神情。她手上在给顾霆尉上药,却也担心不已地看向周乔,见她好端端地站在那处与楚渊说话,周璃便没有去打搅。自周乔回来后数次出手,周璃已清楚地明白以往总跟在她身后,走个路都会跌倒的妹妹是真的长大了。甚至身手绝佳,无论遇上何种危险都能独当一面。欣慰之余,周璃又有些愧疚,她不会武功,帮不上任何忙。许是姐妹间的心有灵犀,周乔看了过来,周璃忙对她点点头,意为自己无事。但周乔却皱了眉。她的姐姐从来都是最清雅干净的。可此时此刻,她满身泥污血迹,发髻凌乱,眸中还有未散的惊惧和担忧。今日之祸虽不知缘起,但一想到那些杀气腾腾的羽箭朝着周璃射去,片刻间便能取了她的性命,周乔不愿接着往下想,只觉此刻怒意滔天。她亦对姐姐点了点头,却实在无法像往常那般咧嘴笑让她放心。周璃见周乔径直走了过去,走到了那群黑衣刺客中唯一的活口面前。 正要走过去,忽然感受到一道目光,周乔侧头望过去,看见周璃担心的神情。 她手上在给顾霆尉上药,却也担心不已地看向周乔,见她好端端地站在那处与楚渊说话,周璃便没有去打搅。 自周乔回来后数次出手,周璃已清楚地明白以往总跟在她身后,走个路都会跌倒的妹妹是真的长大了。甚至身手绝佳,无论遇上何种危险都能独当一面。 欣慰之余,周璃又有些愧疚,她不会武功,帮不上任何忙。 许是姐妹间的心有灵犀,周乔看了过来,周璃忙对她点点头,意为自己无事。但周乔却皱了眉。 她的姐姐从来都是最清雅干净的。可此时此刻,她满身泥污血迹,发髻凌乱,眸中还有未散的惊惧和担忧。今日之祸虽不知缘起,但一想到那些杀气腾腾的羽箭朝着周璃射去,片刻间便能取了她的性命,周乔不愿接着往下想,只觉此刻怒意滔天。 她亦对姐姐点了点头,却实在无法像往常那般咧嘴笑让她放心。 周璃见周乔径直走了过去,走到了那群黑衣刺客中唯一的活口面前。 那人已被燕林军将士捆了起来,跪在地上痛苦地喘着粗气。他脸上的面具亦被揭了下来,半张脸尽是丑陋的烧伤疤痕。 他怒目瞪着周乔:“要杀便杀!” 周乔一笑,笑得那人怔住,还未猜出面前这丫头到底想要做什么,她已走近,一脚踩在了他腹部的箭尾上。 “啊——啊!你!”原本刺入黑衣人腹部的羽箭硬生生地被踩进了他身体里,血红的尖锐箭头从他后腰刺处,那人疼得抽搐不已,连惨叫的声音都变得越来越小。 这阵仗看得楚渊等一众将士不由后退两步。 又来了,先前审讯战俘的手段再现眼前,昭示着这人要是不招出真话,可要狠狠地受一番折磨了。 周乔俯身,“谁派你们来的,又要杀谁?” 那人死咬着唇不肯吭声,周乔挑眉,直起身来又是猛地一脚。 “唔——”一声闷哼,那人仰面躺在地上,后腰刺出的箭头被顶了回来,箭身再度穿过他的身体,自腹前而出。 “我再问你一次,谁派你们来的,又要杀谁?” 血腥弥漫了整个密林,那人还是不肯开口。 “真是奇怪,究竟有什么能比命都重要?说了尚且还有一条生路,若是不说……呵。”那人眼睁睁地看见周乔攥住了他腹部的那支箭,毫不犹豫地拔了出来。噗嗤一声,血溅得到处都是。 远处的周璃只觉眼前一黑,双目被温热覆盖。耳边传来顾霆尉的声音:“璃儿别看,周老三可凶残得很。” 周璃被他带着回过头来,顾霆尉笑问:“你现在还当她是小孩子吗?” 周璃仔细帮他涂药止血,又用他撕下来的残破布条帮他包扎好,听见这话,她看向顾霆尉:“你们……都是如此吗?” 顾霆尉虽不想吓她,却也不想骗她,点头道:“对待敌人有一丝的心软,便是将自己和弟兄们往绝路上逼。我们只得如此。” 周璃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这边周乔面无表情地看着黑衣人血流如注,反而再度举起了那支被血染遍了的箭,欲再度扎下去—— “我、我……我说!” 箭尖在离他心口的半寸处停下,周乔对上他的眼睛。 “我……我等奉、奉命,除去贵人心患……顾霆尉。” “贵人是谁?” 可那人已实在说不出话,周乔扔了箭,看向楚渊:“先带回去,别让他死了。” “是!” 燕林军将人拖了起来,正要离去,周乔忽然想到什么,“等等。” 方才明明挑断了他的腰带才令之他分神中了一箭,衣襟应该很是松垮散乱才对。她走过来,一把扯开那人的衣裳。里面果然另有玄机。 “这是……”楚渊从他腰间取下一条黑色绸带,他摩挲着上面的绣纹,“击杀令?” 他又看向那人脸上的伤疤和地上的半张面具,“击杀令乃胡族旧王麾下的冥云骑卫所持,旧王死了多年,这冥云骑卫居然还在,竟还来了北晋射杀我朝将军!” 周乔摆摆手,燕林军带走了那人。她从楚渊手上接过那条绸带,“这击杀令有何用?” 楚渊挠挠头,“我其实也只是听说过,如果是真的击杀令,用途便是完成主上交代的任务后,将此黑绸系在被杀之人的头颅上,方可凭此领下杀人功劳。” 周乔将黑绸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你觉不觉得这东西过于厚了点。” 说着,她用力一撕,黑色绸带立刻被扯开,里面掉落出了一样东西。薄纱质地,背透字痕。周乔展开来看,上面只有三个字——顾霆尉。 楚渊跟着凑过来:“这墨迹像是新的。” 两人相视一眼,暗道不妙。 今日来秀丽山之事连楚渊等人都不知道,那些人却能恰巧出现在秀丽山。想来也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暗中时刻盯着顾霆尉的一举一动,甚至知道他生辰这日会离开行宫。 若是如此,此令便是顾霆尉前脚刚走便下的。 “乔儿。”周璃扶着顾霆尉过来,“你脸色不太好,可是有什么事?” 顾霆尉从周乔手上拿过了那张薄纱纸,“哟,还真是冲本将军来的。” 周璃也往纸上看了一眼,这一看竟怔住。 “姐姐,怎么了?” 周璃蹙眉,看了眼周乔,却未直接开口。 周乔明白她的意思,“姐姐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这里没有外人。” 周璃抿抿唇,这才开口:“这字迹,我在大哥的书斋中见过。但……但我不能确定,若是真的,此事便是十分棘手了。” “璃儿,”顾霆尉咽了口口水,不似刚才那般的嬉皮笑脸,“这是你大哥的字迹吗?” 莫非是大舅哥不同意这门亲事,干脆要把他给杀了? 气氛正严肃,顾霆尉此言一出,周乔翻了个天大的白眼:“我大哥要杀你,跟我说一声不就行了!还用得上绕这么大的圈子?” “好你个周乔,原来你心里是这么想的,你这是对姐夫大不敬你知不知道?” 周乔懒得理他,只对周璃说:“这字迹定是有不同之处,才能让姐姐一眼认出来,姐姐只管说就是。” 周璃有些担忧,但此人欲对顾霆尉赶尽杀绝,她又如何能缄口不言。 “大哥方擢升御史的那几日,府上拜帖不断,是我代为整理后送至大哥书斋。” 周乔点头:“这我知道!陛下圣旨下来的当日,姐姐那里便有两大摞拜帖。” “那日我理好之后已是子时,我将拜帖放到大哥桌上时,看见了另一张邀贴。是邀大哥同去赏玩古器。这本是寻常之事,只是那字迹瞧着骨力不足,不像女子写的,又不像男子写的,我这才多问了一句。” 周璃看着周乔,“大哥说,是今日登门的贵客所赠,还让我照着帖子上的约定吩咐备车。” 周乔当即黑了脸。 顾霆尉和楚渊左看看周璃,右看看周乔,最后还是顾霆尉没忍住:“所以到底是谁?” 周璃低声:“是四皇子。” 林中死一般的沉寂。 半晌,顾霆尉说:“这事只我们四人知道,绝不可外传。” 楚渊和周璃皆是点头,顾霆尉看向周乔:“这是我顾家的事,与旁人无关,你也不许插手。听见没有?” 周乔看了眼顾霆尉受伤的腿,又看了周璃身上的脏污血迹,冷哼一声:“晓得了。” “走吧,疼死了。”顾霆尉佯装虚弱地要往周璃身上靠,结果被人抢先一步拉住了胳膊,他回头,正是楚渊那张真挚的脸。 “副帅,属下来扶您!” “……”顾霆尉蹙着眉,不愧是周乔手底下的兵,真是非常没有眼力见儿了。 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周乔出了林子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战兰泽呢?”说着还要去找他。 “兰泽公子早回去了,属下来的时候看见他上了马车。”楚渊说,“说来这个兰泽公子可真是泰然自若,山上乱成一片,他独身一人竟也不怕。不过他为何也在这里?他若是出了事,那咱们跟南楚可就——” 顾霆尉觉得楚渊总算说了点有用的,他接过话茬:“周老三你去看看他。他一个人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的,要是吓着了从此记恨咱们可就不好了。” 周乔本来是要去的,可一听顾霆尉又使唤她,她就想吼人:“你自己怎么不去?说起来帖子还是你送的!” “哎你这就翻脸不认人了?再说我都瘸了怎么去,除了你还有谁,难不成叫你姐姐去!” 虽说顾将军对自己的容貌甚是满意,但瞧见战兰泽那张脸,他还是要心生戒备,“我不同意!”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周璃忙柔声岔开:“马车有些高,慢点。” 顾霆尉立刻看向她,语气温柔又听话:“好。” 一旁的楚渊目瞪口呆。周乔见怪不怪,但一见顾霆尉往马车里面钻,立刻拽住了他的衣角:“你坐里面我姐姐坐哪?” 顾霆尉一脸的理所当然:“自然与我同乘。” 周乔不耐烦:“出来出来,就这么点伤你都矫情一路了。” 顾霆尉没想到周乔平日里大大咧咧,一到周璃的事上便这般细心,他没好气地一屁股坐到了驭马的位置上,转而对周璃一笑:“这也算同乘了!” 周璃噗嗤一笑,又担心地看他的腿。 周乔在一旁咂舌:“姐姐就别担心了,燕林军的金疮药可是北晋第一。” 周璃听妹妹打趣,只得红着脸坐进去。周乔转过身来,朝一直跟在后面的飞鸿驹招招手:“飞鸿过来!” “喂你做什么?”顾霆尉瞪着一双俊眸。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骑你的战马了!平日里抠搜小气不让碰,现在都瘸了还不让碰就说不过去了吧?”周乔翻身上马,满意地拍拍马背,“走了!” 接下来的一路上,都是两个将军为了一匹战马的吵架声。 烽杀 第46节 第51章 危急 吵了一路终于回到行宫。顾霆尉扶着周璃下马车,又扭头朝正在拴马的周乔喊了声:“喂。”“干嘛。”周乔头都没回。“我这伤就说是今儿个打猎受的,你别说漏嘴听见没?”“知道了!说了一路还在说。”周乔回过身来,“你还要霸占我姐姐多久?”顾霆尉把周璃挡得严严实实,听了这话他才转过去,“璃儿你先回去,我得去巡防了。”“那今日之事……”周璃声音很轻。 吵了一路终于回到行宫。 顾霆尉扶着周璃下马车,又扭头朝正在拴马的周乔喊了声:“喂。” “干嘛。”周乔头都没回。 “我这伤就说是今儿个打猎受的,你别说漏嘴听见没?” “知道了!说了一路还在说。”周乔回过身来,“你还要霸占我姐姐多久?” 顾霆尉把周璃挡得严严实实,听了这话他才转过去,“璃儿你先回去,我得去巡防了。” “那今日之事……”周璃声音很轻。 “放心,我心里有数。”趁着四下没有外人,顾霆尉摸摸她的头,“回去吧。” 周乔见两人还在那里难舍难分,干脆过去拉着周璃离开:“姐姐还是先担心下自己,咱们若是不赶紧回去换衣裳,叫大哥瞧见定然知道咱们乱跑了,多半要受罚呢。我可不想惹他,大哥生起气来可凶了。” 两人往住处走着,周璃还低头看看自己,确实脏乱得不像话,再看周乔,身上也沾了不少血,看着触目惊心。 是得快些回去。 姐妹俩正说着话,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楚渊一声惊呼:“副帅!” 两人回过头去,方才还话多得烦人的顾霆尉此时已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校场军帐中,楚渊满头大汗地背着顾霆尉匆匆跑进来。 副将邵峥见此蹭地起身:“这是怎么了!” “快唤刘乾大夫!” 顾霆尉被放到榻上,邵峥这才看见他面色苍白,唇上发乌。又见他腿上缠着残布,一看便知是受了伤。 周乔掀了帘子进来:“刘乾大人怎么不在?” 邵峥说:“刘大人昨晚忽然不适,左右都不见好,今晨便告了假,待晚些才会回来。” 周乔蹙眉,却也顾不上其他,“那我去拿我大哥的帖子请御医!” 楚渊立刻跟上:“我与中郎将同去!” 周乔叮嘱邵峥道:“副帅受伤——” 话还没说完就见邵峥点头:“中郎将放心,这事绝不会外传。” 周乔又看了眼昏迷不醒的顾霆尉,正要离开,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从身上拿出一个小盒子,楚渊瞧着盒子眼熟得很,“这是……” 周乔打开拿出一粒,“回春丸,邵峥,你喂他服下去。” 从军帐中出来,楚渊问:“中郎将觉得是中毒?” 周乔摇头,“我也不知道,以防万一。刚刚还好好的,区区腿伤如何能这么严重?可若是箭头淬毒,怎么会这么久了才发作。”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眼看着天色擦黑,周乔说:“不去拿帖子了,直接去请御医!” 两人匆忙赶到御医们所居之处,却发现房屋空空,楚渊拉住一个正洒扫院子的太监问了才知,今日四皇子身子不适,一众太医尽数去替四皇子诊治了。 楚渊话音未落,只见周乔已经火冒三丈地朝着四皇子的梦林苑冲了过去。然梦林苑大门紧闭,任凭楚渊如何叫门都无人来开。 二人翻墙而上,瞧见里面灯火通明,还有曲乐笑声,哪里是身子不适该有的阵仗。 “阿渊,调兵。”周乔伏在高墙之上,院落里尽是侍卫,分明是防备着有人前来抢人。此刻饶是傻子也看得明白,前脚刘乾大夫忽感不适,后脚御医们尽数离了当值之位,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巧合。 楚渊当然也看得明白,但他有些迟疑:“中郎将,如若燕林军围了梦林苑,这事可就大了。” 王法在前礼法在后,无论如何都没有臣下围攻皇子的道理。 “咱们没有证据,抢人事小,可攀诬皇子就是灭顶之罪了。”楚渊的意思已很明白,如若不能钉死四皇子,那今日听命围了梦林苑的弟兄们便都是死路一条了。 周乔沉默片刻,低声:“那这样——” 楚渊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顺着高墙跳下,匿身于梦林苑的草木之中。周乔则从另一边翻了出去,朝巡防而来的一路燕林军将士走去。 未出一刻钟,梦林苑里燃起了黑烟,紧接着传出声声大喊:“走水了走水了!护佑殿下!走水了!” 霎时殿内的人纷纷惊叫着往外逃窜,乱做一团。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缝隙,等在不远处的周乔眸光一凛,“燕林军听令!” “燕林军在!” “梦林苑走水,恐有歹人趁机作乱,速速入梦林苑护佑四殿下!” “是!”一声令下,燕林军冲入梦林苑内,冲散了意欲进殿护佑四皇子的侍卫们。刀枪剑戟声、惊叫声、泼水声混做一片,谁也没注意到几位御医在楚渊的护送下,匆匆从偏门离开。 殿内的四皇子喝得有些醉,屋里屋外乱做一团,服侍的公公一脸慌乱地来扶他:“殿下,屋后走水了!老奴快些扶殿下出去,免得伤着哟!” “嗯?走水了?”他左右望望,“那也用不着如此这般地吵闹!吵得人头疼!去,叫他们轻声些!” 公公面露难色:“殿下,前院里不知为何涌入了燕林军,与咱们的人打成一团,这才如此吵闹。” 四皇子一听燕林军便一股怒火燃了起来,“他们竟敢来此处撒野!” 他愤而拂袖,身旁公公都拉不住,只得跟在他身后往外走。四皇子走到门口,大喝一声:“尔等狂悖之徒还不住手!” 院中乱状,掩了弓弦拉满的声音。侧方高墙之上,周乔隐于暗下来的夜色中,泛着银光的尖锐箭尖瞄准了大殿门口的人。 四皇子见院中的燕林军无人听命。瞬时怒而不已,他踉跄着要出来,忽见一支疾速的箭直直地朝着自己射来。 “啊——”惨叫声响起,紧接着是人跌落至石阶下的沉重闷响。 院内的混乱戛然而止,被颤抖的叫声取而代之。 四皇子抽搐着闭上眼的前一刻,看见了高墙上的那道身影。 *** 周乔回到军帐中时,御医们正拱手同顾盛远夫妇行礼。 她快步上前,“大人,顾霆尉怎么样了?” 为首的郑太医说:“云麾将军所中之毒是胡疆的旱蛇毒。由于伤在腿上,这才未及时发作。但云麾将军伤后仍战,导致气血翻涌,毒素侵袭加剧,以至毒发昏迷。一旦昏迷,便会在三刻钟内五脏俱焚。幸得小将军的回春丸,否则即便老夫们赶到也是无力回天了。” “胡疆的旱蛇毒?我在胡疆待了七年都从未听说过。” “这旱蛇毒本已多年不现于世,小将军年轻,自然不曾听说过。但这的确来自胡疆。” 听了太医这话,周乔看向顾盛远。后者面色不善,却未多言。 御医们开了药便离开,此时顾夫人开口:“两个姑娘也先回去吧,今日多亏了你们。” 周乔心里寻思着太医刚刚所言,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周璃微微欠身:“也请顾伯父和夫人当心身体,莫要太过忧心思虑。我先与妹妹回去了。” 顾夫人点点头,亲自送两个姑娘出了校场。 路上她握了握周璃的手,温声劝:“璃姑娘不必担心,横竖霆尉已是无事。” 周璃红着眼眶,“是。” 顾夫人回想起周璃哭着来知会她,以及在顾霆尉榻边担心又自责帮不上忙时的样子,也有些心疼。 她又看向周乔:“乔儿,你可有伤着?” 周乔一个人走在前面,听见顾夫人这么问,她回过头来笑眯眯地说:“夫人放心,我可厉害了,一点都没伤着。” “好,那我就放心了。夜也深了,行宫乱糟糟的,两个姑娘少走动些。” “知道了,夫人且回去吧!” 一直到回到寝房门口,周乔安慰道:“姐姐别担心了,他都没事了。” 周璃又打量了她,“乔儿,你真的没事?哪怕只是破一点皮,你也不能瞒我。” 周乔明白姐姐是担心自己会像顾霆尉那般忽然昏迷,她耸耸肩:“我当然没事,我可比顾霆尉那厮厉害。” “是我拖累了他,若是他一个人,定不会受伤的。” “姐姐这么想,顾霆尉可不会这么想。他定然是觉得自己神勇无比英雄救美,可能要显摆个把月呢。” 听她这么说,周璃眼前莫名浮现出顾霆尉得意洋洋的样子,逗趣得很。 见周璃总算有点笑模样,周乔总算放心回了自己的住处。 只是她却没有进屋,而是坐在了廊前的石阶上。院子里没有旁人,她望着漆黑夜幕上的那轮残月,若有所思。 本以为离开胡疆战场就能远离纷争,可回来之后才发现,这里的人和事,远比战场上的敌人和敌情可怕得多。 周乔拿手支着下巴。譬如今日,明知道是幕后黑手多半就是四皇子,刺杀在先,故意扣留御医在后,这事若放在战场上,他早就不知能死多少次了。 可现在呢,却是问不得也动不得,明知他心怀歹意,却什么也不能做。连顾霆尉那般有仇必报的人,都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不敢贸然出手回击。 一如姐姐曾告诫自己的那般,回京之后,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关乎着整个家族生死存亡。 原先她不太明白,但此时渐渐明白了。可明白过后心头涌上的那种无力,让她很不舒服。 因为对方是皇子,所以就这么算了? 为什么,凭什么? 周乔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对顾霆尉如此赶尽杀绝。 “在想什么?”院中响起突兀的男声,周乔侧过头。 男子眉目俊朗,周身非凡贵气,立于夜色中,亦添了几分神秘之意。 第52章 威胁 临舟不曾想过独自一人时的周乔是这样的。她乖巧地坐在石阶上,像是在想着什么,却又好像想不通。于是他忍不住问了。周乔有些惊讶,“你来找我吗?”临舟走近,“梦林苑刺杀我四哥之人,是你吧。”虽是问她,却语气笃定,分明是心中已经有数。然周乔也没有要搪塞否认的意思,“我要是想杀他,他现在不可能活着。”“所以,”临舟坐到了她身侧,“你这是以眼还眼?”周乔看着他:“你是来套我话的吗?即便我现在承认,陛下面前我不会承认的。”“比起套话,在看见你拿着弓弩从梦林苑离开的时候,便叫人捉了你岂不更直接?又何必在此处等你半个时辰。” 临舟不曾想过独自一人时的周乔是这样的。她乖巧地坐在石阶上,像是在想着什么,却又好像想不通。 于是他忍不住问了。 周乔有些惊讶,“你来找我吗?” 烽杀 第47节 临舟走近,“梦林苑刺杀我四哥之人,是你吧。” 虽是问她,却语气笃定,分明是心中已经有数。然周乔也没有要搪塞否认的意思,“我要是想杀他,他现在不可能活着。” “所以,”临舟坐到了她身侧,“你这是以眼还眼?” 周乔看着他:“你是来套我话的吗?即便我现在承认,陛下面前我不会承认的。” “比起套话,在看见你拿着弓弩从梦林苑离开的时候,便叫人捉了你岂不更直接?又何必在此处等你半个时辰。” 临舟眼中含笑,“我只是没想到你敢射杀皇子,好奇来问问罢了。” “他若不是皇子,就凭他险些让我姐姐受伤,又差点要了顾霆尉的命,现在尸身已经在喂狗了。”周乔语气不善,“你们做皇子的是不是都如此凭喜恶做事?看人不顺眼便要直接杀了?” “你如何知道幕后之人就是四皇子?”临舟问。 “在秀丽山刺杀的活口身上搜出了有他字迹的击杀令,原本也不太确定,但回宫发现他扣着御医不放,这才坐实了猜想。天底下哪有这般的巧合,他分明知道秀丽山周边没有医馆,一旦顾霆尉中毒,我们只得回行宫找御医医治。” “若是如此,那此事无关喜恶,恐怕是不得不做。” 周乔没太明白:“什么意思?” “皇家人疑心重,宁可错杀都不会放过。至于手握重权之人,若是不能为之所用,便干脆让其消失在这世上。” 临舟继续道:“若是猜得没错,顾家今日祸事是有迹可循的。我父皇下令改军制,顾太尉秉公行事从闲散无用的沈家军系开始裁撤,触怒了皇后兄长沈崇山,这是其一。而后顾公子私帖邀我与兰泽,那日四皇子是看见了的,恐让他误会我们私交颇深,这是其二。你……明白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乔听是听明白了,就是越听越气。 “难不成顾伯父忠心不二刚正不阿也是错?凭什么要站在四皇子那边,我们燕林军现在忠的是陛下,将来忠的是储君——” 她话音顿住,临舟挑眉。 “所以四皇子是认为顾伯父裁撤沈家军系,是因为要帮你?而顾霆尉给你送帖子,在他眼里就是坐实了这一点?”周乔气笑,“就因为这种无端的猜测,他便想灭了顾家唯一的指望!” “估摸着还不止这些。初到行宫之日,皇后曾私下召见了顾夫人。虽不知是为何事,但听说顾夫人走后,我那母后的头风便发作了。想来是要谈的事情并未谈妥。我猜,是皇后想让沈家与顾家联姻,借此拉拢,但顾夫人拒绝了。” “可这也不对啊,”周乔皱着眉,“你不是都已经封了亲王,与储位无缘了,他们在担心什么?” “是啊,担心什么呢。说起来可与四皇子匹敌的是二哥,可自封了亲王之后,我那母后与四哥便将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要不是临舟提了,周乔根本都没想起还有二皇子这个人。听说是自小体弱多病,如今更是汤药不离口,几次宫宴上都没瞧见他。那副身子走路都困难,更别提什么争位夺嫡了。 名义上,二皇子有着位列储君的资格,但实际上真正能对四皇子造成威胁的,是眼前这位睿亲王。 亲王亦是皇子,归根到底,也是够得上皇位的。 见周乔半晌不说话,瞧着像是在认真地盘算着什么,那模样好看得紧,看得人很想摸摸那颗小脑袋。 只是还未抬手,她就蹭地转过头来,黑幽幽的眸子盯着临舟:“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临舟一怔,忽而笑了:“你不会以为我是拿着你射伤皇子的把柄,先兵后礼地来拉拢你吧?” 这一下给问到心坎里,周乔瞧他那样子,越看越像是在取笑她一般,“你笑什么,我堂堂小将军难道不值得拉拢?” “那你可愿被我拉拢?”临舟看着她。 玩笑般的一句话,却又有几分真挚的意味。但周乔没觉出来,随意地摆摆手:“你可别来招惹我家了,保不准又让人误会,明日出门就有一箭扎在我脑袋上。” 这话逗笑了临舟,“以你的身手,这事恐是不易。” 不动声色的夸奖,周小将军很受用。 “这个给你,你替我带给顾公子。”临舟将一个小瓷瓶放到周乔手上,“是滋补的药,专治中毒后的体虚。” “如今看来,没有直接拿给他反倒是对的。就麻烦你替我送过去吧,归根到底,他受伤我也逃不了干系。”临舟起身,“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 周乔点头,看了眼手上的药瓶,觉得这个睿王也不像传言中那般只会闲逛浪荡,这说话做事倒是……像个正常人。送药这种小事,还亲自跑一趟呢。 她转身回屋,皇族里的正常人可不多,原本在她眼中也只有一个容华姐姐。 门轻轻关上,不久后屋里就熄了灯。谁也没看见院外那道站了许久,又无声离开的白色身影。 不同于这边的静谧,此时此刻梦林苑内,围满了御医和侍卫。 四皇子的痛叫从里面传来,叫得外面人胆战心惊。眼见着陛下和皇后娘娘就要到了,若是知道四皇子流了那么多血,只怕这满屋子的人都要掉脑袋。 “督查院御史周大人到!”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只见周慕白竟直接推门而进,而后便见里面服侍四皇子的人纷纷退了出来。 四皇子的大腿上缠着厚厚的白纱,上面仍有血迹渗出。御医说是伤口虽小,却伤得极深,四皇子若想保住这条腿,接下来的三个月便只能卧床休养了。他又疼又气,一醒过来就召了禁军侍卫前来,只是还未下令,周慕白就来了。 四皇子双目满是血丝地瞪着他:“你来做什么!” 周慕白神色淡然:“听闻殿下受伤,周某自该来看望一番。” “若不是你的好妹妹,本殿下何至于受这么重的伤?!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就是周乔!周大人来得这么巧,恐不是来看望这么简单!” 说着,四皇子冷笑:“若不想我在父皇面前告她,你最好——” “殿下似乎是误会了。”四皇子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周慕白坐到一旁,理了理衣襟,半点没有要求人的样子。 “你什么意思?” “殿下要除顾家,周某本无意阻拦。”周慕白笑了笑,“不过听说秀丽山的刺客是逢人便杀,还险些伤了无辜之人。殿下合该庆幸今日周某的两个妹妹没有损伤,否则……” “她们伤了手指,就会有人砍了殿下的胳膊。她们伤了脚踝,就会有人砍了殿下的双腿。若还伤了其他地方,便会有人砍了殿下的脑袋。” 这话明明是笑着说的,却让四皇子打了个寒颤,他怒道:“你敢!” “殿下不妨试试?” 周慕白随手倒了一杯滚烫的热茶,起身走近。 四皇子不由向后退了下:“你、你做什么?” “小孩子家喜欢玩那些个刀枪棍棒,若是有冒犯殿下之处,还望殿下不要计较。” 那杯热茶就悬于四皇子的伤口之上,他瞪着周慕白:“我若非要计较,你待如何?” 周慕白低笑了声,将那杯茶放到了四皇子手上,“周某不能如何。只是不知陛下若知道了康州旧事,会如何看待殿下。” “你——”四皇子压低了声音,“你都知道些什么?” “殿下何必如此惊慌,横竖周某都站在殿下这边,即便知道些小孩子的事,自然也不会乱说。” 四皇子面色倏地白了,额上冷汗冒个不停。 “陛下驾到!”门外传来一声高喝。 四皇子身躯一震,周慕白略行礼,“殿下口干舌燥,饮盏茶缓缓。” 随后他亲自打开了门,外面正是满脸担心的皇帝和皇后。 “哦,周大人也来了。” “臣听闻四殿下受伤,便匆匆来了。” “周大人有心了,比朕这做父亲的来得还要快些。” 皇后面色一变,见陛下神情并未有异,忙岔开道:“陛下,咱们先去看看巡儿如何了。” 皇帝并未多说什么,任由皇后扶着,进了寝殿。身后周慕白关上了门,并未跟着进去。回到所居之处,他先去了周乔的院子,见里面灯已熄了,便没有进去。 转身,又去了另一个院子。 周璃方沐浴完擦干了头发走出来,就见门外立着一道人影。 她吓了一跳,但再看看,便认出了门外之人。她忙走过去打开门,低低地喊了声:“大哥。” 她的眼睛还红着,一看便知是哭过了。此时只穿着单薄的里衣,被夜里的微风吹得微动。 周慕白走了进去,一眼看到了尚未来得及收拾的衣裳,上面沾着斑驳血迹。他回过身来看向周璃:“可有伤着?” 周璃立刻摇摇头,“没有。” “今日之事,为何要隐瞒。”周慕白立于房中,极高的身量带来无形的压迫。 周璃低着头,“我们不想大哥担心。” “看来你是把我的话忘得干干净净。”周慕白走近,“我担不担心,何时需要你来定夺?” 她没再多说,只是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 周慕白蹙眉,“哭什么。” 周璃终于抬起头来,“大哥,我……我不想再瞒着顾公子。他待我至纯至真,今日亦是为了护我他才受了伤,我不想再——” “所以你是要告诉他,从一开始你提议随乔儿去军营看看,便是有意接近他,此后诸般举措都是为了让他对你念念不忘,甚至让他冒着欺君之险也要拒了陛下的赐婚。他若是知道这些,还会娶你么?” 周慕白对她的眼泪视若无睹,“乔儿已因今日之事伤了四皇子,若是再树顾家为敌,她在燕林军中该如何自处?” “什么……” 周慕白抬手掐住了周璃的脸,盯着她的眼睛:“如今形势,容不得顾家持身中正。周顾两家结亲,即便顾盛远再忠心,在皇帝眼里也是军政联姻,惹来忌惮是必然之事。届时为了自保,顾家不选也得选,不争也得争。唯有如此,才能做成真正要做的事。” 周璃的脸被捏得生疼,她艰难开口:“大哥要做之事……究竟是什么?” 周慕白倏地放开:“你不必知道。” 他拂袖而去,剩周璃一人愣愣地站在房中,心中百般纠结。 回房之时,天已要擦亮了。开门的刹那,风吹掉了原本放在桌上的一张字条。字条吹到脚边,周慕白俯身捡起,走到了桌旁。 灯下,他看着字条上的字,总觉似曾相识。 方才收到这告知周乔伤了四皇子的字条,他本是不信的,直至侍奉之人告知梦林苑内当真闯入刺客伤了四皇子,他才匆忙赶到了四皇子处。若是再晚些,恐怕他一时气得头脑发热,便会真的在陛下面前告周乔一状。 行宫中的弓弩箭矢皆登记在册,每日盘点,若真的仔细盘查,即便乔儿不承认,最终也会查出端倪。以陛下多疑的性子,势必要将此当做夺嫡之争,下令彻查。 种种看来,这人是在帮周乔。 看着看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起身翻找,终在一本旧书中找到了一张字条。当日周乔拿着字条,说是帮太傅寻三本古籍。她走后,他便随手将字条放在了书中。 周慕白沉默看着两张字条上几乎一样的字迹,神色复杂。 第53章 笃定 天色泛明,远处的纷乱渐渐小了下来。雾须阁内传出阵阵幽涩琴声。疾风站在一旁,待琴声止住,他这才上前禀报。“殿下,梦林苑那边已静下来了,瞧着这光景,应该是不追究了。不过说起来,四皇子倒也不一定真知道是周乔做的,咱们又何必——”见战兰泽看过来,疾风悻悻地闭了嘴。“他若没看见,不会嚷着叫禁军增派人手守着梦林苑。分明是知道燕林军从中配合,怕她再乱来。”疾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是这样。不过说起来这个周乔怎么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啊,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射杀皇子。虽说周慕白给压下来了,但这也是彻底将皇后母子给得罪了。”战兰泽抚着琴弦,想起了那日她直视着他,一字一句说出来的话。 天色泛明,远处的纷乱渐渐小了下来。 雾须阁内传出阵阵幽涩琴声。疾风站在一旁,待琴声止住,他这才上前禀报。 烽杀 第48节 “殿下,梦林苑那边已静下来了,瞧着这光景,应该是不追究了。不过说起来,四皇子倒也不一定真知道是周乔做的,咱们又何必——” 见战兰泽看过来,疾风悻悻地闭了嘴。 “他若没看见,不会嚷着叫禁军增派人手守着梦林苑。分明是知道燕林军从中配合,怕她再乱来。” 疾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是这样。不过说起来这个周乔怎么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啊,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射杀皇子。虽说周慕白给压下来了,但这也是彻底将皇后母子给得罪了。” 战兰泽抚着琴弦,想起了那日她直视着他,一字一句说出来的话。 “战兰泽,我不容许任何人伤害我所珍惜之人,你明白吗?” 当初笃定的神情,如今决绝的一箭,当真是说到做到。 见主子不说话,疾风大着胆子继续道:“殿下,眼见着北晋是要有一场大乱了。顾家和沈家自相残杀,定会让朝中无暇顾及旁的。这正是咱们的好机会。”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 疾风不解地看着他。 “可听明白了?” “是,属下遵命。”疾风低声应下。 后窗微动,须臾间屋内便只剩下了一人一琴。晨曦来临,居于高处的静谧本让人心旷神怡,然这份静谧平得了夏日的燥热,却平不了心中的汹涌多思。 战兰泽一言不发地望着山下的那处院子,山雨欲来,不知那方小小的院子能否受得住。 *** 周乔全然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好好睡了一觉,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办差事。 今日轮到她带兵巡防。 只是没想一开门,却瞧见院子里有个人。虽只是个背影,周乔还是一眼认出,心虚地喊了声“大哥”。 周慕白转过身来,见周乔杵在门口不肯过来。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许是兄妹间的心有灵犀,周乔莫名就觉得大哥一定是知道了昨晚的事。 “昨晚来寻你,你倒是睡得早。”周慕白说,“过来。” 周乔抿抿唇,一脸的视死如归:“大哥要罚便罚,反正我不后悔。别人都杀到家门口了,岂有不还手的道理?” 话说得十分硬气,就是人还不过来。 周慕白也不恼,反倒是上了石阶,走到周乔面前:“人家杀到的是顾家门口,干你何事。” 周乔双眸倏地睁大:“姐姐可差点就受伤了大哥!再说杀到顾家门口怎么与我无关,顾霆尉那厮虽然话多烦人,可也是忠君为国的好将军,容不得旁人这么暗算。” 话说到此,周乔疑惑:“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无论是顾霆尉遇袭,还是她教训四皇子,大哥也不应知道得这么快。难不成是燕林军里有嘴不牢的? 周慕白并未直接回答,摸了摸周乔的脑袋,温柔地警告:“再有下次,便要严惩了。” 周乔只觉一股寒气罩住脑袋,一路凉到心里,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唯独受不了大哥这么跟她说话,怪吓人的。 她赶紧点头:“再也不敢了。” 周慕白看她那样子,不由笑了,从小到大她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说完能安分个三五日,紧接着就又打回原形了。 罢了。 周乔见他笑了,总算松了口气,利索地理了理衣襟,“大哥,今日是我当值,那……我先去巡防了?”说着她便要离开。 “早膳也不用?” 周乔头都没回,“我去校场吃,顺便去看看顾霆尉醒了没!” “乔儿。”周慕白叫住她。 周乔转过身来,心里犯嘀咕,不知大哥又要查问什么。 只听周慕白问:“上次你替人借的三本古籍,是替谁借的?” 嗯?她没想到大哥竟会问这个。上次怎么说的来着……周乔摸摸下巴,立刻想起来了。 “就……太傅啊。他应该还没看完,大哥是想要回来吗?” “没有,只是问问。” “那我先走了!”周乔生怕周慕白再多问些她答不出或是记不起的问题,匆匆离开了院子。 没看见身后之人眸光幽深,面露不悦。 校场上练兵声音震天,顾霆尉醒来时,顾夫人正依偎在顾盛远怀中,低声说着什么,还擦着眼泪。 “咳。”顾霆尉唇上没什么血色,却还调笑:“爹娘,这可是军营,这般卿卿我我成何体统。” 顾夫人见他醒了,忙走过来,“霆尉你醒了,你……” 说到此处顾夫人又哽咽,顾霆尉笑说:“母亲别哭,您这一哭,我恐就要挨揍了。” “哼。”顾盛远走过来,粗糙的大手在顾霆尉脑门上打了一下,摸着的确是不烧了。 “你中了箭不赶紧滚回来医治,还与人缠斗什么?听说你晕倒前还要去巡防,老子平日教你的全忘了是不是!” 顾霆尉被吼得揉了揉耳朵,幽幽道:“您平日教导的不是男儿铁血,别一点小伤就哼哼唧唧搅扰军心。” 听闻此言,顾夫人抬头瞪了顾盛远一眼。 顾霆尉仗着受伤,又仗着母亲在此,胆大包天得让自己老爹愈发想揍人。顾夫人这回不理顾盛远,只顾着儿子:“御医说你所中之毒是胡疆的旱蛇毒,幸得是伤在腿上,才没有立刻剧毒攻心。也幸得乔儿给你服下了回春丸,否则即便御医们来了也是无力回天。” “她哪来的回春丸?那东西价值连城我都没弄到!”顾霆尉蹙眉,“这个周老三,瞒得够紧的。” “你这孩子。”顾夫人又说,“璃姑娘也担心得不行,乔儿去请御医之时,璃姑娘匆匆来知会我与你父亲,又怕我们忧心思虑过甚,一路上掉着眼泪还安抚我们。那样的大家闺秀,也是顾不上名声规矩,守在你身边侍奉汤药,连我这做母亲的都只有干看着的份。” 提到周璃,顾霆尉不似刚才嬉皮笑脸,“爹娘,我有话要说。” 没想顾夫人已经点点头,明白他想说什么。 “哼,人家姑娘说你是为了护着她才中的箭。”顾盛远睨着儿子,“勉强算个男人。” 顾霆尉觉得顾盛远还是骂人得好,这夸人夸得不伦不类,还不如不夸。 “反正,我要娶她。”顾霆尉神色坚定,“这次的歹人是冲着我来的,她受我连累,生死之际那般不离不弃,横竖是不能负的。” “璃儿先前对我总是淡淡的,所以我原本以为,她对我也只是略有意罢了。当初陛下要我与郢安联姻,她当时便要与我断绝来往。是我心有不甘,死皮赖脸地缠着她,欺负她知书达礼说不来狠话,还……还半夜闯到她房里亲了她,让她除我之外别无可选。” 顾盛远眼睛一瞪,“你!你个丢人现眼的东西!大将军府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混账流氓,我顾家祖宗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顾霆尉被骂了心里反而更加坦荡,“然这次她被我连累,却还要替我去引开那些穷凶极恶之人,不仅如此,还扑过来将我推开躲过一箭。那一箭若真的射中,只怕如今爹娘眼前的便是我的尸首。” “那时我才真正明白她对我的心意,她那样的女子,即便心里有万分喜欢,嘴上也不肯说出来。可危难之时她顾不得旁的,只愿与我同生共死,我便知道,我若负她,将来就该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你这孩子如何要把话说得这般吓人!”顾夫人亦被他的毒誓吓到,“我本就喜欢璃姑娘,只是……” 顾盛远叹了口气,“霆尉,你可知此番祸事是怎么来的?” 顾霆尉想起那道击杀令,说:“是我得罪了四皇子。” “不是你得罪了四皇子,而是咱们顾家得罪了他。咱们动了沈家军系,你母亲又拒了与沈家的联姻,而你,多番与睿王交谈甚欢,恐是让皇后母子误会了。” 顾霆尉皱眉:“就因为这些?” “朝廷水深,我与你母亲本不愿让你卷入其中。周家是大公子当家,他是个心思极深的人,他若想参与党争夺嫡,那咱们与他家联姻,无论如何都是要被拖下水的。若你周伯父还在,他最是刚正忠直,为父定然不会阻碍你与璃姑娘的亲事。但周慕白此人,实在是叫人看不透。” 顾霆尉沉思片刻,“可眼下,顾家已然是皇后母子的眼中钉了。他们拉拢不成便要毁之,想来也是要杀鸡儆猴,做给朝中其他人看的。” 他能想到此处,是顾家夫妇意料之外的。 “不过爹,咱们行军打仗这些年,伤过,败过,却从没窝囊过。是我们的在战场上拼死搏杀,才保了上京的荣华富贵和勾心斗角。如今有人反过来要杀咱们,难不成要坐以待毙么?” 顾盛远看着儿子:“所以你便是要……” 顾霆尉面色还有些苍白,却异常坚毅笃定:“是。” 帐中静默良久,顾盛远终是点了头,“你也大了,既拿定主意,我与你母亲自然是站在你这边。若需什么,尽管说便是。” 顾霆尉十分认真地问:“那爹娘什么时候去提亲?” 方才还沉重紧张,顾盛远还感念这小混账羔子长成了大混账羔子,没成想说来说去还是个混账。 “你还伤着你着什么急!你要是瘸了人家姑娘能嫁你吗?”顾盛远拂袖而去。 顾夫人含笑说:“好了,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好好养伤。母亲都会给你置办得妥妥贴贴,定然不会委屈了璃姑娘。” 有了顾夫人这话,顾霆尉便彻底放下心来。正要再睡一觉,就听见外面传来周乔喊主帅的声音。 “是乔儿来了,”顾夫人叮嘱,“好好道谢,不许吵架。你既说了待她如妹妹,就要有个兄长的样子。” 顾霆尉一本正经:“什么兄长,明明是要有个姐夫的样子。” 第54章 古籍 顾夫人起身出去迎了周乔,听闻她还饿着肚子,便亲自去准备膳食。“顾霆尉,你的救命恩人来了!”周乔一身盔甲,佩剑而入。顾霆尉本欲听从顾夫人的话,硬着头皮说声谢谢的,可一看人家一脸得意地进来,就知道这事她能念叨一辈子。“啧啧啧,本将军这又是回春丸,又是请御医,怎么来了连杯茶也没有啊。”周乔一屁股坐到床榻边,坚硬的盔甲磕到床沿,震得顾霆尉伤口生疼。“嘶。你轻点行不行?”顾霆尉掀开被子一看,腿上的白纱果然渗了血。他看了眼帐门口,没有那道思慕的身影,更觉得这伤口格外疼。周乔一脸嫌弃。 顾夫人起身出去迎了周乔,听闻她还饿着肚子,便亲自去准备膳食。 “顾霆尉,你的救命恩人来了!”周乔一身盔甲,佩剑而入。 顾霆尉本欲听从顾夫人的话,硬着头皮说声谢谢的,可一看人家一脸得意地进来,就知道这事她能念叨一辈子。 “啧啧啧,本将军这又是回春丸,又是请御医,怎么来了连杯茶也没有啊。”周乔一屁股坐到床榻边,坚硬的盔甲磕到床沿,震得顾霆尉伤口生疼。 “嘶。你轻点行不行?”顾霆尉掀开被子一看,腿上的白纱果然渗了血。 他看了眼帐门口,没有那道思慕的身影,更觉得这伤口格外疼。 周乔一脸嫌弃。 “你那是什么模样,你姐姐怎么没来?” “干什么,昨日我姐姐伺候你汤药,你今日还想她来?使唤谁呢。”周乔说着,还掏出一个小瓶子,“喏,给你的。” 顾霆尉打开闻了闻,“药?什么药。” “睿王给的补药,说是治什么来着,嗯……中毒后的体虚。” 顾霆尉摩挲着这药瓶,忽然笑了:“说起来都是陛下的儿子,怎么差得这样大。” 烽杀 第49节 周乔说:“那个,昨晚我伤了四皇子。” “什么?”顾霆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反正一冲动……就给了他一箭。”周乔看了眼帐门口,“他故意扣着御医不放,你这边命悬一线他那边歌舞升平,我就放了把火趁乱找出御医,然后又给了他一箭,让他无暇接着使坏。但这事我没跟顾伯父和顾夫人说,他们若是知道还有这么一遭,定会心寒。” 顾霆尉先是惊讶,听了来龙去脉便明白了。他沉默半晌,“难怪母亲说昨晚来的三位御医,今晨只来了一位。说是四皇子病了。” “他若不是皇子,这会子尸身都被拿去喂狗了。”周乔说,“将来若是这样的人做皇帝,百姓可要遭殃了。” “谁说不是呢。”顾霆尉靠坐着,“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还不知道将来会有多少冤案。现今连太子都不是,就想着要满朝文武臣服于他,拉拢不成便要杀之,比胡疆那起子人心思还毒。对了,他没瞧见你吧?” 周乔摇头:“应该没有,当时天也黑了,院里混乱一片。若是看见了,应该不会到现在都不做声吧?” 顾霆尉点头,舒了口气。 “哎。”周乔问,“这事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忍了?这次不成,万一还有下次呢。” 顾霆尉嗤笑一声:“忍?我忍了他会领情吗?谁入主东宫,谁继承大统我本不关心,想着顾家只管效忠新君护佑疆土便是。但他这样心思歹毒地赶尽杀绝,也休怪人奋起反抗。” 听了顾霆尉这话周乔就放心了,“那你打算怎么做,顾伯父知道吗?” 顾霆尉啧了一声:“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就不告诉你。” “切,本将军才不稀罕听。横竖不是帮着那个老是做作怪的四皇子便好。”她把玩着剑柄,冷不丁冒出句:“真要说当太子,我瞧着睿王都比他好。” 顾霆尉想了想,“睿王……嗯,左不过就是后宫佳丽八千,总好过动辄谋杀朝廷重臣。但我看这位王爷不像是想上位的样子,人家皇后母子四处拉拢朝臣,他呢,好像谁也不讨好,每日就知道喝酒下棋逛窑子。” 账内两人还未操心出个所以然来,帐帘掀起,顾夫人笑着进来:“乔儿,去吃点东西,小小年纪可不能总饿肚子。” “这就来!” 前脚还在琢磨江山社稷,后脚便被吃的吸引去,顾霆尉摇摇头,赶忙叫住她:“喂你等等!” 周乔回头:“干嘛。” “让你帮着在周公子面前美言几句,你言了没?他有没有透露些什么?” 说来说起还是绕到了这事上,周乔一本正经:“按理说,我大哥肯定是瞧不上你这种诗词曲乐样样不通的人。” 话还没说完就见顾霆尉黑了脸。 “但是吧——” “但是什么?” “虽说我姐姐是受你连累,但横竖你将她护得好好的,连根头发丝都没伤着,大哥心里是有数的。说不定还要登门谢你呢。” “这有什么好谢的,本就是我该做的。”顾霆尉觉得她说了等于没说,“让你去还不如我自己去,你快去吃你的早膳吧。对了,明日是我当值,你替我一起巡了呗。” “想都别想!” 小将军走得头都不回。 *** 行宫的荷花池旁的凉亭中,宫人正缓缓将一副画卷展开。 画卷上是淡墨画成的荷花团簇,线墨虽简,却形似韵真,比起池中的真荷花都毫不逊色。 “怎么样,可猜得出是此画出自谁手?”临舟手上扇着一把纸扇,“你再瞧我这扇子上的题字,与这作画之人可是同一人?” “丹林画翁,傅凛生。”战兰泽合上手中的古籍,将之放好。 “没劲。”临舟坐到旁边,“我寻了傅老翁半旬,又花了重金请他新作了这画,竟叫你一眼你瞧出来。” 宫女上前为他满上酒,临舟看向石桌上的古籍,“这是什么书,方才就见你一直拿在手上看。” “记录民间轶事的典籍罢了,只因是借的,需早些看完。” “是什么古籍连你都没有,还需去借旁人的?”临舟伸手拿过来翻了几页,“大篇的农事记载,这你都看得下去?” “你仔细些,别弄坏边角。”战兰泽说,“种田养蚕,通渠翻土,里面学问不少。” 他饮了口茶,又补充句:“反正是比王爷府上那些禁书有趣得多。” “也是,你这种和尚,也就只能看看这些个农事旧书。”临舟调笑,“我府上那些书可不借你,放在你那里蒙尘实在是暴殄天物。” 随手将书放在一旁,临舟端起酒盏,正要饮上一口便看见了不远处的那人。 见那人也看了过来,临舟一笑,“周大人。” 战兰泽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周慕白负手而立,不知是经过还是特意来了此地。 周慕白走过来,“见过睿王。” 他看向战兰泽,也略颔首:“兰泽公子也在。” 平淡温和,谦恭有礼,一如传言中的那般。仿佛初见时的微妙对峙从未发生过。 “正巧,周大人也是爱画之人,不妨瞧瞧这画出自何人之手?”临舟走到画边,“淡墨作画之人甚多,但画功如此精湛的可没几个。” 周慕白看了一眼,淡道:“丹林画翁,傅凛生。” 临舟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们二人竟都能只看一眼便认出来,还答得一模一样,看来反倒是本王不通诗画了,还以为能难住你们这等爱画之人。” “罢了罢了,来人,将这画收起来,还是带回王府兀自琢磨去。”宫人仔细地将画卷收好,见临舟摆摆手,便一个不落地退了下去。 此时亭中只剩下三人。 “来行宫多日都不怎么见得到周大人,今日碰见,也是忙里偷闲?来此略坐坐吃盏酒也是好的。” 说着便拿起酒壶要将周慕白面前的酒盏满上。 周慕白的目光落在了临舟手边的那本古籍。 “这本古籍,王爷从何得来?” 临舟手上一顿,对上周慕白的双眸:“怎么,周大人也觉得农事有意思?” 这个也字,耐人寻味。 “农事倒是其次。前些日子乔儿从周某的书斋拿走了几本古籍,说是借人一看,倒没想是借到了此处。” 临舟看了战兰泽一眼,难怪他缄口不提此书的来历,想来是不想让周慕白知道周乔身为北晋将军,却在私下与南楚质子多有来往。况且,与兰泽走得近,便等同于与自己走得近。 临舟一笑:“大人勿怪,只是闲谈时听闻周府大公子和二姑娘博览群书,府上亦是藏书众多,本王一时好奇便向小将军讨了这书,还叮嘱她切勿声张,不至于为了本古籍叫旁人以为周府私下与本王多有往来。” 周慕白挑眉,“原来如此。” 临舟点头,又多加了句:“请大人不要责怪她。” 周慕白看着临舟,笑而不语,像是在等着后话。 “今日既碰巧能与周大人闲谈几句,那本王也不绕圈子了。周乔于我有救命之恩,虽不知周大人有何打算,又或是站在了谁那边。”临舟坦然地看着他,“只要事关她的安危,我定竭力相护。” 话里话外,言有多意。且丝毫不避开身侧之人,这中间是何等信任已经不言而喻。 既如此,那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周慕白直视着临舟:“王爷似乎高看了自己。” 闻言,战兰泽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看向周慕白。 “站到该站的位置,才护得住想护的人。以王爷如今的位置,呵。”周慕白行了礼,转身离开。丝毫不在意自己在一个皇子,一位亲王面前说了多不客气的话。 “他莫不是吃炮仗了,竟然能说出这番话。”临舟丝毫不恼,反而觉得有点意思,“兰泽,你觉得呢?” “他一向装得有礼,忽然这么咄咄逼人,像是话里有话。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他从桌上拿回了那本古籍,正起身要离开,忽然看到有人在朝这边招手。 周乔本在巡防,没想在这里看到了战兰泽,她二话不说就要过来,结果迎面碰上了自家大哥,看样子还被训了话,只得乖乖地跟着周慕白走了。 她不甘心地回头偷看,见到亭中之人笑了,立刻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连背影都欢脱起来。 临舟自然也瞧见了,见周乔朝这边笑,他瞬时觉得心情舒爽起来。不经意间看见身旁兰泽唇边亦带着淡淡笑意之时,临舟怔了怔,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脸上笑容渐渐僵住。 第55章 甜意 周乔跟在周慕白身后,琢磨着自己怎的就一时兴奋,竟都没看见大哥。“方才不拦着你,你打算做什么去?”前面传来声音。身后的人儿一双美眸转了转,“日头太大,我巡防得口渴,想过去讨杯茶水喝。”周慕白转过身来,周乔心虚地往后退了一小步。“过来。”他径直走向池中心的亭子。周乔忙跟了过去,随后一杯清润的凉茶放到了她手上。她立刻饮了一口,一路舒爽到心底。“大哥不渴吗?”她讨好道,“我给大哥也倒一杯!” 周乔跟在周慕白身后,琢磨着自己怎的就一时兴奋,竟都没看见大哥。 “方才不拦着你,你打算做什么去?”前面传来声音。 身后的人儿一双美眸转了转,“日头太大,我巡防得口渴,想过去讨杯茶水喝。” 周慕白转过身来,周乔心虚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过来。”他径直走向池中心的亭子。 周乔忙跟了过去,随后一杯清润的凉茶放到了她手上。她立刻饮了一口,一路舒爽到心底。 “大哥不渴吗?”她讨好道,“我给大哥也倒一杯!” “不渴。”周慕白看她穿着厚厚的盔甲,眸色缓和了些,“若想喝茶何处不能喝,一个姑娘家总往男人堆里扎像什么话?” “可是大哥,军营也是男人堆,你当初不是允了吗?”她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添了一杯。 “那不一样。” 周乔撇撇嘴,“去讨茶水遇见他们又如何,左不过就是再闲谈几句。我看,碰到睿王总好过碰到那个总是作怪的四皇子呢。” 周慕白蹙眉:“谁教你背后议论皇子。” 这一蹙眉,就叫眼前人不敢顶嘴了。 “乔儿。”此时的一声轻唤,亭中二人看过去。 “容华姐姐!”周乔放下茶盏迎上去,立刻凑到容华耳边:“我又惹大哥不高兴了,他正要训话呢。姐姐快帮帮我。” 容华看向亭中的男人,数月不见,他似乎清瘦了些。江州盐税之事复杂,他却办得干脆利落,这其中定是费了不少心思。 他看见了她,面上仍没什么波动,“见过长公主。” 短短几个字,却让女子心生波澜,她耳边微红,“还未贺周大人升迁,恭喜大人。” “多谢。”周慕白行了礼,“还有公事未完,臣先告退。” 听见那声多谢,容华本放心了几分。只是尚未走近便听见了这么一句,她怔了怔,这才点了头。 她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面上难掩失落。 烽杀 第50节 一旁的周乔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身旁的容华姐姐,安慰道:“容华姐姐勿怪,我大哥他就是这种冷冰冰的性子。” “嗯,我知道的。”容华声音温和。 “若非姐姐来了,大哥定还要训斥我呢,你一来他就不凶了。” “真的?”容华有些诧异,又觉得不好意思,“我不过是个外人罢了,周大人是在替你留面子。” “怎么就是外人了?大哥那人最分得清里外亲疏,容华姐姐逢年过节命人带东西到胡疆给我,我都在信上告诉大哥了。他可是从未说过让我不许收的话,反倒是叫我要待人有礼,别忘了谢恩呢。” 原本有些失落的心思此时烟消云散。容华笑说:“何必说这些生分的话。瞧着马上也快午时了,乔儿可要去我那里用午膳?” 周乔本想点头,但忽然想到什么,她又摇摇头:“多谢姐姐好意,不过我还有点事未办,先送姐姐回去可好?” “既如此,我便不强留你了。”容华也看了她身上的盔甲和佩剑,叮嘱道:“公务要紧,可也别累坏了身子,知道吗?” “知道知道!” 一路上说说笑笑,周乔陪着容华去了她的院子,又说了会儿话,出来时一抬头就瞧见了高处的雾须阁。 那日说是要烤鱼给他吃,半途匆匆离开,合该去解释一下的。 这么想着,周乔就立刻去了。还打算表表诚意,在院子里等着主人回来。却没想尚未走近就听见里面传出琴声。 他方才不是在荷花池的亭子里吗,怎的这么快便回来了? 兰泽本在抚琴,只是抚着抚着便觉得有些不对,抬眸看去,门口探入了一颗圆圆的脑袋。 那样子鬼鬼祟祟,偏又灵动娇俏。 他立刻起身走过来,语气仍不算热络:“有事?” “你方才不是在亭子里吗,我还打算在此等你回来呢。”她仍站在门口。 “陛下召见睿王,我便回来了。”他看了眼外面愈发毒辣的日头,“进来说。” 听这语气,像是没生气。刚刚在亭中他似乎也笑了,嗯……应该没生气。周乔一走进来就觉得无比凉爽,屋里漫着瓜果的甜香,叫人口齿生津。 不过她今日可不是来吃果子的。 “那个,你有没有生气啊?”她问。 “气什么?”他走过来坐下,顺手倒了盏茶放到她面前。 周乔欢喜地捧起来,语气却还小心:“秀丽山上本说要给你烤鱼吃的,结果我去捡柴就一去不回了,丢下你一个人回来,你若是不高兴了尽管告诉我!” 战兰泽挑眉,“我若说不高兴,你待如何?难不成又要亲人。” 周乔一噎,竟没说出话来。她可是正儿八经来道歉的,真没往歪处想过。见她呆愣愣的,他说:“你一去不回自有你的道理,没什么可生气的。” “真的?”她认真地问。 “嗯。” 周乔这才放下心来,“的确是遇到了点事才顾不上告诉你的。秀丽山上来了不少刺客,倒不是冲着你我,而是冲着顾霆尉去的。当时我姐姐与他在一起,他为了护住姐姐中了一箭,那箭上有毒,险些要了他的命。” “顾公子现在如何?” 周乔喝完茶开始吃果子,“现在当然没事了,就是赖在他那个帐子里不肯出来,嚷着腿受伤,叫我替他当值,真是白日做梦!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给他回春丸了,上回在兖州我一共也就抢来两颗。” 提及价值连城的回春丸,兰泽并未多言,反而问道:“刺客可抓到了?” 周乔咬着果子点头。 “抓到了,说来是多亏了暗中相助之人,那群刺客身手高超箭术超群。拖得久了,我和顾霆尉区区两人跟他们过招,还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说到这里,她看着战兰泽的眼睛:“真不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竟能那么及时地出手相助。” 然对方亦坦然地看着她,叫人瞧不出异样。 周乔又喝了一口茶,大约是她想多了。 这茶一喝完,又觉得口中发涩,她咋咋舌,“怎么还不传膳,我都饿了。” 于是今日雾须阁的传膳时间又比平日里早了一个时辰。 周乔一落座,看见桌上恰好有烤制而成的鱼,“这鱼……该不会是我抓的那条吧?” 那鱼生龙活虎的样子还回荡在眼前,虽说她扬言要烤鱼,可这鱼真被烤了之后,她又觉得有些凄惨。 “不是。”战兰泽说,“你的那条在池中。” “你、你真的带它回来了?”周乔跑出去看,那条肥硕的大鱼竟真的在池中游得自在不已。 鱼尾扇动水纹,却是漾到了她的心里。 兰泽公子冷漠如斯,她还以为他会连鱼带桶都给扔回到河里呢。心里泛过丝丝甜意,用膳时还笑得像朵花。 虽不知她为何因一条鱼便如此高兴,但那笑叫人心情舒畅,他便也不多问,由着她高兴。 “你替我寻来的那三本古籍,我看完了,你走时带回去。” “这么快啊?我一本书少说也得看一年呢。”她又多看了眼他桌上那些摆得整整齐齐的古籍,罢了,读书人看书与她这一介武人看书定然是不同的。 “战兰泽,你是什么古籍都看吗?若是遇上那些个种田种地,医药治病的古籍,你也爱看?” “古籍在于博览,悟其中之道,解其中之妙。” “哦,原来如此。”周乔夹了一筷子鱼肉,假装听得很懂,“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可好?” 话音未落,冰镇的牛乳放到了她的面前。 周乔还觉得奇怪,谁知下一刻便觉舌尖发麻发辣,她赶紧端起来喝了一大口,缓了口中的辣意,又夹了一筷子。 这定是又按照南楚的法子烤制出来的,味道虽辣,却叫人放不下筷子。 “想问什么。” “你既然看了那么多古籍,上面一定有记载历朝历代的兴衰迭变,或许当时的人不知如何抉择,也不知抉择后的后果,但后来人却可以看得更清楚对不对?” “嗯。” 周乔问:“如若一国中有两皇子,一嫡一庶,嫡子深受宠爱,但却是个表面仁善明理,实则多疑又歹毒之人。庶子呢,则是一个臭名昭著,在世人眼中只知玩乐挥霍的人,不过实则却不尽如传言所闻,他亦有才能和分清是非之心。” 战兰泽放下筷子,静静地听着她说。 “若是如此,江上社稷是该交到嫡子手中还是庶子手中?”见他不语,周乔又补充道,“你也是皇族中人,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你们南楚,你父皇会如何抉择,朝中大臣又会如何规劝?” “你为何想知道这些?”他问。 “就、就是好奇罢了。或者你说说,古籍中是如何记载的,立嫡或是立庶各有什么后果?”她追问不舍。 “此事明面上与嫡庶有关,实则却是不然。嫡庶尊卑是一眼便知,毋庸置疑。但治国辅政,教民安民才是国之根本。立嫡本就是为了叫天下人心服口服,减少无端猜测质疑罢了。” “那你的意思就是,嫡庶虽然重要,但更为重要的其实是民心?”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二子相争,如果其中一个为百姓所不容,那么剩下的那个,即便再不堪,也是顺理成章的天下继主。” 周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第56章 心悸 坤乾殿中,临舟不曾想顾家父子也在此。“老六来了。”皇帝指了指旁边,“都坐吧。听闻云麾将军去秀丽山狩猎受伤,你还送了药。”临舟颔首:“是,见有御医往校场去,便多问了一句,这才知道将军受了伤。”“多谢睿王关怀。”顾盛远说,“经年打猎的人竟不慎弄伤了自己,这么丢人的事本不该张扬的。”“太尉教子也别太严了,喜好刀枪剑戟的儿郎哪有不受点伤的。不过山上有毒性的野物甚多,不可大意。”皇帝坐于主位之上,“就如同这行宫的守卫,稍有大意,便出了皇子遇刺之事。”顾盛远面色一变,立刻带着顾霆尉起身谢罪:“梦林苑闯入歹人乃燕林军失察,幸得四皇子无碍,但臣难辞其咎,请陛下降罪!”“好了,朕也没有要责罚的意思。经彻查,是老四自己宫里混入了奸细,他多次替朕平乱,得罪了不少人。你们就是想查,想来也是不会将老四身边的人一一带去问话的。但这梦林苑走水,燕林军救火不力,反倒与院内的侍卫乱做一团,太尉回去可要好好驭下才是。” 坤乾殿中,临舟不曾想顾家父子也在此。 “老六来了。”皇帝指了指旁边,“都坐吧。听闻云麾将军去秀丽山狩猎受伤,你还送了药。” 临舟颔首:“是,见有御医往校场去,便多问了一句,这才知道将军受了伤。” “多谢睿王关怀。”顾盛远说,“经年打猎的人竟不慎弄伤了自己,这么丢人的事本不该张扬的。” “太尉教子也别太严了,喜好刀枪剑戟的儿郎哪有不受点伤的。不过山上有毒性的野物甚多,不可大意。”皇帝坐于主位之上,“就如同这行宫的守卫,稍有大意,便出了皇子遇刺之事。” 顾盛远面色一变,立刻带着顾霆尉起身谢罪:“梦林苑闯入歹人乃燕林军失察,幸得四皇子无碍,但臣难辞其咎,请陛下降罪!” “好了,朕也没有要责罚的意思。经彻查,是老四自己宫里混入了奸细,他多次替朕平乱,得罪了不少人。你们就是想查,想来也是不会将老四身边的人一一带去问话的。但这梦林苑走水,燕林军救火不力,反倒与院内的侍卫乱做一团,太尉回去可要好好驭下才是。” “是,是,臣定当盘问当日详情,查清来龙去脉,违反军纪之人绝不姑息!” “说到底,这凉州行宫到底是不如皇城守卫森严,过两日便启程回去吧。路上不要有差池。” 顾家父子相视一眼,点头应是。 “朕还有事同睿王说,你们便先退下吧。霆尉的伤好好养养。” “多谢陛下关怀,臣等告退。” 离了坤乾殿,顾霆尉这才低声说:“爹,梦林苑之事——” “是乔儿。” “您知道了?” “箭矢数量不对,当日调兵去梦林苑的又是楚渊,他已自行来请过罪。当日的人都已一一叮嘱,不会多言。但四皇子那边查出的奸细,恐怕只是替罪羊罢了,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 顾霆尉疑惑:“爹的意思是,四皇子知道是周乔却没有声张,他会有这么好心?” “个中细节便是不得而知了。”顾盛远回头看了眼大门紧闭的坤乾殿,“自睿王从兖州回来,陛下就多有召见,朝中以往不待见睿王之人,现如今都同他渐渐热络起来。连我们都能瞧出来,也难怪四皇子会如此坐不住地对你出手。” 夏日的雨总是说来就来,几声雷鸣,天就已彻底暗了下来。乌云密布,欲又狂风大作之势。 顾盛远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神情肃然,“朝中风云变幻,只怕是要变天了。咱们可要步步小心,乔儿义气,却也就此得罪了皇后母子。与周家结亲不知是好是坏,你自己选的路,日后不可怨怼旁人。” 顾霆尉亦认真道:“是,父亲放心。” *** 雨后的院内漫着淡淡的草叶清香。 书斋内,门轻轻打开,来人是周府小厮的装扮,低声喊了句“公子”。 书案前的男人抬起头来,“如何。” “信已按公子的命令尽数发出,一有发现便立刻来禀公子。” 周慕白揉了揉眉心,“探查要小心,不可打草惊蛇。” 这话倒让小厮模样的人有些不解,“公子要查之人身处深宫中,又走动不便,咱们探查宫外之事,又如何会惊动他?” “你当真以为他在北晋这些年,会是孤身一人么。” 那人怔了下,恍然大悟,“属下明白了,请公子放心!” 烽杀 第51节 此时相邻不远的院子里,有人为了不吓着屋里人,非常轻地扣了门。然后又理了理衣衫,不想因为一时腿瘸便失了风度。 周璃打开门,见到一个俊朗潇洒的男子倚门而立,惊讶之余又有些脸红,“你不好好躺着,怎么来这里了?” “醒来没见到你,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只好自己过来寻你。”顾霆尉仔细看了看她,“你……哭过了?怎么眼睛这样红?” “没有,就是睡得不太好罢了。” 然周璃不说,顾霆尉也明白过来她为何没有来看他,定然是昨夜哭了,今晨起来眼睛肿得厉害,不想让他瞧见。 他握住了周璃的手,“别担心,我不是好好的吗?” 有衣衫遮住,她也瞧不见里面,但见顾霆尉的脸色比昨日好了许多,当知是毒性已解,没有大碍了。 “那也要好好休息,日后还要骑马呢。”周璃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抽出手,“大哥……大哥还在呢。” “啊?”顾霆尉蹭地回头,没瞧见人。 那样子逗笑了周璃,“你做什么呀,我只是担心大哥过来看见。又不是他真的过来了。” 顾霆尉也觉得自己刚那做派有些好笑,仍握着周璃的手不放:“璃儿,我已与父母说了,他们挑好日子便会到周府提亲,往后我们可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不必再担心在你大哥面前失了礼数。” “你……竟真的说了?” “自是真的!我既许诺于你,当然要遵守约定。你真心待我,我如何能负你?”他说得无比坦然,却听得周璃心中晦涩。 “璃儿,你怎么了?”顾霆尉握着她的手,“你不会是不想嫁给我吧?” “不,不是的。”周璃有些急切地回答,话说出口又觉得失了女儿家的矜持,瞬时连耳朵都红透了。她低着头不敢看顾霆尉的眼睛。 这幅娇羞的样子看得人心里发痒。 “璃儿,我,我想……”顾霆尉那张俊脸缓缓靠近,正欲吻上去时,就听见院门口一声暴喝:“你们在做什么?!” 周璃慌忙推开他,顾霆尉没站稳险些跌一趔趄,他怒而回头:“周老三你喊什么!” 周乔叉着腰,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你不是说你腿要疼死了连差事都干不了吗?我巡完防又去练兵,被雨淋得里衣都湿透了,你可倒好,跑到这里来谈情说爱!” 周璃一看周乔淋了雨,担心道:“乔儿快将衣衫换了用热水沐浴,我这就给你煮姜茶,可别染了风寒。” 顾霆尉被人搅了好事本来要发作,不过看见周乔淋得像只落水狗,他咳了两声:“大不了我替你巡几天呗。” 周乔眸中一亮:“这可是你说的!” 顾霆尉不耐烦:“我说的。那个,你先换衣裳去吧。” 他还想完成刚才未完之事。 周乔人精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冷哼一声:“还没成亲呢,别打我姐姐的歪主意。小心我告诉我大哥!” 顾霆尉头疼地抚额。只好安安分分地同周璃说了几句话,便随周乔一道回校场了。 一路上周乔喋喋不休:“陛下下令要回宫,顾伯父诏令所有高阶尽数听命。路上若出半点差池,要把脑袋砍下来挂在大营门口!” “晓得了!聒噪了一路你安静一会儿行不行?” “好你个顾霆尉,这就是你跟救命恩人说话该有的态度?” “……行,我闭嘴。” *** 七月初三,圣驾自凉州行宫回京。 回程仪仗与车队护卫兵马比来时多了一倍不止,军中大将纷纷奉命沿途换防把守,行至上京城外都一直平稳安然。 沿途百姓得知陛下回京,纷纷跪于大道两侧迎接。见到威仪车乘之时,无不发出连连惊叹。 皇帝满意地看着民意和顺之景,连连抬手让百姓起身。 “陛下。”身边德仁公公低声说,“长公主殿下的车乘停了,似乎是有不适。” “可叫御医去瞧过?” “瞧了,却看不出是有何疾。长公主只说是心悸难耐,却又不让声张。” “华儿这孩子一贯如此,凡事都不让声张。罢了,停车,朕去看看她。” 周乔看见前面车乘停了,觉得奇怪,朝楚渊扬扬下巴,后者立刻前去查看。 “中郎将,是长公主殿下忽然不适。陛下亲自去瞧了。” “容华姐姐不适?”她也立刻要上前,谁知马车中传来周慕白的声音:“回来。” “大哥,我就是去看一眼,容华姐姐上次腿伤得严重都不事声张,这次肯定是难受得紧了。” 然周慕白还是说:“自有御医问诊,你就留在此处,听话。” 不让上前,周乔只好抻着脑袋隔着老远地望着前方,隔得远便也看得远,她立刻瞧见原本安静的人群似有拥挤异动。 皇帝尚未走到容华的马车前,便被一阵嘈杂吸引了目光,百姓中的人多了起来,且越来越拥挤。顾盛远亲自同亲信皆守在皇帝身边,见有不对,他立刻道:“陛下,百姓恐是见了圣上亲面有些躁动,不如还是先上马车,进城回宫吧。” 话音未落,就见一群孩子从人群中钻出来,纷纷朝着皇帝跑来。燕林军虽持刀护卫,但见到是一群孩子,无法刀剑相向,只得围成人墙将那些孩子拦住。 此时顾霆尉上前禀报:“陛下,父帅,骚乱者是一群孩子,惊乱圣驾本应严惩,但他们年纪尚小,臣只得先将他们绑了,待陛下处置。” “啊!啊!啊——”激烈的叫声从孩子堆里传出,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挣脱了捆绳,意欲冲过来。 “霆尉,这般大小的孩子力气不可小觑,如何能叫他挣脱出来?”顾盛远皱眉道。 “禀陛下,父帅,他们身上有伤,绳子不好捆得太紧。” 第57章 大怒 众目睽睽之下,一群受了伤的孩子冲向圣驾,如果不是意图捣乱,那便是有冤要陈,有苦要诉了。“朕亲自去看!”“父皇……”皇帝回头,看见容华从马车上下来。“华儿身子不适,何必下来。”容华面色苍白地掩着心口,“梦魇中的哭声真真切切地响在耳边,儿臣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父皇允儿臣一道前去。”“既如此,你便来吧。”皇帝在百姓议论声中走向那群孩子,只是走得越近,脸色就越不好看。那些孩子衣衫褴褛十分脏乱,身上血污和泥污极厚,一看便知是无家可归四处漂泊。 众目睽睽之下,一群受了伤的孩子冲向圣驾,如果不是意图捣乱,那便是有冤要陈,有苦要诉了。 “朕亲自去看!” “父皇……”皇帝回头,看见容华从马车上下来。 “华儿身子不适,何必下来。” 容华面色苍白地掩着心口,“梦魇中的哭声真真切切地响在耳边,儿臣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父皇允儿臣一道前去。” “既如此,你便来吧。” 皇帝在百姓议论声中走向那群孩子,只是走得越近,脸色就越不好看。那些孩子衣衫褴褛十分脏乱,身上血污和泥污极厚,一看便知是无家可归四处漂泊。 他们见到身穿龙袍的皇帝没有一丝畏惧,反倒是拿着手里的破碗欲冲过来,眼里满是急切和恳求。 “呜呜!啊——唔!”孩子们叫成一片,却无一人听得清他们在说什么。 顾霆尉上前,轻轻掰开了其中一个孩子的嘴,“如陛下所见,他们全都被割了舌头。” 此言一出,众生哗然。皇帝亲自走近,看见了他们身上的新伤和旧伤,有的伤口已经溃烂流出白脓,散出极为难闻的气味。 “眼瞎的眼瞎,残肢的残肢,乞儿模样……这,这分明是采生折割啊!”人群中不知谁说出这么一句,一传十十传百,片刻间便已传遍了城内外。 皇城跟下竟出此事,皇帝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无数双眼睛就那样盯着,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陛下啊——陛下!求陛下主持公道!还我孩儿啊!”此时一对夫妻狼狈地跌跪在地上,手持血书,声泪俱下,“我们不远千里前来喊冤,求陛下开恩,还我们康州百姓一个公道!” 燕林军立刻将那两人押了上来。 “康州?”皇帝冷道,“手上的血书呈上来!” 闻言皇后心头一颤,她快步走上来,低声道:“陛下近日咳疾又犯了,不宜操劳。还望陛下保重身体。” 说着她又看向容华,“长公主身子娇弱,也不好久站着,来人,扶公主回去。” “多谢母后关怀,方才心悸难忍,现下却好了几分。梦魇中的孩童与这些孩子们年纪相仿,又同是流落街头行乞,如今想来,那梦魇便是冥冥之中的召唤吧,容华身为北晋长公主,身在皇城锦衣玉食,却不知民间疾苦与冤难,合该受到如此惩罚。” 此言声音不大,却传入皇帝耳中。手中的血书亦是字字泣血,面前的那对夫妻憔悴至极,不住地磕头:“皇帝陛下,那些被采生折割的孩子,在康州内外遍地都是啊!我们寻了又寻,找了又找却是找不到我们的景儿,他、他被人掳走时才三岁!” 那名妇人眼窝凹陷,瘦得嶙峋:“民妇……民妇不该带着景儿上集市去,只一转身的功夫,孩子就不见了!是我的错,是我该死,是我该被砍手砍脚,戳瞎双眼啊……” 血书上将孩子如何丢失,夫妇几经寻找不得,沿途又遇到了多少被残害的孩子,字字句句写得清清楚楚。 乞儿们的呜咽叫喊和夫妇俩的哭诉,令所有人喉头哽咽。 “请陛下做主!”不知是谁率先喊出这一句,紧接着所有百姓接连跪地,高呼此言。声势欲高,一声接着一声。 “请陛下做主!” “请陛下做主!” 皇帝合上血书,亲自扶起了那对夫妻。 喊声渐渐停息下来,皇帝面色肃然:“朕之子民,犹如朕之血肉,血肉溃烂,则性命不久矣!” “陛下!”身边军士大臣皆跪地,心中震惊。 “唯有剜去腐肉,施以良药,方可祛病根除,得以新生。是以朕今日明旨,彻查采生折割一案,凡涉案者一律严惩,绝不姑息!”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皇帝回过身来,容华立刻跪地:“儿臣愿沐浴斋戒,侍奉于佛前,直至此案查清,还孩子们一个公道。” “华儿有心了。” 说着,皇帝又看向她身旁之人,“皇后脸色不太好,可是被吓着了?” “不……不是,臣妾愧为国母,竟不知子民受难,心中愧疚难忍,面色不佳,望陛下恕罪。” “你久居深宫又如何得知,罢了,先回宫吧。” 临上马车前,皇帝又多加了一句:“叫老六先别回王府了,跟着进宫,朕有事同他说。” 德仁公公立刻应道:“是,陛下。” *** 御书房,德仁公公侯在殿外。 见着临舟来了,他躬身行礼:“见过睿王殿下。” “公公不在里面侍奉,怎的反倒守在殿外?” “陛下有令,避退左右,有事要与王爷单独说。”德仁公公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因今日城外之事十分不悦,殿下若有解决之法,无需藏拙。” 临舟有些诧异,这位总管大太监乃是父皇亲信,更是插科打诨的好手,除了尽心是奉陛下,从不掺和任何事。更别提给旁人提点半分。 烽杀 第52节 “多谢。”临舟颔首。 御书房的门打开又关上,临舟走进里殿,“父皇。” 皇帝本在闭目养神,听见声音他睁开了眼,“想必你知道朕为何叫你来。” “是。” “先前因长公主的梦魇,朕便派人去了趟康州。然那人却不知朕也令你暗中查探,朕收到的回禀是康州无事,现下看来,那人是对朕撒了谎的。舟儿,你是朕的儿子,当不会做出此等蠢事。” 临舟拿出了一封密信,双手呈于皇帝。 但信,有明显被人打开过的痕迹,皇帝抬眸看他。 临舟跪地:“请父皇赎罪,送信之人说康州真相惊人,冒死谏儿臣三思而后行。儿臣看后心中胆颤,但亦深知父皇先是君才是父,真相再不堪,也必须如实呈交。” “有多严重。” 临舟叩首:“采生折割的确事起康州,且……事关四哥。” 皇帝眸中一凛。 “这封密信今日凌晨便收到了,因即刻要动身回宫便没有立刻呈给父皇,请父皇降罪。” 手中的信,尚未打开,皇帝看着临舟:“既已查明,为何城外朕说彻查此案之时你不将此信拿出来?” “若是拿出来,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众目睽睽,父皇必要处置祸首。但如何处置不是片刻就能思忖出来的,儿臣虽知不应隐瞒,却也不想父皇当众陷入两难境地。是儿臣擅作主张,儿臣自愿领罚!”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沉默良久。 “先起来吧。” “谢父皇。”临舟起身,看着皇帝打开了信。 御书房内,皇帝将信整整看了三遍。他缓缓放下了信,忽然猛地咳嗽起来。 “父皇!”临舟一惊,忙上前为他顺气,皇帝饮下茶水才缓了过来。 “去,去,咳咳咳!去把皇后母子给我叫来!” 德仁公公听见里面的怒吼,立刻差人去唤了皇后母子,随后清退了殿外洒扫的小太监和小宫女们,吩咐了不仅召唤不可上前。 四皇子是被抬着进来的,腿上的纱布还渗着血迹,略一颠簸便喊疼。 皇后到时,正听见里面杯盏碎裂和四皇子痛苦的叫声,她匆忙进去,只见四皇子的伤口处还在冒着热气。 一杯热茶连同杯盏一起砸在他伤口处。 “巡儿!” 四皇子疼得颤抖地跪在地上,不敢多言一句。 地上还有一封被溅湿的信,皇后只看了一眼便大惊失色,立刻跪地磕头:“陛下恕罪!” “恕罪?区区腿伤你就知道心疼,康州的那些孩子可是被你儿子活生生地砍了手脚!” “陛下明鉴!巡儿只去康州平过一次乱,而后便再没去过,如何担得起这般重的罪名。”皇后看向皇帝身旁之人,“焉知不是有人意图诬陷皇子?” “你这母亲可真是做得好,没有他独孤巡,康州何来的乱!”皇帝指着四皇子,“康州知府招得干脆,当初根本没有什么河渠受污,没有庄家颗粒不收,与放不放粮更是无关!是康州境内接连丢失孩子,报官无果,民愤鼎沸才惹出来的乱!咳咳咳——” “康州通商最广,也最为富庶,你便打上了康州的主意。官官相护,做起了买卖孩童的勾当!被挑上的孩子卖到他国,没被挑上的就采生折割,或是任人重金观赏玩弄,或是上街行乞。好啊,好一个渠城山渠城水,渠城梦醒催母泪。麓山安麓山美,麓山脚下无人回!” 皇帝越说越气,上前一脚踹在四皇子胸口将他踹翻在地,“朕竟信了你那些狗屁托词,还大肆奖赏,最后竟闹到皇城跟下百姓眼前!有你这样的儿子,朕这皇帝还当得了几时?!” 他将地上的纸踢到皇后面前,“上面写的清清楚楚,你还有什么可替他遮掩的?一国之母教出这样的孽障,还有脸攀诬旁人!我明着告诉你,今日若不是老六有意相护,这封密信在城外就被公之于众,届时朕不罚也得罚,不杀也得杀!” 四皇子心头一颤,连连磕头:“父皇饶命!儿臣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儿子一时鬼迷心窍,康州这事……是本来就有的,儿子只是在其中——” “你还有理了?”皇帝又是一脚踹在他身上,“朕究竟是如何亏待了你,你要去昧那丧尽天良的银子?!” “是是,是巡儿的错!”皇后制止了还欲解释的四皇子,跪着上前扯住了皇帝的衣襟,“几年前接连天灾,国库空虚,巡儿受命四处赈灾,钱粮不够时只得用自己的银钱一补再补,当初咱们与胡疆的几场大战,军粮告急,巡儿见陛下忧心思虑心急如焚,这才动了歪心思。国之疆土不可失,他却也的确做了最错的取舍,不该去打康州的主意,更不该事后接连隐瞒。” 皇后指着四皇子腿上的伤,“陛下,巡儿被刺杀险些丧命,亦是康州仇家所为,他不肯惊扰陛下,说自己甘愿赎罪领罚,是臣妾没教管好儿子,请陛下赐臣妾死罪!” “母后!”四皇子哭得凄惨,“母后根本不知情,求父皇开恩,求父皇赐死儿子!是儿子给皇族丢了脸,母后久居深宫,不该替儿子受死。父皇……求你了……” 地上的母子哭成一团,临舟看向皇帝。 皇帝回过身来,正对上他的视线。 第58章 心疼 只这一眼,临舟心已凉了大半。他面上未表现出来,上前扶着皇帝重新坐回到主位。皇帝看着他,“老六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当务之急,是要斩断康州那些门路,绝了买卖孩子的勾当。若是可以,无论费多少银钱,都要竭力找回那些孩子。”“嗯,舟儿所言正得朕心。”皇帝说,“此时已是闹得人尽皆知,不妥善处置,恐会寒了百姓的心。”临舟垂眸:“父皇说的是。”“此事交给你,朕才放心。舟儿,你明日便替朕去一趟康州,无论费多少金银,要通多少门路,都务必将涉案之人连根拔起。让康州恢复到从前的样子。”皇帝亲笔写了圣旨,加盖了玉玺大印。 只这一眼,临舟心已凉了大半。他面上未表现出来,上前扶着皇帝重新坐回到主位。 皇帝看着他,“老六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当务之急,是要斩断康州那些门路,绝了买卖孩子的勾当。若是可以,无论费多少银钱,都要竭力找回那些孩子。” “嗯,舟儿所言正得朕心。”皇帝说,“此时已是闹得人尽皆知,不妥善处置,恐会寒了百姓的心。” 临舟垂眸:“父皇说的是。” “此事交给你,朕才放心。舟儿,你明日便替朕去一趟康州,无论费多少金银,要通多少门路,都务必将涉案之人连根拔起。让康州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皇帝亲笔写了圣旨,加盖了玉玺大印。 临舟双手接过圣旨,皇帝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查到知府一级,已是足够了。” 临舟面色未变,颔首道:“是。” “至于你们,”皇帝侧过头来,“四皇子幽闭思过,府上所有金银尽数缴入国库,无昭不得踏出居所一步。皇后教子失责,也该静思己过。这统摄六宫之权,就先交给孟舒妃吧。” “是……谢陛下天恩。” *** 许是舟车劳顿,又或许是城外之事惹得陛下不悦,午后的皇宫格外静谧。 地处幽静角落的行宫内,则更是安静无声。院中男子立于那颗莺桃树前,任由微风拂过衣襟,拂得腰间玉穗微微摆动。 莺桃已所剩不多,无声诉着秋意。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兰泽朝院门口望去,看见了刚走进来的临舟。临舟仍是面带笑意的,只是那笑却不似平时那般恣意不羁。 院中的人没有多问,已然明白结果。 “兰泽,你的确比我更了解我父皇。”临舟将手中圣旨递给他。 战兰泽接过,展开。 “筹谋数日,用尽人手跑遍了康州,老天又给咱们送来了康州冤民,杀了皇后母子一个措手不及。天时地利人和,如此一剂猛药,没都能损之分毫。虽早知父皇偏心,但偏心至此是我没有想到的。” 战兰泽沉默地看着圣旨。 临舟与他并肩而立,看着面前已经没什么果子的莺桃树。 “城外之时你拦着我不让当众公开密信,将四哥钉死,的确是最正确的选择。一切矛头指向四皇子,反而会引起我父皇的疑心。我原以为,父皇再多疑,也总归会将百姓江山放在首位,但在御书房听了皇后母子颠倒黑白的一番哭诉,我才明白,在他心里皇族血脉和脸面才是最重要的。” “他要天下敬仰皇族之人,敬仰独孤氏把持的江山。我若是真当众拿出密信告发四哥,恐怕不仅钉不死老四,还会在父皇心里留下一道残害手足的隔阂。于天下而言的对,在他那里却变成了不可饶恕的错。” 兰泽将圣旨合上,交还给临舟。 临舟调笑:“领了这份差事,你说我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既是去断人财路,就要多加小心。”兰泽说,“水已搅浑,而鱼兽凶残。” “既然危险,我是不是该多带点人去?”临舟笑说,“不如趁此机会,让小将军同我一起吧。上次去兖州听了她如何处置沈怀生父子,我也是很惊讶。” “你是去拔皇后母子的爪牙,带她,无异于是拖她下水。” 临舟侧过头来看着他,“兰泽,你这是关心则乱吗?明摆着的事,我当然不会让她涉险。” 战兰泽微怔。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我交情远胜血亲手足,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兰泽,你是否对周乔有意?” 战兰泽并未犹豫:“没有。” “真的?” “嗯。”他语气笃定。 “那你为何关心她?你生性冷漠,即便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对她处处留意。所以我以为……是你对她有意。” “当年,曾受她援手。”战兰泽声音平淡。 “援手?竟还有此事?”临舟松了口气,“难怪她刚回来时会那样问,是你初来北晋之时吗?我记得她是之后才随顾太尉去了胡疆。” “嗯。” “原来还有这般旧事,竟是我误会了。啧,若非康州之事要紧,我可定要好好听听能让你记挂至今的旧事。不过也无妨,待我回来再听就是。”临舟说,“话说回来,即便我真要带她一道,她家那位周大人也是不会同意的。老四腿上的伤,你知道从何而来吗?” 战兰泽说:“听闻是四皇子身边潜入了细作。” “非也。是周乔去为云麾将军找御医不得,愤而给了四皇子一箭。紧接着他身边的禁军侍卫多了不少,还与燕林军大打出手,想来是知道了什么。我本欲替她摆平此事,却没想周慕白先我一步去了梦林苑,而后就传出四皇子是被细作所伤。” 临舟一席话,本以为战兰泽会多有惊讶,却没想他照旧是冷冷淡淡。 也罢,这么多年他都是这性子。 “虽不知周慕白同他说了什么,但能让我四哥甘愿替她遮掩,应该是握住了他致命的把柄。周乔惹事,周慕白默不作声地善后,瞧着不像是会为了权柄把妹妹交出去的样子。” 然他话音未落,就见战兰泽看过来。 临舟自顾自道:“此番康州之事要彻查和结案,少不得要经过督查院。凭周慕白的能耐,定会发现其中端倪。想来四皇子再身份尊贵,再得父皇偏爱,周慕白也不会把妹妹嫁给这么一个能干出采生折割之事的恶毒之人。” “如此一来,”临舟不由挑眉,“我同周乔,就不是全然不可能。” 不知是不是秋日要来了,这午后的风竟吹出丝丝寒意。 “兰泽,你身有旧疾,不宜在院子里久吹风,先进屋吧。此去康州,我会小心的。” 战兰泽看着临舟走出行宫的背影,久久未动。莺桃树上残余的几颗果子掉落,他望过去,果子饱满红润,却因无人来尝,最终只得无声地烂在泥里。 他转身进了屋子。 桌上是一幅被勾勒得有些凌乱的山河图,上面的每一笔每一划都出自他手。战兰泽沉默地看着赤色墨笔圈出的地界,墨色已有些淡了。他执笔,将上面的江州二字重新书写。 *** 晚膳时分,周慕白的书斋响起细微的叩门声。 烽杀 第53节 “进来。” “公子,”来人低声,“如您所料,果然发现异动。濒水州县船只来往数量比以往多了不少,我等扮做途径的商人闲谈打听,得知船上所运皆是御寒之物。但属下瞧着,那船吃水太深,分明是装了重物。但为不打草惊蛇,我们便没有出手。” “是在何处发现的?” “禀公子,是江州。” 周慕白抬头,“除了江州,其他地界可有发现?” 那人摇摇头:“暂未。” “继续盯着。” “是,对了公子。”那人将一封信递了上来,“管家张伯让属下交给您的,说是宫里的信。” 周慕白只看了眼字迹便知是谁,“放下吧。” “公子不看?宫里来的信,可能是急事。会不会是皇后母子发现了端倪,写信质问公子的?” “幽闭的幽闭,思过的思过,自身都难保,倒是还有闲心来质问旁人。”周慕白拿起那封信,却不打开。 “那便是……他们想同公子商量对策?也是了,公子是陛下看重之人,他们定是想要公子相助。” 此时,门外传来轻柔的声音:“大哥,晚膳时分了。” 周慕白看了眼屋里人,“先退下吧。” 手里的信仍未处置,男人随手将一角点燃,扔进了焚烧信件的瓷皿之中。 打开门,外面正是周璃。 两人相视无言,只一同去了用膳厅。尚未走近就听见里面摔摔打打的骂人声。 光看背影就知道小将军又在发脾气。 “又闹什么?” 周乔听见大哥的声音也没回头,坐在那里生闷气。 “乔儿,你都气了一整日了,这样气下去气坏身子如何是好?”周璃坐到她身边,盛了一碗汤放到她面前,轻哄:“午膳也没吃,晚膳多少要吃一些。” “我吃不下!”她瞪着一双美眸,“简直岂有此理!采生折割这种事也干得出来,我非要去康州宰了那群杀千刀的畜生羔子!” “陛下已亲派大臣查办,做出这等事的人皆会按照律例严惩,这你也是知道的对不对?况且这事最终会经过督查院,大哥身为督查院御史当会秉公处置,还孩子们一个公道的。” 周乔听完立刻问周慕白:“那按律例,他们会有什么下场?” 周慕白淡道:“轻则斩首,重则凌迟曝尸。” “就这?!太便宜他们了吧!怎么也得以眼还眼,把他们舌头拔了手脚砍了再扔到街上去爬个三年五载才是!”周乔气急,“这律法关键时候顶什么用,还不如没有!” “周乔。”周慕白放下筷子,“再口不择言,就滚到祠堂去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出来。” “我没错!我不跪!” 眼见着周慕白冷了神情,周璃忙打断周乔,“乔儿,这事并非一两个市井小人便可做到的,想要从下至上彻查到底,便必须按照陛下旨意和北晋律例。毫无章法地横冲直撞是行不通的,你们在战场上那般混乱,尚且都要遵照军法战策不是吗?” 周璃婉转柔声,让周乔火气小了几分,“那我就只能干看着,什么也不做吗?” 周璃想了想,说:“也不是。听说今日遇见的那些可怜孩子,都被安置在了一起,他们风餐露宿定是吃了不少苦,乔儿心疼他们,我们便带上热食和厚衣裳去看看他们可好?” 周乔觉得甚有道理,立刻点头:“好,那今晚就去!” 第59章 较劲 这冷静下来,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悄悄看了眼周慕白。后者安静地吃着菜,并未抬眸多看她一眼。周璃瞧着她那小心翼翼的试探样子,温声说:“今日这青笋汤甚是鲜美,别的可以不吃,汤可一定要尝尝。”“啊是吗?”周乔赶紧盛了一碗,谄媚地放到周慕白手边,这一紧张险些都洒在他手上。青笋汤冒着热气,香气清润,最宜初秋渐冷的时节来喝。周慕白这才看她一眼。周乔对着他笑开了花,“大哥尝尝呀。”“去之前来书斋拿调令,那些孩子日后的安置可由你做主。” 这冷静下来,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悄悄看了眼周慕白。后者安静地吃着菜,并未抬眸多看她一眼。 周璃瞧着她那小心翼翼的试探样子,温声说:“今日这青笋汤甚是鲜美,别的可以不吃,汤可一定要尝尝。” “啊是吗?”周乔赶紧盛了一碗,谄媚地放到周慕白手边,这一紧张险些都洒在他手上。 青笋汤冒着热气,香气清润,最宜初秋渐冷的时节来喝。 周慕白这才看她一眼。 周乔对着他笑开了花,“大哥尝尝呀。” “去之前来书斋拿调令,那些孩子日后的安置可由你做主。” “真的?”周乔立刻坐到了他身边抱住了周慕白的胳膊,“大哥就是面冷心热,实则是最心系天下苍生的,我代那些孩子谢过大哥,哦不,谢过御史大人!” 周慕白勾起唇角,“坐回去,这般像什么样子。” 周璃看着周慕白宠溺的笑,看着周乔理所当然地要他喝光自己盛的汤,微微低头,安静地吃着自己的菜。 然下一刻,一块软糯的东坡肉放到了她的碗里,她怔了下,抬头看见周乔正一脸认真:“姐姐别总不吃肉啊,每回刮风我都担心姐姐被风吹跑。” 周璃被她逗笑:“哪有那么夸张。” “如何夸张了,也不知是不是那日在秀丽山着了凉,这几日总听姐姐咳嗽。我都说要找个郎中先生来看看,姐姐总说没事。咱们可不能……那个叫什么来着,对!讳疾忌医!不能讳疾忌医,大哥你说是吧?” 周慕白看着她:“你还知道这词。” “哎,这怎的还瞧不起人?我好歹也识过字读过书的。” “既如此,便找个郎中来。” 周璃愣了下,“好……多谢大哥。” 周乔吃得脸颊鼓鼓的,听见这话都忘了嚼,姐姐这般客气做什么? 然她顾不上多想,匆匆吃完晚膳,便跟着周慕白去了书斋拿调令。回来时周璃已亲自准备好了一应吃食和厚衣被褥,连药也带了不少,小厮们装了快一马车。 周乔隔着很远就听见周璃又在咳嗽,她快步上前,“姐姐还是别去了,张伯带人同我一起去就是了,我刚问了大哥,那些孩子被安置的地方比燕林军的大营还远上不少。夜里风大,姐姐就不要去了。” “那怎么行,我……也想尽一份心。” 周乔指了指马车,“姐姐这还不叫尽心啊?你置办我跑腿,只要最终能照顾上那些孩子就是尽了心。” 许是真的着了凉,即便这般站着也觉得发冷无力,周璃只得点点头:“若是得了风寒,便也不好过去传给那些孩子们。乔儿,你也要多穿些,早些回来。” “姐姐放心!” 周璃看着一行人驭马离开,这才转身回府。 周乔驭马整整一个半时辰才到了安置孩子们的地方。 那是一处早已无人居住的府衙。里面院子很大,也有不少屋子。只是孩子们仍一齐挤在正厅,不肯分开去休息。 外面是燕林军的人在把守,虽然尽职,但盔甲利刃无不让孩童心生畏惧。 周乔刚推门走进去便看到一双双惊惧的眸子,她还没开口说话就见他们呜呜咽咽地四散而逃。 她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只好叫人将马车上的吃食衣物都搬到院子里,随后退了出去。 站在门口细细听着里面脚步声靠近,而后又是食物和衣物被翻找的声音,最后院中安静下来,只剩细微进食的窸窣声。 周乔皱着眉听,随后看向当值的将士:“午膳和晚膳可有人来送?” “禀中郎将,有的。那些孩子们不知是饿了多久,也不知是不是养成了习惯,吃东西狼吞虎咽,像是怕别人抢似的。” 管家张伯叹了口气,“都是些可怜的孩子,他们这样小的年纪,恐是受了不少欺负,方才瞧着他们是既不敢落单,又要防着有人抢吃食,日夜惊惧,想是没睡过一个好觉。” “中郎将,我们也觉得他们可怜。但……”将士有些为难道,“我们只要一进去他们就害怕得叫个不停,如此便也只能任由他们自己在里面。里面有些孩子根本看不见东西,也只能勉强靠着大点的孩子睡上一会儿。” 周乔抬头看了眼天,已是深夜。 “不怪你们。”周乔回过身来,“劳烦张伯,带人回去吧,顺便同姐姐说一声,今夜我不回去了。” “三姑娘这是……” “我守他们一夜,待明日再另行安置。这么多人在此他们也会害怕的。” “那三姑娘要小心,这些孩子可怜,但经久在外面混惯了,有些也会乱动手的,他们分不清好坏,可别伤着您。” 周乔一笑:“张伯这是忘了,我可是小将军呢。” “张伯就是知道三姑娘的秉性,刀尖对外时骁勇无比不必担心,可要是对内,还是群孩子,您就容易犯傻。” 听了这话,连旁边的燕林军将士都重重地点了点头。中郎将就是如此。 “好了好了,我不会犯傻的!”周乔被人看穿,面上挂不住,催促着张伯等人离开,还凶巴巴地瞪了眼当值的将士:“再笑军法处置,可不是开玩笑的!” “是是。”将士见她欲推门进去,忙说:“中郎将,我们同您一起吧。” “嘶!”周乔美眸一瞪,“我自己进去。” “在这儿也能碰见,算不算是有缘?”不远不近,一道含笑的声音传了过来。 将士抱拳行礼:“见过睿王!” 周乔回头:“王爷怎么来了?” “同你一样,不放心这些孩子。”临舟抬手,“所以带了药来,不过瞧着应该是用不上了。” “王爷明鉴,我们中郎将不仅带了药,还带了吃食、厚衣还有被褥。就是不知道里面的孩子们会不会铺被褥。” “小将军是要亲自去帮他们?”他走近。 周乔点头:“他们不去屋里睡,都挤在厅里。地上凉睡了定然要生病。” 临舟认为她说得有理,“我也进去。” 此言一出,不仅是当值的将士一脸惊讶,连周乔也没看明白这睿王要做什么,大半夜的不去喝花酒找花魁,竟然跑到这偏僻的地方来。 难不成真是来关心这些素不相识的孩子们? 临舟见她一瞬不移地盯着自己,挑眉:“怎么,本王进不得?” “你真要同我一起进去给铺被褥?” “嗯。” 周乔看不明白他,也懒得再猜,干脆一推门:“那进来吧。” 里面满是食物的香味,方才放在地上的食物已然被吃了个精光。 “这么快就给吃完了,幸得姐姐备得充足!” 此番再进来,那群孩子们便不似刚才那般害怕得乱窜,但却仍相互依偎着,警惕地望着步步走近的两人。 烽杀 第54节 “我都带东西给你们吃了,你们总不会打我吧?”周乔清清嗓子,“我是北晋的将军,可不是坏人,你们不必害怕。” 然孩子堆里没一个人知道将军是个什么玩意儿。 “咳,”无人理会她,周乔咳了声,“不知道将军是什么也无碍,我来给你们铺被褥。” 说着她迈上台阶,孩童们立刻大叫一声。 吼得周乔一愣。 这怎么还是不让近身? 此时临舟笑着上前,但也只上了一阶,随后略俯身看着离门口最近的女童,“肚子饿不饿?” 女童大概四五岁的样子,衣服上还有烧饼的残渣。她摇摇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 临舟又问,“这里,疼不疼?” 周乔看向女童手上的擦伤,手背红肿冒着血珠。一看就很疼。 果不其然女童点点头。 临舟从手上的包袱里拿出药瓶,用手指沾了药,涂在了自己的手背,然后告诉女童:“你过来,哥哥替你像这样上药,手就不会疼了,好不好?” 女童又点点头,自己扶着门,迈过门槛,伸着双手朝临舟走去。 下一刻他温柔地把女童抱在了怀里,仔细地一边吹一边上药,丝毫不管她身上脏臭的衣服弄脏了他昂贵精致的锦袍。 涂完药,临舟正欲把孩子放下来让她回去,却没想女童双手抱住了他的脖颈,一双大眼睛眨巴地望着他。 周乔在旁边看得清楚,左看右看,最后下了定论:“还不是占了脸的便宜。” 她亦不认输,“那这样好了,若是觉得他好看,便去他那里上药,若是觉得我好看,便来我这里涂药好不好!” 早知道就穿女装了,好看的衣裳她也多得是,偏今日走得急,穿了一袭黑衣,瞧着像个打手。 临舟抱着女童走上石阶,只站在门口不进去。刚放下怀里的孩子,就有另一个女童可怜兮兮地也朝他伸出了手。破烂的袖口卷起,手肘处竟有大片青紫。 周乔看得心口一滞,立刻别开目光,朝另一个小孩招招手:“你额头上有伤,过来姐——哥哥替你上药。” 那名男童许是见她笑了,又或是觉得她比临舟好看,便听话地走了过来。 一刻钟后,周乔这边的几个孩子已经都上了药,而那边却还有好几个乖乖等着上药的孩童,她瞥了眼正认真上药的临舟。 这同是男子,他哪里就比她好看?切。 第60章 屋顶 待多数孩子都不再畏惧他们,周乔和临舟这才得以进到厅里。最角落里是几个双眼看不见的孩子,许是一路上被这些大孩子护得好,身上反倒没什么上。但他们坐在冰凉的地上,衣衫单薄。周乔转身从外面把被褥抱进来。“哎哟!”临舟闻声回头连她的脸都没瞧见,只见高高的被褥把她整个人都遮住,周乔看不见脚下的路,被门槛绊了个趔趄。忽然腰上一紧手背一热,有人扶住了她。看来这些个小孩子虽然眼光差了点,但还是知道知恩图报的,好歹还懂得扶她一下。“多谢多谢!”被褥拿开,她看见一张玉面俊颜。 待多数孩子都不再畏惧他们,周乔和临舟这才得以进到厅里。 最角落里是几个双眼看不见的孩子,许是一路上被这些大孩子护得好,身上反倒没什么上。但他们坐在冰凉的地上,衣衫单薄。 周乔转身从外面把被褥抱进来。 “哎哟!”临舟闻声回头连她的脸都没瞧见,只见高高的被褥把她整个人都遮住,周乔看不见脚下的路,被门槛绊了个趔趄。 忽然腰上一紧手背一热,有人扶住了她。 看来这些个小孩子虽然眼光差了点,但还是知道知恩图报的,好歹还懂得扶她一下。 “多谢多谢!”被褥拿开,她看见一张玉面俊颜。 再看那些孩童,也不知是不是不饿也不疼了,挤在一起捂嘴偷笑。 “怎么不叫我来。”临舟接过被褥。 周乔也跟着把被褥放下,揉了揉手腕,“就这么点东西有什么好叫人帮忙的?” “小将军穿了男装,似乎就真把自己当成男子了。”临舟将被褥铺好,周乔也蹲下来学着他的样子把被褥平整铺好,边缘交叠,不至松散开来。 “当成?”周乔切了一声,“本将军比许多男子都强上不少好不好,论射箭论打架,放眼北晋有几个是我的对手?” 他们铺好后退至外面,那些孩子才慢慢都爬上被褥,大的还照顾小的,互相盖上被子。 起了风,临舟顺手将门关上,让他们在里面暖和地入睡。 “这倒是。那你都这般强了,一般男子恐入不得你的眼。”他侧过头来。 “那是自然!”周乔说得理所当然,“能得本将军青睐之人,要么身手极佳,就像顾霆尉那样。要么学识渊博,像我大哥一般。要么……就得容貌绝佳,比如战——” 她一顿,感到临舟正好奇地盯着她。 “比如战场上抓的战俘,若是生得好看,在我手底下都能少遭些罪。嗯,大概便是这样。” 周乔掰着手指头,“三者能占其二的男子,不光是我瞧得上,天下女子都喜欢!就比如顾霆尉那厮吧,他不就占了第一和第三,尽管生了那么张破嘴,都还能讨得……咳,不少女子的欢心。” 周乔说完一抬头,惊喜道:“哎你瞧,今夜好多星星,以往都没碰到过!” “要不要上去看?” 周乔点头,二话没说就上了屋顶,还朝着下面的喊了句:“喂,要不要我拉你一把?” 临舟笑着摇了摇头。 下一刻飞身而上,稳稳地落在了房顶,脚下瓦片纹丝不动。 周乔挑眉:“你是不是偷偷练武了啊,身手好像进步不少。” “自然是要练的,总不能回回都等人来救。上次,多谢你。”临舟若是不提,周乔都快忘干净了,她随意地摆摆手:“小事小事,其实你身手本就不错,名萧山的刺杀你若自己撑不下来,我即便带兵到了也是无用。说起来还是战兰泽提的醒,是他担心你一人在敌营,无人护卫。” 提到战兰泽,临舟神色温和,“我与兰泽,当真是缘分吧。” 周乔摸着下巴,“我看不一定,都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呢。宫里宫外那么多年纪相仿的男子,怎么偏你们成了挚友?” 两人并肩坐在一起,周乔仰头看着夜幕中的星星,身旁之人则是在看着她。 “那你觉得是为何?” “还能是为何,都长得好看呗。我跟你说,越是身份尊贵之人就越输不起,看不得旁人比自己好,尤其还是长相这种无法用银钱改变之事。说不准那些丑人看见你们就来气,更别提做什么挚友了。” 临舟看她说得一本正经,竟不知她是真这么想的,还是在开玩笑。 周乔觉得自己都要被盯穿了,“你这般看我做什么,我说的不对?” 临舟这下知道,她还真是这么想的。 “那小将军觉得我与兰泽,谁更好看?” 周乔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们男子也爱比这个?” 那刚才比赢了她,心里岂不是很畅快? 临舟看她不说话,笑言:“按你方才说的那三条来看,我们可还能入小将军的眼?” 周乔果然被带偏,还仔细地盘算起来,“战兰泽占了第二和第三,与我大哥一样。都与我大哥一样了,那还能是一般男子吗,天下女子定然都倾心啊!不过不晓得他们这种读书人是不是都有个冷冰冰的毛病,总是冷着一张脸,看着吓人。” “你呢……”见她思忖,临舟期待地等着。 周乔眸中一闪,“哎,你三条都占全了!身手不错,学识甚佳,还长得好看。” 临舟正要张口,就听周乔问:“听说你早及冠了,怎么还没娶亲啊?啧,是不是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你?” 临舟一噎,“此话从何说起?” 只见周乔语重心长,一脸可惜:“虽然与你相处后觉得你还不错,但……唉,你这风流的名声都传到胡疆去了,别说上京的姑娘不愿嫁你,那就是胡疆的姑娘也不愿嫁啊。女子本就活得不易,嫁人更是头等大事,谁敢将自己余生托付给一个——” 她瞥了眼临舟,后者正沉默不语。 “你,你不会生气了吧?我是看在你又给顾霆尉送药,又来照顾孩子们,才同你说这些的啊,若是旁人我才懒得说呢。” “我之前……没想过将来能遇到心悦之人,更没想过成亲之事。”临舟开口。 “啊?” 临舟对上她的眼睛,“以后不会了。” 周乔哑了哑,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两句安慰的话,只好点点头。 看她点头,临舟笑了。他满眼期冀:“等我从康州回来,可否再与你一同来看这些孩子?” “当然可以!等等,你要去康州?是不是去查采生折割之事?” “嗯,是去查这事。你放心,除了严惩涉案之人,我定会竭力将那些孩子都找回来。” “真的?”她以为他最多便是去查清真相,给陛下交差罢了。 “若有机遇,谁不想再回到父亲和母亲身边。” 此言一出,身边便安静了下来。临舟见她眼眶微微发红,这才想起什么。 正欲开口说句抱歉,却见周乔朝他一笑,“那你自己也要当心啊,康州这事可比当初兖州之乱更棘手。” 此等关切之语,倒叫临舟有些意外。 “怎么,以为我瞧不出来?先前兖州是一时之乱,贼首是官,怎么处置都不会有人说二话。但你这次去康州要处置的不止是官吧?” “能干出采生折割买卖孩童之人,已经不是区区商人了,根本就是心狠手辣的凶贼。你去处置这事,不就等同于断人财路杀人父母吗?那些人哪里会坐以待毙。我大哥去江州查个盐税尚且都要防人冷箭呢。” 说到这里,周乔却又兀自点了点头,“但这事也只有皇子去,才最能代陛下安抚民心。要不是那个四皇子瘸了,这差事估摸着就是他去吧?但我看他长得贼眉鼠眼贪生怕死,肯定不会好好查案的!还是你去更好,对了,陛下给你派了多少人啊?燕林军这边没有消息,是给你派了其他人吗?” 这一问,竟是叫临舟没能答上来。 周乔眼角抽了下,“你可别告诉我,陛下没给你派兵?” 他笑了笑,没有多言。 周乔一拍大腿,“这不是叫你往火坑里跳吗?!那不成啊,我找顾伯父去,如今大军都在营里歇着呢,调个几万人不成问题。” 说着她就要从屋顶往下面跳,临舟一把拉住了周乔的手腕,“别。” 周乔不解地看着他。 “且先不说顾太尉能否私自调兵给我,但凡是动用军队,对内会惹来百姓非议,对外则会叫诸国以为北晋内有动乱,从而生了不臣之心。” “就因着这些莫须有的东西,便让你孤身前往康州?你、你是陛下的亲儿子吗?” 临舟被她那样子逗笑:“如假包换,父子血亲。只是……他先是君,才是父。你放心,康州的守备军会听我调用,我也不是孤身一人。” “守备军听起来是个军,动起手来就是棒槌!他们那点战力还不如我家的长随小厮呢。”周乔蹙眉,“你这从来没在军营里待过,能不能扛得住啊。” “你若是担心我,不妨教教我如何在军营立足?” “嗯?这个我在行!”周乔眸中闪着光,“好在你不是去当兵卒,不用从头熬起。有陛下圣旨,统率各州守备军是名正言顺,这个没什么好置喙的。不过呢,从军之人都比较认死理,嗯……就是过于忠心。只听旧将所言,而不听新将之命。” 烽杀 第55节 “怎么说?” “就是说,有圣旨在他们不会明着反抗你,但若他们懒懒散散不好好做事,照样是会误事的。一旦军心松懈,就没有威慑力了。” 临舟悉心听着。 “所以你得先兵后礼,你这身功夫,正好用来收拾最先给你发难的刺儿头兵。即然要立威,就要够狠,务必一击即中,不要留情,一旦留下个雷声大雨点小的印象,后面可就难了。” “须得让他们知道,军命就是军命,不作儿戏不讲旧情,有违军纪者绝对严惩不怠,如此震慑,就会让那些家中有一家老小的军将心生忌惮。” “然后,再施以恩惠。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况且护卫皇子那可是正经的军功和泼天的荣耀,只要他们不是傻子,定然明白其中利害。总之呢,先兵后礼,兵和礼缺一不可。若是一上来便只赏不罚,会有讨好怯懦之嫌。” 周乔说得头头是道,最后又添了句:“哎呀实在不成,你就报本将军的名号,这个康州离胡疆也不算远,我的名号他们定是知道的。谁敢冒犯,本将军杀过去将他射成筛子!” 临舟看着那张小嘴张张合合,心中悸动难耐。 他自以为已然了解她的一切,包括她的父母、兄长和姐姐。甚至连顾家的人,还有燕林军中与她交好的军将,他都已一一摸得清楚。 却不想今夜一席话,竟没有一句是他能猜到的。她坦诚相待,直言相助的模样,与平日里那般闹腾又娇俏的周乔判若两人。 生着女人的脸蛋,使着男人的手段。 不知会有多少人如他一般,自以为经历种种看透诸事,却输在一次次猝不及防地意料之外。 看不破,猜不透,亦得不到—— 大抵便是这世上所有男子最难抵挡的引诱。 第61章 乞巧 “你怎么不说话啊。”周乔说了半天,也不见临舟吭声,“是不是我说的太快,你没听明白?”“不是。”临舟目光柔和,“我是在想,若北晋能再多几个像你一样的军将,或许不光兖州之类的事不会发生,康州的事应该也不会发生了。”“还用说?别说是干了那么伤天害理的事,就是有这念头叫我知道,我都得好好教训一番去。不过……你如今会这么说,其实归根究底是我跟在顾伯父身边,我会做的事都是他教的。”“太尉大人一生戎马,是最刚直不阿的人。”“那是自然,不然我爹爹也不会同他交好,我爹爹也是最忠直的人。不过呢,跟在我爹身边,还真不一定能有我现在的军功。”临舟好奇道:“为何?” “你怎么不说话啊。” 周乔说了半天,也不见临舟吭声,“是不是我说的太快,你没听明白?” “不是。”临舟目光柔和,“我是在想,若北晋能再多几个像你一样的军将,或许不光兖州之类的事不会发生,康州的事应该也不会发生了。” “还用说?别说是干了那么伤天害理的事,就是有这念头叫我知道,我都得好好教训一番去。不过……你如今会这么说,其实归根究底是我跟在顾伯父身边,我会做的事都是他教的。” “太尉大人一生戎马,是最刚直不阿的人。” “那是自然,不然我爹爹也不会同他交好,我爹爹也是最忠直的人。不过呢,跟在我爹身边,还真不一定能有我现在的军功。” 临舟好奇道:“为何?” “哎呀,我爹在外面是护国大将军,在家可不是。他除了会对大哥严厉些,那对我和姐姐可从来都是千依百顺言听计从呢,如若我想要这天上的星星月亮,他都得费尽心思给我弄来。哪里舍得像带兵一样带我。” “难怪,听宫里侍奉久了的宫人说,你幼时进一次宫,华清池的鱼要死好几条,陛下的鹦鹉要病上几日,御花园树上的果子尽数没了踪影。” 冷不丁被人戳穿了幼时糗事,周乔面上有点挂不住:“你这是干嘛,暗地里打听我?” “怎么,生气了?” “我可没那么小气,是我做的我承认!但陛下那鹦鹉是它自己身子不好,它病了可跟我没关系。你别扯远了,我方才想说的是,想要好军将,得先有好统帅。好的主帅才能带出好兵,否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嗯,朝中亦是如此。身居高位者亦如一军主帅,文武百官察色做事,若上行不端,那么底下的人会做什么事就可想而知了。” “原来你也在琢磨这些啊,我还以为你就会喝酒闲谈呢。” 周乔耸耸肩,“不过琢磨清楚又有什么用?上次兖州的事,我后来又想了想,沈怀生父子姓沈啊,虽然不是皇后娘娘母族嫡系,但整个沈家难道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一点都没掺和?要是清清白白,估摸着也没人去截杀卢知府了吧。即便如此,沈家依然还是尊贵国戚。” “再说这回康州的事,这种买卖,光靠银钱是打不通门路的。一旦发现城中多了残肢孩子便立刻彻查的话,哪里有那些口耳相传都到了上京的歌谣?根本就是上面的默许,才纵了最烈的火。也不知朝中是谁在暗中帮衬,等案子查清他砍脑袋的时候,我第一个去道贺!” 听闻此言,临舟垂眸。 一如她所说,琢磨清楚又有何用,案子查清又有何用?罪魁祸首不过也只是幽闭思过而已。 “好在现在的陛下圣明,就是不知道之后会如何。若是真让四皇子当了储君,让我们效忠这样的人,我——”她一时语噎,“大不了我不当将军了,也好过看他那副讨厌的嘴脸。” 听到周乔这般厌恶四皇子,临舟放心了几分,这几句气话听着都格外逗趣。 他笑问:“那若是再有战乱,你会不管吗?” 周乔美眸一瞪:“怎么能不管!即便不是北晋的将军,我也还是北晋的子民啊,就凭我这身本领,战乱再起如何能袖手旁观?” “不过除了四哥,还有二皇子。若是他入主东宫,你又待如何?” “二皇子……”周乔想了想,“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听说他久病卧榻,不怎么管朝中事情的。不过也没关系,只要他心怀仁慈,天下百姓一定会拥护的。” 说到这里,周乔随口一问:“那你呢,你想不想做太子?” 临舟一怔,“你可知此话大逆不道?” 周乔说:“我知道啊,但现在就我们两人,若是传出去,一定是你说的。但这对你没什么好处啊,陛下若是知道你私下同燕林军高阶谈论立储之事,恐怕你的下场比较惨吧。算了,能有多惨?哪有比去康州得罪整个城的凶贼更惨的事。” 临舟没想到她还会威胁人,低笑道:“说得也是。” “那你想不想?”周乔望着他。 临舟对上她的眼睛。 “想。” 然后,他清楚地从她眸中看到了渐渐涌上来的震惊。 这份震惊不知是惊于他真的想做太子,还是惊于他敢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于周乔而言,自然是后者。哪有不想做太子的皇子?但敢这么说出来恐是没有几个。大家藏着掖着,生怕招来祸端。 “你就不怕我说出去?”她怔了半晌才问出这么句话。 “怕,但你问了,我便不想瞒。” 这番真挚,竟让周乔不知道该说什么。 “朝纲积弊,内有隐患外有强敌,北晋这大国并非如表面上那般稳固。若再不做些什么,只怕将来幡悟为时晚矣。可不在那个位置上,很多事情就真的无能为力。” 原本只是屋顶闲谈,却没想气氛变得如此沉重,周乔方才还喋喋不休,现下却是安安静静地听着临舟之言。 临舟见她不说话了,以为她不爱深谈这些,便主动绕开:“不过咱们北晋的圆月朗星是最好看的,你说是不是?” 周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夜空当真极美。 “听说上京城近几年的乞巧节都会有烟火,那时夜幕可美极了。”她喃喃,“不过我都没看过。” “你想看烟火?” 她点点头。 “好,我知道了。”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泛明。 “我也该启程去康州了。”分别前,临舟叮嘱:“若无事的话,少进宫。” 周乔还没来得及问缘由,他便已经上了马。 “睿王!” 临舟拉住缰绳,回头看她。周乔神色认真:“你一定小心啊。” 临舟微怔,随即勾起笑意:“好。” “还有……”周乔顿了顿,像是下定决心般看着他:“如果一定要选,我更愿你去坐那个位置。” 男子攥着缰绳的手,倏地收紧。 “我会竭我所能,不负你所望。” *** 转眼几日过去,暑气退散,初秋来临。 顾霆尉打着腿伤的幌子,将周乔拘在军营里代为处理军中事务,小将军每日骂骂咧咧地看帖子核对军械军粮,最后终于在七月初七这日撂挑子跑了。 “哎,今日怎么这么安静,没听见骂人声?”楚渊佩剑到了副帅帐子前,就听见路过的弟兄们正嘀咕。 一瞧见楚渊来了,几人忙喊了声“楚校尉”。 “中郎将在里面吗?我来汇报骑射营之事。” “禀校尉,里面好像没人。” 楚渊掀帐子一看,果然空空如也,“那副帅呢,也还没来?” 副帅那点腿伤居然歇了这些天,也是闻所未闻。 “今日乞巧节,这副帅刚提完亲,自然是去找未过门的夫人了呀。”周围传来羡慕的笑声,“不信的话,校尉去营外的莲塘瞧瞧!” 楚渊挠挠头,既是有情人相会的乞巧节,副帅去找夫人过节倒是情有可原。但这中郎将怎的也不来呢? 与此同时,离大营不远处的一片清透莲花塘中,当真有一俊美男子,七晃八晃地划着一叶小舟正在找莲藕。 与他同乘的还有一位穿着碧纹云鹤襦裙的女子。 “璃儿,你说这传言到底是真的吗,乞巧节这日亲自挖莲藕送给心上人,这辈子就会长长久久在一起?” 周璃难掩笑意,“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呀?” “就……邵峥呗,他不是娶了新媳妇吗?他家夫人提前了好几日就给他下了命令,乞巧节这日若是没有亲自挖莲藕带回去可有他好果子吃。那日他说了一嘴,我就听了那么一耳朵。” “所以你便匆匆来找我?我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她声音温柔,宛若塘中清水一路浸润到顾霆尉心底。 “这还不算大事?与你长长久久就是最大的事。嘶,我知道了,藕断丝连!这摘藕送心上人,定是希望此生纠纠缠缠,永不分离!” 周璃被他那纠纠缠缠给逗笑,此时岸边传来楚渊的喊声:“副帅!” 一见周璃果然也在,忙喊了声“周姑娘好!” 周璃朝他挥挥手,有礼道:“楚校尉好。” 楚渊莫名有些脸红,再往旁边一看,副帅正凶狠地瞪着他。 “那个、副帅,我没瞧见中郎将,今日军务汇报给谁啊?” 顾霆尉啧了一声,“她去哪了?” 楚渊摇摇头,“属下也不清楚,不过今日过节,想来小将军也是过节去了?” “她过什么乞巧节?”顾霆尉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正要叫人去寻周乔回来,只听周璃低声说:“乔儿一早进了宫,一时半会儿恐不会回来。正事要紧。” 顾霆尉立刻改口,朝岸边说:“你先回去便是,我一会儿就来。” 烽杀 第56节 “是!”楚渊应了一声,又多问了一句:“副帅您这是在塘里找东西?要不要属下叫弟兄们来帮着一起找找?” 顾霆尉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去去,你们这种没家没室的大老粗懂个什么?乞巧节送莲藕这事你懂吗你?” 楚渊果然一脸蒙。 “副帅,但这种子午莲它也不生莲藕啊。” 顾霆尉和周璃双双一怔,这可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子午莲里挖莲藕,笑话闹大了。 云麾将军死要面子:“本将军能不知道吗?我们在此闲谈,谈完了换池子去!” “哦,这样啊。”楚渊点点头,“那属下先告退!” 楚渊一走,两人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顾霆尉扯扯周璃的袖子,“璃儿,你怎的也不提醒我,这笑话差点闹大了。” 周璃面色微红,“我……只顾着跟你说话,也没多想。” 这话听了,立时像喝了蜜一般甜到某人心里。 第62章 诚意 小舟轻盈地浮于水面,莲花清香扑鼻,塘中涟漪连连。“方才楚校尉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今晨乔儿说要进宫却没告知缘由,莫不是真的去过乞巧节了?”周璃若有所思,“宫中虽设宴邀请,但赴宴无需那么早,且乔儿一向也不喜欢去宫里的席面。”说到这里,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若说进宫,她好像多会绕道去兰泽公子的行宫。有时她从宫中回来说自己已经用膳,我便好奇她到底是在哪个宫里用的膳,难不成……”“璃儿你要这么说的话,我也想起来了。”顾霆尉摸着下巴,“在凉州行宫的时候,我就觉得周老三特别听战兰泽的话。而那位冷冰冰的南楚质子也是没把自己当外人,你瞧见他给周乔布菜没?那么自然顺手,绝对不是第一回 了。”“所以他们俩这是谁打谁的主意?上回看见他们在山洞里抱在一起,我就觉得有鬼!”“霆尉,这事可不能往外说的。”“这你放心!我嘴可严了。”周璃点点头,“早先便觉得他们二人有些不对劲。但兰泽公子对乔儿确实算不上热络,反倒是睿王殿下,每回见了乔儿都会多说上几句。可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乔儿同兰泽公子更亲近些。” 小舟轻盈地浮于水面,莲花清香扑鼻,塘中涟漪连连。 “方才楚校尉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今晨乔儿说要进宫却没告知缘由,莫不是真的去过乞巧节了?”周璃若有所思,“宫中虽设宴邀请,但赴宴无需那么早,且乔儿一向也不喜欢去宫里的席面。” 说到这里,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若说进宫,她好像多会绕道去兰泽公子的行宫。有时她从宫中回来说自己已经用膳,我便好奇她到底是在哪个宫里用的膳,难不成……” “璃儿你要这么说的话,我也想起来了。”顾霆尉摸着下巴,“在凉州行宫的时候,我就觉得周老三特别听战兰泽的话。而那位冷冰冰的南楚质子也是没把自己当外人,你瞧见他给周乔布菜没?那么自然顺手,绝对不是第一回 了。” “所以他们俩这是谁打谁的主意?上回看见他们在山洞里抱在一起,我就觉得有鬼!” “霆尉,这事可不能往外说的。” “这你放心!我嘴可严了。” 周璃点点头,“早先便觉得他们二人有些不对劲。但兰泽公子对乔儿确实算不上热络,反倒是睿王殿下,每回见了乔儿都会多说上几句。可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乔儿同兰泽公子更亲近些。” “且兰泽公子看乔儿的眼神也与旁人不同。回想诸般,会不会是兰泽公子对乔儿有意?” “啊?”顾霆尉听了这话,勉为其难地重新回忆了下周乔的样子。 这兰泽公子定然不知道周乔小时候有多能惹事闯祸,有多烦人。要是知道肯定是避而远之。 如果单看长大后的周乔……论模样论家世,好像确实是上京城里不可多得的高门贵女。 再者说来,北晋护国将军盛名天下,制衡南楚多年,战兰泽身为南楚皇子,很难不注意到周华安的女儿。 只是—— 南楚,北晋。 想到此,顾霆尉和周璃相视一眼,双双都没说出后话来。 “好了璃儿,这事我们能想明白,难道他南楚皇子想不明白?再者周老三就算对他有意,也不过是看上他那张脸,指不定将来出现一个更好看的,她就立马换人了呢。” “你这是在说乔儿喜新厌旧,见异思迁吗?”周璃柔声问。 “不不不不!我是说你别太担心,她与战兰泽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他顺势握上周璃的手,“眼下该操心的,是咱们的婚事。” 周璃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不知该怎么操心……这些事,都是张伯和嬷嬷们去操办的。” 从凉州回来,顾夫人就请先生合了两人的八字,这不合不知道,一合竟是难得一见的天赐佳缘,先生说如此般配的八字命数,哪里还需在意什么单月不宜提亲的繁琐规矩。 顾霆尉高兴得一夜未眠,幸得顾夫人从去年他回京后便陆续准备着聘礼,总也不算手忙接乱。提亲那日顾霆尉非要跟着去,被顾盛远吼在家里,骂他不知礼数还出去丢人。 回来时见他巴巴地等在门口,顾家父母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一军副帅,儿女情长起来竟是这般丢人。 听闻周慕白不仅同意了这桩婚事,还特意告假一日,同顾家父母相谈甚欢,言语间竟还夸赞了顾霆尉几句,听得顾霆尉受宠若惊。顾家父母回来更是对周慕白称赞不断,论气度论处事,同辈里无人能望其项背。 提亲当日,太尉府与护国将军府将结亲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上京,顾家夫妇亲自登门诚意十足,更有数不清的聘礼,十几二十个小厮足足搬了一整日才全部搬进了周府。 婚事就这样落定,定在了下个月廿八。 “璃儿,我说的操心不是办婚事,是成亲后你要给我定什么规矩!” 周璃不解:“规矩?” 顾霆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就是看见我爹被我娘管着,羡慕得紧,也想让你管着我。” 周璃愣了愣,见他一脸认真不由笑了出来,“哪有人求着被管的,我若真的处处管着你,只怕没几日你就厌烦了。” “那怎么会?你管着我不就是心里在意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我……自然是在意你的,霆尉,你若也在意我,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顾霆尉等了许久,总算是等来周璃主动开口要他做什么事,“你尽管说就是!” “我知道嫁给从军之人,是有许多担心和无奈之处的,可从小到大,我最崇敬的也是像我爹爹那样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如今能嫁得将军为夫婿,我也是高兴的。你保家卫国守护疆土,身上担着数万将士的身家性命,自该事事操心,一马当先。” “但你也是父母的儿子,妻子的夫婿,你肩负的有大家亦有小家,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一定要处处当心,保护好自己好吗?” 柔和的语气,句句的关切,顾霆尉心软成一片,“夫人放心,这是你给我立的第一条规矩,我定然做到!” “什……什么夫人,还未成亲呢。” “这不是提前先叫着习惯习惯嘛,不过夫人方才少说了一条。” “嗯?” 顾霆尉揽着她的腰,幽幽道:“我不仅是父母的儿子,妻子的夫婿,还是孩子的父亲呢。这么重要的一条怎的就给落下了?” 周璃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一把推开他,“你浑说些什么呢,我要回府了,你自去挖你的莲藕吧。” 顾霆尉厚着脸皮不撒手,逗得美人娇嗔不断。 *** 皇宫。 御花园的莲花池旁围了一圈的宫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劝着池里的人。 “哟,小将军,您这金尊玉贵的,要吃莲藕何处吃不着啊,怎的非要自己下这泥池子挖?这池中方清干了水,尽是淤泥,这要是陷进去可了不得!” “是啊是啊,小将军若就想要这池子里的莲藕,奴才来给您挖!” “别别别!谁都不许下来!”周乔挽着裤脚,叉着腰说:“我这不是要吃,是要送人的!宫里这么贵的莲花外面找不着,好不容易找着,当然要自己挖来才有诚意!” 但她寻了一圈,也没找到莲藕。 邵峥莫不是诓人?居然说自己挖了一箩筐的莲藕回去送给夫人,怎么到她这里连莲藕的影子都没瞧见? “哎,小将军您瞧,那个是不是?”宫人正拿着一根长长的杆子伸进泥里,小将军不让人下去帮忙,他们只得找了个笨方法替她分忧。 幸得今日正巧也是孟舒妃的生辰,贵人们皆去了阖宫大宴没人往此处来,不然若是有人看见这幅主子不像主子,宫人不像宫人的场面,定是要狠狠责罚。 周乔踉跄地过去,脏兮兮的手挖了挖,惊喜道:“真的是莲藕!” 她用力一扯,扯出了一根完整的莲藕,池边传来宫人们惊呼:“小将军可太厉害了!” 周乔得意洋洋地抱着莲藕往岸边走,正要喊人来拉她上去,却没想眼前出现一轻飘飘的衣袖。 她抬头,“你怎么来了!是来找我的吗?” 战兰泽看着眼前脏兮兮的人儿,脸蛋上也沾了泥巴,怀里更抱着一根被泥巴裹了的莲藕。怪不得传信说她又在大闹御花园。 “路过。”说着,他握住了周乔脏脏的手,把人拉了上来。 “那太巧了!我正要去找你呢。”她兴奋地把莲藕往前一送,“这个给你!” 泥巴点子正好甩在了战兰泽的白色锦袍上,看得一众宫人心头一颤。 “小、小将军,”行宫的公公大着胆子上前,“这可得好好洗洗,先交给奴才吧。” “行!那劳烦公公了,”周乔生怕战兰泽不收,顺水推舟就把莲藕往公公手里一放,又冲战兰泽道:“你等着啊,来都来了,我再摘几朵莲花,你那个院子光秃秃的,正缺几缸莲花呢。” 说着便又要下去。 “小将军脚怎么在流血,可是受伤了?” “啊?”周乔听了公公的话,后知后觉地低头看,发现脚踝处果真有道小口子。 “定是池中尖锐石头划的,奴才这就去找太医来给小将军瞧瞧!” 周乔连忙摆手,“这也算伤啊?可别去搅扰太医们了,等我摘完莲花洗洗就成!” “好了。”战兰泽并未放开她的手,侧头道:“退下吧。” “是。”早在兰泽过来时,围在池边的宫人们便已退出很远,现下听到退下二字,更是半分迟疑都没有地赶紧离开。 周乔悄悄看了眼他还握着自己的手,心里立刻就有十七八个弯弯绕绕冒了出来,“哎,我这脚怎么有点疼啊。” 战兰泽侧过头来看她,“你想赏莲?” “我赏什么莲,你不是喜欢那些花花草草吗,却也不见你在院子养,正好我都来了这池子了,顺手给你摘几朵回去养着玩!” 战兰泽看了眼她的脚,“先回去清理伤口。” 周乔眸中闪着精光,嘴上却说得可怜:“怎么回去啊,脚疼得很。” “方才怎么不疼,不是说连伤都算不上?” 小将军厚着脸皮狡辩:“方才不疼,现在开始疼了啊。” “那你要如何?” 周乔仰着脏兮兮的脸蛋:“你扶我回去。” 战兰泽没说话。 “好啦,我逗你的。”周乔抽出手,自顾自地往行宫方向走。 战兰泽在她身后,看着血从纤细的脚踝处流到地上。 周乔不觉身后之人跟了上来,“宫里人多,你不便同我多有交谈,也不喜欢泥巴弄脏衣袍,我都知——” 忽然身子一轻,她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书墨香气沁入鼻腔,未说完的话猛地咽回到了嗓子里,周乔愣愣的:“你……” 烽杀 第57节 他明明清瘦,却双臂有力,抱着她不颤分毫。 战兰泽像是没瞧见她的惊讶,也不在意是不是有人看见,“你要莲藕做什么。” 虽有衣物相隔,周乔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揽在腰间的臂膀坚硬又结实。她呆愣愣地不说话,战兰泽喊了声“周乔”。 周乔忙回过神来,“就……送你呀。” 战兰泽看她一眼,脚下未停地走近行宫的院子。 第63章 微变 周乔被放到树下的石凳上,院内侍奉的公公便立刻端来了清水。“去拿药。”战兰泽执匜,将清水淋于周乔脚踝的伤口处,温水冲去湿泥,露出白皙的肌肤和看着不大却有些深的伤口。周乔眼下哪里还会在意这点小口子,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兰泽,“你今日怎么对我这么好啊?”战兰泽正沾了药膏,涂在她的伤口处,听见这话他手上也未停,反问道:“为何要送莲藕?”周乔接过公公递上的一盏茶,喝完咂咂嘴,“今日是乞巧节,听说乞巧节这日送莲藕给心上人,就能长长久久在一起呢。”闻言战兰泽抬起头来。她说得理所当然,竟也没有半分扭捏。周乔大大方方地看着他,就等着他被感动得说一番肺腑之言。然战兰泽却起了身,“好了。”周乔偏头一看,药膏已经仔细地涂好。她还不忘说句多谢,把茶盏往旁边一放弯下腰去穿鞋袜。 周乔被放到树下的石凳上,院内侍奉的公公便立刻端来了清水。 “去拿药。”战兰泽执匜,将清水淋于周乔脚踝的伤口处,温水冲去湿泥,露出白皙的肌肤和看着不大却有些深的伤口。 周乔眼下哪里还会在意这点小口子,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兰泽,“你今日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战兰泽正沾了药膏,涂在她的伤口处,听见这话他手上也未停,反问道:“为何要送莲藕?” 周乔接过公公递上的一盏茶,喝完咂咂嘴,“今日是乞巧节,听说乞巧节这日送莲藕给心上人,就能长长久久在一起呢。” 闻言战兰泽抬起头来。 她说得理所当然,竟也没有半分扭捏。周乔大大方方地看着他,就等着他被感动得说一番肺腑之言。 然战兰泽却起了身,“好了。” 周乔偏头一看,药膏已经仔细地涂好。她还不忘说句多谢,把茶盏往旁边一放弯下腰去穿鞋袜。 战兰泽的目光就落于眼前这道身影。 从凉州行宫回来已过去数日,她都不曾来过。这回再见,也不知是瘦了些还是又长高了些,总之瞧着比之前更加单薄。 不过那性子倒是一点没变,风风火火,走到哪里哪里便热闹非凡。许是行宫太静,听了御花园的热闹,竟也不知为何就看不进古籍了。书还摊开在桌上尚未合上,他便循着声音去了御花园。 远远看去,那道纤瘦的身影在满是淤泥的莲塘中也那般灵动,浑身散着朝气,盖过了初秋的寒意。 鬼使神差,他没忍住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小将军今日可要在此用膳?”公公笑着上前询问,“这莲藕是想炜汤还是清炒?” “先放着。”战兰泽说。 周乔穿好鞋袜抬起头来:“咱们不吃吗?我还想尝尝这宫里的和外面的有何不同呢。” 战兰泽看着她:“你这是想要回去?” “不是不是,可你反正也要吃,我也跟着尝尝呗。” 瞧着他好像没有要吃的意思,周乔惋惜地起身,“那就劳烦公公吩咐庖厨,给我做上次那道味道极其不错的烤鱼可好?” “是,小将军稍等片刻。” 周乔吩咐了一道菜还不算完,又跟着上去连说了四五道,这才满意地折回来。此时宫人已从外搬了几缸莲花进来,周乔惊喜地迎上去:“这是方才御花园里的莲花吗?” “正是的。兰泽公子方才便下令叫奴才们采了几朵,如此便不劳烦小将军亲自动手了。” “那敢情好!来来,放这里。”小将军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在人家的院子指点江山,“还有那里,也放上一缸!” 说罢她回头:“怎么样?这下院子就好看了。” 又是莲藕,又是莲花,战兰泽淡然看着她在院子里忙忙活活,就这样瞧着竟也比那些个古籍有意思得多。 见她站在缸前仔细地看着其中一朵,他也走过去。 “战兰泽你看着这花的花心,嫩蕊娇艳还凝着水珠,好美啊。” 缸中倒映着莲花与一道人影。 身旁之人又不应她,周乔问:“你看呀,是不是很美?” “嗯,很美。” 眼见着她的长发要触到水里,战兰泽抬手,将她那墨黑长发拢到她肩后。 “我就说我也是有些赏花天分的。既如此,这几缸莲花你要好好养着,我可是会时常来查看的。还有那莲藕,你要是哪日想吃了记得叫我啊。”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安静下来。 方才还喜笑颜开,转眼神色就有些落寞,战兰泽问:“怎么?” 周乔抿抿唇,“没事,就是想到……今日姐姐肯定也收到了顾霆尉那厮送的莲藕。” 兰泽未言,等着她的下文。 “下个月姐姐就要出嫁了,以后……就不住在家里了。”周乔垂眸,“我同大哥姐姐聚少离多,如今好不容易回京了,没想到这么快姐姐就要出嫁了。” “顾公子堪得托付终身。” 周乔点点头,“虽说他挺烦人的,但他对姐姐也是真的好。可你说,若是日后他们有了孩子,姐姐是不是就更没心思顾念我了呀?” 她越说越蔫,连背影都可怜巴巴。战兰泽虽体会不了周家姐妹情深,却也试着语气温和:“孩子的事还早。” 眼下连婚事都还未办,她未免想得也太远了些。 “怎么早呀,只要成了亲入了洞房,肯定第二日就会有孩子了。”她侧过头来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战兰泽,你一定不懂这些事吧,你知道怎么能有孩子吗?” “……” 只听周乔自顾自地继续说:“想来你也是不知道的,你素日就会看些圣贤写的古籍,哪里知道这些呀。我可是听嬷嬷们说过的,我还看过画本!但就是没太看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等我去问问清楚再来告诉你。” 兰泽拧眉:“你要问谁?” 周乔没看出异样,还认真地琢磨了一圈,然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战兰泽便说:“这事不可随便问旁人。” “为何?” “过于失礼。” “自己姐姐也不能问?”她追问,“可我想知道呀。” “日后你会知道的。”他脱口而出。 “真的?”周乔半信半疑,“等我们成亲后吗?可我看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战兰泽盯着她,几乎要开口问她到底为何能如此坦然。从过往到如今,为何她总可以从不犹豫地来找他,为何总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喜欢他,又为何总能如此笃定地认为他们能成亲。 殊不知很多话,说得多了就会有人相信。 她仿佛看不见他的避让,瞧不出他的试探,反而每每在他面前诉着不知真假的心意,让人无所适从。 看着她的眼睛,知她幼时模样,他做不到不信。 可纵观南北局势,清楚地知道彼此身份,他却也无法完全相信。 大概就是这信与不信的拉扯太久,竟久到即便明知可能是假话,他也想多听她说几句。 大业在即,这些话,不知还能听几次了。 于是他回答,“我知道。” “嗯?什么?” “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所以不必问旁人。” 周乔看他那一脸淡漠心里就不信,忍着笑说:“好好,那日后你告诉我就是。” “姐姐的婚事定在下个月廿八,你会来吗?”她手指轻轻点了点缸中清水,“横竖睿王也要来的,你同他一道,定不会有人敢说什么。” “睿王远在康州,你如何知道他能来。” “他写信告诉我的。康州的事还算顺利。” “你们……有书信来往?” 周乔点头:“有呀,他去康州之前,我们曾一同去看那些来京叫冤的孩子们。后来他去了康州,也写过几封信来问那些孩子安置得如何。不过我回的有点少,三五封也就回一封,都怪那个顾霆尉,受点小伤如此矫情!” “话说回来战兰泽,你都没有给我写过信。以前我给你写信你也不回,最后干脆还用出家二字打发人。” 兰泽面色不善,“无事可说,何必写信。” “怎么非得有事才能写信,难道无事就不能写了吗?我知道,你就是不想给我写罢了。无妨无妨,我这人不记仇的。”不过都是些旧事,谁让她周小将军心胸宽广呢。 只是说着说着,周乔又蔫了。 战兰泽以为她是饿了,“午膳很快便好。” 谁知周乔摇摇头,“就算不说姐姐会不会很快有孩子,单说姐姐出嫁后,万一大哥也很快成亲娶了嫂嫂,到时候他们如胶似漆恩爱和睦,我是不是就更多余了?” 如胶似漆。这词用在周慕白身上,听上去有些违和。 旁的不说,从未听闻周慕白与哪家姑娘小姐有过半分交集,战兰泽看着周乔愁着一张小脸,不明白她怎么总担心这些没影的事。 “周公子可有心上人?”兰泽问。 周乔想了想,“好像……没有。可心悦于我大哥的人很多啊,说不准哪日他就被那些姐姐们的诚心所感化,大手一挥就成了亲。” 战兰泽听了这话,也大概明白周乔眼里的周慕白,同真正的周慕白只怕根本就是两个人。他若是那么容易被感化,又如何能走到今时今日的位置。 “唉,要是容华姐姐能给我做嫂嫂就好了,如果是她,我哪里还需要担心这些。” “长公主?”战兰泽神色微变,“长公主同周公子有私交?” “也不算是私交吧,小时候容华姐姐同我的交集更多些,后来我去了胡疆,逢年过节都会收到她吩咐人送来的东西。这些大哥都是知道的,他还让我好生谢过容华姐姐,他可是一贯不让我和姐姐乱收旁人东西的。这么看来,大哥待她是有些不同的。” 还有这层关系在。战兰泽眸色深邃。 如此隐蔽,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 一顿午膳吃得心满意足,小将军在行宫待到了午后,这才慢悠悠地绕回军营。 刚进副帅大帐就看见主位上有人,瞬时四目相对,还相互打量起了对方衣裳上的泥巴。 顾霆尉睨着她:“你做什么去了?” 周乔切了一声,自顾自地坐到一旁,“那你又做什么去了?” “周老三,你肯定挖藕去了。” 烽杀 第58节 “啧。瞎打听什么啊?”周乔语气不善,“有这瞎问的功夫都巡营三趟了!” “……”这若是以前,架就这么吵起来了。但今日不同往日,马上就是人家姐夫了不是?顾霆尉清清嗓子,摆出姐夫的款儿来:“那个,我是想说,你要当心有人打你的主意。” 周乔喝着茶,看都没看他一眼。 “尤其是那些个仗着生得好,对你嘘寒问暖讨你欢心的男子。”他语重心长,“可不要被人骗了。天底下生得好看的人可多得是。” 周乔一杯茶饮尽,利索地把杯盏一放,“你这话说的对,我这就回去劝姐姐!” “哎哎哎,”顾霆尉翻过桌子两步上前一把将人拦住,“我说的是你!你扯你姐姐做什么?” 周乔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眼顾霆尉的腿,又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睛。 后者心头一颤。 下一刻周乔已提刀而起,“好你个满口谎话的狗贼,还有脸在此阴阳怪气,看刀!” 第64章 前夜 转眼一月过去。大婚前一晚,周乔去了周璃的屋子,刚走到门口就瞧见管家张伯和后院的管事嬷嬷迎面走来。“咦,张伯和嬷嬷也是来寻姐姐的?”张伯满脸喜气,“是啊三姑娘,这些年府中大小事务都有二姑娘过目,昨日我又一一核对了宾客名单,为防出错,还是需要二姑娘再看一遍的。”“眼见着明日姑娘出阁,今晚也是最后一遭来管这些事了。”嬷嬷说到此处,不禁抬袖拭泪。“你这老婆子,姑娘出嫁是喜事,你看着姑娘长大,如今她嫁得如意郎君,咱们都该高兴才是!”“是是,我自然是高兴的。” 转眼一月过去。 大婚前一晚,周乔去了周璃的屋子,刚走到门口就瞧见管家张伯和后院的管事嬷嬷迎面走来。 “咦,张伯和嬷嬷也是来寻姐姐的?” 张伯满脸喜气,“是啊三姑娘,这些年府中大小事务都有二姑娘过目,昨日我又一一核对了宾客名单,为防出错,还是需要二姑娘再看一遍的。” “眼见着明日姑娘出阁,今晚也是最后一遭来管这些事了。”嬷嬷说到此处,不禁抬袖拭泪。 “你这老婆子,姑娘出嫁是喜事,你看着姑娘长大,如今她嫁得如意郎君,咱们都该高兴才是!” “是是,我自然是高兴的。” “哎呀,姐姐出嫁,日后一应事务我都接过来!军营都打理得好,何况一个小小的后院?”周乔笑嘻嘻地说,“若有不会,我就去太尉府问姐姐!正好有由头去找她呢。” 张伯和嬷嬷都被逗笑,“三姑娘可别今日说了明日就忘,需要看账簿理家事时叫张伯找不到人啊。” 小将军一扬下巴:“那怎么可能?” 说着她看向张伯手中的名单簿子,又看了眼周璃的屋子,里面没有点灯。 “姐姐好像不在,张伯和嬷嬷是要在此等着吗?” “按礼制,新娘子成婚前都要家祠拜别列祖列宗,次日天不亮就要起来梳妆了。想来二姑娘便是去了家祠。” 若是去家祠,恐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那这事要紧吗?”周乔问。 “三姑娘莫要担心,只是个别席位变了下,旁的都是按照早前按照大公子和二姑娘吩咐的去安排的,按例是要来给二姑娘过目,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差错。” “哪些变了?我看看。” 张伯翻开名单簿子,嬷嬷则将手中提灯抬高了些。暖黄烛光下,周乔仔细地看着修改之处。 “原来宴席的座位还有这些讲究啊。”她感叹着看到最后,忽然问道:“怎么没看见睿王和战兰泽的名字?张伯,那日我不是说了要给他们留出席位吗?” “三姑娘勿怪。”张伯解释道,“是大公子说,睿王是亲王,地位尊崇。兰泽公子亦是身份特殊,既然未给他们请柬相邀,便不要特意留出位置徒惹口舌是非。” 周乔抿抿嘴,“可万一他们来了,却发现没有安置之处,让人瞧了岂不是也要惹口舌是非?” “这……”张伯有些为难,“但咱们周府的确没得到他们二位会来的消息,顾府那边亦是如此。” “睿王说了会来的。”周乔笃定。 “那兰泽公子呢?”张伯问。 周乔答不上来了,上回战兰泽也没说到底来不来。 “总之要留出他们的席位,”周乔说,“他们是我的朋友,就算作是我邀请的。” “那……就听三姑娘的。也晚了,三姑娘也早些歇息。” 周乔点点头,原本是想将自己亲手绣的荷包送给姐姐,明早再送也不迟。 正欲回自己的屋子,就见一名女使匆匆走过来,“三姑娘,有您的书信。” “我的?”她歪歪脑袋,这么晚了有人送信,难不成是军营有事? 信封无名,她拿出里面的信纸展开,上面字体遒劲有力又行云流水,一看就不是军营里那些粗汉能写出来的。 “软土不佳,水至清则莲色异,向阳而置方缓一二。”周乔挠挠头,“说的什么呀。” “这是说养莲花不易,须得处处注意。”张伯笑问,“三姑娘怎的对养花来了兴致?” 提到莲花,周乔就知道这信是谁写的了,怪不得瞧着字迹有些眼熟。可转念一想,战兰泽居然给她写了信? 心尖忽而颤了下,她接着往下看,下面还附了两个字:如约。 “张伯,兰泽公子也会来的!” 张伯虽不知她怎的忽然就如此笃定了,瞧着像是与这信有关,他颔首:“好好,就如三姑娘所言。” 周乔抱着信哼着曲回了自己的屋子,夜色已深,连女使嬷嬷们都已安置入睡,无人瞧见三姑娘房里燃灯至天明,房中哗哗作响,不知在做些什么。 家祠中则更为静谧。 烛光微微摇曳,周璃安静地跪着,看着父母的牌位。心中千言万语想说,可来了此处,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归根到底,心底最想的不过是爹爹和娘亲能看着她出嫁罢了。 她起身,刚为父亲燃了香,便觉得身后有异。 转过身来,门口果然立着一道人影,夜色模糊,周璃却知道此人是谁。 “大哥。”她温声。 周慕白走进来,净了手,为母亲点香。 出嫁前夜,周璃是有些期待的,期待兄长也能如寻常家的兄长那般,能来与她说几句叮嘱之言。 可周慕白站在母亲的牌位前许久都未说话,周璃张了张嘴,还是没有打扰他。 静默片刻,她却还是开了口。有些话今日不说清楚,她实在无法安心。 “大哥,我有些话想同你说。”她鼓起勇气。 周慕白终于看过来。 他依旧冷淡,面上没有半分不舍,也没有半分欣喜。 “大哥当初要我接近他,顺利嫁入顾家,如今……也算做到了。”周璃不敢看他的眼睛,“但从此以后,我不会再瞒他任何事,望……望大哥知晓。” 周慕白没说话,只看着她。 “父母早亡,是大哥一力撑着,不至让陛下淡忘周家。这些年我帮着大哥处置了一些事,也知朝堂凶险不亚于沙场厮杀,身为周家的女儿,能为家族做点事,我心里是万分感激和欣慰的。” “我不如乔儿那般能挣得军功,也不如大哥这般平步青云,获陛下青睐。”眼泪滴到地上,女子语气哽咽,“若是能用终身的婚事为周家换来些什么,我绝无二话。” “可是……霆尉他不像我以为的那般,他骁勇又坦荡,他敢爱敢恨从不藏着掖着半分。他以诚心待我,我又如何能利用他?不管大哥要做什么,只求你不要伤害霆尉,不要算计顾家。” “呵。”一声冷笑,周璃心中一抖。 他走近,“还未出嫁,你倒是一心一意开始为夫家着想了。” “不是……”她抬头,“我只是——” “不必说了。”周慕白拂袖而去,仿佛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周璃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离开家的前一夜,她又一次惹得大哥不悦了。 *** 八月廿八,刚至巳时,阖府内外已经热闹起来。 “姐姐!”周乔推门而入,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可累死我了。” 嬷嬷和女使们正在给周璃戴玉珠凤冠,她不好转头,只好从镜子里看妹妹。 “乔儿,你怎么满头大汗?小心些喝,别呛着。” 周乔满饮一杯,又倒了一杯,喝完才顾上说话:“我出去帮着张伯给来府外观礼的百姓发喜钱了!人也太多了,大家都想瞧瞧新娘子呢。” 周璃当即脸红,“出去时都是却扇遮脸的,哪里看得到。” “啊,那能不能不却扇?姐姐的美貌遮起来也太可惜了。”周乔咋咋舌,凑过去看周璃抹胭脂。 “三姑娘可越说越离谱了,”嬷嬷笑说,“咱们姑娘的美貌,自然是姑爷看的呀。” “嬷嬷可别打趣我。”镜中美人含羞,一颦一簇如画中仙子。 说着,周璃伸手,“乔儿,我看看你的手。” 周乔乖乖伸出去,周璃瞧了果然心疼不已,“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纤细手指上有好几处细小痕迹,显然是被针扎过。 “哎呀,我就是想送姐姐新婚贺礼嘛,可我实在想不出能送什么。大哥简直一点余地也不给我留,姐姐嫁妆单子我看了三遍也没找出缺漏。”她笑嘻嘻的说,“既然金银财帛姐姐都有,那便送心意!亲手绣个荷包给姐姐,你贴身带着就如我在旁边陪着。” “两位姑娘姐妹情深,可真是羡煞旁人。二姑娘,三姑娘可是反反复复绣了好几个,才挑出这么一个来。” 周璃自然想象得到这事对周乔来说有多难,若是看见她连当值的时候都抱着个荷包在绣,看呆了一众军将还惹了笑话,只会更心疼。 她眼眶微红,握着周乔的手:“那只此一次,日后可别这么折腾自己。” 看她要哭了,周乔赶紧点头:“都听姐姐的!大喜日子姐姐别哭啊,刚涂的胭脂花了可就不好看了。” 周璃被她逗笑,“那你也不许哭,我若是看到你哭,也会忍不住的。” “我当然不会哭了,有什么好哭的?姐姐又不是远嫁,只怕是随便出门逛逛都会正巧碰见,再说三日后姐姐回门,不就又能见到了?” 看她高高兴兴的,周璃也放下心来,嬷嬷在为她涂唇脂,周乔一瞬不移地盯着看。她不禁笑出来,指腹沾了少许,轻轻涂在了周乔唇上。 唇色殷红,为灵动少女添了丝丝媚意。 府外愈发喧闹起来,直到外面大声喊着“姑爷来迎亲了!” 顾霆尉也不知是不是突然开了窍,一连七八首催妆诗不仅惹得外面笑声如雷,更惹得周璃臊红了脸,扭捏再三,终于红妆却扇,踏出了房门。 烽杀 第59节 第65章 喜宴 十里红妆,万人空巷。北晋督军太尉独子迎娶护国将军之女,乃是北晋多年未曾有过的盛荣佳话。陛下虽未亲临,却也口谕重赏,并命身边的德仁公公代为观礼。皇恩如此,当知周顾两家在陛下心中的分量。那些并未收到邀贴的门户,也纷纷送来了像样的贺礼,以表恭贺之意。喜宴之上宾客众多,周乔远远地看着姐姐却扇而入,端庄得体地与顾霆尉一齐祭天行礼,而后拜堂敬茶,行夫妇之礼。众人艳羡赞叹中,无人发现那道身影悄悄离开了人群。刚踏入厢房,眼泪就忍不住地流了下来。明明说好了不哭,可看见姐姐脸上的泪痕,周乔还是没忍住。她不想姐姐看见,赶紧退出来随便找了间厢房藏身。大喜之日,她可不想让姐姐难受。周乔坐在床榻边擦着眼泪,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礼成的高呼传来,她瘪着嘴,眼泪更加忍不住了。此后姐姐就不是她一个人的姐姐了,她成了顾霆尉的妻子,与他才是真正的亲密无间…… 十里红妆,万人空巷。 北晋督军太尉独子迎娶护国将军之女,乃是北晋多年未曾有过的盛荣佳话。陛下虽未亲临,却也口谕重赏,并命身边的德仁公公代为观礼。 皇恩如此,当知周顾两家在陛下心中的分量。那些并未收到邀贴的门户,也纷纷送来了像样的贺礼,以表恭贺之意。 喜宴之上宾客众多,周乔远远地看着姐姐却扇而入,端庄得体地与顾霆尉一齐祭天行礼,而后拜堂敬茶,行夫妇之礼。众人艳羡赞叹中,无人发现那道身影悄悄离开了人群。 刚踏入厢房,眼泪就忍不住地流了下来。明明说好了不哭,可看见姐姐脸上的泪痕,周乔还是没忍住。 她不想姐姐看见,赶紧退出来随便找了间厢房藏身。大喜之日,她可不想让姐姐难受。 周乔坐在床榻边擦着眼泪,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礼成的高呼传来,她瘪着嘴,眼泪更加忍不住了。此后姐姐就不是她一个人的姐姐了,她成了顾霆尉的妻子,与他才是真正的亲密无间…… 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周乔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却没吭声。若是叫人看见她跑到这里偷哭,会给姐姐丢脸的。 她憋着声不出半点动静,想着外面的人若是来找人的,听不见屋里动静应该就会自行离开。却没想下一刻们便被推开了。 白襟白靴率先映入眼中。 周乔吸吸鼻子,愣愣地看着自顾自推门进来的战兰泽。 见到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蛋,他毫不意外,也未多说什么,只走到桌边倒了一盏茶,而后走了过来。 哭得厉害了自然会口渴,只是战兰泽刚走近便听到哇的一声,紧接着腰上一紧胸前一热,被一只哭鬼给缠住了。 “我不想姐姐嫁人了!”她呜呜咽咽,“以后姐姐最亲的人就不是我了,而是那个讨厌的顾霆尉!” 怀中之人瘦肩不住地颤抖,战兰泽一手稳稳的拿着茶盏,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后背,轻轻拍着。 “以后姐姐做的糕点,酿的果酒我都不是第一个尝到的!” 眼泪打湿了男子胸前衣襟,周乔仰起脸,“我、我还想跟姐姐说悄悄话说到天亮……还想每日都同她一起去山上拜佛,一起上街去买惠芳斋的糕点……” 那模样瞧着可怜,兰泽抬手,轻柔地擦掉她的眼泪,“日后也还是可以一起的。” “那不一样啊,”她松开他的腰,掰着指头认真数,“三日后才能回门一次!而且嬷嬷们都说出了阁的姑娘,总是回娘家会惹闲话惹笑话,若是遇上规矩多的婆家,还要被休掉赶回娘家去!” 哭着哭着她又开始生气:“这也太不讲理了!凭什么男子都能侍奉在自己父母身边,女儿家出嫁后连多回娘家几次都要被说闲话?” 她胡乱擦了擦眼泪,“不嫁了!我不让我姐姐嫁了!” 原本还哭得可怜,转眼就要闹腾起来,战兰泽顺毛摸了摸周乔的脑袋,“听话,别闹。周姑娘嫁的顾家。” 太尉夫妇的为人满上京皆知,绝不是那等会刁难儿媳之人。 周乔想到顾盛远和顾夫人,果然就安静下来。战兰泽适时将茶放到她手中,周乔正口渴,捧着茶盏就喝了起来。 一盏茶喝完,总算冷静几分。 冷静归冷静,但莫名的怒气还没消,她攥着茶盏恶狠狠道:“反正我是要常回娘家的!” 战兰泽唇角勾起,顺口应了句好。周乔就这样被哄住,哭倒是不哭了,就是拉着战兰泽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幼时和姐姐在一起的趣事。 说到难忘之处又没忍住地红了眼眶,却是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声音都哑了还不忘叮嘱他:“今日的事你可不许告诉旁人啊。” 堂堂将军,战场上挨几刀都没哭过,怎么能在喜宴上哭得这么昏天黑地?简直丢人。 “好。”他又应道。 外面锣鼓礼乐和觥筹交错的喧闹声不绝于耳,房内时哭时说的声音倒是渐渐小了下去。也许是哭累了,又或是说累了,战兰泽托着她的后脑,轻轻将人放平在床榻上。 他扯过被子给她盖上,周乔动了动,却没有醒。 他们从未有过这样的独处。 身边没有一双双眼睛明理暗里地盯着,干净的手指替她拂干泪痕,兰泽坐于床榻边,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回想起她刚刚撒泼打滚的样子,不由笑了。天底下能这般直来直去不看任何人眼色的女子,大抵也只她一个了。 喜欢什么就说,想要什么就要,不高兴了就哭闹一场,被人惹了绝对要以眼还眼地还回去。 这般恣意地活着,不知羡煞了多少人。就如初见时的那句“待我及笄,便讨你做我夫君”,神情言语间的那份笃定竟让他记了这么多年。 那个时候,生他养他的母国都不要他,宠他护他的父皇亦放逐了他,来了敌国,人人视他为质子,为俘虏,为棋子。至尊的待遇伴着日日的搜查,假善的笑意伴着时时的嘲讽与不屑。 没想到第一个叫他名字,一脸坦荡地对着他笑的那个人,会是敌国大将军的女儿。她蛮横地要跟他成亲,还纠纠缠缠,像是真的喜欢他一样。 哪里会有人真的喜欢他。 厢房之中,战兰泽面上是藏不住的阴翳,丝毫没有半分平日里端方淡然的样子。 唯有极度的畏惧和忌惮才能让人死心塌地,不离不弃。对敌国是如此,对母国亦是如此。 “嗯……”一声轻咛将他思绪唤回。 周乔只是动了动,没有要醒的迹象。兰泽眸中温和了几分,她眼睫还湿湿的,熟睡时殷红的唇微微嘟起,像是还在生气。 却又……他盯着她的唇,有些挪不开视线。 那里很软。 即便日子过去很久,他仍记得清楚。每次见面,这张小嘴便张张合合说个不停,不然就是在吃东西,吃莺桃时沾了莺桃汁水会更好看。 手不自觉地抚上了那软红的唇瓣,热热的触感灼了指尖,将静如死水的心灼得微微颤动。 越靠近,便越能闻到甜甜的香气,方才抱着她时便闻到了。 冲动,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这些年一个人惯了,即便皇帝令皇后送来了侍奉的女子,窈窕身段妩媚声音,也丝毫撩拨不了他。对于有口有耳有眼睛的东西,于他而言,多一个都是麻烦。况且他对男女之事本就没什么想法,身处牢笼,最关心的永远是如何出去。 这么想着,他却控制不住地更加靠近。 大抵是他疯了。 触上软嫩唇瓣的一刹那,小腹瞬时如烈火般灼热难忍,浅浅的呼吸瞬时掺杂了粗重的喘息。须臾间,欲望便有了燎原之势—— “小将军,您在里面吗?”突兀的女声,打断了房中的旖旎。 两个顾府下人打扮的女使正欲推门进去,却没想房门先一步打开,骤然看见如此容貌的年轻男子,两个小丫头皆是一怔,立刻就红了脸。 她们不知战兰泽身份,只叫了声公子便不知该说什么了。 “中郎将吃醉了酒,我扶她来此安置。” “哦,是是。”听他称小将军为中郎将,两个丫头也大致猜出这人大约是燕林军中的人,忙说:“是新夫人不放心小将军,便让我们来看看。既然小将军歇着,我们便在此守着,若她有吩咐我们也可尽心侍奉。” 战兰泽颔首,转身离开。 *** 顾府前院。 顾霆尉被拉着四处敬酒,偏他今日高兴,怎么都喝不醉。反倒还喝倒了好几个燕林军高阶。 周慕白立于廊前,平静地看着眼前景象。不像是来喝喜酒的,却也不像是不爱热闹要离开的样子。 “周大人可是在此伤感?” 周慕白侧过头来,看见负手而来的临舟。 “见过睿王。” “周大人不必多礼。”临舟笑着走近,“大人怎么一个人在此,小将军呢?” 他倒是问得坦荡,周慕白淡道:“她一贯爱疯跑,让殿下见笑了。” “无妨,谁让我同小将军是朋友呢。” 周慕白笑而不语。 “大人上次说的话,我回去后也细想了一番。”临舟说,“不知大人何时有空,咱们细谈一番可好?” 周慕白挑眉,“睿王殿下要与我细谈?” “怎么,大人不愿意?” “周某只是好奇殿下想与我细谈些什么。” 临舟看着眼前的热闹,幽幽道:“能谈的事有很多,譬如,令妹的婚事。” “殿下三言两语又扯回到了乔儿身上,是不是过于直白了些。” “我以为这是坦率,周大人会喜欢。”临舟说,“若是猜的没错,我那母后和四哥也在打周乔的主意,即便他们没有明说,想来大人心里也清楚一二。但四皇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应该无需我再多言。” 临舟话音未落,就见周慕白目光一凛,他看过去,竟看见本应被禁足的四皇子。 席间之人也是愣住,顾盛远则亲自迎了上去。 “睿王殿下,还是那句话,掂量掂量你如今的位置。恕周某告退。” 临舟看着周慕白大步走过去,站在了四皇子的身旁。 他站在原处,品着周慕白方才那句极为不恭敬的话,忽然笑了。 “有意思。” 第66章 假意 四皇子是满身酒气来的,身边未有侍从跟随。“太尉大人,真是恭喜。”他看了眼走过来的周慕白,“你们两家喜结连理,怎么也不请我来吃喜酒?”顾盛远拱手:“听闻殿下忙于朝中之事,实在不敢打搅。今日殿下能来,也是我顾家的荣幸。”四皇子直勾勾地看着他,冷笑:“你装什么。”正在他摇摇晃晃要踉跄跌倒之时,一只手扶住了他,“殿下似是醉了。”周慕白立于四皇子身侧,对顾盛远淡道:“太尉大人还要招待宾客,周某先同四皇子前去园子闲谈几句。”“好好,四皇子身份尊贵,若府上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殿下见谅。” 四皇子是满身酒气来的,身边未有侍从跟随。 “太尉大人,真是恭喜。”他看了眼走过来的周慕白,“你们两家喜结连理,怎么也不请我来吃喜酒?” 顾盛远拱手:“听闻殿下忙于朝中之事,实在不敢打搅。今日殿下能来,也是我顾家的荣幸。” 四皇子直勾勾地看着他,冷笑:“你装什么。” 正在他摇摇晃晃要踉跄跌倒之时,一只手扶住了他,“殿下似是醉了。” 周慕白立于四皇子身侧,对顾盛远淡道:“太尉大人还要招待宾客,周某先同四皇子前去园子闲谈几句。” “好好,四皇子身份尊贵,若府上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殿下见谅。” 四皇子还欲再说些什么,但胳膊一疼,周慕白亲自扶着他往人少的园子去了。顾盛远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不禁皱了眉,他招来小厮:“去叫霆尉过来,我有话同他说。” 烽杀 第60节 到了花香满园之地,四皇子一把甩开周慕白的手,“周大人日理万机不回书信,原来是忙着到顾府吃酒来了!” “今日乃是舍妹大婚,身为长兄,自是该来的。还望殿下体恤,不要搅乱这场喜宴。” 面对他猩红的眸子,周慕白神色淡然:“况且,以殿下所犯之事来看,被幽闭已是最轻的责罚。殿下莫非还想让周某去陛下那里求情,明着暗着告诉陛下,我周慕白身居督查院御史之位,将北晋律法抛诸脑后,只为保殿下不被幽闭?” “你既早就知道康州之事,为何不早些提醒我!” 周慕白一笑,“提醒如何,不提醒又如何?提醒了,殿下就能立刻将康州之事处置干净?想来殿下自己也知道,康州势力早已盘根错节脱离了殿下的掌控,即便重来一次,殿下也无能为力。既然陛下有心偏袒,殿下何不心怀感激,安安静静地幽闭呢。” “安安静静的幽闭?!”四皇子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双目瞪圆地盯着周慕白:“我再安静下去,就要眼看着顾家一步步站到老六那边,再借着儿女亲家的关系,将你也拉过去!” “殿下似是不信我。” “呵,你跟我提信任?他独孤临舟自康州回来,连宫门都不进,径直来了顾家的喜宴!我早同你说过他们私交甚密,说不定早就结了党,否则一向持身中正的顾家为何连连打压沈家?!焉知不是在为老六清路!” “而你,”四皇子步步逼近,“明明知道这些事,还要将你妹妹嫁给他?周慕白,你让周璃接近顾霆尉,嫁到顾家来,当真是为我而拉拢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根本就是为了顺理成章地将顾家拿捏在手里!你左右观望摇摆不定,说是站在我这边,却又默许周乔同老六和战兰泽私下来往,更对顾家与老六的私交视而不见!” 周慕白面色未变,丝毫不为所动。 “周公子,御史周大人!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打量着将来无论我与老六谁能登基,你都能得益不是?” “殿下如今将罪责推到周某身上,似乎是忘了当初我便提醒过殿下要三思。是殿下非要派人暗杀顾霆尉,连我家乔儿都看得出谁是幕后主使,难道顾家会看不出来?殿下同顾家如今的僵局,是你自己造成的。” “你——”四皇子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半晌,他软下语气:“那大人可有解决之法?” “如今之际,殿下须得沉得住气,静待时机。” “时机?”四皇子面色疑惑。 可周慕白并未多解释,只继续道:“殿下今日出宫恐不是陛下恩准的,不妨先从偏门离开,周某代殿下去前院知会一二,不至此事传到陛下耳中。可好?” 这话着实让四皇子酒清醒了几分,幽闭期间私自出宫乃是大罪。他也是听闻临舟一回来便去了顾家,当满朝官员大半都在,如此热络场面竟将他一人撇下,盛怒之下他不顾宫人阻拦来了此处。 目送四皇子离开后,周慕白拿出一块手帕,仔细地将方才扶过四皇子的那只手仔细擦了一遍,神情之厌恶难以言表。 他不紧不慢地朝前院而去,本就无人来的园子里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安静。只是他没看见回廊尽头紧邻院子的墙后,站着一袭红衣喜服的顾霆尉。 “公子。”身后传来小厮的声音,“老爷让您别耽搁太久,若是花园无大事,便去前院接着敬酒,方才程家阁老大人也来了,正寻您呢。” 顾霆尉背对着他,沉默良久才开口:“知道了。” 他声音哑得吓人,小厮忙上前:“公子可是酒吃醉了?是不是有哪里不适?” 顾霆尉转过身来,眸中满是血丝,“无事,走吧。” 待他走后,一道黑色身影在自隐蔽处迅速闪出,期无声息地穿过回廊走到廊前石阶旁,“殿下。” 战兰泽负手而立,“他们说了什么?” 疾风左右看看,随后上前,低声在战兰泽身旁说了几句。 “属下离得远,没太听完全,但顾公子比属下先到,想来是都听到了。”疾风不解,“说起来,北晋这位周大人确实让人捉摸不透。” “怎么。” 疾风挠挠头,“属下倒也没瞧出什么端倪,就是莫名觉得,他真要扶持一个皇子的话,怎么可能让他干出那些蠢事?先是刺杀朝中大员之子,接着又对康州之事束手无策,这四皇子以前还替陛下四处巡视,如今有了帮手反倒还被幽闭了。” 见战兰泽若有所思,疾风以为是自己废话太多,便立刻说起此行正事:“殿下,近来宫中似乎加强了巡视,宫内还好,但宫外的消息便不大容易传入了。咱们的人已入境半旬,虽匿身极为隐蔽,但日子越长便越危险,况且……” 尽管不该多言,但疾风还是忍不住道:“四皇子如今疯疯癫癫性情极端,您又常与六皇子走得近,我等实在担心殿下安危。” 战兰泽侧过头来,“再等等。” 疾风怔了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竟从主人语气中听到了些许无奈。心头震惊令他愣了片刻,他当即抱拳:“殿下决断自有深意,任何时候我们都唯殿下之命是从。只望殿下身处宫中万事小心。” “嗯。” 见他没有别的吩咐,疾风本欲悄然离开,却不知为何,目光总想往某处看。 “还有事?”兰泽问。 疾风欲言又止。他大着胆子又仔细看了眼,心里猫抓似的好奇:“殿下,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唇,“怎么红红的?” 忽然想到什么,他面色紧张:“难道是又吐血了?” 战兰泽这才恍然想起什么,触了下,指尖沾了微红的唇脂。 疾风翻墙而走的时候,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殷红色瞧着不像是血,有点像……女人抹在唇上的那种红胭脂。 胭脂?! 他脚下一滑摔了下去。 *** “兰泽,寻你半天了。”临舟到的时候,兰泽正在池前,看着里面的莲花。 闻声,战兰泽望过来,临舟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 “不必打量了,我没事。康州那边的守备军还算得力,替我省去不少麻烦。”他笑着走近,“你方才去哪了,我叫人来园中寻你也没看到。” “随便坐了坐。” 临舟看看四周,“走,我有话同你说。” 他指了指后门:“走这里,省得外面的大人们又把我拉住喝个没完。” 离顾府不远处便有一座空旷的高地,站在顶处向远处眺望,可将大片街景院落纳入眼中。 “说起来,咱们也很久没这样出来闲逛一番了。”临舟站在战兰泽身侧,“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战兰泽明白他的意思,如今的睿王已不是当初游手好闲的王爷,圣眷渐浓,日后只会更忙。 “这回的事虽是按照父皇的旨意只查到了知府一级,但民间仍是议论纷纷。百姓也并非傻子,有人将一年前四哥在康州平乱的旧事翻了出来,大肆宣扬其中有鬼。我并未刻意镇压,想来不出几日便会传到父皇耳中。一时半会儿,四哥难以再得父皇赏识。” “这次周顾两家联姻,父皇表面上极为重视,可不用想也到他心里定是不悦的。回来路上我听说这几日御医频繁往父皇寝宫去,兰泽,我有些担心。” “一旦父皇忽然有个三长两短,既无东宫太子,那多半会以嫡为尊。真要到了那个局面,咱们之前所做的一起便都白费了。” “所以,我方才试探了周慕白。” 战兰泽本是安静地听着,但听闻此言,他开口问:“如何?” “我明着告诉她,我想娶周乔。” 临舟话音未落,就见战兰泽看了过来。 “周慕白没答应。”临舟说,“但他也没一口回绝,而是叫我掂量如今的位置。这话听着耳熟吧?” 战兰泽自然记得在凉州行宫时,周慕白咄咄逼人的语气。一并想到的还有他们从前忽略掉的关联。 他微微蹙眉,“临舟。” “怎么?” “康州之事,最初是由谁提起的?” 临舟想了想说,“是长公主。说是梦魇总梦见小孩朝她哭,还梦见了康州的歌谣。不知父皇是因为疼她,还是真的起了疑心,那日晚宴后便派人去康州探查,还暗中让我经管此事。不过即便没有她,按照咱们的谋划,也能一样让父皇起疑。” “回程路上车马停住,让陛下正好碰到那群乞儿和夫妇,又是因为谁?” 临舟怔了下,“是长公主说心悸。这么看来……似乎太巧了些。” “若周慕白与长公主有私交,你待如何?” “他们俩?怎么可能,长公主连府门都很少出,这么多年我就没见他们说过一句话。兰泽,你听谁说的?” “周乔。” 临舟静默片刻,点了点头。 “若是这样,就说得通了。容华深居简出,不可能知道康州的事,她也并非是甘愿受人摆布利用之人。以周慕白的手段,多半是早就知道那些事。两人一明一暗,引得父皇下令查康州的案子,这才导致了皇后母子被幽闭。难道他……” “假意扶持,实则陷害。”战兰泽笃定道。 第67章 良辰 高地并无遮拦,入秋的风冷冷地吹在身上。临舟沉思片刻,还是不解:“可周慕白为何如此?”战兰泽未置一词。“换句话说,把四皇子拉下来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他心思深,不会轻易让人察觉,接下来就要看他下一步会做什么。”“既如此,我也会加派人手暗中打探他的一举一动。”临舟说到此处,忽然笑了:“哎兰泽,你说他放着四皇子不选,莫不是想选我?”兰泽看他一眼。“好好,你别那样看着我。他即便不与四哥站在一路,少不得也会去选二哥的。二哥生母是父皇亲封的皇贵妃,位同副后。除了老四,地位最尊贵的也就是他了。” 高地并无遮拦,入秋的风冷冷地吹在身上。临舟沉思片刻,还是不解:“可周慕白为何如此?” 战兰泽未置一词。 “换句话说,把四皇子拉下来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他心思深,不会轻易让人察觉,接下来就要看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既如此,我也会加派人手暗中打探他的一举一动。”临舟说到此处,忽然笑了:“哎兰泽,你说他放着四皇子不选,莫不是想选我?” 兰泽看他一眼。 “好好,你别那样看着我。他即便不与四哥站在一路,少不得也会去选二哥的。二哥生母是父皇亲封的皇贵妃,位同副后。除了老四,地位最尊贵的也就是他了。” “只是觉得他别有所图,于你不一定有益。”战兰泽说。 “别有所图?那他图的,定然不是小事。”临舟回头看了眼仍旧热闹的顾宅,“也不知今日这门亲事,是否是他棋盘上的一局。” “说到婚事,”临舟回过头来,“他既没有一口回绝,想来我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况且……周乔对我应该是有意的。” 战兰泽眸中微动,“你如何知道?” “去康州前我们也曾彻夜长谈,从练功习武谈到兵防国政,她问我想不想争皇位,我也如实同她说了。不过你猜她说什么?” 战兰泽看向他。 “她说,如果一定要选,她更希望我去坐那个位置。”临舟语气柔和,“去康州之后,我们也多有通信,她问我守备军是否听命行事,也叫我多加小心提防暗箭。” “信中她邀我来观礼,说将我视作朋友。可兰泽,我不想同她只做朋友。周慕白既然疼她,就不可能将她当成棋子,更不会任由皇后母子打她的主意。他有他的盘算,我也有我的诚意。” “若说一开始是为了活命而争,那往后便是为了不让她失望而争。她浴血而战拼死守护的江山社稷,绝不能断送在那些只知结党弄权勾心斗角之人的手中。我想给她一个太平盛世,如她所愿的让所有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军民一心,国运昌盛。” 感受到身旁的目光,临舟亦侧过头来,坦然道:“兰泽,若可以,我绝不让北晋与南楚两国再度兵戎相向。于我而言你并非只是朋友,所以我从未想过要永远将你留在北晋,纵有不舍,我仍希望你能回归故土,亦期盼我们两国能放下过去恩怨成见,不再为敌。” “可这些,不在那个位置上就做不到。我须得去争,须得去搏,更需要扶持与助力。我知道你因当年之情,不愿周乔被任何人利用。我也绝无利用她之心,无论周慕白是否会站在我这边,我永远不会亏待周乔。” 兰泽静默地听完,微微垂眸,“好。” 归根结底,她是北晋的将军。她守护的是北晋的疆土,想看到的也永远只是北晋的繁华与强大。 “说起来,今日怎么竟没看到她。周家姐妹情深,二姑娘出嫁,她心里恐不会好受。想去安慰几句,可寻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人。” 临舟笑言,“上次她说想看烟火,这次回来,定要满足她。我差人包下了凌云台,那里最适合看烟火。本想着顺便邀她后日出来,倒没想连人影都没瞧见。” 烽杀 第61节 不知为何,风愈吹愈冷。 战兰泽没心思再看眼前之景,“时候不早了,先回去吧。” *** 周乔睡得迷迷糊糊,被女使嬷嬷们给扶上了马车。 车夫正要驭马,车窗忽然窜出周乔半个身子要往下跳:“哎哎还没闹洞房呢!我要下去!” 嬷嬷赶紧把人拽住,笑得不行:“哎哟三姑娘,哪有姑娘家去闹洞房的?叫姑爷府上的人瞧了可是要招笑话的!快快,回来,仔细摔着。” 周乔不情不愿地被扯了回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规矩真多。” 嬷嬷笑着哄她:“三姑娘还是回去瞧瞧大公子吧,这兄长嫁妹妹,那就像嫁女儿一般,饶是当年老爷与夫人闲谈起两个姑娘日后的婚事,那都是要掉眼泪的。咱们老爷是何等铁血的人物?都说长兄如父,想必大公子心里也是百般不舍的。” 周乔想了想,觉得嬷嬷说得对。 “爹爹若伤心了,还有娘亲陪她。可大哥一个人,话又少,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她有些不忍,“那我还是回去宽慰宽慰他好了。” 回府时天已经黑了,周乔听闻大哥没用晚膳,还一直呆在家祠,她便悄悄躲在家祠外向里张望,看见了周慕白挺拔的背影。 他站在那里,让她想起幼时看到的爹爹的背影。虽然人人都说习武从军的周家老三继承了胡国大将军的衣钵,可周乔清楚,真正同父亲一样铁血刚硬的却是大哥。 他说要读书科考,便从不懈怠一日。他说要入仕济世,便一路登高,成为北晋最年轻的御史大人……大哥总是说到做到,对自己下得了狠手。 这样的人是可怕的,可他亦是血脉相连的大哥,周乔又不免心疼起来。如今姐姐出嫁,家里就少了一个人,若将来她也离开,这偌大的护国将军府就只剩大哥一人了。 “外面冷,要想什么进来想。”周慕白燃了一炷香,头也不回地说道。 周乔被这一声唤回了神,笑嘻嘻地走进去:“大哥怎么知道我来了?” 她走到他身边,周慕白才看她一眼:“一回来就问吃什么,满院子都能听见。去净手,来上柱香。” 她听话点头,认真净了手,这才接过周慕白递过来的香。 上完两炷香,周乔还跪下认认真真磕了头,“爹娘放心,姐姐虽然出嫁,可我还在府上呢!我定然会照顾好大哥,你们二位就放心吧!” 身后的男人笑了笑,“你少闹腾些就好,照顾倒是不必。” 周乔扯着他的衣袖借力站起来,“怎么不必?听说你回来也不用晚膳,府上没人敢说,长此以往身体怎么受得住?我是特意来找大哥一起用晚膳的。” 周慕白看着她还有些红的眼睛,不由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那走吧。” 落座时,周乔看了眼空空的对面,叹了口气。才第一晚,她就想姐姐了。此时一块散着香气的肉放到她眼前,周乔脱口问道:“大哥,你想姐姐了吗?” “还好。” 周乔想,嬷嬷说的果然没错。大哥若是不想,那就会直接说不想,如今说还好,肯定也是想了。 “没事!三日后姐姐就能回门了,还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咱们还是能一张桌上吃饭的。不过就是要多出个顾霆尉,在胡疆跟他一张桌子吃了七年饭,好不容易分开了,这下可好,又要跟他一起了。” “怎么,不喜欢?” 周乔撇撇嘴:“那倒没有,就是怕大哥不喜欢嘛,你不是总说食不言寝不语吗?顾霆尉可做不到,不让他说话能把他憋死。” 周慕白听她说着,又将一块软糕放在了周乔碗里。 周乔咬了一大口,一脸满足:“所以我日后定要寻一个话少人俊的做夫婿!” 说着还朝周慕白眨眨眼:“像大哥一样就好!这世上的男子,我最喜欢爹爹和大哥了。” 周慕白被她那模样逗笑,“果真?” 其实还有一个……她一双美眸骨碌碌地转,然这个还是只放下心里想想就好。 见他笑了,周乔立刻点点头,笑得高兴。晚膳用得清淡,桌上时不时传来的低语和笑声,缓了几分思念和不舍。 白日折腾了一天,晚膳后跟着大哥去书斋,待了没一刻钟就上下眼皮直打架。得了周慕白首肯,周乔扔下书就跑回了后院。 经过周璃的屋子时,她脚下一顿。 仰头望向夜幕,今晚的月亮竟格外皎洁。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今夜是姐姐新婚之夜,她定然顾不上离家之思,而是心情愉悦吧。 想到这里,周乔松了口气,欣慰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 顾府。 喧闹声不知何时彻底停息下来,前院恢复到往日的肃静,但后院的灯笼与红绸无不带着喜气,亦透着春宵良辰的羞涩。 新房之中,红烛照映下,周璃仍以扇遮面,只是精致绝美的脸蛋上透着绯红,而攥着扇子的指尖也有些发白。 侍奉在一旁的女使是从周府来的,她瞧出周璃的紧张,想起来时嬷嬷叮嘱的话,便走到桌前倒了一盏茶,递到周璃手边,“姑娘喝盏茶,缓一缓。” 周璃连耳朵都红了,低低的“嗯”了一声,接过来饮了一口。一路清凉到心底,当真缓了几分忐忑。 此时门忽然嘭地被人打开,浓烈的酒气与寒气也一并带了进来。正放杯盏的女使吓得一抖,险些失手摔了杯盏。 也不知是不是饮了太多酒的缘故,顾霆尉眸色幽深,周身戾气。 “出去。” “是,是。”女使赶紧退了出去,将房门紧紧关上。她拍了拍心口,今晨接亲时将军明明高兴得不行,怎么到了夜里瞧着……有些不对劲? 她不敢再多想,匆匆离开。 屋里只剩两人。顾霆尉看向端坐于床榻边的人,隔着扇子虽看不见脸,他却也清楚那后面是怎样一张令人艳羡惊叹的脸蛋。 她脖颈白皙,手腕纤细,连指尖都干净得好看。 这是他一见钟情的人儿。 周璃羞涩地低着头,不好意思放下扇子,只看着那双金丝蟒纹靴步步走近。直至男子的黑影将她整个罩住,头顶了传来了声音。 “周璃。” 她一怔,抬起头来。 顾霆尉看着她面上的微微错愕,心猛地抽了下。他不相信这样一双清澈干净的眸子,每每看着他时,心里都别有所图。 “你可有话要对我说。”他问。 “什么?”鸳鸯团扇缓缓放了下去,周璃觉得他的眼神有些陌生。 “有吗?”他盯着她,又问了一遍。 酒气太浓,呛得周璃不住地咳嗽了两声。 “霆尉……你——” “你自己先安置吧。”他打断了她的话,转身大步离开。 房门再度关上。 烛光摇曳,周璃静静地坐于红榻边,眼眶微红。 第68章 宽慰 清晨的顾府仍是喜气洋洋。“老爷,夫人,少夫人来请安了。”顾夫人正在描眉,听了这话微微诧异,“这么早?”“这周家姑娘可真讲礼数,”顾盛远一边穿上外袍,“夫人你先去陪她坐坐,别叫她在外面等着了。”顾夫人笑着起了身,还吩咐下人去烹了热茶。“你们小两口,何必起这么早来请安?”顾夫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前厅,却瞧见只有周璃一人等在厅里,顾夫人一怔,看了眼旁边的嬷嬷。嬷嬷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清晨的顾府仍是喜气洋洋。 “老爷,夫人,少夫人来请安了。” 顾夫人正在描眉,听了这话微微诧异,“这么早?” “这周家姑娘可真讲礼数,”顾盛远一边穿上外袍,“夫人你先去陪她坐坐,别叫她在外面等着了。” 顾夫人笑着起了身,还吩咐下人去烹了热茶。 “你们小两口,何必起这么早来请安?”顾夫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前厅,却瞧见只有周璃一人等在厅里,顾夫人一怔,看了眼旁边的嬷嬷。 嬷嬷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母亲安好。”周璃见顾夫人来了微微一笑,欠身行礼。 “好好,璃儿有心了,你父亲稍后就来,待他来了咱们便用早膳。” “是。”周璃从下人手中接过热茶,仔细地替顾夫人斟了一杯。 “瞧瞧我这儿媳妇,比我那成日里就知道疯跑不着家的儿子可强多了,今儿个他定又是一大早跑去军营了,真是不让人省心。”顾夫人接过周璃递来的茶盏,笑说:“你这做夫人的,可别纵着他这乱跑的性子。” 周璃点点头。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待下人都离开,顾夫人握住了周璃的手,“来,过来坐。” 四下无人,顾夫人这才问:“这是怎么了,他耍混欺负你了?” 周璃忙摇摇头,“没有,母亲,就是……” 她说不出来,声音有些哽咽。 顾夫人便没有多问,只拍拍周璃的手,“小夫妻拌个嘴吵个架都是常有的事,霆尉性子急躁,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有什么,你一定要与他直说明说,他那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切勿因着女儿家脸皮薄就闷在心里,日子久了夫妻反生隔阂。” “是,璃儿谨记母亲教诲。” “好,早膳也该是准备的差不多了,走,去尝尝咱们府上的糕点。” 顾盛远来时,周璃忙起身,“父亲安好。” “不必多礼!”他大步走进来一看,立时眼睛一瞪:“顾霆尉呢?” 这一嗓子吓了周璃一跳,忙看向顾夫人,后者显然是习惯了,“他还能去哪,左不过就是去了军营。” “早前不见他这么勤快,大婚第一日也不知道来请个安,混账羔子。” “啧,这儿子都成家了,怎么还动不动骂他。”顾夫人嗔怪地看他一眼,又盛了一碗百合粥放过去。 “骂他怎么了?璃儿,他若是耍混欺负你,你就尽管说,看我不打死他。” 话虽糙,却如暖流划过周璃心里。公爹婆母都如此通情达理,若是她来了反而让他们不能与儿子一起用膳,就的的确确是她的错了。 *** 与此同时的京内大营,顾霆尉正一个人坐在庖厨旁边的长凳上,咬着一块饼。 邵峥刚来就看见兵士们也不好好巡防,居然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瞧着鬼鬼祟祟。一见邵峥来了,他们赶紧指了指某处,邵峥这才看见自家副帅。 大婚头一日,副帅不在府上与夫人卿卿我我,跑大营里来吃什么早膳? 烽杀 第62节 “去去,一个个的不好好巡防,当心军法处置!”他把人撵走,往顾霆尉那边去。 “副帅。” 顾霆尉抬头就看见邵峥咧着嘴朝他笑。 “是不是昨晚折腾太狠,叫夫人撵出来了?” 顾霆尉白他一眼,没接话。 邵峥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坐到他身旁,“副帅,咱们这粗糙汉子,可别跟娇滴滴的姑娘小姐置气耍混啊。” 顾霆尉又咬了一口饼,闷声闷气道:“你知道个屁。” 邵峥哈哈大笑:“副帅,我这好歹是过来人,又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还能看不出来啊?我跟我家那活祖宗吵架拌嘴被撵出来,去大营里啃饼子不也被弟兄们瞧见好几次?” 这么一说,顾霆尉也想起来了。那时候他还嘲讽邵峥一个大男人,心眼芝麻大点儿,跟自家夫人有什么不过去的。如今这同样的事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滋味。 后来邵峥是怎么做的来着? 他把饼子往旁边一放,还没开口就看见邵峥一脸“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的表情。 “副帅,咱们是男子,吵了架生了气还能出来跑出来,几顿大酒一喝,跟兄弟们比划比划,这气也就消了。但她们女子能这样吗?她们生了气受了委屈,也只能待在后院,还得侍奉长辈,不能甩脸子叫人看出来。” “我夫人有多泼辣,我家那几条街,还有咱弟兄们那谁不知道啊?有一回我们俩大吵一家,我甩手就走了,三天三夜待在军营没回去。后来气消了回去,看见她眼睛都哭肿了,像俩核桃似的,还在给我爹娘煲汤。” “我以为她要冲上来给我两巴掌,结果她就问了一句饿不饿。真的,那话真让我觉得自己比畜生都不如。我在外面这么多年,都是她忙里忙外,我居然还跟她置气,可不就是连畜生都不如吗?” 听邵峥这么说,顾霆尉想到了周璃昨晚的样子,那种羞涩,那种错愕茫然,那种小心翼翼,又想到了她今晨独自一人去给爹娘请安。新婚第一日,他竟是这么对她的。 “我就是……觉得她有话没跟我说,有事瞒着我。” “那就问啊。”邵峥说,“饶是我家夫人那么泼辣,新婚头几个月在婆家饭都不好意思多吃几口。这都是后来她告诉我的,不然我根本就不知道。周姑娘大家闺秀,规矩礼数学得多,更是不可能主动开口的。” 问? 顾霆尉垂眸,饶是大军压境以寡敌众他都不曾畏惧过,如今却生了窝囊的怯意。 若是问了,她会怎么说?他怕她什么都不说,两人从此离心离德。也怕她就那样坦然承认,承认她的心意都是假的。 看出他的犹豫,邵峥一笑:“副帅,咱们这等行伍之人,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上战场,一旦上了战场就不知道能不能下得来,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日子,要是就这么过了可就太可惜了。” 日头渐渐大了起来。邵峥走后,顾霆尉在长凳上坐了很久,最终起身,快步离开了军营。 *** 热闹长市街上,今日休沐的周小将军正使唤着府上的女使小厮们大肆采买。 “对对,就是那家的栗子糕,多买些。”她手里拿着啃了一半的果子,“还有这个,那个,都买了!” 小厮们东奔西走地采买,周乔懒洋洋地在街上闲逛。姐姐后日回门,她定要准备的妥妥当当才是。 今日街上的热闹以凌云台为甚,周乔见众人围在那里,也挤进去瞧热闹。 “哟,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如此挥金如土,竟将整个凌云台都包了下来!” “可不是,听说是有贵客要来,这么豪奢的地方竟还要装点修缮,一日所费的银子咱们这辈子做牛做马,恐都瞧不见一眼呢!” 周乔竖着耳朵听了个七七八八。 她咬着果子从人堆里挤出来,思忖着上京城里达官贵人虽多,可敢这么挥霍银子的真没几个,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败家子。 采买了一下午,满满的两辆马车随周乔回了府。 刚下马就看见张伯正等在府门口,瞧见周乔回来忙迎了上来,“三姑娘,睿王府的信来了好一会儿了。” “睿王?”周乔顺手接过来,“劳烦张伯去点点马车上的东西,都是我给姐姐预备的。” “好,二姑娘后日回门瞧见这些定然高兴。” 周乔得意地扬扬下巴,一边进府一边打开了信笺。 看了上面的字她歪歪脑袋,睿王邀她去凌云台?那地方不是让人包下来不让做生意了吗…… 难不成他就是那败家子? 周乔噗嗤笑出声来,把信往怀里一放扭头就往外走。 “张伯,晚膳我出去吃!” 还没等张伯问她去何处,小将军已翻身上马,欢脱地朝着凌云台而去。 天色黑下来,凌云台被修缮后在夜幕中烛光熠熠,美轮美奂。微风吹动轻纱红绸,漫着甜酒馨香,掌柜的亲自等在门口,见周乔驭马而来,满脸笑意的迎了上去。 “小店得将军亲临,实乃荣幸,王爷已在上面等着将军。” 周乔兴奋地点点头,早闻凌云台美食美酒是上京一绝,就是极为昂贵,还每每满宾满客,轻易都吃不上呢。 凌云台高于寻常酒楼,周乔踩着楼阶上来,竟发现每层都有新奇玩意儿。待到最高之处,抬眼便是布满星辰的天际,一如当时在屋顶所见之景。 星夜如画,每个灯笼都题着诗句,一一诉着良辰美景与倾慕之意。临舟一袭白月清风锦袍,墨发如瀑,微风略略吹起衣襟一角,令之翩然如玉。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一双丹凤眼含着温和笑意。 这回见到临舟,周乔觉得似乎有些地方不一样了,可到底何处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数日未见,小将军似乎清瘦了些?”临舟走近,周乔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不然就是长高了。”他又说。 “真的?”周乔像是不信般地对上他的视线,“但我也觉得好像又长高了!” 一时四目相对,临舟心头倏地颤了下。这双眸子太过好看,灵动清透地看着他,里面映的更是他的模样。 第69章 远忆 夜色寂寥,整座宫城都静谧安然。风刮过院中,将渐枯的树叶簌簌吹落,有些掉到莲缸之中,使得涟漪泛起。有些也掉到莲中,遮住了嫩蕊,颇有残败之感。寝殿中,男子负手而立,静默地站在窗前。月光洒映下来,映出他分明的轮廓。月色很美。若配以烟火,当不负此良辰美景。她最爱热闹,今夜定然百般欢喜。若不是她爱热闹,也不会有当年的相识。那时周华安率军大胜胡人,若是北晋即刻增兵乘胜追击,便可一举攻入当时兵弱又遭了天灾的南楚。楚帝心生畏惧,匆匆派人递了议和书,望能与北晋联姻,此后共图天下。北晋皇帝本欲同意,正要答应之时,收到了胡疆的书信。 夜色寂寥,整座宫城都静谧安然。 风刮过院中,将渐枯的树叶簌簌吹落,有些掉到莲缸之中,使得涟漪泛起。有些也掉到莲中,遮住了嫩蕊,颇有残败之感。 寝殿中,男子负手而立,静默地站在窗前。月光洒映下来,映出他分明的轮廓。 月色很美。 若配以烟火,当不负此良辰美景。她最爱热闹,今夜定然百般欢喜。 若不是她爱热闹,也不会有当年的相识。 那时周华安率军大胜胡人,若是北晋即刻增兵乘胜追击,便可一举攻入当时兵弱又遭了天灾的南楚。楚帝心生畏惧,匆匆派人递了议和书,望能与北晋联姻,此后共图天下。北晋皇帝本欲同意,正要答应之时,收到了胡疆的书信。 护国大将军周华安力谏陛下,定要定下质子为约才可议和。陛下十分信任周华安,提出要楚帝最宠爱的七皇子来北晋为质。楚帝忍痛将儿子送了过来,自此两国立下休战之约。 质子尚未进宫,宫里宫外早已传开。南楚的七皇子虽是庶出,却是所有皇子中最聪明的,无论是习文还是从武,皆是一学就会,远胜其他皇子。而最为出众的便是他小小年纪却容貌极佳,引得南楚权贵家的小姐姑娘吵着闹着要与之定亲。 楚帝早早替他选定了国相家的小孙女匹配,待二人适龄,便择日完婚。如此显赫婚事,亦是告知满朝文武,七皇子当是未来的储君。 只是尚未等到册封之日,皇子就沦为质子了。 入宫的第一日,皇帝避而不见,他捧着加盖了南楚玉玺大印的和书,在殿外等了整整一日。来来往往的朝臣指指点点,嘲讽私语,他不曾多言一句。 国弱,便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不能愤而离开,亦不能张口还击。只能听着,候着。直到深夜,终于等来了敌国皇帝的召见,等到了他假言假意的一句“日后只管将北晋当做你的家”。 他淡淡一笑,应了声是。 从大殿出来去住处的路上,他被不知从何处跑来的女童撞得后退几步,她脑袋不大倒是很硬,撞得他胸口生疼。莫名的怒意涌上心头。 却未想她抬起头来是一张好看又俏皮的笑脸,一双眼睛又圆又大,还骨碌碌地转个不停,里面满满的惊讶。 “你就是南楚质子啊?”她叉着腰,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虽不知她身份,可看穿戴看脾性,当知是个出身高贵又恃宠而骄的主。这样的人,他见得太多了。 “让开。” 她睁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当即腰板一挺:“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护国大将军的女儿!多少人抢着跟我一起玩耍来着。” 他眸色一凛,重新看向了她。 护国大将军,那位震慑列国的英武战神。 “听说你不仅生得好看,还又会作诗又会作文章,连庄太傅都赞扬过你写的东西,我且问你,那是你自己写的吗?” 她似乎很不服气,瞧着也没比自己大上几岁,怎的随便一篇文章就能传到北晋来,还受到太傅的赞赏? 预想到的那些嘲笑轻蔑之语,竟是一句也没听到。 “你盯着我做什么?我问你话呢战——”她说到一半卡住,“战什么来着?” 南楚皇室皆为战氏,可他叫战什么?她眼巴巴地望着他,等他自己说名字,可人家偏偏像个哑巴一样。 “想起来了!战兰泽对不对!”她一脸得意,“我叫周乔。” 周乔,周家的幼女。他曾有过耳闻,周华安最宠的就是那两个女儿。 战兰泽抬脚就走,周乔紧跟不舍,“你怎么不说话呀?哎你去哪里,宫里我常来我可以带你去!” 可他还是不理人。 最后周乔一跺脚,吼了一声“喂!” 那动静太大,他果然回过头来。 周乔一脸得逞的笑意:“你生得这般好看,待我及笄便讨你做我夫君!” 她说完就跑,不给他开口拒绝的机会。 远远看过去,正有好几位嬷嬷太监正一脸焦急地寻到这边来,待看到了周乔,他们才如临大赦地松了一口气。 他回过头来,继续朝住处走着。被撞的胸口没那么疼了,涌起来的怒气也缓了下去。 后来,似乎在哪里都能碰到她。百般无聊的宴席上有她,御花园中的树上也有她。她摘了果子来寻他,汁水滴到了书页上,他不由蹙了眉。 “我重新给你找一本去!”她用衣袖擦了半天,反而将墨迹越擦越花,最后想出了这法子。 “不必。”他冷然拒绝,起身离开了。 周乔拿着那两个果子站在原地,没再跟上去。 清净了几日,适逢皇后生辰,宫中礼司以极美烟火为庆典仪始,宫里宫外烟花不断,他等着,看着,终于看到了那异样的烟火图案。 烽杀 第63节 当夜,皇后大赏宫中各处,连他也有一柄质地上佳的玉如意。戌时三刻就会有仪队前来送赏赐之物。 他服下了那枚药丸,未出片刻便喉头发甜,冷汗不断。 十三岁的少年颤抖着缩在床榻边,下唇咬的发白,一阵又一阵的痛苦接连袭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死,但要做得逼真叫人查不出端倪,就必须体会五脏俱焚之苦。 殿门被人推开的刹那,他终是忍不住地吐了血,血色发黑,甚是吓人。 “战兰泽你怎么了!” 他眼前模糊,隐隐约约听到熟悉的声音。那道身影不高,匆匆地扔掉了什么,跑过来焦急地问他。 可他实在说不出话了。 晕过去之前,他听见她说:“战兰泽你别怕!我去给你找药找大夫!” 再度醒来之时,满屋子的太监和御医,连帝后都亲来了。得知他须得精心休养,且发病之时病症凶险,不宜住在宫中。皇帝沉默良久思索再三,允了他出宫去寺庙静养。 众人走后,他艰难地坐起来,却没看到那道身影。只有地上还残留着一本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书。 他赤着脚走过去捡起。 此书与那被果子汁水浸坏的书一模一样。 再后来,直至他出宫去了寺庙,都再没见过周乔。出宫后他才知道,那夜有一则噩耗传来宫中,护国将军夫妇早已阵亡于胡疆,临死前下令不允主帅身死的消息传出。为防南楚趁机兴兵乘虚而入,周华安弥留之际血书一封,力谏陛下定要促成质子之约。 待质子顺利入了北晋,一切稳定之后,消息才传了回来。 再听闻周乔的音讯,是她随军远征的当日。清冷的寺庙中,他一页一页将那残破的书粘好。 虽然再未翻开看过,可那书一直就在他的手边,从未被搁置到身后一贯放书的架子上。 又过了快一年,就当他不再常常想起那张脸蛋时,偏偏收到了她的信件。 皇帝大寿,身为质子须得入宫赴宴,信监司当众告知有一封特请质子亲启的信,皇帝虽笑着,却也立刻让人呈了上来。 好在那封信并未落名字,写的也不多,只有一句话:战兰泽,你猜我是谁? 那字奇丑无比如同小儿乱写乱画,这才惹得陛下哈哈大笑,说定是权贵大人家的小童仰慕博学之人,还写了信送入信监司,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从那之后,他的人便多了件拦信的差事。 他一封不少的全看了,却从不回复。即便如此,她还是写个没完没了。直至宫外的事告一段落,御医诊脉后告知陛下质子可以回宫了,他才终于写出了几年来的第一封回信。自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写过信了。 但战兰泽仍知道胡疆的一切,她第一次上战场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胜仗是如何打下来的,第一次中箭重伤又是如何撑下来的…… 诸般打探,不过是还个人情罢了。即便那个人情并不算什么,也并没有真的帮到他,却是身处敌国收到的第一份善意与真心。 所以临舟问起时,他也是这么说的。 在北晋,临舟是第二个向他伸出援手之人。在那柄刺杀的匕首从他背后刺来之时,是临舟一箭将之射杀。那时没有什么睿王,临舟顶着无用的皇子身份,因随意射杀宫人而被皇帝重罚,可他守口如瓶,没将真相泄露半分。他们之间的信任就是从那时种下的。 对临舟,他说的是实话。 或者说,自以为是实话。 那番因着幼时人情才对她多有关照的说辞,说服了临舟,却未说服自己。 此时的夜幕若配以烟火,定然是一番绚烂美景。可只要一想到有人在这美景中表明心意,深情款款地握住她的手,甚至抱她吻她,心就猛地被揪起,难忍之感久久都散不去。 但她对临舟也是有意的吧。 临舟的容貌,周乔不止一次夸赞过。临舟的野心,她也清楚地知道,更笃定地要站在他那边。说到底,他们才是一路人。 至少,他们都是北晋人,永远不会是敌人。 这么想着,拳却越握越紧。 屋里骤然冷了下来,屋外寒风呼啸而起,但秋日的风本不该如此凶猛凛冽。 此时忽然外面传来“吱呀——”一声,后面还跟着一句轻轻的“战兰泽,你睡了吗?” 声音很小,像是怕外面人听见,又像是怕把里面人吵醒。 他倏地望过去。 外面有真真切切的脚步声,然后,门边探出一张精致的脸蛋。 第70章 攻势 周乔手上拎着两包药,往里面探头一看,瞧见他还没睡,有些惊讶。“你没睡啊,怎么也不燃灯,我都没敢大声叫你呢。”她走进来,发现战兰泽只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窗户还半掩着,冷风都吹了进来,立时把那两包药往旁边重重一放。“怪不得睿王说你入秋后就容易犯旧疾,这么吹风能不咳吗?”她指了指旁边的药,“我家旁边的长市街上有位治咳疾的大夫,可神了。他开的药你喝了试试,说不定比宫里御医开的方子还好呢。”战兰泽没说话,直勾勾地盯着她。周乔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她走过去一边关窗一边说:“你放心,宫里宵禁了我不会在你这里待多久的,总不能让方才破例让我进来的宫门侍卫受罚吧?”身后之人虽未说话,周乔也背对着他,但她敏锐地感觉到有股气息靠近了。她转过身还未反应过来,就觉腰上一紧,身子被一股大力扣住,猛地撞入男子怀中,吻就在此时覆了下来。周乔一惊,睁大了眼睛。 周乔手上拎着两包药,往里面探头一看,瞧见他还没睡,有些惊讶。 “你没睡啊,怎么也不燃灯,我都没敢大声叫你呢。” 她走进来,发现战兰泽只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窗户还半掩着,冷风都吹了进来,立时把那两包药往旁边重重一放。 “怪不得睿王说你入秋后就容易犯旧疾,这么吹风能不咳吗?”她指了指旁边的药,“我家旁边的长市街上有位治咳疾的大夫,可神了。他开的药你喝了试试,说不定比宫里御医开的方子还好呢。” 战兰泽没说话,直勾勾地盯着她。 周乔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她走过去一边关窗一边说:“你放心,宫里宵禁了我不会在你这里待多久的,总不能让方才破例让我进来的宫门侍卫受罚吧?” 身后之人虽未说话,周乔也背对着他,但她敏锐地感觉到有股气息靠近了。 她转过身还未反应过来,就觉腰上一紧,身子被一股大力扣住,猛地撞入男子怀中,吻就在此时覆了下来。 周乔一惊,睁大了眼睛。 双唇相接,灼热的触感完完全全令她怔住。这、这莫不是吃醉了酒,来了个传说中的趁酒乱性? 心中百十个想法纷涌而出,她双手撑在战兰泽胸前,试图开口问上一句。 “战——唔!” 张口的一刹那,她的话就被灵活又柔软的舌头给堵了回去。周乔不知自己怎么就被抵在了紧闭的窗上,耳边还能听见外面的风声,屋里却热得让人发汗。 这跟她所知道的亲嘴简直天差地别。 无论是看过的画本,还是大着胆子去偷亲,她都只以为双唇相接便是全部。竟不知会这样喘不上气,舌尖被吮吸得又痒又麻,津液交缠,暧昧的声音充斥在耳边……原来还能这样纠缠又亲密。 今夜的他简直像变了一个人,用战场上的话来说,就像是将她当成了要攻克的城池,从唇到舌,寸寸侵略,直至全部占为己有。 “嗯……唔唔——”她被吻得头有些晕,呜呜咽咽地想告诉他。 她小脸都憋得有些红了,战兰泽这才略放开她,声音低沉得不行:“怎么?” 短短两个字,周乔听进耳中,竟痒到了心里。 她结结巴巴:“头……头晕。” 不止头晕,好像浑身都痒痒酥酥的,小腹处更是有点发热,还一阵阵地……想小解。她说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只能挑最能说明白的说了。 战兰泽眸色幽深地盯着她张张合合的小口,那里被吮得发红,微微嘟起,上面还沾着津液,瞧着柔软又晶莹。 周乔则在想,他好歹也是个端方君子,她都这么说了,或许他会扶着她去旁边坐一坐。以二人的交情,再替她倒盏茶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然不过须臾,战兰泽问:“好些了吗?” “嗯?嗯……好点了。” 周乔就等着他放开自己,却没想那张俊颜又凑了过来。 “闭眼。” 他教她如何圈住环住他的脖颈,在他怀里更舒服些。 这回的吻比上次轻柔许多,说轻柔,是不会再咬疼她的唇,而是勾着她的舌尖,轻吮轻咬,再略撤一些让她也缓缓。 忽然,外面响起了放烟花的嘭嘭声,未燃灯的房中也跟着亮了起来。周乔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缩了下身子,圈着战兰泽脖颈的胳膊也紧了几分。 男人的唇角明显勾起,将娇柔纤瘦的身子紧紧地扣在怀中。 外面壮观烟火引得百姓纷纷披着外袍出来瞧热闹,孩童们指着天上接连不断的烟火图案,跳着脚大喊好看。饶是上元灯会和皇家节庆,都没有如此声势浩大的壮丽景象。 盛景之下,唯有一人落寞地站在凌云台的高阁之上。 “殿下。”身后之人低声唤道。 “她去了何处。”临舟并未回头。 “奴才一路跟着小将军,她先是快马去了长市街的一家医馆,将那医馆中的先生给吵了起来,给了一大笔银子,出来时提着两包药,匆匆往宫里去了。守门的侍卫见到是小将军,也不敢蛮横阻拦,便只得放行了。皇宫已经宵禁,奴才跟不进去,便折返回来禀告殿下。” “哦对了,这是奴才从医馆那里买来的方子。就是小将军要的那副。”他双手递上。 临舟接过,沉默地看着。 “殿下?” “知道了。”他开口,“今日之事不要外传,下去吧。” “是。” 待人走后,临舟再度看向手中的方子。 茯苓、陈皮、前胡、炙杷叶……即便是不懂医术之人,看了前几味药也知是治疗咳疾的方子。 拿着方子的手缓缓垂下,风将那张药方吹得凌乱又褶皱。 临舟漠然地站在原处。落座时她问为何不叫兰泽一起来,他不过是随口说了句,入秋后兰泽常犯旧疾,吹了风便会咳嗽,需要多加休养。 自这句话后,她便心不在焉了。连筷子都未动就称有事要离开。 今日她休沐,不可能是军中之事。虽未来得及问,他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和怀疑。于是他派人跟着,等来了刚才的结果。 如今想来,是他太过迟钝了。 只看出兰泽对她多有照拂,所以疑他对周乔有意,却从未注意过周乔是如何待兰泽的。总觉得她久在沙场只知打仗,又方才及笄,很多事还未开窍。 或许……连最初及笄的邀贴,便不是真心想要给他临舟的。他们之间琴来琴往,连周慕白的古籍都能出现在兰泽手中。若不是私交够深,又如何办得到? 而此时此刻,她亦是因为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便立刻离开去了兰泽那里。 漫天烟火炸得美极了,不曾想原是在笑他自作多情。 *** 周乔如愿以偿地喝到了水,她抱着茶盏足足喝了三盏。 身上发了汗,双腿还软软的,她坐在榻边,好奇地看着还站在窗边的男子。自他放开自己,便在那处站了好久。喊他也不应,想去给他也递上一盏,还未走近就被喝住。 眼见着天都要亮了,若是等到宫门换防再出去,那她私自进宫的事可就瞒不住了。想了想,周乔还是开口问:“战兰泽,你好些了吗?” 烽杀 第64节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周乔知道,自己方才都那般异样难受,约莫着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听她这么问,战兰泽低头看了一眼。 还没下去。 自然是还没好。 她声音关切,眼前又浮现出那副被吻得迷离的娇媚样子,方软下去一点的东西转眼又硬了起来。 然也不能就这么冷着她。 “你为何会来此?”他问。 周乔杯盏放到一旁,心道你这问得可真够早的,都来了一个多时辰,才想起问这个。 “今日睿王不是邀我去凌云台看烟火吗,我去了发现你没在,就顺口问了一下。他说你从入了秋就身子不适,这两日还总咳嗽,我立刻就想到了长市街的那位神医。然后……就来了。那神医可说了,久咳成疾,一旦落下病根就不好治了。” “睿王邀你,可说了什么?” 周乔想了想,“他说我长高了。” 战兰泽侧头,“还有呢。” “没了呀,后来我就走了,我还跟他约了下次再去凌云台,我请客,你也一起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乔显然还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战兰泽知道,临舟真正想说的话,其实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若是他有心,今夜周乔去了何处,便不是秘密了。 见战兰泽又不说话了,周小将军抿抿唇,眼里亮晶晶地望着他:“战兰泽,你刚才为何要……那个我?” 她觉得,那不是简简单单的亲一下,可到底该用个什么词,就她腹中那点墨水一时半会实在是想不出来。 那个,听得战兰泽不禁唇角勾起。 可下一刻,笑容便敛了。 他能如何作答,是说一时冲动而后一发不可收拾?还是说不知自何时起,只要与她独处,心里便总会生出些兽性的念头,只不过这次是没压制住罢了? 想来想去,他说:“无意间得了本画本,一时好奇便想……试试。” 他说得委婉,可周小将军是聪明人,她眼睛一眯:“战兰泽,原来你也看那些画本啊。” 久在军营男人堆里,周乔听过不少的荤话,可大半都听不懂,她不服气地拉着手下的楚渊一一盘问,给楚渊臊了个大红脸,连连摆手叫周乔自己去看画本。 她花了不少银子去买,翻看半天也就看了男女抱在一起,双唇相贴,本本页页都是如此,她觉得无趣。却不知画本跟画本也是极为不同的。 “我也想看。”她脆生生地说。 战兰泽一噎,“不行。” “为何?你想借古籍的时候我答应得多爽快?我想借你为何就吞吞吐吐小气吝啬?” 她一连三问,竟是叫兰泽公子语塞。 最后她站起来走过去,凑到战兰泽身边,“战兰泽,其实没什么画本吧,你就是想亲我!” 战兰泽低头,见她笑得得意:“你就是喜欢我,又不好意思说对不对?否则你为何要那样,你同别人那样过吗?” 即便战兰泽不说,周乔也知道没有。她早就打探清楚了,兰泽公子在北晋七年,屋里根本就没放过女子,便是身边侍奉之人,都尽数是太监。 战兰泽盯着她,方才的一点一滴又重新回到眼前。从头至尾,她都没有拒绝过。即便最初他攻势猛烈有些吓到她,她也没有要推开的意思。 而对于临舟,她倒是走得干干脆脆头都不回。 这么想着,心中居然生出一种怪异的快感。他大手抚上她的头,掌心尽是柔顺的墨发,“那你喜欢吗?” 周乔没想到会被反问,有点愣:“什么?” “你喜欢我吗?” 她叹了口气,“还要说多少遍嘛,都说了要讨你做我夫君,若不是你,旁人敢这么对我早就死一万次了。” “那如果是临舟呢?”他追问。 “提他做什么,他难道会亲我?我们可是君子之交,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她说得一脸笃定,还特意指了指桌上的清水。 “周乔。”他叫她。 “嗯?” “你真想嫁我?” 这话,他曾问过一次。只是那时候她回答得像是随口的一句戏言。 今夜他又问了一次,但这也是最后一次。 他盯着周乔,只要她说是,无论真假,他都只会当成真话。即便日后她后悔了,也绝无离开他的可能。 然后,他看见周乔点了点头。 瞬间万千思绪纷涌,心头如烈火烹灼,战兰泽不知究竟是何原因能让她从未变过想法,但如今,他却也不想再多问了。 第71章 解释 周乔觉得今晚战兰泽可太反常了,看见她点头,竟又将她揽入怀中抱住。以往是谁连碰都不让碰一下来着?被偷亲了还记仇,还拿话噎她呢。好闻的书墨香气沁入鼻腔,周乔脸蛋靠在他结实的胸膛,虽然暖暖的,却也觉得有点硬。在她的印象中,战兰泽是读书人,除了比寻常读书人高出不少,好看了不少,其他并无什么不同,尤其他还消瘦,又有旧疾,哪日风大了说不准都能将他吹跑。怎么会……她动了动,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的力道。但她知道,此时的战兰泽是没有戒备的,只是单纯地抱着她而已。“战兰泽。”“怎么。”头顶传来声音。“你练过武吗?”她抬头,一瞬不移地盯着他。 周乔觉得今晚战兰泽可太反常了,看见她点头,竟又将她揽入怀中抱住。 以往是谁连碰都不让碰一下来着?被偷亲了还记仇,还拿话噎她呢。 好闻的书墨香气沁入鼻腔,周乔脸蛋靠在他结实的胸膛,虽然暖暖的,却也觉得有点硬。 在她的印象中,战兰泽是读书人,除了比寻常读书人高出不少,好看了不少,其他并无什么不同,尤其他还消瘦,又有旧疾,哪日风大了说不准都能将他吹跑。 怎么会……她动了动,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的力道。但她知道,此时的战兰泽是没有戒备的,只是单纯地抱着她而已。 “战兰泽。” “怎么。”头顶传来声音。 “你练过武吗?”她抬头,一瞬不移地盯着他。 战兰泽顿了下,说:“小时候练过。” “练到多大?” “十三岁上。” 也就是说,差不多是来北晋之后便没有再练武了。周乔点点头,没再多问,心中却还有些疑惑。 然此时一声钟声响起,三声之后便要换防,周乔匆匆从他怀中离开:“我得快点出去了,不然那侍卫要受罚的!” 他立于行宫门口,看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之处。 正转身欲回去,他忽然眸中一凛,看向旁边:“出来。” 墙下暗处,走出一太监模样的人,恭敬道:“七殿下。” “何时来的?” “一个时辰前,听见里面似有说话声,便没有贸然进去。”那人躬着身子,声音很小。 “何事。” 太监跟在战兰泽身后进了屋子,他关严了门,从袖中拿出密信递到战兰泽面前。 “殿下,胡疆有异动。” 信笺之上是潜藏于胡疆弟兄所著暗号,他拿出里面的信,上面只有一行字—— 冥云重现,顾不敌,折损殆尽。 看毕,信纸一脚被烛火燎起,最后化为了灰烬。 “传信,令疾风率精锐,亲去胡疆。” 听闻此言,那人一惊:“殿下三思,疾风统领是您身边武功最高之人,他若远行,殿下出宫若遇险,后果不堪设想!” 战兰泽眸色冷然地看着他。 那人腿一软,跪了下去,“属下遵令!” 天色已渐渐泛明,只是还未大亮,屋内的烛光又多燃了一盏。战兰泽拿出曾看过不下百遍的山河图,重新铺开。目光落及与南北两大国之间的胡疆地界时,视线久久不能挪开。 胡疆旧王故去后,胡族强盛的光景也一同跟着去了。新王生性凶残莽撞,却并非不可战胜的大敌,有燕林军弹压数年,心底的惧意只会多不会少。 驻军换防连一年还不到,新王不会在此时闹出异动引得燕林军杀回去。 冥云重现,顾不敌……顾家,不敌。 战兰泽沉默地看着山河图。 顾家派人去胡疆,派的却不是手底下最熟悉胡疆的燕林军中之人。想到顾家,不知为何眼前浮现出周慕白的脸。谁都知道,如今的顾家同周家是名正言顺一家人。 顾家,周慕白,周家。 战兰泽抬起头,隐约间想到了什么。 *** 顾霆尉方出军营又被唤了回去,处理了一堆急事,回府的时候正赶上晚膳。 他一进门,便看见周璃正将一盘炜笋尖儿放上桌,“父亲母亲尝尝。” 顾霆尉看见那只白皙的手上有被油星溅红的痕迹,眉心一皱,“怎么是你来做这些?” 说着还看了自家爹娘一眼,顾夫人倒是被他那样子逗笑,但顾盛远就不同了。 “你看什么看?你那意思我与你母亲一同欺负你媳妇儿?反了你了!”说着就要起身揍人。 周璃忙说:“是我自己要做的。” 顾霆尉并未看她。 周璃走近,轻声说:“新妇进门第一日,合该亲自下厨的。母亲叫我不必在乎那些规矩,见我执意,还亲自来指点了我,总之……都是我自己要做的。” 如此,他便说不出什么了。 “你回来干什么?一大早不请安跑出去老子还没跟你算账!你满上京城打听打听,谁家儿郎新婚第一日不规规矩矩带着新妇来请安,你呢?你扔下璃儿一个人跑了,传出去怎么着,你瞧不上周家的姑娘?是谁当初哭着喊着没出息地非要求娶人家的?” 见顾盛远发怒,周璃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顾夫人,顾夫人朝她一笑,示意不必担心。 烽杀 第65节 她替顾盛远盛了碗汤,哄着他喝下去消消气。又一边看向顾霆尉:“霆尉,无论你们闹了什么别扭,都不该如此对待璃儿。你可知错?” 顾霆尉不说话。 周璃明白顾夫人这是在替她说话,周边还有一众下人在,如此不避讳地训斥儿子,不过是想让下人明白新妇在顾府的地位,以防她们以讹传讹,最终传出府去,让她成为后宅夫人们的谈资笑话。 好名声不易得,可坏名声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她心怀对婆母的感激,也知当着下人的面,不能真的让顾霆尉失了面子。 “父亲母亲,原是我不懂事,言语间触怒了夫君,他心疼我不愿与我争吵,这才离了家去。”她轻轻拽了拽顾霆尉的袖子,“夫君回来,便是原谅我了?” 一口一个夫君,又娇柔又婉转,顾霆尉眸中微动,不肯开口应她,却也任由着周璃拉他入座,一家人聚齐地用起了晚膳。 夜时,顾霆尉一个人待在书房。 晚膳后出来,她小心翼翼地问他今夜是否回主屋歇着,他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在书房坐了快两个时辰,也不知那边是否还在等着。 左思右想,顾霆尉起身出了门。 到了主屋门口,候在外面的女使面露欣喜,忙匆匆退了下去。她们是周府来的,自然事事担心着周璃,新婚第一夜姑娘就受了冷落,叫人担心。好在第二晚将军便回了姑娘的屋里。 他推门而入,看见周璃正坐在桌前,安静地抄着书经。听见推门声她抬起头来,面上立刻露出柔和笑意。 “备了热水,夫君可要先沐浴?” 不知为何,两人独处时的这声夫君,叫得顾霆尉心头有些不悦。周璃一向知礼,可两人独处时,她也会在他面前使些女儿家的小性子。 绝不会如此……恭敬。 他皱着眉脱了外袍,她走过去接下,仔细地放在一旁。这本是他成亲前想过不止一次的场面,可如今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眼前时,滋味却不好受。 他索性垂着手,等着她来替他脱衣。 周璃明白他的意思,纤纤玉手解了他的腰带,又剥开他的衣襟扣子,直至脱下里衣,露出结实的男人身体,顾霆尉看见她耳朵红了。 心里那股莫名的不悦竟好了几分。 热气氤氲,周璃照着出嫁前府上嬷嬷教的那样,侍奉他沐浴更衣,每一步都很妥帖,就是屋里安静得有些诡异。 待一切妥当,周璃温声:“我服侍夫君安置吧。” “你不睡?”顾霆尉脱口而出。 周璃有些诧异地抬头,她感觉得到他心里还有怒气,虽不知从何而来,但应该是不愿与她同床的吧。 “我……还想再练练字。” 顾霆尉顺着她的话,看向桌上那写了一堆的字,那字迹工整娟秀,一看就是多年练就的功底,这还有什么好练的? 一股烦躁涌上心头。什么练字,怕是不想与他同床的托词。 看着眼前纤瘦的人儿,顾霆尉又想起了邵峥那番话,见她低着头,无措地站在他面前,顾霆尉闭了闭眼,开口道:“我有话要问你。” 周璃闻言抬起头来,眼里有些期待,只有他说出来,她才真正明白他到底在气什么。 “你,”顾霆尉顿了顿,“为何要嫁给我?” “……什么?” 他盯着她,问出了最想问的话:“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嫁我?” 此言一出,周璃心中一抖。 “是你自己想嫁给我,还是你大哥让你嫁你便嫁了?”他沉着声音,“这样问你可明白?” 周璃已然明白,只是她不知顾霆尉究竟是如何知道的。 “我如何知道的你不必管,我只想知道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屋里沉默久久,顾霆尉就那样等着,等到周璃终于开了口。 “一开始……我的确是有意接近于你。那时,你与乔儿一同回京,大哥还在江州替陛下办事。后来,我收到了江州来的信,信上……大哥要我接近你,然后嫁入顾府。” 顾霆尉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 “父母亡故后,家中是大哥一力撑起,周府圣眷不衰,亦是大哥只身操劳,不至让陛下淡忘周家。身为周家的女儿,哪怕只能帮得上一点点忙,我都愿意拼尽一切。即便,是要我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男人。” 顾霆尉的拳头紧紧地握着,眸中满满的失望。 “可是,”周璃声音哽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眼里总会划过你的影子。” “我原以为你不过就是出身高贵的将门少爷罢了,即便立了些军功,也不过是仗着你的父亲。若非你生性顽劣又好色,大哥怎会行此计谋?可真正与你相处后,我也明白了他为何这样做。” “你坦率骁勇,直来直去,不屑奉承做戏。只要入了你的眼,就会得到你一心一意的对待,你会不顾一切地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当初你坚定地要娶我,便也印证了这一点。可你也是一个爱恨分明的人,我想过要同你说实话,但若说了……” 泪珠簌簌地落了下来,周璃哭得凄美,“你就不会想娶我了对不对。” 顾霆尉不说话地看着她,如果成亲前就知道,他还会不会成这个亲? 第72章 上朝 “但是我想要嫁给你……”周璃泣不成声。声声泪语,听得顾霆尉心都在抽疼,他将人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隐隐也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什么都不说,也不是完全对他无意。想到这里,他神色愈发缓和了些。“我并不知道大哥到底想做什么,他除了叫我接近你嫁给你,也并未让我做其他的事。甚至你对我说过什么,他都一概没有问过。即便如此,出嫁前我也还跟大哥说了。”“说了什么?”他问。“我说……我不会再瞒你任何事,也请求他不要算计顾家,和……伤害你。”即便没有在当场,顾霆尉也想象得出周慕白听见这话时会作何反应,那种只手遮天惯了的男人,定然容不得妹妹如此顶撞违逆。 “但是我想要嫁给你……”周璃泣不成声。 声声泪语,听得顾霆尉心都在抽疼,他将人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隐隐也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什么都不说,也不是完全对他无意。 想到这里,他神色愈发缓和了些。 “我并不知道大哥到底想做什么,他除了叫我接近你嫁给你,也并未让我做其他的事。甚至你对我说过什么,他都一概没有问过。即便如此,出嫁前我也还跟大哥说了。” “说了什么?”他问。 “我说……我不会再瞒你任何事,也请求他不要算计顾家,和……伤害你。” 即便没有在当场,顾霆尉也想象得出周慕白听见这话时会作何反应,那种只手遮天惯了的男人,定然容不得妹妹如此顶撞违逆。 想来出嫁前的那一夜,她也是这样红着眼流了泪的。 他抬手,替周璃擦了眼泪。 “你是有意接近我,也并非真心因爱慕我而嫁给我。这些都是从四皇子口中说出来的,而你大哥并未否认一句。你知道成亲当日我有多高兴吗,你又知道在花园骤然听到这些我又有多愤怒吗?” “我一想到自己朝思暮想娶回来的妻子,原来对我根本无意……璃儿,我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一声璃儿,叫得周璃哭得更厉害。眼泪浸湿了顾霆尉胸前的衣襟,更浸湿了他的心。 “我做了最坏的打算。” 顾霆尉说,“如果你真的对我无意,我也不会放开你,休妻,和离,都不可能。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但是,我永远都不会碰你,我顾霆尉只会同我真正心悦,也心悦于我的妻子同床共枕生儿育女,容不得掺杂半点不纯的感情。” “至于你大哥想要什么,我自会去跟他谈。如今周顾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是这辈子,你们都别想再相见了。” 他语气平淡,与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粗犷性子全然不同。 周璃心里震撼,却也感激,至少从头至尾,他都没想过要伤害自己分毫。她抽泣着,小声问:“那……如今呢。” 如今,她明明白白地告知了一切,纵然未酿成什么大祸,但总归是瞒了他骗了他,应该也是有惩罚的吧。 于是她主动开口,“若你过不了心里的坎,不愿原谅我,不愿……碰我,也无妨的。我会一直等你,一年也好,三年五载也罢,哪怕十年八年,我都愿意等的。” 顾霆尉听了眼角一抽,这说的什么话? 早在她说想嫁还担心他不娶的时候,这气就已消了大半,早知如此,昨晚就该问清楚,白白耽误了新婚洞房。 “既然都已说开,我自然不会再计较以前。你既说了成亲后不会再瞒我任何事,真的能做到?” 周璃立刻点头,她含羞去握住了他的手,“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顾霆尉还是头一次看见周璃如此撒娇,他压制着心里的冲动,面上勉强道:“那再叫声夫君来听听。” 绯红慢慢爬上脸蛋,周璃被他炙热的目光盯着,忽然怎么都叫不出口。 她隐约觉得,这一声夫君若是叫出口,定会立刻发生些什么。 让她叫她又不叫了,方才抛开的矜持委婉,没出一刻钟竟全回来了。那股扭捏害臊的样子看得顾霆尉心里痒得不行,干脆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往床榻走去。 周璃惊呼一声,下一刻便被扔到了铺着被子的绵软榻上,他脱了里衣覆上来吻她,周璃想躲,却被人扣住了腰肢拖回身下,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唇角、鼻头、眼梢,又转而亲上她的耳垂和白皙的脖颈,床身吱吱呀呀地响个不住。 “唔——霆、霆尉……”周璃惊觉他的手伸进了她的衣裳里,从纤软腰肢一路向上,抚上了她胸前的柔软,这一碰犹如一剂春药,令她身上的男子攻势更加猛烈。 周璃推也推不动,反倒被扯开了小衣,雪白躯体就这样原原本本地呈现在他眼前。顾霆尉呼吸猛地加重,连眸色都幽深得看不见底,周璃欲哭无泪,趁着他解裤子时忙说:“月事月事!霆尉,我、我月事来了……” 这话堪比一缸冷水迎头泼来,顾霆尉喘着粗气:“什么时候来的?” 周璃顾不上什么羞涩,“今、今晨来的。” 如此情欲鼎盛之时被硬生生打断,顾霆尉面上黑得不行,“你是不是害怕才这么说的?” 听说女子初次都会疼,他们身量差得又大,她定是怕疼才这么说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周璃被他那样子逗得有点想笑,可看他一脸的欲求不满,又不敢明着笑。只得解释道:“原本……估摸着是大婚当日便要来的,府上嬷嬷去医者那里拿了药,可令月事略推迟个一两日,便不至于耽误新婚初夜,只是……” 这个只是,顾霆尉当然清楚。昨晚是他自己气冲冲地走了。 哪里想到今日想做的时候,会遇上这事。周璃见他总算相信了,这才放下心来,穿上了衣裳,红着脸安慰道:“待我好了,就……随你。” 顾霆尉现在听不进去劝,没好气地问:“那药伤不伤身?” 周璃心里一暖:“大夫说,只要不常用便无碍。” “下回不许吃了。”他嘭地躺下,背过身去不理人。 拿他顾霆尉当什么了,色鬼投胎的混账吗?为了新婚之夜那事居然还吃药。周璃知他难受,扯过被子轻轻给他盖上一点,想了想,又叫了声霆尉。 顾霆尉没回头,闭着眼睛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过去的事不再提了。你大哥那边,我自会去找他说清楚。” 周璃怔了怔,竟没想他真的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她想知道他会如何看待大哥,又会如何看待周家。 但他这么说了,显然是心中已经有了考量,她便不再多言。 夜已深,疲累了一天,此时周璃却觉得心里无比舒畅。她很快便睡熟,丝毫不知旁边的人兀自睡了一会儿,又转过身来,长臂一揽,将她揽入怀中。 *** 次日朝堂之上,皇帝含笑看向顾霆尉:“云麾将军这刚成亲,怎么就巴巴地来上朝了?” 顾霆尉咧嘴一笑,“回陛下,这小家也是家,大家更是家。家国天下,哪边都不能放下。” “哟,这娶了一位文采学识不凡的夫人,说起话来当真是不一样了。”皇帝此言令朝中大臣都低笑起来。 周乔看顾霆尉那春风得意的样子就不顺眼。 烽杀 第66节 “小将军,朕今日宣你也上朝,你可知是为何?”皇帝又笑着看向周乔。 周乔这才回过神来,忙从最末列站出来,“回陛下,周乔不知。” 说完她赶紧看了眼列于最前方的周慕白,大哥叫她少说话,她只说了七个字总不算多吧。 “顾太尉手下年轻有为的小将,大都封了将军,在军中各处担当要职,你可羡慕?” 说到这事周乔心里就痒痒,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回陛下,不是羡慕,而是极为羡慕!” 皇帝哈哈大笑:“当初你回来向朕讨封将军,朕当日未允,却也许诺与你。” 闻言,大臣们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难不成,陛下今日要擢升周乔?这周家和顾家刚结了亲家,顾家手握重兵,周家还出了个二品御史,周乔若是再封为将军…… 然众人无一人敢将此猜测说出来。只听皇帝继续道,“你回来后办的事不少,虽还有尚需改进之处,但总归是不负圣望。既然能独当一面,朕便再许你件差事,若办好了,朕必有重赏!” 赏不赏的于她而言并无所谓,但有新差事单独交于她,周乔满眼期冀。 “你父亲当年曾挑选了一批根骨极好的孩子养在军中,作为黑鹰军的后备军。兵弱则国弱,这便他高瞻远瞩之举。如今多年过去,这支后备军受训许久,也该有些历练了。今日,朕就将这五万兵马交到你的手中,你可管得住?” 周乔愣在原地。黑鹰军是父亲一手操练出来的,南征北战多年,最终十五万兵马近乎全军覆没于胡疆。此后,黑鹰军便渐渐不再被人提起,而那支后备军便更是无人问津。 “怎么,怕了?”皇帝看着她。 周乔“嘭”地跪地,腰杆挺得笔直:“周乔领命!” “好!朕就知道你有这胆识。如今的黑鹰军虽比不上你父亲当年手底下的兵马,但他们根骨极佳,都是习武的好苗子。不过因着从未上过战场,兵法阵法上还缺些历练,你可明白?” “周乔明白!” 皇帝笑意更深,“好,那朕就等着看你如何重振黑鹰军的威名!” 退朝后,顾盛远对着周乔叮嘱了好一番,一旁的顾霆尉都听得直摇头,“爹,人家这都不是燕林军的人了,你管得也太宽了。” 周乔白他一眼:“知道本将军不再是你的麾下,还在此多话?我与顾伯父正交谈管制兵马之事,你且上一边待着去。” 顾霆尉瞪她:“不是麾下怎的了,你总归还是本将军的妻妹吧?你同亲姐夫说话就这态度?你信不信我回去告诉你姐姐。” 周乔一脸嫌弃地撇撇嘴:“你也就会拿我姐姐说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要吵起来,就见宫人上前,恭敬道:“小将军,周大人正等着您一道回府呢。” “好,就来!”周乔临走前又说,“顾伯父,我明日就直接去军营,我想调楚渊过去,燕林军这边——” 顾盛远摆摆手:“你尽管调人去就是,乔儿,以前教你的驭兵管制之法,都还记得吧?” 周乔重重地点头,“都记得呢,放心好了。那顾伯父,我先去寻我大哥了。” “去吧。” 周乔走了没两步,回过头来瞪着顾霆尉:“明日我姐姐回门,你别忘了!” 顾霆尉没好气道:“知道了!瞪一双牛眼吓唬谁呢,还有没有点礼数尊卑了?” 周小将军理都没理他就走了。 “乔儿终归是长大了。”顾盛远看着周乔追上去的背影,感慨道。 顾霆尉没说话,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身侧那个男人的身影。 第73章 回门 崇明殿中,德仁公公将药碗端上,“陛下,到了该服药的时辰了。”皇帝躺靠在龙榻之上,听了这话,略动了动,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今年这秋日是不是来得比往常早?怎么此刻朕就觉得有些发寒。”德仁公公一听,立刻满脸担忧:“陛下,要不还是将御医们唤来再看看吧,您这几日也咳嗽的厉害,不妨叫太医们再开一副止咳的方子?”皇帝摆摆手:“朕的身子朕知道,年纪大了,天一凉就容易染风寒。诊来诊去不过是多了几碗苦得倒胃的药罢了。不叫他们也罢。”“陛下如何就年纪大了,只是今年冷得早些,陛下连日操劳,如今朝中年少有为的将帅如此之多,当能为陛下解忧。”“你啊你,就憋着想问朕为何要给周乔兵权不是?”皇帝睨了他一眼。 崇明殿中,德仁公公将药碗端上,“陛下,到了该服药的时辰了。” 皇帝躺靠在龙榻之上,听了这话,略动了动,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今年这秋日是不是来得比往常早?怎么此刻朕就觉得有些发寒。” 德仁公公一听,立刻满脸担忧:“陛下,要不还是将御医们唤来再看看吧,您这几日也咳嗽的厉害,不妨叫太医们再开一副止咳的方子?” 皇帝摆摆手:“朕的身子朕知道,年纪大了,天一凉就容易染风寒。诊来诊去不过是多了几碗苦得倒胃的药罢了。不叫他们也罢。” “陛下如何就年纪大了,只是今年冷得早些,陛下连日操劳,如今朝中年少有为的将帅如此之多,当能为陛下解忧。” “你啊你,就憋着想问朕为何要给周乔兵权不是?”皇帝睨了他一眼。 德仁公公当即跪地:“是奴才多言,陛下的决定自有陛下的深意,请陛下降罪!” “好了好了,朕又没说什么。你都有此疑惑,想来朝中的人也都憋着呢。不过就是想问朕,周顾两家结亲本就是军政成了一家,在朝中已是无人能敌,朕不仅不制衡,反倒还给周家放权,岂不是要让周家成了北晋最大的权臣之家?” 见皇帝自己提起,德仁公公这才松一口气,抹了把额上的冷汗。 “自古君不问臣家事,臣不谏君后宫。他们要结亲,于情于理都不是朕该过问的。但若牵涉的朝中局势变动,则要另当别论。” “陛下的意思是……” “周顾两家对朕的忠心,燕林军上下对朕的忠心,都不必质疑。他们握着偌大权柄,各自效忠,本是相安无事。但两家成了一家,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只有将这权柄分开,才是上策。” “陛下将黑鹰军交给小将军,便是将她从燕林军中拿了出来,她独掌一军,日后自然同燕林军的接触会越来越少。” “你想得浅了,”皇帝哼了一声,“军营与朝堂,本就是争权夺利之地。封号、军功、军饷、军制哪一样不是关系着手底下军将的一家老小,这些东西怎么得来?除了上战场,那不都得去争去抢?南楚不就是行了此招大肆扩兵,对内制衡对外震慑,方使列国不敢贸进犯?即是有用,咱们也效仿一遭又有何妨。” 德仁公公连连点头,却又有些迟疑:“只是……陛下,这小将军可是太尉大人一手带起来的,又自幼长在燕林军中,要让他们相互争夺制衡,恐怕……” “说你想得浅,你还真是越想越浅。”皇帝咳了几声,德仁公公忙递上一盏热茶。 皇帝喝后平复下来才说:“即便周乔不争,难道周慕白会坐视不管?他自然是要去替她争的。顾家纵然再是亲家,一个嫁出去的妹妹,如何比得上通天的权势?这个周家长子,朕最欣赏的就是他那心无旁骛的野心。” 话毕,皇帝又咳个不停。此时宫人有通传,那人在德仁公公耳边低语几句后转而退下。 “怎么,又是哪个大臣有折子要递?”皇帝闭着眼问道。 德仁公公上前,低声说:“回禀陛下,是皇后娘娘和四殿下听闻陛下身子不适,甚是担心,特送来了秋梨软糕和碧荷茶,又怕惹恼陛下,便只叫人在外面候着,若是正逢陛下想尝尝便送进来,若是陛下不想,便晚膳时再重新做了送来。” “皇后做的秋梨软糕最是清甜可口,正好压压这苦得倒胃的汤药。她也算有心了,呈上来吧。” 一块软糕下肚,皇帝又端起那盏温热得宜的清茶喝了一口,末了,他再度开口:“皇后和四皇子幽闭也有些日子了。” 德仁公公接过茶盏,没敢接话。只听陛下又说:“即日起,幽闭解除吧。” *** 护国将军府。 周乔走后,书斋中总算安静下来。周慕白坐于桌前,单手抚额,闭目不言。直至书斋的门被轻轻打开又合上,一声“公子”传入耳中。 他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那人双手将密信递上。 “公子,方才……陛下下令,解了皇后母子的幽闭。” 闻言周慕白抬眸。 “听说,是陛下连日来身子不适,皇后母子奉了些陛下爱吃的糕点茶水过去,而后……便解了幽闭。” “康州事平,数以万计的孩子性命,到底是比不上一个身份尊贵的皇子。”周慕白似笑非笑,又问:“宫中之事查得如何?” “不出公子所料,宫中有几个宫人的入宫年月和姓名有些对不上。这些人当值于宫中各处,做的都不是要紧事,月钱也不多,因此鲜少有人会查他们的底细。但是,他们却可自由行于宫中各处,不会引人耳目。” 话行至此,他低声问:“公子可要处置?” “不急。”周慕白盯着信上所言,“不可打草惊蛇,暗中盯着就是。” “是。” “信上所言有几分把握?”周慕白将信合上,以烛火点燃。 “回公子,十有八九。冥云骑卫消失数年,此番忽然重现,必定事有所图。他们效忠的是胡族旧王,眼下燕林军回京,新王面上凶残跋扈,实则畏惧北晋而俯首帖耳,只怕落在旧王的旧部眼中,很难不生怨怼反心。” 周慕白一笑,“如此甚好。” “公子,那接下来需要做什么?” 周慕白敛了笑,淡道:“接下来的事,你们是办不到的。” “那……” “明日再说,先退下吧。” *** 周小将军一晚上没睡,天不亮就起来了。 先是陛下令她独掌黑鹰军,今日姐姐又要回来,她在榻上翻来覆去,头一回觉得这夜如此漫长。 她出了屋子,叉着腰满府溜达。一会儿去庖厨瞧上两眼,一会儿又去前院看院子扫得是否干净,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却俨然成了全府上下最操心的人。 张伯笑说:“三姑娘午后还要去军营,且歇着去吧,二姑娘和姑爷回来自会通报姑娘的。” 周乔摇头:“那怎么行?我回京时姐姐就在府门口等我的,此番她回来我肯定也要如此。” 想了想,她又往回走:“我去把大哥也叫上,大哥亲临,叫人瞧了多有面子!” 周慕白方开门便看见屋外的那张大大的笑脸,周乔仰着脑袋:“大哥,今日姐姐回门!” “所以?”他往外走。 周乔忙跟上去,“我早就跟姐姐说好了,她会早些回来的,大哥,我们去门口迎迎她好不好?” “你去便是。”他欲扯出她手中攥着的衣袖一角,却没想她两手攥得死死的,竟还没扯动。 周乔像只小兽咬住吃食一般攥着大哥的衣袖,还威胁道:“大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那样子逗趣得很,周慕白也不扯衣袖了,顺势掐了掐她的脸,“不去如何,你还咬人不成?” “那可说不准,我咬人可厉害了。” “那走吧。”他胡乱揉了揉周乔的头发。 周乔立刻欢喜地跟在他身后往大门处去,心里琢磨着大哥嘴上不说,还不是一样想念姐姐了?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好说话。 一众府丁早已侯在门口,见周慕白也来了,心中颇为惊讶,可转念一想,大公子虽性子冷淡,终归还是长兄如父,心里必然是疼爱妹妹的。 巧的是此时顾府的马车缓缓而来,顾霆尉破天荒地没有骑马,与周璃同乘,一路纠纠缠缠,周璃到时都不太敢下车,生怕叫人瞧见面上的绯红惹出笑话。 然马车一停稳,顾霆尉就大咧咧地一掀帘子,还毫不避讳地牵着周璃的手走出来。 “二姑娘和姑爷回来了!” 新妇回门本不是什么稀奇热闹,可顾府又是几车的礼品送了过来,张伯带着小厮一一从侧门搬入,引来无数百姓围观。 烽杀 第67节 “姐姐!”周乔跑过去,越过顾霆尉一把抱住了周璃,“我好想你啊。” 分离不过几日,周璃也是思念得紧,她轻轻拍着周乔的后背,“乔儿,你还好吗?” “我当然好!”周乔放开她,兴奋道:“姐姐,陛下将父亲的黑鹰军交给我了!” 周璃立刻点点头,旁人或许只知这是陛下的信任与周家的荣耀,周璃却知于周乔而言,这是父亲未完的宏图,能继承如此,比执掌百万兵马更能让她开心。 姐妹俩腻在一起的样子看得顾霆尉直撇嘴,回过头来,正对上周慕白的视线。 他顿了顿,上前抱拳:“周大人,我陪璃儿回来了。” 只是一瞬的对视,周慕白心中已了然几分,又见周璃紧张地望着这边,他淡淡一笑,并未回应这声周大人。 顾霆尉顿了顿,再次开口,唤了声“大哥。” 周慕白颔首,“请。” 由于回来得早,正赶上早膳时分。周乔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憋住。她把筷子一放,直勾勾地盯着顾霆尉:“你是不是欺负我姐姐了?” 她方才只顾着高兴,一路走进来离近了看,就能看见周璃眼下乌青,很明显是没睡好的样子。 姐姐在家从不这样。 周乔问她,她却说没事。古怪的是顾霆尉今日话也很少,虽说偶尔会朝姐姐这边看几眼,可那样子瞧着还是有端倪。 顾霆尉听了这话喉头一噎,却也没说谎:“就吵了一小架。” 至于欺负……他想,冷着她让她哭了,应该也算欺负。于是就没反驳。 “什么?!”周乔差点掀桌子,“你还敢凶我姐姐?” 这是绝对没有的事,顾霆尉立刻反驳:“没凶!” “乔儿,你听我说——”周璃拉着周乔的手,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姐姐你不必多说!他吵架时候什么样子我见多了,凶神恶煞跟阎王似的,军营里那些男子都怕他,更何况是姐姐你?好你个顾霆尉——” “周乔。”周慕白亦放下筷子,看着她,“不得无礼。” 周乔自然不会听话,正欲起身,手上却紧了紧。她低头,周璃面色严肃地冲她摇了摇头。 “将军若是用完了,可否书房一叙?”周慕白看向顾霆尉。 后者没想到周慕白会主动提起,凛然道:“正有此意。” 第74章 波澜 待他们二人去了书斋,周璃才拉着周乔回了自己屋子。一进门便解释:“乔儿,你听我说,这回吵架的确是我有错在先,实在不怪你姐夫。”周乔不信:“姐姐犯了什么错?”周璃有口难言,她又怎能在乔儿面前去说大哥的事?只好岔开道:“就是……我在成亲前服了药,霆尉知道后生气了。”“啊?什么药呀,姐姐身子不适怎么也不说!”“是推迟月事的,因着新婚之夜……”她说着脸就红了。然周乔却来了兴趣,满眼好奇:“还有这种药?那顾霆尉为何生气,还要同你吵架。”“他是担心那药伤身,也怪我不同他说一声,他叫我日后不许再乱服药。”周乔摸着下巴,“原来如此,那……那他怎么不明说!害我白白生气。” 待他们二人去了书斋,周璃才拉着周乔回了自己屋子。一进门便解释:“乔儿,你听我说,这回吵架的确是我有错在先,实在不怪你姐夫。” 周乔不信:“姐姐犯了什么错?” 周璃有口难言,她又怎能在乔儿面前去说大哥的事?只好岔开道:“就是……我在成亲前服了药,霆尉知道后生气了。” “啊?什么药呀,姐姐身子不适怎么也不说!” “是推迟月事的,因着新婚之夜……”她说着脸就红了。 然周乔却来了兴趣,满眼好奇:“还有这种药?那顾霆尉为何生气,还要同你吵架。” “他是担心那药伤身,也怪我不同他说一声,他叫我日后不许再乱服药。” 周乔摸着下巴,“原来如此,那……那他怎么不明说!害我白白生气。” 周璃笑言:“这总归是夫妇事,如何好在大哥面前分说?” 好像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周乔想了想,神神秘秘地凑近问:“姐姐,那事是什么感觉呀?” “什、什么?” “就是,是跟画本上说的一样吗?” 周璃明白她是在问什么,这下脸红得更厉害:“你不许问了!我们还没……” 周乔夸张道:“还没?顾霆尉怕不是真的不行吧!” “不是,是我……还是来了月事。” 周乔坐在榻边晃着两条腿,歪歪头去看周璃:“姐姐我还有一处疑惑。” “嗯?” “顾霆尉有没有亲你这里?” 周璃侧过头来,见周乔正指着自己的唇。 她回忆起昨晚的事,虽害羞,却也还是点了点头。 周乔蹭地坐直,“那是什么感觉?也会头晕腿软,还喘不上气吗?” 周璃本想点点头,却忽然觉得不对,“乔儿,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什么叫也会……” 说着,她惊讶地望着妹妹,“难道是你——” 周乔一惊,连连摆手:“我我我就是问问!那个,我也是听说的!所以便随口一问。” “真的?” 周乔立刻点头,赶紧道:“姐姐,我午后便要启程去军营了,接下来只怕是一两个月都不在京中,我们好好说说话,尤其是去嫁过去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习不习惯,有没有人欺负你,你都告诉我!” 两姐妹躺在床上,枕着同一床被子。 “这才方成亲两三日,也没多少事。公公和婆母待我极好,府中的下人也很懂规矩,无需我操心什么。嗯……若说习惯,定然还是没有待在家里自在,不过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周乔认真地听着,缠着问个不停,最后周璃连顾府庖厨都做过哪些糕点都一一说了,两人咯咯地笑个不停,享受着无人打搅的自在。 殊不知此时此刻的书房之中,气氛正剑拔弩张。 大公子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斋,更不许入内侍奉。门窗紧闭,无人知道大公子同新姑爷在里面到底说了什么。 午后周家姐妹不舍地分开,临走前周乔那句“喂,是我错怪你了”,听得顾霆尉挠头:“你憋什么坏呢?有话直说!” 周乔就知道会是这样,她无奈地看了姐姐一眼。 这可是他自己不领情。 周璃笑着点点头,温声叮嘱:“乔儿,路上小心。” “夫人这话知道跟旁人说,怎的就不对我这夫君说?”顾霆尉扶她上了马车,自己也钻进去。 马车驶离,剩周小将军在原地愣神。 旁人?谁是旁人? 她美眸一瞪,就冲这话,那厮一辈子也别想听她叫声姐夫! 回程路上的马车里有些沉默,见周璃欲言又止,顾霆尉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 周璃的脸贴在他胸膛,暖意上了心头。他虽什么也没说,但此刻周璃却无比心安。至于书房密谈到底说了什么,她已不想再多问。 *** 接下来的几日,顾霆尉说是与周乔已经分道扬镳,但还是往芜城跑了一趟。 芜城位于锦州,离上京的路程并不算远,却也不近,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两日。黑鹰后备军人数不比燕林军那般的北晋直属大军,且资历不够,一直都被兵部安排于锦州军营,军制上隶属锦州卫。 如今陛下钦点周乔统帅黑鹰军,则此军不再归锦州卫指挥使节制,一应军制需按直属军军制改动,光兵马粮草分割就是件大大的难事。 常言道强龙难压地头蛇,周乔如今的军阶归根到底还不算太高,初去锦州难免会受些掣肘。 顾家父子在家用膳时说了这么几句,周璃便担心不已。她眼巴巴地看着顾霆尉,勾得后者心猿意马,在她脸蛋上偷了个香便一口应下了此事。 周璃是担心周乔年纪小,初去锦州便是从人家手上拿兵马分粮草,虽有陛下圣旨,总归还是件得罪人的事。顾霆尉则是好奇周乔到底能不能摆平一切,顺利接管黑鹰军。 谁知到了锦州之后,竟是军营空空。 一打听才知芜城外有个土匪窝,蛮横跋扈,劫持富商镖队,还侵占周遭村庄的百姓钱粮,奈何这等山贼却与官府通着气,愣是横行了好几年。 好巧不巧,周乔来的第二日便遇到此事。 她提剑而起,不仅带着黑鹰军倾巢而出,还顺带抢了锦州卫指挥使的兵符,把人掀翻在地,带走了锦州军营里所有兵马。 顾霆尉兴奋地一勒缰绳,看热闹去了。 到的时候,远远便看见黑压压的官兵和将士把土匪寨子围了个严严实实。一道纤瘦的身影背上背着弓弩,手里提着利剑,脚还踩在土匪头子的脑袋上。那人四肢被箭矢射了个通透,偏偏要害处一箭也没中,痛得要死却又死不了。 这么看去,还真不知到底谁才是土匪头子。 “抢银子抢干粮,抢掠女人和孩子,还扬言锦州芜城是你的地盘,你怎的不上天当玉帝去?” 话是周乔笑着说真的,可实则却是猛地一脚踢过去,那人惨叫一声,滚下了台子重重地跌在地上,嘴里呜呜咽咽地吐着血。 一瞧就是轻了敌。顾霆尉抱着胸在人堆里看热闹,想来如此人高马大的壮汉,对着一个丫头片子自然是没当回事。 估摸着也是被人一路攻到了老巢门口,才知来者不善。 然而那时显然为时已晚,周乔数箭连发,硬生生地将人钉在了枯树之上。 她甩着剑上的血进了寨子,把人从枯树上扯下来,箭矢在那人身体里移了位置,瞬时血溅四周惨状骇人。三千多人的土匪寨子哪里抵得住数万兵马,还没开杀,便已有半数人跪地求饶。 原本还有几个硬骨头想要拼命,却没想自家首领竟然被人折腾得如此惨烈,心里生了怯意,自然被轻松地擒于马下。 场面看着吓人,但真正伤亡并不多,最严重的也就是落在周乔手里的那人。 擒贼先擒王,杀一儆三千,战场上用烂了的法子,竟被她用来镇官抚民了。 周乔睨了眼匆匆带着官兵赶来的锦州卫指挥使,幽幽道:“杜指挥使来得倒是快,你这官兵哪来的?本将军瞧着像是府衙里的人。怎么,大人还操着知府的心呐?” 那人冷汗直冒,“不不,这不是怕人手不够,特增派人手来擒拿山贼的!” “哦,原来如此。”周乔笑眯眯地走过去,“锦州卫八万兵马,土匪寨子三千余人,确实有可能人手不够啊。” “这……这……”杜乾支支吾吾,满头冷汗。总不能说自己是见势不妙,匆匆带人上剿匪以示自己并非官匪勾结。 周乔凑近,“三日内,盘点好黑鹰军的一应事务交与我手,能是不能?” “能!能!”他立刻点头,“小将军尽管放心,兵马军饷、冬衣被褥、还有军械重器都包在下官身上!将军只管坐着喝茶便是!” “那可有劳杜指挥使了。” 杜乾大着胆子试探,“那……今日之事小将军——” 烽杀 第68节 周乔大方地摆摆手:“本将军光明磊落的,可不爱告状,再说杜指挥使不也带人来帮着剿匪了吗?说起来功劳还得算在大人身上才是!” “哎哟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将军体恤,下官已是受宠若惊!” 说着,他还想再多问一句,却见周乔利索转身,下令清剿匪寨,银钱充公,寨中一干人等全部送去府衙,听候知府安置。 锦州知府没想到只是借了点府衙的官兵出去,竟招来这么个烂摊子,这两三千人叫他如何安置?定罪论处、寻家安抚,还有百姓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愁得头晕目眩夜不能寐,哪里还顾得上再与指挥使通气,想着如何掣肘这新来的小将军? 对于顾霆尉,周乔很明白他为何会来,“你回去告诉姐姐,我好得很,不必担心。” 顾霆尉眉头一皱:“你就不能叫声姐夫?” 周乔皮笑肉不笑:“我一个旁人叫什么姐夫。” 顾霆尉一噎,还挺记仇。 回军营后,周小将军便是吃茶闲逛,悠哉地瞧着杜乾把本该她做的事全给做了,不仅做得妥妥帖帖一丝不苟,每日还不忘嘘寒问暖,活像伺候自家祖宗,如何还会生出什么波澜。 云麾将军归家心切,呆了几日就要回去。 临走时周乔还亲自来送了。 顾霆尉看着她塞过来的一封信和一本厚厚的账本,“什么意思?” 周乔扬扬下巴,“交给你了啊。” 顾霆尉打开信看了一遍,嗤笑一声:“你不是说不告状吗,人家这几日觉都不睡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刚交与你手,你就一封状子递出去,卸磨杀驴得干脆利落啊。” “我没告他呀。”周乔眨巴着眼睛,“这状子不是你递的吗?云麾将军亲来锦州,发现了官匪勾结,忧心百姓愤而一纸状书,以解百姓心头大恨!” 顾将军非常利索地上了马,二话没说地飞奔离去。 这趟锦州真是没白来,百姓们心头大恨是否解了他不知道,总归自己是妥妥地被旁人给使唤了一番。 第75章 圆房 回了上京,顾霆尉一纸状子递到了陛下面前。而后飞驰回去,在夫人面前告了一状。“如此,我便是被利用了个透彻!”他愤愤不平。“那然后呢?”周璃追问。“然后就是继续练兵了,黑鹰军我也瞧了,一个个的确实根骨不错,但这些年在那个杜乾的手里算是可惜了。听说先前的确有几个不错的都尉,都是岳父当年挑选来练兵的。但前两年也因杜乾的打压愤而离开了。两年的耽误对军队来说不是小事,若想上战场,还需狠狠苦练一番。”“那……乔儿她——”顾霆尉一笑,“这个你放心,周老三跟在我爹身边,别的学得一知半解,就是那残暴的练兵法子她学了个通透。都是这么过来的,若想在战场上活命,就得先在军营练个半死不活。” 回了上京,顾霆尉一纸状子递到了陛下面前。而后飞驰回去,在夫人面前告了一状。 “如此,我便是被利用了个透彻!”他愤愤不平。 “那然后呢?”周璃追问。 “然后就是继续练兵了,黑鹰军我也瞧了,一个个的确实根骨不错,但这些年在那个杜乾的手里算是可惜了。听说先前的确有几个不错的都尉,都是岳父当年挑选来练兵的。但前两年也因杜乾的打压愤而离开了。两年的耽误对军队来说不是小事,若想上战场,还需狠狠苦练一番。” “那……乔儿她——” 顾霆尉一笑,“这个你放心,周老三跟在我爹身边,别的学得一知半解,就是那残暴的练兵法子她学了个通透。都是这么过来的,若想在战场上活命,就得先在军营练个半死不活。” “可若乔儿初掌军队就那般狠厉,我……有些担心。” “那本就不是个该讲人情的地方,想要真心,唯有同生共死。练兵时候的心软反倒是害了手底下的人。这个她很明白。” 周璃点点头,替他系好了衣裳带子。 屋里氤氲水汽,顾霆尉见她问完了周乔的事便不再多问了,不由掐了一把她的软腰:“你就没有别的话要问我?” 周璃抬头,“什么话?” 顾霆尉揽着她的腰往床榻边走,“比如这几日我想没想你,念没念你。” “这、这有什么好问的。”她说着便准备去铺好被褥,且没想还没走过去就被人扣在怀里,她抬眸,就见顾霆尉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周璃也刚沐浴完,身上仅着里衣,以他的身量,只要低头便可轻松地窥见她领口的春光。 周璃耳朵一红,还没顾得上说话,顾霆尉已俯身凑到她耳边:“已经好了吧?” 他的手都已似有似无地游走于她身上,偏还要故意这般问她。 “你上回可是说了,待好了……就都随我。” 说话间他的唇触到了周璃的耳际,她身子颤了下,下一刻唇便被他吻住,顾霆尉扣着周璃的腰,辗转吮吸间两人双双落入绵软的被褥里。 床幔散下,烛光透过红幔映在女子白皙的肌肤之上,温香软玉在怀,足以叫男子自持不住。 粗粝的手掌抚上娇软身躯,使之阵阵颤栗,衣衫尽落,喘息声交织在一起。顾霆尉俊颜染了情欲,便不似平日里瞧着如少年般的恣意,反倒眸色深邃,毫不避讳侵略之意。 唇舌交缠间,周璃有些受不住地低吟了一声,娇媚婉转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顾霆尉呼吸猛沉了几分。她疼得掉了眼泪,双腿发颤,缠不住他的腰身。 顾霆尉强忍着欲,停了片刻,但也仅仅只有片刻,随后动作便愈发猛烈起来。她周身泛粉,亦说不出话,双臂顺从地圈着他的脖颈,听着他的低喘,感受着他的欲望。 只是这欲望一阵接着一阵,总没个结束的时候。 初次后,他黑着脸撤出来,周璃以为是他也疼得不行,还柔声安慰了两句。随后便准备起身去清洗,却没想脚还没触地,身后的人便缠了上来,竟将她拦腰抱了回去。 这回便不如上回那般规矩,他亲吻着纠缠着,怎么也不肯放过她,身下单褥湿泞得不成样子,顾大将军将床榻当成了战场,无师自通地能弄出许多攻城略地的花样。 周璃这才知道“随你”这两字是不能乱说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肯停下来,抱着周璃睡了过去。昏昏沉沉间她睁了睁眼,外面的天已经泛明。 早膳时,顾盛远看了眼顾霆尉身边空空的位子,冷哼一声,“混账。” 顾霆尉一脸餍足,身心舒爽,听了这话还挑眉道:“父亲大人此话怎讲?” 顾盛远看他那明知顾问的样子就来气,一晚上不晓得叫人备了几次水,谁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年纪轻轻如此放纵,不是混账是什么? 然那混账接着说:“看来父亲大人是不想早些过上含饴弄孙的日子呢。” 顾夫人笑着接过话去:“好了,少说两句。来人,将那补汤温上,莫要凉了。” 顾霆尉放下筷子,“母亲我吃好了,我给她端过去。” 待他走了,顾盛远摇摇头:“夫人,你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子。” 顾夫人低笑:“我瞧着,怎么像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周璃醒来的时候闻到了香味,她动了动,腿间酸涩又隐隐作痛,身上也没有力气。见他一脸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等着,周璃有些羞涩地用被子遮了半张脸,“几时了?” “刚过巳时。” “什么?”她匆忙坐起来,“你怎的都不叫我!晨起不去向父亲母亲问安多失礼数。” 被子滑落至胸前,露出斑驳红痕,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见他一瞬不移地盯着,周璃低头才发现他在看什么。 她不好意思地拉起被子遮住自己。 “昨晚是我不好。”他问,“还疼吗?” “不……不疼了。”她轻声道。 他知道昨晚有些过分了,她肯定还疼的,顾霆尉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好起身去将温热的补汤端了过来。 周璃早就闻到了这香气,一夜折腾,此时她也饿得厉害。 但在榻上用早膳,总归是不太合规矩的。 “这是母亲亲手做的,给你补身子。”顾霆尉仔细地吹了吹,盛了一勺喂到她唇边。 周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顾霆尉怔了下,“我的错我的错,以后夜里我自己去备水,不惊扰任何人。” 这下周璃哪里还有吃早膳的心思,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羞得不肯出来,顾霆尉一边笑一边哄,最后干脆把汤碗往旁边一放,也钻进了被窝。 *** 阳月初五,周乔回京述职。 皇帝看着递上来的折子,连连点头,“芜城剿匪,洛河水患赈灾,荆门换防都办得不错。看来是与新上任的指挥使甚是投缘啊,连这兵马制都改得如此合朕心意。” 他看向周慕白:“周卿可曾指点一二?” 未待周慕白说话,就见周乔一脸不服地站了出来:“陛下,大哥从政周乔从军,原也是各司其职,怎的还能相互指点,岂不越了规矩?再说这些小事何需人指点。” 皇帝哈哈大笑,又咳了两声:“你这孩子,朕不过就是问问,倒是惹你不痛快了?” 周慕白侧过头来看了周乔一眼,后者挠挠头,跪地叩首:“是周乔失言,请陛下赎罪。” “起来,你差事办得好,朕还能罚你不成。听说你在锦州卫练兵,与将士们同吃同住,操练时也不曾歇息片刻,甚是辛苦。如今回来,便好好休息几日。” “多谢陛下体恤!” 皇帝放下折子,又看了周乔一眼,“你这字还得多练练。” 朝臣低笑,周乔抿抿唇,为难地应了声是。 练字,还如去练兵呢。 待下一封折子展开,皇帝的笑容便敛了几分。众臣一瞧陛下脸色不对,当即静了下来。皇帝沉默地看了折子许久,才开口道:“这么多年了,胡族多事的毛病竟是一点也未改。” “新王被杀,旧部夺权,欲兴旧王之志。连日来战火不断,虽未剑指北晋,却也使得我胡疆百姓遭受池鱼之灾,诸卿以为,该当如何?” 静默片刻后,便有大臣站了出来。 “陛下,胡族势力盘根错节,眼下他们内乱,正是我北晋一举进攻的好机会,若是由着他们喘过气来再突然发兵,定然于我北晋无益!” “陛下,臣附议!胡族新王虽残暴,可这些年有顾太尉与燕林军弹压,他表面蛮横实则顺从,这才有了胡疆的太平。而那旧王阿穹,却是咬人的狗不叫,势必不能让其旧部复权,重蹈当日护国将军之覆辙!” 此言一出,周乔面色一沉,“大人此言何意?你的意思是我父亲不敌胡族旧王?北晋的黑鹰军亦敌不过胡族兵马才致全军覆没?我倒不知胡疆多年来的太平是因胡族相让北晋,而非因为七年前那场血战致其胆颤畏惧得来的!” 那人肥硕的身子站了出来,当着群臣的面朝着周乔行了一礼:“小将军息怒,老臣所言——” “蔡大人,你身居三品,又是历经两朝的老臣了,如何能行这般大礼?”旁边立刻有人出声。 周乔冷哼一声:“两位大人在京城养得肥头大耳,想必是吃得同一头猪,说话出气都是一个鼻孔!什么时候文官也能置喙沙场之事了?真是笑话,给你们柄枪你们拿得动么?!” “你——” “周乔。”此时周慕白淡然出声,“朝堂之上本就没有中郎将谏言的规矩,陛下开恩,却不是由着你如此放肆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反倒将朝中目光尽数归拢到周乔身上,若说规矩,朝堂上为了国事争论是常有的事,算不上坏了什么规矩。 真要论规矩,周乔如今的身份倒是很不合规矩。 即便以先前的燕林军中郎将论之,这朝堂之上也没有她该站的地方。更别提如今她以不属燕林军中人,手握黑鹰军却没有封号官阶,却又接连两次在朝堂陛下面前领了差事,细细想来的确不妥。 “好了,这怎的还吵起来了?”皇帝摆摆手,示意他们各自归位,转而看向顾盛远:“顾卿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顾盛远躬身行了一礼,凛然道:“陛下,臣以为该当出兵,返回胡疆震慑胡族。” “好!朕亦有此意。” 烽杀 第69节 第76章 急报 “那依诸卿看,该派何人前去胡疆?”皇帝接着问道。话音未落,周乔便已请命:“陛下,周乔愿率黑鹰军前去胡疆!”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还未说话,又见顾霆尉也站了出来。“陛下!黑鹰军虽战力不错,但从未远征作战,此番胡疆异动尚不知是否生变,还是臣率燕林军返回胡疆更为妥当!”这话说的也有道理,皇帝挑眉,笑而不语。这是意料之中的争夺,也是他最想看到的争夺。末了,他看向一旁:“太尉以为该派何人?”顾盛远沉思片刻,应说:“臣以为,当派燕林军更为稳妥。小将军自是熟悉胡疆的一切,但陛下,眼下除了胡疆还有一桩要事。” “那依诸卿看,该派何人前去胡疆?”皇帝接着问道。 话音未落,周乔便已请命:“陛下,周乔愿率黑鹰军前去胡疆!”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还未说话,又见顾霆尉也站了出来。 “陛下!黑鹰军虽战力不错,但从未远征作战,此番胡疆异动尚不知是否生变,还是臣率燕林军返回胡疆更为妥当!”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皇帝挑眉,笑而不语。这是意料之中的争夺,也是他最想看到的争夺。 末了,他看向一旁:“太尉以为该派何人?” 顾盛远沉思片刻,应说:“臣以为,当派燕林军更为稳妥。小将军自是熟悉胡疆的一切,但陛下,眼下除了胡疆还有一桩要事。” “哦,太尉此言提醒了朕,戎城的事也颇为紧要。西境的戎城是这些年安置列国战俘的地方,他们在那地方做苦役,倒是也给国库添了不少金银。只是这一两年他们日子过好了便不大安分,仗着天高皇帝远的,也有些蠢蠢欲动,竟还出了个号称能主事的戎王。” 说着,皇帝便看向了周乔:“小将军,此事便交给你了。朕命你率五万黑鹰军火速赶往戎城,除邪王安民心,你可办得到?” “陛下——”周乔还没说完,便听到旁边一声轻咳,她侧头看了眼周慕白。 “怎么,你不愿意?” 周乔回过头来,“回陛下,周乔领命!” “好!”皇帝笑着点头,“如今你执掌一军独挡一面,这小将军的名头也是很不够了。即日起,朕便封你为武英将军,任黑鹰军主帅,一应事务按北晋直属大军军制,由你全权处置!” 周乔一怔,有些不可置信。 “愣着作甚,难道是肩上担子重了心头便怕了?” 周乔回过神来,跪地谢恩:“臣谢陛下信任!定不负陛下所望。” 更不负父亲母亲所望。 她眼眶有些红。 “至于胡疆,便那如太尉所言,由你父子二人亲率燕林军回去,势必还朕一个太平的胡疆,可做得到?” “臣领旨!” 从大殿出来,周乔便听见顾霆尉喊她。 “喂喂,周老三!你倒是等等我啊。”他腿长步子大,三两步地就追了上来。 周乔没好气道:“你故意跟我争的吧?朝上那两人说的话你也都听得清清楚楚,我要带黑鹰军去是为的什么你难道看不出来?” “你不就是想用军功堵了那两个老头子的嘴嘛,黑鹰军是岳父大人一手挑选的,如今你继任为帅,挣得功劳就不仅是你一个人的,也是岳父和整个黑鹰军将士们的。” “知道你还跟我抢?” 顾霆尉说:“这事是我同你大哥商量好的。” “跟我大哥有什么干系,胡疆的事他如何能比陛下先行知道。” “朝廷战报用的是驿站传信,若是飞鸽呢?” “飞鸽自然比驿站快得多。”周乔脱口而出,可话说出口,她当觉不对:“你是说大哥早就知道了胡疆之事,还同你商量过?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我陪你姐姐回门那日。” 周乔立刻想起了那日的书房密谈。 “那你们都商量了什么?” 顾霆尉张了张嘴,又憋了回去:“总之你就别再争这事了,你早点把戎城的事办完,替我多陪陪你姐姐。” 周乔点点头,“知道了,戎城我听说过,那里住的都是些被俘多年的老弱残兵,早已在戎城成家,既有妻儿便不会奋死抵抗,左不过杀几个领头的震慑一番罢了。倒是你,急攻猛进之前想想我姐姐还等着你呢。” 提及周璃,顾霆尉心里软了一片,难得没有回呛回去。 “放心好了。” 周乔皱眉,“后面加个称谓,咱俩现在同级。” 她如今可是统帅一军的武英将军。 顾霆尉从善如流,咧嘴道:“放心好了,妻、妹。” “……” 圣上有命,不可耽搁,出宫前周乔看了眼行宫方向,脚下顿了顿,还是径直出了宫。她须得返回锦州卫,清点兵马军饷,而后启程西征。 天冷下来,他身有旧疾需要多加休息,还是不去打搅的好。 *** 入了冬月就更冷了。 雪下了一场又一场,这是往年从不曾有过的事。皇帝身子每况愈下,尚未进腊月便已搬进了暖阁起居。 夜里寒风凛冽,刮起房檐雪花簌簌落下,满天飞雪中一道加急战报连夜入京。 早朝方始,殿外便传来高呼—— “报——报——陛下!胡疆军情紧急!” “怎么回事!”皇帝当即起身,忽然一阵眩晕,身边的德仁公公忙扶住了他缓缓坐下。 传信之人身穿燕林军战甲,连日奔波疲累不堪,一路跑进大殿时险些摔倒,待到了皇帝跟前,他才将紧紧藏于怀中之信拿了出来。 “启禀陛下!胡族夜袭,主帅为云麾将军挡箭受伤,燕林军上下亦伤亡惨重!” 德仁公公立刻将那信从捧了上来,皇帝拆信的手有些发抖,打开看了第一张信纸,这才松了口气。 “尚可抵挡。”他喃喃,又抬头看向送信之人,只见那人双目猩红,脸上皲裂,盔甲仍有残雪,整个人狼狈不堪。 “你先起来。” 可那人偏死死跪在原地,面上隐忍至极。 皇帝皱了皱眉,又看向了手中信纸。除却第一张纸上寥寥几字禀报了军情外,后面的几张,皇帝越看手便越抖。 大臣们见状不由面面相觑,不知胡疆到底出了何事,竟能让陛下如此动怒。 “父皇,可是胡疆需要增援,或是粮草紧缺?”四皇子一脸担心,“若是如此,儿臣愿亲率兵马增援燕林军!” 皇帝缓缓放下手中之信,看向四皇子。 “巡儿有心了。”皇帝盯着他,“倒是不必你亲自去,云麾将军擒获了冥云骑卫的副统领。” 闻言四皇子面色一变,“云、云麾将军果然骁勇,那……便是不用儿臣——” “你好大的胆子!”皇帝愤而一拍桌子,“来人!将这个无君无父的东西给我砍了!” 四皇子双腿一软,嘭地一声跪下,满脸惊恐地看着皇帝。 “陛下息怒!”此时大臣们也纷纷跪地,“四皇子乃陛下嫡子,身份尊贵,传承的是皇家血脉,望陛下三思!” “臣附议!四皇子虽不善武功,但赤诚之心天地可鉴,望陛下念其为国之天下,息雷霆之怒!” 皇帝听着朝中你一言我一语地为四皇子求情,冷笑道:“诸卿倒是比朕这做父亲的更疼惜四皇子。” 朝中登时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再多言一句。 皇帝再次看向四皇子,“那个冥云骑卫副统领的口供,说你承诺继位之后,便助胡族阿穹的旧部复权,还允诺将长公主送与胡族联姻,此后两厢安好,便是一家人!” “不,不,他是在攀诬儿臣!儿臣根本不知什么冥云骑卫,更不认识什么副统领!儿臣去过何处,住在何处宫中皆有记载,父皇一查便知!”四皇子面上尽是无辜。 “还在狡辩!” 皇帝将信纸砸到他脸上,“燕林军顺着口供找出了尚未烧烬的书信!你是朕的嫡子,自幼是朕将你带在身边,亲自教你读书写字,你的字迹朕比你自己更清楚!” 四皇子慌忙爬过去捡起那些书信,翻看过后嘴里仍不承认:“这是有人仿冒攀诬的!儿臣的字迹有那么多人都见过!若有心人拿了去,伙同那冥云骑卫加以构陷也绝非难事!” 站在一旁的临舟见他死死地盯着自己,淡道:“四哥这般看着我,便是怀疑是我栽赃?只不过如此大费周章地陷害四哥,我图什么?” “图什么?自然是图东宫之位!”四皇子无视朝中支持他的大臣递来的眼神,声嘶力竭道:“父皇近日多交给你几件差事,赏了你些器物,你便不知天高地厚地觊觎起太子之位!我乃正宫嫡子,当然是你最大的挡路石!” “看来是四哥误会了。既是亲王,则早已与太子之位无缘。临舟才疏学浅却忝居亲王之位,深知父皇慈父之心,只得尽力办妥父皇交于的差事,说到底这也是分内之事。只是不知到底是何处办得不妥,让四哥生了如此误会?” “你结党营私,私交朝臣!顾家便是你第一个拉拢的,如今你们沆瀣一气攀诬于我就是证据!” 皇帝一言不发地看着临舟。 后者面色未变:“四哥的意思是,胡疆之乱是我操纵的,顾家请战亦是我指使的,云麾将军擒住冥云副统领一事真假不知,而这些口供和书信则都是我令人伪造的。顾家父子和燕林军已全然听我之命,为我所用了?” 四皇子怒喝:“这是你自己承认的!” “呵。”临舟敛了淡然之色,生了怒意。 “且不说顾家满门忠良,一直持身中正。即便按四哥所言,他们真的被我所收买,同我一起设局陷害于你,难道他们会因听命于我,便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不成?一军主帅的性命又何止是区区一人性命,关乎的可是全军将士的士气和生死!” “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中毒好在父皇面前使一出苦肉计!” 闻言,跪于殿中的燕林军军士与龙椅之上的皇帝皆是面色一变。 “四殿下如何知道我们主帅是中毒!”那将士不顾尊卑大喝一声,随后他对着陛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三声震响在安静的大殿之中,一声接一声地砸在众人心头。 “陛下!副帅写信之时末将就在旁边,他从未在信中提过中毒之事,更叫末将只管送信不可多言一句!他说是非曲直自有圣聪明断。” 他声音哽咽:“主帅所中之毒是已在江湖消失数年的旱蛇毒!为不动摇军心,我们瞒了此事,都统以下的军士一概以为主帅只是箭伤!” “那箭并未射中要害之处,本应无事。可主帅一直昏迷不醒,我们这才发现箭头有异。抓获冥云骑卫是为了要解药!用刑之后那人受不住了,直言确实不知解药为何物,便用另一个秘密换副帅饶他不死。当时主帅危在旦夕,我们何来心思陷害于旁人!这封信上多少血泪,陛下看了应知!” 话行至此,他蹭地转过头来怒视四皇子:“而四皇子你远在上京,如何能知道主帅中毒一事?!根本就是你与冥云骑卫有私交!” 第77章 祸因 四皇子还欲狡辩,只听皇帝怒喝一声:“睿王!”临舟肃然道:“儿臣在!”“四皇子独孤巡,有通敌叛国之嫌,事关皇子各部不便提审,朕便命你主理此案,督查院与刑部官员任你调用,凡与四皇子相干之人,无论官阶皆可审问,便是其母皇后,也不例外!”“儿臣遵旨!”“父皇,父皇!不关母后的事,儿臣是被冤枉构陷的!求父皇开恩,求父皇不要怪罪母后!”四皇子跪地上磕得头破血流,哭喊之声回荡在大殿之上。然此时此刻无一人敢站出来多言一句,皇帝头痛欲裂,咬牙道:“把他给我打入天牢,真相查清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视!”禁军统领祁雍上前:“四殿下,得罪了。” 四皇子还欲狡辩,只听皇帝怒喝一声:“睿王!” 临舟肃然道:“儿臣在!” “四皇子独孤巡,有通敌叛国之嫌,事关皇子各部不便提审,朕便命你主理此案,督查院与刑部官员任你调用,凡与四皇子相干之人,无论官阶皆可审问,便是其母皇后,也不例外!” “儿臣遵旨!” 烽杀 第70节 “父皇,父皇!不关母后的事,儿臣是被冤枉构陷的!求父皇开恩,求父皇不要怪罪母后!”四皇子跪地上磕得头破血流,哭喊之声回荡在大殿之上。 然此时此刻无一人敢站出来多言一句,皇帝头痛欲裂,咬牙道:“把他给我打入天牢,真相查清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视!” 禁军统领祁雍上前:“四殿下,得罪了。” 四皇子是被直接拖出大殿的,大殿总算安静下来。皇帝疲惫地问:“太尉此时情况如何?” 跪在殿中的燕林军将士哭说:“回陛下,末将返京时主帅仍未醒。军中刘乾大夫守在主帅帐中数日,一直未寻得解毒之法。副帅更是几日都不合眼,可胡族虎视眈眈,副帅他又不能分心……” “你持朕的手谕,去太医院请太医随你一同返回胡疆,宫中太医去医治总要更稳妥些。” 那人连连磕头:“谢陛下!多谢陛下圣恩!” 当今皇子通敌被关一事,不知怎的就传出了宫外,民间传得沸沸扬扬,渐成鼎沸之势。督查院和刑部昼夜灯火不灭仍然忙不过来。 任是谁也没想到督查院御史周大人会在此时告假。临舟派人去周府问候,也只得到周大人忽然身体不适,不便见客的消息。 然事情紧急,临舟亦顾不上深究其原因。 “殿下,有一封密信传至臣的府邸,上面写的是睿王亲启,臣便没有贸然打开。”刑部主司龚大人连夜来了督查院,将一封密函呈送至临舟案前。 “何人送信?” “请殿下恕罪,不知是何人所送。信是被一箭射在臣府邸门口,待发现时送信之人早已不知所踪。” 临舟打开信笺,看了第一眼便怔住。 “殿下,怎么了?” 临舟未说话,沉默着将信看完,末了他将密信递给了龚大人。 他接过信来看后,一时竟说不出话。 “大人以为,此事该当如何?”临舟看着他。 “殿下。”龚大人立刻跪地,“此刻只有臣与殿下两人在此,臣便斗胆说出心中所想,若有不妥,望殿下恕罪。” “大人请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临舟亲自将之扶起。 “殿下,此信虽不知何人送来,亦不知对方是用了什么手段查到这些,上面句句详实,当知是亲去胡疆查了此事。这信没有落去皇后母子或是沈家手中,亦没有直接呈送进宫给陛下,而是送到了殿下手中。依臣之见,这是在帮殿下,也是在帮顾家,更是……在帮周家。” “大人所言,我何尝不知。” “当年护国将军率黑鹰军迎战胡族而全军覆没,那并非只是震惊朝野,而是真正的震惊天下。但因着胡族旧王最引以为豪的冥云骑卫也是全军覆没,无力再战,换来了胡疆数年太平,这才没有人深究。可真要细想起来,这其中未必没有端倪。” 闻言,临舟走近,朝着龚大人行了一礼。 后者一惊,连连摆手:“殿下这是作何!臣如何受得起殿下如此大礼?!” “当年我年纪尚小,且居于深宫,对那一战知道的并不多,大人还记得多少,可否全部说与我听?” 龚大人忙点头,又叹了口气。 “据说,护国将军是中毒而亡,尸身回来之时也已经腐坏。臣敬仰将军英勇,前去吊唁之时,遇到了为将军尸身敛容的太医,他说将军身上尽是黑斑,发丝脆如木屑,一折便断。当是中了什么怪异之毒。” “而当年的黑鹰军战力无敌,即便主帅受伤,剩下的数万人又如何会全军覆没?最可疑的便是,当年护国将军率军将冥云骑卫逼得节节败退,传回的战报皆是战胜的消息,可最后一封,却变成了一封血书,力谏陛下与南楚定下质子之约。” “直至看了这封密信,臣以为……”龚大人噤了声。 此时房内针落可闻。 临舟闭了闭眼,“大人以为如何。” 龚大人看了眼他,即便没有明着问,也知两人是想到一起去了。 “臣以为,如今的顾家,便是当年的周家。此案背后之人是故技重施,唯一不同的,便是此番云麾将军似乎早有防备,擒住了冥云骑卫。一旦有人开口,秘密便藏不住了。” 临舟拿过那封信,看着上面的一字一句,“我本想不通,即便是误会我拉拢顾家而意欲除之,为何会舍近求远去找胡族人暗杀他。” “什么暗杀?殿下说的是——” 临舟沉声,“凉州秀丽山,云麾将军并非狩猎所伤,而是同如今的夫人一起遭遇了暗杀。而后四皇子扣留宫中太医,若非武英将军的回春丸,云麾将军只怕难以活命。” “竟还有此事?”龚大人怔了片刻,大概明白了其中缘由。 “在北晋如何有人敢伤,又能伤到顾将军?冥云骑卫自七年前消失后便是杳无音讯,即便有些漏网之鱼也定是藏得极深。能找到他们便已不易,若是还能调用……定然是早有私交。” “正如这信上所说,当初南北战时不允通商,胡族夹在中间,反倒靠着私贩禁品赚了银子。”临舟冷道,“他们能在北晋边境行此事,若说无人帮衬,绝不可能。” 龚大人点头,“当时北晋出兵,便也是因着周大人率军前往胡疆换防后的一封折子。折子上陈了胡族私售禁物入北晋,还在边境夜行掠夺奸淫之事。陛下问证据何在,臣记得……当时周大人说的是俘获了几名乔装打扮的胡族商人。” “而当年被俘之人趁战事起时便趁乱逃了,如今被人抓住,才有了这份口供。”临舟攥着手中信纸,“七年前护国将军断的不仅是胡族的财路,也是皇后母子连同沈家的财路。断了财路事小,可一旦让陛下知道他们与胡族有私交,那便是通敌之罪。” “这……真是好毒的心计。”龚大人额上尽是冷汗,“只怕护国将军到死都不知是被……唉,怎会如此。” “呵。母仪天下的国母,至尊无上的皇嫡子。”临舟顿了顿,竟说不出其他话。 “殿下,此事是否要立刻禀报于陛下?” 临舟垂眸,沉思片刻。 “此事暂且不报。” “殿下的意思是……” “重提当年之事,必要证据确凿,不能有丝毫差错。否则,父皇会以为我借此机会强加罪行给四皇子。如此一来周家与黑鹰军当年的遭遇,便成了勾连着党争不齿之事。而一旦与夺嫡扯上关系,大人当知父皇他会如何处置。” 龚大人连连点头,“臣明白。眼下要做的,便是不露风声地查清一切,只有将所有证据尽数呈到陛下眼前,方能为无数英灵和远在胡疆征战的将士们讨回公道。” *** 七日后,朝堂之上,临舟将一应口供证人带到了陛下和文武百官面前。 “回禀陛下,儿臣携刑部主司龚大人与诸位督查院大人,已将四皇子通敌一事查明。” “说吧。”皇帝语气有些疲软。 “此事,还要从七年前说起。” 皇帝本闭目听着,听闻此言睁开眼睛:“七年前?” “是。早在七年前,四皇子便与胡族旧王阿穹的冥云骑卫有私交。” “此言何意?七年前南北不通商不通婚,四皇子经年居于京中,何来私交?”皇帝面色不满,“查案不是儿戏,睿王不要信口攀诬。” 临舟说:“儿臣与诸大人经手了每一位证人和口供,亦将四皇子提来,就候在殿外,若要对峙,宣他进来便是。” 皇帝抬手:“宣。” 数日不见,四皇子衣衫脏乱不堪,数日未合眼,眼下乌青骇人,双目布满血丝。一见到龙椅上的皇帝,便欲上前,奈何被禁军死死压住,未能动弹丝毫。 堂堂皇子如此模样,看得朝中大臣皆皱了眉。但睿王胸有成竹,当知是铁证如山了。 “四哥既然到了,若有说得不对的地方,尽管打断便是。” 临舟立于殿中,躬身先向皇帝行了一礼。 “父皇,七年前南北局势不必儿臣再多说。当年的胡族王名为阿穹,手下冥云骑卫以剽悍凶残著称。但冥云骑卫并非军队,而是阿穹的私兵。如此一来他们只服从于阿穹一人,即便是胡族长老,也不能调动一二。” “当时的胡族夹在北晋与南楚之间,因着南北禁止通商,他们便暗地里做起了南来北往的私贩生意,这其中有粮食、布匹衣物、禁书禁药,更有违制军械和女人孩子。因着冥云骑卫的干涉,旁人插不了手,所赚银钱全部进了阿穹的腰包。” “然这些银子,不必知会胡族位高权重的长老,却要知会当时北晋的边防军主帅隋靖。若没有这位隋将军的首肯,那些乔装打扮的胡族商队不可能进入北晋。而这位隋大人,是国舅沈崇山的内弟。” “数万两金银的一半都跟着其中一队商队进了隋府,父皇,门口所跪那人便是逃窜了数年的胡商之一,他交出的账本之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每一笔的分账和隋靖的亲笔画押。而后隋靖忽然染疾,当时朝廷派了抚臣亲去为他操办后事,儿臣审问了当年那位抚臣,他直言隋靖府上并无昂贵财物,勿说是陪葬器物,便是连棺材灵柩也并不比寻常官家贵上多少。” “你的意思是,那些金银都不在隋靖手中?”皇帝皱着眉头。 “是。隋府家眷迁居离开,路遇山匪,夫人孩子还有奴仆一干人等全部殒命。虽然是死无对证,但龚大人连夜查问了当年从胡疆入京,以拜访京中各大人为由带礼车马的城门记录,得知隋府管家曾以拜访国舅夫人隋氏为由,送来珍贵补品和衣物绸缎共计九十一次。儿臣不禁好奇,胡疆那等贫旱之地,到底能寻得什么珍贵补品,补得国舅夫人未及四十便香消玉殒,而国舅爷更是次年便续了弦。” “陛下,隋靖死后,您也曾为边防守备一事夜不能寐。”此时刑部龚大人开口,“您忧思边境安危,曾不止一次召我等老臣连夜进宫商讨对策,臣如今想起来,尤为感慨。” “当初几位大人都力荐护国将军,朕也记得。” 皇帝话音未落,却见龚大人叹了口气:“如今想来,臣等当初的谏言,恐是害了将军一家。” “龚大人此话怎讲?”兵部李大人站了出来,“隋靖一死,胡疆立刻蠢蠢欲动,屡次犯我北晋边境,边防军无人统帅军心涣散,长此以往边境必然失守。那时的黑鹰军战力最强,护国将军亦是为人忠直,除了他还有谁能护住北晋疆土?” “李大人所言甚是,只是大人可还记得当初除了护国将军,是否还有其他举荐之人?” “这……”李大人思索片刻,“当初,国舅爷沈将军自请前往胡疆,四皇子亦是多次提议。大人提这个作何?” 龚大人上前,跪地重重地磕了一头:“陛下,这便是护国将军乃至整个黑鹰军的全军覆没的祸因啊。” 第78章 罪孽 此言一出,朝中哗然。“隋靖一死,阿穹不仅想要独吞私贩禁品的金银,更想攻克北晋边境疆土。陛下当初正是因着胡疆安危,才授命了战力最强的黑鹰军前去。护国将军初到胡疆便上陈了胡族人乔装打扮入北晋之举。他们白日里私贩禁物,夜里烧杀抢掠行苟且之事,此等作恶行径,皆是仗着边防军无主帅坐镇!”“龚大人如此说来,臣倒也想起了当初有一事不妥。”兵部李大人思忖片刻,向皇帝拱手道:“当初陛下的旨意其实是镇守,但后来不知为何,护国将军竟先斩后奏率先出兵作战。陛下信任将军这才未多追究,如今想来,这其中是否也有不为人知之事?”龚大人点头,“陛下,李大人所言,正是臣接下来要说的。” 此言一出,朝中哗然。 “隋靖一死,阿穹不仅想要独吞私贩禁品的金银,更想攻克北晋边境疆土。陛下当初正是因着胡疆安危,才授命了战力最强的黑鹰军前去。护国将军初到胡疆便上陈了胡族人乔装打扮入北晋之举。他们白日里私贩禁物,夜里烧杀抢掠行苟且之事,此等作恶行径,皆是仗着边防军无主帅坐镇!” “龚大人如此说来,臣倒也想起了当初有一事不妥。”兵部李大人思忖片刻,向皇帝拱手道:“当初陛下的旨意其实是镇守,但后来不知为何,护国将军竟先斩后奏率先出兵作战。陛下信任将军这才未多追究,如今想来,这其中是否也有不为人知之事?” 龚大人点头,“陛下,李大人所言,正是臣接下来要说的。” “擅自出兵一事,怪不得护国将军。”皇帝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咽下了阵阵咳意,“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护国将军所做之事皆是为了北晋的太平,何须再将这不足挂齿的小错又拿出来言说?” “陛下,护国将军之所以会先斩后奏,是因他传回的数封书信尽数被拦。” 闻言皇帝放下手中茶盏:“龚卿此言何意?” “陛下,臣深知七年前的旧事难以查证,但事关朝廷重臣,以及十五万黑鹰军将士的性命,臣等不敢有丝毫错漏之处。细细核实当年书信时,发现除了最初那封陈情书,其余书信尽数被四皇子身边的徐平领了回去。我朝虽无太子,可四皇子乃陛下嫡子,早已涉朝中之务。徐平称陛下朝务繁忙,四皇子理应为陛下分忧,代为审看信件之后,挑选其中重要事宜呈于陛下定夺。” 剩下的话,即便龚大人不说,其余人也猜得出来。 “护国将军久不得陛下回音,可边关战事一触即发,如此才下令出兵作战。想来将军也是发现了其中不对,后来的战报才亲命人驭马从胡疆沿途传回,虽比飞鸽慢了许多,但至少是传到了陛下手中。好在战报尽是捷报,陛下便没有追究他未请旨作战之错。” 龚大人见陛下沉了脸色,虽知自己这些话已让圣心不悦,却还是要继续说完。 “就是因为先前封封都是捷报,最后的那封血书来时才会如此令人震惊,更别提胡疆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开,当时有多少人不敢相信。本已在掌握之中的胜局,为何会忽然颠覆?” 话行至此,龚大人声音有些哽咽。 朝中静得骇人,众人屏息听着一句比一句令人心寒的真相。 “父皇,”临舟立于殿中,望着皇帝,“是您亲自下旨,命人前去胡疆迎回护国将军夫妇的尸身,为数万将士安葬。” “周卿阵亡,其夫人殉情,数万将士血染胡疆,朕每每想起时……”皇帝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在父皇和百姓心中,他们是为国而亡。然重看当年之事,却未必如此!”临舟掷地有声。 “冥云骑卫本已被逼得节节败退,即便是狗急跳墙背水一战,也不可能用区区万人便胜了黑鹰军。当年兵部记载,胡疆尸山遍地,角角落落都能看到血水和尸体。连地道穷巷也不例外,便是庖厨烧火的、马厩喂马的,甚至是清洗茅厕的兵士全部殒命。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父皇可觉得蹊跷?” “舟儿,朕虽老迈,还不至经不起事,你不必顾念朕,如此句句小心。”皇帝看着他,眸色复杂。 烽杀 第71节 一声舟儿叫得临舟怔了怔,片刻才道:“是,父皇。” “除了护国将军夫妇被迎回京,其余兵将尸身全部就地焚烧,他们身上并非只有外伤,还全身黑斑,为防瘟疫只得行焚烧之举。如此惨状就发生在最后一封捷报和那封血书之间,而在此时日中,四皇子曾慷慨解囊,为饱受胡疆战乱之苦的百姓送了钱粮衣物,代四皇子行此善举押送粮车之人,正是沈家父子。” “而后,战局就发生了逆转,连潜藏于地道的将士们都遭到毒箭屠杀。父皇,这分明是有人泄露了军情,将护国将军在捷报上禀于陛下的作战策略透露给了胡族。” “你说什么?!”皇帝怒喝一声,直接掀了桌子,厚厚的口供信纸如雪般落满殿中,飘到了大臣们的脚下。只需低头,便可将上面字句看得清清楚楚。 “幸得冥云骑卫自身重创,死伤无数,不知当时黑鹰军的将士们身中毒箭后,是怎样一番殊死抵抗,才拼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不至失了我朝疆土。” 皇帝瘫坐在龙椅之上,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四皇子。战报所言何等机密,除了皇子重臣,不可能有旁人知道。 四皇子被那眼神吓得浑身颤抖,可嘴里还在喃喃有人攀诬,死不认罪。 临舟低头看向他,“巧的是,此番重新追查,得知当年随国舅爷前去胡疆的人,次年里坐罪的坐罪,病死的病死,竟是一个也没留下。” “而今,七年前环环相扣的毒计,又重新施在了顾家身上。” 临舟微微侧头,候在殿门口的太医见状,立刻躬身上前,跪在了皇帝面前。 “启禀陛下,臣曾于凉州行宫为云麾将军诊治,因着将军无事,顾太尉叮嘱臣不得外传,以免扰乱军心,臣自当照做。但得睿王殿下召见后,才知事情严重,当如实禀报。云麾将军的腿伤并非打猎所致,而是中了名为旱蛇毒的毒箭。” “旱蛇毒……”皇帝恍然,“顾太尉也是中了此毒?” 太医颔首:“正是。臣自幼学医,也只在医书上看过寥寥几笔的记载。七年前正是臣的同僚为护国将军敛容,后来谈起都有此怀疑。五日前,睿王殿下命臣携整个太医院查阅所有医书典籍,对比当年的记载,发现护国将军以及黑鹰军将士们所中之毒,与云麾将军、乃至太尉大人所中之毒十之八九是同一种毒。” “旱蛇乃胡疆地界特有之物,只是此蛇十分烈性且身有剧毒,一般人皆敬而远之。但若能捉住此蛇,以蛇皮入药,蛇头做引,方可炼成一滴便立刻取人性命的剧毒。云麾将军幸得活命,是因武英将军及时喂服了一种名为回春丸的奇药,否则只怕臣用尽毕生所学,也难以保其性命。” “可惜当年没有这种奇药,便是有,也救不了那么多……唉。” “父皇,凉州秀丽山的刺杀不仅没有成功,还有一人被生擒,一直关在燕林军大营中。此人身上刺有冥云骑卫的刺黥,想来便是当初从战场上窜逃的冥云旧部销声匿迹了多年,暗地招兵买马重新壮大起来。生擒此人之时更在其身上搜出了击杀令,直言要顾霆尉性命。上面字迹,父皇一看便知。” 德仁公公正欲呈送上前,只见皇帝摆了摆手,“不必看了。” 他看向跪在地上已被桩桩铁证砸得浑身冰冷的四皇子,“你还有何话说。” 神情厌恶至极。 “父、父皇,儿臣没有,没有……”四皇子语无伦次,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禁军押住,动弹不得。 皇帝闭了闭眼,正欲开口,便听见殿外传来声音。 “陛下!臣妾前来领罪,望陛下听臣妾一言,臣妾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只求陛下不要冤了您唯一的嫡子!” 闻声望去,皇后去了钗饰,免冠素容,只穿一袭素衣跪于殿外。 她重重地磕了一头,随即起身,一如往日般端庄典雅地走了进来。只是面上却非素日里温婉柔和的样子,她脸色苍白而决绝。 “皇后这是作何。”皇帝冷道,“朝中之事,岂是后宫妇人可置喙的?如此不知规矩,是要让朕颜面扫地不成?!” “陛下,臣妾自知后宫不得干政,然今日之事与臣妾有关,臣妾特来领罪!” “呵。你倒是知趣。你教子不严,将他养成个为了钱财通敌叛国的混账!而你母族沈家,仗着你的势,将朕不放在眼里,你以为你脱得了干系?” “陛下,臣妾是沈氏嫡长女,身负母族厚望,亦借母族之势得以立足后宫。臣妾非陛下元妻,继室皇后听起来荣耀,又如何真的能轻易站稳脚跟?是臣妾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为了母族的荣华富贵,不惜借巡儿之手敛财。” “母后……”四皇子尚未来得及说话,便见皇后倏地侧过头来怒视着他。四皇子当即噤了声,未敢多言一句。 “臣妾深居宫中诸多不便,只能以巡儿的名义行事,他对臣妾深信不疑言听计从,做了许多根本不知为何意的事。一朝事发,臣妾才明白那不仅只是违制敛财之罪,而是通敌叛国的灭顶大罪,为不连累巡儿,臣妾……便设计做了那一切罪该万死之事。” “你说你是怕护国将军将你所做之事全盘揭发才行此招,那顾家呢?顾家又如何招惹你了?” “顾家裁撤沈家军系,如同斩断臣妾的指望,兄长侄儿接连恳求,臣妾已做了一回恶人,如何做不得第二回 ?无论如何,都是臣妾与沈家合谋,巡儿从头至尾都是受臣妾蒙骗,若要治罪,请陛下治臣妾与沈家之罪!” 皇后说得笃定,甚至将没有查到的细节一一言明,眼见着皇帝看四皇子的眼神已无最初那般杀意怒浓烈,临舟略皱眉。 他行至四皇子身边,问了一句:“四哥可知,皇后娘娘所言一切的后果是什么?” 龚大人亦是瞧出风向不对,立刻开口:“依北晋律法,通敌叛国的主事之人先处剐刑,剩一口气时处车裂之刑。从犯一干人等诛九族,此后世代为奴。” 四皇子听后双目瞪圆,满脸血泪:“不,不!我才是主事之人,母后制止过我,她不让我再动用胡族的人,是我心急,是我一意孤行没有知会她!七年前的事我都知道!若非如此也没有七年后的故技重施,都是我没用才露出了马脚,我认罪,真的!父皇,儿臣认罪!” 四皇子情急之言,终让所有人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七年前的天衣无缝,是皇后的谋划,而七年后的漏洞百出,则是四皇子依样画瓢的粗烂手笔。 只是此时此刻,这番践踏在皑皑白骨血肉之上的母子情深,却令人作呕难耐。 第79章 制衡 殿上哭喊余音未息,皇帝沉默久久未置一词。所有人都知皇后母子获罪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其中轻重却需慎重权衡。一个是嫡出的皇子,一个是正位中宫的国母,沈氏更居于国舅之位,外戚皇族牵一发而动全身,叫天下人瞧了又该如何看待当今皇室?一席静默间,护卫宫城的禁军副统领匆忙行至殿内一侧,在统领祁雍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面色一变,立刻径直到了陛下身边。“万民书?”皇帝听后蹙眉,“万民书乃谏言沉冤之法,朕倒要看看朕的治下是何事还需要万民请愿!呈上来!”副统领见陛下面色不善,后背冷汗湿透,连双手捧着的万民书都沾了斑斑汗迹。德仁公公亲自接过,展于陛下面前,白素黑字的数尺长卷上布满了血色指印。“怎么康州之事还是传了出去?连今日事也没瞒住。”皇帝看罢,抬眸看了眼临舟。似是审视,也似不悦。 殿上哭喊余音未息,皇帝沉默久久未置一词。 所有人都知皇后母子获罪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其中轻重却需慎重权衡。一个是嫡出的皇子,一个是正位中宫的国母,沈氏更居于国舅之位,外戚皇族牵一发而动全身,叫天下人瞧了又该如何看待当今皇室? 一席静默间,护卫宫城的禁军副统领匆忙行至殿内一侧,在统领祁雍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面色一变,立刻径直到了陛下身边。 “万民书?”皇帝听后蹙眉,“万民书乃谏言沉冤之法,朕倒要看看朕的治下是何事还需要万民请愿!呈上来!” 副统领见陛下面色不善,后背冷汗湿透,连双手捧着的万民书都沾了斑斑汗迹。德仁公公亲自接过,展于陛下面前,白素黑字的数尺长卷上布满了血色指印。 “怎么康州之事还是传了出去?连今日事也没瞒住。”皇帝看罢,抬眸看了眼临舟。 似是审视,也似不悦。 但临舟面色坦然立于原处,没做任何解释。如今万民书都呈送到了御前,当知上面所言 已人尽皆知,谁将消息传出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唯有下令严惩涉事之人才能平息民愤。 而此时要面对的又何止是民愤。 “宫外有多少百姓?” “回陛下,少说三千人,眼瞧着要与守宫将士冲撞起来。但宫外并非禁军所辖,若是百姓们不闯入宫内,禁军便不能……” “宫外是兵部所辖。”皇帝看向兵部尚书李桓,“这事便交与你,即刻去办。” 李大人面露难色,“启禀陛下,有一事……本该今晨禀报,只是因着四皇子一事尚未分辨清楚……实则是近些日子,睿王殿下派人出入兵部查阅数年来的记录细则,臣等无权过问,但军中不乏有些知道当年之事的老人,一来二去,他们便也猜出了一二。如今……不仅是京内兵马,连同各州城的军营都尽数卸甲怠战,各城指挥使虽是朝廷任命,可他们亦是戎马之人,到底是有几分血性的。” 李大人的话点到为止,但却已经说得十分明白。 朝中享着荣华富贵的人算计着沙场征战的勇士,他们舍生忘死换来的太平被弄权通敌者无情撕烂,纵然再忠心,也容不得人如此欺辱。 各州城罢兵怠战在皇帝眼里无异于起兵造反,失了军威的帝王还有何颜面坐于龙椅之上? 他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满面通红,咳声震入心头,如针扎般疼痛。 “陛下!”朝臣们慌张道,“快,快宣太医!” “不必!”皇帝强忍住了喉头的腥甜,深吸口气,“替朕拟旨。” 德仁公公执笔,在众人屏息注视下将皇帝所言字字落于圣旨。 “皇四子独孤巡,是非不分贪心过甚,身居高位却不知体会民间疾苦,前有康州采生折割,后有胡疆残害忠良,此等大逆之人何以尊嫡,今褫夺一切封号赏赐,废为庶人,流放西南五千里。” “皇后沈氏,身居后位却视人命为草芥,教唆朝臣通敌叛国,其罪当诛!然殒命不足以慰藉数万英灵,令褫夺后位贬为隶人,流放西南五千里,至死为奴!” “其母族沈氏,不知规劝助纣为虐,藐视皇威戕害同僚,责褫夺沈崇山国舅之尊收回兵权,满门抄斩,即刻行刑!” 话毕,皇帝一口黑血吐了出来,溅在了面前的万民书上。 *** 过了整整三日,京城内的血腥味似乎还是没有散去。 沈氏嫡系旁支上千颗人头落地,让原本繁华热闹的上京一下静了下来。朝中大臣无不战战兢兢,手头之事不敢有丝毫偏差。 街头百姓饭后茶余,也会低声惋惜当年血战未归的将士们。如今胡疆异动丛生,太平了这些年,不知是否又要迎来惨烈战事。 “殿下。” 御书房内,临舟正看着手上的奏折,“何事。” “沈氏和独孤巡今日已经启程。按照您的吩咐,让她去了沈氏抄斩的刑场,她哭得昏死过去三次,加上牢房湿气重,现下眼睛已有些看不见了。这流放之路磕磕绊绊,不知她能不能活着走到那寸草不生的流放地去。” 临舟一笑,“自是能的。她爱子如命,便是爬也会跟着独孤巡一起爬去流放地。叫押送的人看住了他们,只要不丢不死,旁的都无妨。” “是。” 临舟执笔,批阅手中奏折,“还有事?” “殿下,二殿下……此时正在外面候着呢。” 临舟执笔的手一顿,抬起头来。 冬月尚未过去,二皇子已端了手炉,披了大氅。殿外落着大雪寒风阵阵,御书房内炭火充足丝毫不觉。 临舟亲自迎了二皇子进来。 “二哥若有事,只管叫人来寻我去永乐宫便是,何必亲自走一遭?” 二皇子身材消瘦,面上有些苍白,身上虽穿了昂贵的绸缎,周身却散着书生之气,淡然又静漠。 他搁下手炉,不叫人服侍,而是自己解了大氅,露出里面的青色锦袍。宫人欲上前接过,却见临舟抬手,示意他们出去。 他亲手接了过来,“许久未见二哥,还是不叫旁人来打搅得好。” 二皇子一笑,“那六弟可要自己斟茶了。” 临舟挑眉:“自己斟茶又如何,若是二哥有空,不妨去我府上坐坐,我亲自下厨料理一番,到时候二哥可别尝到甜头不肯走。” 他倒了一盏热茶,放到了二皇子面前。 “父皇自那日吐了血,身子便一直不大好。他在暖阁休养,命你监国理政,你如何能得闲去料理汤水?” “二哥说笑了,什么监国理政,无非是处置些不重要的事罢了。” 二皇子笑着摇摇头,“若是处置些不重要的事,又何必来御书房,坐在父皇的位子上。” 话说得直白,临舟面上未变:“那么二哥亲来,可是不放心我?” 二皇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进来坐了片刻,身上才终于有了暖意。 “如今皇子中只剩你我二人,六弟,只要没有我,你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皇位。” 临舟含笑不语,只摩挲着茶盏边缘。 茶香热气,闻着便舒坦。 见他不说话,二皇子淡淡笑了笑:“你若想除掉我,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毕竟连皇后母子你都能拉下来。” “或许你也可以不动手,只等着,我这身子终归不过是一死。” “既然二哥明白这些,也该知道我没必要对你动手。可既然知道,又何必冒着大雪前来。”临舟淡道,“拉下皇后母子,并非只为皇位。” “是,我明白。无论是周家还是顾家,这样的肱股之臣遭人陷害,但凡心存一点良知便不会袖手旁观。这件事你办得周全,朝中众臣看在眼里,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有数的。但临舟,他们既然看得出来,父皇难道看不出来吗?你的才情虽显露得晚了些,却也远胜于老四。可父皇对你,终归是没有对老四那般偏袒过。” 烽杀 第72节 临舟看着他,“二哥有话不妨直说。” “你如此聪明,一定也猜测过为何他如此偏心吧?” “你大概猜不到,咱们这位父皇是将嫡庶尊卑刻在心里,看得极重。他是嫡出,当年尚未登基时,才情并不如庶出皇子,险些被夺了太子之位。若非先皇忽然暴毙来不及废太子,如今的陛下便是咱们的二叔。他的下场有多惨,不必我多言了吧。” 临舟一言不发地听着。 “庶子庶母在他眼中尽是机关算尽,为了争名夺利不择手段之人。所以他看重嫡出远胜于才情,可这事他没有说出口。沈氏皇后是继室不知这些,自然也没人敢去告诉她。其实她本不必百般筹谋,只要安安分分地待着,皇位一定是老四的。” “父皇宠爱嫡子,但正值壮年的他,当然不愿四皇子过早地算计起登基的日子。大哥早幺,三弟五弟接连因病而亡,后宫嫔妃又久无所出,那时你恰好走到了父皇跟前,入了他的眼。比起病恹恹的我,你才是制衡四皇子的最佳人选。” “而今父皇虽病重,却仍然在世,照样不愿看着你一方独大,将之架空。所以你猜待他身子好些,会做什么?” 这大概是世上最好猜的事了。 二皇子说了这么多话,有些乏力,他停了一会儿,饮尽那盏已经有些凉了的茶。 临舟又替他倒了一盏。 “多谢。”他笑了笑,“虽是兄弟,却不是一起长大,可如今同你说这些竟也不觉得交浅言深,你说这是不是血脉的妙处?” 二皇子又咳了几声,“临舟,我不愿成为父皇制衡你的棋子。缠绵病榻多年,我已然累了。或许与你缠斗个几年,待父皇仙逝,你继承大统之后,我也落得个二叔的下场。横竖都是死,只是我想死得……有用些。” “二哥。”临舟沉声,“我不是父皇,我与他不同。” “好,我当然明白。就是因为知道你不是他,我才来同你说这些。母妃离世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我和外祖母。这些年我用汤药吊着命,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我这皇子身份可以照拂母妃的母族,照拂外祖母。临舟,如今你可愿帮兄长这个忙?” 二皇子眼下之意已然明了,临舟明白,却没有应他。 “你不说话,二哥便当你答应了。礼尚往来,你既然答应帮二哥这忙,二哥也会回赠你一份大礼。你不许推辞。” 说完,他起身,“好了,我也该回去了,坐了许久身子实在是累。” 临舟还欲说些什么,但二皇子已经走到了门口。 出去前,他回过头来。 “若我身子无碍,倒真想与你一较高下。” 他眸中尽是洒脱之意,“这满皇宫我就最羡慕你。便是有母亲照顾父亲偏爱的老四,我都不曾羡慕过。你我同是孤身在这世上,却能有人如此帮你扶助于你。” 厚厚的毡帘掀起又放下。 仅仅须臾雪便伴着寒风吹了进来,缓了屋里的灼热,这片刻冷然也让人清醒了几分。 第80章 言明 夜里的风小了些,只是雪还在簌簌地落。屋顶院落白皑皑一片,静谧中残着些许落寞。院中一人负手而立,颇有矜贵清冷之色。“如此寒夜,岂能无暖酒作伴?”行宫门口传来的声音。战兰泽侧过头来。临舟一袭墨袍站在不远处,见他望过来,抬抬手,白玉瓷制的酒壶碰在一起,声音清脆。“怎么有空过来。”“怎么,不愿我来啊?” 夜里的风小了些,只是雪还在簌簌地落。 屋顶院落白皑皑一片,静谧中残着些许落寞。院中一人负手而立,颇有矜贵清冷之色。 “如此寒夜,岂能无暖酒作伴?”行宫门口传来的声音。 战兰泽侧过头来。 临舟一袭墨袍站在不远处,见他望过来,抬抬手,白玉瓷制的酒壶碰在一起,声音清脆。 “怎么有空过来。” “怎么,不愿我来啊?” 临舟走近,随手拂了石上的雪,将酒置于其上。二人落座于被雪布满枝丫的树下。 “今日二哥来御书房同我说了些话。” 战兰泽执起白玉瓷瓶,掌心传来温热。 “这酒是我亲手温的,玉瓷触手生温锁了酒香,比倒在寻常酒盏中更好些。”说着,临舟也执起饮了一口。 “二皇子说了什么?”兰泽问。 “说他愿将皇位拱手相让,还将已故皇贵妃的母族托付于我。” “他若无病,便会是强敌。”兰泽亦饮了一口酒,暖热得宜,酒香浓郁。 “是啊,若他无病,若你不援,当不会有如今的的局面。” 兰泽抬眸,二人相视。 “七年前的旧案错综复杂,七年后的新案亦是棘手难查。可就是这样的难事,竟是七日内便查办清楚。或许在众人眼中是我这个主事王爷的能耐,但我却知这并非我一人之功。” “刑部接任段江的龚易,出身才情皆是上乘,有他辅佐,事半功倍。” 闻言临舟便笑了,“兰泽,我同你说话从不遮遮掩掩,你又何必刻意隐瞒呢。” “这是你第二次如此竭力帮我。上一次还是你助我得到父皇青睐,使我不必再如敝履般活在后宫之中。而这一次,你助我拉下皇后母子,除掉了夺嫡之路上最大的阻碍,我谢你都来不及,自然不会计较那些旁的事。” 战兰泽依旧安静地喝着酒。 “至关重要的人证账簿,皆是有人秘密送到龚大人手中的。若非如此,我必要派人前往胡疆彻查,这样便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能否真的查证也尚且不知。迟则生变,每多耗一日,便多给了皇后母子一日喘息,她算计周家算计得天衣无缝,焉知不会借此反咬一口,若真让她有机可乘,先前所做的一切便是功亏一篑。” “你知道看到那些人证和密信时我想到了什么吗?” 临舟笑着又饮了一口酒,“想到了曾经有人知会我父皇每日都在何处,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因什么事笑了,又因何事发怒了。我循着这些提点,次次见到父皇,对他所问总能对答如流。那时父皇高兴地说,我不愧是他的儿子,与他父子连心。” “我恨过他无情,可听到那样的话时还是忍不住高兴。尽管每每提及这些,你总是避而不谈从未真正承认过,但我知道当年这偌大的皇宫里,除了你,不会有人尽心帮我。但这次,你还是不打算承认对吧?” “临舟。”兰泽看着他,只是剩下的话未说出口,便见临舟笑着摇了摇头。 “兰泽,我都明白。从当初击落那柄刺向你的刀时,我就明白了你的处境。若我是你,我也要自保,我也想活着。所以你手上到底都有些什么人,又究竟是如何培植起来的,我从不过问,只当不知道。北晋南楚是敌国,但对我来说,你是珍贵的朋友。” “我知道你亦看重我,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暗中相助。你我之间,我也愿坦诚相待。所以今日我想多问你一句。” 临舟直视着他:“你如此大费周折,是真的只想帮我拉下皇后母子吗?” 等待他的是无声的沉寂,临舟也不急,任由雪落在手背,片片融化。 “不是。” 他等来这样一句回复,如同料想般的那样。 “不光为我,也是为了她对吧。” 临舟放下酒壶,“眼见着父皇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若不能一举拉下他们,将来四皇子登基,顾家他不敢再用,一定会打周家的主意。届时从与不从,都不是周乔自己可以左右的。她看似我行我素,实则最重血脉亲情,否则也不会小小年纪便远赴胡疆,守在她父母阵亡的地方一待就是七年。” “我曾问过你是否对她有意,却没问她对你如何。直至凌云台那日我才知道,原来她的心上人,亦是我视为手足之人。” 战兰泽未置一词,神色未变,显然是早已知道周乔的心意。 早就知道,却是只字未提。纵然在他面前说过多次自己对周乔的心意,他都没有透露分毫。 寒风渐渐大了起来。 临舟起身,“风大了,你有旧疾在身,当注意些。” 话毕,他便朝外走去,只是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他回过头来。战兰泽依旧坐在原地,只是夜色太深,看不清他的神情。 “兰泽,无论是现在还是日后,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答应,包括回南楚这件事。但唯有周乔,”临舟顿了顿,“不行。” 风就这样凛冽地刮了一夜。 次日清晨的一道噩耗传遍了宫城内外。 临舟踏雪而来,永乐宫上下悲泣不断,宫人身着孝服跪于大殿之外,声声泪语令人动容。二皇子贵为皇子,却为人和善,从不疾言厉色从不苛待宫人,如此明主一朝离世,等待他们的又会是如何的命运? “太医何在。” 见临舟开口,太医院院首立刻躬身上前:“殿下。” “二皇子死因为何?” “禀殿下,二皇子近日有些咳血,太医便开了一副止咳的方子为二殿下调理,这方子中有一味药名为降香,有顺气化痰的效用。这本无碍,但昨夜不知为何,二皇子思念起贵妃娘娘,竟饮了酒。降香遇酒则生寒毒,二皇子体弱难以抵抗,醉酒后……便再没能起来。今晨侍奉的宫人见二殿下迟迟不起,这才发现他……唉,只是为时晚矣。” 临舟听后没说什么,只摆摆手便让他下去了。 平日里素不喝酒的人忽然喝了酒,这是谁都始料未及的。酒与药相克生毒而亡,怪不得任何人。 他远远地望着殿中方棺柩,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有进去,而是转身离开。 踏出永乐宫的那一刻,日头久违地大了起来。日光肆无忌惮地照在他身上,伴他步步走向了皇帝所居的暖阁。 *** 宫中有皇子崩逝,举国皆丧。无论是高门贵府还是平头百姓家中,都需以白素为祭,一月内不可有歌舞之音,日日食素念经,殇皇室之殇,悯天下之悯。 周乔便是此时回来的。 她一身是血,提刀而入。 这可吓坏了府上一众小厮和女使婆子,他们从未见过周乔如此模样,在府上时,三姑娘就是三姑娘,吵吵闹闹又爱哄爱笑。 然此时的她身披战甲,周身腾腾杀气。 “三……三姑娘……” 周乔脚步一顿,看向一旁:“大哥在哪。” “大公子在家祠。”张伯尚未来得及说下一句,只见周乔已经径直朝着家祠而去。 周慕白已数日未上朝,无论朝中局势如何动荡,他都每日平静地来家祠上香,然后一待就是一整日。 才月余不见,大哥消瘦了很多。 周乔看见那道背影时,双眸立刻红了。 “大哥……” 家祠安静,纵然她声音不大,周慕白还是清楚地听见了。他怔了怔,转过身来。逆着光看去,那道身影单薄纤瘦,头发衣衫凌乱,遍布血污。一柄比她胳膊长上不少的大刀刀身血迹干涸,发黑发乌,令人心惊。 “当啷”一声,那刀落在了地上。 那道身影跑过来扑倒了他怀里,周慕白清晰地感受到了她浑身颤抖。大手抬起,轻轻抚在了她的后背,一下一下,无声地安慰。 周乔的哭向来分两种,且从小到大都没变过。一种是嚎啕大哭,那动静阵仗十里开外都能听见,无非就是受罚了不服气,想要的东西没要到,无理取闹地哭。另一种,则是安安静静地哭,哭得喘不上气,哭得身子直颤。 这种哭很少很少,上一次是骤闻父母崩逝之时。 “好了,乔儿,都过去了。”周慕白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 周乔这才抬起头来,还一抽一抽的:“大哥你为何不告诉我,为何要瞒着我和姐姐?朝廷彻查当年之事,是姐姐写信告诉我来龙去脉,是朝廷布告告知我结果,可你为什么从头到尾只字不提?” 烽杀 第73节 周慕白看她眼泪汪汪的,不由笑了。 只是这笑却透着些无奈。 “若是告诉你,你会如何?”他问了,也替她答了,“你会杀了他们,无论后果如何,你都会这样做。” “是,若早告诉我,我也会做今日一样的事。身为北晋的将军,我是为民除害,身为爹娘的女儿,我是为他们报仇!” 周乔回来之前,四皇子的死讯已飞鸽传入京城。流放路上四皇子遭遇山匪,被一刀又一刀地戳穿了身子,尸身支离破碎难以收敛,被无家可归的恶犬争相撕咬。其母眼睁睁目睹一切,惊叫得口吐白沫双目出血,彻底成了疯癫的瞎子。 有人说不是山匪,而是康州失了孩子的仇家寻仇,那人黑巾遮脸不知身份,只知手起刀落,杀起人来狠厉无比。 此时的朝中是睿王坐镇,他自然不会多问。只是去禀报了陛下,挨了几句怒喝斥责,便安然无恙地出了暖阁。而朝后自有周家撑着,即便不少人都猜到了究竟是谁所为,却也不敢多言一句。 杀父之仇丧母之恨不共戴天,以命偿命又有何错? 若可以,周慕白自不愿让她做如此血腥的事,可周乔也的确是做了他真正想做的事。让沈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落得那般下场,那种无能为力的悲痛只怕比杀了她来得更撕心裂肺。 第81章 当杀 “没能早些告知你,是因为没有证据。”周慕白声音透着冷意,“这些年只因着一个怀疑,处处查证却一无所获,又如何能告诉你娘或许不是战死,而是被人陷害而死?”周乔从来没见过大哥这样的眼神,不甘、落寞、又无奈。大哥虽一直都是淡然的,但却也凡事胸有成竹。他总是浅笑低语,从不惊慌失措,更不会无奈落寞。“我不信以爹和黑鹰军的战力,会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看到他身上的黑斑时,我便生了怀疑。只是什么都查不到罢了。那时我想,或许是我站得不够高,能看见的听见的事情太少。这些年往上爬着,查着,终于查出蛛丝马迹。”“可是乔儿,那也只是些微不足道的线索而已。”周慕白轻柔地擦掉周乔脸上的泪,“皇后和沈家做得滴水不漏,冥云骑卫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若非从四皇子身上发现端倪,只怕这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入仕这些年,再难的处境也熬得过去,唯有此事,明明发现不妥,却又不能插手。”“我不能用那些蛛丝马迹去求陛下彻查七年前的事,攀诬国母和皇嫡子是大罪,要牵连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整个周家。我亦不能去亲查此案甚至多言一句,无论结果如何,都难逃偏私之嫌。爹娘生我养我,我却只能袖手旁观,乔儿,大哥是不是很没用?”周乔鼻子一酸,眼泪又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没能早些告知你,是因为没有证据。”周慕白声音透着冷意,“这些年只因着一个怀疑,处处查证却一无所获,又如何能告诉你娘或许不是战死,而是被人陷害而死?” 周乔从来没见过大哥这样的眼神,不甘、落寞、又无奈。 大哥虽一直都是淡然的,但却也凡事胸有成竹。他总是浅笑低语,从不惊慌失措,更不会无奈落寞。 “我不信以爹和黑鹰军的战力,会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看到他身上的黑斑时,我便生了怀疑。只是什么都查不到罢了。那时我想,或许是我站得不够高,能看见的听见的事情太少。这些年往上爬着,查着,终于查出蛛丝马迹。” “可是乔儿,那也只是些微不足道的线索而已。” 周慕白轻柔地擦掉周乔脸上的泪,“皇后和沈家做得滴水不漏,冥云骑卫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若非从四皇子身上发现端倪,只怕这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入仕这些年,再难的处境也熬得过去,唯有此事,明明发现不妥,却又不能插手。” “我不能用那些蛛丝马迹去求陛下彻查七年前的事,攀诬国母和皇嫡子是大罪,要牵连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整个周家。我亦不能去亲查此案甚至多言一句,无论结果如何,都难逃偏私之嫌。爹娘生我养我,我却只能袖手旁观,乔儿,大哥是不是很没用?” 周乔鼻子一酸,眼泪又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大哥,你、你……这些年受累了。” 此时的周乔很自己没有饱读诗书,没能说出些真正安慰到大哥的话。 这么多年,仅凭着毫无证据的怀疑,大哥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竟真的查明真相,为父亲母亲雪恨,为无数忠烈报仇。 这其中该有多少忧心思虑,该有多少难眠之夜。 周慕白淡然一笑,拥她入怀,像小时候那般哄着:“好了,不哭了。戎城的事都办完了?” “嗯,办完了。”周乔声音闷闷的,“黑鹰军还在回程途中,我知道了朝中事就先绕去杀了那狗贼,然后就回来了。待大军回来,我再入朝禀报军务去。” 周慕白看见她身上的血,沉默片刻,“既回来了,便去换身衣裳,为父亲母亲上柱香。” 周乔听话地去而复返,擦干了脸上的泪,净了手,穿着素净的衣裳为周华安和段瑜上了香,最后跪在牌位前,磕了三个头。 “乔儿。” 周慕白立于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 周乔听见大哥叫她,立刻直起身子回过头来。 “在爹娘灵前,你答应大哥一件事。” 周乔怔了怔,虽然不知周慕白要说什么,但还是转过头去看着父母的牌位,双手合十:“爹爹娘亲在天上瞧着,乔儿一定听大哥的话。” “这些年大哥做过些事,有违律法,亦有违官道。”话音刚落,她就看见周乔背影僵了下,虽未回头,周慕白却清楚她的不可置信。 “或许有一日那些事浮出水面,也或许有一日大哥又做了不可饶恕之事。你要记住,无论大哥做过什么,都与你们无关。你不许莽撞维护,更不许为我忤逆朝廷。你永远是北晋的武英将军,凛然正气不可损失分毫,可记住了?” 周乔不说话。 她自问行得端坐得正,将忠心放在第一位。可她也有想守护的珍贵之人,为了这些人,她可以做任何事,更不惜任何代价。 “可记住了?”周慕白冷声又问了一遍。 周乔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愣是不吭声。 “冥顽不灵不知变通,日后不要再唤我大哥。”他拂袖便要离去。 “记住了。”她垂着头,低低地应了一声。 周慕白回过身来,周乔已经站起来,直直地看着他。 “但大哥也要答应我,无论何时,你都不能死。要一直守在我和姐姐身边。你说你做了不好的事,那你认罪也好,受罚也罢,总之你得活着。若有人要因为那些事杀你,我绝不退让。” 她说得笃定而决绝。 “好。”周慕白应道。 周乔松了口气。 如此,周慕白也不似刚才那般要拂袖离开,反而问道:“饿不饿?” 马不停蹄地回来,周乔早就饥肠辘辘,然想起刚才的话,她心里不悦,哼了一声:“你不是不要我了吗,怎的还管这么多。” “方才你换衣裳的时候,我让庖厨做了灌汤黄鱼。”他说完就走。 周乔想着鲜美与鱼汤滋味不由抿抿唇,没骨气地跟了上去。 久未归家,喝了两碗鱼汤后,周乔叹了口气。 周慕白放下筷子,“怎么。” “听说顾伯父在胡疆受了伤,顾霆尉传信同我说是与他当日所中之毒一样。我命人送了药去,但……快马虽比飞鸽稳妥,可速度却会慢上一些。也不知他们那边怎么样了,姐姐在和顾伯母在府上一定很担心。” 她也放下手中汤匙,“我还是去顾府看看,陪姐姐说说话也是好的。” 周乔在顾府待到了夜里才回来,经过时发现周慕白的书斋未燃灯,她随口问了句,才知大哥进宫去了。 “这么晚?” “是,似乎是为了祭天大典,这是年前最重要之事,大公子身为御史,必然是要多操些心的。”张伯如是说。 周乔点点头,没再多问。 *** 平阳宫。 临舟看着眼前不请自来之人,淡笑道:“周大人闭府养病数日,终于将养好了?” “臣特来谢殿下关怀,闭府期间送来无数珍品药材。” 殿中并无人侍奉,临舟亲自斟了两盏茶,一杯放到了周慕白手边。 “大人深夜来此,要谢的怕不是区区药材吧。” 周慕白一笑,并非否认。 “不愧是年纪轻轻便坐上御史之位的周家长公子,将前朝后宫算计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清清白白地将自己摘了出来。” “看来殿下都猜到了。” “看来大人也承认了。”临舟拂去茶沫,却未饮上一口,“假意扶持四皇子,实则却是借我和顾家激怒于他逼他出手。想来去江州查盐税之时,你也是查到了什么,自你回来后四皇子就大小事不断。而你瞧出我对令妹有意,这才数次冲撞,暗示我与四皇子相争。此番胡疆异动,你那个妹夫主动请缨,多半也是你的意思吧。毕竟周家的事,不能周家人自己来说。要借旁人的口和手来揭开才是上策。” “所以顾家和长公主皆是口,本王和刑部则是手。周大人自己府门一闭,待真相大明时凭着昔日的才情功劳,又趁着天下的敬佩怜悯,在朝中地位愈发稳固了不是么?这个最初做局将所有人拢进来加以利用的人,最后反倒成了得益之人,实在叫人不得不佩服。” “殿下若要怪罪,臣便认罪。” “呵。周大人这就是在说笑了,本王如今的高枕无忧,不正是托了大人的福吗?” 屋内茶香四溢,周慕白看了眼桌上摞起的奏折,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来时经过东宫,礼部修缮得甚是不错,殿下可还满意?” “以往便是座破屋子,只要挂上东宫二字,照样会有人挤破脑袋想住进去。但如今这住不住的,倒也无所谓了。” “看来殿下确已成竹在胸了。”周慕白放下茶盏,“朝中大臣谏言陛下,祭天大典之日册封太子,尽管陛下将他们责骂了一顿,到底还是默许了。不知殿下接下来作何打算?” 临舟挑眉,“大人想打探什么?” “如果臣说,今日来不是找殿下认罪,而是告知殿下尚不到高枕无忧之时,殿下可愿听臣一言?” “周大人是朝廷重臣,有话不妨直说。” “如今殿下是唯一的皇子,更是唯一继承大统手握江山之人,自没有什么好担心。但外患尚且存在,殿下不可小觑。” “周大人是想说胡疆一事?” “不,是南楚。”周慕白一字一句道,“南楚质子,当杀。” 临舟面色一变,没有说话。 周慕白将一本名册和一张布满勾画痕迹的图布放到临舟面前,“战兰泽在宫内宫外皆有耳目。这些人这些年,已将皇宫甚至整个北晋的事了解得清清楚楚,为不打草惊蛇,这才一个都未拔掉。” 见临舟不说话,周慕白略蹙眉,“殿下知道?” “殿下知道还能无动于衷,可真是将他当成了手足兄弟。既如此,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起身就要离开,身后临舟开口:“等等。” 周慕白立于原处,却未回头。 “能拉下皇后母子,告慰黑鹰军数万英灵,还顾家和燕林军一个公道,都有他相助。本王答应过让他回归故土,便不会食言。周卿所言所行皆为北晋,赤诚之心本王感激亦敬佩,但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说。” 闻言,周慕白转过身来直视着临舟。 “殿下以为他为何会相助?只是为了扶殿下上位,再领了圣旨名正言顺地回南楚去吗?” 临舟眸中微动。 周慕白一向从容,但见他还是不语,当即有了愠怒之色。 “他能宫中安插如此多人,当知宫外势力必然更强。北晋夺嫡大乱难道不是更好的机会?若他真想循规蹈矩等着殿下上位,为何早不相助?以殿下对他的了解,他当真是个心思干净甘当质子之人吗!” “战兰泽与殿下爱慕同一女子,殿下不会不知道吧。” 周慕白这句话,令临舟眸中有了不悦。 “殿下以为臣是如何发现端倪的?是四皇子在凉州行宫被周乔一箭射穿了大腿,战兰泽暗中相告,使臣在陛下赶到之前,先行断了四皇子欲要实话实说的心思。他若不做那事,就不会引人查到他身上去。他明知一朝事发北晋断不会放过,却仍旧没有半分犹豫。” “战兰泽不是要相助殿下,而只是想灭了四皇子。因为他不愿周乔嫁给四皇子,或者说,他不愿周乔嫁给旁人。殿下既然视他为友,可愿将乔儿拱手相让,让她嫁给战兰泽,嫁到南楚去?” “不可能。”临舟断然道。 烽杀 第74节 这份决绝,倒有些出乎周慕白的意料之外。不过细想来,天下美貌女子众多,以临舟的身份更是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可这其中又有多少女子能真正忠心于他,甚至救过他的命呢。 想罢,周慕白理袖正襟,躬身向临舟行了一礼。 临舟见状起身,“周大人这是做什么?” “臣愿起誓,周家昔日如何效忠陛下,日后也将如何效忠太子殿下。周乔是臣最宠爱的妹妹,臣亦望她此生平安顺遂,不受半点委屈。不知殿下是否能做到?” 此言之意已经不能再明显,一股欣喜涌上心头。 临舟走近,亲自免了他的礼,“有我在,必不委屈了她。周卿放心便是。” “那便望殿下为了乔儿,为了北晋,不要心慈手软养虎为患。” 第82章 围袭 祭天大典定在腊月初八,比往年早些,但钦天监左右推敲,只有这一日宜祭宜立。年关前的诸事皆告一段落,各州府官员尽数入京,与京中百官一道虽陛下和皇子祭天。此番祭坛的祭天仪典由礼部尽心操办,护卫陛下和百官之责则交给了皇城禁军和兵部。沿途兵马以待,数万百姓跪地拜于圣驾,山呼万岁。声势之浩大胜过历代帝王,皇帝在暖阁中养病数日,如今身子方好又见此番臣服之象,连连点头,看临舟的目光也随和许多。归根到底只剩这么一个儿子,纵然再有不悦之事,终归是血浓于水。况且养病这些日子他将政事处置得不错,东宫修缮好,他却迟迟不搬进去。没有那道立太子的圣旨,他便始终遵循亲王该遵循的规制。算是谦卑恭顺,没有逾矩。 祭天大典定在腊月初八,比往年早些,但钦天监左右推敲,只有这一日宜祭宜立。 年关前的诸事皆告一段落,各州府官员尽数入京,与京中百官一道虽陛下和皇子祭天。 此番祭坛的祭天仪典由礼部尽心操办,护卫陛下和百官之责则交给了皇城禁军和兵部。沿途兵马以待,数万百姓跪地拜于圣驾,山呼万岁。 声势之浩大胜过历代帝王,皇帝在暖阁中养病数日,如今身子方好又见此番臣服之象,连连点头,看临舟的目光也随和许多。 归根到底只剩这么一个儿子,纵然再有不悦之事,终归是血浓于水。况且养病这些日子他将政事处置得不错,东宫修缮好,他却迟迟不搬进去。没有那道立太子的圣旨,他便始终遵循亲王该遵循的规制。 算是谦卑恭顺,没有逾矩。 周乔抱胸站在门口,垫脚望着越来越远的圣驾,直至看不见了她还是不进府去。 “三姑娘,大公子可吩咐了,黑鹰军回京之前您可不能随意出门,若是叫有心人瞧了去,参您一个私自回京那可不是小事。” “知道了知道了,张伯,同样的话你一日说八遍也不嫌累得慌。我这不是一直在府上待着吗,连姐姐那里我都没去。”周乔总算听话地往府里走。 “早知道就不当什么将军了,听起来威风,实则拘束得紧。要是以前我哪里还需在府上拘着?这可倒好,像只缩头乌龟似的。” 若是以前,她早就进宫去找战兰泽了,听说他今日也随圣驾一同祭天,可她看了半天愣是没看见他的车乘。 见周乔不耐烦了,张伯笑笑:“三姑娘,大公子这样拘着您,也有他的深意。” 周乔一听果真就不吭声了。 四皇子的死讯令陛下大怒,有人猜得出是周乔,陛下自然也猜得出。然她此举偏又是为父母雪恨,军功赫赫的武英将军杀了一个犯下滔天大罪的庶人,便是放到衙门里也判不出个什么错处来。 但横竖是惹得陛下心里不悦,周慕白才下令拘着周乔,不让她在当眼处现身。日子久了,这事也就算了。 祭天的热闹与她无关,黑鹰军还有两日才回来,她不用上朝不用练兵,在府上吃了睡睡了吃,已经闲的要生草了。 嬷嬷劝她练练女红,周乔皱着眉捏着针活像受了什么刑法,最后针线一扔,去院子里耍起刀来。 府里便因着这场刀热闹起来。女使嬷嬷们,管家小厮们都围在前院,被周乔出神入化的刀法惊得赞叹连连。 此时忽然轰隆一声的震天之响,震得地上晃了几晃,周乔落地都险些没站稳。院里的人皆是没反应过来,紧接着猛烈的刀剑喊杀声传来,大伙才知事情不妙。 今日乃是祭天大典,京中最为盛大之事,陛下皇子和朝廷重臣甚至后宫高阶妃嫔都要出宫祭祀,若有任何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不好了!不好了!”护国将军府一名外出采买的小厮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三姑娘,外面忽然涌出大量兵马,穿的不是咱们北晋将士的盔甲,个个凶狠连老人和孩子都杀!” “可是打家劫舍的歹人?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陛下皇子眼前竟也有人公然行此大逆之事!”张伯愤愤道。 “他们在何处,就在府外?”周乔皱眉问。 “不,不是!小的是从长市街一路跑回来的,幸得那些人没有追来,否则必要血溅当场。”说着说着,那小厮面色一变,“可他们是朝着相反方向去的,那、那岂不是离祭天的祭坛更近!” “糟了,大公子可就在祭坛!” 话音未落,周乔便已经下令:“去将我的弓箭拿来,将各处府门关严,府兵守门,若有敢擅闯者格杀勿论!” 小厮匆匆捧来了弓箭,那蛟舌大弓有匹敌神臂弩之美誉,只是也有些重量,那小厮端得费力,却见周乔单手拿过,另一手拿了箭筒背在身上。 张伯追着周乔出府,见她翻身上马,马儿嘶鸣急促有狂烈疾驰之势,忙大声道:“三姑娘,你一人太危险了,将府上这些府兵都带上吧!” “不必,他们战力不行去了也是送死,就留下来保护府上之人。张伯,若遇危险尽可杀之,不必顾念半分,纵然犯了天大的罪,也有我和大哥回来一力承担!” 说完她一夹马腹,那匹随她征战多年的战马仰头长鸣一声,朝着皇家祭坛飞奔而去。 沿路铺面被打砸烧毁得不成样子,行军打仗用的火雷能瞬时炸死千人,如此猛烈之物用在了手无寸铁的百姓身上,当知后果有多惨重。 刺鼻的味道越来越浓,周乔远远看见冒着滚滚黑烟的祭坛,心沉了几分。且不论上京城里为何会有火雷,只看从四面八方涌来与禁军和护城军厮杀成一片的黑压压兵马,就知今日之事根本不是什么打家劫舍,而是想要毁灭北晋的有备而来。 皇帝、皇子、大臣、甚至嫔妃,若能一举歼灭,还有什么北晋可言? 禁军和护城军在这繁华京都待得久了磨灭了斗志,骤然迎敌,还是金戈铁马攻势猛烈的强敌,已然生了畏惧怯战之心。 一旦怕了,那不输也得输。 此时皇帝和临舟还有一干大臣被北晋兵马围在中间,周乔看见大哥安然无恙时,终于松了口气。 可再一看,却没有那道白色身影。他不在临舟身边,也不在大臣之中。 片刻间又一批兵马涌了上去,银鳞战甲,金戈长枪,猛虎战旗上赫然一个镇字。 南楚镇北军。 虽从未交战过,但一定错不了。铁马围阵,区区凡身肉体如何抵挡得住。禁军统领祁雍满脸是血,厮杀在最前方,不让南楚兵马撕开口子借机攻入,却没看到一柄尖锐长枪从背后刺来,刺穿了一个禁军将士的脖子,直直地要扎入祁雍的后背。 “统领小心!” 祁雍闻言转过身来,却已来不及避开,眼见着那一枪要刺入他的眼睛,忽然咻的一声,一支羽箭自他耳边擦过,长枪杆应声断裂,那个南楚将士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断裂得参差不齐的枪身,刚抬眸看去,就惊恐地看见泛着银光的箭头射了过来。 凄惨的叫声当即响起,那箭自他眼中扎进,混着青黑色的血流了下来,那人痛苦的摔落马下,摔得脑袋裂开。 紧接着数箭齐发,将攻得最猛的那几人尽数射落,给祁雍等禁军将士换了来片刻喘息之机。 祁雍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看见了周乔由远及近的身影。 “是武英将军来了!” 不知是谁率先喊出一句,引得敌军目光纷纷投向周乔。烈马疾驰,这个单枪匹马杀过来的女子身段纤瘦,却挥刀如臂猛如蛟龙,一刀下去数颗头颅落地,滚烫的血溅了马的眼睛,乱蹄飞土乱了阵式。 周乔的战马在乱阵中横冲直撞,使敌军难以近身,而她竟在此时放开缰绳,双手握住刀柄,径直朝着那阵中之人砍去,那人虽惊于周乔这不速之客的杀敌气势,但见她只有一人,不由冷笑一声,抬刀便挡,势要将周乔震于马下。 却未想双刀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紧接着嘭地一声,那人眼睁睁地看着手中之刀应声断裂,残刃尚未落地,薄如蝉翼的刀锋已经划开了他的脖子。 血痕从一道线变成狰狞的血口子,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那颗头颅一点点歪掉,最后竟摔落在地,而那具无头身子还直挺挺地立于马背上,下一刻才随头颅倒了下去。 离得最近的兵士都未看清周乔的刀是如何收回,就见都统命丧黄泉,而眼前这位如此残忍之人竟连眼都未眨一下。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如此军心大乱的好时机,周乔怒喝一声:“还等什么?!” 祁雍最先明白过来,围阵已乱又无坐镇之人,此时不攻更待何时?他一抹脸上的血汗,沸腾起来的热血已让他感受不到身上伤口的痛意,他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给我杀!” 震天的喊杀声再起,北晋禁军和护城军已有了要抢占上风的势头。然对方兵马乃是数倍之多,周乔撕开一条口子冲出围阵:“给本将军撑住了!” “是!” 祭坛前的敌军被斗志鼎盛的北晋军队缠得脱不开身,只听一声巨响,天上炸出了红烟。 “这是使诈!”南楚兵士中有人率先喊出声,“燕林军远在胡疆,根本赶不回来!” 此言一出,南楚兵马立刻攻得更猛烈。皇帝被临舟护于身后,看着周乔来而又去,不禁开口问道:“周卿,她可还会回来?” 周慕白立于皇帝身侧,听闻此话才收回了望着周乔背影的视线,微微颔首:“会。” 皇帝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周慕白的目光落在临舟脸上,他蹙着眉,看着眼前的的厮杀场面。手中之剑攥得极紧,攥得指尖发白。 “殿下不可犯险。”周慕白淡道。 临舟沉声:“总能多杀几个,难不成要本王一直这般袖手旁观?” “舟儿不可!”皇帝声音有些颤,“你是父皇唯一的儿子,如何能入那刀剑无眼的战局中去!” 话音未落,便有马蹄重踏声传来,周乔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众多兵马。 “这是……”有一大臣眯了眯眼,“锦州的兵马?” “是了是了!”兵部李大人立刻想起,“陛下,锦州卫当日与黑鹰军一并在武英将军麾下操练,当初为黑鹰军改军制时也将这锦州卫一并给改了,凡盛日之时如帝王出巡,众臣入京等等,锦州卫便要派军驻扎于城外,以便应不时之需。只要有京中示警,他们便可不用传召立刻入城!” “臣见此军策甚好,便也让其余驻军效仿。未想有朝一日真的派上用场!这武英将军未雨绸缪,当真是天生的将才!” 这几万兵马如及时雨一般来得恰到好处,围在皇帝身边的大臣们脸上立刻有了笑模样, 唯有周慕白和临舟沉默地看着再次归来的周乔。 虽隔得有些远,却知一定是血浸透了衣衫,才会顺着她的衣襟滴了下来。 第83章 出逃 城门被敌军攻占,外面的锦州兵马难以攻入,指挥使黎岳看见那道信号弹时,便知京内情况已然不妙。一筹莫展间城门内反而安静了下来,紧接着一声巨响,里面似有重物落地。城门缓缓打开,一道纤瘦的身影和一匹高大战马映入眼帘。汗浸湿了她的鬓发,血浸湿了她的衣衫,遍地尸身狼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城门打开的一瞬间涌了出来。锦州卫的兵马便是踏着城门口的尸山入城勤王救驾,虽未亲眼见到,但入城之时那些残缺百般惨状的尸身,无不在诉说着方才经历过怎样一场厮杀。黎岳率兵追随于周乔,想起了在锦州初见她时的情形。朝廷惩治了旧指挥使,从兵部调任黎岳继任为新任指挥使。方到军营,便听见演武场上将士吼声,数万军汉累得气喘如牛,却无一人敢松懈半分,能如此震慑,当知练兵之人的狠厉。然他朝高台上望去,却只见一容貌精致的少年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果子在啃。虽早有耳闻那并非少年,而是护国将军周华安的女儿,女子从军本就是稀罕事,执掌一军便更是本朝前所未有,即便她在胡疆立下军功,他却也并未高看她一眼。尤其是她本该只操练黑鹰军,却连着不属于黑鹰军的锦州卫兵马一并操练了,当真是恃功傲物。 城门被敌军攻占,外面的锦州兵马难以攻入,指挥使黎岳看见那道信号弹时,便知京内情况已然不妙。 一筹莫展间城门内反而安静了下来,紧接着一声巨响,里面似有重物落地。 城门缓缓打开,一道纤瘦的身影和一匹高大战马映入眼帘。汗浸湿了她的鬓发,血浸湿了她的衣衫,遍地尸身狼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城门打开的一瞬间涌了出来。 锦州卫的兵马便是踏着城门口的尸山入城勤王救驾,虽未亲眼见到,但入城之时那些残缺百般惨状的尸身,无不在诉说着方才经历过怎样一场厮杀。 黎岳率兵追随于周乔,想起了在锦州初见她时的情形。 朝廷惩治了旧指挥使,从兵部调任黎岳继任为新任指挥使。方到军营,便听见演武场上将士吼声,数万军汉累得气喘如牛,却无一人敢松懈半分,能如此震慑,当知练兵之人的狠厉。 然他朝高台上望去,却只见一容貌精致的少年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果子在啃。 虽早有耳闻那并非少年,而是护国将军周华安的女儿,女子从军本就是稀罕事,执掌一军便更是本朝前所未有,即便她在胡疆立下军功,他却也并未高看她一眼。尤其是她本该只操练黑鹰军,却连着不属于黑鹰军的锦州卫兵马一并操练了,当真是恃功傲物。 然下一刻,周乔似乎是果子吃完了闲来无聊,便下演武场去拎人站规矩了。黎岳远远瞧着比她高大了不知多少的军将被掀翻在地挨了鞭子时,才恍觉自己犯了战场上最不该犯的错——轻敌。 围攻祭坛的镇北军见援军已至,竟也不恋战,当即撤退了。 周慕白见状微微蹙眉,只是周乔归来,他的目光便由此转向了她身上。 “周乔救驾来迟,请陛下赎罪!” 虽是跪在陛下面前,但周乔余光看向周慕白,见大哥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你这孩子,怎么就迟了?明明是来得及时,朕定要好好嘉奖!来人,先回宫!”说罢,皇帝又看向周慕白,“周卿留下吧,今日之事定要查个清楚。” “是。” 烽杀 第75节 临舟正欲开口,却见皇帝瞪了他一眼,“你同朕回宫去。” 圣驾和一众大臣的马车缓缓驶离,周慕白用干净的衣袖擦了她脸上的血污:“可有伤着?” 周乔摇摇头,面色却不太好:“敌军还在城内流窜,陛下为何要把大哥留下收拾残局?睿王都要册封太子监国辅政了,怎么也该他留下才是。” 周慕白一笑,“不许妄议君主。” 周乔抿抿唇,眼见着马车一辆接一辆地离开,却始终不见那人的身影,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大哥,我去去就来。”周乔走了两步又不放心,招手唤来了黎岳:“黎指挥使,我大哥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将军放心!” 清点伤亡追击敌军的差事本就落在了锦州卫兵马身上,黎岳上前躬身行礼:“锦州卫指挥使黎岳,见过御史大人。” 周慕白略颔首,“有劳黎指挥使,情况如何?” “我军伤亡不算多,但这才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数万兵马竟从城内消失得毫无踪迹,我军追击不得这才回来复命。而且……今日随陛下出行祭天中,有一至关重要之人不见了。” “谁?” 黎岳说:“南楚质子,战兰泽。” “这一战倒像是声东击西。”黎岳继续道,“若是佯装刺杀陛下,实则劫走质子,方才的忽然撤兵,便说得通了。” 周慕白看着周乔左右搜寻,越找越远的背影,想起她刚才眼神飘忽说去去就回的样子,眸中渐渐阴鸷。 “传令,全城搜查与南楚相关之人,凡涉楚者格杀勿论,便是皇子也不例外。” 黎岳一惊,但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陛下亲令御史大人处置此事,便是兵部也得听之调遣,更何况一个小小的锦州卫。 “是。”他应声欲要退下。 “还有,”周慕白看着远处,“不可让武英将军知道,或骗或绑,将她带回将军府。” 黎岳怔了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周乔的背影。 “是,请御史大人放心。” 周乔遍寻无果,渐渐有些不安。 上京城内忽现南楚军队本就有异,偏此时战兰泽也不见了。一时因乱藏身尚且说得过去,可若是迟迟不归…… “将军。”身后传来黎岳的声音,“下官已命人护送御史大人回府,想来您也疲累了,不妨先回去歇息,余下诸事下官会与前来接手的兵部和督查院大人们交代清楚。” 周乔回过身来,“或许还有些人藏身于各处,一时不知祸乱已平,待仔细搜找后再行上报,今日……就先不要上报了。你可明白?” “可是——”黎岳有些为难。 周乔沉下脸色:“眼下城内危机四伏,难道还有比追击敌军更重要之事?指挥使可别本末倒置,分不清轻重缓急了。” 话毕她头也不回地独自离开,循着回宫之路一路看着找着。 街上狼藉,残火尚存,百姓孩童茫然地站在各家门口,不敢相信战争来得如此突然。 周乔闭了闭眼,不愿去多想半分。 然心中却不住地跳出最不愿接受的想法。南楚军队断不会伤害自己的皇子,他们有条不紊忽然进攻,又撤得干干净净不留半分踪迹,若不是将这上京城,甚至将北晋各处摸得透彻,如何能做得到? 南北对峙多年,质子在其中的作用何其重要,如今百万大军在手,只要救出质子,南楚何须再忌惮北晋半分?有备而来却攻其不备,声东击西偷天换日,能做到如此地步若说北晋之中无人帮衬绝不可能。 这些事他知道吗?周乔握着缰绳的手收紧。 或者说,他知道多少? 她不想接着再往下想,目中所及皆没有战兰泽的身影。周乔勒了缰绳停在原地,尽管不愿相信,但须臾之间还是有了决断。 马儿调转方向,欲朝着城外奔去,忽然她目光一定,见一人驭马疾驰而过。 而那人正是本该留在祭坛善后的黎岳。 周乔莫名觉得不安,当即追了上去,眼见着黎岳下马直奔护国将军府,周乔将马拴在远处,自侧方翻墙而入。 落地之时正看见黎岳进了周慕白的书斋。不同往日的是,此时书斋门外守着府兵,她只得飞身上了屋顶,为不发出动静,一点一点地挪了过去。 “禀大人,虽不知南楚大军是如何撤退的,但下官猜测他们定然是要出城一路向南,果真在城外发现了战兰泽的踪迹。” 闻言周乔心头一抖,只听里面又说:“但除了下官,似乎还有人在追杀他。” 黎岳看了眼周慕白,顿了顿,试探道:“大人知道?”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周慕白淡道,“将他的尸身带回来,擒拿出逃质子的功劳便是你们锦州卫的,至于是谁动的手,重要么?” “不,不重要。”黎岳这么说着,面上尚有难色,“只是,击杀质子还是要有圣旨为好。” 书斋骤然冷了下来,黎岳不敢抬眼看眼前男人。 下一刻,一枚玉佩连同一个锦囊扔在案上。 “大人,这是……” 周慕白看着他:“尊睿王手谕,还是尊圣旨,指挥使心中可有了决断?” 饶是个傻子,此刻也明白御史大人分明已经是未来太子的人,这种关头若敢忤逆,只怕来日新帝登基秋后算账,定然是大祸临头。 黎岳一颤,嘭地跪地:“下官明白了!” *** 暗中跟着黎岳之时,周乔想了很多。 大哥身为御史,定是以北晋江山社稷为重,战兰泽趁乱不归被怀疑成出逃是情理之中。质子出逃可就地射杀,亦是质子之约上白纸黑字写清楚的。 这不能怪大哥,也不能怪黎岳。 只要她抢先一步将战兰泽带回去,力证他并非出逃,或许就能免于一死?如今朝中主事之人是睿王,只要不是出逃,他定然会想办法保战兰泽一命。 可……若是真的出逃又该如何? 但心中的百般纷杂,在见到眼前之景的一刹那立时烟消云散。 破败的城隍庙前,锦州卫的兵马合围,任由十几个蒙面人杀向最中间那道白色,不,红色身影。 曾有过的猜疑,在此刻得到了证实。 这是她第一次见战兰泽出手,银光寒剑舞于漫天飞雪之间,血水四溅,将他白衣染得鲜红。他脚边倒着几十具黑衣尸体,血污融了白雪,湿泞不堪。 每每同他在宫外独处时,总觉得周围有人的感觉,现下也有了解释。 他身边一直有人暗中守着护着。 但无论如何,此时此刻战兰泽身边根本没有南楚兵马。真要出逃,他怎会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 只一眼便能看明白的事,锦州卫兵马合围如此之久却无动于衷,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等着,想要坐收处决出逃质子的大功劳。 雪下得大了起来,夹杂着飞雪的寒风吹来冷得刺骨。 周乔浑然不觉,唯有怒意滔天。 她抽出白羽箭,屏息瞄准了即将向战兰泽后背砍去的那个蒙面人,锐利的箭尖自那人面颊穿过,惨叫尚来不及出口便倒地而亡。 场面瞬时僵住,马蹄声由远及近,紧接着数支箭飞射而来,逼得蒙面人连连后退。黎岳看见周乔,刚想叫一声将军,却没想周乔直接骑马撞了过来,锦州卫兵马忙让开一条路这才不至丧命于那铁蹄之下。 只见她闯入合围阵中,那些蒙面人见状先是一怔,而后便不敢轻举妄动了。他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率先出手。 伤了这个质子事小,可若伤了公子的妹妹,事就大了。 周乔快步走到战兰泽面前,望着他一时竟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面色苍白,不似寻常般自然,见她来了,本想抬手替她擦擦脸上的血和汗,然看了眼自己那双沾满血的手,终是没有触碰。 周乔虽未说话,可满眼满目的担心,看得战兰泽唇角微微勾起,面色温和了不少。那样子与方才的冷漠肃杀截然不同,仿佛根本不在意此时的围攻,更不在意今日能否活下来。 黎岳隐约觉出这二人之间有些不同寻常,回想到周乔刚才冲过来时的腾腾杀气,立刻大声道:“将军!质子出逃乃是死罪,我等也是奉睿王和御史大人之命行事,战兰泽勾结南楚军队私逃出城已然坐实,望将军明察!” 周乔倏地侧过头,眸光锐利:“是否出逃轮不到你来定夺!我自会带他回宫,在陛下面前分辨清楚!” 她果然不是来缉拿质子的。 黎岳声音沉了下来:“那就请将军恕罪,此人今日不可离开!” 话音刚落,锦州卫兵马已持刀逼近。 第84章 守护 周乔没想过有一日会被北晋的兵马逼得步步后退,而这支兵马竟还是她自己操练出来的。黎岳原在兵部饱受赏识,称得上是年轻有为。本以为他会将锦州卫管得很好,却未想是管成了他的私兵,竟敢以下犯上,将刀尖对着陛下亲封的将军。周乔不怒反笑,将背上空了的箭筒和弓弩一扔,箭筒砸得粉碎,震得合围之人后退了几步。当初演武场上的操练到现在还是他们时不时的梦魇。周乔只持一柄大刀,冷笑道:“怕什么?有本事就上!能杀了本将军便是你们的能耐!今日不杀了我,谁都别想动他分毫。”战兰泽沉默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这道身影,不知是经历了多少厮杀,才会如他一样被血浸透了衣衫。尽管五脏六腑疼得快要支撑不住,他却因此时能与她并肩作战而感到莫名快慰。至少这一刻,他们不是对峙已久的南北敌人。只是天不遂人愿,周乔清晰地听见了战兰泽紊乱的呼吸声,一声比一声粗重,一声比一声缓慢。可她来不及回头,最先涌上来的便是那群蒙面人。他们避开周乔径直朝着战兰泽攻去, 而黎岳瞧准时机,则朝着周乔而去,欲使她应接不暇无法顾及战兰泽。 周乔没想过有一日会被北晋的兵马逼得步步后退,而这支兵马竟还是她自己操练出来的。 黎岳原在兵部饱受赏识,称得上是年轻有为。本以为他会将锦州卫管得很好,却未想是管成了他的私兵,竟敢以下犯上,将刀尖对着陛下亲封的将军。 周乔不怒反笑,将背上空了的箭筒和弓弩一扔,箭筒砸得粉碎,震得合围之人后退了几步。当初演武场上的操练到现在还是他们时不时的梦魇。 周乔只持一柄大刀,冷笑道:“怕什么?有本事就上!能杀了本将军便是你们的能耐!今日不杀了我,谁都别想动他分毫。” 战兰泽沉默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这道身影,不知是经历了多少厮杀,才会如他一样被血浸透了衣衫。 尽管五脏六腑疼得快要支撑不住,他却因此时能与她并肩作战而感到莫名快慰。 至少这一刻,他们不是对峙已久的南北敌人。 只是天不遂人愿,周乔清晰地听见了战兰泽紊乱的呼吸声,一声比一声粗重,一声比一声缓慢。 可她来不及回头,最先涌上来的便是那群蒙面人。他们避开周乔径直朝着战兰泽攻去, 而黎岳瞧准时机,则朝着周乔而去,欲使她应接不暇无法顾及战兰泽。 周乔知道若要还手必定被缠上,一旦她和战兰泽分开,他必是死路一条。 她当即回身挡在了战兰泽身前,后者明白她的意思,圈住她的身子,将手中的剑抵在了她脖子上。 黎岳一惊:“住手!” 不用他说,蒙面人也迅速收刀,刀锋擦着周乔鼻尖经过,只差毫厘便能伤到她,出刀之人惊出一身冷汗,不敢相信周乔竟会如此护着这个南楚质子。 “你回去告诉大哥,我就在此处等着,要么连我一起杀了,要么就让我带质子回去分辨清楚!” 这话是对黎岳说的,也是对蒙面人说的。 黎岳无奈,却也不敢贸然动手,只得无奈警告战兰泽:“你若敢伤她分毫,必被碎尸当场!” 战兰泽像是没听见一般,挟持着周乔步步后退,退入了城隍庙中。 烽杀 第76节 庙门刚栓上,当啷一声剑身落地,战兰泽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紧接着高大的身躯也倒在了周乔身上。 “战兰泽!”周乔被突然压上来的重量惊到,“你怎么了?你、你是不是受伤了!” “战兰泽你别吓我。”她费力地扶着他往里面走,又问了一遍:“你伤到哪里了?” 此处残败荒废了许久,成了过路乞丐歇脚的地方,幸得地上还有许多陈年稻草破布垫着,周乔小心翼翼地扶他躺下,见他唇角渗出血迹,不由有些慌乱。 “你到底伤到哪里了?”她着急地在他身上摸了几下,却没摸到任何伤口。 若是无伤怎么会吐血? 问了数遍,始终没得到他的回应。这样的场面,让她恍然想起数年前的那一晚。他也是这样吐了血,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时的他……似乎痛苦地捂着腹部,难道是有旧伤? 想到这里,周乔一把扯开了战兰泽的腰带,剥开他的衣裳,结实好看的腹部落入眼中,她顾不上欣赏,仔细地在上面摸来摸去。 胸膛和腹部都干干净净没有伤口,摸着也不像是内里有损伤。 难道不是伤在此处? 她目光往下,刚要伸手便听见一声闷哼,一只冰凉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别……乱摸。”他有气无力,话说得很艰难:“没受伤。” 见他总算开口说话,周乔松了口气,赶忙问:“那你到底为何会吐血?是不是哪里不适?” 她恍然想起什么,立刻说:“莫非是旧疾!以前你就吐过血,是不是那时候留下的旧疾?” 这担心语气如良药般缓了几分疼痛,战兰泽动了动,握住了她的手,沉默平缓许久才又开口说了一句话。 “若我说……我的确想回南楚,你会杀我吗?” 周乔正单手为他把衣裳系好,听见这话当即怔了下,“什么?” “终有一日,我是要回去的。”他缓了缓,“这是实话,所以……” 战兰泽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要杀便趁现在,这样,功劳就是你的。” 周乔半晌没说话,像是挣扎了许久,才终于有了回应。 “战兰泽,我……也想过,你或许不会甘心永远留在北晋。生而为人,思想故土是人之常情,若换成是我,我也同你一样想回归故土。你虽是南楚皇子,却也一样是南楚子民,牺牲你一人换两国相安无事,听起来再合理不过,但……” 周乔望着他,“但这对你来说却太残忍。战兰泽,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回到南楚,会如何对待北晋?会出兵北上吗?” 战兰泽听出她语气中的试探,不由笑了笑,这一笑便疼痛难忍,他唇角又渗出血迹。 周乔连忙帮他擦掉,忽然想起什么,赶紧在他身上翻找:“你不是有回春丸吗?还有吗,吃下去会不会好一些?” 衣衫再次被她翻得凌乱,战兰泽往日里端方君子模样,现下被迫消失得无影无踪。 纵然此刻疼痛已经难以忍受,可真正让他受不住的还得是她这动不动的一通乱摸。 他艰难地睁眼,重新握住了她的手,“没有了,你、陪我说说话就好。” 一听没有回春丸,周乔就更着急了,战兰泽笑了笑,顺着她刚才的话反问道:“若我回了南楚,你又会如何对我?还想……嫁我吗?” 周乔闻言,垂下眸不看他。 “战兰泽,若你能答应回南楚后不会对北晋不利,那……我会亲自护送你回去。” “不过不是现在。”她坦然说,“你久居北晋,也该知道北晋如今方经历重重,前有夺嫡谋害,后有胡疆异动,朝廷动荡,已然经不起大战。待时局平稳些,我会护送你回归故土。” 似是怕他不信,周乔双手握住了他的手,“真的,我绝不会出尔反尔。” “他会答应吗?”兰泽这么问了一句。 这个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周乔顿了顿,说:“对不起。” 战兰泽却没有应。 这句对不起,便是她明白周慕白的用意。无关出不出逃,只是周慕白不容他罢了。所以才会不容他分说半句,这般步步紧逼赶尽杀绝。 只是感受到那道愧疚又殷切的目光,战兰泽做不到不理会她。 “你亲自护送,打算护送到何处?” 周乔立刻回答:“一直送到南境,待你踏入南楚疆土,我再离开。” “所以就是不嫁了。”他闭上眼睛,只觉身上痛感来得更猛烈了。 周乔不明白如此关头,他怎的三句话离不开这事了。 “我……”她低声道,“战兰泽,我不能去南楚。对不起。” “是你亲口说喜欢我,想嫁我。现在却出尔反尔,如此戏弄于我。”这语气听不出是否不悦,男人的手指勾着她的手指,又问:“平白被你戏弄,可有补偿?” 周乔想不出该如何补偿。 “你守着我可好?不要离开寸步。” 周乔立刻点头,“好,我守着你。战兰泽你放心,再有两日,最多三日!黑鹰军就回来了,届时外面那群人便算不得什么。只是你的身子……能撑住吗?” “无妨,睡一觉就好了。” “真的?”她巡视四周,翻找出些还算能盖的布料,层层叠叠地盖在战兰泽身上,“若是撑不住了,你一定要同我说。” 战兰泽沉沉地闭上眼睛。 周乔将能关的窗子都关得严严实实,又去搜罗了些散碎的残木和稻草归拢到一处用于生火。 “周乔。”旁边忽然传来声音。 “嗯?”她看过去。 战兰泽依旧闭着眼睛。 “我不会放手。” 周乔手里拿着火折子,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却没看出他这是清醒之语还是梦中呓语。 *** “大人,武英将军被那战兰泽以刀剑胁迫至城隍庙内,吾等实在不敢轻举妄动。”这回黎岳身侧还站着一人,名为辛离,正是蒙面人的统领。 周慕白立于廊前,干净的手伸出廊外,雪落于掌心,融化不见。 “作戏罢了,不必理会。”他淡道。 “大人的意思是,仍可出手?”黎岳试探着问了一句。 “昼夜不停,耗得她无力还手便是。” “是!” 两人正欲退下,只闻周慕白又说:“仔细些,别伤着她。” 入夜之后城隍庙内便更冷了。 周乔担心地看了战兰泽一眼,若不是几次探得他还有鼻息,周乔都以为他死了。 她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 不知是怎样的旧疾如此严重,发作起来又是吐血又是浑身冰冷。正思忖着,一股外面的冷风吹入,周乔颤了下,不由又看向战兰泽。 他脸色苍白得吓人。 周乔将自己的外袍解下,在火边烤了片刻,摸着热乎乎的才盖到战兰泽身上。 此时火光微动,周乔目光一凛,立刻拾刀而起。刚走道屋门口,薄如蝉翼的刀锋猛然从门缝中刺来,周乔当即竖刀一挡,门外身影一怔,轰然一脚踹开了门,冷风瞬时吹了进来。 “要打在外面打!”她抬刀就砍,倾身而出时将门紧紧关上。 “得罪了。”翻墙而入的正是辛离一众。 周乔二话不说,挡在门口与十几名蒙面高手缠斗在一起。刀剑声不绝于耳,门上多出了数道深深的剑痕,周乔只穿了一件里衣和中衣,却在寒风大雪中杀得满头大汗,直至将天已擦亮,辛离才下令离开。 回屋时火已经熄灭,而躺在一旁的人似是全然没有感觉,也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周乔顾不得其他,又翻遍了各个角落搜罗出些能烧的东西,幸得里面还有个能用的火折子,她重新生了火。 白日奔波疲累,夜里又有偷袭。尽管困意已浓,周乔却知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睡过去。 要是有人能陪她说说话兴许会好些。 这么想着,她试探地唤了一声:“战兰泽?”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她抿抿唇,自顾自地说:“你怎么也不拦着我点,箭筒可以扔,弓弩不能扔啊,一时图轻便怎么着?现下就靠这柄大刀了。不然我就削几根树枝做箭矢,遇到突袭的还能不费吹灰之力把他们击退呢。” “我知道他们是想耗着我,你别担心,我可厉害着呐。他们不敢杀我,想等我无力还手时再对你动手,我呸!想都不要想。” 她伸手将他身上盖着的衣裳往上拉了拉,“也许我们不用等两三日,兴许黑鹰军看到了信号弹就会加快脚程回京,只要回京,楚渊就会想方设法打探到我的行踪,只要他们来了,我们就没事了。” “哎,你知道楚渊是谁吗?他是我的副将,在燕林军的时候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别看他比我大上两岁,可他箭术还比不过我呢。不过他身手奇佳,从小到大都是我教他骑射,他练我身手,他还很机灵,小时候我们半夜去庖厨偷吃的,只要跟他一起,就绝不会被抓到。” “这次去戎城,其实也凶险得很。” 她支着下巴滔滔不绝,“光在路上便被夜袭了四次,那个自称戎王的人确实有几分本事,不知从何处打探到了消息,沿途设了诸多埋伏。若非与楚渊兵分两路的双侧夹击,黑鹰军大半都要折在半路了。” “不过我是谁?堂堂武英将军!我们很快摸清了他们的路数,来了个以眼还眼,一路杀到戎王老巢去了,那狗贼死到临头还想拉个垫背的,要不是我一刀砍断了他的胳膊,他还想偷袭楚渊呢。” “我怎么会眼看着他受伤?他可是我最好的兄弟,比顾霆尉那厮好多了。他知道我爱吃什么爱玩什么,还陪我洗过茅厕呢。不过他也救过我的命,刚上战场时难免疏漏嘛。总而言之,我们就这样你救我我救你地过了这么多年,说起来还挺奇怪,这么多年我们都没吵过架呢。” 门外又有人影闪过,周乔凉凉地看了一眼,耸耸肩说:“又来了。战兰泽你安心睡着,我去去就来!” 第85章 高热 这回来的是黎岳和锦州卫的一众将士,周乔出来时,庙门门栓已被从里砍断,外面的锦州卫军将蜂拥而入。看来是想速战速决,直接攻入屋内。周乔冷笑,提刀冲了过去。这是她亲手操练出来的兵,这些人是什么路数她知道,就连黎岳善策论多过身手她也一样知道得清清楚楚。然了解却敌不过人多,眼见着周乔出刀速度终于变慢,黎岳先是心头一喜,而后却也心生赞叹。这已是第三批人马,才堪堪有了些许胜算。她只身一人,却一直在进攻,没有畏惧,亦不退半步。如此血性硬骨,是军营中多少男人都没有的。“将军,您只有一人,可您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吗?御史大人有令,凡涉楚者格杀勿论,您又为何非要护着这个与您毫不相干的南楚人?!”“回去告诉你的御史大人,要么让我们活着走出去,要么我周乔就战死在这里,想让我拱手将战兰泽交出去,绝不可能!”黎岳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周乔的怒气和紧接着变快的身手。他不该提周慕白,提了反倒激怒了周乔。 这回来的是黎岳和锦州卫的一众将士,周乔出来时,庙门门栓已被从里砍断,外面的锦州卫军将蜂拥而入。 看来是想速战速决,直接攻入屋内。 周乔冷笑,提刀冲了过去。这是她亲手操练出来的兵,这些人是什么路数她知道,就连黎岳善策论多过身手她也一样知道得清清楚楚。 然了解却敌不过人多,眼见着周乔出刀速度终于变慢,黎岳先是心头一喜,而后却也心生赞叹。这已是第三批人马,才堪堪有了些许胜算。 烽杀 第77节 她只身一人,却一直在进攻,没有畏惧,亦不退半步。如此血性硬骨,是军营中多少男人都没有的。 “将军,您只有一人,可您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吗?御史大人有令,凡涉楚者格杀勿论,您又为何非要护着这个与您毫不相干的南楚人?!” “回去告诉你的御史大人,要么让我们活着走出去,要么我周乔就战死在这里,想让我拱手将战兰泽交出去,绝不可能!” 黎岳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周乔的怒气和紧接着变快的身手。他不该提周慕白,提了反倒激怒了周乔。 周乔的确正怒火中烧。 若是以前,她深陷重围,大哥不可能不管。可如今他却迟迟不现身,更不下令撤了围攻的人马,居然反叫人耗着她,周乔越想越气,刀挥得愈发迅猛狂烈。眼见着她开始发疯,黎岳也不得不下令后撤。 这样的耗斗无异于自相残杀,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们只得退下等着。 这破庙里没有水,更没有吃食,等再晚些应该会更好得手。 周乔自然也知道这样不吃不喝是撑不了多久的,但她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战兰泽。 她用雪水将一支破碗洗干净,又装了干净的雪,回到屋内放到火边烤化,喉头干得发疼,她先端起来抿了一小口,虽然不热,但好在不冰了。 “战兰泽,你渴不渴?”她将碗放到他唇边,想让他喝一点,水却顺着他唇角流了下来。周乔赶紧替他擦拭。 想了想,她神色开始变得有些不自然。 “那个,我先同你说好,这都一天一夜了,不进水是不行的。等你醒来不许不高兴啊。”说完,她饮了一口,俯下身去喂他。 这次倒是很顺利,见他尽数喝了下去,周乔一喜,又喂了一口。 唇瓣相接的触感让她立刻回想起了那夜,耳朵倏地红了,又强调了一遍:“我可不是故意占你便宜才喂两次的啊,一次进得太多会呛到。” 可战兰泽仍然没有反应,周乔又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能感受得到。 “战兰泽,你睡了好久,还不醒吗?” 她凑到他耳边,“我刚在取雪时发现了一个狗洞,若你醒着,咱们就不必跟他们耗着了,从狗洞爬出去,再翻过一座山就能上粮道了。” “不过你若是醒着,又要板着脸说胡闹了对吧?也是,你可是兰泽公子,身份尊贵又礼数周全,打死也不会钻狗洞的吧?可人在狗洞前,哪有不低头的呢。” “还有就是,我也想过了。若朝廷执意不肯放过你,我就先把你藏起来,等风头过去再送你回南楚。这次……是大哥的不对,他身为御史,为了江山社稷宁可错杀都不放过,祭天大典遭遇那般凶险,无论是与不是,他都将帐算在了你头上。” “他不容你分辨今日之事,还派人围攻,的确是不讲道理了。可是……战兰泽,他是我大哥。” 周乔轻轻握住他的手,“你们都是我珍惜的人,我知道这些话对你来说也一样无理,可我还是想同你说,看在我的份上,不要记恨他好不好?” 也不知是不是火烤得久了,周乔说着说着就觉得浑身发热,眼前有些模糊。她晃了晃头试图清醒几分,但最后还是倒在了战兰泽身上,额间滚烫。 不知过了多久,周乔被硬生生冷醒了。 身边火堆已经熄灭,而外面则传来了细细的窸窣声。 头昏昏沉沉,却听见有脚步声渐近,她重新拾起刀,可掌心刚触到刀柄便觉得有些疼,她看了一眼,才发现趁手的刀用了这么久竟也会磨破掌心。 浑身酸软无力,喉头烧得灼热又疼痛,她硬撑着起身将衣襟撕下一条,将手和刀柄紧紧缠在一起。 刀尖在地上划出的声音尖锐刺耳,周乔一脚踹开门,正抬刀要砍便被一声高呼制住—— “喂喂喂你这臭丫头片子做什么?!” 来者神色惊恐,穿着一身翡色锦袍,上面沾了血和污土,还被剐蹭得皱皱巴巴。一个爱穿翡色还张口闭口臭丫头片子的男子,不是唐烈云还能是谁。 “将军,你没事吧?”此时唐烈云身后闪出一人。 看到楚渊,周乔的心才落定,头昏得厉害,她一把扶住门框。 “黑鹰军到了?” “尚未。属下看见上京发了示警,便先赶了回来。沿途听说南楚质子出逃,武英将军率锦州卫一路追查,才打听到了这里。” 周乔听了这不知怎么传开的鬼话,冷笑一声,随后又看向唐烈云,“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这话算是问到痛处了。 堂堂药王钻了狗洞,传出去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唐烈云表情狰狞语气嫌恶:“你管呢?自然不是来找你的!眼瞧着要进城了忽然遇上这厮,说什么怕你受伤竟将我强行拉来,你知道我那马车多少银子买的吗?就那么甩在官道上岂不是便宜了那群臭要饭的乞丐啊?再说你受伤关我何事?我又不是来治你——” 话没说完就见唐烈云顿了下,随即探身往里一瞧,“他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追杀他吗?这怎么还给照顾起来了。” 说着他就大步迈了进去,一屁股坐下老神在在地把起了脉,“原来外面说得也不能全信嘛,也是,你好色成性,瞧见他这张脸能下得去手吗?再说他还为你——等等,他动武了?” 唐烈云原本一脸云淡风轻,以为战兰泽受了伤还想嘲讽一番,但这一把脉,笑容便敛了下去。他换了只手切脉,脉象同样汹涌异常。 “他动武了。因为他一路都在被追杀,虽然有人相护,但我到此处时只剩他一个人撑着。”周乔想了想,“难道他的旧疾就是因为动了武才复发的?” “旧疾?他哪来什么旧疾,不过是以药封脉,常年以孱弱之相示人罢了。若非如此,你们那老皇帝能善待于他?” 唐烈云皱着眉想了片刻,然后从身上拿出一个小盒,取出了一枚药丸。 见他把药丸往战兰泽唇边放,周乔忙问:“这是什么药,新的回春丸吗?” 眼下情况本就棘手,偏她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惹得唐烈云更气:“你当我的回春丸是街市上卖的大米啊?他平白用完了我给他的回春丸,刚制出两颗纯度高的又被你给抢了,现在又要?没有!” 楚渊看看唐烈云,又看看昏睡不醒的战兰泽,问了句:“给的?药王大人,莫非你们早就相识?那给你写信让你来上京之人……” “除了他还有谁。”唐烈云将药喂到战兰泽口中。 楚渊和周乔皆是一怔,一同想到了当初唐烈云为何会恰好出现在兖州。那时所谓的巧合,现在似乎已经有了解释。 如此一个秘密接着一个秘密地解开,周乔低头望着战兰泽,却看不出他身上究竟还剩多少秘密。 “那他写信给你,可是因着身子不适?今年入冬之后他便总是咳嗽。”周乔问道。 “自然是呗。我早就警告过他,不要耗神耗力,更不要动武!安神药得头痛时才能服,若提早吃完就须早点给我写信,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也不知他前些日子都做什么了,少说是将一年的安神药都吃完了,这可倒好,过量服药还强行动武,我的话半点都没放在心上,那还叫我来做什么?大罗神仙也没辙!” 说着他还不耐烦,“药也吞不下去,死了算了。” “能,能吞的!”周乔立刻解下手中的刀,端起雪水走了过来。 若是以前,唐烈云这欠揍的语气早被揍了,然此时他是唯一能救战兰泽的人,周乔哪里会计较什么语气,说道:“我能喂他。” 唐烈云嗤笑一声:“你喂我喂有何不同?” “你,你先让一下。” 唐烈云不以为然地站了起来,想看看她究竟有何方法,起身后还嫌弃地扑了扑沾上的稻草。 楚渊一瞬不移地看着周乔,见她自己喝了一口清水又俯下身去时,不由惊呼一声:“将军!” 周乔轻轻抬起战兰泽的头,又喂了一口,直至看见他喉头微微滑动,终于松了口气。 “吞下去了。”她擦了唇上的水痕,回过头来。 唐烈云看得目瞪口呆:“他昏睡时你就是这么占他便宜的?你知不知道他虽然——” “药王大人何处此言!”楚渊气愤道,“我们将军这是在舍身救他!你身为一个医者,竟如此看待救死扶伤之人,何以对得起医者父母心这五字!”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是医者了?我就是个卖药的!平白被你掳来还要吃顿排头,我不治了!” 唐烈云甩着衣袖指了战兰泽又指周乔:“你俩一个也不治!” 楚渊见他指了周乔,迟疑道:“我们将军怎么了?” “怎么了,不吃不喝不睡,寒风里出了大汗又回来烤火,再高热上几个时辰人就熟了!” 楚渊立刻看向周乔。 刚见到她衣着单薄还有些奇怪,后见屋里生了火便没有多想。仔细看来她面色的确有些苍白,楚渊立刻要解衣:“将军穿我的袍子!战袍比寻常袍子更厚实些!” “哎哎,做什么。”唐烈云看了眼战兰泽,皱眉道:“男男女女的总解衣裳像什么话,啧啧,真不像话。” 他走过去将战兰泽身上那件衣裳拎起来递给周乔,“他需要的不是盖衣裳,而是解衣裳,我来给他施针。” 见他语气笃定,周乔喜道:“那就是有的救了?” 唐烈云哼了一声,“你先告诉我他睡了多久。” “得有十四五个时辰了。” “中间没醒过?” “嗯,没醒过。”她答得毫不犹豫。 唐烈云想起外面明显打斗过的狼藉混乱,当知战兰泽能休养这十几个时辰,都是她的功劳。 “你过来。”他将一个小药瓶递给周乔,“把这个喝了,然后手伸过来。” 周乔乖乖照做,仰头一口喝下,又将左手伸过去,手腕处还沾着血污,唐烈云啧了一声:“两只。” “不行,万一有人偷袭,我还得拿刀呢。” “那你就继续高热着,等烧死吧。” “将军,我守着!”楚渊大步上前,“请药王大人医治。” 唐烈云对这毕恭毕敬的语气还算满意,“用不了多久,半个时辰便可。” 六根针依次扎入穴位,周乔僵硬地坐在原地,看着唐烈云解开了战兰泽的衣衫,一针又针地施在他身上。 只是战兰泽始终神色平静,仿佛感受不到针扎入血肉的疼痛。 第86章 援军 “施针之后,他多久能醒?”周乔问。“他多年服药抑制,骤然动武后血热对冲过猛,须得原地休养,不至冲破筋脉。好在这一点他是照做了,所以算上先前休养的十几个时辰,施针后多则半日,少则三个时辰便能醒来。”周乔点点头,又看向守在她身边的楚渊:“黑鹰军还有多久能到?”“临走前属下已命他们加快脚程,今夜定然能到。”她明白这已是黑鹰军最快的速度。只是,外面人马不会给他们如此长的喘息时刻。落雪之时,他们果真再次逼近了。外面毫不掩饰的推门声,引得唐烈云侧过头来,“喂,你一个人能行吗?施针如若中断,必会要了他的命。”这话是对楚渊说的。 “施针之后,他多久能醒?”周乔问。 “他多年服药抑制,骤然动武后血热对冲过猛,须得原地休养,不至冲破筋脉。好在这一点他是照做了,所以算上先前休养的十几个时辰,施针后多则半日,少则三个时辰便能醒来。” 周乔点点头,又看向守在她身边的楚渊:“黑鹰军还有多久能到?” “临走前属下已命他们加快脚程,今夜定然能到。” 她明白这已是黑鹰军最快的速度。只是,外面人马不会给他们如此长的喘息时刻。 落雪之时,他们果真再次逼近了。 外面毫不掩饰的推门声,引得唐烈云侧过头来,“喂,你一个人能行吗?施针如若中断,必会要了他的命。” 这话是对楚渊说的。 但语气中是明晃晃的不信任。 烽杀 第78节 他不管周乔与战兰泽有怎样的私交,能这般执着地守着他。但楚渊自进来后便没有多问过战兰泽一句,谁都看得出他只以周乔的安危为重。 外面所针对的并非他们,此时直接带走周乔而撇下战兰泽才是最明智的做法。或者不用这么麻烦,只需开门让外面的人进来,不仅不会丧命,兴许还能揽上一份功劳。 楚渊如何听不出唐烈云话里有话,他看了周乔一眼,郑重道:“末将只尊将军之命,将军命楚渊死守,楚渊便不会后退半步。” 出门前,周乔叫住了他,“阿渊,你一定要小心。” “好。” 看着楚渊关上门的那一刻,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涌上周乔心头。身陷此番境地,除了父亲留下的黑鹰军,竟然没有其他指望。军队夺权纷杂她虽早有耳闻,却从未真正经历过。因为无论是父亲还是顾伯父,皆是治军严明之人。 可如今为了争功,地方属军越级行事,竟敢围攻北晋将军。督军太尉不在京中,整整两日,统管兵力的兵部都对此事置之不理,摆明是畏惧御史大人。 朝臣权责不分,军队争功夺利,甚至不惜自相残杀……若父亲天上有知,若数万忠烈亡魂目睹此情此景,心中该是何等的悲凉。 这么想着,周乔喉头发腥,唇边溢出血丝。 下了数针后,唐烈云额间也冒了薄汗,他回头看了周乔一眼,“寒症加身,不宜多思动怒。” 话音未落,一道利箭穿破屋门径直射了进来,泛着银光的箭尖整个扎入了熄灭的火堆中。 “不好!”她分明听见了拉弓满弦的声音,“楚渊替我出去,便是告诉他们我已无力支撑,他们不会手下留情的。” 周乔低头看向双臂的银针。 “你要做什么?还有一刻钟才能拔针。”见她已经抬手,唐烈云吼道:“这针是让你平息内力不至血脉翻涌与寒症冲撞,时辰不到不能拔针!你刚才难道没有想吐血?只是动怒就会吐血,若是再出去动手你说会是什么后果?” 周乔的手停下,看向唐烈云:“拔了会死吗?” 唐烈云只觉头痛:“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比死更难受的事吗?拔针不会死,但稍有不慎你就是个废人了!你久在胡疆那种贫旱之地,很少经历严寒,在这种极寒雪天里动手,就算不死也要折半条命!” “不会死就好。”她毫不犹豫地一根又一根拔出了手上的针。 “你这女人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周乔起身,将外袍带子系得更紧了些。 “拔针不会死,可我若不出去,外面的楚渊会死。等他们攻进来,施针中断战兰泽也会死。而我答应过会守着他的。” 她拿起身旁的刀,依旧用布条将刀柄缠在手中,纵然还未到时刻,但歇息了一会儿,身上已没有刚才那般难受了。 “药王大人,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只管施针就好。” 话毕,周乔打开了门。 外面的情形与她想得一样。 楚渊一力抵挡在石阶之上,腿上已中了一箭。矮墙上布满了弓弩手,毫不留情地射向楚渊。眼见着他被蒙面人拖住无法脱身,箭矢从侧面扎来,谁也没想到周乔会忽然拉开门现身飞扑向楚渊,以刀护住他侧颈,同时踢开了朝着他后背射来的羽箭。 黎岳没想到周乔竟还能出手,不禁与辛离对视一眼。 无论如何,今日必要完成御史大人交代的差事,再拖,只怕功劳就变成了错处。届时惹怒的不仅是周慕白,恐怕连腾出手来过问此事的睿王都会怪罪。 得罪了未来新君,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黎岳抬手示意弓弩手瞄准楚渊,其余蒙面人则得辛离授意,将楚渊逼到了死角。周乔正欲上前,便被两道高大的身影拦住,黎岳拱手:“将军,得罪了。” “少惺惺作态!”周乔深知黎岳的身手如何,她出刀迅速直袭黎岳面门,黎岳偏头躲闪间一剑刺向周乔腰部,周乔闪身退让一步,忽觉身后掌风袭来,她脚一蹬地翻身而跃,躲开了辛离击来的一掌,与此同时她借力猛地踹在其肩上,手中牢牢捆着的刀自斜侧方意欲砍在他的脖颈之上。 辛离大惊,忙错身避开,周乔落地回身便是一刀,砍在了他的右臂上,刀口深得见骨。 “啊——”辛离大叫一声,黎岳接着上前重击向周乔。 顷刻间二人刀剑相抵,僵持不下。 辛离草草包扎两下,见周乔手臂已经发抖,当知刚才那高跃的一刀已然耗费了她全身的力气,他忽然一跃跳下石阶朝着楚渊而去,周乔余光瞥见心里一惊,偏此时黎岳大喝一声“放箭!” “你敢!”周乔狠狠一脚踢碎了黎岳的膝骨,男人轰然跪地,周乔亦头晕目眩,只得闭着眼咬牙再次挥刀,在他胸前砍出一条狰狞的伤口。 惨叫声让弓弩手尽数怔住,此时周乔已咬开了手上的布条,猛地一刀朝着辛离的后背甩了过去。 “首领当心!” 辛离躲避之时,楚渊奋力击退围攻的一众蒙面人,满脸是血地朝着摇摇欲坠的周乔跑过去。 “咻”的一声,箭矢飞速而来。 “阿渊!” 两具倒地的身影,惊出了众人一身冷汗。 谁都没看清周乔是如何扑过去的,箭身擦断了她的发丝,落在雪地之中,楚渊被重重地扑倒在地,后背刀口重压痛得钻心,可身上一动不动的身子却让他心惊。 “将、将军?”他颤着声音,“周乔!” 可她未应。 此时,外面传来重踏之声,雪地都跟着震颤起来。 暮色之中,援军到了。 *** 周乔醒来的时候,闻到了熟悉的清香。 “乔儿你终于醒了!”传入耳中的是周璃哽咽的声音。 疼,浑身都疼。又冷又疼。可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却灼得烫手。 她挣扎着要坐起来,周璃忙扶着她靠好,又将温水递到她唇边,“你还发着高热,医者说了须多饮些水。” 周乔喉头干痛,饮下几口后才缓和几分。 “姐姐,楚渊呢?我有话要问他!”这是周乔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他一直在外面守着,连腿上的伤都是在外面包扎的。” 楚渊得知周乔醒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他杵仗走了进来,颤着声音唤了声“将军。” “他怎么样?现在在何处?”见她脸色苍白,开口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询问那个南楚质子,楚渊略垂眸,低声说:“他……走了。” “什么?” “是南楚军先黑鹰军一步到了城隍庙,所有人几乎尽数被屠,若非药王大人开口阻拦,属下与将军您,也必然是他们的刀下亡魂。” “此番率军来接战兰泽的,正是南楚的镇北大将军虞靖。不仅如此,还有一支黑衣人马辅以配合,在上京城外制造骚乱,迟一步赶来的黑鹰军为保百姓,不得不放弃追击迎战那对黑衣人马,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南楚军一路向南而去。如今,已是追不上了。” 周乔听后沉默下来,最后点了点头。 “嗯,走了也好。他……也该回归故土了。起码在那里,不会有人将他逼入绝境,害他险些丧命。” 她重新躺下,盖上了被子,背过身去不再多说一句。 可楚渊憋不住话,将此事的后续也说了个完全:“将军,眼下要担心的是我们自己!如今城中流言四起,竟说是您里应外合私放质子出逃,我看定是那个锦州卫的指挥使干的!城隍庙中没有他的尸身,南楚军来袭的当下他便不见了踪影。” 周乔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 周璃见状,温声道:“楚都统身上还有伤,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女子闺房楚渊不就不应久待,周乔又不应声,他也只得点点头,安静地退了出去。 周璃看着周乔的背影,轻叹口气,上前替她掖了被子。此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周璃打开房门,管家张伯面色有些惊惧:“二姑娘,燕林军回京了!” 闻言周璃很是惊讶,随即又立刻面露欣喜:“怎的事先没有传信回来,公爹和霆尉到何处了?” 张伯欲言又止。 “怎么了?” “姑爷带着顾太尉的灵柩,已然过了宣武城门。” 周璃脸色刷地白了,“什、什么?” “你说谁的灵柩?”虚弱的声音响起,周乔赤着脚站在周璃身侧,她颤着手将房门拉得更开,直视着张伯:“再说一遍。” “三姑娘,您身上还有伤,可不能——” “乔儿!” 话音未落,周乔已经跑了出去。 大军凯旋回京本是极大的喜事,然街上百姓看见那方落着残雪的棺柩时,不由纷纷停了手里的伙计,面面相觑。 数万张怆然悲愤的面容跟随于棺柩两侧,白雪落于顾氏战旗,萧瑟又悲怆。 最前方飞鸿战马之上,顾霆尉身着战甲丧衣,神情淡漠。血泪早已流尽,如今回来的已如一具没有生气的枯朽躯体。 他漠然地听着渐渐大起来的哭声,眸中毫无波动。 周乔双脚冻得通红麻木,却全然感觉不到。她站在街口,怔怔地看着棺柩上硕大的“顾”字渐行渐远。 寒风灌入身体,丝丝寸寸,最终击垮了那具单薄身体里所有的坚毅。 第87章 变天 胡疆贫旱的土地被血浸透,尸体腥臭味飘了千里。主帅大帐中,地上散落着破烂的盔甲和沾满了血迹的药纱。顾霆尉守在顾盛远身边,将汤药一点一点地喂入父亲口中。顾盛远时而清醒,时而昏沉。后背的伤口从一个小小的箭孔,已经溃烂至整个背部。刘乾用尽了毕生所学,仍没有万全解毒之法。抓来的胡疆医者对箭上之毒更是束手无策,箭头从后背穿肩而过,这本不是致命之处,可坏就坏在中箭之时正是战况激烈当时,作战之人无不血气翻涌,骤然剧毒入身,只需片刻就会侵入心脉。顾霆尉握着父亲冰凉的手,任凭谁来拉都不肯放开。那一箭,本是冲着他来的。敌军本已落败而逃,是他紧紧撕咬不肯放手,将敌军逼上死路,射出了致命的一箭。父亲说冥云骑卫不是寻常军队,他们不按常理出牌,刚烈又狠毒。与之作战不可急攻猛进,一旦让他们觉得毫无胜算甚至只有死路一条时,必会使出同归于尽的伎俩。可看过了那些口供,知道了他们是如何勾结皇后母子和沈氏残害忠良,辗转难眠的夜里耳边响起的数万惨死英灵的惨叫声……顾霆尉实在做不到就此放手。 胡疆贫旱的土地被血浸透,尸体腥臭味飘了千里。 主帅大帐中,地上散落着破烂的盔甲和沾满了血迹的药纱。顾霆尉守在顾盛远身边,将汤药一点一点地喂入父亲口中。 顾盛远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后背的伤口从一个小小的箭孔,已经溃烂至整个背部。刘乾用尽了毕生所学,仍没有万全解毒之法。抓来的胡疆医者对箭上之毒更是束手无策,箭头从后背穿肩而过,这本不是致命之处,可坏就坏在中箭之时正是战况激烈当时,作战之人无不血气翻涌,骤然剧毒入身,只需片刻就会侵入心脉。 顾霆尉握着父亲冰凉的手,任凭谁来拉都不肯放开。 那一箭,本是冲着他来的。 敌军本已落败而逃,是他紧紧撕咬不肯放手,将敌军逼上死路,射出了致命的一箭。 父亲说冥云骑卫不是寻常军队,他们不按常理出牌,刚烈又狠毒。与之作战不可急攻猛进,一旦让他们觉得毫无胜算甚至只有死路一条时,必会使出同归于尽的伎俩。 可看过了那些口供,知道了他们是如何勾结皇后母子和沈氏残害忠良,辗转难眠的夜里耳边响起的数万惨死英灵的惨叫声……顾霆尉实在做不到就此放手。 仅仅击退,何以解心头之恨?何以告慰曾浴血厮杀的将士们?唯有将他们的人头一个个砍下剁烂,抽干他们的血才能祭奠这胡疆战场上那些没能回家的北晋将士。 只是一刹间,他砍落敌人人头的一刹间,滚烫的鲜血洒进了他的眼中,模糊了视线。那支剧毒的箭就是这个时候射来的。下一刻,便传来邵峥声嘶力竭的一声“主帅”。 父亲是在他面前倒下的。 烽杀 第79节 他是战场上最勇猛镇定的一军主帅,即便从战马上摔落之时,他的身上他的眸中,血性凛然丝毫未散。 事先预备的解毒之药,敌不过剧毒在血热纷涌时的迅猛扩散。顾盛远吐血不止,可能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迟……迟则生变,务必……将口供和证人顺利送回上京。” 顾霆尉是哭着写下那封陈情信的,落笔之时顾盛远尚还醒着,写完之时却已昏迷不醒。一碗一碗的药汁喂下去,却挡不住他后背成片的溃烂和黑斑。 顾霆尉从不知曾经守在他身边的父亲是何种心情,那时那刻他们易位而居,那种不能替之的无奈和懊悔,当真比穿心之箭还要来得尖锐致命。 许是剧痛难忍,反倒让顾盛远醒了过来。 顾霆尉收到战报得知冥云骑卫欲趁机反攻,方穿上盔甲便听见身后有气无力的声音。 “儿子……” 他倏地回头,看见父亲半睁着眼睛,一时竟不知是梦境还是真的。 “爹!”他上前紧紧地握着顾盛远的手,“您再撑一撑,这不是无解之毒,我给周乔写了信,她的药已在来的路上了,戎城来此处需三四日,您撑过今日便一定没事!” 顾盛远艰难地点点头,“爹……答应你,一定,撑着。你……咳咳咳——” 又是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副帅,兵马已尽数点清!”外面传来邵峥的声音。 “爹,我、我——”顾霆尉话还没说完,顾盛远便用尽全力地抽出手,给了他一巴掌。 只是这一巴掌毫无力度,打在顾霆尉脸上连半分痕迹都没有。 “你——”顾盛远顿了顿,咬牙道:“先是燕林军副帅,而后……才是为父之子。战场上,断没有将帅龟缩,兵士拼命的道理。你、可记住了?” 顾霆尉双目猩红,拳头紧攥,“是。” 顾盛远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手臂已经难以再动分毫,他指尖颤了颤,想去触碰儿子,却无能为力。 顾霆尉重重磕了一头,起身理了盔甲方走到军帐门口,又快步折了回来,他一把攥住了父亲刚才打他的那只手:“您答应了一定撑住的!爹,等着儿子胜仗归来!” “……好,爹等着。” 这一去,未出一刻钟厮杀声便传入了主帅军帐,顾盛远闭着眼睛听着,等着。不知何时,那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燕林军先下手为强,将计就计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战火烧了方圆上百里,烧死了敌军万匹战马,砍落了敌军数万人头。这一仗,是无需任何号令战术的一仗,燕林军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一仗是为了什么。 为了同袍之血,为了主帅之命,为了北晋之威。为了让列国知道,北晋征战沙场之人容不得勾结算计,忍不了恶毒伎俩。 全军大胜而归,顾霆尉还未下马就看见一人驭马飞快朝着军营而去,他眼前一亮:“药来了!” 邵峥一看,那人正是周乔的部下。风尘仆仆地在此时赶来,比预想的足足快了半日。顾霆翻身下马,又见刘乾也匆匆赶来。 “副帅!有人送来了回春丸!”刘乾手上拿着一个盒子。 “我知道!周乔的人到了!” “副帅,我们将军送来的回春丸在此。”说着,那人还与刘乾对视一眼,两个盒子,几乎一样。 顾霆尉怔了一瞬。 “头先还没有这东西,我不过出去找了些药回来,桌上便多了个盒子。确是回春丸!” 先前急得不行,这忽然有了两颗回春丸,顾霆尉也顾不得其他,“快去给我爹服下!我还等着跟他说今日这仗打得有多漂亮呢!” 他腰间别着刀,大步朝着主帅军帐走了过去。只是在拉开帘布的下一刻,顾霆尉的笑僵在了脸上。 明明生着炭火,却是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他握着帘布的手攥得发白,心陡然寒冷无比。 “副帅?”刘乾着急地唤了一声。 见顾霆尉像是听不见一般丝毫未动,刘乾也跟着心里一抖,顾不得尊卑地越过顾霆尉走了进去。 只一眼,便知为时晚矣。 此时顾霆尉走了过来,他冷漠地夺过刘乾手上的回春丸,将周乔送来那枚一并碾碎成粉尽数放入旁边的药碗中。 他满手是伤口和血,湿滑得握不住汤匙,几次拿起都将里面的汤药洒了出来。他的手抑制不住地发颤,只得托起顾盛远的头,将碗放到他唇边喂他喝药。 药汁原封不动地洒了出来。 “副帅……”邵峥哭着喊了一句。 顾霆尉不理,执着地要继续喂药。 药汁零零碎碎地喂进一些,顾霆尉就那般等着,从天黑至天亮,把战况说了无数遍,始终没等来半句回应。 顾盛远入棺之时,顾霆尉是被几十个军汉死死地拦住,才得以顺利盖棺。他眸中的血泪吓坏邵峥和刘乾,只得强行给灌下安神药,才让他安静地睡了两个时辰。 再度醒来之时,顾霆尉已恢复原态。他将战事后续处置得妥妥帖帖,随后下令开拔回京。只是这一路上,他几乎再没合过眼,也再未说过一句话。 *** 太尉府上,白素丧幡,哭声不绝。 顾霆尉站在一旁,神情冷淡。皇帝本就身子不佳,自祭天受惊后更是一病不起,睿王监国理政,特令顾霆尉回京不必忙于进宫述职,待太尉丧葬之后再行议事。 并亲令德仁公公代为宣陛下旨意,顾太尉率燕林军征战多年,居功至伟,当以国相之礼安葬。 如此,丧葬诸事便有大内的人操办,无需他再操心什么。 “将军,御史大人到了。”邵峥的通报让顾霆尉回过神来,“知道了。” 按官阶,周慕白与顾盛远同级,本不该行跪拜之礼。然两家结亲,按辈分,周慕白便是晚辈,他跪于灵柩前,一如当年跪在周华安的灵前,上香,行礼,磕头。 前厅人多,二人交谈于偏僻的侧殿。 “乔儿没来,是因——” 周慕白话还未说完,就听顾霆尉说:“我知道。” 此时最能与他感同身受的,也就只有周乔了。父亲视她如徒如女,周乔嘴上叫着伯父,心中何尝不是将他当成了父亲。若是可以,顾霆尉亦不愿站在这里,一遍一遍地听着那些半真半假的哭声,一遍一遍地听着旁人劝慰,父亲已亡,顾家却不能倒。 “抱歉。” 顾霆尉闭了闭眼,“既然当初答应相助,此时便不会怪你。于理,同为北晋军将,没有明知同袍含冤而死却置之不理的道理。于情,既是亲家,便也责无旁贷。请缨赴胡疆作战,上秉当年实情都是我们心甘情愿。” 周慕白沉默久久,而后躬身,向顾霆尉行了一礼:“顾家之恩,永不敢忘。” “母亲!” “夫人!” 顾霆尉忽然听见周璃着急的声音,立刻转身走了出去。外面周璃和女使们扶着晕倒的顾夫人,神色焦急。她甚至没有看到大哥来了,见顾霆尉抱着母亲离开,便匆匆跟了上去。 周慕白看着那道背影渐行渐远。 “公子。”随行小厮上前,低声道:“宫里传召。” 周慕白收回视线,“何事。” “睿王亲下口谕传您进宫,似乎是陛下那边已经……” 周慕白眸色一深,“知道了。” 被急召进宫的不只周慕白一人,还有三品以上的所有朝廷大员。一行人守在暖阁,不敢离开片刻。 一夜过去,天已经泛了白。 周乔不知自己是如何回来的,亦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姐姐没在身边,她独自坐起来,安静地坐在床榻上。 “吱呀”一声,开门之人极为小心,看见周乔醒了,端来热汤的嬷嬷总算放下心来。 “三姑娘,你总算是行了。二姑娘抽不开身,已派人来问了多次,若是再不醒,她那边也是要着急死了。” 嬷嬷将热汤端来,香气扑鼻。 “顾家夫人心悸悲痛晕过去了,姑爷要照看前厅丧葬之事,二姑娘在后院看顾婆母,实在抽不开身。如今三姑娘醒了,二姑娘那边总算能放心了。这汤是二姑娘走前亲手煲的,只是热了又热,味道可能不如之前的好了。要不三姑娘等等,嬷嬷重新做去?” “不必了。”她双手接过,将一碗热汤尽数喝掉,热流暖了将近两日水米不进的身子。 周乔将碗递还给嬷嬷,“那边……可结束了?” 嬷嬷点点头,“已过寅时了。姑娘若想去,还——” “不。”周乔声音很小,“顾伯父只是去了胡疆,一时回不来罢了。” 嬷嬷看了眼榻上已经湿透的软枕,不知该是何等的悲痛才会让人在睡梦中也痛哭至此。她叹了口气,未再多说一句。 此时仿佛传来了钟声。 周乔抬起头,起先还未明白,寅时怎么会有如此响的钟声。直至数下之后,她恍然明白过来。 而外面也响起了敲门声。 “三姑娘,陛下驾崩,您需起身更衣戴孝,待大公子回府更衣后,便要一并入宫去。”是管家张伯的声音。 周乔怔了片刻,这才应了声好。 “姑娘,国丧是北晋之丧,可纵然再悲痛,也一定要顾惜身子。”嬷嬷看着周乔仍旧苍白的脸,心疼不已。 周乔点点头,却未说话。 皇帝驾崩,触动了她原本已然麻木僵硬的心。 北晋……或许能就此迎来一番新的景象。 更衣后她等在正厅,可直到天快要大亮,却仍没有等到周慕白回府。连张伯也有些着急,“先帝下葬,新帝登基都是一等一的大事,公子若再不回来更衣和预备陈奏之词,定然是要误了时辰的!” 第88章 战起 麻木的手臂动了动,铁链声传入耳中。四周昏暗,借着微微烛光,才能看清这是一间牢房。只是这牢房应破败已久,但即便如此,要囚一人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朝廷二品大员,北晋督查院御史在出宫路上,在皇城根下被劫,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然此刻却真真切切地发生了。门口传来一声“殿下”,周慕白抬头,看见一人走了过来。牢房幽道狭窄,那人身量极高,迎面的压抑晦涩之感顷刻间便让人觉得喉头滞涩。他步步走来,一张俊逸绝伦的脸就这样渐渐映于昏暗烛光之中。来者一袭黑衣,墨发玉冠,立于牢门之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狱中之人。“打开。” 麻木的手臂动了动,铁链声传入耳中。 四周昏暗,借着微微烛光,才能看清这是一间牢房。只是这牢房应破败已久,但即便如此,要囚一人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朝廷二品大员,北晋督查院御史在出宫路上,在皇城根下被劫,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然此刻却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门口传来一声“殿下”,周慕白抬头,看见一人走了过来。 牢房幽道狭窄,那人身量极高,迎面的压抑晦涩之感顷刻间便让人觉得喉头滞涩。他步步走来,一张俊逸绝伦的脸就这样渐渐映于昏暗烛光之中。 来者一袭黑衣,墨发玉冠,立于牢门之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狱中之人。 “打开。” 疾风上前,打开了牢门。 烽杀 第80节 男人那双长劲的腿下了石阶,走到了周慕白面前。 “短短几日,御史大人倒是憔悴不少。” 周慕白盯着眼前之人。黎岳上秉南楚军来时,他似是旧疾复发已是奄奄一息,即便被救出只怕也无法活着回到南楚。 可此时此刻,这位南楚七殿下分明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甚至……与从前那个孱弱消瘦的南楚质子判若两人。 “呵,好手段。” 纵然被镣铐所困,周慕白仍泰然自若,“从江州回来那日看见你,我便知道,不能让你活着离开北晋。” 战兰泽淡淡一笑:“可惜,未能赶尽杀绝,反倒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你要杀我?” 牢房中再度响起镣铐声,周慕白亦走近,直视着战兰泽:“你能吗?” 话音未落,忽然一股大力袭来,男人的后背被猛地抵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之上,发出重重一声闷响,而骤然涌上的窒息感立时让他眼前模糊。 战兰泽的手很冰。越冰,便越能感受到周慕白颈间的汩汩血流,只需动动手腕,就能折断他的脖子。 可就在此时,周慕白竟笑了。 他笑得嘲讽,轻蔑。连守在一旁的疾风看了都怒意不住。 “战兰泽……我赌你不敢……杀我。” 战兰泽盯着他。 周慕白拨开他的手,虽看不见自己颈上骇人的红痕,但那窒息和剧痛却足以表明眼前人的杀心。 表面淡然随和的人,尽是能忍之人,忍到时机成熟再一举反击,那种斩草除根的快慰他周慕白喜欢,战兰泽也一样喜欢。 在北晋隐忍伪装隐忍若此多年,一朝逃离,他只怕灭了全北晋的心都有。 可那又如何? 周慕白声音沙哑:“你喜欢我妹妹,你喜欢她喜欢得没了分寸不是吗?若不是她,你早就走了吧?你一等再等,不就是不放心她么?祭天时的声东击西一看就不是你的手笔,可那又如何,只要你不见了,就是私逃。杀你无可厚非,乔儿纵然会伤心几日,可她终归会明白我的用意。” “但你呢。战兰泽,你敢杀我吗?若是你们中间永远横着弑兄之仇,你说她会做什么?”周慕白笑得儒雅,“她会恨毒了你,你这辈子都别想得到她的心。这就是手足血脉,是你即便将心掏出来给她都比不过的至亲之情。” 疾风攥着手中的刀柄,看着周慕白从容淡然地一句句戳破殿下的心思,将他们所做之事变成了一个笑话。 而真正可笑的是,在殿下身边守护多年,自己却没有一个外人看的清楚。 从前殿下对胡疆那边处处关心,处处相助,而后他按兵不动一再错过离开北晋的良机……归根到底,都是因为那个周乔罢了。 虽也曾因殿下的言行有过怀疑,可疾风始终不敢相信,殿下真的喜欢上一个北晋女子,喜欢到不惜将自己身边最得力之人派去胡疆,暗中相助顾家对付冥云骑卫,最后让自己陷入了孤立无援险些丧命的绝境。 可这个女子,偏偏是绝不可能背叛北晋倒向南楚之人。 所以这一切最终能换来什么?换来开战之日,周乔手中那柄对着殿下的刀吗? “周慕白。”战兰泽理了理衣袖,“我要她的心做什么。” 漠然的一句,令周慕白眸中微动,亦令疾风不解。 战兰泽转身离开。 “只要人在身边,每日看着便好。” *** 久未等至御史大人入宫,但巳时已至,礼部尚书立于乾清宫正厅,奏请即位。 乾清宫正门垂帘,意为国丧暂缓。 作为唯一的皇子,临舟身着金纹蟒刺龙袍,自保和殿出,入中和殿升座,听继位典仪旨意后,受朝臣参拜行礼。礼毕,众人屏息目视临舟登宝座,即皇帝位。先帝亲从德仁公公于大殿阶下三鸣鞭,响彻整个皇宫。 临舟于丹陛大乐再度接受群臣叩礼,山呼万岁。周乔身为武将,跪于朝臣中,远远地看着临舟继位,心中有了几分欣慰。 只是礼乐刚落,便听见一声震天巨响。这响声令所以人身子一颤,纷纷朝着宫门方位看去。 “外面何事?”临舟问道。 “陛下!”东华门的守将匆匆前来,“是,是有人送……送来了……” 送来了一口棺材。 而来者,穿着南楚盔甲。 “胡说!这城中早已没有南楚军的踪迹,怎么会冒出南楚军?!定是有人趁机作乱,陛下,臣立刻去处置此事!”禁军统领祁雍抱拳道。 “朕亲自去看。” 国丧期间宫中有其他棺柩是对先帝的大不敬,但有人敢公然行如此狂悖之事,若是敷衍地处置了,恐会让百姓觉得新君软弱。 众臣皆随临舟登上皇宫宫门处的高台,宫门外面已经围了无数百姓。 东华门外的人见皇帝亲临,不仅不畏惧,反倒大喝一声:“这是我们七殿下给北晋皇帝的登基贺礼!” 大刀一挥,棺材盖一劈两半摔在地上,看清里面之时,高台之上传出不可置信的惊呼。 里面是一具无头尸身。 白袍上血迹斑斑,腰间那块白玉腰牌则并非常人所能拥有。那是督查院院首,北晋御史大人独有之物。 御史大人…… 骤然看见那具尸身的时候,周乔只觉瞬身的血热瞬时冷了下去。即便隔得那么远,她却一眼认了出来。 而尚未待所有人反应过来时,又是一声巨响,远处传来了火雷声。紧接着各处冒起狼烟示警。百姓见状立刻四处逃窜回家,而那一行押送棺柩之人,也只在片刻间混入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好!”兵部李大人看着远处狼烟,“今日陛下登基,各处兵马要塞的主事之人尽数进宫,若趁机以重兵突袭,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顾霆尉站了出来,“事不宜迟,臣即刻率燕林军出城部署。” 虽事发突然,但临舟神色未变,只颔首道:“有劳顾卿。” 说罢,他的目光落在了下面那道背影。她跌跌撞撞地跑下去的,一个人站在棺柩旁,久久未动。 “派人将棺柩送回护国将军府。”临舟收回视线,“军机大臣随朕入御书房议事。” “是!” 顾霆尉点兵出城之前,回头看了眼,“邵峥,送少夫人回护国将军府,派医官守着她们姐妹。” 纵然知道周璃骤闻噩耗定然悲痛欲绝,但顾霆尉也只得勒了缰绳调转马头,朝着燕林军大营飞奔而去。 邵峥奉命先回顾府,却仍不放心地看了一眼。 这个突袭时机,真是把控得精妙又狠毒。在登基大典忙乱之时,在各军营主事之人不在其位之际,更在燕林军鏖战数日,又失了主帅斗志不佳的状况下……明目张胆地送来了御史大人的尸身,乱了所有人的心神,更是迎头给新朝送来一记重击。 似乎只在一瞬之间,曾经震慑列国的大国北晋,变得岌岌可危,任人拿捏了。 外面慌乱的逃窜声和兵马声混乱一片,没有人注意到护国将军府内死一般的寂静。 周璃看见那方棺柩,看见周乔跪在地上的单薄背影之时,才相信邵峥所言是真的。 似乎是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周乔转过身,看着周璃一步步走进来,走近棺柩,红着眼看向里面。 她屏息看着姐姐,像是在期待什么,期待她说一句:这不是大哥。 可等来的却是周璃跌坐在地,捂着心口脸色惨白。这一刹那,周乔听见自己身上有东西什么碎掉的声音,不疼,只是浑身都没有任何知觉了。 此时的御书房内,各大臣正争论不休。 “陛下,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上京周边各城沦陷!只有让各守备军营的主事之人回去,才可率各营部署严守,一旦周边城池被攻克形成合围之势,上京皇城只怕就要完了!” “秦大人说得轻巧,可曾想过这忽然冒出来的敌军究竟是怎么来的?!北晋这么多城池关隘,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藏身的?!” “事已至此现在追究这些还有什么用,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击退敌军保住各处城池,保住上京!” “好了。”临舟揉了揉眉心,看向一旁:“兵部以为该当如何。” “陛下,臣亦认为须得让各军营主事之人回去,以北晋直属大军对抗南楚主力兵马,待各处军营清点布防后再辅以攻之,以反合围之势逼退敌军是为上计。然此事需有一支兵马拖住敌军,其余人趁机兵分几路出城,方有胜算。” 见临舟似有赞同之意,李大人继续道:“眼下守城的燕林军和护城军是万不能动的,最合适的人选便是武英将军,由她亲率黑鹰军掩护诸大臣回各城池。陛下以为如何?” 第89章 找死 “不妥。”临舟沉声,“她方经历丧兄之痛,战场上岂容得下半点分心?”他断然拒绝,让群臣不敢再多言一句。谁都看得出新帝对周家的看重丝毫不亚于先帝。只是……先帝看重的是周家大公子,而新帝看重的却是周家的武英将军。“陛下。”祁雍在外禀报,“武英将军求见。”临舟闻言,立刻起身走了出去。外面还落着雪,周乔穿着战衣铠甲,佩剑跪于殿外。“你怎么来了?”他亲自上前。周乔抬头:“北晋直属军黑鹰军主帅周乔请战,望陛下应允!”她语气坚定,似乎他不应允,便绝不起身。只一眼,临舟便知她方才如何哭过,又是如何咽下悲痛,拾起利剑。 “不妥。”临舟沉声,“她方经历丧兄之痛,战场上岂容得下半点分心?” 他断然拒绝,让群臣不敢再多言一句。谁都看得出新帝对周家的看重丝毫不亚于先帝。只是……先帝看重的是周家大公子,而新帝看重的却是周家的武英将军。 “陛下。”祁雍在外禀报,“武英将军求见。” 临舟闻言,立刻起身走了出去。外面还落着雪,周乔穿着战衣铠甲,佩剑跪于殿外。 “你怎么来了?”他亲自上前。 周乔抬头:“北晋直属军黑鹰军主帅周乔请战,望陛下应允!” 她语气坚定,似乎他不应允,便绝不起身。 只一眼,临舟便知她方才如何哭过,又是如何咽下悲痛,拾起利剑。 “朕已失了周卿这样的良臣,不能再失了你。” 提及大哥,周乔心头一痛,然她抬眸对上临舟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大战在即,当以国为先。” 此言一出,跟在临舟身后的朝臣皆松了一口气,而后又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生出几分惆怅。 若帝王皇子都能如陛下这般爱护臣子,臣子又都能如周顾两家的少年将军一般正直无畏,又如何会生出当年嫌隙冤案,致使如今敌军压境,将北晋逼迫至此? 若是曾经的护国将军还在,若是顾家太尉大人平安归来,又何至于将国之生死的重担压在这样瘦弱的肩头上…… 等不来回应,周乔高声道:“请陛下应允!” 临舟沉默地看着她,终于开了口。 “如此,武英将军领朕旨意,率黑鹰军迎战南楚先锋军,势必乱了他们的阵脚,掩护诸城池守备军指挥使速速回城,整军待战!” “周乔领旨!”她站起身,“还请陛下再下一道旨意,让水龙局开渠放水,淹掉上京所有地下暗渠。” “你是怀疑……” “是。”周乔笃定,“自祭天那日南楚的突袭军队忽然在城内消失,却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城外时,我便有所怀疑。若是有人修暗道,上京城内不会毫无动静。能那般毫无声息,若不是飞进来,便一定是从地下干涸废弃的暗渠进来的。” 她顿了顿,“以他的手段,找到曾经的暗渠筑工之人,画出图纸不是什么难事。若不淹渠,固守城门就毫无用处。” 烽杀 第81节 这个他字,令临舟眸色一深。见周乔面无表情语气冷漠,他点点头:“即刻起,水龙局听你调遣。” “是。”周乔躬身行了一礼,转头便离开。 “周乔。”临舟叫住她。 她回过头。 雪纷纷落在她的发间,肩头。 “你要小心。”他说。 周乔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了。事到如今,她已没什么可小心的了,最多不过是把命丢在战场上而已。那也好过回到府上,独自面对空荡荡的屋子。 上京城门打开,周乔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面,朝着离上京不足百里的南楚先锋营杀了过去。紧随其后的各城指挥使在燕林军护送下兵分四路各自回城。 马蹄重踏和沾了火油的箭矢占据了南楚先锋兵马的视线,上京城门关闭的那一刻,轰隆的水泄巨响将地震得颤了几颤。 “殿下!城门开了,杀出来的竟然是个半大娃娃!哈哈哈哈哈,先锋军已与之交手,这顾盛远死了北晋可真是没人了!”说话的正是南楚镇北大将军虞靖。 此时军帐帘布掀开,疾风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他们淹了城内所有暗渠,城中埋伏的兵马来不及撤退,已然……” 战兰泽坐于主位之上,听见此言面上并未有什么波动。 “他们竟这么快就琢磨明白了,不过也无妨!”虞靖冷哼,“翟家那小子不听殿下之令,迟迟不退,不就是想趁机攻到那北晋皇宫里去?想独占功劳,就活该淹死他。” “她带了多少人?”战兰泽问。 “回殿下,她只带了黑鹰军,约莫四五万人。” “四五万?!”一旁的虞靖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连络腮胡都笑得一抖一抖,“咱们南楚大军的先锋营就有十万人,这丫头片子怕不是来送死的吧!” “殿下!”此时一名先锋营将士匆匆入帐跪地禀报,“那个武英将军借大风之势行火攻,先锋军兵马烧伤严重,她趁机冲入火场砍杀了穆统领,借此扰乱军心,打散了先锋营的所有部署!” “你说什么?”虞靖不信,“雪天行火攻,火寒作战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主帅发疯,难道下头人也跟着她一起发疯?” “禀将军,黑鹰军像是被下了蛊,跟着她一起往火里冲,先锋军群龙无首,又知火寒战之威力,自然四处逃窜无心作战!” “既如此,老子便去会会这疯丫头!早闻周华安的女儿有两下子,瞧着是我轻敌了!来人,点兵!” 虞靖话音未落,就听见战兰泽说:“慢着。” 虞靖拿着足有一人高的长柄大刀,听见这话他很是不解:“殿下还有何吩咐?” “疾风,去将人引开。” “引开?”虞靖还想问什么,便看见疾风拿出了一物。 “这是……”他走近一看,“信号弹?” “正是。”疾风说,“当日在凉州秀丽山拾得的燕林军信号弹。” 见战兰泽未发话,疾风继续道:“以少战多本就是冒险之举,对方不惜以火寒战攻打我们,即便胜了先锋营,也照样敌不过主力大军。” “你这意思是她别有所图?” “将军请看。”疾风指了指桌上的图纸,“周乔从正面攻打先锋营,自然将咱们的目光火力都引到了她和黑鹰军身上,而此时,他们便可让困在城内的各城池指挥使趁乱回城点兵备战,再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虞靖顺着疾风所指的地方一一看去。 “若从侧面包抄偷袭,同时袭击我军这三处要害,加之对方熟悉北晋地形,攻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不就有了胜算?”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若是我,我就带战力最强的燕林军突袭。想来想去也只有燕林军了,那护城军一个个瞧着软绵绵的,怕是只知道巡城打更,不知道战场为何物!” 话行至此,虞靖又看了看图纸上被圈出来的各处,“咱们殿下果真是将北晋了解得透彻,连他们擅用的作战方式都摸得清清楚楚。我看今日那丫头是要被打得哭鼻子了!” 疾风躬身道:“殿下,属下即刻去办。” “那我也去!” “不必。”主位上的男子合上面前的图纸,抬眸看向虞靖,“此事交给疾风。” 先锋营都统被斩落马下,任凭兵马再多,气势上便已经输了。 周乔率兵乘胜追击,尽管盔甲已经被战火燎得滚烫,而夹杂着飞雪的寒风吹在脸上身上又是透骨的寒凉,整个黑鹰军却没有后退半步。只要再挺一挺,等到燕林军突袭得手,届时上京边界四城调兵来援,必然可将南楚军逼退。 可战况正酣,西边忽然飘起红烟。楚渊一怔:“将军,是燕林军!” 战时信号弹,是极为紧急的情况下,军内高阶才能放的。此时容不得多思,周乔抬手:“撤!” 顾霆尉带着一队人马藏在密林之中,骤然看见天上飘起的红烟,他一怔:“怎么会有信号弹?” 无论是他还是邵峥,或是父亲的副将李云澜,都不可能在尚未进攻之时便冒然燃了信号弹。 “不好,这是有人借机调虎离山!”顾霆尉当即下令,“回城!” 一旦周乔带兵来援,城门正面空了,仅凭护城军根本守不住城门。届时他们若被南楚军队缠斗于此,就等于将上京拱手让人了。 令急行速,燕林军当即便悄然撤离了密林,只是尚未来得及折返回到上京城门处,便被一队黑衣人马挡住了去处。 拦住顾霆尉一行的为首黑衣人正是疾风。 而拦住邵峥和李云澜的正是虞靖手下另外两支精锐骑兵。 *** 周乔行至半路,忽然停了下来。 “将军,怎么了?” “不太对劲。”周乔跳下马趴在地上听了听,忽然回头:“快,回城门口!” 高台之上,虞靖嗤笑一声,“居然回来了。” 战兰泽看着那道及时回来守在了城门口的身影,面色阴沉得不像话。 南楚主力军三十万,行军离上京城门已不足三十里。城门内,是不足畏惧的护城军,城门外,是刚刚经历火寒之战的区区几万黑鹰军。 城门上自三十里起射的箭矢更是逐渐变少,谁都看得出城内军备不足。 可她骑在战马上,守在城门口,半步都不退。 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燕林军被拖在了回程路上,各城池的兵马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雪越下越大,盖了地上的残尸血污,正等着新鲜灼热的头颅滚落。 高台围栏的红木,被攥得有了裂缝。虞靖听见声音低头看去,木渣扎入了战兰泽的手掌,血一点点滴落在地上。 “殿、殿下?”虞靖明显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怒气,他皱起眉头,这怒气从何而来?今日这仗,不仅会赢,而且能赢得轻轻松松。 黑压压的大军越来越近,地上厚雪尘埃被震起,兵马已不足十里之时,周乔深吸口气。 “黑鹰军,列阵。” 她握紧了手中的剑,一把扯下已经被灼烧得变软的盔甲。 这已经挡不住刀枪剑戟的盔甲一脱,便只剩下穿着黑色战衣的凡身肉体。这一脱身上轻快不少,挥刀武剑能更自如些。但这亦是卸下了心里的安定之感,所有人都知道,随便的一刀一剑便可能砍穿自己的胸膛,殒命在这混乱战场上。 “喂!我说你们北晋是不是没人了啊,派个女娃来打仗!爷爷我都不好意思下手啊。”率主力军作战的正是南楚车骑将军贺鸿城。 周乔也不恼,睨着他道:“要打就打少废话!姑奶奶我让你尝尝脑袋掉地上是什么滋味!” 周围传来低笑声,贺鸿城目光一凛,拔刀朝着周乔冲了过去。 两军交战的一刹那,血腥味便立刻浓了起来,马叫嘶鸣刀剑碰撞,刀刃入肉嘶吼大叫,在寒风暴雪中竟是那般凄厉。 第90章 中箭 贺鸿城倒是没想到看着瘦弱的丫头居然还挺难缠,可那又如何,她出剑速度明显变慢,若不是身旁跟着个副将时不时地替她遮挡,只怕再有五十招她就撑不住了。高台之上,将战场尽收眼底。区区四五万的兵马,竟让南楚主力整整半个时辰都没触到城门半分,而两侧的官道之上,燕林军的兵马疾驰回来了。“传令,撤兵。”若非亲眼所见,虞靖也不相信这么多的兵马,竟没能立刻攻破城门。一旦燕林军杀回来,北晋更是士气大震,若不能速战速决,就必须立刻撤兵。他的脸上已没有刚才那般轻松的神情,轻敌,果真是战场上最大的错误。南楚号角吹响,可贺鸿城充耳不闻,杀红了眼,一心要砍了周乔的脑袋。主帅不从军令,看得南楚兵将面面相觑。战兰泽冷眼看着,随后,拿起了高台之上的弓弩。 贺鸿城倒是没想到看着瘦弱的丫头居然还挺难缠,可那又如何,她出剑速度明显变慢,若不是身旁跟着个副将时不时地替她遮挡,只怕再有五十招她就撑不住了。 高台之上,将战场尽收眼底。区区四五万的兵马,竟让南楚主力整整半个时辰都没触到城门半分,而两侧的官道之上,燕林军的兵马疾驰回来了。 “传令,撤兵。” 若非亲眼所见,虞靖也不相信这么多的兵马,竟没能立刻攻破城门。一旦燕林军杀回来,北晋更是士气大震,若不能速战速决,就必须立刻撤兵。 他的脸上已没有刚才那般轻松的神情,轻敌,果真是战场上最大的错误。 南楚号角吹响,可贺鸿城充耳不闻,杀红了眼,一心要砍了周乔的脑袋。 主帅不从军令,看得南楚兵将面面相觑。 战兰泽冷眼看着,随后,拿起了高台之上的弓弩。 “殿下……” 毫不犹豫地一箭,擦着贺鸿城的耳边飞过,惊出他一身冷汗。骤然回头看见高台之人,他才猛然清醒过来。 周乔见他分心,当即就是一剑欲砍向贺鸿城脖颈,却未想迎面又是一箭,径直又狠厉地朝着她射来。 不,周乔一惊。不是朝着她,是朝着她身旁的楚渊。 楚渊感到身侧一股凌厉的寒风袭来,回过头时已经来不及闪躲,忽然眼前寒光闪过,锋利的剑尖砍断了那支羽箭。可紧接着又是一箭,擦着周乔的剑身射向楚渊的胸膛。 嘭地一声闷响,楚渊被扑倒在地。 正欲撤退的贺鸿城一喜,可此时,燕林军已至。 数道箭矢飞射而来,彻底阻断了战机。贺鸿城见其攻势猛烈,又有撤兵号令为先,只得调转马头,带南楚军撤了回去。 顾霆尉顾不得追击,跳下马就朝周乔跑去。 楚渊满手是血,而周乔的左后肩处,正插着一支南楚羽箭,箭头整个没入到血肉之中。 战兰泽放下弓弩,沉默地看着顾霆尉抱着周乔回城。 “这么多年了,殿下的箭法倒是一点没落下。”虞靖欣慰地侧过头来,却见战兰泽已经转身离开。 他一步步走下高台,手指微颤。 那时她的喋喋不休一遍遍回荡在耳边。 “哎,你知道楚渊是谁吗?他是我的副将,在燕林军的时候我们就一直在一起。” “我怎么会眼看着他受伤?他可是我最好的兄弟。” 要打乱她的阵脚,唯有如此。 *** 烽杀 第82节 外面战火停息下来,可所有人皆知这不过是短暂的安宁。 “陛下,煜国公父子从兖州传信,说……说是东境诸国听闻北晋有乱,虽未明示,却也已经蠢蠢欲动。此时必要令州城兵马严阵以待,方不至那些个蛮夷小国有可乘之机。” “可是如此一来,便无兵马来援上京,一旦城外的南楚大军和周边列国群起而攻,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 诸臣你一言我一语,临舟闭眸坐于主位之上,不知在想什么。 “陛下。”三朝元老令国公拱手跪了下来,“为今之计,只能议和了。”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都安静下来,临舟睁眼看向他。 “我朝方经历诸般种种,燕林军和黑鹰军又连日作战,即便拼上两军所有将士的性命,又撑得了多久?一旦上京被攻陷,北晋周边小国又趁机来分一杯羹,双拳难敌四手,纵然北北晋再是显赫大国,遇到如今的关口,也该忍一时之痛,不能以万里江山去犯险啊。” 新帝登基首战便被迫议和,犹如不战而败,有损威仪。然生死存亡之际,究竟是威仪重要还是百姓性命重要? “陛下,臣等附议!”有了第一人站出来后,便有了更多大臣站了出来。 临舟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跪地附议,此时祁雍带着城门之战的战报走了进来。 “陛下,南楚军已然撤军至百里之外,上京城无虞。”闻言,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伤亡如何?” 祁雍说:“黑鹰军战损上千,其中……” 临舟抬眸看他。 “武英将军中箭,云麾将军将之送回护国将军府,医官已在医治。” “传令太医院,前往将军府为她医治。” “是!” 祁雍领旨而去,临舟看向殿中诸臣:“诸卿也都下去吧。” “可是陛下……”令国公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临舟打断,“国公的话,朕自会考量。” 众臣出殿之时天色已深,宫内夜色静谧,寒冷又寂寥。 宫外护国将军府内,也终于静了下来。 周璃红着眼眶守在周乔身旁,医者说她中箭之处并非要害,可连日神思郁结,疲累过甚,加之火寒作战尤为伤身,此时受伤上无异于雪上加霜。 就这样一直等,也没等到周乔醒来。 “二姑娘。”嬷嬷轻轻推门进来,怕带进寒风冷着两个姑娘,赶紧关上了门。 “您这样两边奔波劳累,身子会受不住的。”刚换上新炭的暖手炉放在了周璃手中。 “嬷嬷,霆尉呢?” “姑爷正在偏厅用膳,他说三姑娘受伤二姑娘您定是担心至极,便让你在此多住几日。顾府夫人那边自有人照看,您就不要两头奔波了。” 听了这话周璃心里暖流划过,她起身替周乔掖了掖被子,转过身来:“嬷嬷替我守着妹妹,我去……陪陪他。” 顾霆尉正一个人在偏厅用膳,他狼吞虎咽,打算快些用完便要回军营去。却没想周璃在此时来了。 “夫君。”温柔的声音传来,顾霆尉一怔。 抬眼望去,周璃双眸红红的,手上还端着冒着热气的瓷罐,顾霆尉赶忙起身接了过来,“这么烫的东西若烫着怎么办?” 从胡疆回来后,两人这才得空独处。见周璃消瘦了不少,连脸色也有些苍白,顾霆尉接着就要喊医官来为她把脉。 周璃摇摇头:“我没事的,先前就把过脉了。倒是你,有没有伤着哪里?” 纵然战局焦灼成败未定,但顾霆尉不想再让她多担心,干脆一笑,哄道:“夫人解了我的衣裳瞧瞧不就知道了?” 周璃哪里想到他这时候还如此不正经,面上一红,偏过身子盛汤去。 一碗热热的补汤奉到面前,顾霆尉对上她担心的双眸,不由覆在了周璃温凉的手背上,“我答应过你的事,就一定做到。所以璃儿,你不许悄悄哭,更不许不吃饭。” 周璃点点头,喉头哽咽到说不出话。 天知道她有多么担惊受怕,在看到了公爹的灵柩,看到了大哥的尸身,在听到了城外骇人的厮杀惨叫,最后看见了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妹妹后,她实在是怕,怕下一个……就会是他。 顾霆尉单手接过那碗汤,另一手则轻柔地摸了摸周璃的头发。 可他却无法再开口同她多承诺些什么。他会尽量小心,不让自己丧命战场。可家国危亡面前,众多将士之中,他是最不能退缩之人。 沉默片刻,他将手中的汤一口饮尽,而后起身:“璃儿,我得回去了。” 周璃能做的也只有跟着他,送他至门口。 顾霆尉将披风披在她身上,又将带子系紧,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待事情结束,我就跟朝廷告假,好好陪陪你和母亲。” 周璃乖巧地任由他牵着,行至大门口处,邵峥已经等在外面了。顾霆尉松开她的手,转而拥她入怀,紧紧地抱了片刻。 翻身上马之时,周璃忙唤了声:“霆尉!” 顾霆尉勒了缰绳。 “我和……”周璃看着那张脸,顿了顿,最后温婉一笑:“我等你回来。” 直至看着那道身影远到已经看不见了,周璃才收回视线,欲转身回府。只是尚未进府,便感受到一道视线,她微微侧身,看见昏暗处一道人影走了出来。 待看清来人,周璃惊道:“陛下?” 临舟身边跟着的正是禁军统领祁雍,他虽面无表情地守在一旁,但那如临大敌的警惕气势却尤为明显。 如此纷乱之时,陛下不顾安危,避开了众人耳目出宫来了护国将军府。 “她怎么样?” 周璃躬身行礼,“回禀陛下,乔儿还未醒。” “朕,想去看看她。” 周璃怔了怔,虽只有短短一句话,她却听出了丝丝无奈和疼惜。 夜深人静之时,后院侍奉之人并不多,寥寥几个婢女看见周璃带着一位看不清脸的黑衣人进了三姑娘房中,也未多想。 定然是请的名医深夜到了,否则也不会这样脚步匆匆。 这是临舟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周乔。 房内的药气掩盖了原有的香气,她不吵不闹,安静地躺在那里。烛光微微摇曳,映出那张失了血色的小脸。 周璃站在一旁,“多谢陛下派太医前来医治,只是乔儿身心俱疲又骤然受伤,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临舟解了披风放在一旁,上面沾了寒雪,还冒着寒气。他走到床榻前坐下,伸手想触她的额头,却又在中途收回了手。 他的手还很冰。 “陛下。”周璃将临舟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终是没忍住地开了口,“是否还会派乔儿出战?” 她看得懂那眼神。 那不是君主对臣下的该有的神色。 闻言,临舟垂眸,看见周乔颈间露出药纱,听着她微弱的呼吸。 “不会。” 他起了身,拾起了那间披风,行至门口时,临舟说:“好好照看她。” “是。”周璃躬身,“多谢陛下。” 第91章 议和 议和书递到战兰泽手中的时候,帐中南楚大将无不大笑嘲讽。“这北晋新帝莫不是昏了头了!如此吞并敌国的大好战机,换了他他会议和吗?真是异想天开!”“哼,如今的北晋哪里还有当年的大国模样!前有周华安的黑鹰军,后有顾盛远的燕林军,若非他们一力撑着,北晋早就不是咱们南楚的对手!现在他们能战的也就只有那两个少年将军,其中一个还被咱们殿下一箭射穿了肩膀,手不废就阿弥陀佛了,哪里拿得起刀!”虞靖立于一侧,将议和书上的字句看得清楚,“以北晋十年收成、三座城池换得休战,未免也太便宜他们了,他们拘着咱们皇子一待就是七年,如今想要议和,想都别想!”帐中大将你一言我一语,全都是主战的意思。战兰泽看罢手中的议和书,抬眸:“回信给使臣,明日午时,叫独孤临舟亲来议和。”“殿下不可!”战兰泽此言一出,立刻就有人拱手上前,“我军胜势明显,只要以强军猛攻耗着他们,不出一月必能拿下北晋!此时议和岂不可惜!” 议和书递到战兰泽手中的时候,帐中南楚大将无不大笑嘲讽。 “这北晋新帝莫不是昏了头了!如此吞并敌国的大好战机,换了他他会议和吗?真是异想天开!” “哼,如今的北晋哪里还有当年的大国模样!前有周华安的黑鹰军,后有顾盛远的燕林军,若非他们一力撑着,北晋早就不是咱们南楚的对手!现在他们能战的也就只有那两个少年将军,其中一个还被咱们殿下一箭射穿了肩膀,手不废就阿弥陀佛了,哪里拿得起刀!” 虞靖立于一侧,将议和书上的字句看得清楚,“以北晋十年收成、三座城池换得休战,未免也太便宜他们了,他们拘着咱们皇子一待就是七年,如今想要议和,想都别想!” 帐中大将你一言我一语,全都是主战的意思。 战兰泽看罢手中的议和书,抬眸:“回信给使臣,明日午时,叫独孤临舟亲来议和。” “殿下不可!”战兰泽此言一出,立刻就有人拱手上前,“我军胜势明显,只要以强军猛攻耗着他们,不出一月必能拿下北晋!此时议和岂不可惜!” “是啊殿下,朝中又增派了二十万大军,北晋替咱们将胡疆收拾得服帖,增兵已过了胡疆地界,不日便能抵达北晋边境,届时里外包抄,天下尽在殿下之手,尽在我南楚之手啊!” 他们说的口干舌燥,然主位上的男人听后却没有丝毫波动。 “我意已决,不必再说。” “我看殿下莫不是在北晋待久了,心系敌国了不是!”此时一位膀大腰圆的黑脸大将愤然道:“早闻殿下在北晋新帝还未登基时便与之交好,不知他曾许过何种好处,竟叫殿下忘了母国之恩!” “胡将军你说什么!”虞靖怒喝,“若无殿下,何来如今的胜局?!没有多年的筹谋,你以为你能不费一兵一卒潜入北晋腹地不成?!十多年前你被北晋大军打得支撑不住意欲投降之时,怎么不想想母国之恩?!” 战兰泽淡漠地看了眼那个姓胡的将军,随口唤了声:“疾风。”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疾风已拔剑一刀抹了那胡将军的脖子,鲜血瞬时喷洒而出,溅了所有人一身一脸。 “这,这……”他们忙后退两步,震惊地望着战兰泽。 “殿下之令乃是军令,不是在同诸位将军商量。若有不服,还请忍着。”疾风一字一句道。 说罢,他看向先锋营都统贺鸿城,后者一惊,忙附和道:“是是,殿下的决定自有殿下的深意,我等自当遵从!” 原本欲联手逼迫战兰泽拒绝议和的几位大将,在极浓重的血腥气中退出了军帐。 虞靖看着兵士将地上的尸身抬出去,他皱着眉,还是忍不住。他走到帐中嘭地跪地,声音有些发颤:“还请殿下听臣一言!” 战兰泽看着他,没有说话。 “臣有罪,潜入北晋已久,臣心里实在着急,最后违逆了殿下的按兵不动的命令,擅自在北晋皇室祭天那日带兵起乱,欲接出殿下。可当日不仅没能顺利接出殿下,反倒害殿下独身陷入敌军险境险些丧命!幸得殿下福大命大,又盘算得宜,这才扭转战机,反将北晋一军。” “殿下虽未怪罪,但终归是臣有错在先,殿下若要责罚,臣愿一力承担。今日有些话,即便殿下要了臣的命,臣也一定要说。” 虞靖红着眼道:“眼下不仅周边列国在观望,咱们的朝廷也在观望啊!殿下身在敌国多年,朝中不少人质疑殿下已与南楚、甚至与陛下和娘娘离心,若殿下能一举拿下北晋,此番回国,还有何人敢置喙半分?!可若胜势明显,殿下却还要议和,岂非……岂非是将把柄递到那些人手中,殿下回了南楚,哪里还有太平日子可过?” 字字句句,说得诚恳。虞靖跪在地上,面上的急切不言而喻。 帐中静默良久,战兰泽终于起身,走到了虞靖面前将他扶起。 烽杀 第83节 “舅舅所言,兰泽明白。” 一声舅舅,叫得虞靖喉头一噎,眸中湿润。他就知道兰泽能明白。 “但议和一事,不必再说。” 虞靖实在不解。 “该服药了。”一席僵局之间,唐烈云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他将药递给战兰泽,又睨了虞靖一眼。这一眼看得虞靖莫名其妙。 “这位老伯,你要是想看他死在这里,就尽管跟外面那群人一样,逼他跟北晋杀个你死我活,最后将这泼天的功劳拱手让给南楚朝廷里的那些龟缩之辈,为他人做嫁衣裳。” “药王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家殿下现在是强撑着呢。你们从城隍庙接出他的时候,他是个什么样子这就忘了?我唐某人的药虽是神药,但也没神到一两日就让他恢复到常人体魄,他需要的是长时间的休养,而不是强撑着耗在这里,命重要还是那破北晋重要?” “自然是殿下的命重要!”虞靖毫不犹豫。 “那就是了。” 唐烈云朝着军帐外努努嘴,“当初你们在上京祭坛想救出你家殿下的时候,有多少人跟着你?只有你手下的兵马吧。而现在又有多少人?当初犯险的时候无人出手,如今眼看着能够将北晋拆吞入腹之时便全都来了,一旦战兰泽倒下,你说会是什么下场,难道不是给旁人做嫁衣裳?” 如此明着告知其中利害,虞靖总算明白过来。 “正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整个南楚就没有比你家殿下更了解北晋的人,单凭这一点,难道回了南楚会站不住脚?若是现在就拿下北晋,他回去后又会是什么光景?” 说罢,唐烈云有些嫌弃:“你这老伯是怎么当上将军的,怕不是打仗打傻了吧。” 闻言虞靖双目一瞪:“什么老伯!药王大人不要因为救了我家殿下的命,就如此嘲讽他的亲舅舅!” 说着虞靖又看向战兰泽:“殿下放心,臣绝不让外面那群人,还有他们背后之人的算计得逞,谁若再敢谎造谣言惑乱军心,臣第一个收拾了他!臣这就出去,操办明日议和之事。” 说着他一掀帘布,大步走了出去。 战兰泽听着唐烈云啰里啰嗦说了一堆,服完药后只问了一句:“她的箭伤,会如何?” 唐烈云又回过头来睨了他一眼,“你这是问谁呢,那不是你亲手给的一箭吗?还能如何,好好将养,三个月后恢复如常。若是不好好将养,以后端碗吃饭都是难事呗。” 说着他又拿出一枚药丸,“还有这个,一并吃了。护心静息的,接下来每一日都要服上一颗,直到你平安回了南楚。” 那药极苦,见战兰泽毫无表情地服下,唐烈云不由啧了声,这人大概是感觉不到苦和痛的。服药时是如此,施针之时也是如此,平静得吓人。 “我说,”唐烈云看着他,“你打算以什么条件议和?不会也以眼还眼,让北晋派个质子过来吧?” 战兰泽抬眸看了他一眼,虽什么也没说,唐烈云仿佛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 次日午时日头虽盛,却暖不了凛冽的寒意。 护城河外的一处凉亭之中,摆置着炭火和热茶,四周白雪倾盖,美如作画。若是赏雪,当另有一番滋味。 只是护城河两岸,是黑压压的大军,铁甲战马,银枪厚盾。飘飘雪花落于尖锐的剑戟锋刃之上,化了银光,映出压抑的杀机。 这是临舟登基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曾想过诸般种种,却唯独没想过会是如今的场面。他一袭龙袍,墨发玉冠,仅是端坐一方,已彰显了以往不曾有的帝王模样。 战兰泽黑衣玉束,比起以往淡然之姿,此番再相见,那股冷然的杀戾之态让人恍然一顿.那些年清润端方的兰泽公子,到底只是伪装罢了。 这才是真正的战兰泽,南楚七皇子,如今统帅南楚大军狠绝地将北晋逼入如此境地之人。 一盏热茶放到了手边,发出轻微的声响,这才使得临舟回神。 茶香浓郁,他端起来抿了一口。 “你可怪我?”临舟放下茶盏,开门见山。 兰泽一笑,“不曾。” “我默许了周慕白对你的处置之法,而你送来了他的尸身,作为我登基的贺礼,和开战的战书。兰泽,你却说不怪我?” 战兰泽抬眸,“若我是你,亦不会放质子归国。我信你当初的诺言,也知一朝坐上那个位置,一切便会身不由己。我杀周慕白,便是同理。” 如此,临舟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周慕白在,北晋或许不会被逼到如此境地。杀掉敌国重臣,无异于斩断敌国臂膀,虽不致死,却能令之心生惧意,不敢贸然犯险。 “既不以私心做决断,那你也该知即便大军压境,你们想彻底击溃北晋,也不是容易之事。轻则两败俱伤,重则同归于尽,对南楚来说并不会得到太多的好处。若你们就此撤兵停战,议和书上许诺之物,一样都不会少。这足以支撑你回南楚站稳脚跟。” 战兰泽安静地饮着茶,没有回应。 临舟亦不说话,就这样等着。 战兰泽饮完了一盏茶,将茶盏放到桌上。 “城池和金银,于南楚而言,于我而言,都没什么用处。”战兰泽说,“我只要她。否则,绝不议和。” 临舟冷了神色。 “所以,你是为了得到她?”临舟看着他,似是难以置信:“兰泽,你杀了她的兄长,攻打她的母国,如今又说要娶她,你以为她会愿意吗?” “所以,才有了今日的议和。”战兰泽眸色平静,“她不愿意,你可以下旨不是吗?” “你明知道我对她的心意。”临舟声音中透着怒气。 “我知道。”战兰泽毫不躲避他的视线,“可临舟,你护不住她。” “什么?” “北晋的外强中干你不是不清楚,终有一日北晋会遇到如今的局面,你坐在皇位上,要护江山要护百姓,但你护不住她。就如同现在一样。只要一道圣旨,让周乔嫁给我,就能解了北晋危局。” 战兰泽微微凑近,“你会为她驳了这个条件,任由江山覆灭吗?” 临舟眸中泛上血丝,“我不会将她交出去。” 话毕他决然起身,拂袖而去。 “临舟。”身后之人淡道,“给你三日考虑。三日后若下圣旨,南楚即刻撤兵。” 临舟回头,战兰泽正看着他。 “否则,拖一日,屠一城。” 第92章 等她 周乔醒来时,外面安静得有些不真切。后肩处疼得厉害,但她仍撑着自己坐了起来。仔细听了听,外面的确没有战乱的声音,她放下心来,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此时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周璃端着药进来,看到床上的人愣了一瞬,随即快步上前:“乔儿你醒了。”见周璃神色担忧,周乔扯着唇角笑了笑,“再不醒姐姐又要哭了。”周璃的确眼眶湿红,她仔细吹了吹汤药,递到周乔手里,“慢点喝,仔细烫着。”周乔觉得周璃神色有异,却又瞧不出哪里有异。难道……是顾霆尉?她将汤药一口饮尽,把药碗放到一旁的小桌上,“姐姐,外面战况如何,燕林军还在守着吗?” 周乔醒来时,外面安静得有些不真切。 后肩处疼得厉害,但她仍撑着自己坐了起来。仔细听了听,外面的确没有战乱的声音,她放下心来,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此时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周璃端着药进来,看到床上的人愣了一瞬,随即快步上前:“乔儿你醒了。” 见周璃神色担忧,周乔扯着唇角笑了笑,“再不醒姐姐又要哭了。” 周璃的确眼眶湿红,她仔细吹了吹汤药,递到周乔手里,“慢点喝,仔细烫着。” 周乔觉得周璃神色有异,却又瞧不出哪里有异。 难道……是顾霆尉? 她将汤药一口饮尽,把药碗放到一旁的小桌上,“姐姐,外面战况如何,燕林军还在守着吗?” 周璃听出她的试探之意,点点头:“外面一切都好,霆尉没事,燕林军和黑鹰军都无事。” 说到这里,她看着周乔,欲言又止。 然此事终归是瞒不住的,周璃只得温声道:“乔儿,你昏睡时,陛下来看过你。他说……不会再派你出战。” “什么?”周乔坐直身子,顾不得肩上的疼痛,“我若不出战,难不成叫顾霆尉一个人带兵守城?兵将中有的是人比我伤得更重,我尚且能动能走,为何不让我出战?” 她说着就要起身,“我去面见陛下,同他说清楚。” “乔儿你听我说。”周璃拉住她,“陛下已决意与南楚议和。这并非只是陛下一人之意,更是朝臣和百姓之意。” 周乔闻言怔了片刻,又坐回到床榻边。 议和。 这的确是眼下最能保全北晋的法子。尽管她还能战愿战,尽管燕林军和黑鹰军定会誓死追随,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撑不了多久。 若南楚大军远在边境,那自然有充足部署备战的日子,可他们悄无声息地潜入北晋腹地直取上京皇城,实在是杀了北晋一个措手不及。 战乱纷争之下,遭殃的永远是百姓。 当年南楚不也是因此才送了质子过来。 “陛下,以什么条件议和?”平复下来后,周乔开口问道。 “北晋十年收成,和三座城池。” 周乔心头一紧,这怕是掏空了大半国库。 但周遭城池守备军迟迟不援,周边列国亦是虎视眈眈,此情此状纵然是要割肉凿骨,也须得稳住当前的局面。否则一朝落败,诸国群起而攻,那才是真正的江山倾覆灭国之灾。 “但是,兰泽公子——”周璃顿了顿,“南楚七殿下并未答应。” 提到战兰泽,周乔倏地抬眸,哑然片刻才只问出一句:“为何?” 周璃坐到周乔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他说若想议和,就要用你来换。” 周乔望着她。 周璃握着她的手,却觉得那掌心渐渐变冷。 “他提出的条件是要你嫁给他,嫁到南楚去。三日内若无联姻圣旨,便会——” “便会如何?”周乔冷声问。 “从临近的岳城开始,拖一日,屠一城。乔儿,你昏睡了多日,今日已是那三日中的最后一日了。” 周璃看了眼外面当空的日头,“过了今晚,明日若还无允亲圣旨,南楚就会动兵屠城。” 周乔的手已然冷得彻底,她沉默着不说话,一席静默间,外面嬷嬷通传道:“姑娘,长公主到了。” “好,这就来。”周璃应了声,又看向周乔。 “你受伤昏睡这几日,长公主每日都来。且每回都带了你喜欢的糕点和四处搜罗来的药,说是仔细涂过后,伤处就不会留下疤痕。你既醒了,可要见见她?” 烽杀 第84节 容华姐姐来了,还日日都来。 可大哥尸身送回将军府的时候,她却没有来。 周乔看向门口,“好。” 房门打开,一袭素衣最先映入眼帘。容华并未妆饰半分,却仍美得令人心颤。那是一种摇摇欲坠的憔悴之美,失了气色的精致面容上,只剩一对空洞的美眸。 只这一眼,周乔便明白了。如今的长公主只有一具绝美的躯壳,她眸中没了生机期冀,能强撑着来看她,定然是有极为重要的缘由。 容华看见周乔醒了,面上是掩不住地欣喜之情,“乔儿。” “姐姐,”周乔并未应,只侧头唤了声周璃,“我想吃你亲手做的菜。” 见周乔主动要吃的,周璃自然高兴,“好,也到了午时该用膳了。请长公主殿下也一并留下用膳吧。” “好。”容华笑着应道。 周璃走后,房中只剩两人。周乔看着容华强装出的欣喜之情,轻声说:“容华姐姐因大哥之死伤心,不必这般强颜欢笑。只是区区箭伤,就算大哥还在也不会这样哄着我。” 此言一出,屋里变得极为安静。安静了片刻后,便是一滴滴眼泪砸在地上的声音。 “乔儿。”容华重重地跪了下来,满脸的泪水,眸中满是恨意:“是他杀了慕白,是他那般残忍地割下了他的头颅让他死无全尸!我只恨不能将战兰泽千刀万剐,将他五马分尸!” 她紧紧地拽着周乔衣襟一角,攥得指甲陷入肉里,掌心的血沾染到周乔的衣襟上。 “我知道你曾心悦于他,甚至不惜为他四处奔破,只求父皇收回联姻旨意。可他是怎么对你的?他杀了你大哥!你定然也恨毒了他对不对?” 容华抹了脸上的泪,有些急切道:“但如今战兰泽说要娶你,他不要金银不要城池,他只要你嫁给他。乔儿,你答应他好不好?” 周乔皱眉,低头对上她的眼睛。 容华直直地盯着她,声音发颤:“你答应他,才有机会杀了他。” 她从袖中拿出了已经放在身上好几日的毒药,塞到了周乔手里,“只要你想,战兰泽必死无疑。乔儿,你大哥有多疼你护你,你还记得吗?” 你还记得吗? 周乔闭上眼。她如何能不记得。大哥哄她的样子,训她的样子,纵容她宠着她的样子……只这么想了一瞬,心口便疼痛难忍。 *** 亥时,虞靖去监视各军换防,没有待在军帐中。 帘布掀起,疾风走了进来。见战兰泽正在看布防图,他便没有冒然开口打搅。静候在一旁,直至主位上的男人抬眸,“何事。” “启禀殿下,周乔醒了。” “嗯。” 他合上布防图,只听疾风又说:“她醒来后,见了独孤容华。” 男人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布防图粗糙的边缘,不知在想什么。然片刻后他便开口,“叫唐烈云过来。” “是。” 子时刚过,正是各处守将疲累打盹之时,谁也没注意到瞭望台之下的草丛中传来窸窣声。短短一声,便再无任何动静。 今年腊月的雪比往年都厚,夜里寒风呼啸,主帅军帐中却温暖如春。地上放着两笼金丝炭,桌上摆着冒着香气浓郁的菜肴,战兰泽放下方才挽起的袖口,转身将案上的小盒拿了起来。 再转过身时,帐中已然多了一人。 看见那张还有些苍白的脸蛋,他拿着盒子的手莫名收紧了下。 “你知道我会来。”余光瞥见屏风后几乎与她同时闪进的黑影,周乔冷道:“那又何必等我进来。” 战兰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即便没看见脸,也知那是疾风。 “出去。” 屏风后的人显然是不放心,可踌躇了片刻,他还是出去了。帐中那股明显的怒意,让他实在不敢违逆殿下的命令。 战兰泽侧过头来,身上戾气在一瞬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走近,将手上的盒子放在桌上一角,周乔看见里面尽是药瓶。这些东西旁边,是还冒着热气的佳肴,满满地摆了一桌。 而正中间的,是一道莲藕炜小骨。 莲藕。 周乔抬头看向战兰泽。 “先坐。”他温声说着,去倒了一盏热茶。 周乔站在原地未动,她看着战兰泽的背影,又低头看向了正对面的酒盏。 热茶放在了周乔面前,她看着战兰泽落座,将温好的酒倒入面前的酒盏中。酒只倒了一杯,他端起那酒,对她道:“你还有伤,只能饮茶了。” 说罢,他一饮而尽。 周乔没想到他会如此没有防备之心,竟就这样…… 此时,一块炜得软香的小骨放到了她的碗中,汤汁中还带着莲藕的香气。 “尝尝。冬日里莲藕不好找,若不喜欢,就不吃了。” “战兰泽。”她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只这么唤了他一声。 周乔对上那双黑眸,没有半分闪躲:“我今日来,是想同你把话说清楚。” 战兰泽平静地放下筷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她问得直白。 对面的男人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为何,他大概知道吧。她喜欢生得好看的人,而久慕于他纠缠于他,不过是因着还未遇到比他更好看之人罢了。 “因为你生得好看。”周乔说,“但并不只是因为这个,更因为你是我见过最能隐忍,最顾大局,更是最坚毅之人。”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只是她说话的声音已有些哽咽。 外面的风更凛冽了,但再冷,也冷不过此刻以国之江山相搏的局势,亦冷不过帐中两人已不同于往日的心境。 第93章 死守 军帐中还漫着香味,只是那些菜肴热气还是渐渐淡了下去。“小时候看兵书时我曾问父亲,若想赢,为何一定要堂堂正正地在战场上打,为何不能去将主帅的家眷掳来加以要挟,以此让对方束手就擒。”“父亲说,这是最下作的法子。沙场征战从来都不是为了争一时的输赢,而是拼尽全力,去保护想要保护之人。这其中有素不相识之人,更有想要百般珍惜之人,譬如父母,譬如妻儿。没有人不想活着回去,但若一定要以死护得家人平安,他们也会觉得死得其所,绝不后悔。”“因此在战场上,无论是敌是友,都有心照不宣的规矩。祸不及无辜之人。”她说到此处,声音哽咽,“所以当年父亲拼死都要让你来北晋为质,是我实在没有想到的。”她肩头微颤,不知是不是因着伤口还疼,如此落在战兰泽眼中,使之原本平静的黑眸有了波动。但他仍未多言,只安静地听着。周乔抬眸,不知是在看此刻的他,还是在看曾经的他。 军帐中还漫着香味,只是那些菜肴热气还是渐渐淡了下去。 “小时候看兵书时我曾问父亲,若想赢,为何一定要堂堂正正地在战场上打,为何不能去将主帅的家眷掳来加以要挟,以此让对方束手就擒。” “父亲说,这是最下作的法子。沙场征战从来都不是为了争一时的输赢,而是拼尽全力,去保护想要保护之人。这其中有素不相识之人,更有想要百般珍惜之人,譬如父母,譬如妻儿。没有人不想活着回去,但若一定要以死护得家人平安,他们也会觉得死得其所,绝不后悔。” “因此在战场上,无论是敌是友,都有心照不宣的规矩。祸不及无辜之人。”她说到此处,声音哽咽,“所以当年父亲拼死都要让你来北晋为质,是我实在没有想到的。” 她肩头微颤,不知是不是因着伤口还疼,如此落在战兰泽眼中,使之原本平静的黑眸有了波动。 但他仍未多言,只安静地听着。 周乔抬眸,不知是在看此刻的他,还是在看曾经的他。 “当时的我不明白父亲为何会那样做。明明是他教我战场上的规矩,教我不可牵连无辜之人,可为何他又要以一个与战事根本无关的孩子作为筹码?” “也是他说,无论皇权贵胄还是平头百姓,儿女总是父母的心头肉,他疼爱我,疼爱大哥和姐姐,却为何要对无辜的你如此残忍?” 眼见着眼泪要溢出眼眶,她顿了顿,硬是忍了回去。 “我以为你会大哭大闹,就算你曾是最知礼的皇子,骤然被送到敌国为质,定然极为委屈愤怒,少不得要闹上一场。可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居然那般平静。我那时不知该同你说些什么,我想安慰你,想告诉你……北晋不是多么可怕的地方,这里也有好人,也有能与你成为朋友的人。” “可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像听不见一样。” 许是回忆起了当年的情状,周乔笑了下,“所以我才吼了你,还说要讨你做我夫君。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不会让你在北晋受欺负受委屈,若你答应,我想第一个与你做朋友。” “只是你仍未理会罢了。” “后来父母亡故的噩耗传回,我随顾伯父去了胡疆才明白当年的局势有多艰难,艰难到父亲不惜违背从戎多年的规矩,将无辜的你牵扯进来。爹娘不在后,我缓了很久才真正缓过来,军中每每谈及当年之事时,也总会谈论到你,即便没有亲眼所见,也知为质的日子会有多孤单。” “所以,我写了信给你,告诉你我在胡疆的一切,我想让你知道,终归有人是记得你,也惦记着你的。信写得多了,就总会想到你。你小时候生得那般好看,会不会长大了就不好看了?你为何不回信呢,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可我这般想着你念着你,你吐血时我还跑得眼前发黑去给你寻太医来着,若是把我忘了那就太过分了……” “想着想着,我又猜你是不是不好意思,顾伯父说读书人不比武人,说话做事总是很含蓄,于是我猜,你一定是因为我说要讨你做夫君而害羞了。” “很久以后,你终于回了信,唯一的一封回信却是让我不要再打搅你。那时候我真的挺伤心的,还从没有人这样不喜欢我,让我别去打搅呢。” “从胡疆回来再次遇到你,你显然已在北晋站稳了脚,事事时时从容不迫,淡然却也疏离。” “回来后我打探了许多你的事,你文采斐然受得太傅赏识,你琴棋作画连先帝看了都赞不绝口,还有后宫嫔妃们也向先帝身边人打探,若你能一直留在北晋,便想将自己的公主嫁与你。一件接着一件,我听了很多。” “那时我又想,明明是我先看上你的,这么多年没回来,那也是为着天下太平才远赴胡疆,怎么也不该任由旁人把你抢了去。我喜欢听你说话,也喜欢闻你身上的书墨香气,还喜欢和你一起用膳。想来想去,只做朋友交情似乎浅了些,还是做夫君的好。” “虽然我不会作诗,也没看过几本古籍,但我可以学,从弹琴学起,从作画学起。日后还有很多个七年,我们还可以做很多事。” 外面凛冽的寒风略小了些,浅下去的呼啸声衬得帐中更为安静。 周乔说罢一席话,端起手边那盏已经冷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所以战兰泽,”她直视着他,“我喜欢的不只是一张脸罢了,我真正看上的从来都是你身处危机之时的镇静,是你为质七年却不懒怠半分的自持,甚至……是你筹谋多年一举将北晋逼入绝境的决断和谋略。” “曾经我对你的敬佩是真的,对你的喜欢也都是真的。” 话行至此,周乔垂眸。 “但从你杀了我大哥,又以北晋安危相要挟之时,我就不喜欢你了。” 纵使她不想显露半分,但声音中却还是透出疲惫之意,“城隍庙里,姑且算我救了你一命吧。我们两清了,我不会再因为质之事对你愧疚半分。” 话毕,她起身欲转身离开。 “为何不下手?”男人骤然出声。 周乔顿了顿。 “我分明给了你机会。”战兰泽看着她,“独孤容华日日去你府上,不就是想借你之手给周慕白报仇,既然恨我怨我,为何不下毒?我对你从未设防。” “难道你死了,你们南楚军就不会攻打北晋了吗?” 周乔并未回头,只淡道:“你有你的筹谋,我也有我的规矩。输赢也好,生死也罢,战场上见真章。” “周乔。” 战兰泽起身,走到了她身侧。这样离近了看,便更知道她消瘦了不少,以往穿在身上正好的衣裳,现在竟有些大了。 烽杀 第85节 他不由抬手,想摸摸她的头。 只是周乔略偏头,避开了男人的手。正要走时,手腕忽然被人擒住,周乔这才回过头来看着他。 “只要你现在松口答应嫁我,无需圣旨,南楚即刻撤兵。”他声音温柔,眸中真挚。 周乔没有犹豫地甩开了他的手。 “你曾说你为了保全珍惜之人可以做任何事,所以你为了独孤容华来质问我,为了你大哥不再喜欢我。”战兰泽问,“周乔,那我呢?” 他声音甚至有些沙哑,“你为了他们可以做任何事,对我却是宁可死在战场上都不答应,我就不是你心中珍惜之人——” “不是。”她打断了他。 帘布掀起,只一刹之间,她的背影便消失的干干净净。 疾风看见那道黑影迅速离开,立刻进入帐中。 原本一桌冒着热气的菜已然凉透,只一眼便知,周乔一口也没尝。 这可是殿下亲手做的。疾风又看向桌上那些药瓶,药王大人睡到一半被硬生生喊起来配的生肌良药,也这么被搁下了。 沉默片刻,战兰泽回到主位之上,揉了揉眉心,也看向了那些药瓶:“给她送过去。” 须臾之间,他又恢复到了原本清冷的模样。 “是。”疾风应道。 虽未听见他们的对话,但跟在殿下身边这么久,即便战兰泽面上未表现出什么,但疾风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一些不欢而散的意味。 他拿着盒子走到军帐门口又停下,回过身来:“殿下,那明日?” 明日若无圣旨,便要真的屠城了,军将百姓无一例外。此举的确残忍,但战场上却不能轻易出尔反尔。可瞧着,殿下对那个周乔又…… 疾风实在有些拿不准。 战兰泽闭上眼,烛光将那好看的面容轮廓映得更为分明。 “一切照旧。” *** 这一夜是不眠夜。 方有曙色,南楚军便已动身,以连横之势逼近上京及其周边城池。战力最强的燕林军和黑鹰军随顾霆尉等高阶将领彻夜布防,以死守上京城门。 护城军回调至皇宫,同禁军一起归祁雍统帅,守卫各处宫门。 城内百姓俱已拴紧了自家院门屋门,一家老小战战兢兢地躲在地窖屋内,不敢碰出半点声响。 外面静得吓人,谁都知道这是大战前的死寂。 忽然,远处点起的烽火引得众军将一惊。 紧接着,一道又一道的烽火接连被点燃。未出一刻钟,周边城池的烽火台已尽数发出了求援之意。 “禀主帅!岳城、黎城等六城守备军示警告急!” 话音未落,另一名兵士匆匆入帐:“禀主帅,城外南楚大军已不足十里!” “他们这是想倾全军之力一举攻克北晋腹地!各城池同时被攻,守备军战力不足,而黑鹰军和燕林军又不能分身片刻,若守上京,则周遭城池被屠,数万百姓殒命,若援诸城,则上京不保,只怕是要将皇城拱手让人!” 副将李云澜几句话正中局势要害,军帐中寂静一片。 “不知陛下会不会——”不知是谁率先说出这一句,只见顾霆尉当即皱眉,厉声道:“战时扰乱军心者按军法处置,为今之计只有死守,谁再敢妄加议论,别怪本帅不顾昔日同袍之情!” “是!” 周乔回来后并未歇息片刻,她重新看了布防图,还有楚渊新呈递上来的军备数量纪要,换上盔甲刚要出府,便看见了门口的德仁公公。 “杂家见过武英将军。” “如今局势正乱,公公怎的亲自来了?可是陛下有何吩咐?” 德仁公公历经三朝,纵然如今局势危急,他面上也未显露多少惊惧之意。他躬身行了一礼,随后身边人奉上一物。 德仁公公接过,朝周乔道:“武英将军接旨。” 周乔当即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护国将军之嫡幼女周乔,名门之后,名德皓贞,才貌无双。今友邦南楚皇七子诚意求娶,欲结秦晋之好,永固世代之交。朕承护国将军忠勇,感周氏世代忠良,故允亲赐此佳缘,附以千里红妆,令择日完婚!” 第94章 迎战 长宁殿的大门被人猛然推开,带进大股寒气。龙纹玉印的圣旨被砸在地上时,惊得殿中宫人心头猛地颤了一下,他们立即跪地,将脑袋紧紧贴在地上,不敢多看一眼。生长侍奉在宫中,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竟敢摔了陛下的圣旨。如此有损龙颜之事定然不能传出去,那今日所见之人便没有活路了。只是短短一瞬,殿中十几人就性命攸关。然主位上的男子看见来者,眸中瞬时柔和了几分,而后目光才落在地上那道圣旨上。“武、武英将军想是有重要之事要禀报,这才失了手。”管事公公抖着手将圣旨捡起来,再次奉到了周乔手边,眼神恳求。周乔满身寒气,眸中怒意不言而喻,但面前这双颤抖的手还是引得她看了过来。她一言不发地接过了圣旨,“都下去。”“是,是。”殿中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待殿门关上,屋里终于暖和了几分,周乔这才看向临舟。 长宁殿的大门被人猛然推开,带进大股寒气。 龙纹玉印的圣旨被砸在地上时,惊得殿中宫人心头猛地颤了一下,他们立即跪地,将脑袋紧紧贴在地上,不敢多看一眼。 生长侍奉在宫中,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竟敢摔了陛下的圣旨。 如此有损龙颜之事定然不能传出去,那今日所见之人便没有活路了。只是短短一瞬,殿中十几人就性命攸关。 然主位上的男子看见来者,眸中瞬时柔和了几分,而后目光才落在地上那道圣旨上。 “武、武英将军想是有重要之事要禀报,这才失了手。”管事公公抖着手将圣旨捡起来,再次奉到了周乔手边,眼神恳求。 周乔满身寒气,眸中怒意不言而喻,但面前这双颤抖的手还是引得她看了过来。她一言不发地接过了圣旨,“都下去。” “是,是。”殿中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待殿门关上,屋里终于暖和了几分,周乔这才看向临舟。 他正望着她,薄唇紧抿。 “陛下凭什么拿我做交换?”她开门见山道。 “周乔……” “我来是想问陛下,我,我大哥,还有我父亲,乃至整个周家有何处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北晋子民?” 她直视着临舟,“有,还是没有?” 沉默片刻,他起身,走到了她面前。 “没有。” “那且再问陛下,上京皇城这么多年的太平荣华是怎么来的?是谁浴血厮杀,是谁拼死相搏?” 临舟神色落寞,“是你们,所有军将。” 周乔盯着他的双眸,“是啊,是我们所有行军行伍之人。那陛下可知,我们也是有血有肉之人,我们也是这北晋最寻常不过的子民?我们亦有父母,亦有兄弟姊妹,我们不是生来就应该去死、去送命的?” 临舟沉默着。 “周乔自问这些年这些仗,我怕过伤过,但从未退缩过!若能如父亲一样,用命护住北晋江山社稷,那便是死得其所。这些话我们不曾说过,只以为君主自会明白。” 周乔紧紧地攥着手中圣旨,声音有些发颤,“至少,我以为你会明白。” “是你说北晋痼疾已久,你说若再不插手就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你说你想去坐那个位置,你想去做成那些本该做成的事。” “那个时候的睿王在我眼里是能拯救北晋之人,你敢只身去康州彻查采生折割,你敢细数朝中奸佞之辈,你敢公然与风头正盛的皇子作对,你敢彻查陈年冤案还冤死将士一个公道——” 周乔顿了顿,红着眼眶一字一句地问:“为何你一坐上这个位置就变了?” 临舟看着她的样子,听着她的质问,所有的解释之语都已说不出口。 “姐姐说,我受伤后陛下曾来看望过,并承诺不会再让我出战。我姑且认为这是陛下对周乔的关切与看重。” 她抬手,将圣旨拿到他面前,“陛下既然看重周乔,就请收回圣旨。无论是去是留,是生是死,我都要背水一战。” 声音不大,却极为坚定。 临舟甚至不敢盯她的眼睛,因为那里面的坦荡率直足以将他灼烧。 见他不接,周乔说:“陛下若一定要下旨,我宁可圣旨命我带兵死守,而不是如此逼我像物件一样嫁到别国去。望陛下记得,我周乔是北晋的武英将军,要我卫国要我牺牲,都只能在战场上。”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最终,一只干净的手接过了那道圣旨。临舟尚未来得及与她多说一句话,便见周乔转身离开,走得头也不回。 他望着那道纤瘦却坚毅的身影,只觉心口处猛地抽疼了下。此役无论胜败,结局都是一样的。 他独孤临舟,纵然身为一国之君坐拥江山天下,也永远无法再在她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 “八百步!” 城门瞭望台上的兵士高声喊道。 声音未落,周乔已经驭马而来。顾霆尉等一众高阶正从军帐中出来,顾霆尉手上拿着德仁公公亲传的陛下手谕。 见到周乔一身盔甲手持利剑而来,顾霆尉问道:“陛下已下了圣旨,你可知道?” “我知道。”周乔骑在马上,神色复杂。 虽未多言,但顾霆尉已然明白她的来意。 “将军,你真的要……嫁给那个南楚七皇子吗?”此时黑鹰军的一名都统大着胆子问。 “说的什么屁话!上战场打仗要么赢要么输,要么生要么死,哪有打不赢就把将军交出去的道理?!”楚渊第一个吼了回去。 “楚都统说的是!陛下这道圣旨是为了百姓,可我们、还有将军,不也都是百姓吗!若无将军,我们至今都还在锦州卫无人问津,如何能立下军功,成为名副其实的黑鹰军?” “就是!再说将军长在我们燕林军,我们太尉大人视将军如亲生女儿,他若还在,定然不会就这么算了!” 顾霆尉一听啧了一声,“怎么,我爹不在了,难不成我顾霆尉就是个孬种,见打不赢仗了就平白把妹妹交出去?不想嫁就跟他们打!打都没打怎的知道打不赢。” 说着他看向周乔,“你箭伤怎么样,还能打吗?”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周乔喉头哽咽,眼眶有些发红。她别过脸去迅速地一抹眼角,随即转过头来,神情傲得不行:“瞧不起谁呢,砍掉一条胳膊也照样能打。” “五百步——” 瞭望台上又传来一声高喝。 顾霆尉望过去,瞭望台上弓弩手已尽数就位。城门处的守将也正等着一声令下。 他将手谕收了起来,像是从来没看过上面所书一般,沉声道:“开城门,列阵!” 烽杀 第86节 沉重的城门缓缓拉开,周乔为先锋率军最先出城,领兵于阵前。燕林军和黑鹰军则迅速列阵,虽人数上远少于南楚军,但仍军纪严明,没有半分怠战之意。 攻上京城的南楚军主帅正是镇北大将军虞靖,见最先出来的人是周乔,他先是惊讶,而后又是不屑。 “这女娃倒是个硬骨头,脸都快比地上的雪都白了,居然还不怕死地出来打仗。呵,也不愧是周华安之后,既然想死便死个痛快!三百步起射,率先攻克城门者重重有赏!” 如此一言,黑压压的南楚大军更是蠢蠢欲动,士气更盛。 此时,天再度落起了鹅毛大雪,落在了无数军将的头上肩上。战马的马蹄踩化了刚飘落的雪花,地上渐渐变得湿泞,亦变得更加寒冷。 顾霆尉那柄战戟泛着冷冽寒光,他驭马上前,与周乔并肩。 “喂,周老三。” 见周乔看过来,他挑眉,仿佛在说一件寻常琐事:“今日若我死了,替我照顾好你姐姐,别让她哭坏了眼睛。听见没?” 语气一如平常般地吊儿郎当。 提及周璃,周乔眼睫微颤,心中涌起酸涩。此番出来,她没有跟姐姐道别,因为怕听到姐姐那句“等你们回来”。 她没有接话,而敌军已越来越近。 尚未到三百步,便能清楚地看到虞靖,还有南楚数万军将脸上的胸有成竹。 周乔攥着缰绳,回头看了一眼。 而这一眼所见的一切,却如锋利箭矢射在她的胸口,在一瞬之间如迎头冷水般浇灭了她周身热血。 满天飞雪间,身后两军严阵以待,冷风刮在脸上,踩在湿泞霜土之中寒冷刺骨,他们不曾皱眉片刻。军阵最尾处的是头上和手臂上还裹着白纱的伤兵,他们本该在营中养伤,可不知为何此时竟也到了战军队伍中。他们剑指敌军,面上没有半分惧意。 风吹来了血腥气和药气。 她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侧的楚渊。他的伤势已好了些,此刻正一脸坚定地看着她,如此以寡敌众之战,他竟是唇角带着笑意。 周乔怔怔地望着他,望着他身后的黑鹰军,他们大概不知自己眼下的乌青,还有失了血色皲裂开来的嘴唇有多么刺眼。 连日作战,无论是燕林军还是黑鹰军,都已是极度疲惫了。 周乔回过头来,看向对面人数众多的南楚大军。他们连换防都是三班轮值,粮草充足战马矫健,全军精气充沛。 而此时此刻,他们正持着利剑疾矢,迫不及待地逼近。 周乔握着缰绳的手不由收紧。 这一战很难赢,或许天赐良机能让她一举杀到最深处去,最终守住城门,避退敌军。这样没有胜算的仗她能打,也敢打。 可退一万步讲,纵然天降横运真让她艰险赢下此役,要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 周乔深吸口气。 大抵便是北晋无数孩子失去父亲,数万妇人失去丈夫成了孀妇,更有数不清的年迈老者没了儿子。 但只要她答应……耳边莫名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周乔抬头,看向远处高台上的那道身影。他居高临下,看着精心布好的战局。 从始至终,一切都在他的棋盘上。有他在……即便天降横运,想艰难地赢又谈何容易。 “三百步——”瞭望台上,传来最后一声悲壮的高喝。 双方弓弩手已抬弓,箭在弦上,大战一触即发。 风雪忽然就大了起来,像是在为这场战役叫嚣,更像是为了倾盖即将喷洒的鲜血,和一具接一具倒下的尸身,一颗又一颗滚落的人头。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银光闪过,剑身狠狠地扎入雪中。这一剑扎于两军之界,剑柄微微颤动,阻止了双方即将射出的箭矢。 虞靖抬手,叫停了南楚大军。 身侧顾霆尉也正看着她,眸中尽是错愕。 “我嫁。” 周乔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但她的手紧紧地攥着缰绳,指尖深深地陷入掌中。 “将军不可!”楚渊最先喊了一声。 然周乔不理,只看向顾霆尉:“把手谕给他们。” 话毕,她调转马头从军列中飞奔穿过,任由眼泪纷涌,伴着落雪没进土里。 她不曾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日。 敌军面前,她缴械弃战,落荒而逃。而这就是她为北晋打的最后一仗,甚至……是她这辈子的最后一仗。 曾经一马当先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小将军,曾经剿匪练兵潇洒恣意的武英将军,亦就此沦为怯懦软弱的笑话。 原来最终击败她,折了她所有傲气的,竟就是她自己。 身后传来南楚军将的欢呼声,周乔甚至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高台之上。 唐烈云难得没有如平时那般句句调笑嘲讽,只远远地看着周乔消失在城门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算是被你用了个透彻。让一个宁可自己死在战场上都不屈服的人,到底还是为了那些无辜的性命妥协了。” “你懂她,她的母国却不懂她。北晋失了如此赤诚忠心之人,实在是可惜。谁知道往后多少年才能再有一个武英将军呢。” 战兰泽并未理会这些,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直至再也看不见。 战胜的号角已吹得震天响。 然他只说了句:“撤兵,回南楚。” 至此,缠困北晋数日的危局终于得解。 第95章 铺路 南楚军开拔回朝的消息传回朝中,楚帝大怒的消息也极快地传了回来。“殿下。”趁着大军原地整顿,虞靖避退左右,低声道:“陛下因议和之事震怒,已下旨令太子前来坐镇统帅,回击北晋。”太子乃南楚先皇后嫡子,又是皇长子,因其资质平庸,才多年都不入楚帝之眼。若非当年战兰泽到北晋为质,此人根本坐不上东宫之位。许是楚帝年纪大了,又或因着朝中大臣屡次上书,最终还是按照历朝先例,立了嫡长子为太子。“太子不善骑射,路遇贼人伏击,不幸殒命。”战兰泽淡道,“做得干净些。”“是!”疾风刚应下,就见虞靖一脸震惊地看着战兰泽:“殿下这、这是要……”“怎么,舅舅怕了?” 南楚军开拔回朝的消息传回朝中,楚帝大怒的消息也极快地传了回来。 “殿下。” 趁着大军原地整顿,虞靖避退左右,低声道:“陛下因议和之事震怒,已下旨令太子前来坐镇统帅,回击北晋。” 太子乃南楚先皇后嫡子,又是皇长子,因其资质平庸,才多年都不入楚帝之眼。若非当年战兰泽到北晋为质,此人根本坐不上东宫之位。许是楚帝年纪大了,又或因着朝中大臣屡次上书,最终还是按照历朝先例,立了嫡长子为太子。 “太子不善骑射,路遇贼人伏击,不幸殒命。”战兰泽淡道,“做得干净些。” “是!” 疾风刚应下,就见虞靖一脸震惊地看着战兰泽:“殿下这、这是要……” “怎么,舅舅怕了?” “那可是太子。” “太子又如何。”战兰泽眸色平静,“朝中乱局不正是太子搅弄起来的吗?” 这话说得不错。 陛下年岁已大,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偏近来又宠爱起兰贵妃所出的十一皇子,每日都要召见。此事朝中无人不知,但回想昔日,能得陛下如此宠爱的,不也是兰贵妃所生的七皇子吗?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有了陛下要易位东宫的风言风语。 太子心烦意乱,开始打压动摇的朝臣和其他皇子。尽管是手足兄弟,但皇子们又怎会坐以待毙,各个蠢蠢欲动暗中结交党羽,甚至将手伸入了军中,使得本就不睦的百万大军更加四分五裂,各自为政,毫不避讳地想要在夺嫡之争中捞得好处。 如此内乱数月后,战兰泽脱离掣肘又反击北晋的消息震惊朝野,若大业成了,七殿下顺利归国还有何人能与之匹敌? 局势就此变得更为复杂棘手。 这也是为何潜入北晋后虞靖一直等得焦急不已,迟则生变,万一南楚那边有人漏出风声让北晋有了防备和回击之法,那这么多年的一切便功亏一篑了。 “若怕,舅舅不必出手。”这句话,将虞靖唤回了神。 “这说的什么话?!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没什么可怕的,归根究底那太子之位本该是你的,如今不为他们做嫁衣裳,他们便一朝翻脸无情想将你踩在脚下,没这个道理!既然要争,那咱们也争!” “如此,就多谢舅舅了。” “殿下既唤了舅舅,又何须这般客气!我这就整军,不让朝中那起子人占了先机去!” 虞靖刚离开,唐烈云就走了过来。 他看了眼虞靖离开的背影,又看向战兰泽:“南楚那边乱得很,你又多年没有回去,不妨养好了身子再同他们周旋。” “不行。”战兰泽毫不犹豫。 唐烈云知道他说一不二,只得将一个小木盒递给他:“这是最后一枚,算上这次你已服了十二次,再多服一次,必会血脉喷涌五脏焚烧而亡。” “能撑几日?” “三日。”唐烈云补充道,“不管三日内你能否摆平朝中之事,三日后你都必须给我躺七日去,直至血涌平息剧痛消失。若不想你费尽心思娶的人刚嫁过来就守寡,你最好听我的。” 提及周乔,战兰泽神色缓和了些。 他看向一旁:“知会北晋,十日后成亲。” “是,殿下!” 唐烈云听着那话,又看着他将那枚苦得倒胃的药丸吞下,一连啧了好几声。 “若无事,你可以走了。”战兰泽说。 唐烈云一噎:“你撵谁呢?!你这就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念完经还打和尚!我偏不走,戏都没看完呢我走什么走。你这般急着回去收拾乱局,不就是为了让她安心嫁过来,不至遭人暗地算计么?可你也不想想,你是怎么逼她答应的,你现在做这些她会领情吗?” “不重要。”战兰泽说,“她也无需知道。” *** 自那日回来后,周乔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 来龙去脉早已传遍了北晋大街小巷,人人都叹武英将军不愧是将门之女,以一己之身救了整个北晋。 可周璃知道,那些赞叹之情感激之语,非但不能安慰周乔半分,反倒会令她更加难受。 乔儿从来都是傲气的,她赢得起也输得起,但唯独不会弃战投降,不战而败。这无异于折断她的傲骨,迫使她跪在敌军面前,重重地磕上一头。 于她而言,这必然是比战败、甚至比战死还要难受的滋味。 每一句感谢之语,每一句赞叹之词都会让她忆起当日之景,所以她将自己关了起来,不听也不看。 冷风吹过,将热气吹散。周璃忙擦了眼角湿润,敲了敲周乔的房门。 烽杀 第87节 “乔儿,姐姐做了素面,是你平日里喜欢的,你吃一点好不好?” 里面没有声音。 “已经三日了,你这般水米不进是要姐姐担心死吗?” 屋外周璃的声音带着哽咽,“你若还不肯吃东西,那姐姐便陪着你。我会每日端着膳食站在此处等你,你什么时候吃东西,我就什么时候吃东西。” 等了片刻,她终于听见里面有细微的声音。 紧接着房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瘦得下巴都尖了许多的脸蛋。周璃心疼不已,生怕周乔忽然反悔,立刻端着热腾腾的素面进了屋里。 “姐姐不必担心我,以前伏身夜袭的时候,也是几日都不进食的。”周乔声音沙哑,“我只是想一个人待着。” “可你还有伤啊乔儿。”周璃上前轻轻拉开周乔的衣领,里面的药纱果然已经被血浸透,甚至沾湿了里衣。 周乔任由她拉着坐下,周璃仔细地换下药纱,又唤嬷嬷将新添的暖炉和药一并拿了进来。 周乔皱眉看着嬷嬷抱进来的药盒子,“这是谁送来的?” “是楚都统送来的,送来时说是那位在城隍庙救过你的药王大人给的。怎么了?”周璃拿起药膏,“这药刘乾大夫也看了,是上好的生肌药膏——” “我不涂这个。”周璃话还没说完就被周乔打断,她兀自拢了衣衫,“要么涂原来的,要么就不涂了。” 周璃不知她为何忽然生了气,还是温声哄道:“好,那就涂原来的。姐姐给你涂药,你吃一点东西好不好?” 屋子渐渐暖了起来,伴着姐姐温柔地上药,周乔安静地吃着面。 只是吃着吃着,她眼眶便有些发红,“我不该朝姐姐发脾气。” 周璃方为她拢好衣衫便听到这么一句,心头一疼,坐下来握住了周乔的手,“你我姐妹,何必说这些。” 见她吃完了一整碗素面,周璃总算放下心来。 她又伸手替周乔拢了拢鬓边碎发,“乔儿,姐姐知道现在说这些你不愿听,但……无论何时何地,姐姐总想你过得舒心。” 周乔听得出她的言下之意,事到如今已成定局,若不能往前看,便要一辈子困在不甘和委屈中了。 周璃见她看着自己,也明白周乔是愿意听她多说几句的。她便起身去取了外衫披在周乔身上,这才继续刚才之言。 “我们之间,不说那些空话谎话。姐姐看得出来,陛下和兰泽公子都是喜欢你的。那道允婚的圣旨一拖再拖,想来是纠结斟酌了数个日夜。最终做此决定,其中该是有为了天下人的妥协,亦有不愿再让你上战场的考量。” “我知道,或许那道圣旨他是不愿下的,但为了北晋子民,他不得不下。” “可是姐姐,”周乔看着周璃,“我难道就不是北晋子民了吗?倘若此番逼迫之人不是战兰泽,而是昏庸蛮横的野王,又或是其他残忍暴虐之人,那道圣旨便是活生生地断送我的一生。我自问忠心不二誓死不渝,难道最后就应落得那样的下场?” 她为了国家舍生忘死,关键时刻,她的母国却不要她了。每每想到此处,她都如同被人一拳重击在心口,痛得喘不过气。 “算了。”周乔垂眸,语气有些无奈,“我不想再说这些,横竖都是当质子,嫁哪里嫁何人也都无所谓。姐姐不必担心,无论处境有多糟,我都会竭力自保,不会轻易让人害了去。” “乔儿。”周璃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事情或许并非你想的那般。你此番到南楚,便是王妃了。” 周乔倏地抬眸,“什么?” “这几日你闭门不出又不见人,所以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周璃看着她道:“比起南楚朝中的腥风血雨,北晋前几日的危局……恐怕都算不得什么。” “兰泽公子回程杀的第一人,便是他们南楚的东宫太子。而后一路击溃沿途阻击大军,杀回南楚朝堂之上,砍下了十几位皇子的脑袋,扔在楚帝面前。楚帝本就年迈,骤然大怒竟一口气没缓过来,睁着眼死在了龙榻之上。” 见周乔满目震惊,周璃当知她的难以置信。初次听到此传闻时,她亦是不相信的,这些年战兰泽端方君子,淡然不争的模样犹在眼前,谁又能想到一朝变脸,竟如此残暴无情。 直至从顾霆尉口中听到了一模一样的话,周璃才终于相信。 “楚帝未有遗诏,而太子又薨,南楚朝中血流成河,谁敢多言一句便是满门被屠,至此无人再敢违逆半分,整个朝局便掌控在了七殿下手中。” “那他……”周乔欲言又止。 周璃摇摇头,“虽不知为何,但他的确并未称帝。而是以摄政肃亲王之尊,扶持了一母同胞的弟弟十一皇子继位登基,但新帝尚年幼,亲政之前,朝中政事兵权等一应事务皆由这位摄政王爷把持定夺。所以你嫁过去,便是肃王妃。” 听罢种种,周乔半晌无话。原来自己从未真正明白战兰泽究竟是怎样的人。 见她面色不佳,周璃握住了妹妹的手。 “眼下他如此位高权重,当也无人敢轻视他的王妃。你们的婚事的确是逼迫所致,但乔儿,”周璃顿了顿,认真道:“姐姐宁可你嫁到南楚做王妃,也不愿你留在北晋进入陛下的后宫。” 周乔不太明白周璃的话。 “陛下喜不喜欢我,我不清楚。但姐姐,我从未想过要入宫去。我只知道婚嫁应当遵从自己的心意,若遇不到心悦之人,我可以不嫁。若遇到了,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我也愿与之厮守一生。” 周璃轻叹口气,“乔儿,不妨细想一下。兰泽公子想从陛下手中得到你,尚且要以整个北晋的安危相威胁,连他都要如此,又何况是你口中的文弱书生?” “史书工笔记载的桩桩件件中,君夺臣妻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想要夺民妻又有什么难的?你若不从,便会有无辜之人丧命,届时你要如何?而坐在龙椅上的人,想要的只会越来越多。” 又是一席静默,末了,周乔终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姐姐并非是特意说这些话来宽你的心,若面前真是火坑,纵然我自己去跳,都不愿你去跳。只是……你真的不喜欢兰泽公子,真的不愿嫁他吗?” 周乔低着头,没有回答。 见她不想所说,周璃便没有再多问,只轻声道:“你伤还未好,好好歇着,若有事记得唤我。” 说着她便起了身,周乔此时抬头。 “姐姐,我还能在家里待多久?” 周璃怔了怔,红了眼别过头去,回道:“……七日。” 第96章 拜别 七日一晃而过。周乔望着镜中红妆的自己,觉得无比陌生。“咱们姑娘换上喜服饰了红妆可真好看,就是……”话说了一半,嬷嬷语气便有些哽咽,“就是嫁得太远了……”周乔静养了这几日,面色好了不少,听见嬷嬷哽咽的声音,她反倒笑了笑:“那嬷嬷还不好好习字,难不成日后我寄回来的信,还要找张伯帮着看不成?”“真能写信回来吗?”嬷嬷擦拭眼角泪痕,眸中满是期盼。周乔微怔,是她一时口快了,去了南楚,她如何能与母国通信。“姐姐呢,姐姐怎的还不来?” 七日一晃而过。 周乔望着镜中红妆的自己,觉得无比陌生。 “咱们姑娘换上喜服饰了红妆可真好看,就是……”话说了一半,嬷嬷语气便有些哽咽,“就是嫁得太远了……” 周乔静养了这几日,面色好了不少,听见嬷嬷哽咽的声音,她反倒笑了笑:“那嬷嬷还不好好习字,难不成日后我寄回来的信,还要找张伯帮着看不成?” “真能写信回来吗?”嬷嬷擦拭眼角泪痕,眸中满是期盼。 周乔微怔,是她一时口快了,去了南楚,她如何能与母国通信。 “姐姐呢,姐姐怎的还不来?” “二姑娘正在家祠上香,今日、今日……”嬷嬷也知这姐妹两人感情有多好,面上有些惋惜,“今日二姑娘恐不能送三姑娘出门子了。” 周乔脸色一变:“为何?” “姑娘莫惊,实则是咱们二姑娘身上有了,有孕之人是不得送亲的。” “有了?”周乔惊讶:“姐姐有孩子了?!” 她根本没听进嬷嬷后半句话,起身就往家祠跑去。身后嬷嬷女使们叫都叫不住,忙跟在她身后追了出去。 家祠中,周璃已为父母上了香,最后一炷,她手有些颤。 灵位上周慕白三个字那般清晰,却又叫人不敢直视。 “大哥,对不起。”周璃跪在地上,望着那灵位。 “若你还在,定然不会允许乔儿嫁去南楚。若你还在,也定然能扶乔儿坐稳皇后之位。” “可是大哥,婚嫁之事,于男子和女子而言是不相同的。璃儿感念大哥当初的决定,能嫁得霆尉这样的夫君,能与他情投意合一心一意地过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了。” “但皇室后宫,远比高门贵府的后院要可怕得多。从前我想替大哥做些什么,便从官宦内帷着手,想要打探几分得用消息,如此一来就与那些夫人小姐多有来往。听得多了见得多了,才知女人间的争斗不比朝堂争斗轻缓多少。” “可这些只有极少数能为主君们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它们就如脏污烂臭般撕扯在后院女人的手中心头。” “大哥。”周璃轻轻地唤了一声。 “你是最疼乔儿的人,当不愿她过上那样的日子对不对?乔儿是恣意洒脱之人,如何能终身囚于后宫之中。对不起大哥,我、我只是希望乔儿能过得好,眼下大局已定,我知道这个乞求很过分,可璃儿求大哥在天之灵,保佑乔儿夫妇二人能平安顺遂。” “姐姐!”身后忽然响起周乔的声音,周璃回过头,见她竟穿着正红色的喜服朝她跑来,周璃忙擦了眼泪,起身向后退了一步。 周乔一愣。 “三、三姑娘!”嬷嬷和女使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咱们可别白费了二姑娘一番苦心啊。自古有孕的女子不能送亲,就怕给新婚夫妇引来血光之灾,您的嫁妆二姑娘只过问,却是一根手指都没碰过。今日您出门子,二姑娘更是事无巨细地叮嘱了一番,就是为了她不相送,您也能顺顺利利出阁的呀!” “所以,姐姐是真的不送我了?今日一别,我们就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相见了。”这话说着,便已红了眼眶。 “乔儿,你听话好不好?是姐姐不好,你别——” “姐姐何处不好?”周乔打断道,“是不该有孕,还是不该生成女子处处守着那些糟烂规矩?什么新婚后只能侍奉公婆,不能总回娘家。还有什么出嫁前从父从兄,出嫁后从夫从子,都要这般倾尽一生了,最终倒还是姐姐的错了?!” “若是有孕女子送个亲都能招来血光之灾,那这天下岂不乱了套了。事事拘着女子,又事事怪着女子,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周乔语气冷了下来,“姐姐若不送,我就不嫁了。南楚攻来也好,北晋投降也罢,总之就是不嫁了!” 这话可吓坏了一干下人。 外面还有御前的人等着,这么大的阵仗如何能出半点差池。可三姑娘的性子他们也不是头一日知道了,于是只好纷纷看向二姑娘,想让她帮着劝劝。 周璃听着那番话,既心疼又动容。 “乔儿,你说的都对,只是……姐姐不愿拿你的事冒险。” 周乔不理她,执拗地站在原地,神色坚定。 这般僵持不下,最终还是周璃欣慰一笑,上前主动拉住了周乔的手:“都听你的好不好?大喜的日子,不要怄气。” 周乔这才看向她尚还平坦的腹部,哼了一声:“姐姐瞒得够紧的,连这都不告诉我。” “还未坐稳,嬷嬷说不好声张。本来给你写了封信,想在信中告知你的,结果你就……” “我说顾霆尉怎么每回来都一副有话要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呢,这么大的事不让他吹嘘显摆,可真能憋死他。” 周璃回想起顾霆尉几番差点说漏嘴的样子,确实有点好笑。 殊不知此时周乔面上虽也笑着,但心中却百般后怕,后怕之余又有些庆幸。幸好那一仗没有打,幸得顾霆尉毫发无伤地回来与姐姐和孩子团聚。 只此便够了。 “好了,两位姑娘,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可别耽误了吉时。二姑爷也到了,正在外面等着送亲呢。” 听了这话,周乔望向家祠中的灵位。 尽管清晨沐浴更衣后便已来上过香了,但周乔还是再次跪下身去,磕头道别。 “父亲,母亲,大哥,乔儿今日出阁离家,归期未定。望你们在天之灵,保佑姐姐姐夫还有姐姐腹中孩子平安顺遂。” *** 出嫁的这日正是腊月二十四,前一晚的雪依旧落得很大。 烽杀 第88节 但此刻日光朗照,映得白雪皑皑的北晋江山美不胜收。出城的一路上,无数百姓夹道相送,乐曲之声将数日前的胆战心惊尽数冲淡。 不知为何,原本遥远的边境疆土竟也如此快地到了。南楚护卫兵马已然过了胡疆地界,早早地等在此处。 过了疆界,北晋兵马便不能再护送了。 周乔下了马车,回过身去,看向走来的一路,看向久未细看的边境山河。而在这巍峨山河之下,是同她一起浴血奋战的北晋将士们。他们依旧如练兵时那般整整齐齐,亦如每次上战场前那般凛然威武。 “乔儿……”临近分别,周璃忍不住地唤了她一声。 周乔看过去,周璃身上披着两件披风,那件白貂绒披风本已足够厚实,可外面竟还加了一件又宽又大的黑色披风,而身旁那道高大的身影,则将姐姐衬得更加娇小。 周乔一笑,“这一路姐姐受累了。” 周璃眼泪汪汪地摇头。 周乔又看向顾霆尉,后者大喇喇地开口:“南楚若有人欺负你,只管送信回来,纵然不能派兵,暗杀总可以——” “谢了,姐夫。” 顾霆尉话说到一半猛然停下,“你喊我什么?你再喊一遍。” 周乔难得没向平日那般吼他眼瞎耳也聋,反倒神色无比真挚。 待嫁前的几日里,周璃已将事情原委都告知了她。周乔明白若无顾家,若无顾霆尉和顾伯父,那么父亲和黑鹰军当年之事就未必能查得清楚。 然这些客套的话无需多说。 她果真又叫了一声。 “姐夫,照顾好我姐姐。” 顾霆尉一时没接上话。虽然他没少在背地里骂周乔没规矩,成婚数月不恭敬地唤声姐夫也就罢了,还总顾霆尉顾霆尉地喊。可此刻骤然听见了两声姐夫,他又觉得不太适应。 “放心吧。”心中快速琢磨了下,他不得不装出一副老成可靠的口吻,“你也照顾好自己,乔、乔儿。” 周乔身上一寒,莫名觉得胸中翻涌,有种汗毛竖起还有点想呕的感觉。果真是不能同这厮太讲礼数才是。 “将军……万望保重!”楚渊哽咽的声音传来,才挪开了周乔的视线。望着他们,周乔是真的有些说不出话。 他们同吃同住,他们同生共死,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送将军离开的一日。 但生离总好过死别,周乔唇角带着笑意。 此时的风,吹起女子嫁衣的衣襟一角,吹动了她柔顺的墨发。 遍地白雪间,周乔拎起衣摆,跪了下去。一袭红衣宛如雪中红梅,美得不可方物。她在这一刻拜别亲人,拜别同袍,拜别故土。 礼毕后她再度上了马车,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马车率先驶出了北晋国界。 与之随行的,是令人北晋南楚两国都赞叹不止的万里红妆。 如此大手笔的嫁妆,不是一个护国将军府出得起的。允亲圣旨上说的千里红妆如今想来只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这万里红妆近乎掏空了半个国库。 御书房内。 临舟埋首于众多奏折之间,一本接一本地看,一本接一本地批阅。如此情状已数不清多少个日夜。外面的鼓乐之声越来越小,直至听不见了,他才终于放下了奏章,颓然地靠在了龙椅之上。 那夜两人跳上房顶,赏夜幕时的点点滴滴不住地划过眼前。 “那你呢,你想不想做太子?” “想。” “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怕,但你问了,我便不想瞒。” “睿王,如果一定要选,我更愿你去坐那个位置。” “我会竭我所能,不负你所望。” 临舟闭上了眼睛。终归,是他食言了。 他得到了皇位,解了危局,得了天下太平。却永远失去了她。 第97章 建安 从南境到皇城建安还需五日的路程。此番护送周乔入楚的镇北大将军虞靖的副将徐墨玄,他只在战场上远远见过周乔,那时她穿着战甲,只知她个头不如男子那般高大,但打起仗来尤为迅猛。若以重金招安,倒不失是为南楚招徕一个得力之人。但谁也没想到肃王殿下竟然要娶她,如此野性女子,又是强迫联姻,如何驯得服?这几日他也留意了一番。卸去盔甲,纵然披了厚厚的披风,出来进去都被一众嬷嬷女使围着,但徐墨玄多少还是看到了真正的周乔,亦明白了殿下为何要娶她。很显然,曾经她的出身、她的军功、她的将军名号,接连盖过了她作为女子的一切。譬如惊人的美貌,譬如纤瘦却不失窈窕的身段,譬如白皙得不像是常年行军之人的肌肤。只匆匆看了一眼,他便不敢再多看。 从南境到皇城建安还需五日的路程。 此番护送周乔入楚的镇北大将军虞靖的副将徐墨玄,他只在战场上远远见过周乔,那时她穿着战甲,只知她个头不如男子那般高大,但打起仗来尤为迅猛。 若以重金招安,倒不失是为南楚招徕一个得力之人。但谁也没想到肃王殿下竟然要娶她,如此野性女子,又是强迫联姻,如何驯得服? 这几日他也留意了一番。卸去盔甲,纵然披了厚厚的披风,出来进去都被一众嬷嬷女使围着,但徐墨玄多少还是看到了真正的周乔,亦明白了殿下为何要娶她。 很显然,曾经她的出身、她的军功、她的将军名号,接连盖过了她作为女子的一切。 譬如惊人的美貌,譬如纤瘦却不失窈窕的身段,譬如白皙得不像是常年行军之人的肌肤。 只匆匆看了一眼,他便不敢再多看。 一则这是肃王殿下的女人,那位的脾性和手段他最清楚不过,如此多看一眼已经是掉脑袋的大过了。二则……身为男子,这样的女子看得多了,实在很难不生异样情愫。 于是他下令严查护卫军中一切意图逾矩失礼之人,更严防任何有关王妃的消息泄露出去。 然嘴长在人身上,管天管地也管不住旁人的嘴。关于北晋的女将军要来南楚,还要嫁给俊逸绝伦的肃王殿下的消息,早已在整个建安传得沸沸扬扬。 “哟,你也听说啦?我也是啊!”街市上正剁烧肉的老伯咂舌,“说是北晋那个女将军生得比男人还壮,膀大腰圆,一顿能吃一头烧猪!” 此言一出,来听热闹的人纷纷看向旁边烤架上那头硕大的烧猪,那猪被烤得油香四溢,还张着嘴,看得人直咽口水。 可一顿竟吃整整一头? 他们面上明晃晃的惊讶。 “还不止呐!听说她常年在胡疆那种贫旱之地,十五六岁的年纪,肌肤干裂得如同老妪!生得丑陋便也罢了,还是个武人脾气,言谈举止粗鄙得还比不上乡野村妇!甚至还、还……哎呀,真是说不出口!” 这可急坏了旁边一干人等,听得最起劲的包子铺老板娘急得放下手中擀面杖,“你倒是说呀,还什么?” 只见来买烧猪肉的那妇人面上一红,“还好色成性!在军营中都养了一众男宠!她手握兵权骄纵跋扈,便是他们北晋皇帝也不好拿这事说她,这也是说不出口的呀。” “什么?!我的天爷哟,这可是亘古未有的奇女子!” “这,这怎么配得上咱们肃王殿下!”一道娇俏的女声在众人之中显得尤为突兀。 原本战兰泽回建安当日杀了个血流成河一事骇人听闻,以至最初那几日无人敢提肃王二字,生怕一个不慎便被灭了家门十几口性命。 但乱局之后,南楚的确安静了下来,不会再有军队在街上横冲直撞地拿人,官府衙门的门口处争执也少了许多,众人皆骇于肃王的铁血手段,不仅不敢有分毫造次,反倒在各处传扬起了肃王的好话。 这便是强权之下,自然而生的拜高踩低和畏惧谄媚。 所传之事大概有那么几桩。要么是殿下身处北晋之时的步步为营,要么是自他回来后整肃朝纲的功绩,要么则是他虽查封了无数官邸缴了银钱,却未搜刮半分民脂民膏的体恤民意。 但传得最广最远的,还是肃王殿下这个人。其母兰太后,亦是曾经的兰贵妃,年轻时容貌倾城,入宫后备受宠爱,育有两子皆是容貌绝佳,还都深受先帝喜爱。 肃王不仅生得极为好看,身量也高,挺拔伟岸之姿不知成了多少深闺姑娘心中所梦。偏他还是当今陛下的同胞兄长,掌摄政大权,如此人中龙凤,哪家的女儿轻易配得上? “嘘!你这丫头小声些!你当咱们殿下乐意娶啊。” “老伯这话何意?难道咱们殿下还有难言之隐?” 眼见着摊前的人越聚越多,那老伯干脆连肉都不切了。 “那还用说?不满诸位,我家祖上那也是有在宫里当差的,这朝中之事自然也有所耳闻。自古两国联姻议和,那都是公主嫁皇子,就算再不济,也少不得是郡主嫁过来,那女将军纵然出身将门,难不成还能比公主郡主们尊贵了去?” “说的是啊,那殿下为何要娶那么一个粗犷的女将军?娶回来还是正妻,大宴正宴上都得带着,这放在各家美貌的夫人小姐堆里一比,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你这就是想得浅,咱们王爷那是什么人?北晋为质七年都毫发无伤回来的人!那股忍劲儿岂是你我能明白的?” “殿下深知北晋国情,他们早年失了护国将军周华安,前些日子又失了骁骑将军顾盛远和督查院御史周慕白,剩下那盘散沙里真正能战的就只有那两个少年将军。那周家和顾家还是亲家,好得跟一家似的。拿捏住周家这个女将军,岂不是一并拿捏住了顾家?如此一来,北晋还有什么战力可言?” “照这么说的话,这个周乔当真比公主郡主都更为重要。” “那是当然,如今她来了南楚,那就相当于咱们多了一个举足轻重的质子,北晋那边哪里还敢轻举妄动?你们倒是说说,咱们殿下这步棋下得妙是不妙?” “唉,原来,殿下也是为了咱们南楚才娶了那女人,真是……真是太委屈殿下了。” “可是,我怎么听说肃王府自几日前便在忙婚事,王爷今日还亲去城门口迎新王妃了。”对面的茶摊掌柜的这么说了一句,立刻引得街上众人涌了过去。 卖烧肉的老伯叉腰道:“王家的,你可别乱说,王宫贵胄成亲那都是抬了新妇入府就算罢,本就得了泼天的造化,难不成还奢望主君王爷亲自去迎?!岂不笑话!” “哎陈老伯,我那妻弟就是王府里当差的,亲眼所见还能有假?若不信去城门口一看便知!” “走走!看看去!” *** 此时的城门口,唐烈云皱着眉头环顾四周,这种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玉帝迎王母呢。 不过也差不离了。 朝中重臣,军中将帅来了个完全,这也就罢了,谁让他们惧着这位肃王呢。可那些黑压压的百姓竟也不做生意地出来瞧热闹,窃窃私语听得唐烈云烦得不行。 他不耐烦地睨了眼穿着一身正红喜服,虽面无表情,却仍引得无数女子艳叹的某人。 “我说,你娶亲把我掳来做什么?我堂堂烈云药王是来给你迎亲的?” “药王大人,您与我们王妃是老相识,王妃初来南楚,若能看见熟人自然心里舒坦些。”疾风一本正经道。 唐烈云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我与她算哪门子的老相识?我瞧见她就会想起我那好几颗回春丸!还有你家主子,躺那七日是谁衣不解带地弄药治他,哦,治好了这个又要我伺候那个?怎么,那点箭伤送了生肌药还不算完,莫不是还要再费我一颗回春丸不成啊?” 疾风一听,睁大眼睛问:“药王大人,您又有回春丸了?” 唐烈云清晰地感到一股冷冷的视线扫了过来。 “看什么看什么,我哪来的回春丸?”他索性话锋一转,“富阳春倒是不少,新婚之夜用了事半功倍,要不要啊?” 战兰泽冷笑一声,收回了视线。 疾风摸摸鼻子,“这个,这个属下暂时用不上,都还没相人户呢。” 唐烈云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几乎原原本本地传入正站着吹冷风的朝臣耳中。他们战战兢兢地等在一旁,不敢如百姓那般窃窃私语,生怕一个行差踏错便触怒了战兰泽。听见这个药王大人竟敢如此调侃肃王,他们不禁倒吸一口气。 但悄悄看眼殿下,似乎并未因此不悦…… 若再仔细些,便能感觉出,殿下似乎心情不错? 若说如今的肃王殿下与当年尚未为质的七殿下有何不同之处,便是那时的小殿下是表里如一的温恭谦和,他不争不抢,又勤奋刻苦,便是得了先帝的大肆夸赞,也依旧淡然安静,不会恃宠而骄。 烽杀 第89节 如今的殿下倒也还是清润淡然之态,只是这表面的模样与他实际所做之事,实在相差甚远。即便是曾经看着他长大老臣们,也难以琢磨他究竟在想什么,亦或要做什么。 因为猜不透看不明,所以只能如履薄冰,谨言慎行。 连今日出城迎王妃这等逾制之事,不仅无人提出质疑,还都各自在出府前再三问了先生,穿了得体之衣物才纷纷出现在此。 众人中,也唯独离得远的各军将领悄然议论了几句。纵然是亲舅舅,虞靖还是皱着眉头,有些不悦。 一个敌国的黄毛丫头,在母国时充其量也就是个三四品的将军,如今一嫁过来就是尊贵无比的摄政王妃,这也就罢了,居然还如此劳师动众地迎她,玉帝娶王母都没这阵势。 眼瞧着仗打不赢了,便用那张脸蛋勾了兰泽,这不就是红颜祸水? 这么想着,虞靖又看了眼战兰泽。 瞧着那般清心寡欲,根本不像是好色之人,也不知在北晋被那丫头片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城池也不要银钱也不要,非要娶那么个凶悍女娃。这还没入府拜堂呢就如此阵势,将来还指不定如何祸乱朝纲。 怕不是北晋特意派她来,就等着日子再久些,好把兰泽蛊惑得不理朝政,变成个昏庸王爷? 啧。他越想越觉得此事还得禀明太后才是。 此时,官道上出现了由兵马护送的车驾礼队,紧接着,那驾红鸾云母马车缓缓驶来。 虽同为寒冬腊月,但南楚的风不似北晋那般寒冷刺骨,偶尔顺着车帘吹进马车之中,能一解马车中的憋闷,也能让周乔看见外面景象。 来建安的一路,她看到了许多从不曾看过的美景。 过了南楚边境的雪山,越走便越不觉寒冷了。在北晋,最繁华的地方定然是皇城上京,但入了南楚,每一城的村村镇镇似乎都繁华热闹。官道上查问的关卡并不严苛,差役兵马之间亦不对立,各司其职中掺着言谈笑意,在数九寒天里增了丝丝暖意。 建安。 周乔看见了城门上最大的两个字。 还有……那个骑于高大马匹上的身影。他鲜少穿这样的一袭红衣,墨发玉冠,矜贵之余更添威严。 隔着很远便能感受到。 离得越近,竟莫名有些紧张。直至马车停稳,前方传来徐墨玄的声音。 “末将镇北大将军麾下徐墨玄,率五万精兵迎王妃入楚,一路无虞,请王爷放心。” “有劳徐将军。” 这是战兰泽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也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 然后,周乔听见有马蹄靠近。 顺着被吹开的车帘,她看到了那红衣一角。 “周乔。”他唤了声。 语气不似方才那般,多了几分温和。 “你来了,我很高兴。” 车窗之隔,近在咫尺,战兰泽能看见那双执着团扇的手,周乔亦能看见他腰间坠着的透润红玉。 可纵然离得这么近,马车内却没有回应。 战兰泽未再多言,只调转马头,与她的马车一同入城。 如此,所有官员百姓皆要跪地行礼,不敢怠慢分毫。礼乐声再度响了起来,一路奏到了肃王府。 第98章 初夜 华阳宫,兰云殿。“太后娘娘。”方进殿的宫女上前,“肃王府已礼毕。”主位上坐着的,正是战兰泽的生母,亦是当今陛下的生母,兰太后虞氏。说着,宫女又悄然抬头看了一眼。太后娘娘自清晨起便一直这么坐着,像是在等什么,可始终没有等来。“且先下去吧。”这时华阳宫管事宫女明玉上前,将香炉放在了案上。“是。”小宫女应声退下。“明玉。”兰太后开口。 华阳宫,兰云殿。 “太后娘娘。”方进殿的宫女上前,“肃王府已礼毕。” 主位上坐着的,正是战兰泽的生母,亦是当今陛下的生母,兰太后虞氏。 说着,宫女又悄然抬头看了一眼。太后娘娘自清晨起便一直这么坐着,像是在等什么,可始终没有等来。 “且先下去吧。”这时华阳宫管事宫女明玉上前,将香炉放在了案上。 “是。”小宫女应声退下。 “明玉。”兰太后开口。 “奴婢在,太后娘娘。” “你说当太后有什么好处?” 闻言,明玉立刻跪地,不敢多言一句。 兰太后声音温和:“兰泽大婚,我这做母亲的却不能在跟前亲眼看着,甚至成亲当日,他都不曾来知会一声。纵然是平头百姓家里的父母都不在了,新婚儿女尚还要到祠堂上柱香的。” “娘娘。”明玉有些惶恐,“肃王殿下只是太忙了,自回来后大乱小乱不断,殿下实在分不出身,但殿下心里定是有娘娘的,您可是殿下的生母,这世上哪有什么比母子情份更深呢?” 兰太后笑笑,却未多言。 众多皇子中,兰泽只留下了小十一,这个与他一母同胞的弟弟。甚至扶之坐上皇位,只尊她这独一无二的圣母皇太后。 这该是最深切的母子情份和手足情份了。 可她的兰泽,她的第一个儿子,却是至今都没来过这华阳宫,至今都未与她说过一句话。 “娘娘,蔺阁老到了。” 蔺阁老虽已上了年纪,但手中仍握着不少朝中事务,一朝政变,他看着曾经的七皇子血洗南楚朝堂,惊惧之下称病在府,不再多言一句。今日若非太后亲自召见,他只怕也不会踏入皇宫半步。 “蔺阁老病了多日,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蔺阁老躬身行了一礼,“多谢太后关照,老臣是大半截入土之人,尚有一口气罢了。不知太后召见是有何事?” “今日请阁老过来,并非朝中之事,大人既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平白动气的好。” 蔺阁老怔了怔,望向太后。纵然七殿下所做之事骇人听闻,可归根到底,兰太后并未掺和其中,先帝在时她就恪守宫规不干朝政,如今江山已在两个儿子手中,太后只需在这后宫中颐养天年,哪里还需操心什么朝堂政事。 迟疑片刻,他躬身又行一礼:“是老臣失礼,望太后恕罪。” 见他腿脚有些发颤,兰太后抬手:“明玉,再添一笼炭火。” “老臣多谢太后。” 殿中多了一笼金丝炭便更加温暖,太后这才开口:“想来大人也知,今日是兰泽成婚之日,我这做母亲的不称心,竟是连儿媳的面都不曾见过。记得大人曾出使北晋,当见过那女子吧?” 提及当日见到周乔,蔺阁老点点头,“不瞒太后,不只是见过她那人,更见识过她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手段与伎俩!若非如此,殿下又如何那般执意要娶她。” “大人此言何意?难道兰泽与那女子早有往来,娶她也并非只是一时之计?” “太后莫要听信那些流言,以七殿下的心性和手段,何至于非要用婚事来议和?据老臣所知,那个周乔身为北晋的将军,也的确是有些本事的,在战场上能绝不输男儿。但她这人,听闻是十分贪恋男色,咱们殿下的容貌又那般出众,如何不被她惦记上?” 听到此处,兰太后皱了眉。 蔺阁老继续说:“殿下在北晋皇宫住得偏僻,可她却能熟门熟路地去了殿下的住处,连门也不敲径直就往里走,甚至还与殿下独处一室甚久。当着老臣的面都是如此,更何况四下无人之时?” 短短几句,听得兰太后半晌没说出话来。天底下竟还有这般尚未出阁便放浪形骸的女子? “听她话里坏外,再观殿下的神色,老臣猜测那周乔定是有意相助过殿下,如此就有了由头相纠缠。一来二去便……想来,定是她某些事上有厉害之处,这才勾得殿下——咳咳。” 太后面前,蔺阁老并未将话说得太直白,但兰太后已然听明白了。 男女因闺帏密事生情,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这么看来,兰泽对那周乔的确是有些情意,否则又怎会容得下她那般的孟浪性子。” 蔺阁老点点头,“老臣看来亦是如此。此番殿下归来,屠戮夺权,雷霆手段,硬是在几日之内灭了乱党,使南楚归于平静,太后以为是为何?” 太后看着他。 “周乔本就是敌国人,她孤身一人又初来乍到,难免会有疏漏,偏偏她又是殿下的王妃,恐易遭人暗算。殿下快刀斩乱麻,焉知不是在铺路,好让她安心嫁过来,不至腹背受敌每日战战兢兢?” 此言一出,太后已彻底明白了为何会有今日这桩婚事,哪里是什么委曲求全,分明是早已起意,筹谋已久。 蔺阁老走后,兰太后坐在原处沉思了许久,直至明玉将冷茶撤下,又换上一盏热茶时,听见太后终于开口。 “明日,召肃王的新妇入宫觐见。” *** 掌灯时分,外面仍热闹不断。 红绸灯笼,觥筹交错,一向安静的肃王府在今日成了整个建安最喧闹的地方。朝臣趁着大喜之时,以酒壮胆争着在战兰泽面前露了脸,想在无数恭维之中率先博他一笑。 许是真的高兴,唐烈云借机灌酒,战兰泽也没让疾风把他轰出去,反倒还与他多饮了几杯。 这其中喝得最凶的当属镇北大将军虞靖了,身为新帝和肃王的亲舅舅,又是护送殿下回楚的第一大功臣,自然成也成众人争相讨好的对象。 前院以酒过三巡,后院却仍静悄悄的。 不知又过了多久,守在门外的小侍女昏昏欲睡之时,忽然听见了一声“殿下”。她猛地惊醒,看见穿着喜服的男人走了过来,身旁跟着的正是疾风大人。 疾风见拂冬居然没在屋里伺候,赶紧问了一句:“你在这儿做什么?” 拂冬不过十三岁上,家里落难后被人牙子卖来卖去,最终因为力气大而留在了王府,本只是在后厨烧火,忽然被唤来贴身侍奉王妃,她本就惶恐,见战兰泽正看着她,说话就更不利索了。 “回、回殿下,王妃叫、奴婢自己歇息去,不……不必伺候她。” “那你就真出来了啊?”疾风不知道她是想偷懒还是真傻,叫她走她就走。 “啊,那、那……”拂冬不知道到底是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脸都急红了。 “都退下吧。” 所幸战兰泽并未怪罪,只这么说了一句便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疾风看了眼天,已近亥时了,再进去侍奉也实在不合适,于是他顺手一拎拂冬的辫子,“可以歇着去了。” 拂冬如临大赦,赶紧跑回了自己的住处。 屋内很暖,还漫着酒香。 男人的目光落在床榻边的小桌上,上面放着合卺酒。只短短一瞬,目光又再次落回到侧躺在床榻上的那道背影之上。 连日的奔波,加上繁琐的成婚礼节,周乔原本是坐在床榻边的,但不知什么时候就倒下睡着了,她没让那个小丫头来伺候,自然也不知他从前院回来了。 梦里,她还在北晋,躺在自己的床榻上,琢磨着明日练兵的新花样。 可忽然腰上一松,周乔心头一紧,紧接着闻到了浓烈的酒味。她已然清醒过来,知道此时此刻解了她衣裳的人是谁。 肩头微颤了下,可她没有睁眼。 烽杀 第90节 他的手指很热,先是解了她的腰带,从喜服到里衣,一件一件地剥开,直至露出雪白的肩头。 她紧紧地闭着眼睛,手指攥着身下的单褥。 出嫁前,嬷嬷告诉过她新婚之夜会发生什么,还抹着眼泪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在这事上反抗,不要惹恼她那动辄要人性命的夫君。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她以为天不怕地不怕的周乔不明白,但她不知的是,周乔太明白了。 身为俘虏,身为质子,身处敌营,最重要的永远都是保命,而非所谓的清白。只是……她做不到睁眼迎合他,甚至去主动服侍他。 于是她就这样安静地闭着眼睛,任由他解开自己的衣裳,抚上自己的身体。 战兰泽一言不发地闻着她身上的淡淡香气,看着她微颤的眼睫。他是饮了不少酒,可他没醉。 或许还不如醉了的好。醉了就不会如此清楚地知道——她在装睡。 但他亦清楚,这是周乔的妥协,也是她的言出必行。既然答应嫁了,便不会扭扭捏捏地拒绝,此时此刻,无论他想做什么她都不会多吭一声的。 男人干净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挑开了她后肩的药纱,微微的痛感传来。 “只看看伤,不做别的。”他说。 他起身去净了手,拿了药盒过来。然后用手指沾了药膏,一点一点地涂在她的伤处。 凉意盖过了痛意,又听见这么一句,周乔紧绷的身体放松了许多。 只是她仍未睁眼,更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初到北晋时,我很难真正入睡,即便闭着眼睛,耳朵也听着四周,心里念着故土。”涂完第一种药,他又开始涂第二种。这次的药不仅不凉,反倒涂到肌肤上后有些发热。 “我也曾盼能有人相伴左右,或许无需是人,猫狗也好,鸟禽也罢。但最后,能陪伴的只有那些古籍,上面的故事千奇百怪不知真假,但的确陪伴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漫漫长夜。” 他以干净的药纱覆在刚涂好药的地方。 战兰泽坐在床边,将沾了血的药纱一一收起,放在了榻边的小桌上,就在合卺酒旁边。 他替她理好了衣裳,才又问了一句:“你想听故事吗?” 这样看去,即便是穿着层层衣裳,她瞧上去还是那般纤瘦,战兰泽探身过去,立刻感受到她身子一缩。 他顿了顿,将扯过的被子盖在了周乔身上。 第99章 故事 盖好后,战兰泽坐在榻边。两人离得并不算近,却也触手可碰彼此。“多年前,曾有一个备受皇帝宠爱的皇子。他的母亲容貌倾城,入宫不到三年就做了贵人,这个皇子就是她第一个儿子。虽是庶出,但皇帝很看重这个儿子,吃穿住行都以太子的规制为典例。那时候,他们母子在宫中的地位算是无人可匹敌。”“后来,天灾降临,粮田贫瘠寸草不生,饿死了很多人。偏偏在此时敌国又生战事,一时危机四伏。天灾在前,兵弱在后,皇帝只能将这个最宠爱的儿子送到敌国为质,以保眼下江山太平。”“皇子其实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亦知道当社稷安危和百姓性命摆在眼前的时候,他责无旁贷。只是,人都想活命,纵然甘愿为质,他却也望有朝一日能够回归故土,与父母团聚。所以离开前,他请求母亲不要再有第二个孩子。”“这是他唯一的请求,当时他的母亲伤心欲绝,或许并未深究此间用意,但也一口答应下来。如此,皇子便独自一人到了敌国为质。”“在到达敌国之前,他心中已有了很多谋划,譬如他能为母国做些什么,譬如他如何在敌营明哲保身,有朝一日全身而退。于是入宫不久,他就服下了事先准备好的药,不会致命,却能让他十分痛苦,病症看起来极为严重。敌国皇帝怕这个皇子死在宫里,也怕他的病会传给旁人,便将他打发出宫,安置在一处寺庙。”“他在寺庙里待了近三年,明面上养病,实则暗中培植人马,打通了敌国所有要塞之处,将心腹眼线安插在各州各地,甚至皇宫之中,如此便将地域兵防、朝臣关系摸得清清楚楚。” 盖好后,战兰泽坐在榻边。两人离得并不算近,却也触手可碰彼此。 “多年前,曾有一个备受皇帝宠爱的皇子。他的母亲容貌倾城,入宫不到三年就做了贵人,这个皇子就是她第一个儿子。虽是庶出,但皇帝很看重这个儿子,吃穿住行都以太子的规制为典例。那时候,他们母子在宫中的地位算是无人可匹敌。” “后来,天灾降临,粮田贫瘠寸草不生,饿死了很多人。偏偏在此时敌国又生战事,一时危机四伏。天灾在前,兵弱在后,皇帝只能将这个最宠爱的儿子送到敌国为质,以保眼下江山太平。” “皇子其实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亦知道当社稷安危和百姓性命摆在眼前的时候,他责无旁贷。只是,人都想活命,纵然甘愿为质,他却也望有朝一日能够回归故土,与父母团聚。所以离开前,他请求母亲不要再有第二个孩子。” “这是他唯一的请求,当时他的母亲伤心欲绝,或许并未深究此间用意,但也一口答应下来。如此,皇子便独自一人到了敌国为质。” “在到达敌国之前,他心中已有了很多谋划,譬如他能为母国做些什么,譬如他如何在敌营明哲保身,有朝一日全身而退。于是入宫不久,他就服下了事先准备好的药,不会致命,却能让他十分痛苦,病症看起来极为严重。敌国皇帝怕这个皇子死在宫里,也怕他的病会传给旁人,便将他打发出宫,安置在一处寺庙。” “他在寺庙里待了近三年,明面上养病,实则暗中培植人马,打通了敌国所有要塞之处,将心腹眼线安插在各州各地,甚至皇宫之中,如此便将地域兵防、朝臣关系摸得清清楚楚。” “一切安置妥当后,他也知不能再一直称病,引来皇帝疑心,不久就回了皇宫。此后他将所收集的消息画于献与母国的山河图中,一幅又一幅,从未有人察出端倪。” “靠着他传递的消息,皇子的母国先是降低姿态与周边列国互通马市,而后以盐铁茶商为探路石,以扩商道充盈国库,接着逐年招兵买马,建立起百万大军,重拾昔日大国之威。” “因着对敌国的了如指掌,因着自身兵强马壮,他的母国开始蠢蠢欲动,欲以百万大军突袭敌国边境,将之拆吞入腹。皇子得知后当即极力阻止,因为身处敌国多年,他深知那并非最佳时机。若不能一击即中,便是后患无穷。” “可这样的阻止,招来了无尽的猜忌。最终,皇子等来了一把刺向他后脊的利刃。” “对他出手的,是他亲手放入宫中的一个太监。那人奉密旨了结皇子的性命,事成之后此人就是潜伏于敌国所有暗线的新主人,他日归国,当居首功。” “你大概会想,虎毒尚不食子,为何曾经百般宠爱皇子的皇帝会下那样的毒手?”话至此处,战兰泽的声音却仍旧平淡又温和。 “因为,他的母亲生下了第二个儿子,一个足以代替他的新皇子。” “在后宫之中,并非一定要有宠幸才活得下去。帝王的怜悯和愧疚足以让一个女人在后宫安然无恙,纵然再无所出,无法得到更高的位置,但起码性命无忧。只要看到他的生母,便会想到远在万里之外的儿子,即便只有些许舐犊之情,也足够了。” “所以,皇子离宫前才会那般请求母亲。但最终,小儿子的出生消磨掉了皇帝本就日渐淡薄的怜悯和愧疚。” “母亲食言了。她晋升为妃、甚至成了贵妃,带着小儿子住在无比奢华的宫殿中,为不惹恼陛下,为不失去已经得到的一切,她默认了皇帝对她另一个儿子的处置,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求过一句情。” “皇帝赞她是贤妃,知道以大局为重。没了质子,便不必担心他被敌国策反,更可将他在敌国培植的人马收拢,尽归朝廷所用。先皇后薨后六宫无主,皇帝便赐了掌管后宫之权,更承诺会适时废掉储君,给她的幼子以东宫之位。” “所以那柄利刃,是皇子的父皇和母妃一起刺来的,在他一心为国,毫无防备的时候。而可笑的是,那时伸出援手之人,竟然是一位素不相识的敌国皇子。” “那件事后,皇子有了反击,他手握两国军机密要,成为母国顾忌畏惧,敌国不敢怠慢之人。直至他顺利归国,砍了当年所有落井下石之人的脑袋,方才有了很久不曾有过的安然和太平。” 夜已极深,房中的回荡着的声音依旧温润。 “那份得之不易的安然和太平,他也想同珍惜之人一起享受。” 红烛燃尽,屋里变得有些昏暗。 一席话之后是良久的沉默。 末了,战兰泽起身,替她掖了被角。 “周乔。”他唤她,“我明白你看到那道圣旨时的不甘和委屈,亦明白你应下这桩婚事的无奈和妥协。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我们已经成婚。” 他俯下身,吻在她的发间。 “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不会放手。” 房门打开又关上,屋里彻底安静下来。 榻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 大婚当夜,王爷宿在书斋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便叫人实在看不懂了,昨日王爷亲自出城迎了王妃,夜里却又分房而睡。如此一来实在不好猜测王爷的心思,更不好掂量这位王妃的地位了。 若是王爷有意冷着她,下人们便不可过分热络体贴。可若王爷不是那意思呐?慢待了王妃可就没好下场了。 后院的嬷嬷女使们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去请示,却又不敢不侍奉这王府的女主人。 正在众人琢磨不定的时候,只见一个挽着袖子的小丫头端着热水走到了主屋门口,她先是贴耳听了听,应该是听到里面有动静,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拂冬进来的时候,周乔已经穿戴整齐了。 见周乔看过来,她忙放下手中的热水。心里不住地翻腾着,究竟是她来晚了还是王妃起早了?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拂冬却忍不住惊奇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周乔一如往常那般穿了一身长袍,腰间系着玉色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衬得腿愈发长了。黑发高高束起,明明脸上没有一丝妆饰,竟比画上的仙女儿还要好看。 周乔见她端了热水,便走了过来,顺带着还说了句:“多谢。” 然后自顾自地洗漱起来。 多谢? 拂冬呆呆地站在一旁。 周乔都洗漱好了,擦净脸看过来,见她还是一副呆愣愣的样子。像是怕生,又像是无所适从,她想了想,主动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虽然昨晚就是她在身边伺候,但却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过话。只在让她不必伺候时,才低低地回了一声是。 “回、回王妃的话,奴婢叫拂冬。过了年就十四了。” 这样算的话,她比自己还小两岁。 拂冬面对周乔直白的打量,不由有点紧张,“王妃,早膳已经备好了……要去用膳吗?” 说完她就低下头,没好意思再多瞧。王妃显然不同于寻常女子,做主人家的哪有不要人伺候,哪有好奇下人的名字和年岁的呢?更何况,她居然还说了那两个字。 多谢。 想到这里,拂冬又抬头悄悄看了眼周乔。 听说王妃本来是将军,在战场上同男人拼搏厮杀都毫不逊色的将军,昨日她穿着喜服瞧不出来,但今日换了常服一看,果真周身凛然英气。 周乔不在意她的偷看,“好。” 昨夜没吃东西就睡了,现下也的确有点饿了。 跟着拂冬往用膳厅走,一路上无数道视线投了过来。周乔感受得到,却未多看一眼。她的到来是个稀奇,自然人人都想看,横竖日子一久就不会有人再注意她了,无需放在心上。 “王妃,到了。诶……疾风大人?”拂冬有些惊讶。 疾风也有些惊讶。 晃眼一瞧,还以为是在北晋时候。那时候他守在暗处看得分明,周乔就是这样一身少年装扮,又是爬树摘果子,又是下河摸鱼,在安然淡雅的殿下身边上窜下跳,聒噪得不行。 拂冬跟疾风还算有几分熟。当初王妃还未入府,王爷便叫疾风从府中物色得力又身家清白的女使贴身伺候王妃。于是疾风大人在后院转悠了好几日,拉着嬷嬷女使们东问西问,暗里都被当成了孟浪的登徒子。 最后,他向王爷举荐了拂冬。纵然拂冬年纪小,但她也明白能贴身侍奉王妃是天大的造化,她是应该感谢疾风的。 然她不知的是,疾风向战兰泽举荐她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人傻力气大,与王妃一定合得来。 当时战兰泽正看折子,闻言抬眸凉凉地看了他一眼,疾风才恍觉说错了话。但最后留在周乔身边的,还是这个傻里傻气的拂冬。 尽管都说她傻,但拂冬看得出来,疾风定然不是来寻她的。 “那个,”疾风看着眼下已变了身份的周乔,顿了顿,先唤了声:“王妃。” 然后才说:“殿下今晨接了急报出去,早膳就不在府上用了。” 周乔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听了这话显然一怔,不知该回什么。随后才点了点头,坐到了桌前。 他去哪里,做什么,本就无需知会她。纵然明面上是王妃,但周乔心里清楚,比起王妃,她更是拿捏在南楚手中的质子。 拂冬跟过去替周乔盛粥,此时府上管家匆匆走了过来:“禀王妃,华阳宫召见。” 周乔刚尝了一口粥就听见这话,她先是看了眼拂冬,但想来拂冬也不清楚宫里的事,便又看向疾风。 疾风说:“华阳宫是太后娘娘所在。” 太后,那便是战兰泽的生母了。 疾风让管家先退下,随后走近低声道:“王爷吩咐过,华阳宫的一概召见差遣,王妃都不必理会。” 周乔想起昨夜听到的那些话,明白这吩咐所含之意。 烽杀 第91节 “可是……”旁边拂冬歪歪头,“新妇入门的第二日不都是要拜见公婆的吗?” 疾风没想到她还能插上句话,立时一瞪眼:“这种事你如何知道?跟谁打听的?小小年纪居然打听这些。” 这话就冤枉拂冬了,她一本正经道:“是嬷嬷们说的,这不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吗?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呀。” 这个疾风何尝不知,但殿下同太后……显然是与寻常人家不同的。 “什么时候?”周乔问。 “王妃要去?”疾风不解。 自然是要去的,也是应该去的。 姐姐叮嘱过,凡事都需明其理,正自身,不做无谓争执,亦不平白落人口实。无论这婚是如何成的,但只要结为夫妇,便是夫妇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没什么荣耀好争,但若给战兰泽招来麻烦,她自己也是逃不掉的。 不过就是进宫去问个安,再不济就是听一顿教训和规矩,没什么好怕的。 于是周乔点头,“要去。” 第100章 入宫 疾风便把人叫回来,将宫里的传话听完。“太后娘娘体恤王妃入楚一路辛劳,新婚后的头一日就早起入宫实在苛刻了些,便请王妃午前入宫觐见即可,说些体己话,留华阳宫用了午膳方回。”“好。”周乔又低头喝粥,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看着拂冬和疾风,“我是不是该换身衣裳?”以往姐姐入宫赴个宴都要梳洗妆扮上几个时辰,而她今日是去见太后,就这样进宫去似乎不大妥当。可这事拂冬就更不懂了,也只好骨碌着一双大眼睛望向了疾风。疾风宁可跟着殿下出去巡营巡河道,再不济在书斋陪着看折子都成,总好过应付这些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事。他绞尽脑汁地琢磨着。 疾风便把人叫回来,将宫里的传话听完。 “太后娘娘体恤王妃入楚一路辛劳,新婚后的头一日就早起入宫实在苛刻了些,便请王妃午前入宫觐见即可,说些体己话,留华阳宫用了午膳方回。” “好。”周乔又低头喝粥,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看着拂冬和疾风,“我是不是该换身衣裳?” 以往姐姐入宫赴个宴都要梳洗妆扮上几个时辰,而她今日是去见太后,就这样进宫去似乎不大妥当。 可这事拂冬就更不懂了,也只好骨碌着一双大眼睛望向了疾风。 疾风宁可跟着殿下出去巡营巡河道,再不济在书斋陪着看折子都成,总好过应付这些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事。 他绞尽脑汁地琢磨着。 王爷今晨吩咐的是,王妃想做什么想去哪里都成,不想做的事、不想去的地方还有不想见的人都不必勉强。 这样的话……她若是不想换王妃冠袍入宫,应该就不必换? 但这可是入宫见太后,宫里进进出出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穿得随意了,失的可是殿下的脸面。 未等疾风这头琢磨清楚,周乔已经看明白了他的纠结,便对拂冬道:“拂冬,你帮我找懂宫里规矩的嬷嬷来。” “是!奴婢这就去。”说完拂冬就跑了出去,一刻也不耽误。 *** 巳时末,华阳宫茶香浓郁。 殿中炭火很足,香炉里也燃着兰太后喜欢的檀香。 “太后娘娘不是一向喜欢沉香的吗,怎的近来用的都是檀香呀?”说话的女子声音娇滴滴的,却又并非刻意捏着嗓子如此,这样听来便一路软到心里去。 兰太后正饮茶,听了这话笑了笑,看向下座的女子。 管清盈是国相管耀的嫡孙女,管相历经两帝,在朝中举足轻重,然管家却人丁稀薄,到管清盈这一辈时便只剩下她一人。管耀对这个孙女疼之入骨,而管清盈亦不负祖父期望,生得清秀美貌,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高门女眷当中能与她一较高下的少之又少。 管清盈出落得如此品貌才情,在南楚并非什么稀奇事,因为她从小是被当做太子妃所教养的。而当时的太子人选,是尚未为质的七殿下。 兰太后早将管清盈当成儿媳来看待,管清盈已满十七却迟迟不议亲,明里暗里都是在等着战兰泽,这一点,兰太后尤为满意。 只是谁也没想到最终战兰泽会娶一个北晋女子。 “说来沉香也是极好的,檀香本不做香,多做药材。没想放到香炉里燃了竟有如此清雅的香味,还有镇静之效,甚是不错。” 闻言,管清盈点点头,“那明日清盈再送些上好的檀香来给太后,哦还有梅间香,此香清润,香味不大,却有养肌润肤之效,女子用了容光焕发。太后本就容貌倾城,再用此香恐是要叫天下女子掩面藏身,决计不敢上街了!” 这话说得夸张了些,可以管清盈那般又娇又俏的声音说出来,偏叫人挑不出错来。兰太后被夸得笑意更深,“你啊你,如今长大了竟还学得油嘴滑舌了。” 管清盈也跟着笑,笑了片刻又叹了口气,如此不敬之举引得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明玉看了过来。 但太后并未计较这些,柔声问:“这是怎的了?” 管清盈起身,行了一礼才道:“清盈是心疼太后娘娘,这才在太后面前失了礼数,请太后责罚。” “这孩子。”太后笑道,“你倒是说说缘由。” 清盈立刻红了眼眶,“太后爱香,还爱脂粉和养颜之术,清盈不才,只略懂皮毛,时常在太后面前说上两句,也不过是想逗太后笑一笑罢了。可太后赏识清盈,时常叫清盈入宫陪伴,但如今……殿下已有王妃,侍奉太后一事,便是怎么轮也轮不到清盈了……” 这话说着,两滴眼泪就落了下来。 “清盈自知比不上殿下的新妇,可人无完人,她常年在沙场那种地方,如何能懂这些制香熏香,想必也难以明白太后的喜好。清盈想起太后宽容不予计较的样子,便……便心疼难忍。” “你啊,就是心实。快别哭了,瞧着可怜的紧。”太后说着就看了眼明玉,后者立时明白,扶了梨花带雨的管清盈坐回去。 “你是先帝看好的人,那就是这整个南楚都看好的人,又是管相的嫡孙女,出身何等高贵。你想入宫难不成还有人敢阻拦?这华阳宫你想来就来,不必拘着那些规矩。” “真的?”管清盈声音还哽咽着,“谢过太后!” “禀太后娘娘,肃王妃到了。” “好,请王妃进来。” 清盈忙擦了脸上的泪,又理了衣襟绢帕,端坐在太后左手边的位子上,高门贵女的派头端得十足。 只是,看到门口那道身影时,她原本勾起的唇角渐渐僵住。 纵然逆着光,可那女子的身形轮廓,墨色柔顺的发丝,以及轻盈端正的姿态,管清盈便知自己轻敌了。 兰太后见了来者亦是一怔。 那张脸蛋在苏绣凤尾冠服的映衬下更加白皙,应是本就生得灵动,此番又添了妆饰,那双清透的墨色眸子一如湖水般漾得人心头发颤,鼻梁高挺鼻头小巧,殷红的唇更是尤为勾人。 此等容貌女子看了尚会如此,又何况是落在男子眼中? 奉了热茶的明玉候在一旁,看得清楚。国相府的这位贵女输的不是一点半点。 “周乔见过太后。”她走到殿中,略行了一礼。 南楚宫里的规矩她不懂,就算懂,她也不想跪。 依着规制,清盈是要给王妃行礼的,可她见周乔如此不知礼数,便干脆坐在原处,没有起身。 太后的目光一直落在周乔身上,亦没有注意管清盈这边。她并未计较礼数规矩,声音温柔道:“一路过来有些冷吧,先吃盏热茶。” 闻言,周乔再度看了兰太后一眼。只是她并未说什么,只略颔首,坐到了一旁。 明玉奉上热茶,周乔接过:“多谢。” 这便是把话柄递到了人家口中,对面的管清盈捂唇轻笑:“王妃不愧是北晋的女将军,言行举止还真是如战场谋略般叫人琢磨不透……这对着太后娘娘不行跪拜之礼,反倒是对娘娘身边的人言语恭敬呢。” 周乔喝着茶,顺便看了管清盈一眼。初次见面,这人怎么就对她这么有敌意呢?莫不是爹以前在战场上杀过她家什么人? 于是她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问清楚姓甚名谁,才知道有没有结过仇。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问,落在管清盈耳中,就多了几分居高临下还带着挑衅的意味。 她将腰杆挺得笔直,“我乃当今国相的嫡孙女,管清盈。” 周乔听后点了点头,心里琢磨着,没听说南楚国相家还出过武将,那应该不是人命的仇了。 见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竟还是这般不咸不淡的态度,管清盈心中涌了怒意。又见兰太后没有说话,她便自作主张地添了句:“也是先帝钦定,要嫁于七殿下为妻的唯一人选。” “好了清盈,” 太后这才发话,“怎能如此没有分寸。” “清盈知错,请太后息怒。”管清盈一脸可怜又懊悔地闭了嘴,心中却在暗喜,如此看来太后到底是偏帮着她的。 原来是老皇帝给战兰泽物色的人。 这么说周乔就明白了,这是没能嫁给战兰泽当王妃,找她理论来了。 她又喝了一口茶,可这关她什么事?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来找她说能有何用。 周乔只喝茶不接话,犹如一记拳头砸在了棉花上,反倒叫管清盈预备的一肚子话没法说出口。 “明玉,再添些香来。”太后笑着看向周乔,“南楚的冬日较平素都要燥闷些,时常燃香静静心神是好的。” 说话间,香炉里便已添好了香,整个兰云殿温暖如春又伴着馨香,果真缓了身上的乏累。 “怎么样,闻着可还喜欢?若是喜欢,午后便带些回王府,一则是你自己多用,此香可做药材,可滋补身子,倒比太医们开的那些苦得倒胃的汤药好用些。二则……肃王如今重务在身,常宿在书斋,身心定然也是疲累的,你给他也用些。” 这就是话里有话了,看似是在叮嘱香料如何使用,实则却是在问新婚之夜分房一事。 然而周乔没听出来,只知道太后要给,那她就收,便应道:“这香好闻,那我就带些回去,多谢太后。” 管清盈不知对面这女子是真听不出来还是装傻,她心里猫爪似的想知道昨夜殿下为何宿在书斋,公务再忙也不至于忙到连新婚之夜也要如此,若是他根本就是想冷着这个北晋女子,自己岂不有了盼头? 可偏偏周乔神色无异,还在淡然地喝着茶说着话,怎么问都撬不开她的嘴,管清盈实在有些着急。 本不知该说些什么,恰好太后提及了香,管清盈立刻接道:“太后与王妃说话,本没有我这外人插嘴的份,只是……清盈自幼得太后教导,深知太后爱香。但瞧着王妃似乎并不懂香,太后所赐可是上好的檀香,王妃就这般坦然收下,也不行礼谢恩,倒是……果真有北晋武人风范。” 北晋武人。 周乔抬眸,直视着管清盈。 话语间明晃晃的嘲讽,周乔本并不在意。南北对峙多年,好不容易来了个北晋质子,想要奚落一番也是意料之中。 但奚落她可以,奚落与她一样的北晋武将,这可就是找不痛快了。 管清盈被她这一盯盯得竟觉毛骨悚然。周乔原本的身份她清楚得很,可今日见了瞧着也没有三头六臂,倒是生了张狐狸精的脸,说不准她的那些军功根本就是靠这张脸讨来的。听说连北晋的新帝都对她有意,联姻圣旨一拖再拖就是舍不得她。 对面的周乔神色未变,甚至唇角还勾着方才应太后时的笑,可管清盈却感受到一股浓烈的压迫之意,犹如骤然被一只手掐住了脖子,心底生出畏惧,使得后背阵阵发寒,连掌心都渗出了汗。 但太后面前,她还敢动手不成? 想到此,她便强撑着自己不至露怯。 却没想周乔忽然一笑,“这么说,清盈姑娘是既懂香,也知礼了?” 第101章 午后 管清盈不明白周乔怎的问这么一句,但既问了,她就绝不让自己落了下风。“清盈不才,制香品香、规矩礼法是我们南楚女子自幼就需刻苦练习的,清盈承蒙先帝和太后看重,请得宫中最懂礼的嬷嬷到府上指点,方才配得上七殿下之妻这份殊荣。”哦,这是说她不知礼,配不上王妃之位了。周乔这回听明白了。她点点头,用着从北晋宫中娘娘们那里学来的调子:“既然是自幼学起来的,那定然是极懂礼数的。”管清盈一笑,还未接话,便听周乔幽幽道:“也不知是谁家儿郎才能配得上如此品貌的姑娘,若是他日成亲了可别忘来王府知会一声,我和王爷定然是要去吃喜酒的。”管清盈立时变了脸色,“你——”“哦对了,说到这个香……”周乔看向兰太后:“太后在此,周乔不应说谎。据我所知,王爷是从不用香的,十天半个月熏上一次也是少见,府上还有好多依兰香、心结香,留着也是可惜,清盈姑娘喜欢香的话,我就叫人送到府上去?”周乔说得面不改色,随口两个香名出来,谁还说她不懂香?然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听得旁边人瞠目结舌。尤其是尚未出阁的管清盈,更是面红耳赤,羞愤地起身指着周乔:“你竟在太后面前这般羞辱于我,我、我——” 管清盈不明白周乔怎的问这么一句,但既问了,她就绝不让自己落了下风。 “清盈不才,制香品香、规矩礼法是我们南楚女子自幼就需刻苦练习的,清盈承蒙先帝和太后看重,请得宫中最懂礼的嬷嬷到府上指点,方才配得上七殿下之妻这份殊荣。” 烽杀 第92节 哦,这是说她不知礼,配不上王妃之位了。周乔这回听明白了。 她点点头,用着从北晋宫中娘娘们那里学来的调子:“既然是自幼学起来的,那定然是极懂礼数的。” 管清盈一笑,还未接话,便听周乔幽幽道:“也不知是谁家儿郎才能配得上如此品貌的姑娘,若是他日成亲了可别忘来王府知会一声,我和王爷定然是要去吃喜酒的。” 管清盈立时变了脸色,“你——” “哦对了,说到这个香……”周乔看向兰太后:“太后在此,周乔不应说谎。据我所知,王爷是从不用香的,十天半个月熏上一次也是少见,府上还有好多依兰香、心结香,留着也是可惜,清盈姑娘喜欢香的话,我就叫人送到府上去?” 周乔说得面不改色,随口两个香名出来,谁还说她不懂香? 然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听得旁边人瞠目结舌。尤其是尚未出阁的管清盈,更是面红耳赤,羞愤地起身指着周乔:“你竟在太后面前这般羞辱于我,我、我——” 周乔神色未变,不就说了句成亲喜酒的,就能臊成这样?脸皮这么薄还好意思学着街上婶娘打嘴仗呢……啧。 兰太后也是听得一时没回过神,眼见着管清盈如此失礼,她掩唇咳了声,“今日本就是叫着王妃来说体己话的,都是姑娘家,也不必如此羞臊。好了,明玉,午膳备得如何了?” “回太后娘娘,午膳已置办好了。” 兰太后点点头,笑问周乔:“你也饿了吧?” 周乔其实不饿,也不打算留在这里用午膳,本以为是来此听一顿教训便离开的,却没想这位兰太后是神仙容貌又神仙态度,反倒叫她不知该如何开口拒绝。 她这人,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 只是还未等她想出托词,就见一位公公躬着身快步走了进来:“禀太后娘娘,肃王殿下来了。” “什么?”兰太后面露喜色,当即起身:“那还通传什么,还不快请殿下进来?” “娘娘慢些。”明玉见兰太后高兴得没看着眼下的台阶,忙扶了一把。 管清盈本臭着张脸,一听战兰泽来了,惊讶一瞬便立刻恢复了得体的笑容,眼里满满的期冀。 见兰太后如此高兴,那位公公反倒面露难色,“王爷说……若太后无事,就请让王妃回府去,府上还有一干事务要王妃亲自操持。” 这哪里是来给太后请安,分明就是来接周乔的。管清盈眸中的光瞬时暗了下来,看向周乔的目光愈发不善。 周乔则暗叹,到底是南楚人说话都是这么弯弯绕绕,还是宫里的人皆是如此?以前在北晋她怎的就没发现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她也只好起身,“那周乔先告退了。” 若不是昨日听了那些故事,周乔看见此时兰太后那副失落又难过的模样,或许心中还会有一两分波动。 但此刻,她并未等太后应允便已走了出去。 华阳宫外,战兰泽一袭白衣,负手而立。身旁疾风正同他说着什么,他听后微微挑眉,唇角勾了笑意。 周乔莫名觉得,似乎回了南楚,他就比以前更好看了。见他看过来,周乔立刻挪开了视线。 但战兰泽已经走了过来。 紧接着一件白貂绒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忽然离得这么近,周乔有些不自在:“我不冷。” 习惯了北晋冬日的严寒,南边的这点冷意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这样看着,周乔五官精致,白貂绒披风围上后便衬得脸更小了。方才瞧见她出来,身着凤尾冠袍,还上了妆饰,步摇上的珠玉闪着透润的光……不知为何,他竟从中看到了丝丝妩媚。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肩上伤还疼,连这句“我不冷”听着都似在撒娇。 喉头不自觉的滑动了下,战兰泽盯着她:“当心着凉。” 屋里太暖,外面却冷,这般进进出出却不增减衣物,必然是会着凉的。 话毕,他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腕,男子掌心灼热得不像话,周乔本想挣脱,忽然听到一声“兰泽”,她回过头去。 兰太后连披风都未穿,寒风将她鬓边的发吹得凌乱,她望着战兰泽的背影,声音哽咽:“既来了,都不进来同母后说句话吗?” “太后当心着凉。”殿中有人急忙跟了出来,明玉将披风披在了太后身上。 而管清盈看见战兰泽握着周乔的手腕,两人站在一起竟那般登对时,酸涩和嫉妒当即涌得更盛。他的身侧本该是她来站,他亲自来接的人本该是她管清盈。 太后不顾宫人们还在一旁就如此失态,想来是真的很想同战兰泽说上几句话。周乔看向身侧之人。 “外面冷,扶太后进去。”他面色平静,没有回头。 *** 马车里很暖和,本来是很舒适的。 但只有她和战兰泽两人独处,却又不那么舒适了。外面疾风驭车驭得很平稳,周乔坐在一边,僵着脖子盯着窗外。 身旁有道视线一直盯着她,盯得她肩后的伤口都有些疼了。 从王府入宫本也不远,不知为何坐了这么久还没到。过了繁华的街市竟越来越荒凉,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周乔只得合上车帘,开始闭目养神。 “依兰香,心结香。”旁边的人冷不丁开口,引得她睁开眼睛。 “你从何处看到这些?”战兰泽问。 这是她刚才在太后宫里说的话,这才刚出宫门他便知道了?如此,岂不是一言一行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想到这里,周乔有些不悦,“画本上看的。” 难怪。战兰泽轻咳一声。 他料想她也不是从什么正经书上瞧到的。 沉默了会儿,战兰泽又开口:“这等催情香,就不要送人了。要送,寻些别的来送。” 然后,他果然看到了面前人儿那张脸蛋从惊讶到通红,再从通红变成强装镇定。 周乔总算明白刚才管清盈为何那般反应了,自己方才面不改色大言不惭地说了些什么?说府上有这东西,还剩不少要送人家? 周乔闭了闭眼。罢了,虽然有点臊得慌,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泼都泼了还能如何。 战兰泽这般看着,她怎么也得装住了,于是不以为然地应了句:“啊,知道了。” “这些都是不能沾水之物,若有,要好生保管。”他又叮嘱。 “……”周乔莫名觉得他话里有话,却又听不出到底是什么话,立时心里有些烦躁。读书人就是麻烦,说个话也要弯弯绕绕叫人琢磨不明白。 此时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疾风的声音:“王爷,王妃,到了。” 周乔掀开车帘就往外走,下了马车才发现竟到了一处面摊。 比起一路所见的繁华之景,此处实在是半点都比不得那些热闹非凡的铺子和酒楼。眼下已过了午时,只有一位老者正挽着袖子,将木桌的边边角角擦得干净极了。 灶台上似乎是煮着水,氤氲着白汽,在午时日光的洒映下,为此处添了几分安然平静的意味。 老者擦完桌子净了手,转身瞧见来人,愣在原地。看穿戴配饰,当知来的是贵客,可周乔却觉得他那眼神非同一般,似是惊讶,又似是欣慰。 “殿下……”老者轻唤了一声。 战兰泽略颔首,只见那老者亦点点头,匆匆背过身去,在灶前忙活起来。 “幼时能出宫的日子,总会同舅舅一道来此处。”落座后,战兰泽说了这么一句。 舅舅,那就说的就是镇北大将军虞靖了。周乔虽没接话,心里却琢磨,瞧着他们舅甥的关系倒好过他与兰太后的母子关系。 灶台那边很快传出了香味,周乔吸吸鼻子,隐约觉得应该很好吃。不然战兰泽离开多年怎么还会记得这里? “那时候,舅舅只是守备军中的一个副指挥使,俸禄不多,全用在了兵器和吃食上。同他在一起,有听不完的军中典故,亦有逛不完的酒饭铺子。” 难怪,想来南楚皇帝那么多儿子,肯定不会这般对待哪个皇子。听起来,舅舅待他倒更像是父子之情。 “临走前,也是舅舅不惜违抗军令,追出南楚国界,想趁人不备带我离开。” 周乔原本只看着远处山峦,装作不在意地听着战兰泽说故事,没有要搭话的意思,但听闻此言,她侧过头来。 “我承他的一番好意,但不能让他犯下这样抄家灭族的大罪。” 战兰泽见她听得入神,那模样认真极了,不由唇角勾起,顺便抬手替她拢了拢披风。 周乔这才不自然地收回视线,心里却仍是好奇后来如何。 战兰泽像是猜得中她所思所想,继续道:“他亦明白我拒绝的缘由,舅舅那般宁可流血都不掉一滴眼泪的人,哭着承诺有朝一日他会领兵前来,接我回楚。” 接下来的话,即便他不说,周乔也清楚得很。虞靖做到了,他以镇北大将军之名率数万兵马,当真亲迎战兰泽回楚,成为了他手中最猛却又最信得过的一把刀。 此时两碗热腾腾的素面端了上来,骨汤香气浓郁。 战兰泽不再说话,面摊安静了下来,可周乔心中却生了波澜。 无论是当初逼北晋妥协,还是后来战兰泽回南楚所做的一切,在周乔心里,他已不是以前那个她喜欢的战兰泽,抑或说,是她太愚钝了,从来没有真正地认识他,从来不知真正的战兰泽就是无情又狠厉的。 然入楚不过几日,她竟又有些拿不准了。 他对敌国狠厉,对母国则更不留情。可这一切……似乎又都事出有因?周乔悄然看他一眼,想了想,还是没吭声,又低下头安静地吃面。 一碗热汤面吃完,暖遍了全身。周乔舔舔唇,吃饱后连心情都好了起来。 “那边,便是西郊大营。”战兰泽说。 周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真看到了战旗。 “想去看看吗?”他看着她。 这还用问,当然想了。她早就好奇南楚百万大军尽数归于建安,如此庞大,究竟是如何行军制,练兵马的?再者而言,别说是直属大军,便是一支小小的屯田军,她也想瞧瞧来着。 正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虽然……她可能再也上不了战场。 见她似乎还在计较他多说了两句“香”的事,横竖就是不搭话,战兰泽便说:“想来你也乏了,外面也冷,我们回去。” 说着他就起了身。 “还是去看看吧。”身后传来这么一道声音,战兰泽挑眉,转过身来。 周乔抿抿唇,又添了句:“来都来了。” 坐了这半天的马车,只吃了碗面就回去,未免也太折腾了。 连等在外面的疾风都看得出来,周乔根本就是好奇得忍不住了,偏又面上装得云淡风轻。 “好。”战兰泽从善如流,朝她伸手。 周乔看着那只干净的手,恍然想了曾经。以前她想碰他一下那都得用上十八般武艺,即便如此最后能碰到个衣角就不错了。如今她不想碰了,他怎的还没完没了? 还未等她拒绝,手腕一热,他已经握了上来。这一握上来就像在她手腕上了枷锁一样,轻易挣脱不开。周乔皱眉抬头看他一眼,还不如真上个枷锁算了,好歹她还能自己想办法解开。 总好过这样,稍微动动,他便握得更紧了。 走出面摊时,感受到身后的目光,周乔回头看了一眼。那位老者静静地站在原地,注视着他们。见周乔望过来,他面上有了笑意,朝着她摆摆手。 午后的天暖了许多,四处尽是一片温暖宁静之象。 烽杀 第93节 第102章 不眠 西郊大营距皇城建安不算太远,这里驻扎着虞靖手下的三十万兵马。肃王的忽然到来惊得军中上下议论纷纷,且肃王还不是一人来的,身边竟跟着位极为美貌的女子。“这这、肃王殿下不是昨日才成婚吗?殿下还亲自出城迎亲来着,难不成是做给北晋看的?”“那还用说!自然是做给北晋看的!定然是那女子生得太丑,咱们王爷是什么样的人物,难不成还能委屈自己?可不就是要另寻佳人了。”在角落里军中几位将领大汗淋漓,正一边大碗喝着凉茶一边议论着,就见虞靖的副将徐墨玄走了过来。“哎徐将军,前些日是你亲去迎的王妃,还没跟咱几个说说这王妃什么样呢?是不是生得极丑又膀大腰圆的,这才让肃王殿下成婚次日便寻了新欢啊?说来她也是可怜,这寻常人家里新妇入门,怎么也得个一两年才能纳妾,这可倒好——”徐墨玄啧了一声,压低了声音:“眼瞎了是不是,没见那女子穿得凤尾冠袍,那是旁的女子能穿的吗?” 西郊大营距皇城建安不算太远,这里驻扎着虞靖手下的三十万兵马。 肃王的忽然到来惊得军中上下议论纷纷,且肃王还不是一人来的,身边竟跟着位极为美貌的女子。 “这这、肃王殿下不是昨日才成婚吗?殿下还亲自出城迎亲来着,难不成是做给北晋看的?” “那还用说!自然是做给北晋看的!定然是那女子生得太丑,咱们王爷是什么样的人物,难不成还能委屈自己?可不就是要另寻佳人了。” 在角落里军中几位将领大汗淋漓,正一边大碗喝着凉茶一边议论着,就见虞靖的副将徐墨玄走了过来。 “哎徐将军,前些日是你亲去迎的王妃,还没跟咱几个说说这王妃什么样呢?是不是生得极丑又膀大腰圆的,这才让肃王殿下成婚次日便寻了新欢啊?说来她也是可怜,这寻常人家里新妇入门,怎么也得个一两年才能纳妾,这可倒好——” 徐墨玄啧了一声,压低了声音:“眼瞎了是不是,没见那女子穿得凤尾冠袍,那是旁的女子能穿的吗?” “啊?那她就是周乔?”这里面好几人当日奉命驻守建安,并未随虞靖北上,自然就没见过周乔。 要说美人他们倒也见得不少,勾栏瓦舍里什么样的寻不着?可能上战场,能同男人争天下的美人他们还真没见识过。 这么想着,几人匆匆放下手中的碗,“徐将军,我们几个这军阶入不了王爷的眼,想来他肯定不会召见我们,要不我们几个就跟着您一同去拜见王爷和王妃?” 徐墨玄摆手:“不必,我方从那边回来,王爷已带着王妃回府了。” “这么快?不是刚来吗?”立刻有人低声问,“是不是咱们营里有何处疏漏,惹得肃王殿下不悦了?” 这话着实问到了徐墨玄心里。 下头禀报王爷王妃来时,他正在主帅帐中代为处理军务,听了禀报立刻出去,却见战兰泽已带着周乔离开,徐墨玄匆匆追上去,也只得了疾风的一句“无事,王爷和王妃只是路过一看。” 主帅不在,王爷忽然过来,却只看了一眼便走,这是为何?他一路琢磨着回来,直至听了这句,只觉不妙,定然是犯了什么错叫肃王殿下瞧出来,而王爷则看在虞帅的份上才未怪罪。 想到此,徐墨玄严肃道:“各自盘查手底下的人,我先去将今日之事禀明主帅!” 西郊大营内正极为严肃地全军整饬军纪,这边周乔十分不情愿地上了马车。 “还没看完为何要走?”她忍不住问道。 偌大的西郊大营,数十个演武场,她刚进去看了两眼就被拉了出来。 “天快黑了,改日再看。”战兰泽说。 看练兵与天不天黑有何干系?周乔拿起马车内的水壶猛灌了两口,心里清楚得很,定然是防备着她泄露南楚军机。 虽只看了两眼,但她已明白当初南楚为何可以在数九寒天当中围攻北晋。这里的确不如北晋寒冷,但如今尚在腊月落雪之际,他们却能光着膀子演武练兵,赤脚踩在冰冷的污水之中,练得是北晋的列阵,破的是北晋刀法。 若说北晋练兵练的是阵法和身手,那南楚练兵练的则是心志和决心。他们早已做足了万全的准备,所以当初北晋会被逼入那般僵局,看似是因南楚围攻突然,实则却是北晋固步自封已久,已然失了对敌国最深入的了解。 战兰泽看她背对着自己,一个人闷声喝水,又想起了方才那些赤着上半身的躯体,还有一双双粘在她脸上身上的眼睛。 任由她把大营逛完,想必今夜定会出现在不少男子龌龊的梦里。 这么想着,马车里陡然冷了下来。 周乔莫名感受到一股怒气,登时就想理论来着。究竟是谁出尔反尔,说带她看大营却又不看了的? 可想了想,她又忍了回去。 罢了,战兰泽在北晋当质子的时候,别说什么逛大营了,连出宫都要陛下准许,如今她也算好的了,起码不必日日拘在王府里,还能出来走走。 疾风很有眼色地把马车驭得慢了些。 周乔瞧不出来,可同为男子,疾风看得清清楚楚,王爷这是不想王妃随便叫人瞧了去,但是看周乔那表情就知道她想不到这一层,眼见着天都黑了,这要是不在路上分说清楚,今夜回去殿下岂不又要睡书斋? 可一路上他竖着耳朵听,也没听见车里有什么特别的动静。到王府时照样是周乔一掀车帘就跳下车,连踩脚凳都用不上。 “殿下,”疾风试探道,“今儿个歇在哪啊?” 战兰泽看了他一眼。 疾风这就明白了,又是书斋。可书斋那榻太窄,睡着也不舒服啊。于是他又问:“要不殿下去西厢房歇着?房里炭火充足,床榻也大。” 可话一出口,他又觉出不对。 宿在书斋尚且可以说是王爷公务繁忙,不好屡屡搅扰王妃休息。可若是直接宿在其他房里,这便是坐实了夫妻不和。若是传出去,容易平白叫人钻了空子不说,最直接的不妥之处,还是王妃面子挂不住。 毕竟后院女眷们消息灵通,又最好嚼舌根搬弄是非。 “今日尚未议完的事,明日接着再议。河道疏塞之事一日不解,那些个知府总督便一日不许回去。” “是,属下这就去通传!” 今晨接到的急报,正是河道淤塞至周遭民户无水可用,将近年关,家家户户一连数月央告无门,这才一封状书送到了府衙,因着府衙方被整饬,知府决计不敢隐瞒。这本不是需要惊动肃王的重案要案,但关键在于此事牵着了多位平级朝臣,有的官员出身不凡,身后要么是有先帝御旨护身,要么则是门路极广与朝中通着气,实在不好彻查定夺。 这案子送到中枢竟无人敢接,最后还是请示了肃王殿下。 不过只是周遭百姓用水难罢了,若是肃王能睁只眼闭只眼,这事就好办了。但谁也没想到战兰泽竟一早亲临河道,审讯总督。河道流域之内的官员这才纷纷赶来,战战兢兢地等在一旁,生怕问责到了自己头上。 只是尚未处置之时,便听闻王妃入宫拜见太后的消息。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知为何王爷就匆匆离开,直到夜了也未回来。诸臣等得口干舌燥却又不敢贸然离开,有消息灵通的打探了才知,王爷竟将公务扔在一旁,陪着王妃四处闲逛去了。 众人不禁私语,难怪历经三朝的国相大人至今闭门不出,不问国事,想来是早对肃王夫妇不满了。 可这话,谁也不敢说,谁也不敢问。生等着肃王身边的疾风亲自来了,诸臣这才敢各自散去。 疾风回来时,战兰泽还在看折子。新帝年幼,虽坐在那龙椅上,可龙案上所有事却都是由王爷处置。 看看天,已是丑时,书斋里还燃着灯。 悄声推门进去,战兰泽手边还摞着不少章奏,只听脚步声便知是疾风,他并未抬头。 “殿下。” 战兰泽抬眸。 “主屋那边,也还未熄灯。”回来时经过,疾风也有些诧异。 闻言,战兰泽放下手中的笔。 “殿下要不要叫拂冬来回话?”疾风说,“那丫头不会说谎,一问就能问出来。” 然战兰泽并未立刻答应。 拂冬的确不会说谎,但也是个憋不住话的,周乔若知道身边婢女来向他回了话,不知会不会想到“监视”二字上去。 沉默片刻,他还是开口:“嗯。” 虽然周乔早就叫拂冬自己回去歇息,但拂冬担心她夜里会饿,特意去后厨预备了宵夜,疾风叫她去书斋回话,她还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错,结结巴巴想解释两句。 “哎呀你去吧,瞧把你吓得,难不成王爷还能吃人啊?”他带着拂冬进了书斋。 拂冬哪里敢看战兰泽,一进去只瞧见点衣角便立刻跪下去:“见、见过殿下。” “王妃为何还没睡,可曾同你说了什么?” 战兰泽看着她。 “王妃、王妃同奴婢说睡不着,就叫奴婢准备了针线,说是要做锦袋来着……” “真的?” 这话不是战兰泽问的,而是疾风问的。周乔要什么刀枪棍棒都不稀奇,若说她要针线做女红,那就像是街上屠夫要作诗一般的耸人听闻。 此时一道凉凉的视线扫了过来,疾风立刻闭嘴,只见拂冬认真地点头:“禀王爷,的确是这样。” “知道了。”战兰泽道,“都下去。” “是。”疾风便和拂冬一起退了出去。 主屋里,周乔正费劲地把绣得一塌糊涂的针线给拆掉。 原来在家时看姐姐和嬷嬷们做女红瞧着简单极了,谈笑间就能绣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兔。这到了她手中怎的就变得这般麻烦,针线像是自己生了脚,怎么也不听使唤。 上次做这些,还是姐姐出嫁之前。若是那时便一直做下来,如今也不至如此费劲了,好歹靠着这些也能打发些时间。 想起姐姐,周乔的眼眶便红了。 她手里一针一针地拆开,原本柔和的缎面上变得满是针孔和褶皱。若姐姐在身边,定是一边笑她,一边又温柔地从她手上接过,几经翻转,就能在这缎面上绣出娇艳欲滴的花来。 而她在惊叹之余,定会拿着“起死回生”的锦缎去大哥面前吹嘘一番,大哥定然会夸她绣得好,只要她开口,就算锦袋再丑,大哥也会日日佩戴。 只是……她竟从没想过亲手给大哥做一个。 眼泪悄悄地滴到桌上,浸湿了锦缎一角。周乔安静地坐在烛光前,重新绣着手中有些皱了的缎面。 外面很静,整个王府都很静。所以她并不知道,一门之隔,此时正有一人立于书斋外的廊前,看着仍燃着灯的主屋。 即使屋门紧闭,他仍想得到她是如何一个人对着那些根本不懂的针线,一点一点地琢磨,绣了又拆,拆了又绣的。 来楚之后,她不哭不闹,不提任何要求,守着一切该守的礼节和规矩。这的确替他省去了诸多麻烦,譬如无需派人看着她,也无需禁锢着她。 可就是这份乖顺安静,如同一根刺般扎在战兰泽心上。那种无所适从的小心,那种不再有话直说的隐忍,让他没法坦然与她同处一室,同床共枕。 她如今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簇,当真如曾经说的那般,不喜欢他了。 “我要她的心做什么,只要人在身边,每日看着便好。” 当初在周慕白面前,他明明那般笃定。 可如今……战兰泽看着还燃着灯的屋子,人和心他都想要。 第103章 斥责 清晨,疾风轻轻推开书斋的门,却见战兰泽已坐于主位,正写着什么,不禁感叹日理万机这四字当真不是空穴来风。“这封信,你亲自去送。”战兰泽将信放于信笺之中。疾风忙走了过去,接过来看了一眼,信笺上什么也没写。“是要送到……”疾风隐约猜到几分,却又有些迟疑。“叫人盯着那边,若有异动即刻来报。”“是。”疾风应着,又看了眼外面已经亮了的天,“殿下可要去用早膳?不过属下来时没看见拂冬那丫头,想来应是主屋那边还没起。” 清晨,疾风轻轻推开书斋的门,却见战兰泽已坐于主位,正写着什么,不禁感叹日理万机这四字当真不是空穴来风。 “这封信,你亲自去送。”战兰泽将信放于信笺之中。 疾风忙走了过去,接过来看了一眼,信笺上什么也没写。 “是要送到……”疾风隐约猜到几分,却又有些迟疑。 “叫人盯着那边,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是。”疾风应着,又看了眼外面已经亮了的天,“殿下可要去用早膳?不过属下来时没看见拂冬那丫头,想来应是主屋那边还没起。” “不必。备马,先去河道。” *** 烽杀 第94节 北晋,太尉府。 自从在顾盛远丧葬那日骤然昏倒后,顾夫人便生了一场大病,几多名医来诊皆诊不出病因,她时醒时睡,又难以进食,连日来已是消瘦了不少。 周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周乔出嫁后,黑鹰军便同燕林军一起由顾霆尉接管,他近来忙于军务极少归家,偶尔回来一次,见母亲没有醒,也只得守在旁边说上几句话。 周璃命人请遍了整个上京的医者,又持名帖去宫中请了太医,白日里守在一旁听医者诊断,夜里则亲自翻阅医药典籍,寻出些滋补调养的方子,次日便再同医者们商讨。 几经反复,还真发现了一种静心养神的药方,一日三次给顾夫人服下后,她的面色好了不少。 前有妹妹的婚事,后有婆母的病症,周璃怀着身孕又连日忙碌,有些疲累。贴身女使正要替她松了发髻午憩一会儿,便听见外面有人欢喜道:“少夫人,夫人醒了!” “母亲醒了?”周璃心头一喜,身上的疲累劲儿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少夫人慢些,慢些!”来通报的嬷嬷也知周璃是真高兴,又怕她一时高兴脚下不稳伤着腹中孩子,赶忙扶着她,“夫人醒来便说要见您,您有着身子,慢些也无妨。” 周璃一笑,柔声道:“多谢嬷嬷关怀。” 因着是顾夫人身边经年服侍的嬷嬷,府上众人待她多有几分尊敬,但嬷嬷并未因此托大拿乔,听见周璃这般客气,她立刻恭敬道:“少夫人何须同老奴说这些,只是老奴瞧着夫人面色不大好,想来是身子还不爽利,横竖夫人如今有了精神头,定然很快就能好起来,少夫人可别再像往日那般夜里愁得睡不着觉了。” 后院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连这事嬷嬷都知道,周璃有些不好意思:“让嬷嬷见笑了。” 忽然想到什么,周璃忙说:“还要劳烦嬷嬷命人去营中告知夫君,若他知道母亲醒来,定然高兴。” “已派人去了,少夫人放心便是。” 说着话,就到了顾夫人的屋子。推开门便是一屋子的药味,。 周璃进去见到靠坐在床榻上的人,快步上前:“母亲,您好些了吗?” 顾夫人的脸色果然如嬷嬷说的那般不太好,她像是没听见周璃的话,只朝着门口跟进来的嬷嬷道:“你先下去,过会儿再来伺候。” “是。”身后,屋门轻轻关上。 屋里只剩下周璃和顾夫人两人。 周璃觉得隐隐有些不对。 “跪下。” 顾夫人看着她。 “什、什么……”周璃怔在原地。 “跪下。”顾夫人盯着她,面上早已没有往日的温和慈善。 周璃不明所以,却也听话地拎了衣襟跪了下来。纵然屋里炭火很足,但地上却又硬又冷,膝盖被膈得生疼,周璃不解地望着顾夫人。 那模样瞧着可怜,可顾夫人别过眼去,“你都做过些什么,自己说。”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即便周璃再心思聪慧也实在不知她究竟在问什么,只得轻声问:“母亲……要我说什么?” “你不知道?你——”顾夫人话还未说完,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顾霆尉风风火火地回来,一推门竟看见这一幕,脸上的笑都来不及收,当即开口:“这是在做什么?” 不等顾夫人回答,顾霆尉就大步上前握住了周璃的胳膊:“璃儿你先起来,你跪着做什么?” “是我让她跪的。”顾夫人看着顾霆尉。 “母亲大病初愈儿子高兴,若是病得久了心情不佳儿子也明白,”顾霆尉看了周璃一眼,“但也不好叫一个怀着身孕的人这么跪着听训话才是。” “什么?”顾夫人皱眉看向周璃。 顾霆尉先扶周璃坐下,而后又自己坐到了床榻边,握住了母亲的手:“母亲这是高兴得不知所措了吧?就要当祖母了,还不赶紧把身子养好给孩子取名字?” 然顾夫人脸色仍是不悦,她看了眼儿子,又看了眼周璃:“你先出去吧。” “是。”周璃起身行了一礼,便往外走。 “我送——”顾霆尉话还没说完就见周璃冲他摇摇头,他便没有把话说完,只能眼看着周璃走了出去。 “你也跪着去。”待门关上,顾霆尉听见这么一句。 横竖他在家是跪习惯了的,以前父亲叫他跪着挨打,每每都是母亲匆匆赶来护着他,如今母亲开口叫他跪下倒还是头一遭。 他二话不说地跪在了方才周璃跪的地方,面上没有丝毫不悦,还笑嘻嘻道:“只要母亲醒了,叫儿子每日跪三次都无妨。有什么不顺心的,还请母亲冲着我来,璃儿胆子小,又尤为敬重长辈,今日这一跪,她不知又有多少个夜里睡不着觉,不知又要怎么担心是何处做得不周到惹母亲不悦。” 若是以往,顾夫人早已被他这番话给哄得软了心肠,可眼下她听后只冷笑一声,“你当初这样被她迷住死活要成婚,就是这样不得不落入她大哥的棋盘,用你父亲的命去给他们兄妹的父亲洗雪冤屈?!天底下竟有你这种好女婿!” 闻言,顾霆尉敛了笑容,“母亲从何处听来这些?” “怎么,你还要替周家杀人灭口不成?那我明着告诉你,是你说的,是周慕白亲口说的,就在你父亲尸骨未寒之际!” 顾霆尉恍然想到母亲便是在那日骤然晕倒的。缘由……原来是她听见了他和周慕白的对话。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霆尉沉声道:“当初所做一切,我已尽数与父亲直言。他说若不能替当年冤死的将士们讨回公道,便对不起北晋督军太尉之位,更对不起与岳父的多年交情。所以儿子请战胡疆,彻查当年之事。” “这么说,你对你父亲的死毫无愧疚?” 顾夫人赤着脚踩在地上,走到了顾霆尉面前,颤着声音:“你说这些或许是真的,可你敢说,你不是用这些缘由掩盖你对你父亲的愧疚?” 顾霆尉果真不说话了。 “若不是因着跟周家成了亲家,周慕白那般谨慎的人,他想什么做什么能对你全盘托出?你和你父亲回来那么久,为何他只字不提,生生等着你与周璃成了婚,才告知当年之事,才请我们顾家帮忙?霆尉,你何等聪明,难道看不出他根本就是拿不准你会不会一口答应下来?只有两家真正成为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时候,咱们顾家不帮也得帮。” 眼泪就这样砸在地上,砸在顾霆尉眼前。 “这一切,关键就在于周璃能否吃定你。儿啊,这世上可以有数不清的太尉,可娘只有一个丈夫,你只有一个父亲,你这般护着的女子,从最开始就在算计你,你难道不知?竟还容得下她?” 一席话毕,顾夫人面色更加苍白,她俯身,摸了摸顾霆尉的头。而后踩着冰凉的地坐回到床榻之上。 “念她为顾家开枝散叶,待她生产后,你们便和离。” 顾霆尉倏地抬头:“不行。” “那你是要我日日看着她,日日想着你父亲是被人利用而死?” “母亲,新婚当日我已知道她当初接近我是有所图,但即便如此我都没想过要和离要休妻。我待她是真心,她待我是否真心我感觉得到!璃儿早就告知了我所有来龙去脉,这事在我们夫妻之间已然揭过。” “至于相助周家,母亲是觉得若无这桩婚事,我和父亲即便知道当年周伯父之事,也会装作不知,不会倾尽全力彻查,只为明哲保身?” 顾霆尉直视着母亲:“在娘心中,我和爹当真是这样没有担当,胆小如鼠之辈吗?” “当时请战,一则是要亲查冥云骑卫,二则是因为燕林军最为熟悉胡疆情况。除了儿子,请战的还有周乔,但她手上只有五万黑鹰军,必败必死的战局她都敢去,难道儿子要龟缩不前,怕死怕战?母亲当初选择父亲,看上的不就是他英勇无畏的男子气概?” “而父亲的死……”顾霆尉深吸口气,声音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哽咽,“真要说谁害了他,那就是我,父亲是替我中了那一箭。是我不该不听劝,是我不该非要对冥云骑卫赶尽杀绝,是我不该急攻猛进。我……” 说到这里,心口痛得如被捅了一刀,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是我对不起父亲,对不起母亲。” 他伏在地上久久不起,安静的屋里只听得见一声又一声隐忍的抽泣。 男儿有泪不轻弹,顾霆尉从小到大不知被打了多少次都没掉过一滴眼泪,此时的一声声抽泣落在顾夫人耳中犹如针扎。 她闭上眼,不再看他:“出去吧,我不想看见你。” 顾霆尉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无用,只得起身道:“母亲好好歇息,儿子改日再来。” 他出了屋子,正碰见奉了汤药来的嬷嬷,“少爷,这本是少夫人亲手熬好的,但似乎夫人动了怒,少夫人才让老奴端来。” 顾霆尉点点头,“那就有劳嬷嬷,你是自幼跟着我母亲的,也是最懂她的,还请代我夫妇二人多宽宽她的心,早些养好身子。” 听他这么说,嬷嬷忙躬身:“是。” 第104章 温柔 顾霆尉回房,就看见周璃忧心忡忡地坐于镜前,镜中映出美人愁容。他走过去圈住了她,周璃一惊,从镜中看见那张俊颜,才放了心。转头见顾霆尉眼角有些湿润,周璃一愣:“你哭了?”顾霆尉咧嘴一笑,又顺势把脸埋进周璃白皙的颈间,“母亲也让我跪了,还骂我来着。”语气委屈得很。“啊,那究竟是为什么呀。”周璃摸了摸颈间的脑袋,垂眸道:“你一直在军营,定然不是你做了什么触怒母亲。应该是我吧?母亲都说什么了,有没有提到我?若是哪里惹得母亲不高兴了,你一定要告诉我。”一连好几问,顾霆尉心都化了,本想都说出来,可已经翻篇的事情重提,只会引得她忧心思虑。于是只好道:“也没说什么,横竖该是连日都喝那些苦得难以下咽的汤药,喝得都有怒气了呗。再者……父亲不在,少了人与母亲说话,她心里憋闷,自然也是不舒服的。”周璃信以为真,“那我便多去陪陪母亲。” 顾霆尉回房,就看见周璃忧心忡忡地坐于镜前,镜中映出美人愁容。 他走过去圈住了她,周璃一惊,从镜中看见那张俊颜,才放了心。转头见顾霆尉眼角有些湿润,周璃一愣:“你哭了?” 顾霆尉咧嘴一笑,又顺势把脸埋进周璃白皙的颈间,“母亲也让我跪了,还骂我来着。” 语气委屈得很。 “啊,那究竟是为什么呀。”周璃摸了摸颈间的脑袋,垂眸道:“你一直在军营,定然不是你做了什么触怒母亲。应该是我吧?母亲都说什么了,有没有提到我?若是哪里惹得母亲不高兴了,你一定要告诉我。” 一连好几问,顾霆尉心都化了,本想都说出来,可已经翻篇的事情重提,只会引得她忧心思虑。于是只好道:“也没说什么,横竖该是连日都喝那些苦得难以下咽的汤药,喝得都有怒气了呗。再者……父亲不在,少了人与母亲说话,她心里憋闷,自然也是不舒服的。” 周璃信以为真,“那我便多去陪陪母亲。” “不不,你该如何就如何,不必刻意去陪母亲说话,我也会多回来陪她,眼下手头的事也差不多理顺了,日后我尽量每日都回来。” “真的?每日都回来,会不会不好?” 顾霆尉在她脸上偷了个香:“怎么不好,旁的女子听到这话都要欢喜得上天了,你可倒好,像是不想让夫君常回来似的。” 周璃被冷不丁一亲,脸就红了,“谁让你每每回来总要……” “总要什么?”顾霆尉直勾勾地盯着她。 周璃脸红更甚,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又这样。” 顾霆尉低头看了眼某处,不以为然道:“璃儿,你是不知道你如今有了身孕,那比以往瞧着还要美,它见了你能没反应吗?” “你不许再说了。”周璃挣脱不开,缩在他怀里轻声道:“医者都说了不行的。” “知道知道,我这不是一直等着呢吗?”顾霆尉忽然将她打横抱起来往床榻去,周璃睁大了眼睛:“你做什么!都说了不行,快放我下来,别伤着孩子。” 顾霆尉嘴上是说着要等,但实则每次回来都变着花样讨甜头,除了最后一步,基本什么都做了,就这样他还大言不惭说憋得不行。 男人稳稳地将她放到榻上,没磕着半点,周璃赶紧往里挪了挪,离他远了点,一脸羞涩,羞涩中还带着明晃晃的警惕。 顾霆尉本来只想跟她一起午憩一会儿,看了这么模样,又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从胸前衣襟里掏出一封信:“喏,瞧瞧。” 周璃接过信打开,才看了一眼便惊喜道:“兰泽公子竟请咱们与乔儿通信?” 顾霆尉点头。 周璃又从头到尾将信看了一遍,虽只有短短两三行字,语气疏离却也客气,的确是用了“请”字。 见周璃高兴,顾霆尉也跟着高兴起来,他坐到床边将周璃拥入怀中,“璃儿,我有件事还真没想明白。” “嗯?什么事?” 顾霆尉说:“你说这个周老三究竟有什么魅力,居然能蛊惑得战兰泽在胜势那般明显的情况下也能撤兵?这也就罢了,听说南楚新帝年幼,朝中一干事务都是战兰泽在处置,既如此,怎么不干脆做皇帝?他这不是受着皇帝的累,担着越权逾矩的坏名声吗?” “乔儿怎的没有魅力了?她本就生得好看,又聪慧机灵,多少男子都比不上呢。”周璃一双水灵灵的美眸瞪着他。 顾霆尉差点忘了这姐妹俩互相护得紧这事,再说下去就要惹夫人生气了,他赶紧换了话茬。 “咳,我就是觉得,别说战兰泽那样生在皇家的皇子,就是寻常男儿,那也没有不爱慕权势的,位置越高便越喜欢。凭他当初回楚的势头,连他那皇帝老子和众多兄弟都抵挡不住,怎的临门一脚的时候,偏偏扶了个幼弟上位?这不是将皇位拱手让人吗?” 烽杀 第95节 “要是兄弟和睦倒也没什么,若是将来新君亲政不顺,兄弟阋墙,岂不是麻烦更大?”他摸着下巴,“我瞧着战兰泽不像是想不到这些,倒像是……啧。” “他大概是不愿将喜欢自由的鸟儿关进牢笼吧。”周璃语气满是欣慰,“他是懂乔儿的。” 但她又叹了口气,“我只担心乔儿不明白这些,担心日子久了他们夫妻会生嫌隙。要是能见她一面再叮嘱几句就好了。” “这有什么难的,都写在信上便是。”顾霆尉看着周璃,“但你刚夸赞了战兰泽,怎么没听你夸夸我?” “我还要怎么夸你呀?总不好每日都把那些话挂在嘴上,岂不会叫人笑话了去。”周璃不看他,自顾自地要下床去。 “哎做什么去?”顾霆尉一把圈住她。 “当然是给乔儿写信去,早些写完她就能早些收到。” “你想让她早些收到,还不快快亲两口送信的人?”顾霆尉凑上去,“先陪我睡会儿,睡起来写了,我今晚就传出去。” *** 除夕之前,河道一事总算解决。 戌时宫中还有除夕大宴,这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除夕,也是战兰泽回楚后过的第一个年,于是今年阖宫宴请的帖子中,送到重臣府上的都是兰太后亲笔所写。 战兰泽回府更衣时,离阖宫宴饮还有半个时辰。 更衣出来便迎面碰上拂冬,疾风顺口就问:“你不在屋里伺候王妃更衣,又瞎跑什么呢?” “禀王爷,太后娘娘命人来传召,王妃便提前入宫了。” 闻言,战兰泽停下脚步。 “又传召?”疾风问,“可听说了是为着什么事?” 拂冬摇摇头:“没说是什么事,只说叫王妃去华阳宫同太后说体己话。” 战兰泽面色不善。两次传召,都是他不在的时候。若说第一回 是巧合,那么这第二回无论如何也不能用巧合二字来搪塞了。 此时的华阳宫中摆了上好的瓜果和茶水,兰太后亲自焚香,整个殿中清香宜人。 “太后。”明玉捧着几本兵书上前,“宫中能寻得的也就这几本了,若是不够,奴婢再叫人去宫外寻。” 兰太后接过那几本兵书,翻开看了看,“也不知她都看过没有,想来她自幼长在沙场,少有没看过的。还是再寻些来。” “是。”明玉应了声,她看了眼太后左手边空空的座位,有些迟疑道:“太后不叫清盈姑娘一同陪着说说话?” 提起管清盈,兰太后将那几本兵书放在一边,“上次她倒是来了,难得兰泽也来了,可你瞧兰泽看她一眼没有?” 明玉摇摇头。 “原本想着他们新婚之夜便分了房,纵然往日再有情份,经此一番也难免心生隔阂,夫妻一旦离心,便有机可乘。管清盈是个可心的孩子,若她能在兰泽那里得些宠,总也能劝得兰泽多来这华阳宫走走。” “可那日瞧着,这条路是走不通的。”兰太后端起茶抿了一口,“既走不通,还叫她来作何?” “太后所言甚是。” “再摆些柑橘上来,听说周乔在北晋时就爱吃那个。” 话说着,便有宫女进来通报:“太后娘娘,王妃到了。” “快请进来。” 周乔没想到太后还亲自起身迎她,她连礼都还没行,就被太后拉着坐下,“明玉,将暖手炉拿来,手这样凉,身上也该冷了。” 周乔解了披风,明玉上前接过,又恭敬地将暖手炉奉给周乔。 “先暖暖手,吃口热茶。”太后笑得和蔼。 “多谢太后。”周乔看向手边桌上摆着茶水和瓜果,离她最近的则是柑橘。她抬头看向兰太后。 “今日叫你来,是为着上次清盈那孩子口不择言惹你不快,她是国相家娇养的嫡孙女,又自幼才貌不凡,难免有些骄纵,不过她人不坏,你也别往心里去。” 太后若不提,周乔早就想不起那管清盈了,这有什么可往心里去的?但太后这么说了,周乔还是点了点头。 “至于她说的什么先帝指婚,不过是他们小时候的玩笑话罢了。”兰太后温婉道:“如今兰泽有了你做嫡妻,我这做母亲的心中自然是欢喜满意的。” 周乔听了半天,还是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见周乔始终不应声,太后抬抬手,明玉见状带着殿中宫人尽数退下。 “周乔。”兰太后轻唤了声,随后起身,竟对她行了一礼。 周乔蹭地起身向后退了一步:“太后这是做什么?” 再开口时,兰太后那双美眸已是噙了泪:“是我这做母亲的不好,兰泽当年为质时我只是区区贵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这些年兰泽定然吃了很多苦,心中多有怨怼,自回来后,他不曾来看过我一次,更不曾同我多说过一句话。” 说到此处,她已泣不成声。 “兰泽待你与旁人不同,周乔,你也是女子,日后你也会成为母亲,会明白做母亲的心思。若你能劝兰泽几句,想来他是会听的。我不求其他,只愿他也能来华阳宫走走,我们母子间能说上几句话,便……便足矣。” 周乔沉默地看着她。兰太后语气恳切,甚至不惜屈尊向她行礼,只求她能在战兰泽面前说几句好话罢了。 但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却是劝他不再计较曾险些丧命的苦楚。 “太后,请恕周乔无能为力。”周乔说,“若要他做什么,太后还是亲自同他说吧。” 兰太后有些怔住,没想到看着不计较细枝末节的周乔竟会如此直接地拒绝了她。 “太后应该知道他为何如此,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他不来,太后可以去找他不是吗?在这宫中,又有谁人能阻拦太后呢?” 言外之意便是在问,你不去找他,是在怕什么? 兰太后看着眼前女子,忽然明白她小小年纪便能征战沙场,靠得并非只是莽撞杀戮。很多事她只是不在意,并不是不明白。且这个周乔……根本没有寻常女儿家的柔软心肠,眼泪和哭诉根本打动不了她。 女子容貌,男人心肠,拿捏不住亦琢磨不透,也怪不得会让兰泽那般清心寡欲之人都欲罢不能,更有北晋那位新帝对她念念不忘,登基至今后位空悬。 “若无其他事,周乔就先告退了。” 她走得头都不回,却没想到一开门就撞进一个坚硬的怀抱,熟悉的淡香沁入鼻腔。 立时就有一只手揽在了周乔腰上,战兰泽低头看她:“撞疼了没有?” 语气温柔极了。 第105章 亲昵 周乔没想到他又来了,居然还如此亲昵,赶紧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怎么来了。”肃王亲临华阳宫,还来了兰云殿,连同明玉在内的所有宫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一时竟忘了通传。“兰泽……”太后面上还挂着泪痕,语气哽咽却也欣喜,可看着他冷淡的神情,又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听见这声轻唤,战兰泽这才看向她,语气早已恢复到平日里的冷冽:“太后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去麓山念经拜佛。”“什么?”兰太后怔住。麓山离建安足有上千里,他来兰云殿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要她离宫去麓山。 周乔没想到他又来了,居然还如此亲昵,赶紧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怎么来了。” 肃王亲临华阳宫,还来了兰云殿,连同明玉在内的所有宫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一时竟忘了通传。 “兰泽……”太后面上还挂着泪痕,语气哽咽却也欣喜,可看着他冷淡的神情,又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听见这声轻唤,战兰泽这才看向她,语气早已恢复到平日里的冷冽:“太后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去麓山念经拜佛。” “什么?”兰太后怔住。 麓山离建安足有上千里,他来兰云殿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要她离宫去麓山。 就因为……兰太后看向他身旁之人。 战兰泽再未同她多言一句,只带着周乔离开。 出了华阳宫,迎面遇上好些在宴席开始之前来拜会太后的朝臣女眷,瞧见肃王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牵着王妃的手,还替她理披风,神情温柔地低声同她说话,直叫一众夫人小姐看愣了神。 周乔想把手从他手里扯出来,可扯了两次纹丝不动,她不禁抬头看了眼身旁的男人,以前没发现他手劲儿如此之大,不去挽弓射箭当真是可惜了。 从华阳宫到正宴的集英大殿还有段路程,周乔的手都被握得热乎乎的。 两人安静地走着,南楚皇宫之大毫不逊色于北晋皇宫,好在跟着战兰泽倒也不必担心走错路。只是这路……似乎越走越静。渐渐地,便不大再遇得见陆续进宫的朝臣官员,最后干脆走上了一条幽静的小道。 天色已黑,小道两侧零星挂着几个灯笼,映着地上的雪。 “仔细些,这里路滑。”说着,他便揽上她的腰。 隔着披风,周乔都觉腰上一热。她低头看了眼这条小道,鹅卵石铺就的路本不会滑,但沾了碎雪就是另一回事。不过冰面上的仗她都打过,这点滑又算得了什么? 比起这个,反倒是腰上这只手箍得太紧了。 “知道了,滑不了。”说着她便想兀自往前走。 可下一刻身子一轻,整个人都被揽到男人怀里,两人身体紧紧相贴,周乔先是一怔,而后恍然觉出两人走上这条小道像是他故意而为。 他的胸膛很热,也很硬,远远望去,他的披风将她拢在里面,成了幽静小道上的一副暧昧画景。 方才在兰云殿外听到那些话时,他就想这样做了。 周乔心地善良,而华阳宫那位一贯是以柔弱温婉之貌示天下,她所求的不过是叫周乔说几句话罢了,只要周乔答应,便不会给自己招来麻烦。至于他听了那几句劝慰后会作何感想,战兰泽以为,如今的她是不会在意的。 可他站在门口,却听见了周乔的拒绝。没有分毫犹豫,甚至还反问了那句“他不来,太后可以去找他不是吗?在这宫中,又有谁人能阻拦太后呢”。 那晚的故事,她都记得,纵然装作不在意,可他的话,她全都相信。但凡有半分质疑,也不会那般痛快地拒绝华阳宫里声泪俱下的请求。 吻不禁落在了她的发间,周乔一惊,当即推开他:“你做什么?” 昏暗小道,四下无人,那张好看的脸蛋上满是警惕。这模样,倒是比前两日处处隐忍不言的样子好看多了。 “你我夫妻,做些什么又有何妨?”他步步逼近,言语之中意味明显:“此处也僻静,不如……” 周乔倏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战兰泽口中说出来的。这是哪门子的读书人,她以前当真是年幼无知还眼瞎,居然觉得他清风皓月,不敢轻易亵渎? 殊不知上回一吻,战兰泽便发现她在情事上空占一张嘴,实则是白纸一张,什么也不懂,偏还不懂装懂,真到了能做些什么的时候,她就是这样一幅纸老虎的模样。 而此刻周乔正用那双水灵灵的眸子瞪着他:“你想都不要想。” “哦,想都不要想。”战兰泽挑眉,从袖中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这从顾家来的信,你也想都不要想了。” 周乔不可置信:“什么从顾家来的信?难不成是姐姐给我写了信?” 战兰泽虽未回答,但周乔已经面露欣喜,刚伸手想去拿,就见他从容地收回到衣袖中。 周乔立刻皱眉,随即心生抢意。 唐烈云说了,战兰泽尚不能轻易动武,所以疾风才每日都跟在他身边,眼下疾风不在,她虽肩上有伤,但比起不能动武,还算是有点赢面? 那点心思战兰泽瞧得清清楚楚,他凑近,温热的气息将她包围:“往后还会有很多封,王妃想做什么,可得三思而行。” 骤然凑近的俊颜看得周乔心头颤了下,又听到“很多封”三个字,当即涌上惊讶和欢喜,但转念一想,这自然不能回回都用抢的…… “那你想做什么,就、就做吧。”她干脆眼睛一闭,一脸决然。 “做什么都行?” “……嗯。” 战兰泽轻笑一声,毫不客气将人揽进怀里,覆在她耳边道:“那今夜来书斋看信。” 烽杀 第96节 *** 亥时一刻,集英殿的除夕大宴上群臣已到多时,连太后和小皇帝皆已落座,才见肃王夫妇二人现身。 甫一进殿,殿中大臣便立刻起身跪地行礼,喊的虽是肃王千岁,可那阵势显然盖过了宝座上的小皇帝。小皇帝不过几岁,自然不明白这些,他坐在兰太后身边,嘴里咬着果子,吃得高兴极了。 待落了座,战兰泽的一句“除夕家宴,诸位不必拘谨”,这才使得诸臣纷纷起身,心里松快了不少。 就在今晨,肃王处置了牵涉河道一事的六位大臣,其中中饱私囊、懈怠工事的两位大臣更是被直接关入了大牢,不容半句求情。此等小事都如此细查严惩,如何不叫朝中在位之人胆战心惊。 好在战兰泽说到做到,大宴之上果真只饮酒赏曲,并未提半分朝中事,曲乐动听舞女婀娜,酒过三巡大宴上言谈欢笑不断,热闹非凡。 周乔在这宴席中遇上不少“熟人”。这些人皆是南楚军中叫得上名号的将军都统,他们眼瞧着战场上的敌人如今居然还要受他们的行礼,那不悦和不服就差写在脸上了。 奈何如今朝中大权握在战兰泽手中,纵然再看不惯周乔,可她如今安安分分地待在肃王的后院里,同他们那些军营中人是井水不犯河水,纵然心里再不舒爽,他们也不敢轻易冒犯。 好在心里不舒爽的不止他们这些人,最咬牙切齿心有不甘的就数管相的那位嫡孙女了。 管清盈就坐在周乔的正对面,因着知道除夕大宴战兰泽一定会到,她精心打扮了整整一日,可自他来了到现在,都没往这边多看一眼。 反而是周乔不管做什么,他都在一旁看着。今日的菜肴多有些辣,他还亲自吩咐人温了牛乳奉到她手边。殿中舞女是礼监司精心挑选的,个个肤白妖娆,只要战兰泽稍侧眸,便能看到那些软白躯体,然他自始至终,也没有多瞧一眼。 管清盈紧紧地攥着酒盏,盯着周乔。 她在战兰泽面前居然没有半分扭捏,面前的东西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吃了个遍,吃得脸颊鼓起,哪里有半分女子该有的矜持做派? 而对面,连疾风都瞧出,周乔的确与前几日有些不一样,胃口好了许多不说,似乎同殿下也变得亲近了不少。譬如现在,她竟主动凑到了殿下身边,同他耳鬓厮磨? 然周乔只是觉着她与母国通信这事,若是叫南楚朝臣知道定然要掀起一番风浪。这才凑到战兰泽耳边,压低了声音:“什么时候回去看信?” 那股馨香靠过来便使人有些心猿意马,又听见这般小心翼翼还隐隐带着期待的言语,战兰泽压下那股子蠢蠢欲动,干净的手指勾住了她的手指,亦凑到她耳边说:“不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薄唇碰到了周乔的耳朵,伴着温柔又低沉的声音,竟生出一种麻酥酥的感觉。周乔只觉半边身子都麻了,她赶紧坐直,“哦好,好。” 酒桌之上,是旁若无人的亲昵低语,酒桌之下,是两人手指纠缠。 对面的管清盈看得清清楚楚。越看,心头的怒气和嫉妒就愈盛。 “太后。”此时虞靖红光满面地站了起来,“今日除夕,何不唤人奏一曲南华月来助助兴?想来咱们肃王殿下也是许久没听过这曲子了。” 虞靖所言立刻有人附和起来,“太后,虞将军所言甚是!不怕在座诸位笑话,臣等粗鲁之人也是念家思乡的,以往若是逢着年关出兵,在外时就格外想念咱们南楚的团圆曲子,今年难得在宫中过年,臣亦斗胆请太后赏这一曲。” 兰太后笑得温婉,“诸卿倒是说到哀家心坎里了,只是往年奏这南华月的曲乐师傅已告老还乡,这南华月是她所作,又没有关门弟子,便是……也不好强求老者千里入宫。” “太后。”一道娇柔的女声响起,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了起身行礼的管清盈身上。 太后笑问:“怎么,清盈也想听这曲子?” “清盈不才,愿请奏南华月,聊表团圆欣喜之情。” 此言一出,连兰太后都有些惊讶:“清盈,你怎么会弹这曲子?” 清盈面露娇羞,婉声道:“清盈深知南华月是每年除夕宫宴必奏之曲,可每年只听一回,实在无法学来一二。” 说到这里,管清盈看向对面。 “得知肃王殿下回来,清盈心里欢喜,可又听闻那位曲乐师傅已告老还乡不再作曲,如此一来,殿下回来过的第一个除夕就少了这团圆之曲,实在可惜。” “难不成,你是亲自去请教一番,竟学来了这曲子?”兰太后关切问道。 管清盈点了点头,“但清盈只学了皮毛,能将整曲弹下来罢了。本不想献丑,只是方才听闻两位将军大人在关外带兵时都想念此曲,想来……肃王殿下离楚多年,更是想听的。” 在场之人都听得明白,这曲子归根到底是为战兰泽学的,管清盈堂堂国相嫡孙女,竟如此降低身段不远千里去拜师学艺,实在是用心至极。 “既如此,就抬了琴来,让清盈弹上一曲。也不枉她辛苦走这一番。” 太后此言一出,虞靖立刻高兴道,“好好,咱们都是沾肃王殿下的光,那就请清盈姑娘奏上一曲南华月!” 第106章 要挟 大殿之上,管清盈一袭明黄软绸苏绣锦袍,坐于琴前,纤细的手指抚上琴弦。殿上立时响起婉转曲声,百转娇柔间隐隐诉着荡气回肠之意,在这年尾除夕之夜中则更令人触动。一曲罢,殿中赞叹连连。太后拭了眼角的泪,亦赞道:“清盈有心了。”管清盈一笑,“是清盈献丑了,清盈定当精进琴艺,若太后哪日想听这曲子了,只管传召清盈便是。”听了这话,殿中众人看管清盈的目光多了几分惋惜。如此出身高贵,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才该是他们南楚王妃的最佳人选。只可惜,等了殿下多年,却是什么也没等到。“不过说起琴艺,听闻北晋亦有不少名师大家,其中,北晋御史大人更是通晓曲乐之理,还藏有众多音律古籍。御史大人是王妃的兄长,此番王妃出嫁,少不得是添了不少在嫁妆里,爱乐之人总是这般不懂规矩,不知王妃可愿借几本给清盈一阅?” 大殿之上,管清盈一袭明黄软绸苏绣锦袍,坐于琴前,纤细的手指抚上琴弦。殿上立时响起婉转曲声,百转娇柔间隐隐诉着荡气回肠之意,在这年尾除夕之夜中则更令人触动。 一曲罢,殿中赞叹连连。 太后拭了眼角的泪,亦赞道:“清盈有心了。” 管清盈一笑,“是清盈献丑了,清盈定当精进琴艺,若太后哪日想听这曲子了,只管传召清盈便是。” 听了这话,殿中众人看管清盈的目光多了几分惋惜。如此出身高贵,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才该是他们南楚王妃的最佳人选。只可惜,等了殿下多年,却是什么也没等到。 “不过说起琴艺,听闻北晋亦有不少名师大家,其中,北晋御史大人更是通晓曲乐之理,还藏有众多音律古籍。御史大人是王妃的兄长,此番王妃出嫁,少不得是添了不少在嫁妆里,爱乐之人总是这般不懂规矩,不知王妃可愿借几本给清盈一阅?” 她侧过身来,对着周乔行了一礼。 管清盈是为谁学曲子,为谁弹曲子,周乔本不在意。不过些拈酸吃醋的事,她根本懒得理会,纵然管清盈再出风头再挑衅,也难让她心中生出波澜,权当看一场戏了。 可骤然提及周慕白,周乔的脸色立时就变了。 管清盈面上依旧是得体的笑容,她如愿地看到了周乔把手从战兰泽手中抽走。 自那日从华阳宫回去后,她闭门不出,将所有事都理了一遍。得知周家兄妹的感情至深,又得知周慕白不仅死于战兰泽之手,还死无全尸之时,管清盈高兴得整整一夜未睡。 纵然战兰泽再怎么宠她,只要有弑兄之仇梗在中间,二人便无法交心,夫妻一旦离了心,再小的龃龉都会成为难以挪开的挡路石。如今的肃王是何等尊贵的人,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容她?日子久了,谁都会累的。 “我不懂琴乐,那些古籍留着也是无用,清盈姑娘若是想要,只管拿去就是。”周乔声音平静。 管清盈笑意更深。一介女子当着众人承认自己不懂琴乐,也算是丢了脸面,正要开口应下来,就听周乔继续道:“只是清盈姑娘应该也听说了,我有多少嫁妆。” 凉凉的一句,让管清盈面色僵住。 万里红妆,南楚又有谁人不知? “那些东西,约莫十个国相府也装不下,瞧着清盈姑娘是最会理事的,就请清盈姑娘受累,自己去找找,若找得到就尽管拿去不必还回来,我这里多得是。” 这话说得像是在打发乞讨之人,让管清盈颜面扫地。再看战兰泽,他从头到尾,都在纵着周乔。方才的一曲南华月仿佛一场笑话。 管清盈不甘心,本还欲再开口,可眼下已到了小陛下歇息的时辰,众臣忙着恭送陛下和太后,无人顾及她的颜面。 出了集英殿,一路到了宫门口,战兰泽看着从刚才就一直不说话的周乔,温声说:“你先回去。” 闻言周乔立刻问:“那你呢,你不回去了吗?” 即便知道她关心的根本不是他回不回去,战兰泽还是一笑,摸摸她的头:“我还有事未完。” “好。”周乔垂眸,转身离开。 “周乔。”战兰泽唤了声。 周乔回过头来,见他从袖中拿出了那封信放到她手上,“看完早些睡。” 那张脸蛋上是看得出的惊讶,惊讶中总算透出些高兴的意味,战兰泽看着她上了马车。马车驶离,男人敛了笑意。 疾风见状,不由心头一紧。 果不其然战兰泽开口:“把管清盈带过来。” *** 已过亥时,国相府上灯火通明。 “禀老爷,因着到了陛下安歇的时候,宫里宴席结束得早,连烟火还未燃便散了。”国相府的管家躬着身子,“可等在宫外的车夫确实是没见姑娘出来,连跟在姑娘身边的女使也都没瞧见。” “啪”的一声,装着滚烫热茶的茶盏砸在地上,吓得管家赶紧跪下身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清盈从小到大入宫多少回了?从来没出过这事,去找,还不再去找!” 怒喝之人正是南楚国相管耀,虽上了年纪,却不见半点老迈疲软之态。 “是是,小的这就去!”管家匆匆退下去。 身旁的妇人的哭声渐大,管耀皱着眉,不耐道:“你且别哭了,清盈是什么身份,难不成还有敢难为她?横竖是在宫里,当不会有事!” “怎么不会有事?”哽咽着说话的正是国相夫人,“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从前有你在,清盈何时出过这种差池?现在呢,你闭门不问国事,久不上朝,只怕宫中那些拜高踩低之人早已将你这国相忘之脑后!” “他们岂敢如此?就算不上朝,我也还是这南楚国相,清盈是我的嫡孙女,谁敢怠慢!” “你,你就会说这些!你自己不入宫,也不让我带清盈入宫,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若我在她身边,怎么都还能看住她,可如今呢?咱们连她在何处,出了何事都不清楚!” “好了——”话还没说完,就见刚刚退出去找人的管家又匆匆进来。 管耀立刻起身,“怎么,是不是清盈回来了?” 管家摇摇头,“不,不是,是肃王殿下来了。” 听到这话,管耀面色一沉:“不见!深更半夜不请自来,是哪门子的规矩?就说现下府上有事,不见客!” 管家面露难色,却又不敢不听老爷的话,只得快步出去回话。 然不出一刻钟,他便面色惨白地回来了,手上还捧着一样东西。他嘭地跪在管耀面前,“老……老爷,肃王殿下说,若、若您执意不见,下次送进来的,就是咱们姑娘的脑袋了……” 看到管家手里捧着一缕墨色长发,国相夫人险些昏过去,她一手捂住心口,声音颤抖:“快请他进来,谁若敢阻拦,我就死在他面前!” “你胡说些什么!”管耀皱着眉头吼了一句,气得拂袖而去。 行至廊前,他停了片刻,这才下令:“开门。” 国相府的正门缓缓拉开,露出来者的身影。 寒风冷冽,白雪遍地,灯火被吹得要熄不熄,使得府门前有些昏暗。昏暗之中,男子负手而立,风吹起衣襟一角,夜色映出他的身形轮廓。 无声的对视,最终还是管耀先开了口,语气仍有怒意:“夜深风露重,殿下何故来此。以老臣家眷相要挟,未免失了气度。” “兰泽幼时受教于管相,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深夜拜见便算不得什么。至于要挟,若非如此,管相恐不愿开门见兰泽一面。” “老臣担不起殿下之师的体面,若殿下肯念及我管家只剩清盈这么一个孩子,还请饶她一命。” “那么以她之命,换今夜一叙,如何?” 管耀没想到战兰泽竟真的用清盈的命作为条件,尽管面上并未表现出来,心头却实在震惊。他教出来的七殿下,从不会如此玩弄他人性命。 尚未来得及回答,战兰泽已走了进来。 “清盈她——”管耀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了后院隐隐传来女子的哭声,自家夫人和孙女的声音,管耀当然听得出来,他怔了怔,望向战兰泽的背影。 书斋内,只有一笼下人刚刚端进来的炭火。管耀虽为国相,却一向两袖清风,府上众人更不曾奢靡半分。 战兰泽坐在了对弈之处,一盘棋正下到一半。 “下去吧,没有传召,不得入内。” “是,老爷。” 烽杀 第97节 管耀关上门,转身走了过来。他亲自燃了烛火,书斋内比原先更亮了几分。愈亮,就愈发清晰地看见他单薄的身形。 “师傅清减了不少。” 管耀手上一顿,没有接他的话,只道:“我这里没有上好的茶水,还请殿下恕罪。” 他坐在了战兰泽的对面,身形虽瘦,脊背却半点不弯。 “国相撒手朝政数日都未获罪,区区茶水,又算得了什么。” 闻言,管耀抬眸看他,那双眸子尽是刚毅:“殿下若要治罪,老臣别无二话。” 战兰泽淡然一笑,“师傅口口声声的治罪,到底是在治谁的罪?” “殿下此言何意?” “幼时若犯了错,师傅总会问清缘由再行责罚。但如今,却是连问都不问,只凭双目所见,便将所有事都定了性。”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残害手足,逼死生父,朝中诸臣你问都不问便杀了大半,如今整个南楚已尽在你的掌控之中,还有什么可说的?殿下在北晋为质七年,个中苦楚定然不少,可却因此失了原来的品性——罢了,权当是老臣当年识人不察,错付忠心。” “景升七年,三皇子买通我身边侍从,意欲将致人痴傻之药投入我的膳食当中。” “什么?”管耀蹙眉,“痴傻的明明就是——” “是,忽然患病最终痴傻的确是三哥,他到死都不知本该害我的那服药,是如何进了他自己的茶盏当中。” “景升十一年,父皇应了北晋质子之约,要我入北晋为质。舅舅一路追随护送,替我挡了三次暗箭。毒虫、毒针、毒食,保我一入北晋便能暴毙而亡。这其中,有大哥的手笔,亦有二哥的配合。” “舅舅回楚之后,在军中屡屡被打压,动辄军法处置,几次险些没了性命,这里面,六哥生母荣妃娘娘,她那位统管建安军的胞兄立下多少功劳?依师傅看,他们要断的究竟是舅舅的性命,还是我的后路?” 第107章 除夕 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却让管耀半晌没说出话来。“入北晋之后,他们仍打探消息伺机动手,这些年从未间断。师傅可知当初藏于山河图中的密要消息最终换来了什么吗?”战兰泽一笑,“换来父皇密令,暗中将我处死。”“什么?”管耀蹙眉,“殿下是先帝最宠爱的儿子,当初送你为质后先帝还大病一场,他如何会那般狠心?”“父皇有那么多儿子,哪一个不比我离他更近。他先为君,后为父,他壮大军队蠢蠢欲动,想要一鼓作气吞并北晋,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赞父皇英明,可若真的动手,南楚吞的下北晋吗?”自然是不行的。管耀神色复杂。“但那时,我的谏言在父皇眼中变成了忤逆,在朝臣眼中变成了对敌国的臣服,在兄弟手足眼中变成了千载难逢的良机。师傅那时远在漠城,自然不知朝中上下是如何沆瀣一气,促使父皇下了那道赐死的密令。”“残害手足也好,逼死生父也罢,不过是以眼还眼。若重来一次,兰泽还是会这么做。” 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却让管耀半晌没说出话来。 “入北晋之后,他们仍打探消息伺机动手,这些年从未间断。师傅可知当初藏于山河图中的密要消息最终换来了什么吗?”战兰泽一笑,“换来父皇密令,暗中将我处死。” “什么?”管耀蹙眉,“殿下是先帝最宠爱的儿子,当初送你为质后先帝还大病一场,他如何会那般狠心?” “父皇有那么多儿子,哪一个不比我离他更近。他先为君,后为父,他壮大军队蠢蠢欲动,想要一鼓作气吞并北晋,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赞父皇英明,可若真的动手,南楚吞的下北晋吗?” 自然是不行的。管耀神色复杂。 “但那时,我的谏言在父皇眼中变成了忤逆,在朝臣眼中变成了对敌国的臣服,在兄弟手足眼中变成了千载难逢的良机。师傅那时远在漠城,自然不知朝中上下是如何沆瀣一气,促使父皇下了那道赐死的密令。” “残害手足也好,逼死生父也罢,不过是以眼还眼。若重来一次,兰泽还是会这么做。” 炭火渐旺,将屋子烘得暖和了不少。 管耀沉默许久,最终叹了口气。皇族里最多的就是兄弟手足,最淡漠的却也是血脉亲情,战兰泽能活着回来,看似运筹帷幄十分顺利,实则凶险万分。谁都不能信,谁也不敢信,走错一步便会万劫不复。 “殿下要快刀斩乱麻,自是谁也挡不住。若你所杀之人,所做之事都是为了南楚便也算了,可是殿下,”管耀攥紧成拳,语气不甘:“北晋献降的金银城池你一概不要,就为了娶那个女子,那般胜势之下如何能撤兵?!” “不仅如此,殿下放着黎民苍生不管,甘愿扶持幼帝,只做个摄政王爷,究竟是真的不想要皇位王权,还是只是不想让那个敌国女将军终生困在后宫当中?” “为一女子舍了江山社稷,老臣从未想过,被红颜祸水所惑这种事竟会发生在殿下身上!” “原来,这才是师傅称病在府不理政事的缘由。”战兰泽平静道。 “是。”管耀直言不讳,“老臣入仕多年,忠于南楚忠于陛下。当初先帝亲命老臣教辅七殿下,老臣心中惶恐却也高兴,诸皇子当中,老臣最看好的便是殿下您了。而殿下果然没让老臣失望,纵然天资超群,却从不自视过高,反而比其他皇子更用功,从不懈怠一日。” “当年朝中看好殿下之人早已多过看好皇嫡子之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殿下所遭受一切,焉知不是上天磨砺之意?如今殿下平安归来,若继大统治天下,以殿下之资,南楚必当更胜往日。” “所以师傅便是将这事怪到了周乔身上。” 管耀反问:“殿下敢说,诸多选择不是因她才变的?” “管相可曾上过战场?” “什么?” “若敌众我寡,烈火滔天,我军有将领两名被俘于敌营,管相以为,救是不救?” 虽不知战兰泽为何忽然扯到这些,但此情此景即便以往没有,以后说不定也会遇上,真遇此事该如何定夺? 若救,便是以其他将士之命为两人之命犯险,若不救,恐会寒了将士们的心,即便没上过战场的人也明白,一旦军心涣散,战事必败无疑。 见管耀蹙着眉不说话,战兰泽继续道:“若有一人愿率先舍身犯险,以调虎离山之计只身入敌营救人,管相以为该当如何?” “当然是赏,我军能有如此忠勇的将士,当是南楚之幸。” “这是五年前北晋与胡疆在赤努河一战所遇战况,燕林军高阶战损严重,夜袭敌营犯险救人的正是将满十一岁的周乔。” “在那三年后的壁亭之战,北晋燕林军全军被困,军需殆尽之际,骁骑将军顾盛远下令突围,派出去的三名先锋一个是他的独子顾霆尉,一个是常年随他出征作战的副将李云澜,还有一个,便是周乔。” “全军生死之际能担此重任的,唯有最善战忠勇,亦是最能让全军上下最信服之人。” 这一点,管耀当然明白。 “那般境况下,先锋军无异于丢出去的探路石,要么杀出重围,要么有去无回。是周乔率先击杀了敌军副帅,打乱敌军阵脚,对方的还击险些砍掉她一条胳膊,最终刀尖扎入她心口,只差分毫便能要了她的性命。” “她整整躺了一个月,伤好后又参战数次,直至回京。”说到此处,战兰泽顿了顿,“管相将孙女视为掌上明珠,若是她经此一遭,管相心中作何感想?” 虽然听的是北晋事,而管耀官居国相,不是没经过风浪凶险的,只是一想到自己孙女若也遭了那样的罪,便觉心痛难忍。 “周乔的双亲死于沙场,家中并无疼爱照拂她的祖父祖母,一切功名财帛,都是她自己一刀一枪搏来的。不瞒师傅,我倒是想受她蛊惑,可她……呵,当初若非用整个北晋相要挟,她宁可死都不会妥协。” 听罢这些,管耀的神色已不似方才那般,“殿下对她的一切如此了解,当是早就心悦于她。” “是。”战兰泽没有犹豫。 “师傅所言的祸水,是我战兰泽的妻子。”他直视着管耀,“是我牵挂多年,心生爱慕,费尽心思娶回来的人。她坦然,善良,是最重情重义,无畏又潇洒的女子,这么多年明争暗斗筹谋算计,唯有想到她,与她独处之时,才能安心片刻。” 话毕他起身,“而如今兰泽所求,也不过就是安心二字。” “殿下。”见他要走,管耀当即起身。踌躇须臾,他神情肃穆地行了一礼,“殿下如此屈尊,愿深夜来此同老臣言说一切,老臣心中震撼,也羞愧难当。” 说着,他便跪下身去,“若殿下不嫌弃老臣年迈,臣当替殿下理顺朝中之事,为殿下分忧一二。先前河道一事,臣已有所耳闻,牵涉民生百姓,殿下亲自处置其实出乎老臣意料。” “管相最知朝臣根底,这事若管相来处置,当不会耗费太多时日。” “是,如今陛下年幼,殿下摄政事本就日理万机,老臣以项上人头向殿下担保,不会再生相似之事,朝臣心向何处,民间安乐与否,殿下都不必再操心。” “如此,便有劳师傅了。”战兰泽单手扶起管耀。 “至于管清盈,”战兰泽道:“她已两次在周乔面前出言不逊。” 闻言,管耀心头一抖,忙说:“清盈、清盈她是——” “看在师傅的份上,我可以不追究。但若再有下次,管相休怪兰泽不念昔日师徒情份。” “是是,老臣定当严加管教清盈,让她亲自登门向王妃致歉,多谢殿下海涵。” “天冷,师傅不必相送。” *** 回府时夜色已很深了。 到后院时,就见拂冬那丫头抱着厚厚的披风往庭院去了。 疾风正要开口叫她,就被战兰泽拦下:“退下吧。” 说罢他也朝着庭院走去。 庭院的石竹花已开了不少,周乔坐在石阶上,身旁放着一壶温酒和一封已拆开的信。她身上披着拂冬刚送来的披风,这样看过去,她坐在那里小小一团。 拂冬退出来时看见战兰泽,赶紧行了礼,但战兰泽摇摇头,拂冬便没有出声,安静地离开。 回了住处,还有好些嬷嬷女使没有歇息,见小丫头回来,纷纷招手叫她过去吃饺子。拂冬傻人有傻福,谁都没想到这王妃不仅不刁难人,反而比其他府上的夫人小姐都好相与,拂冬这贴身婢女当得可算极为舒坦,吃得好睡得香,不仅个头长了不少,连脸也变得圆乎乎的瞧着讨喜。 婶娘姐姐们拉着她说个不停,无非就是问怎么能去王妃面前露个脸,或是在跟前伺候着,伺候主子高兴了,能得些赏赐。不过这事拂冬说了不算,因为王妃不喜欢身边跟着太多人伺候。眼下她只跟拂冬投缘,再有人想进周乔的屋子侍奉,便没那么容易了。 相比于那边的热闹,庭院中就有些过于安静了。 “大哥,没想到这里也有石竹花。”周乔望着眼前的花,这也是她唯一能一眼认出来的,因为护国将军府的后院有很多。 都是周慕白亲手种的。 而曾经的她不知因为什么事跟周慕白闹了脾气,摘了不少石竹花瓣去泡水喝,最后起了一身疹子,反倒叫无辜的大哥挨了父亲的训斥。 那时的少年虽然老成稳重,却也架不住妹妹如此顽劣,又气又心疼地亲自给她喂了十几日的药,总算将她照料好了。 “大哥,姐姐来信了,说她在北晋过得很好,让我放心。”提及周璃,周乔笑了笑,“你也放心吧,姐姐和我都好着呢。就是……大哥,我有些想你。” “本以为今年我们可以一起过年的,我还有一套新刀法没耍给你们看呢。但……”她声音小了些,“肩上的伤还没好,耍不好的。” “想来,姐姐现在也是阖府上下正欢喜地过年呢。今夜入皇宫赴宴,有人提到了你,我知道,这无非就是想令我难过,令我难堪罢了。大哥,我忍住了,你以前叫我不动声色,我总学不会,但现在好像能学会了。” “原来当质子是这种感受。”周乔拿起酒壶,倒了一盏酒。 “我知道他是护着我的,若非如此,恐怕在南楚的日子就会十分难捱了。当初他在北晋为质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如今我明白了几分。” “大哥,你怪他吗?” 酒香醇厚,与满院的花香交织在一起。 周乔声音透着落寞,“于理,我明白他的做法。当日若是情况相反,是战兰泽落在了你手里,大哥也一样不会放过他对不对?他之于南楚,一如你之于北晋。这事放在战场上,我也不会把手里的战俘交出去。” “可是,”她有些哽咽,“纵然明白这些,但我还是接受不了……你们、你们都是我珍惜的人,已经没了爹爹和娘亲,我只剩大哥和姐姐了。” 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无声地砸在石阶之上。 沉默许久,周乔擦了脸上的泪,深吸口气,“哎呀,本只想跟大哥说说话的,怎么就说起这些来了。我还带了酒呢。” 周乔抿了一小口,觉得还不错,“大哥,这一杯乔儿敬你,以后的每一个除夕之夜,我都带好酒来陪你。” 酒盏的酒缓缓倒在地上,浸入土里。 此时的月光映得石竹花好看极了。周乔仰头,看向悬于夜幕的残月。 忽然,一声接一声的巨响,夜幕中竟出现了数不清的烟火,霎时整个建安都亮了起来。 听见动静,大家都纷纷涌出来欢喜地看着每年必不可少的盛景,更纷纷对着夜空祈求心中所想都能成真。 此番盛景之下,战兰泽立于廊前,看着那张小巧好看的侧颜。 见她笑了,他亦抬头,看向夜幕。 纵然一前一后无言无声,但此时此刻,两人正身处同样的夜色,赏着同一场烟火。 烽杀 第98节 第108章 初一 清晨,周乔是被敲门声叫醒的。许是昨夜睡得太晚,她实在不想起来,听见开门声,周乔翻了个身:“拂冬,我还要再睡一会儿,你也去歇着好了,不必管我。”身后却没有传来拂冬的回应,只有细微的关门声。战兰泽看着榻上的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脑袋,还有一小截白皙的脖颈,竟有些挪不开眼。他掩唇轻咳了声,“是我。”周乔倏地睁开眼睛,翻身坐了起来。本想问他来做什么,可转念一想,这主屋也是战兰泽的屋子,这些日子他宿在书斋,周乔都快忘了这回事。又想到昨晚那封信,周乔抿抿唇,“那个,姐姐的信我看了,多谢啊。”“怎么谢?”他问。 清晨,周乔是被敲门声叫醒的。 许是昨夜睡得太晚,她实在不想起来,听见开门声,周乔翻了个身:“拂冬,我还要再睡一会儿,你也去歇着好了,不必管我。” 身后却没有传来拂冬的回应,只有细微的关门声。 战兰泽看着榻上的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脑袋,还有一小截白皙的脖颈,竟有些挪不开眼。 他掩唇轻咳了声,“是我。” 周乔倏地睁开眼睛,翻身坐了起来。 本想问他来做什么,可转念一想,这主屋也是战兰泽的屋子,这些日子他宿在书斋,周乔都快忘了这回事。 又想到昨晚那封信,周乔抿抿唇,“那个,姐姐的信我看了,多谢啊。” “怎么谢?”他问。 “嗯?”周乔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句,回忆到昨日宴席之前在宫中小道上说的那些话,她顿了顿,“你想——” “先换衣裳。”战兰泽平静道。 周乔心头一惊,要在他面前换衣裳?战兰泽以前……也不是这种人啊。 “随我出去一趟。”他把话说完。 “哦,好好。”周乔下了榻穿上鞋,去翻找衣裳。 一边找还一边往旁边瞄,这人似乎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她收回视线,暗忖拂冬怎么还不来?她的衣裳都是拂冬收的,现下可好,里衣中衣外衫都混在一团,更不知道穿什么了。 忽然身后一热,后背像是撞上了一堵又热又硬的墙,紧接着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起了一件白色外袍,“这件。” 温热的气息将她围住,周乔只觉耳际又热又痒,她忙转身想离他远些,却没想战兰泽离得太近,周乔一转头险些撞上他的胸膛,后退不成反倒要栽进那紫檀雕花的圆角柜中去。 幸得战兰泽圈住了她的腰,这才没真跌进去。 如此一来,两人便离得更近了。 软香的身子嵌在怀里,男人的气息变得愈发灼热。 “你好香。”他低头看着那张脸蛋,“用了什么香?” 周乔哪里懂什么香。 “没、没用那些。要去哪里?”她动了动,似乎扯到了后肩的伤,略皱了下眉。 战兰泽放开她,“去赏雪。” 换好衣裳出了屋子,她才发现此刻天都还没大亮,怪不得左等右等拂冬都没来,根本就是连她都还没起呢。 出府看见等在一旁的疾风,周乔心中生出几分怜悯,正月初一还要起这么早。 马车里很暖和,周乔坐了没一会儿就有些瞌睡。战兰泽看着旁边人儿脑袋一点一点的,干脆一把揽过她,让她靠着自己舒服地睡。 周乔当真睡得很熟,全然没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 这样瞧着,她眼睛微微红肿,一看便知是哭过了。战兰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回想着昨夜在庭院听到的那些话。 她背对着他的身影,无声地昭示着当初周慕白的话有多对。 “战兰泽,这就是手足血脉,是你即便将心掏出来给她都比不过的至亲之情。” 怀里呼吸声平稳,战兰泽低头,眸色温柔。 但手臂却渐渐收紧,使她与自己贴得更近。 许是睡够了,又许是路不好走马车有些颠簸,周乔睁开眼,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她蹭地坐直,瞧见战兰泽揉了揉手臂,立时便有些拿不准了。 是自己睡得太熟倒在他身上,还是他…… 只是还未等瞧出个所以然来,马车就已停下,外面疾风禀报:“王爷,王妃,到了。” 车帘从外面掀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雪皑皑的山野,日头升上去,照在山间,散着静谧柔和的光。 此番雪景,实在美不胜收。 而与此同时,周乔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不可置信地一怔,跳下马车看见的是两间木屋,一处院落,院门口站着的正是周璃和顾霆尉。 “乔儿。” 周璃看见从马车上下来的周乔,眼泪瞬时噙满眼眶,她快步朝周乔走了过去。 顾霆尉赶紧跟上:“璃儿你慢些,路滑,路滑。” 方才周乔听到的就是顾霆尉的声音。 她愣愣地站在原处,不敢相信眼前之景。直到那声音越来越真切,直到姐姐的眼泪滴在雪里砸出印记,周乔才恍然反应过来。 “姐姐!”惊讶过后是无尽的欢喜,她跑过去还没等抱住周璃,就被人一把拎住了衣领。 顾霆尉不客气道:“周老三你可仔细点!” 周乔忙看向周璃的腹部,那里微微隆起。 “哪有那么夸张,快把乔儿放开。”周璃嗔怪地看了顾霆尉一眼。 顾霆尉这才松手,看着姐妹俩抱在一起。 战兰泽也已下了马车,疾风识趣地驭车离开,不让马鸣声引来周遭注意。 “姐姐,你们怎么来了?”周乔眼睛红红的。 “自然是想你了。”周璃摸摸她的脸,语气柔和。她看见战兰泽,又低声道:“是兰泽公子写信,邀我们初一同来赏雪。也难为他找到了这么美的地方,既绕过了胡疆,又毗邻北晋和南楚。” 此时身后男人已经走了过来,周璃温声,“兰泽公子。” 战兰泽略颔首,“外面冷,进去说吧。” 周乔和周璃两姐妹走在前面,顾霆尉和战兰泽走在后面。顾霆尉回头看了眼已经消失不见的马车,想了想,还是开口:“那个——” 战兰泽原本只看着前面的身影,听到顾霆尉开口,他侧过头来。 “此行隐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见战兰泽挑眉却没接话,顾霆尉心一横,说了实话:“这不就没带那些个小厮女使,我倒是会劈柴会生火,就是不会做菜,但我家夫人有了身孕,得吃好喝好,还不能累着。” 言外之意已是很明显了。 战兰泽这才开口:“那将军生火便是,其他我来。” 顾将军对这回答甚是满意。 周乔同周璃进了屋子,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眼,见顾霆尉和战兰泽两人还在外面,不知在说什么。 顾霆尉那厮肉糙皮厚的也就算了,但战兰泽却连披风都没穿,她下意识开口:“你们不进来在外面说什么呢?” “还能说什么,眼瞧着都快午时了,当然是商量午膳吃什么呗。”顾霆尉叉腰,“反正无需你们操心,把门关上,别冻着你姐姐。” 这院子不大,两间木屋都是住处,灶台就在外面,若是要生火做菜,就得一直待在外面。周乔看了眼顾霆尉身上那件厚厚的黑貂绒披风,抿抿唇,又看向屋里。 周璃将她的心思看得清楚,会意地指了指某处。周乔望过去,榻上正摞一黑一白两件披风,估摸着就是怕姐姐冷,特意多备着的。 周乔抱起那件沉甸甸的披风走了出去,走到了战兰泽身边。 “四处都是雪山,你还是把这个穿上吧。”她递给他。 “好。”他接过来,唇角勾着笑意。 顾霆尉坐在灶前,把火生好回头一看,撇撇嘴,就穿个披风还如此含情脉脉,真是不害臊。 “兰泽公子,火也生了,烧多少水啊?”他大喇喇地问。 战兰泽摸了摸周乔的头,“进去吧,别冻着。” 说罢他就朝顾霆尉那边走了过去。 周乔看着他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似曾相识的画面。曾几何时,他也如此淡然随和地挽起衣袖,用那双好看的手做出令人垂涎的菜肴。 “乔儿。”屋内传来姐姐的轻唤。 周乔收回视线,走进屋里关上了门。 屋里炭火很足,暖得手心发汗,周璃一边给周乔倒茶,一边问着她入南楚后的境况。周乔挑挑拣拣说了些稀奇好笑的,逗得周璃笑个不停。 屋外顾霆尉把火生得极旺,然后支着下巴看战兰泽做菜。 听见屋里传来笑声,顾霆尉侧头看了一眼,虽然隔着门什么也没瞧见,但听见周璃笑了,他也不自觉的唇角勾起。 他回过头来,看向正专心做菜的战兰泽。 “兰泽公子?” 战兰泽看过来,手上动作未停。 顾霆尉幽幽道:“有件事,我甚是好奇。” “何事?” 顾霆尉神神秘秘,像是怕被屋里人听见,还压低了声音:“你究竟喜欢周乔什么?” 他指了指这院子,继续道:“你找这地方定是耗费了不少精力,又舟车劳顿,就为了让周乔见见娘家人?” 战兰泽将菜蔬如数切好,语气再寻常不过:“她说过,出嫁后想常回娘家。” “什么时候说的?” “以前。” 闻言,顾霆尉眯了眯眼,“只怕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了吧?” 战兰泽并未否认。 见状,顾霆尉肃了神情,不似刚才那般调侃,“那么我还有一件事,兰泽公子可愿如实相告?” 战兰泽停下手中的事,看向他,“有话不妨直说。” “当初我父亲命悬一线,周乔送来了一颗回春丸。另一颗,可是兰泽公子派人送来的?” “将军何出此问。” “当时境况危急,我顾不上追究太多。但事后回想起来,也明白是有人在暗中相助,想救家父一命。然回春丸价值连城,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拿得出来的。名萧山军演遭袭,是你用回春丸救了当今的陛下,还有周乔。” 烽杀 第99节 “医官说此药有救命神效,我便派人四处打探,但搜寻了整个北晋也没能买来一颗。后来周乔所得的那两颗,是在兖州时从烈云药王身上抢来的。而他那般及时出现治了兖州瘟疫一事,仔细想想也能觉出蹊跷。若是猜得没错,烈云药王当与你私交颇深。而你,一直在暗中相助周乔。” 水已烧得滚沸,周遭却陷入沉静。 “我顾家与你战兰泽非亲非故,从无任何交集,兰泽公子会出手相助,便是因为她吧?” 虽未听到他亲口承认,但顾霆尉已心中了然。 “也唯有如此才说得通了。”他一字一句道,“你清楚我父亲待周乔视如己出,亦明白他在周乔心中的位置。” 话行至此,顾霆尉起身,肃然拱手道:“无论如何,多谢你当初援手。” 一个是北晋的将军,一个是南楚的王爷,本该水火不容。 第109章 入夜 午膳后,日头大了些,外面雪景甚美。“还是我抱夫人过去!”身后传来顾霆尉的声音,周乔回过头去,看见姐姐面色微红。“不用,都是平地,何须如此小心。”见周乔和战兰泽都看过来,周璃便更不好意思,她轻推了下顾霆尉,“乔儿和兰泽公子都看着呢。”顾霆尉没觉出有什么可害臊的,“那有什么的,以后周乔要是有了,他指不定比我还紧张,不信到时候夫人瞧瞧。”闻言,周璃看向他们。顾霆尉是瞧不出来,但周璃却感觉得出他们夫妇之间还隔着些没说开的事,或者说,隔着些没法说开的事。然做夫妻这事,与其他事都不相同。一旦离心久了,便再难相处如初。想到这里,周璃温声:“信上不好言国事,乔儿离家这些日子,定然也想知道北晋这边的境况,你去同她说说好不好?” 午膳后,日头大了些,外面雪景甚美。 “还是我抱夫人过去!”身后传来顾霆尉的声音,周乔回过头去,看见姐姐面色微红。 “不用,都是平地,何须如此小心。”见周乔和战兰泽都看过来,周璃便更不好意思,她轻推了下顾霆尉,“乔儿和兰泽公子都看着呢。” 顾霆尉没觉出有什么可害臊的,“那有什么的,以后周乔要是有了,他指不定比我还紧张,不信到时候夫人瞧瞧。” 闻言,周璃看向他们。顾霆尉是瞧不出来,但周璃却感觉得出他们夫妇之间还隔着些没说开的事,或者说,隔着些没法说开的事。 然做夫妻这事,与其他事都不相同。一旦离心久了,便再难相处如初。 想到这里,周璃温声:“信上不好言国事,乔儿离家这些日子,定然也想知道北晋这边的境况,你去同她说说好不好?” 周璃都开口了,顾霆尉哪有不依的,于是喊了声:“周老三!你过来我跟你说点事。” 周乔都快走到亭子里了,忽然听见顾霆尉这么一嗓子,见他只喊了自己,周乔猜测应该是要同她说北晋的事。 “去吧。”身边男人声音温和,还抬手替她拢了拢披风。 周乔点点头,朝着那边走去。 亭子就在山崖边,微微寒风吹过带起簌簌雪花,冬日里鸟儿本就稀少,偶尔一只飞过,便成为这雪山之中独有的画景。 “兰泽公子。” 战兰泽回过头,看见款款走来的周璃。 “周姑娘。” 听了这称呼,周璃温婉一笑。虽然已嫁为人妇,称呼上应从夫家,但战兰泽显然是随着周乔论称谓,将周氏放在了前面。 进了亭中,便将雪山雪景尽收眼底。 “兰泽公子既已同乔儿成亲,于周璃而言就是妹婿,以往不好说的话,现下也可开门见山了。” 周璃看着眼前之景,开口道:“这次再见乔儿,她比出嫁时的面色好了不少,当知是在南楚休养得很好。本以为她如此远嫁,我们姐妹再想相见便是难上加难。却没想如今能在一处赏雪,能听到乔儿说话,看她笑得高兴。” 她侧过头来:“多谢兰泽公子对乔儿的照顾和爱护。” “她来南楚,一直睡得不安稳。”战兰泽说,“还要劳烦周姑娘相劝。” 这话正是接下来周璃想说的话。 “兰泽公子当知乔儿为何睡得不安稳吧。” 战兰泽沉默半晌,“嗯。” “父亲和母亲离开时,大哥十八岁,我十岁,乔儿只有八岁。她最年幼,与爹爹和娘亲相处的时日也少了许多。自那之后她便离家,与我们离得更远了。可越是离得远,便越会思念,这一点兰泽公子应当深有体会。” “自古家国天下无小事,动辄就是鲜血和人命。大哥和兰泽公子各为母国,算计也好,厮杀也罢,有输赢涉生死,本无可厚非。但偏偏,大哥是乔儿的血脉手足,而兰泽公子你,是乔儿的夫君。” 风吹动周璃鬓边的发,她的面容不似寻常的温柔无争,而是添了丝丝无奈悲凉。 “我同妹妹感同身受,实在无法劝她忘记大哥已经不在了。即便日子长了,我们口中不再提起这事,但心中依旧会时不时地想起。” 周璃顿了顿,问道:“若是如此,兰泽公子打算如何?” 这话问得直白又尖锐。若是周乔这辈子都如现下这般表面温顺,实则却不接受他,届时又该如何? “不变。”战兰泽没有犹豫。 周璃怔了下,没想到他回答得如此利落,随后点点头,未再多言。 这边亭中二人安安静静,那边长木之上周乔一声惊呼:“什么?楚渊都当将军了?那如今就是他接管黑鹰军了?” “你还说呢,”顾霆尉抱胸睨着她:“幸亏你走了,不然照你这么带兵早晚出事。” “我呸!”周乔瞪着他,“少诋毁本将军。” “哎呀。”顾霆尉嫌弃地擦擦衣裳,“这回军中换帅,黑鹰军那帮年轻小子谁也不服,要不是在我手底下压着,说不准闹出什么事端来。咱们知道他们是对旧帅赤城忠心,那放在旁人眼里呢?岂不就是只忠于一人,成了你周乔的私兵?” 周乔撇撇嘴,没说话。 朝廷那些就知道喝茶的人平日里就喜欢揪着军中事不放,当初黑鹰军被扔在锦州卫没人管的时候,这些人理都不理。如今黑鹰军军功在身,那些个眼热之人见无法从中分一杯羹,就开始趁机挑事。 “好在陛下也没怪罪,楚渊是你的副将,黑鹰军交给他也是情理之中。倘若交给旁人,你也不放心吧?” “那是自然。不过楚渊这人不涉朝政,也不懂党争,现在独掌一军少不得有人要使绊子,你可不能袖手旁观。” 顾霆尉切了一声,“说的好像你很懂朝政一样。” 周乔面无表情转头就走:“我找我姐姐去,就说你骂我。” “哎哎哎!”顾霆尉赶忙一把拉住她,“有话好说,怎么还告状啊。再说我还没说完呐。” “哼。那你接着说。” “你说的也没错,的确有人想横插一脚接管黑鹰军的。” “谁?” “锦州卫指挥使,黎岳。还记得他吧?” 周乔当然记得。 当初城隍庙的步步紧逼,黎岳是其中出手最重之人。那时在城隍庙虽未能将战兰泽置于死地,但至少从表面看来,他是竭尽全力在为朝廷做事。无人会在意他不仅越权行事,甚至还对职级远高于他的北晋将军下手歹毒。 “经被迫议和一事,陛下对军防愈发重视,凡是有过军功,无论出身皆提拔重用。这个黎岳似乎与你大哥曾有些关系,陛下待他尤为不同。他也算是有些能耐,但黑鹰军抵死不从,他就打了楚渊的主意,但楚渊也不傻,没往黎岳的陷阱里跳。” “那后来呢。” “哪还有什么后来,有兵权的军将相互制衡不就是历代帝王最想看到的?如今咱们这位陛下何等精明,还能重罚黎岳不成?这不就摆明了偏向楚渊,有纵容黑鹰军之意。陛下对黎岳明降暗升,朝中都在看风向。” 字字句句提及临舟,周乔不愿多说,只道:“总之你和楚渊定要护好燕林军和黑鹰军。” “这你放心,”顾霆尉挑眉,“如今好不容易太平了,陛下当然不会容忍再生什么自相残杀的乱事。再说陛下自己每日被朝臣缠着立后,本就烦躁,谁在这时候惹他不快,岂不就是找死呢吗?” “这都登基多久了,为何还不立后?” 顾霆尉歪歪脑袋,“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周乔踢了踢长木,上面厚厚的雪散落下来。 “不光没立后,整个后宫都空着呢,这可不就急坏了朝臣。先帝像陛下这么大的时候,皇子都好几个了,现在可好,一个都没有。” 他摸摸下巴,“你记不记得咱们当初还说呢,比起四皇子,还不如六皇子当皇帝。顶多就是后宫佳丽八千。如今这情况我是真没想到,陛下成日里都在御书房处理政事。听说有朝臣特意送了自家貌美的女儿进宫,到陛下身边当宫女,这也算是费劲了心思吧?结果陛下一根手指头都没碰。” “那他以前王府的那些妾室呢?” “遣散了呗。那些里边不少都是青楼妓馆出身的,按祖制哪能进宫当娘娘。” 顾霆尉说的这些,的确是周乔没有预料到的。她不知道这些是否真的是因为她,时至今日,她也不想知道了。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晚膳又是顾霆尉生火,战兰泽亲自下厨。顾霆尉由于不会做菜,被周乔好一顿嘲笑,周璃就在一边坐着,顾霆尉怒不敢言,周乔得寸进尺喊他去烧沐浴用的水,顾霆尉也不得非常和善地应了声好。 但当周乔挽着周璃的胳膊,说今夜要同姐姐一起睡时,云麾将军当即就不干了。 “岂有此理了你周老三,想都不要想!” 周乔还击:“你哪天不是跟姐姐一起睡的,我就今晚一夜怎么了?” “不行。”这回轮到顾霆尉嘲讽她,“你知道怎么照顾有孕之人吗?你姐姐若是半夜渴了叫你你听得见吗?她若是睡得不舒服翻身你感觉得到吗?” 一连三问,把周乔给问懵了。 “去去去,这间大屋子我们要住,你俩住隔壁那间小屋去。真是想得出来,旁边屋子那榻那么小,难不成让我和兰泽公子挤一起?” 周乔就这样被赶到了旁边的小木屋。 里面陈设十分简单,进屋是一张旧木桌,左手边立着素色屏风,边角已是很旧了,屏风后就是沐浴的木桶。右手最里面有一张窄榻,单褥都很干净,应该是姐姐先到,着手布置了一番。 就是……被子只有一床。 战兰泽还未回来,他和顾霆尉两人出了院子,不知在说什么。 周乔沐浴后,裹着被子坐在床榻里侧,回想着今日同姐姐说的那些话。言笑过后,姐姐握着她的手说,“乔儿,姐姐明白你重情重义,可也望你不要将自己一直困在愁苦当中,往后日子那么长,总是要往前看往前走的。” 往前看,往前走……她想到了雪地中,姐姐和顾霆尉两人相互扶持,恩爱信任的样子。说不羡慕,那就是在扯谎了。 此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且越来越近。周乔一惊,来不及细想一头躺下,闭上了眼睛。 木屋的门吱呀打开又关上。 周乔屏着呼吸,大概感觉到进来的人在门口站了片刻,随后就走到了屏风后面。屋子太小,以至于榻上躺着的人可以清晰地听见换水声、沐浴声,以及……沐浴之后穿衣的窸窣声。 穿衣的声音比脱衣的声音短了很多。 男人只穿了里衣,带子系得松松垮垮,从屏风出来经过木桌时,顺便熄了屋子里唯一的一盏灯。 小木屋里瞬时暗了下来。 后背一凉,有人掀开被子躺了进来。 本来不觉得这床榻有顾霆尉说的那么小,可身后人一躺进来,那具坚硬有灼热的身体贴上自己,周乔才恍然觉得这榻实在小得有些过分了。 她背对着战兰泽,仍旧闭着眼,一副睡得很熟的样子,却又不动声色地往里挪了挪。整个人都要贴在最里侧的床沿上了。 殊不知这样一挪,把被子也微微扯了一点过去,与她同盖一床被子的男人睁开了眼。 这样拙劣的装睡,战兰泽本无意拆穿。今日她与周璃相聚,瞧得出是真的很高兴,如此,又何必做些她不想做却又不会拒绝的事呢。 可眼下……装睡也就算了,竟还偷着往里挪? 烽杀 第100节 第110章 情动 离身后那股灼热远了点后,周乔这才安心又舒服地准备睡去,却没想忽然腰上一紧,一双手臂从后面环上来,下一刻她整个人都落入男人的怀里。仅隔着单薄的里衣,周乔的后背贴着结实的胸膛,若非及时忍住,这一抱足以惊得她叫出声来。感受到怀里人瞬时的紧绷,战兰泽低笑了声,手顺着她衣襟下摆探了进去,覆在她耳边问:“你睡熟了吗?”干燥又有些粗糙的手掌,游走在她平坦嫩滑的小腹上,并渐渐向上。可周乔不能回答,回答了岂不就是承认她在装睡?但不回答又——他的唇触上了她的耳朵。周乔当即身子抖了下,被子里的手倏地抓紧了身下单褥。 离身后那股灼热远了点后,周乔这才安心又舒服地准备睡去,却没想忽然腰上一紧,一双手臂从后面环上来,下一刻她整个人都落入男人的怀里。 仅隔着单薄的里衣,周乔的后背贴着结实的胸膛,若非及时忍住,这一抱足以惊得她叫出声来。 感受到怀里人瞬时的紧绷,战兰泽低笑了声,手顺着她衣襟下摆探了进去,覆在她耳边问:“你睡熟了吗?” 干燥又有些粗糙的手掌,游走在她平坦嫩滑的小腹上,并渐渐向上。 可周乔不能回答,回答了岂不就是承认她在装睡?但不回答又—— 他的唇触上了她的耳朵。 周乔当即身子抖了下,被子里的手倏地抓紧了身下单褥。 紧接着,耳垂湿湿热热,是他故意在舔弄。那吻一点点地,顺着耳垂来到白皙的颈间,圈在她腰上的手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开了里衣带子,软绸做的里衣滑落,露出香肩。 女子墨发散在枕上,漫着香气。 战兰泽很清楚她醒着,而且是很紧张地醒着。纵然真的熟睡,被这般逗弄也该醒了,少不得会出点声音,或者动一动的。 而她,自始至终闭着眼,纹丝不动。 香软的身子贴在身上,又瞧着这倔强的模样,勾得他愈发来了兴致。 他从颈间一路吻到周乔的脸蛋,圈着她腰身的手臂不自觉收得更紧,而探入她里衣的那只手更是肆无忌惮地抚上了娇软之处。 此时的周乔只觉天崩地裂。 战兰泽是不是疯了?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吗?怎么会做这么下流的事?!以前看的那些画本也没有这样画过啊。 下一刻,男人已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回过头来。周乔实在装不住了,正要偏头躲开他,吻却已经先一步落了下来。 灵活的舌头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立刻探了进去,勾着湿滑的舌尖吮吸舔弄,时不时还轻咬她软软的唇,接着又缠着她深吻,唇舌之间津液交缠,暧昧声越来越大。 上一次战兰泽这样亲她,亲到最后她双腿发软还喘不上气,这回更甚,软得不是双腿而是全身,被抚摸过的地方又痒又酥,甚至……周乔惊觉腿间居然有湿意。 连小腹也痒痒的,像小解了一般。 她堂堂武英将军怎么能尿床呢,传出去要笑掉人大牙了!而更惊骇的是抵在后面的坚硬之物,那种莫名的攻击性实在让人心颤。 “嗯……” 装睡的人终于有了动静,战兰泽这才放开她,想听听她打算说什么。 昏暗的屋子中,那双纯净明眸睁开,望着他,战兰泽看见里面似有一汪春水荡漾。 “你——唔!” 周乔话都没说完就又被堵住了嘴,紧接着身上一凉,整件里衣都被扯了下来,上半身光裸相贴的触感十分异样,这种异样以前从未经历过,不是某一处的难受,而是全身酥软,用不上力气的那种难受。 “你……呜……放开。”一句话说得含含糊糊,落在战兰泽耳中却格外娇媚好听。 他含笑地放开她,低声道:“小声些,隔壁听得见。” 这话一出周乔立马捂住了嘴,一对灵动的大眼睛瞪着战兰泽。 这模样瞧着也好看。 男人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又蹭了蹭她小巧的鼻头,最后亲在她手背上,“你不是睡熟了吗,难不成是在装睡?” 周乔自然不承认,她压低了声音反问道:“谁装睡了?我是真睡着了!倒是你,你做什么呢?” 战兰泽动了动,那东西顶得周乔一噎。 纵然战兰泽没回答,但此刻他盯着她的眼神,炙热的喘息和手臂上迸起的青筋,无意不在暗示着他想做什么。 此时此刻他们远离南楚的皇城,远离王府,他先是带来了姐姐写的信,又带她来与姐姐团聚。她想做什么想去哪里,他从来只有一个“好”字。 做到这个份上,已是仁至义尽了。周乔抿了抿唇,垂眸道:“说过要谢你的,要不……就现在吧。” 横竖亲都亲了,衣裳也脱了一半,应该也没剩多少事,不如干脆都做完算了。 说完她就闭上眼睛,气息有些紊乱。 *** 隔壁那间大的木屋中也熄了灯。 躺了许久,周璃能感觉到顾霆尉还没睡。她翻过身来,轻声问:“睡不着吗?” 顾霆尉本是闭着眼睛的,骤然听见周璃出声,他立刻睁眼:“是不是吵到你了,那我睡小榻去?” 话是这么说,可举动却是相反,他长臂一伸把周璃搂到怀里。 “有心事吗?”周璃问。 顾霆尉点点头。 难怪方才他在外面同兰泽公子说了许久的话,想来应是有些牵涉到北晋和南楚两国的大事。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开口问一句,顾霆尉就已经开口,语气十分认真:“璃儿,我娶了你,战兰泽娶了你妹妹,那我与他岂不就成了连襟?” “是啊,怎么了?” 顾霆尉蹭地坐起来,“那他是不是该叫我一声姐夫?” 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棘手难事,敢情是又想给人当姐夫了。周璃松了口气,又觉得好笑,“论年纪,兰泽公子比咱们都年长,何必拘着那些虚礼。” “怎么就虚礼了,他不仅不叫咱们姐姐姐夫,咱们反倒还称他兰泽公子,听上去哪像一家人。” “是不是一家人不看这些,兰泽公子待乔儿好,对咱们也不遮遮掩掩,不拘身份事事开门见山,已是很好了。” 周璃说,“你瞧这院子的地界,既然是给咱们的团聚之所,那便不能大张旗鼓地找,如此一来必要耗费不少时日。可乔儿才嫁过来多久?这件事,兰泽公子应是早就在做了。” 见顾霆尉也跟着点点头,周璃又说:“兰泽公子总是做得太多,却说得太少。很多事咱们旁观者清,乔儿却不见得能看明白。譬如他费这般心思找来的院子,乔儿高兴了一番或许过几日就淡忘了。不过……日后朝夕相处得久了,真情假意总能分辨清楚。此番跟他们见了一面,免去了我心中的许多忧思。” 顾霆尉认真地听着,他听周璃左一个院子右一个院子的,故作沉思片刻,恍然明白:“璃儿,你是不是也想买院子?咱们回去就挑一个,买来避暑如何?” 周璃没想到他能歪到这上面来,摇摇头,“睡吧夫君。” 一声夫君喊得顾霆尉心花怒放,他凑上来抱着周璃,“放心夫人,周乔有的,你也得有,什么院子镯子,马车衣裳夫君都给你置办齐全!” 周璃心里像滴了蜜,她抛开矜持主动亲了亲顾霆尉的下巴,“知道啦,睡吧。” *** 夜已深了。 周乔衣衫不整地被人抱在怀里,还被一双铁臂给箍住,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着实没法睡得安稳。 他身上还有很重的寒气,周乔其实不太明白。 她方才都答应了,战兰泽居然咬了她一口,然后就掀了被子离开,只穿着里衣待在外面,很久才进来。 周乔摸了摸嘴,好像没流血。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唐烈云开了什么不好的药,让人喝了就容易失控,今夜这又亲又咬的多吓人。 怀里人儿总动来动去,蹭得某处又有了抬头的意味。想到刚才她闭上眼的顺从样子,就如一块石头堵在心口,若他想要的是这样的顺从,新婚洞房那日就能为所欲为,又何至于分房至今。 等来等去,等的不过是她真心实意的答应罢了。 所愿的亦是她带着爱慕的情动攀上他的脖颈,喊着他的名字摆动腰肢,看着他的双眸情不自禁地张开腿一点点容下他。 回过神时,周乔已真的睡熟了。那张小脸埋在他胸前,气若幽兰,丝毫不在意醒着的人还在隐忍煎熬。 罢了,能这样躺在一张榻上,能相拥而眠已比方成亲时好了太多。 战兰泽亲了亲周乔的头发,也闭上双眸。 次日清晨,两辆马车已早早地等在院门口。来接顾霆尉和周璃的,正是他的副将邵峥。来接战兰泽和周乔的,自然还是疾风。 临到分别,周璃没哭,反倒是周乔又红了眼眶。 周璃不哭,是因着知道周乔回去后的日子是顺畅舒坦的,她是真的放心,“好了乔儿,你一哭姐姐也想哭了,见一面虽是不易,但书信往来还是方便的,若想念我们了,便写信来好不好?” “好。”周乔瘪瘪嘴,一把抱住了周璃,“姐姐你好好照顾自己。” “啧啧啧,净说些没用的,有姐夫在,你姐姐还用自己照顾自己?”顾霆尉睨着周乔,“说起来这回你怎么不叫姐夫了啊?顾霆尉顾霆尉叫得还挺顺口。” 这话说着,他又有意无意地看了眼战兰泽。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反倒给自己找不痛快,只见周乔瞪着他:“你还好意思说啊,你除了会打仗还会干嘛?饭都不会做。” 邵峥和疾风没忍住地笑了出来。 听见那“饭都不会做”,战兰泽挑眉,没想到这事在她心里如此重要。 顾霆尉讨要姐夫名份不成反被羞辱,面上挂不住,恶劣道:“就会打仗怎么了?放眼天下那也没几个人是本将军的对手,怎么着,他日战场相见试试?” 周乔还没说话,就见周璃拍了下顾霆尉,“好好说话。”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仔细想想,或许放在将来便不是玩笑。 “将军,时辰差不多了。”邵峥适时开口。 “好,那我们回去了,你们路上小心。”顾霆尉扶着周璃上了马车,往回看了眼,周乔和战兰泽还站在原地。 顾霆尉一笑,摆摆手:“走了!” 第111章 期冀 目送他们走出很远,周乔这才上了回南楚的马车。许是昨夜睡得沉,即便今日起得早,她却一点也不困。清醒的两人同乘一车,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昨晚的事时不时划过眼前,周乔的耳朵渐渐红了。“咳,有点热啊。”她掀开车帘一角,让寒风吹进来缓一缓车里的热。“在想什么?”战兰泽冷不丁问了一句。“……”周乔当然不会说总想到昨晚,模棱两可地反问:“那你在想什么?好半天了也不说话。”战兰泽看着她。“当日俘获的北晋战俘,现于南楚大营。”此言一出,周乔怔住。 目送他们走出很远,周乔这才上了回南楚的马车。 许是昨夜睡得沉,即便今日起得早,她却一点也不困。清醒的两人同乘一车,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昨晚的事时不时划过眼前,周乔的耳朵渐渐红了。 “咳,有点热啊。”她掀开车帘一角,让寒风吹进来缓一缓车里的热。 “在想什么?”战兰泽冷不丁问了一句。 “……”周乔当然不会说总想到昨晚,模棱两可地反问:“那你在想什么?好半天了也不说话。” 战兰泽看着她。 “当日俘获的北晋战俘,现于南楚大营。” 烽杀 第101节 此言一出,周乔怔住。 “北晋战俘?” “嗯,三千余人。按照南楚军制,能战者充军。” “哦,好好。”面上虽未明显表露,但周乔心头已涌上欣喜。充军就意味着没被处死,活着便好,活着是这世上最好的事。 见她手指不自觉地捻着衣襟一角,欲言又止,战兰泽问:“可有什么想说的?” 此时的周乔只怕是有一肚子话想问。战俘是否被善待,充军后是否被欺压,这些在南楚与在北晋或许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但……她现在已不是什么将军,她只是肃王妃罢了,甚至还是来自北晋之人。这些事她无权过问。 周乔想了想,最后说:“没有。” 即便问了,也无法让战俘回归故土。毕竟她自己都不会这样做。 “虽是充军,但眼下这支三千人的战俘军无人愿收为麾下。” 周乔皱眉:“为何?” 但不用战兰泽回答,她立刻便想到了。多一人就多一张嘴,可军饷不是按人头发放的,从别人碗里扒吃食哪里是什么容易事。再则这是战俘军,是昔日的敌人,收下之后新旧将士磨合不当反生冲突。再则……沙场上,战胜和战死才是最大的荣耀,战俘在行军之人眼中不过是苟且偷生罢了。 可若无人收用,这支三千人的军队便没有军粮军饷,他们身处异国举目无亲,又不能随意走动,日子久了只怕……周乔不愿再多想。 战兰泽看她的神情,便知她已然想明白所有的利害。 “南楚诚意招安,无意苛待。但他们誓死不从,意欲顽抗到底。若有一人能劝服他们,可免杀身之祸。” “我去说服。”周乔当即开口,顿了顿,又问:“我,能去吗?” 战兰泽盯着她,这么久了,她的眼中终于有了期冀的光。 “待肩上伤彻底好了,便可以去。”他温声道。 *** 回去路上马车走得慢些,到王府时天已擦黑了。 唐烈云回南楚后四处放荡了几日,好不容易回来,还没赶上晚膳。他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点了数道名贵菜品和美酒,最后还把路过的疾风喊过来作陪。 疾风去了后院两次,见战兰泽一直在主屋没出来,便没有敲门打扰,横竖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我看你家王爷就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我堂堂烈云药王,在他面前还不如个江湖郎中,这才入夜他难不成就去睡了?也不来陪我喝上一杯。” “药王大人,您也别怪我家王爷,他也是心疼王妃的箭伤,这会子正亲自给王妃上药呢。听说那药得上得仔细,慢慢浸入伤处才有效。” 唐烈云一偏头:“听谁说的?” “不是您说的吗?那药也是您开的呀。” 唐烈云把筷子啪地一放:“鬼才说过!药就是药,又不是女子用的凝脂玉露,涂上就行哪那么多讲究?” 忽然他转念一想,啧了一声:“战兰泽不会就用这借口赖在主屋不走吧?哈哈哈哈哈他也有今日!我要看看去!” 此时的主屋里,的确弥漫着一股药味。 女子衣衫半褪,长发被拨到一边,白皙玉背在轻纱里衣中若隐若现。前些日子都是拂冬替她上药的,但今日她手里拿着药膏子,忽然说腹痛要如厕,周乔觉得等等也无妨,谁知战兰泽顺手接了过来。 周乔当然没瞧见,拂冬是被战兰泽那眼神吓得腹痛的,不过此时此刻正在后厨吃烧鸡的她,隐约觉得自己有些聪明。没有疾风大人在一旁提醒,自己竟也看懂了王爷想亲自给王妃上药的意思,片刻之间就编出如此天衣无缝的理由。 “疼吗?”耳边的声音将周乔唤回了神。 他指腹沾了清凉的药膏,涂于伤口处,那里本就好了不少,除了触碰时会有痛感,其余时候并没有什么不适。 “还好。”她如实说,然后又问:“多涂一点会不会好得更快?这药似乎本就比寻常药更好用些。” 快些好,她就能去见那些北晋将士了。 “那便多涂些。”他再度沾了药膏,敷到还有些红肿的地方。 痛感传来,女子肩头瑟缩了下。战兰泽立刻抬眸看她,周乔一声没吭。也是,再重的伤也受过,再痛的时候也都扛过来了,这点疼于她而言确实算不得什么。 周乔则感觉到触碰自己的手指顿了下,紧接着微凉的风轻轻吹在伤处,缓了几分疼痛。 他离得很近,周乔无需回头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而昨晚雪山下的小屋里,这气息充斥鼻间,亲密的缠吻和低声的喘息再度萦绕心头。 耳垂莫名又变红了。 周乔想往旁边挪挪,然战兰泽拉住了她的胳膊,“去哪,还未涂完。” “啊?还、还没涂完吗?” “嗯。”他把手中的药放下,拿起了另一瓶,“有两种。” 战兰泽看了眼她红红耳垂,唇角勾着笑意。 可周乔背对着他看不到,只暗忖拂冬给她涂药时也吹,一举一动自然极了。这战兰泽也是涂药,不过就是涂得慢了些、还仔细了些,吹伤口的时候又靠得近了些,怎么就…… 周乔一眼瞧见屋里的炭火,心道定是炭火燃得太旺,屋里才这么热。 “哎哎,药王大人,还是别打搅我家王爷王妃吧!”外面是疾风有些急促的声音。 话音未落,就响起砸门声:“战兰泽,听说你亲自给你家夫人涂药,会涂吗你?这研药之人来了,你也不出来讨教一番?” 语气中满是戏谑。 战兰泽神色自然,轻柔地给周乔把药涂完,又替她理好衣裳,“歇着吧,我还有事未完,夜里宿在书斋。” 周乔点头。 战兰泽擦了手,走到门口又回头,发现周乔也正看着他,像是在目送他离开,他笑了笑,“若睡不着,可来书斋。” 嗯?这就不必了吧…… 周乔听到“书”字就头晕,让她看书她立刻就能睡着。于是赶紧道:“能睡着的。” “好。” 他出去后关上了门。 战兰泽出来正瞧见唐烈云那张喝酒喝得绯红的脸。唐烈云还没说话,就听战兰泽淡道:“轰出去。” 疾风立刻拱手:“请吧药王大人。” 唐烈云当然不会如此听话地就走,“战兰泽你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来瞧你的,我是来看诊的!” 拂冬端着安神香走过来时,清楚地看见一个穿着竹子色的高大男子,正胡搅蛮缠地说着什么。 “以后后院若无准允,外男不得入内。” “什么?我是外男?你现在用不上我了我就是外男是不是?当初我要走,是谁把我拘在这儿不让走的!好啊好,果真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念完经打和尚,我——” 话还没说完,战兰泽已皱了眉,很明显是嫌他聒噪。 事关后院,那就事关周乔,既然跟王妃有关,那便是与她拂冬有关。 见战兰泽看过来,拂冬立刻一挺腰板:“王爷的命令奴婢记住了!外男不得入后院。” 战兰泽“嗯”了一声,去了书斋。疾风赶紧跟上去,顺便还对拂冬使了个眼色。拂冬只觉自己当真是翻了年长了年岁,居然什么眼色都看得懂。 她把安神香往地上一放,上前两步,一本正经道:“请你离开。” 唐烈云哈了一声,那张俊脸上满是不屑:“这是哪来的鬼丫头片子,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堂堂烈云药王——哎哎你敢碰我?你给我放开!力气还挺大,你放不放?你不放我喊人了啊?”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远,虽然没亲眼看见,周乔也能想象到拂冬是怎么把人连拖带拽地给拉走的。唐烈云那模样她就更想得到了,他大概也不相信一个小丫头居然力气如此骇人。 不知是因着与姐姐相聚了一番,还是因着得知了在南楚还有北晋的将士们,周乔只觉心里松快了许多,听到外面的吵闹竟还觉得有趣。 书斋内,疾风递上了一本名册。 “殿下,所有北晋战俘已尽数清点,共计三千两百十一人。各营皆不肯收用,还是虞将军格外开恩,这才让他们到了西郊大营。” 战兰泽接过,翻开。 疾风迟疑地问:“若是各军主事之人铁了心拒绝,这支战俘军是否要编入城防营或者护城军?” “不可。”战兰泽合上名册,“事非有异,不可破例。” 疾风点了点头,若殿下有意让王妃去劝告那些战俘,那就不可事事破例,露出有所偏颇的意思。 退一万步讲,就算殿下想破例,朝中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无数张嘴等着开口弹劾谏言。事不占理,则在朝堂争论中根本无法立足。 “若他们执意不肯,便让这三千人单独成军,另起军旗和番号。” “三千人成一军?”疾风有些诧异,但仔细想想,虽然人少了些,但总的来看还是合乎军制和规矩的。 不过估摸着,少不了是要有一场群臣反对,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这么想着,疾风看向战兰泽,后者平静道:“传令,初三朝臣入宫叩拜,军机大臣不可告假。” 第112章 女客 这一夜睡得极为踏实,周乔醒来时已将近午时。隐约听见外面有动静,她掀开被子下床,“拂冬?”门立刻从外面推开,一颗小脑袋探进来,拂冬脸蛋两颊被冻得红红的,“王妃您醒啦?”见周乔直接用房里的凉水洗漱,拂冬赶忙要过去换水。这是早晨端进来的,见周乔还未醒,她才悄悄退了出去。周乔摆摆手,表示不必。感受到拂冬周身寒气,又说:“天这样冷,日后不必在外面守着,若有事我会找你的。”拂冬心里一暖,重重地点了点头。她把怀里捂得热和的板栗往周乔面前一递:“王妃尝尝,这是奴婢方才出去正好碰见的。”成了王妃贴身婢女之后,拂冬的月例比以前多了不少,许是年纪尚小,她的月钱尽数花在了吃食上。 这一夜睡得极为踏实,周乔醒来时已将近午时。 隐约听见外面有动静,她掀开被子下床,“拂冬?” 门立刻从外面推开,一颗小脑袋探进来,拂冬脸蛋两颊被冻得红红的,“王妃您醒啦?” 见周乔直接用房里的凉水洗漱,拂冬赶忙要过去换水。这是早晨端进来的,见周乔还未醒,她才悄悄退了出去。 周乔摆摆手,表示不必。感受到拂冬周身寒气,又说:“天这样冷,日后不必在外面守着,若有事我会找你的。” 拂冬心里一暖,重重地点了点头。她把怀里捂得热和的板栗往周乔面前一递:“王妃尝尝,这是奴婢方才出去正好碰见的。” 成了王妃贴身婢女之后,拂冬的月例比以前多了不少,许是年纪尚小,她的月钱尽数花在了吃食上。 周乔闻见那香味就知道定然好吃。 “用膳厅那边还未置办好午膳,王妃先用这个垫垫吧?”说着她剥了一个递给周乔,忽然想到什么,她赶紧缩回手,王妃地位尊崇,怎么能与她同食呢。 然周乔习武之人身手敏捷,还未等拂冬将栗子拿回去,便已经从她手上拿了过来。栗香浓郁,入口甜润,周乔不由赞道:“这也太好吃了。” 说着她还拉着拂冬坐到桌前,将栗子尽数倒出来,香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拂冬有些受宠若惊,这翻过年去,王妃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以往虽待她也是极好的,但或许同为女子,她总觉得王妃的笑不是真的笑,而现在的笑……好像才是真的。 然真要往深了去想是为何,拂冬可想不出来。 “王妃今日想做什么?”拂冬吃得脸蛋鼓鼓的,“若是要出门,奴婢好早些叫人套了马车候着。” 烽杀 第102节 周乔想也没想就开口:“战——” 对面的拂冬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望着她。 顿了顿,周乔改口:“王爷呢?” 以往这些事拂冬是一问三不知的,但这回她知道得很清楚。 “回王妃,王爷入宫去了,今日初三,是朝臣进宫叩拜的日子。”拂冬说,“王爷还特意让疾风大人回来知会一声,说是午膳和晚膳都不回来用了。” “哦,好。”周乔没再多问。 然拂冬抿抿唇,看看周乔,又低头剥栗子,没一会儿又看看她。最后还是忍不住问:“王妃,您伤好之后就要去军营了吗?” “嗯?”周乔手上停住,“为何这样问?” “就是……我也是听见跟着疾风大人回来的侍卫们说的。今日朝臣进宫叩拜,好像提及了北晋俘虏的事,咱们王爷提议让王妃您去说服他们,这话一出就是群臣反对,在殿上都吵起来了。” 闻言,周乔放下剥好的栗子,“那然后呢?” “似乎……是国相大人站出来,说王妃就是最合适的人,这才叫那些人闭了嘴。”拂冬回忆着,“他们还说国相大人久不上朝,也不知为何今日就入了宫……” 周乔本想再问几句,但瞧拂冬的样子,想来也是问不出什么。还是得问战兰泽才行,再不济,也得问疾风。 事关北晋将士,偏他们夜里才回来,周乔头一回如此盼着战兰泽能早点回府。 板栗吃得七七八八,用膳厅的午膳也置办好了。见拂冬实在好奇,周乔便给她讲了些以前在军营中的趣事,没想到拂冬居然听得有滋有味,惊叹连连。 她一双眸子亮晶晶的,里面尽是崇拜之意,周乔不由坐直了身子,“既然你好奇,那一会儿就让你瞧瞧我的刀法。” 午膳后日头暖了许多,映在院中,连盖着残雪的回廊也变得好看。 一众刀枪棍棒都摆了出来,周乔正挑着,就有一位嬷嬷匆匆从前院过来:“禀王妃,有客求见。” 周乔回过头来,“他们不知王爷今日入宫吗?” 虽然拂冬总说王妃好相处,可近身瞧了,周乔身姿挺拔,纤瘦却不失习武之人的风范,眸中尽是压不住英气,那双眸子扫过来,就叫人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嬷嬷躬身:“回王妃的话,来的都是女客,自然……是来拜见王妃您的。” 女客? 听了这话一旁的拂冬也甚是惊讶,王妃来南楚,可是连一个婢女都没从母国带过来,怎么会有女客拜见呢? 见周乔没有立时答应,嬷嬷以为她是不想见,忙说:“那老奴这便去回了话,叫夫人小姐们改日再来。王爷说了,若是王妃不想见,就算是华阳宫的人来了,也尽可不必理会。” 周乔抿抿唇,战兰泽还真是什么都吩咐了。 “来的都是什么人?”她问。 嬷嬷细数:“都是各高门的夫人和姑娘,其中最尊崇的,当数国相府的那位了。” “管清盈?”周乔一笑,“她还真是盯上我了。让她们进来吧。” 来的足有十几位女眷,周乔眯了眯眼,等着看管清盈又准备做什么。却没想她先是叫侍女奉上重礼,竟还当着众人的服身行了一礼,“除夕之宴上,清盈多饮了些酒,出言不逊,还请王妃见谅。” 周乔挑眉,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还未等她应话,管清盈身旁穿得最雍容华贵的夫人就上前拉住了周乔的手,“哟,这肃王殿下看中的当真是个可心儿人,老身乃是先帝九弟禄王的王妃。” 她生得慈眉善目,一双手温热得宜,让周乔想起了家里的嬷嬷,辈分上,这人是长辈,周乔便唤了声:“禄王妃。” “好孩子,快别叫什么王妃,关起门来就是一家人,若你不嫌弃,叫声婶婶就是!”说着她又侧过身去拉过一人,“这是我的嫡幼女,不怕你笑话,是我过了四十才得的女儿,也是年前成的婚,比你和殿下要早些,来静宜,还不见过王妃?” 从女眷中走出来的女子瞧着十八九岁模样,生得并非倾国倾城,可一瞧就知是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不知为何,战静宜见了周乔竟莫名脸红,纵然她身为郡主,又与同周乔是平辈,可没落王爷家的郡主,又如何比得上如今权势滔天的肃王正妻。 “静宜见过王妃。” 她说话温婉,连年岁上也像极了周璃。左也在行礼又也在行礼,明明进来了十几个人,场面却如此安静。 既然不是来挑事的,那便是客,周乔学着姐姐在家待客的样子摆摆手,还笑了笑:“大家不必拘礼,进屋吃点茶水果子吧!” 身份尊崇的宗亲妻女前来拜见,周乔却没有半点要端架子的意思,夫人小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总算有了笑意。 “那就叨扰王妃了。” “妾身是恒国公家的长房儿媳,初见王妃,略带薄礼,还望王妃笑纳。” “好好,多谢!”周乔挠挠头发,看着流水一样的拜年礼陆陆续续摆了一院子。回过身来,这些早就相互认识的女眷已经各自站于座前,三三两两地说笑着。 周乔走到空着的主位处坐下,她们也才落了座。 “哟,这柑橘可真甜。”一位穿着浅紫外袍,瞧着三十出头的妇人朝周乔一笑,“听说今年各府分派的柑橘都是渡了远洋来的,说是连柑橘树也一并运来,这才不失其原有滋味。” 周乔看过去,她手里的柑橘已经吃了一小半。 “这位是武将征东将军高江的夫人何氏,”管清盈坐在下座左手第一位,轻声道。 这是在替她引荐。 周乔虽不知管清盈为何忽然转了性子,却还是点了点头,又看向那位夫人。 “听说,王妃是最爱柑橘的,今年各府可都是沾了王妃的光。” 送了这么多礼,难道就因着吃到了比往年好吃的柑橘?周乔想了想,说:“那夫人回去时多带上点,我这里还有好多。” 噗嗤一声,下座右手边第一位的禄王妃没忍住地笑出来,“好了好了,咱们一个个的还是有话直说,横竖这里是后院,夫人说些个体己话还有什么羞臊的?咱们这些做正室的羞臊,岂不是给了后院那些个贱蹄子不安分的由头?” 周乔一听,立马知道这其中定是有故事。她端起茶饮了一口,看起来平平静静,实则正竖着耳朵就等着听故事呢。 禄王妃的话像是戳到了所有人的心口,厅里当即静了下来,静默片刻,还是有人先开了口。 “实不相瞒,今日我等前来,是想向王妃讨教一二。” 说话的女子坐在最末席,瞧着应该是夫家在朝中的地位要低些。 “向我讨教?” 周乔眼睛一转,忽然明白了。 这不就与方才的拂冬一样?归根到底还是她名头太大传了出去,叫这些女子都对军营沙场心生向往,于是就想来请她露露身手。 至于这管清盈,多半也是知道了她以往的军功,不敢再挑衅了。 啧。周乔拿起一个柑橘剥开,心道今日且露个一两手,就当给她们开开眼好了。 “是。”那女子并不知周乔心思,继续道:“吾等……想向王妃请教北晋的御夫术。” “啊?”周乔手里的柑橘都险些掉在地上,幸得她反应快一把捏住,“什、什么术?” 此时禄王妃接过话茬,她朝着周乔笑道:“王妃就别再遮掩了,如此豁出脸面来向王妃讨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说着她拉着女儿静宜的手,“她嫁的是个书生,为人倒是君子,可作为夫君,却又太君子了些,王妃……可明白?” 周乔迟疑一瞬,觉得自己应该听明白了。就是两个害羞的人结成了夫妻,一起害羞地过日子,结果急坏了周围人。 “我看禄王妃您倒是操心早了,郡主和郡马都年轻,又方成亲,急个什么劲?” 征东将军夫人何氏拭了拭眼角,“禄王妃若是知晓妾身过的什么日子,那才知道什么是着急。我家将军是个不长性的,府上纳的,外头养的,我这做正头娘子的竟是连数目都不清楚。我就是不明白,将军究竟是为人冷然,还是只待我冷然?若非如此,便是那些个妾室外室手段了得!” 一席话听得周乔大为震撼。 离何氏最近的恒国公府的长媳温声安慰了几句,转过头来看向周乔,“那日除夕宫宴,瞧着肃王殿下和王妃从太后娘娘的华阳宫出来……” 见周乔正看着自己,她起身道:“妾身的话许有冒犯,还望王妃见谅。殿下在北晋为质七年,回来时早已不似当年做皇子那般温润……这样的男子,便是男人瞧了都害怕,更何况是女子?” “是啊,起初我家夫君每每上朝之前都是胆战心惊,下朝回来又是彻夜难眠,生怕何处惹怒了殿下,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可谁成想,王爷竟是对王妃悉心备至。在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地牵着王妃的手,替王妃理披风,那是旁的女子想都不敢想的。” “这还不算,瞧瞧肃王府这后院,独王妃一人,连个通房都没有,多清净啊。” “王爷日理万机,却连柑橘这种事都记得,想来诸位也听说了,今日午前朝臣争论,王爷连北晋战俘的处置之权都替王妃争了过来……这般种种,在我们南楚皇室高门当中,实在没有过。” “如此,”她们接连起身,“还望王妃不吝赐教,同妾身们说说北晋究竟有何御夫术,竟能将肃王殿下这般人物的心拢得如此之紧?” 第113章 孟浪 若非她们这般诚挚,周乔都以为她们是年节下无聊,专程来说笑的。无论是爹爹和娘亲,还是姐姐和顾霆尉,都是夫妻和睦,中间绝没有旁人。周乔也知道很多男子是有三妻四妾的,可她一直以为纳不纳妾都是夫妇两人商量好的。可眼下瞧着,这些夫人并非心甘情愿,更甚者是被妾室压了一头,心里愤懑难耐,这才豁出脸面来了肃王府讨教什么御夫术。她们特意登门,还带着重礼,又态度诚恳,可见是很有诚意的。周乔摸着下巴,还真的仔细想了想该怎么回答。战兰泽待她好,她是知道的,可那些都不是她开口要的。至于御夫术……周乔暗暗摇头,她最多也就会御马术。战兰泽如今位高权重的,谁能御他?可这一双双眼睛都真切地盯着她,周乔实在不好什么也不说,绞尽脑汁回想了一番,试探道:“旁人我不清楚,但战——王爷的话,或许……他就是只喜欢北晋的女子?”仔细想想,周乔觉得可能真的是这样。 若非她们这般诚挚,周乔都以为她们是年节下无聊,专程来说笑的。 无论是爹爹和娘亲,还是姐姐和顾霆尉,都是夫妻和睦,中间绝没有旁人。周乔也知道很多男子是有三妻四妾的,可她一直以为纳不纳妾都是夫妇两人商量好的。 可眼下瞧着,这些夫人并非心甘情愿,更甚者是被妾室压了一头,心里愤懑难耐,这才豁出脸面来了肃王府讨教什么御夫术。 她们特意登门,还带着重礼,又态度诚恳,可见是很有诚意的。周乔摸着下巴,还真的仔细想了想该怎么回答。 战兰泽待她好,她是知道的,可那些都不是她开口要的。 至于御夫术……周乔暗暗摇头,她最多也就会御马术。战兰泽如今位高权重的,谁能御他? 可这一双双眼睛都真切地盯着她,周乔实在不好什么也不说,绞尽脑汁回想了一番,试探道:“旁人我不清楚,但战——王爷的话,或许……他就是只喜欢北晋的女子?” 仔细想想,周乔觉得可能真的是这样。 她继续道:“他十三岁就到了北晋,见过的,交谈过的女子虽不多,但全部都是北晋女子。嗯……北晋女子与南楚女子还是有些不同的。” “何处不同?”这话是管清盈问的,见周乔看过来,她又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 “北晋女子性子更为奔放,骨子里便带着傲气。”周乔毫不犹豫道。 战静宜轻笑了下,“只怕……是只有王妃性子如此。早闻王妃与肃王殿下在北晋时就是熟识,不知你同他在一处时都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王妃生得极美,又性子奔放,定然是做了些让殿下难忘的事,才使得殿下执意要娶王妃,成婚后又如此宠爱。” 静宜一说话,周乔就恍然觉得像是见到了周璃,见她问得认真,周乔也想得认真。 “难道……” 周乔开了口,又有些犹豫。不可能吧。 “难道什么?”战静宜望着她。 “就是……”周乔抿抿唇,“我刚从胡疆回上京不久就亲他了。那时候还不太熟。” “什么?”厅上立时传出一片惊呼,战静宜这位刚出阁的郡主和管清盈这位尚未出阁的姑娘,俱是面红耳赤,眸中震惊。 也是了,战兰泽归根究底还是南楚人,那般孟浪的举动放到南楚,果然掀起波澜。 “你、你是说、王妃是说,你们尚未谈婚论嫁便……” 说都说了,周乔敢作敢当,对自己以前干的事毫不遮掩,“离谈婚论嫁还早着呢,那时我倒是说了要嫁给他,可他怎么都不答应。” 忆起当初自己的死缠烂打,又想到兵临城下时战兰泽的强硬逼嫁,如今想来竟觉恍若隔世。 “这这、这也太大胆了!”何氏紧紧攥着手里的锦帕,“可这的确有用。” 烽杀 第103节 这回轮到周乔睁大了眼,“为何?” 只见何氏眸中泛红,“那些个狐媚子便是这般大胆,竟敢缠着将军不叫他去军营,夜夜笙歌,偏将军就喜欢得紧!” 话音未落,她像是恍然想起什么,忙道:“我不是说王妃……” “那王妃的意思便是,南楚男子看惯了南楚女子的矜持,转而喜欢像北晋女子那般大胆的,举止……孟浪些的吗?” 周乔见恒国公府的长媳问得这般小心翼翼,又见站在一旁的静宜听得脸蛋通红,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她不由蹙眉:“你们是要学着这些样子,去讨他们的喜爱吗?” 这话倒是问得一众女眷有些怔住。 “难道……不该讨夫君的喜欢吗?若是不能得一府主君的宠爱,那在这府上还如何立足。” 此时禄王妃看着周乔,慈和笑道:“王妃年岁尚轻,又得王爷独宠,当然不知这空房冷落的滋味。如今瞧着我们这般讨教定然心里不解,可年轻时,谁不是独获宠爱这么过来的?” “自古男子多情,一年两年也就罢了,若是十年八年,往后二三十年只守着一位夫人过日子,这真真是不行的。” 周乔越听越听不明白,直言道:“为何不行?男子一生不能只守着一位夫人,那你们这些做夫人的为何就能只守着一位夫君?” 周乔说话说得口干舌燥,端起手边的茶一饮而尽。 待润了嗓子,她才继续说:“各位如此冷天前来,既有所求有所问,能帮的周乔可以帮。我说的也都是真话,至于什么御夫术,我的确没有。即便有,也不学。” 有都不学,这话着实在意料之外。那几位女眷都坐了回去,等着周乔的下文。而禄王妃则还是一脸“你尚年轻”的模样,欲开口说些什么。 “周乔虽是一介武人,却也瞧得出在座的各位夫人都是出身不凡,应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如此贵女,想来出嫁时的阵势和嫁妆也是羡煞旁人,陪嫁的更都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女使吧?如此,禄王妃说若不得主君宠爱便不能立足,这我就听不明白了。” 她问:“手里都已握着实实在在的银钱和心腹了,想做什么做不成?却为何非要计较那些虚的?宠爱如何,不宠爱又如何,男子都三妻四妾了,竟还要低声下气去讨好他们,图什么呢?” 这话问得脆生生的,不是嘲讽也不是调笑,听起来是真的想不明白。而听了这话的女眷们则都面面相觑。 从出生至及笄出阁,她们听得最多的便是出嫁从夫,夫君是天。 可仔细想想的话……真正的天,可远比一个男人高多了。 周乔见她们都不说话了,看那样子是答不上来,横竖别人家后院的事跟她也没什么干系,她摆摆手:“让各位白跑一趟也是不妥,不如就各自带些上好的柑橘回去吧。” 至此,她们才各自起身。 王府的嬷嬷在前头引路,管清盈留在了最后。她本已出了王府大门,却又转过身,叫住了正往回走的周乔。 周乔脚步顿住,回过头来。 管清盈走了过来。 “若是有一日,殿下他对你没有现在这般好了,或是有了妾室分了宠,你当如何?也如今日说的这般不会计较吗?” “你既然还没死心,为何又要来同我道歉?” 管清盈噎了下,垂眸道:“再惹你不快,殿下便要将我封为郡主,送去邻国和亲。他是看在祖父的份上才网开一面。若非如此,他根本不会顾念幼时相伴之情。” *** 入夜。 周乔坐在桌前,咬着笔头,还在想着白日里管清盈的话,回忆着她当时的神情。 不甘,痴怨,畏惧。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会,究竟要怎样的爱慕,才会令人失了原本的体面和平静呢? 这么想着,她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到纸上。 上面尽是往年北晋对南楚战俘的处置之法,如今世易时移,需要处置的变成了北晋战俘,若仅是言语劝服,实则难生效用。唯有真正予以那些将士所期冀之物,才能真正令之顺服。 否则,南楚要杀掉所有战俘便是情理之中。 想得太细太杂,她只得用纸笔都记下来。纸上写的东西,还需有调配之权的人才能做到。 不知不觉间,红烛燃了大半,外面夜色已深。 “王妃!”此时拂冬推门而入。 周乔抬头。 “王爷回来了!” 战兰泽看见书斋前的那道身影,不由勾起唇角,大步走了过去。 “在外面等着做什么,进去便是。” 书斋这个地方不能随便进,这个周乔还是很清楚的。尤其是位高权重之人的书斋,更是不可贸然进去,若是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或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十有八九都小命难保。 他推门带她进来,拂冬和疾风倒是十分有眼色,一个奉来了热清茶,一个则加了炭火,随后双双退了出去。 进王府这么久,周乔是头回来他的书斋。这地方同大哥的书斋差不多大,也是满墙的书简,要说有何不同……那便是这书斋里多了一张窄榻。 上面是叠放整齐的单褥和软枕,可瞧着有些硬,应该不怎么舒服。 这些日子,他就是一直睡在这里的吗。 “睡不着?”战兰泽解下大氅放在一旁。 “不是。”周乔把手中的东西放到桌上,“我是来给你看这个的。” 战兰泽低头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上面是她所想的安置北晋战俘的法子。 “我正要同你说这事。” 他落座于主位,抬眸道:“我打算让这三千余人单独成军,另起军旗和番号。” 周乔问:“没人愿意收用他们?” “嗯。” 她点点头,这结果她大概也猜到了。 “所以,”男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她写的那些东西,“这些远远不够,行军制、兵马制、军饷军械,练兵演兵,要十分齐全。” 周乔怔了下,“这些……归我管?” 战兰泽挑眉,“我同国相大人联手保举你来执掌此军,除了你,还能归谁管?” “真的?!”周乔眸中闪着光,面上掩不住的惊讶和欣喜,“你是说我得去军营,就、就像我以前那样?” “正月十六复朝,复朝后领了印便可去了。”见她笑得那般高兴,战兰泽亦心头舒畅,“只一点,不可宿在军营,到了时辰就回来。” “好!”周乔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下来,“那我这就想军制去。” 正欲拿起桌上的东西,却见那只好看的手覆了上来,纸张被尽数压在下面。 周乔抬眸,战兰泽正看着她。 “怎么了?” 战兰泽一笑,“没什么,既然已想到不少,我先看看。” “哦,好。” “这里。”他指了指某处,“演武场?” 周乔站在他的对面,听他这么说了,也抻头扭着脖子看了一眼,“对,演武场,但这个演武场与平日里的不同。” “怎么不同?”他拾起笔,抽出张没有涂画过的纸,“画了瞧瞧。” 这不是写的很清楚吗,他竟没看明白? 周乔走过去,从他手上拿过笔在纸上画了起来:“就是这里,演武场东侧留出些地方来,上次在西郊大营看了眼,演武场和宿营是分开的,但那是人多,若是只有三千余人,再建宿营平白费了军饷不说,用处也不大。你觉得何如?” 她侧过头来,对上一双好看的眸子。 战兰泽根本就没看她画的东西,反而是盯着她。 周乔被他莫名盯得有些不自在,“你看我做什么?” 战兰泽忽然长臂一伸圈上周乔的腰,后者没有防备,冷不丁就坐在了男人腿上,还被他圈在了怀里。 战兰泽温热气息凑近,“听说,我喜欢性子奔放,举止也孟浪的女子?” 第114章 索要 周乔听了这话才恍然想起,整个南楚都是战兰泽的地盘,平日里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周乔抿抿唇,“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说错了也无伤大雅吧?”说着就要从他身上起来。“没有。”男人手臂略收紧,把她圈回来,“没说错。”战兰泽看着周乔的侧颜,“性子奔放举止孟浪的,整个北晋也只有一人,所以这话说的倒也没错。”“此人年纪不大,色心不小,敢夜闯男子住处,偷袭轻薄于他。末了还反咬一口,说是人家不设防,合该被调戏。”周乔听了美眸一瞪,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怎么还记恨着呢。“这人还成日里将婚嫁挂在嘴上,蛮横地不让那男子娶旁人,为此东奔西跑受累数日。乞巧节那日还跳进泥潭采莲藕,说要与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总之,那些闺阁女儿不敢透露的心思,不敢说的喜欢二字,她却在男子面前说了数不清多少次。” 周乔听了这话才恍然想起,整个南楚都是战兰泽的地盘,平日里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周乔抿抿唇,“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说错了也无伤大雅吧?” 说着就要从他身上起来。 “没有。”男人手臂略收紧,把她圈回来,“没说错。” 战兰泽看着周乔的侧颜,“性子奔放举止孟浪的,整个北晋也只有一人,所以这话说的倒也没错。” “此人年纪不大,色心不小,敢夜闯男子住处,偷袭轻薄于他。末了还反咬一口,说是人家不设防,合该被调戏。” 周乔听了美眸一瞪,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怎么还记恨着呢。 “这人还成日里将婚嫁挂在嘴上,蛮横地不让那男子娶旁人,为此东奔西跑受累数日。乞巧节那日还跳进泥潭采莲藕,说要与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总之,那些闺阁女儿不敢透露的心思,不敢说的喜欢二字,她却在男子面前说了数不清多少次。” 战兰泽揽着她的纤腰,“若是你,你会不会动心?” 周乔就算再不开窍,此时也明白他的意思。在战兰泽看来,从最开始就是她先走到了他面前,是她先撩拨他的。 “周乔。”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周乔感觉到腰上的手越圈越紧。 男人看着她白皙的脸蛋和脖颈,气息越来越灼热,“以往对我做的那些事,可否再做一次?” 周乔还是头一回见战兰泽这幅样子。 不是平日里那副上位者的冷然淡漠,亦不是在北晋为质时那般的温润疏离,此时此刻的他眸中带着期冀,甚至还有……试探。 试探? 周乔怔怔地看着他。战兰泽从来都是笃定的,他运筹帷幄,从容不迫。 看着看着,她便有些动摇了。 不知究竟是被暖烛映衬下的俊颜所迷惑,还是因他这幅试探的样子生出几分莫名的怜悯,周乔觉得若是不做点什么安慰几分,他这模样定会一整夜地出现在她的梦里。 “你……”她想了想,“你是不是想让我再亲你一下?” 烽杀 第104节 听来听去,周乔也就只能明白到这个份上了。 殊不知,战兰泽之意是想让她像以前那般,在他面前无所顾忌。想说什么便说,想笑便笑,想生气胡闹那便生气胡闹。若是还能像以往那样动辄缠着他,那就更好了。 虽然从她口中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但男人神色未变,从善如流地点了头。 他看着她先是犹豫了下,像是在琢磨该亲在哪里,片刻后又像是决定好了,凑过来轻轻亲在了他的脸上。 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 书斋里加了一笼炭火,本就有些热。这轻轻的一亲之后,周乔只觉这屋里似乎更热了。加之战兰泽一句话也不说,就这般盯着自己,周乔觉得那眼神捉摸不透,瞧着有些吓人。 “那、那我先回去想军制了啊。”她起身拿了案上那几张纸,正欲绕开他安然离开,却没想下一刻手腕被人攥住,战兰泽站了起来。 这一起身就比她高出不少,加之离得近,那股压迫感再度袭来。 周乔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细腕上,男人好看的手慢慢下滑,直至握住了她的手。 “我还想要。” 他低头望着她。 “要什么?”语气虽不解,但周乔并没有挣开他的手。 战兰泽一笑,俯身凑近道:“要这个。” 说罢便抚着她的脸蛋吻上那殷红的唇。 这个吻很温柔,不像之前那般疾风骤雨般地攻城略地,男人轻咬了她绵软的唇瓣。不疼,却痒痒的。接着他灵活的舌尖微微探入,自然地撬开她的唇齿,渐渐纠缠上里面柔滑的小舌。 周乔觉得自己大概是疯魔了。又不是没亲过,可此时此刻她竟觉得心头被撩得发痒,战兰泽的手明明规规矩矩地什么也没做,可她只觉周身燥热,甚至夹紧了腿。 这一动,战兰泽便停下了。 离开她的唇,吻又落在了她的额头。看见被吮吸得有些嘟起的嘴,他没忍住,又亲了那里一下才放开她。 “夜深了,早些歇息,剩下的正月十六复朝之前想出来就是。” 周乔还有些愣,下意识抿了抿唇,觉得这回亲得好像有点短。这个念头一出,她蹭地站直,推开战兰泽就往外走,“待我写好了再来找你!” 出去时还险些被门槛绊倒。 男人看着那门打开又关上,挑了挑眉,面上早已不是方才那副人畜无害小心试探的样子。 他一直知道他们之间是有些隔阂的,这其中既有周慕白的缘故,也有其他缘故。只是他太忙,从没静下来仔细想想。 直至今日下人传话,说禄王妃带着一众女眷登门拜访周乔,还要向她讨教,他以为,周乔是不会见的。 然出乎意料的是,周乔不但见了,连那等子她根本答不上来的问题也认真答了,甚至比平日里说了更多的话。临走时,还吩咐人奉上了柑橘,来者人人有份。 听完这些,他大概明白了那些说不清的隔阂是什么。 周乔品性善良,若是有弱者求助,能帮的她一定会帮。这一点,他一直都知道。 只是……他却也忽略了能让周乔主动惦记的,亦是那些她曾施以援手的人。一如当初她替他寻来太医,自以为救了他的命,心里便时时刻刻惦念着他到底有没有活下来,又过得好不好。 周乔喜欢的、珍惜的,也从来都是自己争取来的东西,绝非旁人白白送上的。譬如她珍视自己守疆七年换来的北晋太平,珍视她舍生忘死平安带回来的北晋将士。她珍视周璃和周慕白,除了血亲手足与缘故,还因在周乔心中他们都是需要她保护的人。 对于喜欢和珍惜的人,周乔想做的是付出。这种付出可以是钱财,可以是血泪,甚至可以是性命。 所以来南楚之后,即便他事无巨细地安排了一切,给了她所有想要之物,带她做了所有想做之事,周乔虽心有触动,也看得出是真的高兴,但这种触动和高兴最终也只能维系片刻罢了。 于是,今夜他回来试了试—— 比如,将军中棘手之事告知周乔,没有事先铲除异己铺平道路。她果然没有任何抱怨,甚至神采奕奕,那模样像是势必要把此事办好。 又比如,他将语气放软些,握着她的手,向她要点什么。而她果然也没有拒绝。这种不拒绝不同于之前…… 想到这里,战兰泽笑着摇摇头。 书斋内烛光摇曳,男人再度落座于主位,翻开了尚未看完的折子。看了片刻,折子又被人放到了案上。 回想到周乔方才的模样,只觉实在有趣得紧。 也难怪白日里她会说出那些话。御夫术,这东西就算有,恐怕她也是懒得多看一眼的。不过,也无需去看那种东西。 单凭她今日对禄王妃等一众女眷说的那些话,就足以令男子欲罢不能了。 喜欢是喜欢,原则是原则,她有她的坚持,从不动摇。譬如当初口口声声说喜欢他,要嫁给他,及笄那日却不破例带他进周慕白的书斋。譬如她可以为顾家父子射伤皇子,冒着杀身之祸只为讨一个公道。譬如她对北晋忠心无二,即便战至最后一人,即便战死她都绝不退让。 她就是她,一直是她。 他战兰泽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周乔。 *** 从初四到正月十五,来肃王府拜见的朝臣络绎不绝。 周乔也知身为王妃,不去前院待客不合规矩,于是她便白日里待客,夜里翻书写字想军策,看得拂冬连连感叹,直赞王妃刻苦。 说起来,周乔从小到大还真没这般刻苦过,叫她坐在桌前写字,不出一刻钟就没影了。哪像现在,日日深夜才睡。 这事战兰泽看在眼里,却从未过问和打搅过。 但王府里上至跟在战兰泽身边的疾风,下至浆洗洒扫的小厮都发现,王妃近日常去书斋,还在里面同王爷说话一说就是两三个时辰,这可是前些日子绝没有过的事情。 正月十六这日,刚过卯时,就有一道令旨昭告天下—— 年前南北一战,俘获北晋军将三千两百十一人皆招安入南楚营,赐麒麟军旗,番号玄武,驻西郊大营。掌军者周乔,北晋人士,今肃亲王妃,战功赫赫威名远扬,得之乃南楚之幸,故特令称其原号——武英将军是也。 新帝年幼,朝中能下此令旨的唯有战兰泽。但周乔没想到他会恢复她的将军身份,甚至允她保留原来的封号。毕竟哪怕只是无名无分地待在军中,能对被俘的北晋将士们照拂一二,与她而言已是十分满足了。 她接过那道令旨,看着上面武英将军四个字,久久说不出话。 令旨上短短几句话,背后该是朝堂上无尽的反对和争辩。即便没有随战兰泽一起上朝,周乔也能猜到八九分。 她将令旨和公公双手奉上的军印收好,一跃上马,眸光坚定。既选择她,信任她,那她周乔便绝不令之失望。 她双腿一夹马腹,马儿扬蹄嘶鸣一声,朝着西郊大营方向疾驰而去。 拂冬跟随一道出来接旨的嬷嬷小厮们站在一起,怔怔地看着周乔驭马远去的身姿,那种恣意洒脱是她从未见过的,看着看着,只觉周身热血纷涌。 巳时,西郊大营的主帅军帐内,高阶将领们正三三两两地喝着茶水,你一言我一语地调笑着。 “主帅,这武英将军来了,是个什么位置啊?”左手边虞靖亲信把茶碗放下,抹了把嘴,“殿下那道令旨上也没定品级啊。” 虞靖不耐烦地摆摆手:“什么武英将军,还当这儿是北晋呐。殿下宠她那是在他自己的后院,军营里没这规矩!还什么位置,一个半大女娃在咱们这里能够得上什么位置?” 众人本就在心里打鼓,他们自然是不相信一个女人来军营能干出什么名堂,只是周乔身份特殊,眼下又来了西郊大营,主帅正是肃王的亲舅舅,这究竟是有意庇护,还是别有用意? 但听虞靖这么说了,他们也就放下心来。瞧主帅的样子,也断不会容忍那周乔仗着有肃王撑腰在这军营里任性妄为的。 此时一名兵士进来通传:“禀主帅,武英将军到!” 虞靖坐在主位之上,听了这话随意点了点头:“叫她进来吧。” 此时的周乔不似寻常那般穿着女装,尚未入营没有战甲,她就只着一袭墨色袍子,腰间系着玉色腰带,墨发高高束起,一副年轻男子的装扮。 只是,到底是这容貌生得过于精致了些,纵然没有半分妆饰,却还是能让人瞧出几分女子的娇俏之态来。 一进来帐中就低语不断,有瞧不上她这单薄身板的,也有看了那脸蛋惊叹的。周乔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冷笑了下,权当没听见。从军这些年,那些质疑挑衅她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这群人中,唯有一人没有与旁人窃窃私语,只坐在原处看着她,与周乔对视时还朝她笑了一下。 那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生得颇为好看,虽看着年轻,却是一群人中最有大将风范的。周乔认得他,这人正是当初从南楚边境护送她入建安的南楚将领,也是虞靖的副将,徐墨玄。 她对徐墨玄略点了头,转而看向虞靖,拱手道:“末将周乔,见过虞帅。” 第115章 挑衅 虞靖早在战场上见识过周乔打起仗来不要命的劲头,若从军营论,手底下能有这样的人他自然要重用。可周乔是嫁到南楚来的,既嫁了人就很该待在后院相夫教子,怎的反倒还来军营里抛头露面?只是这到底是肃王亲自下令,既有明旨,那就是名正言顺。于是虞靖点了点头,对在座诸位道:“此乃殿下亲封的武英将军,掌三千玄武军,日后在一起共事,可别给本帅生出什么乱子。”这话本是有新将入营时都会听到的话,可那“三千玄武军”一出口,整个军帐便是哄笑声不断。“是是,主帅说的是,真要生出什么乱子我等也不会乱动手的,没的叫人看了以为咱们以多欺少欺负人呢!”又是哄堂大笑。周乔一言不发地站在大帐最中间,腰杆挺得笔直,任凭旁人如何嘲讽调笑,始终神色不变不为所动。 虞靖早在战场上见识过周乔打起仗来不要命的劲头,若从军营论,手底下能有这样的人他自然要重用。可周乔是嫁到南楚来的,既嫁了人就很该待在后院相夫教子,怎的反倒还来军营里抛头露面? 只是这到底是肃王亲自下令,既有明旨,那就是名正言顺。 于是虞靖点了点头,对在座诸位道:“此乃殿下亲封的武英将军,掌三千玄武军,日后在一起共事,可别给本帅生出什么乱子。” 这话本是有新将入营时都会听到的话,可那“三千玄武军”一出口,整个军帐便是哄笑声不断。 “是是,主帅说的是,真要生出什么乱子我等也不会乱动手的,没的叫人看了以为咱们以多欺少欺负人呢!” 又是哄堂大笑。 周乔一言不发地站在大帐最中间,腰杆挺得笔直,任凭旁人如何嘲讽调笑,始终神色不变不为所动。 渐渐地声音小了些,她才开口:“原来虞帅账下的军将打仗都是先看人头的,若是比己方人头少,便轻敌至此,想来吃过不少亏吧。” “你说什么?!”这话直白到连那没读过几日书的大汉也听了个明白,他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周乔看都没看他一眼,朝虞靖拱手道:“请主帅赐印,周乔还要去领战甲兵器,恕不在此同诸位嬉笑。” 这话一出,属实让帐中一干军将面上有些挂不住,这明里暗里的不就是说他们军纪不严又不务正业么?偏周乔还曾是北晋军将,顾盛远亲自带出来的心腹,这又何尝不是在打虞帅的脸? 见众人纷纷看过来,虞靖虽性子糙,却也并非听不出周乔言下之意,瞧着是深知军营历来有欺新欺小的事,这才丑话说在前面,若是有人欺负玄武军,传出去就是南楚军将气量小,仗着人多欺负弱小。 他不怒反笑,“想着差事自然是好的,正巧今日城防营传信来说是缺人手,南市久无人巡,重兵上街总是要吓坏百姓的,玄武军皆是青年良役,人头数也正好几班轮值了,助城防营巡街一事本帅就交与你了,武英将军。” 周乔正欲开口,就感到一道视线正盯着她,她看过去,徐墨玄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那意思似乎是叫她不要答应,周乔收回视线,这是她和北晋将士们的第一件差事,如何能拒绝。 于是她开口道:“周乔领命。” 出了主帅军帐,周乔便迫不及待地绕过三个演武场,朝着西郊大营后山山脚下的战俘营走去。她已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兴奋和忐忑,兴奋于与昔日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再遇,却也忐忑着他们知道她如今的身份后,心中又该作何感想。 南楚的王妃,南楚的将军…… 她曾经誓死守护北晋,如今却又效命于昔日的敌国。 渐渐地,操练的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破败营帐前,一群男子正光着膀子徒手比试,身后山腰残雪未化,他们却个个大汗淋漓。 不是是谁率先看了过来,亦不知是谁率先吼出那句“将军!” 周遭倏地静了下来。 “你们……你们还好吗?”周乔这才发现自己声音哽咽,眼泪滴到了地上。她双拳紧攥,却没有上前一步。 在她犹豫之时,有一人率先跑了过来,满眼欣喜:“将军真的是你!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将军!” 说话的人很眼熟,周乔虽叫不上名字,却知道他曾在黑鹰军内,楚渊还曾亲自练过他的身手。 烽杀 第105节 见周乔点头,明显是认出了他,男子高兴道:“卑职萧逸,黑鹰军都统副使!” “卑职燕林军都司宋洵,见过将军。”此时旁边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周乔看过去,此人她认得,而且很熟。在她还是燕林军骑射校尉之时,宋洵便已随顾盛远征战多地,此人不争不抢,不好名利,只做个小小的都司,能多抽些时日归家照料妻儿。 而现在,他成了战俘,此生不能再回北晋。 周乔擦了脸上的泪,“宋都司,萧副使,还有——所有北晋的将士们,你们受苦了。” 看着一双双满是欣喜和期冀的眼睛,周乔便知自己不该忐忑,这才离开军营多久,就险些忘了曾一同浴血厮杀的战袍情谊,忘了他们引以为傲的磊落。 他们也好,她也好,都没有做错什么。为了母国,他们能做的都做了。 “将军,你怎来了这里?如今我们是战俘,南楚想要我们为他们卖命,我们誓死不从,他们正恼着!将军不好来此与我们扯上干系。”宋洵说得恳切。 “若我说,从今往后我将与你们共进退同生死,你们可愿信我一次,听我一言?” “什、什么?”众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相信周乔所言。他们知道周乔如今的身份,是南楚摄政王妃,怎么可能…… “将军,这、这是将印?” 此言一出,他们纷纷看向周乔手上拿着的东西。 “是。日后,你们不再是北晋战俘,而是南楚玄武军。” “那将军你呢?”宋洵看着她。 “我——”周乔深吸口气,“我自然,是南楚的武英将军。” 唯有如此……周乔紧紧地攥着将印,才能免他们一死,才能一步步在南楚夺得立足之地。 “将军可知,我们誓死不从为的是什么?”宋洵双眸发红,“一朝被俘,就该明哲保身,不该再念着回不去的母国,这是曾经将军在燕林军中亲口对南楚战俘说的话。” “这话我们铭刻心里,一旦被俘,保命第一位的。可我们为何不从?我们又如何能从!将军当日为了北晋只身远赴南楚为质,我等铮铮男儿如何能就此苟延残喘,败了燕林军和黑鹰军的军威?!” “我明白。”周乔看了他,又看向所有北晋将士,“但军威也好,同袍情谊也罢,什么都没有你们的命重要。” 宋洵一噎。 “若要你们以命相搏,去守护那些虚名,我周乔绝不允许。”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比起那些,我们在这里过得顺遂,如此才能让母国的亲人安心不是吗?”周乔看着宋洵。 他果然别过头去,可眼泪却止不住。 “只要有一线生机,便该奋力挣扎,向死而生。”周乔抬手,将印就在众人眼前,“眼下生机在此,诸位可愿随周乔再闯一番?” “我等愿意!” “我等愿追随将军,誓死效忠!” 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大。 “哟,好热闹啊。这就是你们北晋那套拿来唬人的练兵法子?”周乔回头,正是刚才在帐中挑衅嘲笑的壮汉。 “这是虞靖的亲信孟况。”宋洵低声,语气防备,“此人天生神力,仗着旁人都打不过,主帅不在时就横行霸道专爱挑衅。” 周乔挑眉,她已然领教过了。 不用想都知道是刚才在帐中被下了面子,特来此处滋事的。 “孟将军有何贵干?”周乔问。 孟况就看不上她这纤瘦的身段,他两根手指头就能捏死她。他哈哈一笑,“听说你还没领兵器,特来送你一柄好枪!” 说着就将手上那把银枪朝着周乔一扔。 那枪直直地朝着周乔面门而来,她身旁的萧逸和宋洵皆是一惊,正要上来替她挡开,却见周乔已抬手抓住了那柄枪,枪并不重,但孟况扔枪的劲头却大到出乎她的意料,枪身撞到了肩膀,撞得周乔后退两步,后肩本已好了的伤处仿佛被撞裂了一样地疼。 只这一下周乔就明白,此时此刻,她打不过孟况。 “将军!将军没事吧?”萧逸说着就要冲上去,这正中孟况下怀,只要这什么狗屁玄武军先动了手,他还手岂不理所应当? 可周乔却抢先一步拉住了萧逸,随手把银枪塞到他手上,反而勾着唇角笑眯眯地说了句:“那就多谢孟将军了。” 那笑带着挑衅和不屑,果然惹怒了孟况,“军营里以身手论高低,想护着这群低贱的战俘,就拿出些真本事来!” 正要出手之时,一声“孟将军”从孟况身后传来。 徐墨玄身穿盔甲,剑身出鞘,大步走了过来。 “军中私斗是何下场,还需再多言么?” 同为虞靖副将,徐孟二人本是同级,但真要分个高低地话,那么徐墨玄这右将比孟况这左将还高了半级,可孟况从来不服,冷笑道:“你来管什么闲事?莫不是你同北晋人还有什么私交不成?” 徐墨玄淡道:“若不想我将你的那些破事禀报于主帅,还是滚远些的好。” 孟况当即变了脸色,看了看周乔,又看了看徐墨玄,愤然离开。见他走远,徐墨玄这才看向周乔:“战甲和兵器尽在军械库,上面东西皆登记在册,这柄枪给我,我去还。” “多谢。”周乔看向萧逸,后者立刻将银枪递给了他。 直至徐墨玄也走远了,周乔转过身来,看见宋洵面色不对。 “怎么了?” “禀将军,这个徐墨玄平日里冷言冷语,不是个会管这种闲事的人,虞靖这左右将不知打的什么算盘正算计着咱们。” “那就多加提防。”周乔看了眼徐墨玄走远的背影,又回过头来,“现在,先同我说说这南楚军营究竟是个什么境况吧。” *** 酉时刚过,已有一辆马车停在离西郊大营不远处。 高地之上,战兰泽负手而立,看着大营后山下最角落处的演武场。 “殿下,”身旁疾风禀报道,“今日王妃入营受了些委屈。” “怎么。” “先是虞帅将巡南市这种苦差事分给了王妃,后是……”见战兰泽看过来,疾风噎了下,不由后退一步,“后是虞帅的副将孟况几番挑衅,言语顶撞不说,还差点跟王妃和玄武军动起手来。” 第116章 随她 整整一日,周乔在玄武营听了宋洵和萧逸等人说的话,才知南楚的兵马虽多,但新旧军营早有各自为政之意,尤其在战兰泽回来之后,虞靖的镇北军成为南楚独一无二的皇属大军,如此一来其余军队明里不敢言,暗里却蠢蠢欲动,结党争斗不断。她牵了马往外走着。宋洵还说,这其中最能与虞靖相抗衡的,就是南楚先帝在位时最宠信的建安军主帅赵崇,此人乃先帝宠妃荣妃娘娘的同胞兄长,是六皇子的亲舅舅。只可惜六皇子被砍了脑袋,荣妃悲痛自尽,赵崇怒不敢言隐忍至今,待大局稳定,他暗自拉拢其余军营自成一派,势要与虞靖的镇北军一分高下。若真由着他手里兵马日益壮大,则玄武军危矣。虞靖如今的地位与他当初率军潜入北晋顺利接出战兰泽,而后又逼迫北晋议和的功劳有莫大的干系,所以只要有北晋战俘的存在,就相当于是在时时刻刻提醒天下人虞靖的功劳。赵崇几次在朝中提议要斩杀战俘,次次被拒,已然生了怨毒之心。可手握十五万大军,暗里又不知拉拢了多少其他兵马和将帅,这种在朝中举足轻重的人,一时半会儿恐怕动不了。只要有他在一日,玄武军就得战战兢兢不能出头冒尖,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眼下玄武军不止是势单力薄,更是依仗在镇北军名下,没有军饷,仅靠着讨来的军粮度日能撑得过多久?而在军中,没有永远的靠山。但三千敌数万,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整整一日,周乔在玄武营听了宋洵和萧逸等人说的话,才知南楚的兵马虽多,但新旧军营早有各自为政之意,尤其在战兰泽回来之后,虞靖的镇北军成为南楚独一无二的皇属大军,如此一来其余军队明里不敢言,暗里却蠢蠢欲动,结党争斗不断。 她牵了马往外走着。 宋洵还说,这其中最能与虞靖相抗衡的,就是南楚先帝在位时最宠信的建安军主帅赵崇,此人乃先帝宠妃荣妃娘娘的同胞兄长,是六皇子的亲舅舅。只可惜六皇子被砍了脑袋,荣妃悲痛自尽,赵崇怒不敢言隐忍至今,待大局稳定,他暗自拉拢其余军营自成一派,势要与虞靖的镇北军一分高下。 若真由着他手里兵马日益壮大,则玄武军危矣。 虞靖如今的地位与他当初率军潜入北晋顺利接出战兰泽,而后又逼迫北晋议和的功劳有莫大的干系,所以只要有北晋战俘的存在,就相当于是在时时刻刻提醒天下人虞靖的功劳。赵崇几次在朝中提议要斩杀战俘,次次被拒,已然生了怨毒之心。 可手握十五万大军,暗里又不知拉拢了多少其他兵马和将帅,这种在朝中举足轻重的人,一时半会儿恐怕动不了。 只要有他在一日,玄武军就得战战兢兢不能出头冒尖,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眼下玄武军不止是势单力薄,更是依仗在镇北军名下,没有军饷,仅靠着讨来的军粮度日能撑得过多久?而在军中,没有永远的靠山。 但三千敌数万,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得想个法子才是。 这么思忖着,牵着的马儿像是看见什么,忽然嘶鸣一声,还蹬了蹬前蹄,像是很愉悦。周乔望过去,看见高地上那道白色身影。 他站在那里,正看着她,像是已经等了许久。 不知为何,听了一堆棘手之事后,骤然看见那抹白色,她心中忽然安定了下来。可转而她又开始琢磨,下朝回王府可不经过西郊大营,难不成战兰泽是特意来接她的? “你怎么来了?”走近后,她将缰绳交给了疾风,这才看着战兰泽问了一句。 “听说西郊大营新修了演武场,便来看看。” “嗯?”周乔回头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来:“那不进去看吗?” “不必。”他握住了她的手腕,“该回去用晚膳了。” 周乔也正好饿了,任由他牵着往马车处走,走了两步才想起来:“我今日骑了马的!我要是坐马车就没人驭它了。” “它会跟着的。”战兰泽拉着她上了车。 周乔扒开车帘一看,马儿果然听话地跟在马车旁边。 战兰泽看着她那圆圆的脑袋,不由唇角勾起。 “今日一切可还顺利?”他问。 周乔听见这话才放下车帘回过身来,面色自然:“挺顺利的。” “可遇着什么棘手的事?” “没有。”周乔想了想,“今日一进营就领到差事了,虽说听起来不是什么好差事,但只要有差事就能领银钱对不对?” 战兰泽点头。 “那就行。”她没再多说。 “若不是好差事,银钱又不多,又该如何?” 周乔切了一声,“军营的茅厕我都洗过,不仅没工钱,洗慢了没洗干净还要挨罚呢。还有比这更不好的差事吗?” “这倒是。”战兰泽含笑看着她。 那笑让周乔觉得有点诡异,她咳了一声,“我也没洗多久,更从没掉过粪坑!我是当时所有洗茅厕的人里最干净的。” “嗯。” “你是不是不信?”她瞪着一双美眸。 “我信。”战兰泽温声道。 “你就是不信!” 周乔觉得自己不该一时嘴快把这些陈年旧事给说出来,下马车时她甚至觉得疾风看她的眼神也有些变了,就是那种想笑又不敢笑,想问又不好问的眼神。 她懒得解释,干脆独自一人冲回了府里吃晚膳去了。 “殿下。”疾风看了眼周乔走远的背影,试探问:“军营的事是否要……” “不必插手,她想如何便如何。” 烽杀 第106节 “是。”疾风颔首。 晚膳过后,周乔和拂冬主仆俩就不见了踪影。疾风好奇地跟过去瞧了一眼,就立刻兴冲冲地去了书斋。 “殿下,王妃叫人在后院置办除了一个演武场,库里兵械尽数搬了过去,说是以后每日清晨和夜里都要练武。” “随她。” 横竖唐烈云说了她的伤已无大碍,让她试着慢慢恢复往日练武的习惯。 但忽然动了这么大的阵势,又练得这么狠…… 疾风多嘴地问了句:“殿下,王妃是不是今日被那孟况给激着了?她这样大肆练武,不会就是为了将来能把孟况给揍一顿吧?” 战兰泽一笑,自然是的。旁的事输赢于她而言并非什么要紧事,可吵架吵不过和打架打不赢,周乔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果不其然这边演武场边上,周乔一边挑选着兵器,一边跟拂冬说了说孟况。 “你看着吧,我非把他揍得他老子娘都不认识!” “可是王妃,”拂冬又气愤又担心,手还使劲在头顶比了比:“他那么高又那么壮,还天生神力,怎么打得赢呀?您可不能受伤啊!” “我这不就是正想办法呢吗?” 周乔挑了一把长枪,又拿起一把大刀,两相对比选了后者。 “我看他虽然神力,但身形笨重,反应也慢。定是能找到破绽的!” “这样吗……”拂冬正若有所思,忽然看见来人,立刻躬身道:“王爷,疾风大人。” 行礼罢,拂冬还赶紧上前帮忙,从疾风手上接过了一摞折子。 周乔很是不解,战兰泽放着好好的书斋不用,怎么也来了此处,居然在凉亭里批起了折子。 “战——”周乔看了看四周的小厮婢女,改口道:“那个,王爷?” 战兰泽闻言抬眸,挑眉看着她。 “我练刀会吵到你的,你要不回书斋去吧。” “不会。”战兰泽说,“书斋有些闷。” 身后的疾风一听,那是直在心里咂舌。书斋最是舒适,哪里闷了?再闷也比在此处吹冷风好吧! 可他敢想不敢说,招呼着小厮奉上了热茶。 两人一静一动,没怎么说过话。周乔练一会儿口渴了便去凉亭,那里总放着杯温度适宜的茶,战兰泽时而抬头看上一眼,而后又低头继续看奏章。 疾风和拂冬一直守在一旁,拂冬一会儿看看周乔,一会儿又看看战兰泽,最后手指轻轻戳了戳疾风的胳膊,“疾风大人,我怎么觉得有点不一样了呢。” “什么不一样?” “嗯……”拂冬歪歪头,“我也说不清楚,就是……以前王爷和王妃也是这样,没说过几句话,可那时候和现在就是有点不一样。现在他们明明没说话,却有种一直在说话的感觉。” 疾风到底年长她几岁,对于王爷和王妃之间的事又最清楚不过。连拂冬都感觉出来的事,他自然也看得出来。不过这才十四五的小丫头居然渐渐通人事,他莫名觉得好笑,“你小小年纪瞎感觉什么?妄议殿下和王妃,当心被割了舌头!” “啊?”拂冬赶紧捂住嘴,一双大眼睛恳求疾风别把刚才的话说出去,那模样认真又可怜。 看得疾风心头一颤,立刻别过眼去。 下一刻,几声嘹亮的“殿下”从前院传到后院,小厮带路,引着虞靖来了此处。 战兰泽这才放下笔,看了疾风一眼。疾风会意,让一干小厮婢女都退了下去。 虞靖一看王府多了个演武台,上面的人看着纤瘦,居然能把那柄大刀耍得出神入化,一时忘了正事,撸起袖子就走了过去。 久不动刀,周乔本已练得满头大汗有些疲惫,但一见虞靖来了,忽然又有了劲头。胳膊一挥,刀尖勾起兵械架子上的另一柄刀,使之朝着虞靖飞去。 后者抬手就接住了刀柄,接着飞身上台,朝着周乔劈头就是一刀。 见他来真的,周乔眸中一亮,顿时周身热血纷涌,灵巧躲开后反手就还击回去。二人你来我往,身形极快,当初在战场上没交上手,没想到在此时酣畅淋漓地比试了一番。 虞靖为人虽粗犷,言谈举止也市井,可到底是戎马多年的一军主帅,十几个回合下来,周乔就落了下风。 不过这一架她打得高兴,周乔揉了揉后肩,还正经地朝虞靖拱手道:“多谢虞帅赐教!” 虞靖先后用了两种刀法与她交手,一种是北晋刀法,一种是南楚刀法,如此比试下来南北刀法差别所在已是再清楚不过。 虞靖随手一扔,那柄刀便回到了兵械的架子上。听了周乔这话,他抱胸睨着她:“你是跟着谁开蒙的?基本功如此扎实,想来不是亲爹教的吧?” 甫一交手,虞靖便知道眼前这丫头还真不是绣花枕头,女子学武本该用剑,能把刀使得如此炉火纯青,必然是从小练起来的,能练出这力道和步法,少不得是要吃上许多苦头。 “我是跟着顾伯父练的,他怎么教的顾霆尉,就怎么教的我。” “怪不得,听说顾盛远对他那独子最是下得了狠手,要是也那么待你,你如今这身手倒是不稀奇。除了刀,其他的成不成啊?” 说到这个,周乔胸有成竹地指了指一旁的弓弩和羽箭,“我的骑射天下第一,要不要比比?” “切,”虞靖一脸不相信,“黄毛丫头就是不经夸,还天下第一,天底下会射箭的人都死绝了不成?改日随便叫我身边人都能赢你。” 周乔撇撇嘴,比他还不信。 “得了得了,我来可是有正事的!”虞靖看了眼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廊前观战的战兰泽。 “王妃,您出了一身汗,再吹冷风会着凉的。”此时拂冬正好拿来了披风。 “好,横竖今日练得差不多了,我先回去了!”这话她是看着战兰泽说的,后者点了点头,神情温柔。 周乔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战兰泽才收回视线,看向虞靖:“舅舅夜里前来,有事?” “啊对。听下面人说殿下今日去了西郊大营?我那时不在,是不是有什么要我做?”虞靖找了个由头。 “无事。” 虞靖回头看了眼拐角方向,“那就是去接她的吧?” 说到这里,虞靖见四下没什么人,压低了声音:“我说兰泽,舅舅可得跟你说,女人啊惯不得,你瞧瞧,这给你好好的王府弄个演武场出来,你不是最爱静的吗,如此吵闹还怎么看折子弹琴啊?” “舅舅来就是想管我这后院?”战兰泽含笑,“如此闲心,倒不如早些续弦,帮着舅母管管帅府的后院去。” 虞靖一噎,恍然觉得如今的兰泽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少了些冷硬,倒是多出几分真切的随和。以往的他是绝不会这般开玩笑的。 不过这样也好,虞靖琢磨着,接下来的话就好说了。 “想来……”虞靖看了他一眼,“今日的事你都知道了?” 无需多言,战兰泽已然明白虞靖言下之意。他淡淡一笑,“家里是家里,军营是军营,西郊大营既交到舅舅手里,兰泽便不会事事都过问。如何带兵遣将,都是主帅的事。” 听了这话虞靖总算放下心来,想了想他又多问了一句:“那她可真就要吃些苦头了。” “能做想做的,她不会觉得苦。”战兰泽说。 “那殿下也不心疼?殿下宠她宠得南楚无人不知,殿下不也是因着华阳宫召见了她两次,这才从除夕到如今过了正月十五,都不曾去见太后娘娘一面。今日我去了太后宫里,她很是伤心。” 话音未落,战兰泽侧过头来,神色虽未变,但眸中已然没有了刚才的温和之意。 “这些话若是出自旁人之口,恐出不了王府。”他冷道。 虞靖立时后背发寒,“可是兰泽……无论如何,那是你亲生母亲。咱们是最亲近的人。” 然战兰泽未再多言。 第117章 退让 年后微服巡州是南楚历朝惯例,然当今天子年幼,此事自然就落在了战兰泽身上。一晃两月过去,初春三月,天渐渐暖了起来。这段时间除了回王府睡个觉,周乔几乎都扎在军营里。除了练兵,还要盯着各处兵士宿营修建和巡街的差事。周乔正在帐中看图纸,此时宋洵和萧逸掀帘而入。“将军。”周乔闻声抬头,宋洵面上倒是没什么异样,可他旁边的萧逸却是一脸气愤。“怎么,又是那个孟况来滋事了?”周乔转了转脖子,“我今儿个非把他脑袋拧下来。” 年后微服巡州是南楚历朝惯例,然当今天子年幼,此事自然就落在了战兰泽身上。 一晃两月过去,初春三月,天渐渐暖了起来。 这段时间除了回王府睡个觉,周乔几乎都扎在军营里。除了练兵,还要盯着各处兵士宿营修建和巡街的差事。 周乔正在帐中看图纸,此时宋洵和萧逸掀帘而入。 “将军。” 周乔闻声抬头,宋洵面上倒是没什么异样,可他旁边的萧逸却是一脸气愤。 “怎么,又是那个孟况来滋事了?”周乔转了转脖子,“我今儿个非把他脑袋拧下来。” “不是的将军,”萧逸说,“咱们人手本就不够,这两个月又是巡防又是修建宿营和演武场,好容易如今修完了,那混乱的南市也巡得差不多了,这城防营居然又给咱们增了北市巡街的差事。眼下虞帅随肃王巡州不在营里,这差事他不拒,咱们便也不能拒了。” “将军。”宋洵将手中图册摊开,呈到周乔面前的案上,“南市摊贩行商的大多是平头百姓,生出的事端左不过是争夺地盘和争抢生意。咱们划分摊位,严惩挑衅滋事的人,两个月下来南市已不再像当初那般混乱。但这北市却是恰恰相反。” 周乔看着宋洵所指的地方,“怎么讲?” “北市就在皇城跟下,周遭住的都是朝中大员,北市的铺子也大多通着朝臣的路子,如此一来是知府不敢过问,城防营也不敢巡街盘查。长久下来,北市自成一派,收租管治皆是绕过了朝廷。” “所以城防营这是甩烂摊子呢。”周乔手指敲着桌子。 “何止是甩烂摊子。”萧逸皱着眉,“根本就是把咱们往火坑里推呢,咱们初来乍到不知水深,只怕是得罪了什么要紧的人都不知道。” “将军,这差事……”宋洵迟疑,“咱们领是不领?” 虽然这么问了,但宋洵心里也明白,当初是虞靖应下城防营,如今要推也只能是虞靖来推。 “这哪由得咱们领不领。”周乔起身拿起佩剑,“既如此,咱们就去北市走一遭。” 萧逸带兵去巡南市,周乔和宋洵则带兵去了北市。 这里果真如宋洵说的那般,没有满街要喝的摊贩,只有数不清的米铺酒肆,还有官家夫人小姐们常去的脂粉钗环的铺子。街头巷尾都平静极了。 周乔挑眉,“既然相安无事,那咱们按例巡视一圈便回营吧。” “是。”宋洵明白周乔的意思,这领不得也拒不得的差事,不来巡街会落人口实,来了却又不能像在南市那般仔细盘查询问,既然各个铺子暗里都通着门路,那就不好贸然招惹。 横竖这也只是临时的差事,周乔虽未明说,但不痛不痒地带兵巡视一圈就回去,总是挑不出什么错处的。 如此一来,无论是对虞靖还是对城防营都有交代。 只是这街面越平静,宋洵心里就越不安。或许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在即将巡完最后一条街时,忽然冲出了一队兵马,手持利刃地将周乔等人团团围住。 此时的玄武军只有两百余人,而突然出现的兵马显然多出数倍不止。 为首之人身穿银色盔甲,骑在马上大喝道:“尔等大胆!将军府外不下马步行,竟还持械穿街而过,如此冒犯该当何罪!” 周乔抬眸,不远处建威将军府几个大字映入眼帘。此处正是建安军主帅赵崇的府邸。 “我等照例巡街,自当驭马持械,何来冒犯一说?!”宋洵亦高声道。 此时将军府的们轰然拉开,那人回头一看,立刻示意手下军将往两侧绕开,中间空出一条路,恭敬地喊了声:“主帅!” 来者瞧着四十出头,身形魁梧,踩在地上的每一步都使得地面颤了几颤。他身量极高,络腮胡又黑又密,一双眼睛锐利摄人。 这人就是建安军主帅,南楚先帝亲封的建威将军赵崇。 烽杀 第107节 “我当是谁,原来是那些个苟延残喘要在南楚讨饭吃的败兵。”看见骑在马上的周乔,赵崇语气更加轻蔑,“一群男人听命于一个女人,这就是你们北晋人的风骨?啧啧。” 宋洵面色当即变得难看。 然赵崇继续挑衅道:“你们兵马军械的声音甚是烦杂,搅扰了本帅的午憩,见了本帅还不跪地行礼,来人,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将玄武军围在中间的建安军立刻逼近,玄武军则立时拔刀相向。 “慢着。”周乔抬抬手,示意宋洵等人放下兵器。这下不仅玄武军皆是不解,连对面的赵崇也挑了眉。 只见周乔翻身下马,上前几步,拱手道:“见过将军。” “哟,这可使不得。”赵崇背着手,一脸不屑地睨着周乔,“赵某一介武人,可受不得王妃行如此大礼。方才那些话也不是说王妃,王妃可别会错了意。” 周乔一笑,“玄武军的将士们初来南楚,很多规矩尚不清楚,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将军海涵。” 此话一出倒是让赵崇和建安军的人有些惊讶,都说北晋的这位女将军当初宁死不屈,是个鲁莽的直筒子来着,如今这才嫁过来多久,居然变成这等做小伏低的做派。 “王妃言重了。”赵崇哈哈一笑,摆摆手道:“既有王妃说情,即便再有冒犯,看在肃王和王妃的面上,赵某也是不会计较的。来人,送王妃和玄武军的将士们回去歇着,这北市有什么可巡的?有我的将军府在此,还能生出什么乱子不成?” “也是,那我等先告辞了。”周乔从善如流,带着兵马离开了北市。 “将军。”直至出了城,宋洵才开口:“赵崇口口声声称您王妃,摆明了是不承认您的将军身份,咱们持械巡街本就是情理之中,哪有经过他的将军府就要下马步行,还要卸了兵械的道理?” 周乔瞧着没有半分生气,她悠哉地骑在马上,“我说怎么忽然给咱们派了这么个差事呢,敢情是在这儿等着。” 宋洵听后一怔,仔细想了下,“莫非……他是故意的?” “自然是的。看来这辖制着北市的人就是他了,他哪里是要咱们去巡街,分明就是跟城防营串通好了,就等着玄武军与建安军冲突起来,他不就有了弹劾玄武军的由头?而玄武军此时在谁的营里?” “所以……他正是趁着肃王和虞帅都不在才那般寻衅,咱们若真应承,可就着了他的道了。”宋洵松了口气,又看了眼周乔,“将军似乎早知道他的为人?” 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 周乔想了想,也不算早知道吧。这两个月战兰泽每十日一封信,她也忘了是哪一封里,曾叫她若遇上赵崇暂且退让,不要与之正面冲突。 周乔草草看了几眼,刚刚赵崇挑衅时,她忽然想起了这话。再仔细一想,就明白了他打的什么主意。 “差不多吧,”周乔说,“虞帅回来之前,北市还是要巡的,就同今日一般,不必仔细盘问清查,走一遭就是。” “是,属下明白。” 这边建安将军府中,副将被召到了屋里。 “主帅,没想到这周乔是个有眼色的,众目睽睽之下竟也不顾面子跟您服了软……” 赵崇怀里正揽着新纳进府的宠妾,听了这话满目鄙夷:“不过就是个黄毛丫头,上过几次战场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嫁了人不待在后院生孩子还到处抛头露面,难不成整个南楚都要如肃王那般宠着她不成?!” “是,是。不过……”副将迟疑道,“这样一来咱们可就找不出那边的错处了。” “呵,找不出?明日上朝我就能参她一本!” *** 周乔和宋洵刚回营里,就遇上了从南市回来的萧逸。 见大伙都回来了,周乔一边卸下佩剑一边往军帐里走:“这段日子弟兄们都辛苦了,今日已无其他事,都早些歇着去吧。” “是!”萧逸跟着进来,“那将军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周乔本还想再说说军饷的事,但转念一想,她若是在营里不走,宋洵和萧逸定是会陪在一旁,说不准外面的弟兄们也不会歇息。 于是周乔将佩剑放到了桌上,“行。天大的事明日再说!” 她刚走,宋洵便同萧逸说了今日在北市的事。 萧逸惊得一拍桌子:“他竟敢如此无礼?你们就这么看着他对将军出言不逊?” “啧。将军若是像你这么冲动,咱们就着了那赵崇的道了。”宋洵拍拍萧逸的肩,“他们定然是早把将军的性子摸透了,才出此下策。” 萧逸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将军倒是能忍?” 听了这话,宋洵便知并不是他一人这么想了。曾经的周乔是直来直去一点就着,若是遇上今日这事,便是明知打不赢只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但如今……她甘当南楚的将军,甘愿领下别人都不要的差事,甚至能忍了旁人的挑衅。此番再入其麾下,身处敌营又处处受人掣肘,亦没有昔日顾帅的指点,宋洵其实担心过周乔是否能独当一面,是否能真正保北晋的将士们在南楚站稳脚跟。 可这两个月下来,修缮营防,推行军制,练兵布阵……没出过一丝纰漏。宋洵心里渐渐松了口气,他想,到底是出身将门,周乔骨子里就该是做将军的。 出西郊大营的时候天还未黑,周乔牵着马刚出来,听见了几声马儿嘶鸣,紧接着就看见一名高大的男子利落下马,大步朝她走来。 周乔有几日没见到徐墨玄了。 虞靖离开前令他和孟况分别驻守建安东西两侧,他每七日会回营替虞靖处置军务,距上次回来也不过两三日,按理说他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徐将军,你怎么回来了?” “你去了北市?”徐墨玄声音虽如寻常般沉稳,但战甲和披风上皆是尘土,一看就知是一路疾驰马蹄溅起沾染上的。 “对,怎么了?”她看着他。 “北市是赵崇的地盘,那个地方早就不是城防营能管辖的了,你带兵前去无疑是在打他的脸,赵崇此人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他若有心——” “我知道的。”徐墨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周乔一笑,“我们也的确遇到了他,不过这不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吗?他就是再目中无人,光天化日皇城根下还敢平白杀人不成?” 周乔打量了他,又问:“徐将军忽然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呃……”徐墨玄轻咳了声,“有、有的。” “哦,那将军去忙吧。”正说着,周乔就听见有人喊了声“王妃”。 徐墨玄挡住了她的视线,他听见那声王妃后脊一僵,回过身来,看见了那辆不知何时停在了大道上的马车。 徐墨玄望过去时,原本掀起的车帘已经放下。但他清楚里面的人是谁。 他垂眸,疾风已走了过来。 “见过徐将军。王妃,王爷回来了。” 周乔没想到战兰泽居然今日就回来了,她点点头,朝徐墨玄道:“那我先回去了。” 徐墨玄站在原地,看着周乔一路小跑,又看见车内伸出一只男人的手,将她牵了进去。马车驶离很久后,他才回过身来,自嘲地笑了下。 第118章 想念 周乔一上马车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当即问道:“你受伤了?”两月未见,她瘦了不少,下巴都有些尖了。听她这么问,战兰泽一笑,温柔地将她拉到身边,“没有。”外面的疾风听了摇摇头。这一路遭遇了数次刺杀,回程路上听说王妃在北市撞上了赵崇,他们快马加鞭地回来,身上血腥气还未散,为不让她看见血痕斑斑的马匹,这才匆匆换了辆马车前来。谁知到了王妃面前,就变成了轻飘飘的“没有”二字。周乔听他这么说,果然信以为真没再多问,而是说了另一件事。“我今日在北市遇到了赵崇,这人一肚子坏水,专程把玄武军诓去下绊子。” 周乔一上马车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当即问道:“你受伤了?” 两月未见,她瘦了不少,下巴都有些尖了。听她这么问,战兰泽一笑,温柔地将她拉到身边,“没有。” 外面的疾风听了摇摇头。 这一路遭遇了数次刺杀,回程路上听说王妃在北市撞上了赵崇,他们快马加鞭地回来,身上血腥气还未散,为不让她看见血痕斑斑的马匹,这才匆匆换了辆马车前来。 谁知到了王妃面前,就变成了轻飘飘的“没有”二字。 周乔听他这么说,果然信以为真没再多问,而是说了另一件事。 “我今日在北市遇到了赵崇,这人一肚子坏水,专程把玄武军诓去下绊子。” “他为难你了?” 周乔摇摇头,“倒并不算为难,归根到底他是冲着虞帅去的,想拿玄武军做幌子罢了。不过他这种立过军功又手握数万大军,还是先帝看重的人,是不是轻易动不了?可他这样处处紧逼也不行啊。” 战兰泽含笑听着,又接上一句:“如今朝局方平稳了些,此时再生波澜,的确不妥。” “也是。”周乔摸着下巴一脸沉思,“除非他能犯个什么大错就好了,既能把他收拾妥协,又能不落人口实。” 玄武军也不必处处提防。不过这后半句她没说出来。 “对了。”周乔忽然坐直,看着战兰泽,“巡北市的差事我做得马虎了些,那个赵崇说不得就要拿这事说嘴,朝堂上大臣们都在,你要不要提前想好说辞?要不就干脆下令处罚,玄武军的将士们都能明白的,这也省得那些有心之人议论你处事不公。” 战兰泽挑眉,“你这是在担心我的名声?” 还未等她回答,男人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只管做你想做的,其余不必担心。” 周乔点了点头。 两月后的再次相见,他虽然语气仍旧温和,但周乔还是莫名觉出些戾气来。 这种戾气她曾清晰地感受过,当时他也是这般平静地看着她,暗里却已布了重兵,险些血洗北晋。 想来是这次巡州途中遭遇了什么吧?可他信上什么也没说,瞧着安稳得很呢……这么想着,她下了马车,一路往后院主屋里去。 战兰泽跟在她身后,也往后院这边来了。 周乔暗叹,这摄政王爷可真不好当,刚巡州回来茶都还没坐下喝一口呢,就又要去书斋处理公务了。 啧,还是当将军好,没有战事的时候就练练武领些差事,日子过得多舒坦。 周乔迎面看见了拂冬,后者见她回来得这么早,有些惊讶。 “拂冬,叫后厨多做些好吃的,我可饿了!”周乔喊了一声,接着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进门她就解了身上的盔甲放在桌上,以往她回来拂冬都会端上一盏爽口的凉茶,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周乔头都没回,“拂冬,你那凉茶好是好,就是有点苦,下回加点食蜜——” 忽然腰上一紧,一双强劲有力的胳膊环了上来。后背贴上一堵热热的硬墙,男子身上的清香和灼热的气息将她包围。 吻落在了她的后颈和耳朵上,紧接着她身子被翻转过来,对上一副深邃又满是欲念的黑眸。周乔有点愣,刚在马车上还好好的,怎么、怎么就—— 此时已容不得她细细琢磨,只觉身子一轻,战兰泽将她抱起放到了桌上,接着便抚着她的脸缠吻上来。 周乔喜欢那种温柔缠绵的吻,上次他便觉出几分。勾着她的舌尖细细吮吸轻咬就能使她动情,当她被亲得晕晕乎乎不知所措的时候,就顾不上什么拒绝了。 然骤然触到两个月都未碰到的人儿,双唇相接的一刹那,情欲就有了燎原之势。圈在她腰上的手臂愈发收紧,扣在她后颈的手则微微用力,迫使她避无可避,只能任由他撬开贝齿探入灵活的舌尖,恣意纠缠。 周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渴了,暧昧的津液交缠声中她居然尝出甜味来,可下一刻她就觉得有点难受,腿间某处被什么东西顶着,虽隔着衣物,那异物感却还是十分明显,很硬很大,顶得她那里有点疼。 “唔——”她双手撑在他胸膛上推了推,居然没推开,反倒被箍得更紧了。 这种时候她就会怀疑,战兰泽这身体到底有没有问题?说没事吧,平日里看着消瘦,不似军营里那些男子个个膀大腰圆粗壮魁梧。要说有事吧……那他又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直至实在快要喘不上气了,周乔准备一口咬在他舌头上时,战兰泽放开了她。 于是周乔一口咬在了自己舌头上,疼得没叫出来,捂着嘴吸着气,顺带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战兰泽其实是听见了她肚子叫,这才放开了人,还真不是故意躲开的。 不过她这模样……实在可怜又可爱,叫人瞧了挪不开眼。 “手拿开,我看看。”他握着周乔的手腕,让她张嘴。 “我、嘶——我不!” 烽杀 第108节 话也说不清楚了,周乔心里开始冒火,这下还怎么吃饭啊?! “乔儿乖,我看看流血没有。”他轻柔地捏开她的唇,看见了白白的牙齿。 周乔倔强地咬着牙不给他看,自顾自地跳下桌子就往外走,手还没碰到门便被人拉住了手腕,战兰泽将人揽到怀里哄道:“两月未见,我想你了,这才没能忍住。” 这声音好听极了,周乔很没出息地耳朵发红,还麻了半边身子,她反正是听不得战兰泽这样半温柔半委屈地跟她说话。 “要不,你咬回来?”他认真地问。 这话属实是想让武英将军无地自容。什么叫咬回来?那得是战兰泽咬了她,她才应该咬回来。现在呢?根本就是她自己咬了自己,再去咬他岂不成了欺负人? 想她堂堂武英将军,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吧,可也不是那不讲理之人,周乔抿抿唇,发现舌头似乎也没刚才那么疼了。 “没、没事。”她咳了声,“还是去吃晚膳吧,我快饿死了。” “好。”他顺势牵了她的手,“吃完饭去瞧瞧从扬州带回来的东西,挑些喜欢的玩。” 周乔一听就来了精神,吃完晚膳她随战兰泽去了库房,看着十几箱从各州寻来的兵械珍器,周乔暗叹自己方才幸亏是那般的通情达理,不然哪好意思挑上五大箱东西呢? “这些弓弩羽箭的,放在府上也用不上,”周乔吸了口气,这才把话说完:“我能拿到军营里去吗? 按理说,在籍军队的军械都应按照规制到军中的兵械库登记领用,但宋洵和萧逸数次去领,五次里面也只领得到一两次,总被各种理由给挡回来,周乔腾不出手来处理这事,正挠头呢,没想到战兰泽带回来不少,暂时填补上兵械的缺空,她也好慢慢再想办法。 “随你。”战兰泽说,“还疼吗?” 这舌头最是敏感软嫩,平日里不觉得,猛一下伤着了还真不适应。但她现在心里舒爽,豪气地摆摆手:“拂冬去帮我拿冰了,含一会儿就好了。” “殿下。”疾风出现在了库房门口,看见周乔,他没有说出剩下的话。 “我还有事。”战兰泽看着她。 周乔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这些兵器,听战兰泽这么说,她自以为听懂了,“那你去啊。” 忽然她眼前一亮,从箱子里拿出一对精致的白玉镯,“我把这对玉镯送给拂冬行吗?她快及笄了,我翻遍了我那些箱子也没找出她能戴的,这对应该正好。” 见战兰泽点头,她拿了镯子就往外走。 男人看着她的背影。 看来话不说直白些,她是听不懂的。于是战兰泽叫住她,“周乔。” “嗯?”周乔回过头来。 “我今夜回主屋睡。” 周乔眸中惊讶一闪而过,愣了下便反应过来,“哦,好好。” 回屋时,拂冬已经端来了冰块,周乔漱了口,把冰含到口里被冻得一哆嗦,不过很快就感觉不到疼了。 “拂冬,这个给你。”周乔把锦帕摊开,上面躺着一副质地透润的白玉镯,“终于有一副你能戴的了,你戴上试试,是不是正合适?” 拂冬哪里见过这么贵重的东西,连连摆手:“王妃,我不能要的,这个很贵的!” 若是不慎摔坏了,卖了她都赔不起。 “这可是送你的及笄之礼,寻常物件哪里拿得出手,今日正好我得闲就先送给你,之后忙起来我容易忘记。这东西给你了就是你的,想自己戴着也行,想变卖了折成现银傍身也行!” 拂冬一听,豆大的泪珠就落了下来,“王……王妃,你不要我了吗……” “啊?” “你……让我折成现银,是让我自己赎回身契离府去吗……” “不是不是,”周乔好笑地帮她擦了眼泪,“折成现银你可以去集市买吃的啊,遇着贵的也尽管买,顺便给我也买点,我实在没空上街闲逛去。” 她嘴里含着冰说话不利索,拂冬却也全然听清楚了,放下心来的同时见周乔这样子又觉得有点好笑,她好奇地问:“王妃,你的舌头是怎么伤到的呀?清晨出门时还好好的呢。” “咳咳!”周乔差点被呛到,“就,就不小心咬到了。” 好在拂冬好骗,还一脸担心地去煮了药汤来,只是太烫,周乔便让拂冬自己回去歇息,等药汤凉了她自己喝。 书斋内,疾风站在书案前,从身上掏出一本册子。 “殿下,徐墨玄徐将军,九岁就跟在虞帅身边了,十几年来虞帅对他信任有加,他也的确不负虞帅栽培,是不可多得将才。” 战兰泽翻着那册子,“可曾婚配?” 疾风属实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堆政务都忙不过来呢,殿下居然还有闲心管这些? “应是没有的。”疾风庆幸自己多打听了一嘴,“听说是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不过虽都说是青梅竹马,但也不知两人是否真的有情意。就算有吧,这徐将军常年在军营,什么问名纳吉之礼都没过,就谈不上是有了婚配。” 问名,纳吉。 战兰泽抬眸,“你何时还懂这些。” 疾风一噎,“就,听说的。” “如此忠勇之士,不该因军务耽误了终身大事。”战兰泽合上册子,“以王妃之名,替徐将军物色一门亲事。” 第119章 不妙 子时,夜已深了。主屋的灯还亮着,里面却安静得很。男人推开房门,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向里看去,榻上露出一道白色身影,上面的人儿沐浴后只穿着白色的里衣,散着头发,歪歪斜斜地躺在里侧的被褥上。床榻旁的小桌上正放着一碗汤药,此时已有些凉了。他走过去,她并没有察觉。走近了看,男人笑着摇摇头。周乔脸蛋一侧鼓起,当知里面还含着一大块冰。含冰倒是可以缓解疼痛,但也不能这样一直含着,终归是喝药更管用些。于是他去净了手又回来,坐到榻边将人揽到怀里,周乔动了动,还是没醒。“周乔。”他在她耳边低声,“把药喝了再睡可好?”然怀里的人理都没理。 第120章 中计 此时的建威将军府上,厅内酒香四溢。赵崇举起酒盏,“王爷亲来末将府上,也不知这午膳合不合殿下的口味,赵某一介武人,可真学不来那起子谄媚之人的路数。”战兰泽坐于一旁,听了这话淡然一笑,“将军舍得将这一坛屠苏酿拿出来,足显诚心。”“哈哈哈哈,殿下从前可是滴酒不沾,如今倒是也成了爱酒之人,竟为了一坛难得的屠苏酿来了我的府上。”“听闻将军前些日子特去了广陵岛,寻来此佳酿,若是错过岂不可惜。”闻言赵崇脸上的笑僵住,“哦,这个……这个也是无意间听说广陵岛——” 此时的建威将军府上,厅内酒香四溢。 赵崇举起酒盏,“王爷亲来末将府上,也不知这午膳合不合殿下的口味,赵某一介武人,可真学不来那起子谄媚之人的路数。” 战兰泽坐于一旁,听了这话淡然一笑,“将军舍得将这一坛屠苏酿拿出来,足显诚心。” “哈哈哈哈,殿下从前可是滴酒不沾,如今倒是也成了爱酒之人,竟为了一坛难得的屠苏酿来了我的府上。” “听闻将军前些日子特去了广陵岛,寻来此佳酿,若是错过岂不可惜。” 闻言赵崇脸上的笑僵住,“哦,这个……这个也是无意间听说广陵岛——” “去过何处,见了何人,做了何事,”战兰泽端起酒盏,“这都是将军的私事,本王无意过问。” 话虽这么说,可赵崇后背冒了冷汗。 他去广陵岛密会绿营首领一事乃是极为密要之事,连他身边都鲜少有人知道,战兰泽又是如何知晓的? “六哥的嫡子养在这将军府,想来也给将军和夫人添了不少麻烦。”战兰泽只略闻了酒香,却未多尝一口,“本王已命人将骊州行宫整饬妥当,不日就会有人将孩子接过去。” “殿下此举何意?!”赵崇立时放下酒盏,“末将照顾亲外甥的嫡子乃是情理之中,何来麻烦一说?” 见他如此激动,战兰泽挑眉:“将军若实在不愿,那便算了。” 赵崇一怔,不明白他这是在唱哪一出。 战兰泽面色仍旧淡然,叫人瞧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将军手握重兵,在朝中举足轻重,将军所言本王自是极为重视的。只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军有些话,是否说得过于重了?” 赵崇当即明白过来,立刻起身,躬身道:“今日实在是末将鲁莽,不过末将也是就事论事,再说王妃她……” 他悄然抬眸看了战兰泽一眼,改口道:“武英将军她终归只是一介女子,还是出身北晋的女子,能入肃王府已是天大的造化,合该做些妇人该做的事,怎能让她去军营里大街上抛头露面,平白惹人笑话呢。” 话毕,他屏息等着,却没想战兰泽说:“将军所言有理。” 赵崇心头一喜,定是今日在朝堂上搬出皇太祖治国之言触动了他,皇太祖在世时最疼的便是七殿下,七殿下亦孝之敬之。皇太祖以仁政和强军并行治天下,对内仁慈得民心,对外强攻悍天下,对待俘虏从来都是全部屠杀,不留任何隐患。 于是他继续道:“至于所谓的玄武军,归根到底还是北晋战俘,他们心之所向永远都是北晋,让他们留在南楚,还有摄政王妃在背后撑腰,焉知将来不会生出乱事?” 酒香虽浓,战兰泽却将之放到一边,端起了一盏清茶。 “那么依将军之见,该当如何?” 赵崇直起身来,高声道:“殿下面前,末将不敢造次!不过若是依着皇太祖圣明之意,自当是废了玄武军打入大牢不日问斩,凡与之交好之人一应接受审查盘问,再则,北晋是敌国,北晋的女子亦不应身居高位。” 战兰泽饮着茶,未置可否。 赵崇见他不似在朝堂上那般一口否决,也未动怒半分,不由大着胆子试探道:“若王爷不嫌弃,末将府上倒是有几位美娇娘,个个容貌姣好身段婀娜,又极会服侍人,那小曲儿唱得撩人心尖,哦,都、都干净得很,来人!将那几位小娘子都带来给殿下瞧瞧!” “不必。”战兰泽开口,“既然将军如此大方,本王也不好却了盛情。” “好好。”赵崇搓了搓手,都传肃王宠王妃,现下看来也不尽是如此,也是,天底下哪个男子不喜新厌旧?既收了美人,那接下来的话可就更好说了。 赵崇立刻去倒了一杯酒来,“说起来这些也都是小事,就是不知这军中兵马之事,王爷如何打算……” 战兰泽一笑,端起酒盏同他碰了一下,“将军之意,本王明白。” “多谢殿下体恤!”赵崇面上掩不住的欣喜,豪迈地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今日末将冒犯殿下,实在是末将的不是!肃王殿下仁德宽容不计前嫌,还来府上一叙,末将感激不尽!如此,便静候王爷令旨了!” “将军不必如此多礼。”战兰泽看了眼外面,语气平淡。 “是是。”赵崇看了看战兰泽,又看了看疾风,这顿午膳吃了一个多时辰,该说的话也说了,该送的美人也送了,他事事都应下,却……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 “将军若还有事,自可去忙。我们殿下还要再等等。” 一直没说话的疾风忽然开口,说得赵崇百思不得其解,不由问道:“王爷要等什么?” 战兰泽理了理衣袖,又悠然地倒了一盏茶,声音谦和有礼:“本王被胁迫至此,性命堪忧,自然是要等我家夫人来救了。” “什、什么胁迫?”赵崇心头莫名一抖,正欲再问一句,外面忽然响起马蹄声和喊门声,赵崇眉头一皱:“来人!外面什么动静?” 一名门廊小厮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禀、禀将军!外面来了好多巡街的兵马!为首的是一个女子,此时正撞门呢!” 嘭的一声,府门被重器撞得发出骇人的闷响,赵崇愣了下,蹭地回头:“你究竟要——” 这句话还没说完,将军府的府门已轰然倒地。 兵械碰击声瞬时响彻整个将军府,赵崇的府兵在其副将的带领下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与夺门闯府的兵马打成一团,在那之中有一道青墨色的身影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她手提一柄大刀,所到之处鲜血喷洒,人头落地。 “周乔你好大的胆子!”赵崇已顾不得什么尊卑,朝着径直杀进来的周乔大吼道。 周乔回身就是一刀甩了过来,赵崇惊骇之余迅速侧身,那刀狠狠地扎入门框,离他的脑袋只差分毫。 银光闪了他的眼,赵崇当即跑进厅里抽出宝刀,此时周乔已拿下门上那柄刀,刀尖滴着血走了进来。 她先是往旁边看了眼,见战兰泽安然无恙地站在一旁,不由松了口气。 “好啊,好一群北晋狂徒,这才多久就原形毕露!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擅闯当朝将军府邸!” 赵崇劈头就是一刀,使足了全身的力气,却未想周乔竟抬手就挡了下来,刀身相撞震得虎口裂开,她随即猛地一脚踢在赵崇腹部。 烽杀 第109节 这一脚踢得极重,赵崇被踢得后退了大步,惊愕之下怒意更盛。 他的下一刀便从下而上直逼周乔脖颈要害之处,这一刀看得旁边的疾风都倏地攥紧了拳。 赵崇的刀锋已经快到无法确切分辨,稍微躲偏一点就会立刻被割断脖子。如此致命一招袭来,周乔竟还未动,生等着刀锋已然极近之时,忽然反手持刀而出,赵崇的刀尖刺在了周乔的刀柄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下一刻她手腕一动,借力卡住了赵崇的刀尖,随后一举重压向下,赵崇来不及撤刀被扯着向前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令他失了所有先机。 又是一脚,狠狠地踢在了他持刀的手腕处,腕骨应声断裂,赵崇痛得大喝一声,却仍紧紧攥着刀不放,另一手攥紧成拳直击周乔腰腹,这一击只怕是要五脏俱损。周乔迅速后退两步紧接着纵身而起,顺势勾住赵崇的腿重重地压了下去,如此猛力使得赵崇嘭地跪在了地上,膝骨砸得粉粹。 “啊——”他痛得一口咬住下唇,鲜血流了满嘴。 外面的人听见赵崇的叫声想往里冲,却尽数被宋洵和萧逸等玄武军阻拦在了外面,连后来赶到的建安军也难以踏入一步。他们从未把这支来自北晋的战俘军放在眼里,以至交手之际遭受意料之外的重创乱了军心,被打得节节败退。 一门之隔,赵崇手腕膝骨全部折断,他欲换手持刀,却被周乔单手攥住了断了的手腕,钻心剧痛袭来,赵崇汗和血混在一起,双眸血红怒视着周乔。 然下一刻整只手被她翻转过来,刀应声落地,赵崇仰面倒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此时此刻,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中计了。 从一开始,他就落入了这夫妻俩的圈套。平素淡然冷漠的战兰泽忽然言语挑衅本就诡异,而他却未多想,反倒被勾起怒火口不择言,在朝堂上与这位肃王殿下争执起来。而下了朝,战兰泽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了这建威将军府。 他与虞靖不睦,这事南楚满朝上下无人不知,偏偏今日他又公然在朝堂上与战兰泽起了争执。 而战兰泽方才说了什么?说他是被胁迫至此,性命堪忧。 那么…… 寒意骤然涌上心头。只要他死了,那就是有口难言,死无对证。这事即便不是真的,也会变成真的。 “你、你唔——”赵崇话还没说完,周乔就已提刀上来一脚踩在了他喉咙上,直接将赵崇没说完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将军瞧不起女子,周乔倒想问问,成为女子的手下败将是个什么滋味?”周乔回头看了眼外面,低头对赵崇一笑:“眼下,连将军的老巢也被区区几百人的玄武军给拿下了呢。” 赵崇双眸血红,面上肿胀,喉咙里呜呜咽咽说不出话。 “在北晋,是男人带兵还是女人带兵,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忍常人所不能忍,蛰伏图强,静待时机,最后……斩草除根。” 周乔缓缓举起了刀。 “赵将军,这就是北晋人的风骨,可领教了?” 手起刀落,伴随着噗嗤一声,赵崇头颈分离,血涌了满地。赵崇睁着大大的眼睛,始终没能闭上。 躲在屏风后的女使小厮们惊叫不止,吓得脸色惨白。 此时,府门再次涌入大量兵马。 “殿下!殿下!”虞靖的喊声传了进来,与之相伴的还有不少军将的声音。 “这个赵崇简直胆大包天,竟敢挟持肃王殿下来争兵权!此等下作之事——” 征东将军高江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映入各军将领眼前的,正是赵崇的残尸和周乔立于血泊之中的背影。 此时疾风上前,拱手道:“赵崇挟持肃王殿下,以王爷性命相逼索要南楚百万大兵统帅之权,贼人现已伏法,望诸军上下周知。” 第121章 有劳 建威将军府的数具尸身尽数被拖了出去。“吾等来迟,还请殿下恕罪!”见战兰泽出来,虞靖和高江等一众军将当即跪地请罪。“虞帅身上还有伤,又何必过来。”说着,战兰泽看向高江等人。“殿下说这话就见外了!”虞靖起身,一脸愤然道,“一听说殿下被赵崇挟持,末将便立马赶过来了!倒是在门口遇到了高将军等人。”高江也立刻上前一步:“禀殿下,末将也是收到消息,这赵崇狼子野心竟敢挟持王爷索要兵权,我等岂能坐视不管?”“是!吾等忠于皇帝陛下,忠于南楚,绝不容忍有人趁机生乱,扰乱南楚军心!就是没想到……”高江看了眼战兰泽身后正在擦刀的周乔,“武英将军如此神勇,竟敢只带着这么点人前来,还手刃了赵崇。”此时众人看周乔的眼神,显然已不似当初那般明里恭敬暗里轻蔑了。原以为她能在北晋军营混的风生水起,不过就是仗着是周华安的女儿和周慕白的妹妹,如今来了南楚,她就只是个已嫁为人妇的女子,而军营,从来都是男人的天下。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亲手斩杀了赵崇。赵崇从军数年久经沙场,最后却落得人首分离死无全尸的下场,焉知不是战场上最忌讳的大错——轻敌。 建威将军府的数具尸身尽数被拖了出去。 “吾等来迟,还请殿下恕罪!”见战兰泽出来,虞靖和高江等一众军将当即跪地请罪。 “虞帅身上还有伤,又何必过来。”说着,战兰泽看向高江等人。 “殿下说这话就见外了!”虞靖起身,一脸愤然道,“一听说殿下被赵崇挟持,末将便立马赶过来了!倒是在门口遇到了高将军等人。” 高江也立刻上前一步:“禀殿下,末将也是收到消息,这赵崇狼子野心竟敢挟持王爷索要兵权,我等岂能坐视不管?” “是!吾等忠于皇帝陛下,忠于南楚,绝不容忍有人趁机生乱,扰乱南楚军心!就是没想到……” 高江看了眼战兰泽身后正在擦刀的周乔,“武英将军如此神勇,竟敢只带着这么点人前来,还手刃了赵崇。” 此时众人看周乔的眼神,显然已不似当初那般明里恭敬暗里轻蔑了。 原以为她能在北晋军营混的风生水起,不过就是仗着是周华安的女儿和周慕白的妹妹,如今来了南楚,她就只是个已嫁为人妇的女子,而军营,从来都是男人的天下。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亲手斩杀了赵崇。赵崇从军数年久经沙场,最后却落得人首分离死无全尸的下场,焉知不是战场上最忌讳的大错——轻敌。 因她是个女子,因她父兄之名,因她夫君权势,所以从未真正正视过她。他们是如此,赵崇亦是如此。 “禀殿下,将军,马车已备好了。”宋洵上前道。 “嗯。”战兰泽侧过头来,“今日的确多亏了武英将军。” 周乔正擦刀擦了一半,骤然听见这么一句,这才发现众人都盯着她呢,于是她赶紧放下刀,“这都是我——都是末将该做的!” “既如此,有劳将军护送本王回府了。”话毕,战兰泽就走在了前面。 宋洵和疾风憋着笑,看着周乔还真一本正经跟了上去,说是护送,实则却是王爷自己伸手,亲自将她拉上了马车。 一上车周乔立刻就问:“你是不是故意的?那赵崇根本就没挟持你吧?” 见他点头,周乔把刀往旁边一放,“我说呢。” 战兰泽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赵崇诓骗,甚至还被挟持? “你不是说若他能犯个大错就好了,既能名正言顺地处置,又不会落人口实。”战兰泽看着她。 “所以你就将胁迫亲王这么大的罪名扣在他身上了啊?”周乔脱口而出。 不过细想了想,又道:“不过也不算冤枉他,谁让他本来就打了歪主意。” “不错,此次巡州途中多次遇袭,都是绿营杀手所为。而这出自广陵岛的绿营杀手与赵崇脱不了干系。” “什么?”周乔忽然想到方才他说虞靖身上有伤,“那他们是冲着虞帅去的,还是……也冲着你去的?” “大抵是两者都有,杀了舅舅,则镇北军没了主帅坐镇,军心大乱之时就是被瓜分之际。杀了我,则养在赵崇府上的六哥嫡子便有了登上皇位的机会。” 周乔恍然明白过来,“原来他是打的这个主意。” 她原以为赵崇只是想争兵权,想壮大自身势力,却没有再多想一步,他四下结交拉拢各地分支军队究竟为的是什么? “纵然赵崇曾因荣妃和六皇子参与党争,要置舅舅于死地,从而断了我回南楚的后路。但他却也统管建安军数年,曾为南楚立下汗马功劳,我本无意杀他。绿营刺杀,姑且可以看做军营争权,也可以不予深究。只是方才,他拒绝了我的提议,仍要将那个孩子继续留在身边。” 周乔听了这些,不禁摇摇头,“这便是他自己找死了。一日觊觎皇位,则异心不止,终会生出大乱。此人若不杀,届时遭殃的就是无辜的南楚百姓。” 说着她又看向战兰泽,还上上下下打量了他,战兰泽挑眉:“怎么?” “你真的本无意杀他?”周乔抱胸。 战兰泽点头,“归国之初,国相屡次与我作对,我都没有处置他,反倒还亲自登门拜访。想来是赵崇自认为手握重兵,以为我会同样待他,这才让他如此有恃无恐。” “所以今日这结果,也是无奈之举。” 战兰泽握上了她的手。 然她听了之后却没说话,车里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战兰泽。”周乔沉默半晌,忽然开口。 男人听后竟有些怔住,她已很久没有这样唤他。 眸中瞬时变得温柔。 只见周乔盯着他,“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很好骗的傻子?” “嗯?” 周乔毫不客气地拨开他的手,“还无意杀他?你当我看不出来啊,你纵容他次次在前朝与虞帅相争,你这握着实权的王爷表面上没说什么,实则处处激怒于他,让他积怨已久这才有了早朝时与你的争执。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此时再说赵崇心怀怨毒胁迫你索要兵权,根本没人会起疑心。” “而我,本就领了巡北市的差事,发现将军府有异是情理之中,即便闯府杀了赵崇,也不过是为了保护肃王殿下,一切都顺理成章。还好意思说是什么无奈之举!” 此时外面传来噗嗤一笑,马车不知压到了什么东西忽然颠了一下,周乔被颠得一偏,不巧就靠在了战兰泽身上,男人长臂一揽搂住了她的腰。 面上带着笑意,说出的话倒是冷然:“再偷听,耳朵就不必要了。” “是!”疾风赶紧应了声。 真不是他有意偷听,而是殿下忽然莫名其妙地装起了善良王爷,不巧又被王妃无情戳穿,他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最后实在没憋住。 然马车内肃王殿下被戳穿也面不改色,反问道:“你既然都瞧出来了,为何还真的闯府?那十几位将帅全部来了将军府,也是你叫来的吧,就如此担心我?” 周乔倏地坐直身子,“我那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山中老虎都还有打盹的时候呢。归根到底那也是赵崇的宅子,他若临时起意真的胁迫你呢?你身边就疾风一个人,打不打得赢还得另说呢。” 外面的疾风一听就想插一嘴,想了想,又觉得此时还是不要开口的好。可莫名被周乔看轻了身手,他就觉得有点憋屈。王妃这么看,总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小丫头是不是也这么看他? “所以,你以兵权做了幌子。” “我若是不这么说,他们能来得这么快吗?万一那些人里面有跟赵崇存了一样心思的,岂不是盼着你死在将军府?不拿兵权说事,他们才不会真的着急。” 战兰泽盯着眼前这张张合合小嘴,听着她说的话,只觉心头颤动,抱着她不想放开。 偏疾风如此不贴心,马车就在此时停了下来。 “殿下,王妃,王府到了。” 周乔二话没说就下了车去,战兰泽出来看了疾风一眼,看得后者一惊,莫非……他又说错话了? *** 华阳宫,兰云殿。 “太后娘娘,殿下此举乃是一箭双雕,实在妙哉。”蔺阁老放下茶盏,看向主位之上的太后,“一则,是赵崇一死,先荣妃赵氏全族再无指望,六皇子的嫡子已被送至骊州行宫,此子无人扶持,自然不会再威胁到陛下之位。” 兰太后淡淡一笑。 “再则,赵崇之死也是杀一儆百。经此一事,众人已明白存了异心的人会是何种下场,当无人再敢私下拉拢结交自成一派,军中又有虞帅相佐,娘娘尽可放心了。” “是啊,尽可放心了。”兰太后温声道,“只是蔺大人还少说了一条。” “哦?”蔺阁老沉思片刻,笑着点点头,“太后说的是。是一箭三雕,王妃——哦,武英将军,她亲自斩杀赵崇当居首功,将军府一战也足以让玄武军在南楚立足。不得不说,殿下为她铺就的这条立威之路,当真是叫人挑不出错处。” 兰太后笑而不语。蔺阁老看了眼殿外,起身道:“天色已不早了,老臣不便在太后宫中久留,多谢太后赏的雨前早春,老臣定带回府上慢慢享用。” “明玉,送送蔺大人。” “是,太后娘娘。” 明玉回来时,兰太后抚着额,靠在主位上闭目养神。 烽杀 第110节 “娘娘,已过了晚膳时分,您午膳用的就少,奴婢这就吩咐人摆置晚膳。” “不用了。” 明玉有些担心,“可是娘娘……” 兰太后睁开了眼。 明玉忙躬身,轻声退了下去。 兰云殿内清香四溢,只留一盏明灯燃了整夜。 *** 肃王府。 疾风从前院过来,正碰见拂冬从主屋退出来。拂冬刚关上门,一转身就撞上坚硬的胸膛,她啊地叫了一声,鼻子撞得生疼,眼里泪汪汪的。 “怎的这么不小心。”疾风抱胸睨着她,“还不快道歉?” 拂冬擦了下眼角,正要开口,就见疾风皱了眉:“你、你哭什么?是不是鼻子撞疼了?” “没有,疾风大人。你是来找殿下的吗?殿下就在里面。” “对,不过你——” “那你快进去吧!”拂冬望着他笑,还悄悄说:“王爷今日瞧着心情很是不错呢。” 说完她就跑了,因为今日后厨的婶婶说要给她留半只烧鸡呢。 “哎。”疾风啧了一声,“跑什么呀。” 他摇摇头,抬手敲了房门。 里面传来声音,似是有些不悦:“何事。” 疾风抿抿唇,“殿下,国相大人差人来问,原本说好巡州回来到国相府一叙,那今夜殿下还过去吗?” 话音未落,房门打开,战兰泽看他一眼:“进来说。” “是。” 疾风进来下意识看了一眼,怪不得这么安静,王妃正仔仔细细地擦盔甲呢。再看这边桌旁分明是坐过人,桌面上只一盏清茶,连本古籍也没有。那殿下这是……在看王妃擦盔甲? 他进来后,战兰泽才走向书案,执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 “今夜暂且不过去,这些卷宗请国相先行过目便是。”战兰泽回到桌旁,落座。 “是,殿下。” 此时周乔也走了过来,她随手给自己倒了盏茶,还好奇地看了眼战兰泽递给疾风的信纸。 不过这一看就看见战兰泽手背上一道长长的红痕,上面还冒着血珠。 “你受伤了?”周乔立刻问。 战兰泽看了眼那血痕,淡道:“无事,上点药便是。” “这里就有药。”盒子就在旁边,周乔从里面找出一个白玉瓷瓶,转过身来,战兰泽已卷好了袖子,正望着她。 “我帮你涂吧,你左手也不方便。” “好。”他温声。 周乔坐下来,凑近仔细看了看战兰泽的手背,“还好,口子虽长但不深,唐烈云这药可管用了,涂个两天连疤都不会留。” 说着,她用手指沾了一点药膏,轻轻涂于血痕处,随口问了句:“疼吗?” 战兰泽看着她认真的脸蛋,说:“疼。” 旁边还没走的疾风心头一震,吓得后退两步。殿下如今真的越来越诡异了! 他不由回想到……今日在建威将军府的时候,王妃和赵崇打斗间桌椅茶盏粉碎飞溅,殿下不仅不躲,反而微微侧身,任由碎片划破了手背,留下这道血痕。一路上他几次想说,都被殿下瞪了回去。现在算是明白了,这是在等王妃自己发现,等她亲自上药呢。 出神间,一道冷冷的视线扫了过来。 疾风对上战兰泽那双黑眸,蓦地后背发凉,跟了殿下这么久,此时竟瞧不出那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看了看战兰泽的手背,又看了看正在上药的周乔,有些反应过来,这、这是不是要他说点什么? “那个……”疾风刚出声,周乔就看了过来。 疾风一不做二不休道:“王妃,殿下这伤口恐是沾不得水,今夜沐浴恐怕还需人帮忙才是。” 话毕,他又赶紧看了眼战兰泽,后者唇角勾着笑意。疾风暗自松了口气,心中大石头落地。 “那疾风你——” 周乔话还没说完,就见疾风一脸惊恐,“王妃恕罪!属下这就要去国相府送信了,不知何时才归,先告退了!” 他说完就大步往外走,出去关上门后还心有余悸,这可真是一句定生死,还好他没说错话。 战兰泽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眼周乔,垂眸道:“若你不愿帮我,那就算了。” “那你不沐浴了?”周乔问。 “还有左手,就是慢些罢了。” 那水不就凉了,这要是受了风寒,岂不是伤上加病?周乔犹豫着,看战兰泽这样子,估计也不会在沐浴时让旁人近身,毕竟连她自己沐浴都不好意思让拂冬服侍呢。 “那要不……”周乔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战兰泽说,“那就有劳王妃了。” 第122章 勾人 夜深人静,金丝璃龙纹屏风后水汽氤氲,屋里漫着淡淡的香气。周乔发梢还是湿的,她坐在榻边玩绕着一缕头发,眼睛悄悄往屏风那边瞧。说是要她帮忙,实则还是战兰泽自己来的。“周乔。”屏风后传来水声。周乔蹭地站起来,“嗯?怎么?”“里衣可在外面?”周乔左右瞧瞧,没看到,她打开屋里紫檀雕花的圆角柜,一边翻找着:“这里面应该有,你等我找找啊。”“好。”“找到了!”她拿着叠放整齐的里衣走向屏风,站在外面,只把衣裳递过去。可里面人却没接。 夜深人静,金丝璃龙纹屏风后水汽氤氲,屋里漫着淡淡的香气。 周乔发梢还是湿的,她坐在榻边玩绕着一缕头发,眼睛悄悄往屏风那边瞧。说是要她帮忙,实则还是战兰泽自己来的。 “周乔。” 屏风后传来水声。 周乔蹭地站起来,“嗯?怎么?” “里衣可在外面?” 周乔左右瞧瞧,没看到,她打开屋里紫檀雕花的圆角柜,一边翻找着:“这里面应该有,你等我找找啊。” “好。” “找到了!”她拿着叠放整齐的里衣走向屏风,站在外面,只把衣裳递过去。 可里面人却没接。 周乔觉得奇怪,难道还在浴桶里泡着呢?她身子一歪探进颗脑袋,“我给你放——” 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健硕结实,又一丝不挂的男子躯体。 战兰泽正低头擦着身上的水珠,没看见伸进来的那只手。骤然听到她的声音,他侧过身来,一时四目相对。 宽肩窄腰,双腿修长结实,尚未擦净的水珠顺着胸膛一路向下滑向小腹。周乔一双美眸睁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盯着某处。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真切的……但好像跟画本上画的不太一样啊?这,不重吗?! “怎么。” 他忽然出声,周乔才恍然回神,一抬头见战兰泽正含笑看着她,她倏地红了耳朵,立马闭上眼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给你。” 战兰泽接过里衣,随口道:“只是看着,不想摸摸吗?” “啊?摸、摸什么。”周乔感觉到他走近了,灼热的气息伴着沐浴后的香气而来。 “盯着看了半晌,你说摸什么?” 身后就是一方桌子,周乔退无可退。战兰泽直接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抚上那处。周乔惊觉手里的东西立刻就变大了,甚至还越来越硬,一只手竟都握不完全。 男人的气息也在她握上来的瞬间变得紊乱,两人紧隔着她身上那层薄薄的里衣相贴,周乔身子僵硬,一时不知该不该睁眼。 忽然唇上一热,她下意识睁开眼,看见的便是一张放大的俊颜。 此时男人离开她的唇,往下看去。周乔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此时此刻手中之物。男人的手正覆在她的手上,上面隐隐迸着青筋,手心热得灼人。 那只手带着她的手动着,隐忍的低喘在静谧的屋子里一声又一声地传入周乔的耳中,这声音远不是战兰泽平时的声音。周乔抬眼,正对上那双满是情欲的黑眸。 暖烛光下,周乔清楚地看见他动情的样子,看着他喉头滑动,看着他手臂线条绷紧,看着他薄唇微张,喊了她的名字。 “乔儿。”战兰泽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又与她鼻尖相触,声音低沉又摄人:“如此,甚好。” 不知是不是屋子太热,周乔后背冒了层汗,心口突突地跳个不停,口中发干,渴得不行。 “我松开手,你继续好不好?”他轻哄道,“就像刚才那般。” 周乔本就热得晕乎乎的,又受了耳边声音蛊惑,鬼使神差地听了他的话。 她也的确是好奇极了,手上松一下紧一下,男人反应大为不同。他双手撑在桌沿,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任由她动作着,难忍之时便低头舔弄她的耳垂,喘息着咬上她的肩头。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可周乔感觉得到,这事好像是真的很欢愉……不,是欢愉至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再度覆了上来,手上动作忽然愈发快了。周乔一惊,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吻了上来,灵活的舌头探入她的口中,她喘不上气,手腕也有些发酸,而他吻得越来越深入。 周乔招架不住想推开他之时,他忽然停了下来,周乔觉得手上似乎热热黏黏的,此时战兰泽放开了她,薄汗已浸湿了她的里衣。 如此看着,明明衣衫完整,却莫名有种事后的凌乱娇态。 “要重新沐浴了。”他声音带着丝丝蛊意。 周乔看清了手上和衣衫上沾的东西,眼里瞬时清明了起来:“你倒是舒爽了,我还要重新沐浴!” “那我帮你罢。”战兰泽好脾气道。 “不用!”说着,周乔余光又不经意瞥见那处,立时回想到方才手上真切的触感,她莫名觉得臊得慌,“你且去睡吧!” 战兰泽这才清理了自己,慢悠悠地穿上了里衣,还不系带子,敞着衣衫露出结实的胸膛。而那处透过薄薄的裤子,还能若隐若现地看见轮廓。 这简直比不穿衣裳还要…… 周乔赶紧往屏风后面走,“我要沐浴了,你别过来了啊。” 这夜,主屋比平日里多要了一次水,连夜起来的嬷嬷们不敢偷偷议论却又憋着笑,个个心照不宣,只有送水的拂冬好奇极了。 周乔则遣了拂冬去歇息,她自顾自地沐浴完,穿上新的里衣走了出来。 烽杀 第111节 战兰泽安静地躺在榻上,闭着眼,仿佛已经睡着了。 周乔爬上去刚躺下,还警惕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见他没什么反应,她这才贴着床里侧,闭上了眼睛。下一刻,一只手伸过来,周乔倏地睁开眼睛。 “当心着凉。”战兰泽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又摸了摸她的脑袋,“睡吧。” 屋里彻底静了下来,周乔闭上了眼睛。 一刻钟后,又睁开了。 她不耐烦地再闭上,可一闭上就是方才的一幕幕,暧昧又充满色欲的喘息回荡在耳边,他动情又隐忍的模样……实在太好看也太勾人了。 她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早就听说那事是世间顶愉悦的事,云雨之欢叫人欲仙欲死,更甚者还会对此事上瘾!如今看来,应该不是夸大其词? 不可能吧…… 周乔睁开眼翻了个身。 那岂不是成日都待在榻上不做旁的事了?这究竟得是舒爽到了什么样子,才能这般不成体统啊。 身旁的男人清楚地感受着她的辗转难眠,却不动声色地闭着眼睛,只在天将亮周乔终于睡着之时,再度伸手替她拉好了被子。 *** 北晋,太尉府。 周璃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身子也渐渐重了。这段日子她每每去给顾夫人请安,总被拒之门外,她总觉其中有缘由,一时又寻不得缓和的法子,周璃只好每日差人将滋补的汤药送过去,自己则只在门外行了礼,便回自己的院子去。 临舟登基后,大行军政改制,昭告天下广纳良才,引得有才有志的年轻人纷纷来京投奔朝廷。军中诸事,临舟皆倚重顾霆尉,虽未明言,但一直空悬的督军太尉之位,谁都明白非顾家莫属。 于是,大乱之后本欲告假在府陪着母亲和妻子的顾霆尉,反倒比之前更忙了。 他早出晚归,实在繁忙之时便会宿在军营中。每次回来周璃都叫他去陪着顾夫人用膳说话,再回他们自己的院子时已是深夜,夫妻俩只说上几句话周璃便觉得困得不行,顾霆尉心疼她,自然不会纠缠,只安静地抱着她睡觉。 入春之后,天愈发暖了,周璃时常在院子里走走,晒着日头,教着婢女们种花理枝。 “少夫人。”院门口一声轻唤,周璃侧过头来。 她今日穿了件鹅黄色的衣裳,上面绣着淡色幽兰,衬得脸蛋愈发白皙。 “嬷嬷怎亲自来了?”周璃走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少夫人,夫人请您过去。” “母亲唤我?”周璃有些吃惊,但又掩不住地高兴,“那我这就过去。” “少夫人慢些。”贴身侍奉的婢女绣儿忙跟上去扶着周璃,周璃走在前面,却不知身后来传话的嬷嬷轻叹口气,眸中满是怜悯。 “母亲。”顾夫人的房门虽是开着的,但周璃没有贸然进去,还是在门口敲了门,等着里面应声。 “是璃儿吧,进来就是。” 周璃心里松了几分,这才走了进来。顾夫人的身子养好,脸色也愈发好了。她坐在桌边,手边放着一盏热茶,茶香清幽。 见周璃进来,她难得笑了笑,只是那笑却不如往日般慈和。 周璃正要行礼,就听顾夫人说:“你身子沉,不必讲究这些,坐吧。” “是。”周璃坐到一边,这才注意到顾夫人身边站了位女子,瞧着岁数不大,穿得虽朴素,但应该不是府上仆人的家生子。 “你在安心养胎,本不该叫你顶着日头走这一趟。”顾夫人顺着周璃的视线,也看了眼身侧的人,继续说:“不过今日这事,照规矩还是该知会于你。” “不知是何事……” “这是袭玉,衡阳温家姨母的庶女,如今到了年岁,便由我做主纳到霆尉屋里做个妾室。温家世代行医,袭玉虽是女子,但从小也耳濡目染学了些医术,正好也能照顾你的身子。她知礼本分,话也不多,想来你们也是性情相投的。” “母亲,这事——” 周璃话还没说完,顾夫人便咳嗽起来,周璃忙站起来,但嬷嬷和那位叫袭玉的姑娘已经一左一右,一个帮她顺气,一个则端着茶侍奉了起来。 这般情状,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咽了回去。 顾夫人捂着心口,“好了,我要歇息了,你们都下去。” 此时袭玉怯生生地走过来,“少夫人,我、我扶您回去吧。” 身边婢女皱着眉,正要呛声,却被周璃暗自握了握手腕,“绣儿,袭玉姑娘初来府上,只顾着看望母亲,想是还没安顿好,你去帮着安顿一下。” 婢女虽气不过,但也明白这是顾夫人亲自挑的人,不好当着面驳了夫人的面子。 “是。这位姑娘,你且跟我来吧!” “那母亲,您好好歇息。”尽管身子不便,周璃还是服身行了礼,这才退了出去。 回了院子,周璃轻叹口气。 这事她不知该如何与顾霆尉说。她自然是清楚他的心意,担心的则是顾霆尉回来知道后会大发雷霆,若是为了她忤逆顾夫人,这家里就更不安宁了。 可偏偏不凑巧,还没等她想出法子,顾霆尉中午就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大包东西,进了府径直就往后院来。 “璃儿!”他一把推开门,“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周璃刚用完午膳,骤然看见他回来,有些惊讶,“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顾霆尉笑嘻嘻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香味已经溢了出来,“这个邵峥,关键时候还有点用,你不是想吃栗子糕吗?长市街上卖的那些都不成,这家是邵峥打听到的,在城外,我今儿个一早去买的,闻着就知道不一样,你快尝尝!” 说着他又看了眼桌上的菜,和周璃已经放下的筷子,“璃儿你就吃这么点?” 周璃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向嘴快的绣儿就忍不住了:“将军,如今院里多了人,事事都要少夫人操持,少夫人如何吃得下东西?” 此话一出,顾霆尉就皱了眉头:“什么意思?” “绣儿,你先下去。”周璃看了她一眼,绣儿闷声点点头,出去带上了门。 “霆尉,你先坐下听我说。”她温声,“你先答应我,不要动怒。” 顾霆尉哪里舍得对她动怒,他听话地坐下,“究竟是什么事?天大的事你也不能不吃东西啊。” “没有。今日早膳多用了些,午膳便有些吃不下。”周璃语气温柔,“午前母亲唤我过去,说是……物色了一位姑娘。” 话虽委婉,但顾霆尉立刻就明白了:“你答应了?” “我自然没有。但母亲身子方好,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驳了她的面子,惹她不悦。” 周璃就怕他生气,两只手都握上了顾霆尉的手,“听母亲说,那位姑娘是衡阳温家的女儿,我看母亲似乎很喜欢她,不如就先将她留在府上陪着母亲,同她说说话逗个趣也是好的。其他的,待母亲身子好利索了再议也不迟。” “那你呢?你就不担心,不吃醋?”顾霆尉板着一张脸。 周璃轻笑,“我相信你,也知道你的为人,有什么好担心吃醋的?就当……那位姑娘本就是来探亲的,若是为着这事让她立刻出府回去,面子里子都不好看。你说呢?” 顾霆尉半晌没说话,他看了周璃殷切的脸,又看了眼她的肚子。 随后起身,“这事不能依你。” 周璃不解地望着他。 “璃儿,有些事能睁只眼闭只眼,有些事不能。母亲把话都放出来了,那女子一日在府上,即便是在母亲院里待着,难道你就见不着了?我这当儿子的常往母亲那里去,若是被人捏造出什么闲言碎语传到你耳朵里,就算你再相信我,心里也还是会不舒服吧?那这就不行。” “可是……” 顾霆尉看她为难的样子,又温柔地抱了抱她,哄道:“这事你不必管了,我去同母亲说。” 第123章 贴心 顾霆尉会来,顾夫人毫不意外。“听说母亲要给我纳妾。”顾霆尉走进来,开门见山道,“究竟是为儿子着想,还是要为难周璃?”“你甘愿受她摆布,我管不了你。”顾夫人冷言,“可她和她大哥利用顾家,害死了你父亲!你是我儿子,我自然不能拿你如何,可我也要让她明白独守空房孤独残生是什么滋味!”顾霆尉听了这话叹了口气,坐下道:“母亲是铁了心要将父亲的死怪在她身上。”“你不也是铁了心要将她留在府上?”顾夫人摆摆手,“既如此,你也不必再为了她来我这里。”“娘。”顾霆尉唤了声。 顾霆尉会来,顾夫人毫不意外。 “听说母亲要给我纳妾。”顾霆尉走进来,开门见山道,“究竟是为儿子着想,还是要为难周璃?” “你甘愿受她摆布,我管不了你。”顾夫人冷言,“可她和她大哥利用顾家,害死了你父亲!你是我儿子,我自然不能拿你如何,可我也要让她明白独守空房孤独残生是什么滋味!” 顾霆尉听了这话叹了口气,坐下道:“母亲是铁了心要将父亲的死怪在她身上。” “你不也是铁了心要将她留在府上?”顾夫人摆摆手,“既如此,你也不必再为了她来我这里。” “娘。”顾霆尉唤了声。 顾夫人看他一眼。 顾霆尉沉默半晌,“纳妾这事,我不答应。您若喜欢那姑娘,让她陪在身边逗个趣儿也行,但不能让她住在府上,免得招来闲言碎语。” “怎么,你这是中了蛊,为了护着你屋里人,要连我也一起赶出府去不成?” “母亲身子已然好得差不多了,很多事却仍不愿想开。既然身边也有可心的人陪着,不如就出去散散心,在您常去的苍安山的灵观中住上段日子。” “啪”地一声,一个装满了热茶的盏子砸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顾夫人气得捂着心口,“你——” “母亲若不愿,我就带着璃儿去军营里住。” 顾夫人一怔,起身就是一巴掌打在顾霆尉脸上,“你、你怎么敢?那是你父亲的大忌!你怎么敢?!” 顾霆尉脸上红痕明显,眸中却没有丝毫动摇。母子二人对视片刻,终究是顾夫人先让了步,“来人!收拾东西,我们今日便离开!” 嬷嬷听见屋里的动静本就担心,听见这一声立刻进来,一进来便看见顾霆尉脸上的巴掌印,而他也远不是平日里那副嬉笑的样子,嬷嬷一时也没敢多说什么。 只见顾霆尉起身,在顾夫人面前跪下磕了个头,“儿子不孝惹母亲生气,待母亲静心休养过后,儿子带着璃儿亲自去接母亲回来。” 话毕并未容顾夫人反驳,他便起了身,看见刚进来的嬷嬷,他语气平和:“劳嬷嬷照顾好我娘。” “是是,老奴也定会时时劝慰夫人的。” 周璃不放心地派人去顾夫人的院子问了几句,听说顾夫人气得掉泪还动手打了顾霆尉,周璃当即便要过去。只是尚未出院子就碰到了他回来,看见他脸上的红印子,她红了眼眶。 “哎,你哭什么呀。”顾霆尉咧着嘴一笑,“爹走了没人打我,正不习惯着呢,娘打我撒撒气,我心里反倒舒坦!” 周璃知道他这是在宽慰她,可宽慰也要分时候分情况,眼下这种宽慰哪里搪塞得过去。 见她不说话,顾霆尉温柔地揽着她的腰身往屋里走,“璃儿别哭,你一哭我也想哭。你说我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那是宁可流血也不能掉眼泪的。传出去别人笑话不说,你肚子里这个知道了,怕是也要取笑他老子呢。” “这话从何说起?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若是伤心难过全都憋着,岂不是要憋出病来?” 周璃肯说话,顾霆尉就放心了。 “是是,夫人说的是。那回头我就多在你面前哭几回,你瞧着我可怜,让我偷个香我可就赚大了。” 越说越没谱,周璃不被他带偏:“听说母亲生了好大的气,你究竟同她说了什么?” “我让她带着那姑娘,一同去苍安山的灵观住段日子。”顾霆尉如实道。 烽杀 第112节 “什么?”周璃惊讶,“你这样做,母亲自然要动怒了!” “璃儿,你信我就是。” 顾霆尉见她满面担心,也肃了神情,“你如今怀着身孕,要是有点差池你让我如何是好?我这将军府虽大,可也不是什么人都养的,若是阿猫阿狗也就罢了,多出来的可是有手有口的活人,温家姨母你没见过,那不是个好相与的,她手底下的庶子庶女日子不好过,能逃的哪个不想逃?这个温、温什么来着,这姑娘若是存了心想进我的后院,你这正室夫人不点头,岂不立时就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你让她随母亲去苍安山,也不是长久之计呀。” “这你就放心好了。”顾霆尉扶着她坐下,“母亲不是糊涂的人,身边人存了异心,她也是容不下的。若是那姑娘当真是个可心人儿,母亲可怜她,那就替她物色门好亲事,总比给人做妾的好,温家那边问都不会多问一句。” 听到这里,周璃才真的宽了心,“只是,实在委屈了母亲。还是我哪里没做好,才惹得母亲不快。” 顾霆尉看着她满脸愧疚,到了嘴边的话终归还是没有说出口。那些话说出来也无济于事,只怕反倒会让她寝食难安。 “爹娘是少年夫妻一路走过来的,这些年两人相互扶持,我爹的后院从来没有过旁人。几十年的夫妻情分,连我这做儿子的也比不了。父亲骤然离开,母亲伤心欲绝性情大变,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即便她身子好了也撑不了多久。” “爹在时跟我说过,母亲喜欢去苍安山,住在那里能静下心来。很多事旁人再劝也是无用,还需母亲自己想明白。” 他这样说了,周璃便更能明白了。她点点头,没再多问。 “现下可安心了?”顾霆尉捏捏她的下巴。 周璃握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顾霆尉见她欲言又止。 “这点事,我也没能处置妥当。”周璃垂眸,“还要你来帮忙。” “嘶,璃儿,我怎么觉得你是想说,没想到你这种兵掳子也懂妇人后院的事?” 周璃果然被逗笑,“我可没这么说。” “要说吧,自古男主外女主内,主君们管前院,娘子们管后院,原是各司其责,后院若生了事端那都是怪在夫人头上。你往来于各府小姐夫人间,想是听了不少抱怨吧?什么男人不懂女人的事,后院纷杂他们也不知道。” 周璃有些惊讶,“你也听说过?” 顾霆尉哈哈一笑,“别说回了上京各府里的事想不听都不成,就算没回来还待在胡疆那种地方,弟兄们说起各家的事也都差不多。” “璃儿,那些话你可别信。后院的事,对于男人来说不过就是想不想管的差别了。你想啊,我们在外面什么人没见过,什么狠毒的伎俩没遇过?后院这点事还能看不明白?不过是觉得麻烦装作不知道罢了,毕竟谁受了委屈也不如自己快活重要。” “那你军中事忙,怎么还愿意管这些。” “啧,忘了我娶你的时候说过些什么吧?我堂堂云麾将军,说了不让你受委屈,难道还食言不成。”顾霆尉说得不以为然,周璃却听得心中如暖流划过。 “你还没用午膳吧?”她起身,“我去给你做你最喜欢的鲈鱼羹。” “哎哎,不必不必。”顾霆尉拦腰打横把她抱了起来,“午不午膳的不重要,今儿个起得太早,夫人且陪我再睡会儿去。” “这青天白日的……” 顾霆尉把她放到榻上,调笑道:“那白日不能做的,夜里就可以了?” 离近了看他的脸,周璃就更心疼了,她凑上去亲了亲顾霆尉被打的地方,红着脸点点头。 他立时觉得口干舌燥,给周璃脱了鞋袜,握住了她白嫩的脚,抬头道:“那我今夜可真回来啊。” 周璃羞得不接话,倒也由着他躺上来将她圈进怀里,她闭着眼睛,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勒疼你了?”顾霆尉问。 “不是。”周璃主动环上他的腰身,“我是想到南楚那边人情复杂,兰泽公子又身居高位,想来也有不少人惦记着,只望乔儿不要遇到这些事。” 顾霆尉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他嗤笑一声:“那你可就放心好了,战兰泽做质子如履薄冰这些年,根本不相信任何人。我看除了周乔,他还真没法同旁的女人睡到一张榻上去。不过我倒是好奇,他究竟为何偏偏看中了周老三,莫不是他们以前就相熟?那不对啊,我记得初见时战兰泽明明说不记得来着。” “乔儿性情直爽,有勇有谋为人磊落,想来也是令兰泽公子折服的。” 有勇有谋为人磊落?顾霆尉暗自撇嘴,哪日非把她以前干得那些偷鸡摸狗不着调的事全说出来不可。 心里这么想,他嘴上却说得好听:“嗯,说不定真是如此。怎么也是咱们北晋出身的女将军不是?好了璃儿,再不睡我可忍不住了。” 周璃轻笑,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 一晃两月过去,骊州旱灾终于有了缓和的迹象。好在骊州离建安不远,疾风传信说战兰泽今日便能回府。 不过周乔顾不上这些。 虞靖自上次巡州回来便一直在养伤,赵崇死后,他手上那十五万建安军没有主帅,最终会落入谁手尚未定夺,各方虎视眈眈,虞靖加派了人手暗中盯着各将军府,根本没空理会周乔那支小小的玄武军。 这些日子大批从骊州来的灾民涌入建安,街头巷尾纷争不断,城防营空担个巡城的名声,实则是将巡最乱南北两市的差事甩给了玄武军。 周乔此时正坐在演武场上,手里转着一把匕首。 军营里空空的,手底下兵将全都派出去巡街了,白日夜里都要换防,这差事和饷钱根本不能相抵,纵然现在没人叫苦,可日子久了定然不行。 差事累自然吃的也多,可军营里每日分配的军粮就那么多,这日子过得愈发捉襟见肘。 正琢磨着到底该做些什么,忽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周乔喊了声:“徐将军!” 徐墨玄背影一僵,回过头来,只见周乔已经走了过来:“虞帅回来后你也应该回营了吧,怎么反倒不太见得到你了?” “家里替我物色了一门亲事,所以告假了几日。” “你要成亲了啊?”周乔惊讶。 “你不知道?”徐墨玄怔了下,神情微微波动:“不过这门亲事我没有应下。” “你没瞧上人家姑娘啊?”周乔摸摸下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让战——咳,我让王爷替你打听。” 徐墨玄方有的笑意瞬时僵在脸上,“此事就不必惊动肃王殿下了。多谢。” 第124章 殷勤 只是周乔没觉出徐墨玄的异样,还接着问:“除了战时,徐将军你常年都在建安对吧?”见对方点头,她压低了声音凑近问:“那你知不知道这建安城里什么营生最赚钱?不管是见得人还是见不得人的,你只管说就是!”那张精致的脸蛋忽然靠近,徐墨玄怔了下,虽不知她到底想干什么,却也如实说:“若是想要赚得长久,当然是粮油米铺最赚钱,建安权贵甚多,其高门贵府人口也多,这些人户的口粮当然要最上乘的,若是在建安寻不得,去旁的州寻也是有的。”“所以只要东西好就不愁卖?”“这个自然不愁,不过要做这桩生意,就得有铺子,且不能小了。但想在这建安城买大铺子,所费可不是小数目。”“那除了粮油米铺呢?”“剩下就是酒楼和妓馆了。”这个不用徐墨玄多说,周乔也很明白。“好我知道了。”周乔一笑,拱手道:“多谢徐将军!”她说完就走,徐墨玄沉默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末了,他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周乔刚过城门,就明显发现街上又多了许多乞讨的难民,他们衣衫褴褛,有的还带着孩子,小孩身量娇小饿得皮包骨,仅剩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看着行人手上拎着的吃食。那模样实在可怜,周乔当下便要扯下身上的钱袋子,可转念一想,手又松开了。紧接着她驭马飞驰,朝着建安最大的万福酒楼而去。 只是周乔没觉出徐墨玄的异样,还接着问:“除了战时,徐将军你常年都在建安对吧?” 见对方点头,她压低了声音凑近问:“那你知不知道这建安城里什么营生最赚钱?不管是见得人还是见不得人的,你只管说就是!” 那张精致的脸蛋忽然靠近,徐墨玄怔了下,虽不知她到底想干什么,却也如实说:“若是想要赚得长久,当然是粮油米铺最赚钱,建安权贵甚多,其高门贵府人口也多,这些人户的口粮当然要最上乘的,若是在建安寻不得,去旁的州寻也是有的。” “所以只要东西好就不愁卖?” “这个自然不愁,不过要做这桩生意,就得有铺子,且不能小了。但想在这建安城买大铺子,所费可不是小数目。” “那除了粮油米铺呢?” “剩下就是酒楼和妓馆了。”这个不用徐墨玄多说,周乔也很明白。 “好我知道了。”周乔一笑,拱手道:“多谢徐将军!” 她说完就走,徐墨玄沉默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末了,他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周乔刚过城门,就明显发现街上又多了许多乞讨的难民,他们衣衫褴褛,有的还带着孩子,小孩身量娇小饿得皮包骨,仅剩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看着行人手上拎着的吃食。 那模样实在可怜,周乔当下便要扯下身上的钱袋子,可转念一想,手又松开了。紧接着她驭马飞驰,朝着建安最大的万福酒楼而去。 唐烈云正听着曲子饮着美酒,桌上佳肴倒是没动几口,忽然一把剑嘭地放到桌上,来人风尘仆仆一屁股坐在了他对面,唐烈云一看,俊眉皱起:“干嘛啊?” 周乔看见这一桌子的酒肉,又想到了外面的难民,她开门见山:“药王大人,你帮我物色个铺子去,要大的,体面的。这两日就定下来。” 唐烈云一听来了兴致,“怎么,军营里待不下去,改做生意了?” “不是。我要开个粮食铺子,先施粥,再赚银子养活玄武军。省得还得每日写帖子请示,即便上头批了也就那么点军饷,麻烦得紧。” 后面这两句唐烈云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前面那句他就没搞明白:“施粥?你施哪门子粥?” 忽然想到什么,他一脸嫌弃:“你是哪路来的菩萨啊?你知道建安城现在多少难民吗,朝廷都不管,你还管上闲事了。” “朝廷其实也发了赈灾粮食,不过是运往骊州。不在建安施粥是不想引来更多难民,也是想让他们从哪来回哪去。”周乔解释道。 “那不正好吗?你都知道还操什么心。”唐烈云若无其事地端起酒盏,“我看你是老毛病又犯了,天底下穷人难民这么多,你掏空了你家王爷的王府也救不完。当好你的将军不就成了。” 周乔啧了声:“可你看街上难民少了吗?反而更多了!骊州虽然离得不远,可要是用双脚走,那也是要走个几天几夜的,这些人本就是饿着肚子来的,就算有心想回去,回去路上也撑不住。倒不如先让他们填饱肚子,有了干粮在身,是走是留自可分明,总比他们带着孩童饿死在路边好。” 话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唐烈云睨着她:“那你找我做什么?要施粥还不简单,开你家的粮仓,再支个摊子不就成了。” “王府粮仓也不是我说了算啊,我又没有对牌钥匙。都说了这粮食铺子我还有用呢,你每日都在街上鬼混,肯定见过不少好铺子。” “你说谁鬼混?” “我,我。”周乔眸中带光,“你肯定见过吧?” 唐烈云切了一声,“整个建安城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又大又体面的铺子当然有,不少都握在商贾人家手里,自古当官的都瞧不上卖盐的,朝廷对商贾人家收租收得那叫一个苛刻,现在想从人家手里买铺子,难。” 周乔不信:“这世上还有使银子办不成的事?你别说是我买啊,就说是你买不就行了。” 唐烈云听了连啧好几声:“那房契上的画押也是我来画?正主不见面,铺子就买不成。再说……” 他眯了眯眼,“你有多少钱啊?” 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周乔挠挠头:“本来还是不少的,就是前段日子给军营贴了些,剩下的一点就打算买铺子了。” “你不是万里红妆吗?这就用完了啊。” 周乔脸色一沉,“我不用那些。” 当初临舟给命人置办的那些,她从始至终都没多看一眼。 唐烈云挑眉:“那我可告诉你,没个几万两黄金,这事八成是办不成的。除非你仗势欺人,让战兰泽命人找个由头把人弄到大牢里去,这什么铺子宅子的,不就好说了嘛。” 这主意够不要脸的,周乔看着唐烈云,不愧是他。 “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唐烈云说着就起身,“告辞!” “没有啊!”周乔赶紧也跟着起身:“我是在想怎么能再弄些银子,照你这么说的话,我那点钱肯定不够。” “你堂堂肃王妃还愁银子?”唐烈云走得头也不回,“问你男人要去!” 要? 周乔站在原地,她自问这辈子还真没平白伸手同旁人要过什么,她想要的,从来都是自己挣。 可眼下一时半会儿也挣不来啊。 要不……心头闪出一个主意,周乔觉得甚妙。 正要离开,她又看了眼桌上还没怎么动过的菜肴,抬手唤来伙计:“小二,照着这些菜再来一份,也不必端上来,叫人去街上给那些带着孩童的灾民,不要声张,免得惹来更多人争抢。” “得嘞!”伙计接过周乔扔过来的钱袋子,又顺带着打量了她。虽不认识,却知这女子周身英气又出手大方,当是个人物,忙哈腰恭敬道:“客官放心就是!” *** 烽杀 第113节 周乔回王府时,听说战兰泽已经回来了。 她高兴地应了声,连衣裳都没换去了后厨。 周乔前脚回府,疾风后脚就到了书斋,他推门进去:“殿下,王妃回来了。” 战兰泽嗯了一声,放下折子起了身,顺便看了眼疾风,后者憋不住话:“王妃去后厨了,说是要亲自置晚膳。” 战兰泽挑眉,“她今日见了谁?” “在万福楼见了药王大人。” 这么说着,疾风也觉出不对,他悄然看了眼战兰泽,莫名觉得王妃今日这么勤快地做起了晚膳想是别有所图。 他都想到了,那殿下当然也想到了。可战兰泽却问都不再多问一句,便去了后厨。 “哎呀,都让让!刀剑无眼的,都仔细着自己个儿的手指头。” 尚未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周乔的声音。 走近一瞧,寻常用的菜刀被搁置在旁边,周乔手里握着打仗时候用的大刀,对着一块肉骨就砍了下去。 “嘭”的一声,庖厨和嬷嬷们惊叫不止,拂冬躲在门后,看得目瞪口呆。 “哟。”周乔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肉骨,又看了眼被一劈两半惨烈地掉在脚边的砧板,嫌弃道:“这个砧板怎的如此不结实啊?给我换一块厚实的来!” “王、王妃,那再厚的砧板也经不住您这个砍法啊,要不还是让小的们来做可好?” 周乔想也没想就摇头:“那不成,我要自己做。” “要做什么?”门边传来战兰泽的声音,忽然见到他,后厨的人皆是一愣,接着纷纷跪地:“见过殿下!” “起来吧。” 战兰泽走过来,扫了眼桌上摆置的一堆东西,又看向数日不见的人儿,温声问:“茯苓炜骨汤?” 周乔没想到他还亲自过来了,还一来就知道她要做什么,只得点头。战兰泽挽了袖子净了手,“我来。” 身后诸人惊异得说不出话,殿下竟是要亲自生火下厨不成?这可是权势滔天的肃亲王呀…… 偏周乔是个不会拐弯的直筒子,不仅不领情反倒还皱了眉:“那就不是我做的了。” “那我说,你做。” 后厨的人眼看着高大的男人坐到了灶前的小凳上,那双干净的手拾了火钳,给灶中添了柴火,等着水煮沸的一小段时间,将做茯苓炜骨汤的法子简单地说了一遍。 周乔照着他说的那般有样学样,还真将这道菜做了出来,虽熬得时间不算长,可香味却诱人得紧。 连同拂冬在内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以为大功告成周乔终于要走的时候,却见她掰着指头开始数,“第一道茯苓炜骨汤做完了!后边还有五道,口蘑云荷鸡丝、碧涧羹、燕窝八仙豆腐——啧,还有什么来着?” 周乔望向离得最近的庖厨。 “回王妃,还有西湖醋鱼和干贝蟹丝,都是清淡爽口亦有滋补明目之效的食膳,殿下日理万机,用这些菜都是极好的。” 疾风一听,果不其然还真是冲着殿下来的。 周乔本只想问个菜名,却没想心里那点小算盘让人说出大半,见战兰泽正盯着她,她不自在道:“我……我就是听说骊州灾情还挺棘手的,缺粮缺水,估摸着你在那里都没吃好吧?” “你担心我?”战兰泽问得真挚。 周乔心虚,没敢看他,不过点了点头。 剩下的五道菜到底还是没让她沾手,若是周乔来做,只怕要做到后半夜去了。 饭桌上她殷勤得很,又是盛汤又是倒酒,一会儿问骊州的灾情到底是怎么处置的,一会儿又扯最近建安城里流民多了不大太平。 战兰泽不动声色地喝着周乔亲手做的那道汤,时不时应上一句。 “好喝吗?”周乔见他喝得认真,不由停下来凑近问。 他盛了一勺喂到她唇边,“尝尝。” 周乔也不在意两人用的同一只汤勺,还真尝了一口,喝完还舔舔唇回味了下:“有点淡啊,再熬久一些肯定更好喝。” “无妨。”战兰泽又喝了一口,“是你做的便好。” “那我以后常给你做!”周乔脱口而出。 话说出口,两人都怔了下。战兰泽握着汤勺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下,明知她今日这般殷勤是别有所图,然听见这句话时却仍心尖颤动。 “真的?”他看着她,眸中温柔。 周乔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说出这么句话。数日不见,他好像清减了些,俊朗眉间亦添了几分倦色,舟车劳顿回来却还陪着她在后厨折腾半天,一桌菜里他用得最多的也是她亲手做的这道汤。 细细想来,无论战兰泽在外面做过什么,又曾留下过怎样骇人的名声……但在家里,他从来都是百般耐心,事事好脾气的。她就是把这王府闹得鸡飞狗跳,他也是看着书弹着琴,悠然地陪在一旁。 不过一道汤罢了。 于是周乔点头,“当然是真的,你想喝就告诉我,下次定熬上好几个时辰。” “好。” 战兰泽这一笑,周乔就看愣了神。 愣了片刻才恍然想到还有正事,趁着他此时正笑着,她旁敲侧击地开口:“那个,南楚这边借银子,一般是个什么行情呀?” 东扯西扯,总算扯到了正题上。战兰泽问:“想要多少?” 周乔没想到他这么开门见山,后面编好的理由都还没说出口,她伸出一只手比了比,“五万两,黄金。” 闻言他没说话,只笑着摇了摇头。 “太多啦?”周乔明白他的意思,“也是,忽然就要拿出这么多也是不易,还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握住了手,周乔一怔,被战兰泽带去了主屋。 他将她带到一个镶着金边的匣子前,“这东西你打开过吗?” 周乔看了眼,这个匣子似乎很早之前就在了。 她摇头:“没有。这不是我带来的。” “打开瞧瞧。” 周乔又看了看这匣子,连个锁都没有,也没多大,能放点什么?这么想着她把匣子掀开,最先看见的就是两把钥匙一个白玉令牌,下面还压着一摞厚厚的写满了字的纸。 她眼角一抽,“这……这不会是……” 钱粮库房的令牌和钥匙,房契地契还有农庄钱庄的文书契子,装了满满一匣子。 周乔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五万两黄金,就值得你这般忙前忙后亲自下厨?” 战兰泽看她呆愣愣的模样,觉得好看又好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这些都是比较紧要的,若是不够,就叫疾风把剩下的给你送过来,不过那些比较杂乱,要理顺还需费些时日。” “还有?!”周乔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跟这比起来,自己那点嫁妆简直落了下风。她原本还以为就算不将北晋朝廷置办的嫁妆算进来,光是家里置办的和她自己积攒的已是很不得了了,没想到自己打打杀杀这些年攒下的银子,在他这里竟是九牛一毛。 怪不得怪不得,人人都会为了争夺高位杀得你死我活。啧啧,这谁不心动啊。 一想到她日日夜夜都从这万贯家财旁边经过居然浑然不知,周乔心头懊恼,拂冬居然也不到处翻翻,她俩还真是只知道吃吃喝喝,白长两双眼睛了。 “当初没能去将军府下聘过礼,本就该补上。想做什么便去做,这些都归你,不必问我。” 都归你。轻飘飘的三个字,却让周乔听了脑子一热,兴奋得扑上去一口亲在了男人下巴上,“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糟践这些银子的!” 温热柔软的触感令他眸色倏地暗了下来,直接一把将人拉到怀里,吻上那张殷红的唇。与之前都不同的是,这次她竟回应了一下,不知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他清楚地感受到了。 欣喜动情间战兰泽吻得更加缠绵,不知何时,修长的手指已经勾开了她腰间的带子。 这时周乔忽然咬了他一下,像是有话要说,战兰泽不舍地放开她:“怎么?” 她唇瓣还红红的,一脸认真道:“我得把钱给唐烈云送过去!” 这种时候从她口中听到别的男子的名字,战兰泽面色不大好看,“跟他有何关系。” “我让他给我物色铺子,我要开个粮食铺,还想给街上那些灾民施些干粮,总之得越快越好。”周乔从匣子里拿出令牌,“我去去就回!” 只是还没走就被男人圈回去禁锢着,“不许走。” 周乔还未说话,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殿下。” 战兰泽皱眉,“何事。” 疾风语气严肃:“关外加急密报,还请殿下亲自过目。” 第125章 布局 唐烈云当真逛了一下午的铺子,他嫌东嫌西地物色了一番,最终看上了承元大街上的一处店铺。此地位于南北两市的正中央,车马人流不息最是繁华,连建安第一酒楼万福楼的地界也比不上此处。看好之后他又咂舌,这么好的地方用来卖米也太可惜了。最好是这个周乔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他就忍痛一把干脆买了,届时再仔细修缮一番,开个建安第一青楼岂不乐哉?他美滋滋地饮着酒,没想到半夜有人来敲门。门外居然还是女子的声音:“药王大人,我进来了啊!”“哎等——”话音未落,房门就被人从外面大喇喇地推开了。 唐烈云当真逛了一下午的铺子,他嫌东嫌西地物色了一番,最终看上了承元大街上的一处店铺。此地位于南北两市的正中央,车马人流不息最是繁华,连建安第一酒楼万福楼的地界也比不上此处。 看好之后他又咂舌,这么好的地方用来卖米也太可惜了。 最好是这个周乔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他就忍痛一把干脆买了,届时再仔细修缮一番,开个建安第一青楼岂不乐哉? 他美滋滋地饮着酒,没想到半夜有人来敲门。 门外居然还是女子的声音:“药王大人,我进来了啊!” “哎等——”话音未落,房门就被人从外面大喇喇地推开了。 周乔一进来瞧见唐烈云鞋都没来得及穿好,赤着脚站在屋子中间,身上只穿着里衣,还松松垮垮的,露出不少胸前肌肤。 唐烈云见她这般毫不避讳地打量,叉腰就吼:“我让你进来了吗?你知不知羞啊,你好歹是个女的吧,就好意思这般盯着一个俊美的男子肆无忌惮地看啊?出去出去,待我穿好了衣裳再进来!” 周乔翻了个白眼,“你当谁都稀罕瞧你啊,又瘦又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姑娘呢。有什么好看的?比战兰泽差远了。” 她索性走过去把白玉令牌往桌上一放,“喏,要多少银子都用这个到账房先生那儿支去。” 唐烈云看了眼那白玉令牌,又顺带着打量了下周乔。离近了看,她这衣裳似是不如白日里瞧见的那般平整,倒像是……被人解开过? 想到这里,唐烈云立时睁大眼:“你就是用了这招去找战兰泽要的银子?啧啧啧,想不到你为了银子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周乔莫名其妙:“哪招?” 唐烈云一副“别以为我不知道”的表情,“战兰泽瞧着像个不近女色的,我看就属他最好色。瞧瞧,账房令牌都能随便交出来。他要是当皇帝,肯定是个昏君!” “莫名其妙瞎说什么呢。”周乔听得云里雾里,懒得与他多说,走之前不忘警告道:“支完银子把令牌还给我啊,我要是不在就交给拂冬,你要是拿着它青楼妓馆的到处乱用,当心我房里那把大刀不长眼。” “开什么玩笑,我堂堂烈云药王岂是那等子偷偷摸摸昧银子的下作之人?实话告诉你,铺子我今日已经瞧好了,对方意料之中的不肯,我呢就用你家王爷的名号半哄半吓,横竖对方是答应了,明日付了银子画了押,建安最好的铺子就是你周乔的了。这事办成我要五千两,答不答应?” 烽杀 第114节 周乔没想到唐烈云平日里就会吹嘘损人的破嘴居然真的派上了用场,这倒是省去不少麻烦,周乔一扬下巴:“答应!” 那边周乔和唐烈云聊铺子聊得热闹,但此时的书斋却静得骇人。 战兰泽看完关外传回的密报,将之放在了案上。疾风上前一步,这才看见上面写了什么。 “草原戎族?他们与咱们多年相安无事,如今竟也生了异心。”疾风看向战兰泽,“殿下打算如何?” “骊州靠近建安,与草原相距甚远。旱灾一事不应这么快就传到草原。” 疾风当即反应过来,“殿下是怀疑……” 战兰泽抬眸看他,疾风立刻噤声,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是。”疾风拱手,“属下这就暗中加派人手盯着那边。” 他正要出去,却被战兰泽叫住:“等等。” 疾风回过身来:“殿下还有何吩咐?” “她那边也盯着些,铺子买在何处,何时何地施粥都立刻来报我。” “是!属下遵命。” *** 施粥的摊子支在了建安最繁华的大街上,蜂拥而来的难民把唐烈云都惊得退到了铺子里面。 不过半日,预备的干粮就被一扫而空,但闻声而来的难民却只增不减。 周乔不仅命人开了王府的粮仓,为了更快的拿到粮食,还高价买了方圆五里内所有粮油米铺的粮食,然后就地施给灾民。 唐烈云身边放着盏上好的茶水,手里摇着把扇子,看着眼前之景是直摇头:“赔死了赔死了。” 正巧拂冬端着一大摞洗好的空碗出来,唐烈云侧身就挡在她面前,“牛丫头,你再不回去告知你家殿下,回头王府垮了你指不定被卖到哪户人家扫茅厕去了,还在这儿傻里傻气地洗什么碗啊。” 自从那晚战兰泽的一句“外男不得入后院”的命令,唐烈云算是被拂冬给盯上了,被她连拖带拽地赶走过几次后,药王大人就给她起了这么个称号。 力大如牛的牛丫头。 拂冬忙得满头大汗,看见唐烈云歪在一边又是喝茶又是扇扇子,不帮忙也就罢了,竟还使唤她回去告王妃的状,奈何这又是王府的客人,拂冬嘴巴一噘哼了一声,理都不理他就走了。 “哎,叫你牛丫头你还不乐意,你这不就是牛脾气吗?简直跟你主子一模一样。” 说她可以,若说周乔不好,那拂冬可就忍不住了。她利索地把一大摞碗往大锅旁边一放,蹭地回过身来走到唐烈云面前。 后者警惕地瞪着她,“干什么,又想拖拽本公子?我可告诉你牛丫头,我堂堂烈云药王可不是好欺负的,再动手动脚当心我一副毒药毒瘫了你,叫你小小年纪只能躺在床上数房梁!” 拂冬到底是个才及笄的小姑娘,纵然胆子再大,一听这话还是被唬住了。她瘪了瘪嘴,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你、你怎么还哭了啊。我可不吃你这一套,”唐烈云扇子也不扇了,“不过只要你以后对本公子客气些,我就不对你用毒药了。我那些药可贵了,用在你个牛丫头身上我还嫌不值当呢。” “那药王大人,”拂冬声音哽咽,“你也不许说我家王妃。她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你看这些灾民,还有那些小孩子,他们都饿成什么样了?你一定没挨过饿吧,饿极了的时候,就是树皮都是能嚼嚼咽下去的,这一碗粥一点干粮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她用袖子擦了把快要流进眼睛里的汗,“连我都知道我们正赔银子呢,难道王妃不知道吗?可她说了,只需撑个三五日,最长也不过七日,待城里的灾民都填饱了肚子,是去是留自然就分明了。能回故土,谁又愿意流落他乡呢?” “倒、倒也是这么个理。”唐烈云看着拂冬那双乌黑又坦然的大眼睛,不自然道:“那……你继续洗你的碗去呗。” 周围人来人往,她要真哭起来可说不清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一个大男人欺负小孩呢。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口干舌燥,随手端起那盏已经不烫的茶正准备喝一口,就见眼前的人正眼巴巴地望着他,准确地说,是望着他手里的茶。 唐烈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茶,最后不耐烦地往前一递:“这茶放这么久都进灰了,你去给本公子倒了。” “不用倒,我能喝!”拂冬接过那杯茶一饮而尽。 唐烈云本想来凑个热闹,结果是茶也没了,还被一个小丫头给训了顿话,偏他没说上两句她又要哭,真是落了灰的豆腐拍不得打不得,他摆摆手:“你这地方甚是无聊,我走了!” “大人你等等!”拂冬一盏茶下肚舒服不少,还胆大包天地扯住了他的衣袖,指了指某处。 唐烈云看过去,看见了不远处的墙角下的一对母子。幼童蜷缩在母亲的怀里,闭着眼睛,脸蛋通红,不用问都知道在发高热。 “刚才她们来领粥时,那个小孩子就病恹恹的,好像是在来的路上就病了。大人,你精通医术,能不能帮着瞧瞧啊?” 还瞧瞧? 正所谓蹬鼻子上脸也不过如此了!他是懒得与这小丫头费口舌才退了一步,这下可好,还真以为他唐烈云好欺负了。 “你知不知道我看诊得多少银子?她付得起吗!” “我来付。”拂冬答得脆生生的,甚至当着唐烈云的面从身上各处拿出了银子,并在一起双手捧给他,“我上个月的月钱有二十两,都在这里了,你看够吗?” “……”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能傻到这个份上也是不容易。 唐烈云看她那副傻样就来气,不客气地一把薅下拂冬手里所有的银子,“你就等着上街要饭去吧!” 说罢就走,拂冬看他气冲冲地走向了那对母子,这才松了口气,又转身进了铺子,去搬洗好的粥碗。 午膳时,整个王府出奇地安静,来侍奉午膳的也只有一位庖厨。 院里连个洒扫的小厮也没瞧见,疾风不由问道:“府上人都去哪里了?” “禀殿下,禀疾风大人,府上的人都被王妃身边的拂冬叫走了,说是人手不够,又来不及寻些得力的,就干脆叫了咱们府上的人,就连那位药王大人也去了呢。” 战兰泽面上平静,毫不意外。 “殿下,王妃的铺子就在承元大街,还是药王大人帮着挑的,是绝佳的地方。施粥和发放干粮的摊子也支在那里,您可要去看看?” “不必。”战兰泽说,“去将书斋里那副明宫赋神图送到国相府,就说是国相新得了浮山居士的墨宝,邀文陈两位国公爷到府同赏。” 疾风应是,刚退到门口就看见了匆匆前来的虞靖。 “见过虞帅。” “我找你家殿下!”虞帅风风火火地过来,看见战兰泽还在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就急得挠头,好在没有外人,他也顾不得什么尊卑,开口就问:“兰泽,赵崇手底下那十五万兵马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怎么,舅舅顶不住了?” “你还说呢!”虞靖拿过酒壶就往嘴里倒,愣是灌了个干净才啪地把酒壶放到桌上,“他们明争暗斗也就算了,最后都把火烧到我这里来了!说是那十五万大军若是落在我的手里,我虞靖就在南楚无可匹敌。那起子都是带过兵的人,难道不知新旧军队磨合最是麻烦,我手头八百件糟烂事还没完呢,哪有闲工夫操心这些!” “再说如果只是牵连到我也就罢了,如今军心不稳,虽然有赵崇之死的震慑,但那十五万兵马实在诱人,若是不能尽快落定,只怕会掀起一番大乱。兰泽,咱们可要早做打算,不能被打个措手不及啊。” 战兰泽淡然一笑,“舅舅放心,此事不急。” 第126章 相助 施粥的第二日,铺子里便不像第一日那般手忙脚乱。有拂冬和王府管家带着人操持着,周乔得了空便在街上闲逛,从北市逛到南市,凡玄武军所巡之地皆是秩序井然,没有商贩争抢地盘,反倒是各自说说笑笑地做着生意,有那胆大的还敢叫声武英将军,周乔还惊讶于自己没穿盔甲,没跟巡街的军队走在一路居然也能被人认出来。到了南市巷尾她就准备打道回府了,却没想刚要走就听见有女子的哭喊声。周乔脚步顿住,望向巷口,只见一名女子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地哭喊着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一男子,面目狰狞,嘴里似乎骂着什么。女子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巷子,那男子三两步便追上来,眼看着要粗鲁地扯住她的头发,忽然一只白皙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紧接往旁边一搡,那男子就被推得连连后退几步。 施粥的第二日,铺子里便不像第一日那般手忙脚乱。 有拂冬和王府管家带着人操持着,周乔得了空便在街上闲逛,从北市逛到南市,凡玄武军所巡之地皆是秩序井然,没有商贩争抢地盘,反倒是各自说说笑笑地做着生意,有那胆大的还敢叫声武英将军,周乔还惊讶于自己没穿盔甲,没跟巡街的军队走在一路居然也能被人认出来。 到了南市巷尾她就准备打道回府了,却没想刚要走就听见有女子的哭喊声。 周乔脚步顿住,望向巷口,只见一名女子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地哭喊着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一男子,面目狰狞,嘴里似乎骂着什么。 女子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巷子,那男子三两步便追上来,眼看着要粗鲁地扯住她的头发,忽然一只白皙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紧接往旁边一搡,那男子就被推得连连后退几步。 他显然是没有预料会有人多管闲事,再一看竟是个身段纤瘦,瞧着不过十六七岁的女子,他啐了一口恶狠狠道:“滚开!少管闲事!” 那狼狈的女子见他又要冲上来,赶紧躲在了周乔的身后,浑身发抖。 周乔侧头,看见她脸上清晰的巴掌印、唇角的血迹,还有脖子上被掐过的红痕。 周乔回过头来:“你打的?” “你管呢?我管教自己的女人干你什么事!” 周乔反而走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一个大男人,如此殴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好意思挂在嘴上说啊?” “你管——啊!”他话还没说完,周乔就一脚踹在了他肚子上,那男子惨叫一声后背撞在墙上又跌落到地上,脸先着地吃了满嘴的灰土。 然他还未反应过来,周乔已走过去一把薅住他的头发,单手将人拖了过来,摔在了那被吓到的女子脚边,“喏,打回来吧。” 趁着这间隙,那男子爬起来就想跑,周乔见那女子迟迟不敢出手,啧了一声,上前拧住男子的胳膊直接掰折到背后,又是一脚踹在他膝弯迫使他重重地跪在了地上,膝骨碎裂声分外清晰,那人疼得大喊大叫,引来了不少围观百姓。 “怎么,碰到打得过的就追着打,碰到打不过的就跑啊?”周乔切了声,又看向那女子,“他是你什么人,情郎还是夫君?” “是、是我……”那女子见周围围了不少人,声音愈来愈小,“是我夫君。” “将军。”此时常在街上卖蒸糕的妇人正欲开口,就被她丈夫瞪了一眼,意为少管闲事。 那妇人先是被唬住,但见周乔听到这声将军就看过来,又见她只身一人轻轻松松便制住那人,她上前道:“这人名叫黄三,是我们这边有名的赌徒,这是他妻子秋娘,还给他生了一儿一女。 “可这黄三是一没钱就打人!今日秋娘来我这里买了蒸糕正被黄三看见,当时就将她拖了回去,想来回去就是一顿毒打,幸得被将军撞见!” “你这婆娘怕是不想做你那狗屁生意了!她藏着钱不给我,如此欺瞒一家之主就该好好收拾!”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脑袋上又挨了一脚,鼻子撞在石头上,立时流了一脸的血。这模样吓坏了周围的百姓,周乔不理,索性还把人踹翻过来,踩在了他嘴上强行让他闭了嘴。 一听卖蒸糕的贩妇竟叫周乔将军,那名叫秋娘的女子怔了下,她看周乔如此年轻又四肢纤细,偏能不费吹灰之力制住黄三,还叫他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她当即跪了下来朝着周乔重重地磕了个头:“求将军做主!求将军救秋娘一命!” 她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民妇名为何秋意,因着何黄两家父辈的交情,自幼与黄家幼子定下娃娃亲。刚嫁过来时还好,可自从黄家两个姑娘嫁出去,接着公婆仙逝,黄三继承家业,他便开始没日没夜地喝酒赌钱!他败光了家财和我的嫁妆还要去赌,我藏得那点钱是变卖了仅剩的镯子钗环才换来的!我家晟儿和姝儿还年幼,民妇如何能不为他们着想啊!” “将军。”那卖蒸糕的贩妇又道,“民妇同夫君做着小本买卖,本不该如此多话,可这黄三打秋娘是不一次两次了,每每报了官,官府都拿着清官难断家务事当由头将人打发回来,若是哪日秋娘被打死了,她那一对儿女又该如何?民妇亦为人母,只是想想都觉得心痛难耐!” 有人先开了口,人群中也有人跟着点头,对着黄三指指点点。 “怎么回事!”此时传来马蹄声,行人纷纷让开路,周乔抬眸,来者正是萧逸,他身后还跟着巡街的玄武军将士。 看见周乔脚底下踩着一个男子,萧逸还有些诧异,上一回见周乔大街上收拾人,还是在北晋的时候,那时候街上打架,十回里面八回都能瞧见周乔,动不动手且先不论,这种热闹一般少不了她。 他翻身下马,持刀走了过来,“将军,发生了何事?” “没什么大事,闲逛时碰见了一个畜生。”周乔抬了脚,对萧逸道:“断他一手一脚,扔牢里去。” “啊?”萧逸看了眼黄三,又看了周遭百姓,压低了声音说:“将军,咱们不能收押犯人,这是府衙的事。” 周乔耸耸肩,“听说是府衙不管的,他们不管我管,断了手脚也不必请医者了,饭食更是不用,每日给口水吊着命就是了。” “是!”萧逸回头,“来人,把人拖回去。” “不不!”黄三一见这是要动真格,立刻求饶:“将军饶命,求将军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周乔被他那叫声烦得不行,“吵死了,嘴堵上。” 一听周乔油盐不进,周围人都冷眼旁观,黄三赶忙看向秋娘:“娘子你可不能见死不救!我若是死了晟儿和姝儿就没了亲爹,定要糟人耻笑!若是传出是你做亲娘的将他们亲爹送到牢里,他们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提及两个孩子,秋娘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烽杀 第115节 黄三以为是这话说动了她,正要继续开口,却不想刚才还畏畏缩缩不敢直视他的秋娘走上前,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巴掌声大到连周乔都挑眉。 “你竟有脸拿晟儿和姝儿说事?他们从生下来到现在你管过一日没有?他们叫爹爹的时候你在何处?你在赌坊赌钱,在青楼喝花酒!他们眼睁睁看着你对我又打又骂,吓得多少个夜里都梦魇惊醒,事到如今你还打着他们的幌子,你就该被碎尸万段永世不得投胎做人!没了你,我就是割我自己肉去卖掉也会将他们养大,让他们跟着先生读书识字,擦亮眼睛,将来同你这样的人为伍!” 寥寥几句话,说得在场多少妇人都掉了眼泪。 黄三被拖走后,周边的百姓也各自散开,只剩秋娘双腿发软,全靠卖蒸糕的妇人扶着她。 “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吓死人了,还要割肉去卖!你是没了娘家依靠,可我们这些街坊邻里难道会看着你们娘仨饿死不成?你只管放心,有我们一口吃的,也有你们一口。” 听见这话,周乔回过头来。 秋娘强撑着身子,肿着脸躬身向周乔道谢,又有些迟疑地问:“将军……您会如何处置他?他、他还会再回来吗?” 语气有些畏惧。 周乔问:“他若是真死了,你当真不会后悔?” 到底夫妻一场,这个死字足以令人迟疑,但秋娘攥紧了拳头,“不会。” “好。那我也实话告诉你,”周乔难得认真,“按照南楚的律法,他罪不至死。今日这么多人都瞧见了,他日官府问起来,我也不好交出具尸体。” “那……” “不过嘛,坏就坏在他殴打发妻在先,冲撞本将军在后,我这人呢别的没有,就是爱记仇,非要追究这事。估摸着他要是不被流放,难解本将军心头之恨。至于流放路上会发生什么,都是情理之中嘛。” 周乔弯弯绕绕地说了一堆,秋娘却听明白了,她满眼感激地望着周乔,“将军您已救了民妇一命,民妇自知不该再奢求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能否在他流放之前,让他签下和离书?他是死是活不重要,可重要的是,我不想让我的晟儿和姝儿这辈子都要记在他的名下,称他为父。” 说来说去,最终还是说到了孩子身上。 周乔没有犹豫:“好。” “可是……”一旁的贩妇迟疑道,“将军,夫妻和离也要一并切结家产,秋娘的嫁妆早就被败光了,眼下秋娘和孩子们住的那方小院是黄家的,那黄家还有两个嫁出去姑娘,她们若是告到衙门要收回小院,只怕是——” 话还没说完,秋娘就握了握她的手,哽咽开口说:“便是风餐露宿又如何,我有手有脚,日子总会好起来。” “要不你先拿着这个。”周乔从身上掏出一块玉佩,“你拿着这个玉佩与承元大街新开的粮食铺子找份差事,浆洗洒扫你都会吧?赚了银子不就能找到住处了?” “这、这我如何能收!”秋娘摇摇头,“将军已经帮了我这么多,我——” “给你你就拿着!”周乔傲气道,“你方才若是听了那畜生的话便心软,我就不会帮你了。既然都敢割肉卖了养活一双儿女,怎的不敢接下这玉佩去谋份活计?” “那……民妇、民妇这就回家安顿了孩子,便去铺子领活计!”秋娘双手接过那枚玉佩,泪如雨下。 周乔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在原地站了片刻才离开。若是她今日没有闲逛遇上这事,秋娘又会如何?是为了那一对儿女忍气吞声地继续过下去,还是一朝愤恨难忍与黄三争执起来?那又会是个什么后果? 一路就这样思忖着离开。 回程时经过一辆旧马车,车帘微微掀开,里面坐着两位老者。 “这就是肃王从北晋娶回来的王妃,那个手刃了赵崇的武英将军?”问话之人胡子花白,声音却沉稳有力。 “回国公爷的话,正是。”外面小厮答道。 “这女子倒是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陈兄以为如何?”另一位老者穿着朴素,面上不苟言笑。 “文老弟所言甚是,看来传言不可尽信。哦,快些走了,管相还在府上等着咱们去赏画呢。” 马车驶离街边,一路穿过南市,途径承元大街去往国相府。 第127章 兵权 次日早朝,各营的将领又为了那十五万建安军之事吵了起来。“依我看,不如将这支兵马分成三批,一批五万,分别编入各军,如此也算公平!”征东将军高江率先道。“高将军好算计,你手上本就握着十五万征东军,若是照你所说再添五万兵马,手握二十万大军都能匹敌虞帅了!”虞靖早就被这事烦透了,一听这话眼睛一瞪,冲方才说话的昭德将军宋茂山道:“你含沙射影地说谁?镇北军乃是先帝亲编三十万,你拿这事说嘴是在质疑先帝旨意不成?!”幕帘之后的龙椅宝座上,小皇帝不明白他们怎的就吵起来了,个个声音很大模样很凶,他连忙看向殿上那道挺拔高大的白色身影,有皇兄在,他心里才不会害怕。其实此事只需战兰泽一句话便能定夺下来,若是他真要偏袒亲舅舅虞靖,即便事有偏颇,却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虞靖的军功有目共睹。这事自赵崇死后就一直争论不休,可他却一直没有表态。 次日早朝,各营的将领又为了那十五万建安军之事吵了起来。 “依我看,不如将这支兵马分成三批,一批五万,分别编入各军,如此也算公平!”征东将军高江率先道。 “高将军好算计,你手上本就握着十五万征东军,若是照你所说再添五万兵马,手握二十万大军都能匹敌虞帅了!” 虞靖早就被这事烦透了,一听这话眼睛一瞪,冲方才说话的昭德将军宋茂山道:“你含沙射影地说谁?镇北军乃是先帝亲编三十万,你拿这事说嘴是在质疑先帝旨意不成?!” 幕帘之后的龙椅宝座上,小皇帝不明白他们怎的就吵起来了,个个声音很大模样很凶,他连忙看向殿上那道挺拔高大的白色身影,有皇兄在,他心里才不会害怕。 其实此事只需战兰泽一句话便能定夺下来,若是他真要偏袒亲舅舅虞靖,即便事有偏颇,却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虞靖的军功有目共睹。 这事自赵崇死后就一直争论不休,可他却一直没有表态。 越是悬而未决,便越让人蠢蠢欲动,所议之事虽是军中事,但难保不会波及到整个朝廷,甚至百姓安危。 “殿下,诸位,可否容老臣说上一句。”站出来的是陈国公。 “国公爷言重了,既是朝堂上,自然有国公爷说话的道理。”管相道。 陈国公点点头,“既如此,老臣便也说上几句。各位将军所言是军中事,老臣一介文臣本不该多话,可若是眼看着几位将军因为兵权伤了和气,实在是因小失大。” “国公爷所言甚是!”虞帅看了高江和宋茂山,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横竖都是咱们南楚的兵马,只要是为南楚效力,造福于百姓,那么这军队由谁统帅又有什么所谓?我朝的将军个个英勇忠心,想来没什么可担心的。” “哦?听陈国公此言,像是要举荐什么人?” 陈国公一笑,看向战兰泽:“殿下不妨让武英将军来统帅建安军。” 此言一出,朝中哗然。 尤其是军中那几位将领最是不服,“我们南楚的兵马,凭什么交给一个北晋人来掌管?” 见众臣也跟着有所迟疑,陈国公看向那位出声的将领,“敢问将军,南楚兵马所战为何,所求为何?” “自然是为国而战,以守护百姓安乐为所求!” “那就是了。”陈国公从容道,“骊州旱灾,大批灾民涌进建安,然连日来这建安城可乱过一回?当年朔城瘟疫,灾民四逃,接连掀起动乱,死了多少人想必各位都还记得吧?早前老臣听说有灾民来了建安,便下令家眷无事不得出门,免得碰上歹人作恶。” “可数日过去,建安城风平浪静,老臣还以为是有人以讹传讹,实则来的灾民并不多。直至昨日,我与文国公乘车穿市而过,看见了街上之景,才知从骊州来的灾民远比当年从朔城出逃的要多。” “在最繁华的南北两市,处处都能看到灾民,可街上却秩序井然。问了才知,原来是武英将军手下那支玄武军日夜换防巡街,时时整顿,才有了这番平静。”陈国公说,“若是记得没错,这本该是城防营的差事。” “呵,国公爷这话可就冤枉我们城防营了。早前城防营人手不够,便向虞帅借了兵马巡街,就算南北两市管治得好,也不过是玄武军的分内之事!” “哦,这样。那么给灾民施粥可也是他们分内之事?” 陈国公看了眼城防营的统帅,问道:“诸位可还记得,这些灾民也是我南楚子民?方才那位将军也说了,百姓安乐是为所求。而百姓真正的安乐不过就是吃饱穿暖,不受欺辱,阖家团圆。可眼下诸位争夺兵权之时,是谁暗地里稳住了局面,又是谁在保我南楚子民的安乐?” 朝中诸臣面面相觑,私语声渐大。 “依老臣看,武英将军虽是北晋出身,但如今既然已与殿下成亲,那就是南楚人。老臣入仕数年,从来只知朝廷任人唯贤,还没听说过要以出身论官职。” 听闻此言,已有不少朝臣纷纷点头。 宋茂山见众臣对陈国公的话似有赞同之意,情急之下脱口而言:“我看陈国公既是文臣,便不要多言军中事了!无论如何,我们南楚男儿绝不甘心听从于一介女子的号令!” “哼。”此时一直没说话的文国公站了出来,“将军好大的威风,瞧不起文臣,又瞧不起女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手里有多少泼天的军功。” “你——” “你什么你?”文国公人老脾气大,当着朝臣的面就毫不避讳地啐了一口,“宋将军的脸皮若是拿去做城墙真是可惜了,这般厚实,一般的弓弩兵器哪里戳得破?想是天底下就没人攻得进来,岂不善哉!” 噗嗤一声,有人没忍住地笑出声来。 见战兰泽看过来,虞靖赶紧摇头,表示不是他笑的。他拳头攥得硬邦邦的,这种场面之下怎么也得忍住了。 文国公世代勋贵,祖上出过三位太后,他素来有话直说,年轻时任谏院之首,弹劾百官不说,就是纠帝王之偏差也从未拐弯抹角过。 “如今并非战时,宋将军宁可带着手底下的人在军营吃酒耍钱,都不去街上瞧瞧看看。倒是武英将军一介女子,手底下区区三千玄武军,还尽是北晋战俘,他们尽职尽责守着巡着南楚街巷,护着南楚百姓,这若是传到她母国北晋去,我南楚百万大军不但成了笑话,只怕还要笑掉北晋和周遭列国的大牙!” 这么一说,朝中各臣的面色也跟着严肃起来。 “各位有所不知,昨日偶然瞧见武英将军在街上处置了一个虐待妻女的赌徒,当时围观的百姓众多,有此震慑,还有谁敢生事?相较之下,咱们的府衙却是拿清官难断家务事给搪塞过去!” 文国公指着自己的脸,“老臣听了顿时便觉一张老脸臊得通红,若非坐在马车里,必要赶紧拿阔袖掩面匆匆离去,不敢以朝臣之身在街上多站片刻!如此这般,只觉军营里那些男儿当真还不如女子!” 末了,他还瞥了眼宋茂山等一众军将,转而对战兰泽躬身拱手道:“殿下,臣附议陈国公,荐武英将军统帅建安军!” 此时所有人都看着一直未开口的战兰泽。 “文国公所言有理。”战兰泽亲自将他扶起,“只是兵权之事非同小可,十五万兵马也不是小数目,武英将军资历尚浅,此事——” 话没说完,就见文国公后退一步,怒视着战兰泽,“我看殿下是私心太过,不想让武英将军受累罢了!” 此话一出,战兰泽面色未变,周遭却是人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文国公当真是疯魔了,谏言谏到竟敢这般对肃王殿下说话,简直是不要命了。 “文国公慎言!”管相忙开口道,“实则也是武英将军身份特殊,来南楚也不过数月,这般重用恐是会惹来非议。” 然文国公却不吃这套,直言:“殿下何时变得惧怕非议了?若是畏首畏尾错失良将,当真不觉可惜吗?殿下如此优柔寡断,老臣看着着急。就此请辞,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去!” “使不得使不得,文老弟这气话快快收回去。”连陈国公也来相劝。 战兰泽看了眼虞靖。 后者会意,立刻跪地高声道:“请殿下代陛下早做决断!” 前有陈国公力荐,后有文国公以辞官相逼,两位最具威望的国公爷皆谏言让周乔统帅建安军,周乔虽是敌国出身,可到底是肃王的王妃,向着她说话总归是不会错的。于是诸臣接连跪地:“臣等附议!请殿下代陛下早做决断!” 如此,战兰泽只得开口,“既如此,撤建安军番号,全军并入玄武营,帅印交武英将军周乔,即日施行。” *** 下了早朝,虞靖破天荒地没骑马,反而是拦下战兰泽的马车钻了进去。 “兰泽,这招实在是妙啊!” 虞靖笑声太大,引得原本正闭目养神的战兰泽睁眼。 虞靖赶紧回头瞧了眼外面,人来人往的,他便压低了声音:“我说你怎么由着他们争呢,他们斗得如火如荼,殊不知暗地里消息早已在文武百官中传遍了!军中动乱可不是儿戏,动辄杀人砍头的,估摸着啊,这段日子大家都暗自提心吊胆呢。巴不得你早点把这事给处置了!” “如此甚好,咱们说是有百万大军,实则也没有这么多。如今大半握在咱们自己手中,剩下那些便是全都加起来也不成气候,更何况他们还要相互掣肘,横竖是生不出大的事端来了!” “再者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这兵权可不是你偏私,是被文陈两位国公逼着给出去的,诸臣心服口服,日后也不敢拿此事做文章。不过,”虞靖实在好奇,“你是怎么把他们二老拿下的?” “两位国公皆是难得的纯臣直臣。”战兰泽淡道,“他们忠于南楚,心中一直有杆秤。” 虞靖听后点点头,“这倒是。若说朝中谁最敢谏言最忠于朝廷,他们定要居首位。” 说着,虞靖又哈哈一笑,在一旁抱胸道,“说起来你们小夫妻俩配合得倒是默契。难为周乔一个直筒子,还七拐八绕地做戏做了全套。” 提及周乔,战兰泽眸色温和,“她不知这些。” “嗯?”虞靖坐直,“你是说……” 烽杀 第116节 “她心地善良,很多事即便旁人不管,她却不会随波逐流,坐视不理。” 虞靖不管这些,心情大好地赞道:“那也是默契得很!她是心地善良,你是将计就计,什么也不耽误嘛。” 忽然想到什么,他又皱眉看着战兰泽:“既然她会做什么,会说什么你都算得这么准,那要算个孩子出来岂不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你们都成亲多久了还没动静,是你不行还是她不行?” 战兰泽闭上眼,“舅舅不要多管闲事。” “啧,这怎么叫多管闲事?外面可都传遍了,你们成亲到现在也就圆过一次房吧?夜里还只叫了一次水,照理说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不应该啊,跟舅舅说到底怎么回事?” “……” 战兰泽越不说话,虞靖越问个不停,最后马车停下,虞帅被疾风给请了下去。 “殿下。”疾风驶离马车之前,还特意掀开帘子一角,探进脑袋极认真地说:“这事真不是我说出去的,我那晚去国相府送信了!” 战兰泽面上平静。 “去查,查出来把舌头割了。”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马车上,文国公思索片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陈兄,今日殿下可是说废了建安军番号,全军编入玄武营?” “正是。”陈国公问,“怎么?” “按理说玄武军人少,应是玄武军编入建安军,重编军籍最是费时费力,难道殿下不知道?” 文国公想定片刻,一拍大腿:“不对,殿下定然是知道!保留建安军的番号容易滋长他们的气焰,武英将军接手起来定然费事。唯有先废了番号,灭了他们的气势,编入玄武军,变主为客,才好让新旧军队融合。他定是早就想好了这些,咱们……咱们两个老东西是让人给利用了一番!” 陈国公怔了下,随后也明白过来,“如此看来,管老弟也不是平白叫我们过去赏画,嗯……咱们二人从府上到国相府,最近的路程必然经过承元大街和南北两市,借咱们之口,更借你文老弟的心直口快,反倒是逼着他把兵权给了自家王妃,偏还叫人挑不出错来。” “这七殿下,从前可不是这样!”文国公气愤道。 “好了好了,”陈国公笑说,“殿下会用此招,必是极为清楚咱们的为人,明白咱们的忠心。比起先帝的刻意打压,文老弟当真觉得殿下是在利用咱们?” “陈兄不必劝,这七殿下以前多好的孩子,就是学坏了。这事管老兄竟也掺和其中,”文国公怒而冲外面嚷了声:“改道国相府,去把那副明宫赋神图要过来!” 第128章 请教 令旨当日便昭告天下,帅印则于午后送到了周乔手上。直至晚膳时分,周乔还抱着那帅印不撒手。“十五万兵马……”她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摸着那方帅印,“我在北晋独自执掌一军的时候也才五万人!”战兰泽盛了一碗鲜鱼汤,放到周乔面前,鱼汤香气扑鼻,周乔看向他兴奋问道:“那日后我是不是也得去上朝?”战兰泽挑眉,“你想去吗?”周乔想都没想就摇头,“当然不想,每日军营和街上铺子的事都忙不过来,你瞧拂冬,连她都有两日没回来了。不过她也乐得自在,她跟着管家将粮食铺子上上下下都打点得不错。”“若不想,便不去。”战兰泽放下筷子,“只管做你想做的。”周乔正喝着汤,听见这话顿了顿,捧着碗悄然看了战兰泽一眼。 令旨当日便昭告天下,帅印则于午后送到了周乔手上。 直至晚膳时分,周乔还抱着那帅印不撒手。 “十五万兵马……”她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摸着那方帅印,“我在北晋独自执掌一军的时候也才五万人!” 战兰泽盛了一碗鲜鱼汤,放到周乔面前,鱼汤香气扑鼻,周乔看向他兴奋问道:“那日后我是不是也得去上朝?” 战兰泽挑眉,“你想去吗?” 周乔想都没想就摇头,“当然不想,每日军营和街上铺子的事都忙不过来,你瞧拂冬,连她都有两日没回来了。不过她也乐得自在,她跟着管家将粮食铺子上上下下都打点得不错。” “若不想,便不去。”战兰泽放下筷子,“只管做你想做的。” 周乔正喝着汤,听见这话顿了顿,捧着碗悄然看了战兰泽一眼。 见她欲言又止,男人温声:“怎么?” “没、没事。就是……”也不知为何,她莫名地想说句谢谢。 即便再后知后觉,她也发现自己在南楚的日子过得实在是随心所欲,甚至……比在北晋更甚。在北晋时,即便有父亲的盛名和大哥的权势,却仍有诸般身不由己。来了南楚,虽也事事艰难,可这都是明面上的,看得见觉得出的。不必担心有人暗里陷害和算计,即便每日身体疲累些,心里却总是安稳舒畅的。 但她也知道,身在皇城想要免于纷争自然不可能,她既能得清闲,便是有人替她挡了那些烦心事。而在南楚,会做这些的也只一人了。 只是这句谢谢尚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那聒噪的不速之客给打断了。 唐烈云一身翡翠织金掐丝云锦制成的锦袍,踩着双汨罗凌云靴,手里摇着把玉骨扇,一脸不耐烦地走了进来。 “好你个周乔,使唤本公子替你物色新铺子,自己倒是好意思安安稳稳地回来用起膳来,来人!添副碗筷,再加几个菜!” “是,药王大人。” 唐烈云摇着扇子就准备坐到周乔旁边,同她说铺子的事,忽然感到一道凉凉的视线扫在身上,他啧了一声,绕过周乔坐到了另一边。 周乔见唐烈云这么早就回来了,猜他是将事情办好了,赶忙问:“这回物色的哪里?” 唐烈云下巴一扬:“北市正中的檀香楼,南市双福街的玲珑阁。如此一来粮食铺子、酒楼和绸缎庄应有尽有。” 说着他还有意无意地看了眼战兰泽,“就算是不当什么将军和王妃了,你也是这建安城里响当当的人物。如今你可比你家王爷有名多了。” 可战兰泽却全然没有被自家王妃压过一头的不悦,反倒是看着周乔那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唐烈云嫌弃地挪开视线,实在想不通这周乔除了那脸蛋身段生得比寻常女子美了些,剩下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动辄刀枪棍棒打打杀杀,半点没有女子该有的贤良淑德。 战兰泽多半也是这些年药吃多了,不知吃坏了哪里,偏偏瞧上这么个不安分的主。 “那太好了!”周乔没瞧出唐烈云在想什么,高兴道,“这事一定,接下来的路就好走多了!” “接下来什么路?”唐烈云问。 周乔睨着他,“这你就别管了。” “切。”唐烈云不屑,“反正许我的银子一分也别想赖账。” 他饮了口酒,左右看看,“那个牛丫头呢?没在铺子里也没在这里,去哪了?” 这话倒让周乔惊讶了:“拂冬没在铺子里?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唐烈云想都没想,“我刚从粮食铺回来。” 闻言,战兰泽看了眼唐烈云,后者不自在地咳了声,“看、看什么看?本公子就是经过,顺便进去瞧了瞧。” “你倒是管起这种闲事来了。”战兰泽不紧不慢道。 “什么闲事,我怎么管闲事了?我就是经过!呵,你不说我还忘了,你家这位将军那才叫管闲事。” 周乔一听扯到自己身上,美眸一瞪:“我怎么了?” “还怎么了。”唐烈云朝府外方向指了指,“你自己出去看看,王府外面是不是多了不少人?还都是些女眷,鬼鬼祟祟地往府里瞧,方才我进来,有好几个女子死死盯着我,那架势都要扑到本公子身上来了,这成何体统?!我堂堂烈云药王容貌才情那可都是一等一的,这般人中龙凤岂是随意让人瞧的?” 周乔越听越嫌弃地皱眉,“说什么呢,还容貌一等一,真说得出口。” 唐烈云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战兰泽,哑了哑,反驳之语噎在嗓子里没说出口。也是,日日对着战兰泽这张脸,哪里还看得上旁人的容貌。 “不过外面是怎么回事?为何多出不少女眷?”周乔问道。 “哦,回王妃的话,”一旁管家上前,“那些女眷都是想来拜见王妃的,说是……想求王妃也让她们领些有银钱的活计。虽有些失礼,但她们还算懂规矩,并未在府前喧哗闹事,老奴便没有让小厮将她们驱逐。” “说起来,”管家笑着补充道,“应都是知道了那日王妃在南市替那位叫秋娘的妇人出头,这才纷纷前来,也想讨个恩典。瞧着都是穷苦出身,以往不敢抛头露面,如今有秋娘在先,她们便跟着求来了王府。 “原来如此。”周乔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你瞧瞧你,人家夫妻俩打架,你一个外人插什么手,如今麻烦上身了吧。” 周乔闻言眯了眯眼,“药王大人,你说我要是现在给你一掌,你会不会被劈死?” 唐烈云端着酒盏的手一抖,“什么意思,别仗着有点身手就欺负人啊。” “哟,我打你就是欺负你,你怎的不说是咱们俩打架?我看你就是坐着说话不腰疼,寻常男女真动起手来,女子能是男子的对手吗?” 周乔白了他一眼,转而对管家道:“既如此,不妨就给她们些活计。横竖新定下的酒楼和绸缎庄正缺人,会浆洗洒扫的就去檀香楼,有刺绣手艺的去玲珑阁岂不正好。” 管家一笑,“王妃心地善良,老奴这就去办。” “多出来的,安排到各高门贵府做女使。”此时战兰泽开口,“入府前登记造册,若有平白苛待草菅人命,绝不姑息。” 管家躬身:“是,殿下。” 周乔没想到战兰泽还会亲自过问这事,见他看过来,周乔想都没想就将心里话给说出来:“战兰泽你真好。” 唐烈云一口酒险些喷出来,他看了眼周乔又看了眼战兰泽,把酒盏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还是眼不见为净!正起身要出去,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拂冬抱着一大摞账簿回来,经过膳厅便先进来行礼,“见过殿下,王妃。” 周乔看那账簿都快过了拂冬头顶,她惊讶道:“拂冬,你把这些都抱回来做什么?铺子里不是有账房先生吗?” “王妃,正是先生让我抱回来的,您才是这铺子的主人,这些您都要过目的。” “啊?”周乔接着就开始脑袋疼,“这些都要看?” 拂冬诚恳地点头。 “那……那就放到房里去吧。” “是!”拂冬应了声就要退下,结果被一道高大的身影给挡住去路,唐烈云居高临下一脸不悦:“牛丫头,可看见本公子也在这儿?” 拂冬抱着账簿费劲地行了个礼,“见过药王大人。” 唐烈云一噎,还想说什么就被周乔打断:“你这是干什么呢,我还在这里坐着,你就敢当着面欺负我的人?” 她撸了袖子就站起来,还冲拂冬一扬下巴:“拂冬你先回去。” “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欺负她了?你这个婢女力大如牛的谁能欺负她!”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怪不得听说你近日总去铺子里,敢情是背着我去找拂冬的不痛快,你年纪一大把了竟还欺负小姑娘?!” 还没等唐烈云答话,就见周乔恶狠狠地警告:“你帮我物色铺子是一码事,要是敢欺负拂冬,我把你扔你那口药锅里给煮了。” 她说完就走,唐烈云怒而看向战兰泽,后者正一脸云淡风轻地看热闹。 “她这般凶神恶煞都是你纵出来的!” 战兰泽起身,“若是不会说话,便少说几句。总比巴巴地赶回来人家却不领情的好。” “谁巴巴地赶回来了?”唐烈云朝他背影吼:“我堂堂烈云药王犯得上吗!若不是你拘着,本公子早满天下潇洒去了!” 周乔和拂冬在屋里都能听见那吼声,周乔蹭地起身:“他是不是骂我呢?” “不是不是,”拂冬忙拉着她坐下,“王妃,您还是安心看账簿吧。” 周乔其实就是想溜出去,可拂冬一脸真挚地望着她,周乔实在不好将账簿和拂冬留在屋里。 但一翻开就是密密麻麻的字,看了没两行她就觉得头昏脑涨,连连叹气。 而好巧不巧,此时竟有琴音传来。周乔和拂冬相视一眼,拂冬立刻开门仔细听了听,“王妃,似乎是书斋那边传来的。” 书斋? 周乔也走到房门口听了一耳朵,战兰泽日理万机的好些日子没抚琴了,今日居然有空? 可转念一想,也是啊,前脚平了骊州灾情,后脚赵崇那十五万兵马的事情落定,想来战兰泽手头上肯定没什么重要事了。 烽杀 第117节 只可怜了她,一介武人还要看账簿管铺子。 这么想着,脑袋愈发疼了。周乔又坐回去,翻了没两页,居然听见那边接着弹起了下一首。她这边头晕眼花的,那边倒是乐得清闲? 周乔忽然抱起账簿就往外走。 “王妃您做什么去呀?”身后拂冬忙问道。 周乔头都没回:“找帮手去!” 越往书斋走,琴声便越清晰。走到门口,发现门是半开着的。 “战兰泽我进来了?” 听见意料之中的声音,男人微微勾起唇角,停了手中之事,应了声:“进来就是。” 见她抱着方才拂冬抱回来的那些账簿,战兰泽问:“怎么,有事?” “那个……”周乔走过去,把账簿放下,“你刚弹得那首曲子是新的吧?以前没听你弹过。” “嗯。”战兰泽仿佛没看到那一大摞账簿,还问道:“好听吗?” “好听好听。”周乔立刻称赞,“我当初要是每日都去找你学琴,如今肯定也能弹一首完整的曲子了。” 说到学琴,那还是他在北晋为质之时,如今提起竟恍若隔世。她这般风风火火不拘小节,却还记得当初之事,战兰泽眸中温柔:“还想学吗?想学的话,我教你。” 提到这个“教”字,总算绕到了正题上,周乔趁机道:“那你先教我看账簿行不行?我上回去铺子里账房先生倒是同我说了几句,可我一句也没听懂。要不……还是你给我讲吧?” “好。”他起身,拿起案上那些账簿,走向了书斋中的那方窄榻。 见他答应,周乔心头一喜,也快步跟了过去。 第129章 传言 亥时一刻,书斋内烛光微微摇曳。窄榻上的某人几次三番睁大了眼睛,还是抵挡不住困意。原本用来下棋的案桌,现下已摆满了摊开的账簿。周乔手里那只狼毫笔早就不知去了何处,她脑袋一点一点的,眼见着要磕到桌角上时,一只大手伸过来托住了她的脸。周乔瞬时惊醒。一睁眼对上那双好看的墨色眸子,她还怔了一瞬。烛光映衬下,他轮廓分明又精致,鼻梁高挺,薄唇微启。“夜深了,明日再看。”周乔听了立刻点头。所谓看账簿,无非就是查验核对钱粮数目是否属实,采买之价与运送折损是否合理,最重要的一点是,刨除日常生意所用,是否还有剩余能贴补军中。 亥时一刻,书斋内烛光微微摇曳。 窄榻上的某人几次三番睁大了眼睛,还是抵挡不住困意。原本用来下棋的案桌,现下已摆满了摊开的账簿。 周乔手里那只狼毫笔早就不知去了何处,她脑袋一点一点的,眼见着要磕到桌角上时,一只大手伸过来托住了她的脸。 周乔瞬时惊醒。 一睁眼对上那双好看的墨色眸子,她还怔了一瞬。烛光映衬下,他轮廓分明又精致,鼻梁高挺,薄唇微启。 “夜深了,明日再看。” 周乔听了立刻点头。 所谓看账簿,无非就是查验核对钱粮数目是否属实,采买之价与运送折损是否合理,最重要的一点是,刨除日常生意所用,是否还有剩余能贴补军中。 从已经看完的两本来看,粮食铺子的情况尚不错,账房先生也将帐盘得明明白白,叫人挑不出什么错处。但若想多留出钱粮些贴补军中,却是有些困难。 一想到这里,周乔就有点睡不着了,她拿手支着下巴,叹了口气:“唉,怪不得都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我看争兵权容易管兵马难啊。” 战兰泽正写着什么,听见这话他唇角勾起,抬眸看她:“怎么个难法,说来听听。” “呐,往近了说,赵崇那支兵马跟了他那么多年,骤然易主,还要与他国战俘军为伍,不用想都知道少不了几场大闹。当将军是好,手里能有十五万兵马自然是更好。可是这兵马还是自己带出来的用起来才最顺手啊,半路接管……稍有不慎就会分崩离析。” “再往远了说呢,以我入营这几个月来看,南楚国库并没有传言中的那般丰盈。例如虞帅的西郊大营,以他镇北大将军的身份和地位,谁敢克扣镇北军的军粮?非战时,粮草为每人每月一石半,但实则到手的每人能有一石就不错了。平时尚且如此,若真到了战时又该如何?” “先帝扩军乃为震慑,欲在战时以众取胜。”战兰泽放下笔,“但也由此生出兵系冗杂,私下争权的祸端。” “所以,裁军是最好的法子。”周乔没犹豫地说出心中所想,“裁减老兵伤兵,不仅能腾出手来整肃军纪军制,也能治了粮草短缺的弊端。” 战兰泽看着她,没有说话。 周乔不明白他那眼神什么意思,怔了下,这才猛然想起她一个北晋人,居然跟南楚的摄政王爷提裁军?这知道的是说她就事论事,不知道的岂不是以为她在打什么算盘? “哎呀,我就是随口说说。”周乔见他面前的纸上写写画画了不少,便探头去瞧,顺便将话茬绕开:“你在写什么?” “你过来看看,可有什么要添上的?”战兰泽说。 周乔懒得穿鞋,干脆从窄榻里侧爬过去,到了战兰泽旁边。往纸上一看,她倏地侧过头来看着他:“你早就有裁军之策了?” 她一边说着,双手拿起了战兰泽写的东西,看得很是认真。 “嗯,这条不错!统一兵马制,将来易帅换将就都不是问题。还有这条,如此一来就能严防军粮流入黑市,又设屯田驿站,确保军需供应。” 接着又翻到第二张,上面简略地画着几条路线,以建安为起始,西至草原,东达川海。均是最便捷的粮草运送线路。 “咦,这里,”周乔把纸放下,指了指某处,“我记得徐将军说过,这里有个土匪寨子,粮草兵械从这里走是不是太危险了?” “无妨,那里的匪王已被收编,现为朝廷所用。” “哦,那就好。”周乔伏在案上,“我还听说那匪王原也是从军之人,身高九尺,一拳能砸断一棵树!有机会我还想领教领教。” “听说,听谁说?”战兰泽抚上周乔的墨发,不动声色道:“又是徐墨玄?” “对啊。”周乔正仔细看着纸上那几条线路,“开粮食铺的主意也是从他那里听来的,同为虞帅手底下的人,我看徐将军比那个孟况强多了,最重要的是他人也生得标致,不知怎么到现在还没成亲,按理说不应该吧?” “你觉得他生得好看?”战兰泽盯着眼前这颗圆圆的脑袋。 “好看啊。” 周乔侧过头来,“我瞧他上次还特意告假回去说亲事,可就是没说成。想来他也是想成亲的吧,既然是虞帅手下的人,那就是自己人,咱们是不是应该帮着物色物色。” 她眸中真挚,干净得犹如一汪清水,反倒叫人问不出旁的话来。 “好。”他应道。 周乔把剩下那些全部看完,没找出什么不妥之处,现下知道战兰泽也有裁军整顿的意思,她心里松快了几分,横竖是无需一直为军饷的事发愁了。 这么想着,她的目光又落回到案上那几张纸上,她再度拿起来反复观摩,最后咋了咋舌。 “怎么?” “战兰泽,你的字为什么能写得这么好看,我们用的不都是同样的笔吗?” 原来想问这个。 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或许是因为你上树抓鸟的时候我在练字。带着皇子公主半夜翻墙闹皇宫的时候,我也在练字。而你在胡疆偷骑顾将军的战马,被抓回去扎马步时我还是在练字。” “啧啧,你从那么早就开始练了?”周乔可惜地摇头,“那可太无趣了。” 说是这么说,她又拿起战兰泽用过的那支笔,“要不你也教我像你那样写两个字呗,写得像你的字一样好看。” “想写什么?”战兰泽将人圈到怀里,握住了她执笔的那只手,“我带你写。” 温暖又好闻的清香瞬时将周乔包围,她的后背与他的胸膛之间只隔分毫,稍微一动便能触碰到。而男人的手很大,手指干净又修长,将她整只手都包裹其中。 而他袖口微微翻起,露出手腕,腕侧隐隐迸着青筋。周乔直勾勾地看着那里,仿佛能看到这样的手在持刀拉弓时,手腕处是如何用力,又仿佛能听到血流声,明白为何他的掌心会如此灼热…… “不如,就写你的名字罢,寻常时候都用得到。”他覆在她耳边,低声道。 薄唇略碰到了白皙小巧的耳朵,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周乔只觉被碰到的地方痒痒的,耳边声音又好听极了,她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连手心也渗出了汗。 “那就、就写名字。” “好。”战兰泽另一手拿出张干净的纸,温声教她:“手腕要端平,指尖无需太用力。” 他握着她的手,带着她一笔一笔地落在纸上。 “指主执笔,腕主挥运,落笔收笔都不要操之过急。”周乔二字写完,战兰泽侧眸看她,“可学会了?” 想她周乔堂堂将军,就算再不爱读书写字,这么两句话还是听得明白的,于是她立刻点头。 只是……听是听明白了,就是觉得此时此刻手背发烫,手腕发软,被他握过的这只手有些不听使唤。 战兰泽看了眼她微微发红的耳朵,含笑道:“那就自己再写几个字试试。” “哦……好,好。”周乔听话地提了笔,一时又不知该写什么。 想了想,干脆再写几个“周乔”好了。 正要落笔之时,忽然想到什么,她当即扭头一脸怪异地看着战兰泽。 “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那些事?连我在胡疆扎马步你都知道,莫不是你早就——” 话说了一半,她又觉得不可能。 怎么会呢?当初分明是她先招惹了战兰泽,后来一封又一封的书信他也从不回复,甚至最后还索性骗她说出家了,她当时还捶胸顿足可惜了好久来着。 她眸中从惊讶到怀疑,又从怀疑到迷惑,那模样偏又灵动极了。战兰泽再度覆上了她执笔的手,“是不是想问,莫不是早就记得你,早就清楚你的一切?” 他带着她,在方才写好的周乔二字的后面,写下了他的名字。 “你说呢?”男人在她耳边道。 就是这模棱两可的短短三字,让素来沾枕就睡的武英将军翻来覆去一整晚都没睡着。 在胡疆军营被罚这种事,不是随意打听就能打听得来的。难道那时候,兰泽就已经在培植了暗探,甚至能将眼睛耳朵放到胡疆去? 可那个时候,他不也只有十三四岁吗。 就算真是如此,那也该打探敌情才是,怎么连她受罚这种不知一提的小事战兰泽也会知道?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头绪,转眼清晨将至,周乔困得闭上了眼睛。 *** 接下来的几日,周乔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总算把账簿给看完了。 正巧这日拂冬回来得也早,周乔伸了个懒腰打算带着她出去逛逛,却没想拂冬进来就是苦着一张小脸,那模样像是气愤得不行。 “拂冬,你怎么了?”见她这样,周乔莫名想到一个人,她一叉腰:“是不是那个唐烈云又欺负你了?我找他去!” 说完就往外走。 “不是不是!王妃,不是药王大人。”拂冬忙解释道:“是拂冬听了些有关王妃的传言,实在替您不平!” “有关我的?”周乔反倒来了兴致,坐回去倒了两杯茶,“那你且说说,这是又有什么传言了?” 拂冬不高兴地走过来,却还是先把手里买的糕点仔细地放到周乔面前,“王妃,承元街上新开了家糕点铺子,最好吃的就是这红豆蜜乳糕,您先吃点吧,不然我说了您就吃不下去了。” 周乔被她那样子逗笑,“好好,那我一边吃你一边说总行了吧?” 她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糕点松软细腻,清甜可口,加上红豆和牛乳的香味浓郁极了,咽下后仍唇齿留香。周乔当即赞道:“好吃!你也尝尝。” 拂冬接过周乔递过来的一块,却又放到了旁边。 周乔看她竟连这么好吃的好点都不吃,愈发好奇,“究竟是什么传言?” 烽杀 第118节 “王妃,您这几日不是都没去军营吗?外面便传言,王妃您根本就是怕了赵崇手下那支兵马,不敢持帅印入营,还说……还说您先前事事做得好,不过都是因着在虞大将军账下,他是咱们王爷的亲舅舅,当然会事事看顾着您。如今您独自执掌一军,没了帮衬,就只会畏缩不前了。” 拂冬说完还有些紧张地看着周乔,本以为周乔听了这话也会同她一样生气,却没想人家反倒笑起来:“这瞎话倒是编得头头是道,连你都听说了,想来都已经传遍建安城了吧?” “自然是的!王妃您还笑。” 周乔耸耸肩,“管天管地也管不住旁人的嘴,这种激将法对本将军可没用。切,这是拿我当小孩子呢。” “激将法?”拂冬有些疑惑,“王妃的意思是……这是有人故意为之?” “当然。寻常百姓哪里懂什么持帅印入营,这些话十有八九就是从原来那支建安军中传出的。” “那……” 周乔见拂冬满面担心,拍了拍她的肩,“这不入营自有不入营的缘由。你想啊,他们跟在赵崇身边多年,这种出生入死的情份,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而新帅偏偏又是杀了旧帅之人,他们怕是满心满眼都想着怎么为旧主报仇呢。” “我明知道这些还去营里,岂不是必然要动刀枪?若是一入营就闹出人命,不仅没法跟朝廷交代,届时好好一支军队内斗成一盘散沙相互敌视,岂不都是我这新帅的过错?我又不傻,我才不去呢。” “可是王妃,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呀。” “当然不是长久之计,”周乔挑眉,“既不能立刻去营里,也不能长久地拖着不去,但怎么也得晾着他们几日。一则让他们冷静冷静,二则嘛,也让他们知道,纵然他们从前立下不少军功,可既然换帅易主,那就要全部重新揭过,莫要想着仗着从前之势坏了本将军的新规矩。” 第130章 交锋 拂冬听罢周乔所言,这才放心地点点头,目光落到那些账簿上,拂冬问:“王妃,这些写您都看完了吗?若是看完了,我就拿回铺子里去。”“都看完了,”周乔随手拿起一本翻开,“先生的帐做得仔细,我看日后一年瞧一回就行。”拂冬也赞同道:“先生做账是慢工出细活,给您过目之前还反复查验了三遍呢。”“原来如此。”周乔摸着下巴,“难怪连他都挑不出错处。”“王妃说谁?”拂冬好奇地问。“我就随口说说。”周乔问,“那先生做账时,你都在一边瞧着?”“是。近日来铺子已不忙了,王妃让我看着铺子,我也不知怎么看,就去请教先生,先生说让我拿人掐帐,就是……能管住铺子里的人,让他们各司其职,然后再学着查账,做到心中有数。” 拂冬听罢周乔所言,这才放心地点点头,目光落到那些账簿上,拂冬问:“王妃,这些写您都看完了吗?若是看完了,我就拿回铺子里去。” “都看完了,”周乔随手拿起一本翻开,“先生的帐做得仔细,我看日后一年瞧一回就行。” 拂冬也赞同道:“先生做账是慢工出细活,给您过目之前还反复查验了三遍呢。” “原来如此。”周乔摸着下巴,“难怪连他都挑不出错处。” “王妃说谁?”拂冬好奇地问。 “我就随口说说。”周乔问,“那先生做账时,你都在一边瞧着?” “是。近日来铺子已不忙了,王妃让我看着铺子,我也不知怎么看,就去请教先生,先生说让我拿人掐帐,就是……能管住铺子里的人,让他们各司其职,然后再学着查账,做到心中有数。” 拂冬掰着手指头,“先生还说,查账需严,用人需宽,宽严并济才能真正管好铺子。” 周乔听后深以为然,又问:“那先生说的你都听明白了?” “都听明白了,只是……”拂冬欲言又止。 “怎么?” “王妃,如今管家伯伯不在铺子里,您又军务繁忙,好多事我不知该问谁,就怕万一哪里做错了,让您失了银子不说,还会被人笑话身边没有得力之人。” “我身边怎么没有得力之人?你不就是吗,铺子交与你,我可是最放心的。若有不懂的你就问先生,哦,还有唐烈云,你别看那厮是个卖药的,实则可会赚银子了,瞧他每日穿的戴的,宫中娘娘都比不上。横竖他没事就在街上乱逛,你力气大,看见了就将他掳到铺子里去。” “啊?那不太好吧,要不还是付些银子给他?” 周乔一听眼睛一瞪,“那哪里付得起啊?” “也是。”拂冬若有所思,“上次施粥时遇到了一对母子,那小孩高热不退,我想请药王大人去看诊,把一个月的月钱都给他了。” “二十两?” “是。” “那、那他收了二十两就去给人看诊了?”周乔不信地又问了一遍。 拂冬还是点头,“药王大人就是走过去探了探那小孩的额头,又问了两句话,最后给了一粒药,没出半个时辰,那小孩的高热就退了。这样一看,二十两虽是贵了点,却也花得值得,王妃您说呢?” 周乔眯了眯眼,这个唐烈云,果然有鬼。 “王妃?” “哦,值得,甚是值得。”周乔干脆道,“日后你就做掌柜的,有事就同先生商量着定,再不成就去问问唐烈云。” “啊?”拂冬赶紧站起来,“不行的,王妃,我、我连字都认不得几个,如何能管那么大的铺子……” 周乔看她被吓到,反而一抱胸:“谁又不是生来就会的,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不会的就学,不懂的就问,若是赔了银子,不是还有我给你撑腰吗?若是赚了银子,不就是你的能耐?一个月两个月管不好,只要肯下功夫,一年两年总能管好吧。” 这话倒是说得中肯又有理,拂冬想了想,“那王妃,您当初从军时,也是这样吗?” “那还用说,刚从军时我还小呢,进去就想打仗,结果战场的土都没摸到!成日里都在洗茅厕刷马厩,军中庖厨搬柴有我,兵械库擦兵器也有我,横竖跟打仗没关系活全都干了个遍。” 周乔回想当年,“就为这我还跑到主帅军帐里闹过几回呢,不过后来想想,这些都是有用的。军中大小事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兵械数目,新旧折损,粮草运送分配,战马脚力如何,且多着呢。” 跟这些比起来,拂冬又觉得这管铺子和行军打仗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原来王妃也是从什么都不会做起,如今成了列国皆知的女将军。 自己若是能有她的一半便很满足了。 如此,拂冬想定后便跪地重重地对周乔磕了个头:“王妃相信拂冬,拂冬不负您所望。” “啧,怎么又跪上了,起来起来。”周乔亲自把她拉起来,“以后你就拿两份月钱,想吃什么就吃,你瞧你瘦的,一阵风都能刮到街上去。” 拂冬噗嗤一笑,“是!拂冬一定多吃。” 提及街上,她想起一事:“王妃,这两日都没看见巡街的兵马,虽然街上少了许多从骊州来的灾民,但习惯了之前每日都有玄武军巡防,忽然瞧不见了,不少店家商贩还在打听此事呢。” “你说这事呀。”周乔坐回去,拿起一块红豆蜜乳糕,“巡防的差事已经还给城防营了,本来也是临时差事,哪有将士不练兵不打仗成日在街上巡街的?不过你也别怕,若是有不长眼的敢去铺子里闹事,你就告诉我!” “是!拂冬谨记王妃的话。” “从明日起我都在禄山军营,若有事尽管差人去那里报我。” “嗯?王妃,您明日就要去了吗?”拂冬有些惊讶。 周乔点头,“算起来也冷了他们几日,该去了。” *** 次日,卯时刚过,马鸣声在禄山大营门口响起。 周乔一身银甲,黑发高束,腰佩一柄蟒纹环首腰刀,身姿笔挺,英气傲然。今晨守营的正是萧逸手下的人,见到周乔他们先是一怔,随后欣喜上前道:“见过将军!” 周乔一笑,驭马飞驰入营。 禄山大营与西郊大营一东一西驻扎在建安城外,原是赵崇所辖之地,而此时此刻,瞭望台的军旗上,却是一个显眼的“玄”字。 此时已到了清晨练兵的时候,然演武场上三三两两的兵士坐在一起,兵械散了满地。 看见宋洵和萧逸匆匆从军帐中走出,又看见他们对着一个穿着盔甲的人抱拳行礼,不禁有人疑惑道:“难道是……” 远远地见周乔往演武场这边看过来,那人一惊:“快,快去通报咱们校尉!” 周乔看了演武场上的景象,并不意外。 “将军,军籍已重新编订完毕,巡街的差事也已按照命令交还给了城防营。” 周乔点头,“你们相处得如何?” 闻言,宋洵和萧逸相视一眼。 “他们比前几日已好了许多,我们刚入营时,他们虽未明着刁难,却不时在暗地里使绊子。不过这种事军中常有,倒也没什么所谓。咱们底下弟兄们说,他们其中有些也还算好相处,大抵是明白赵崇已然伏法,为了旧主得罪新主并非什么好事。” 宋洵说完,萧逸就接着道:“最爱生事的是那些在原来的建安军中待了些年月的,军阶倒也不高,就是抱团听命于赵崇的副将冯异,此人跟随赵崇多年,是其心腹。” 见周乔没说话,一旁宋洵说:“将军,若要安军心,恐是绕不过此人。” “嗯,知道了。”周乔并未进入军帐,反倒朝着演武场走去。身后宋洵和萧逸有些疑惑,却也立刻跟了上去。 她一步步走近,演武场上的人纷纷站了起来,落在周乔身上的目光百般不同,其中试探和好奇的意味最为明显。 北晋人,女子,肃王妃……如今竟握着他们南楚十五万大军。 他们眼见着周乔踏上能纵观整个演武场的高台,将腰间之物扯下,“嘭”地一声放到了桌上。包裹那物的锦袋滑落,露出里面白玉制成的帅印。 周乔转过身来,看着下面越聚越多的将士,沉声道:“宋洵萧逸听令!” 二人当即上前:“卑职在!” “一刻钟后清点兵马,未到演武场者,军法处置。” “是!” 日头渐渐大了起来。 周乔立于高台之上,神色平静,未多言一句。越来越多的兵将惧于军法,衣衫不整地匆匆跑来,而最后到的那人,身边竟还簇拥着不少人。 不用问都知道,此人便是前建安军越骑校尉冯异了。 此人身高八尺,身形魁梧结实,两条臂膀粗壮有力,一看就知是常年用蛮力挥刀的缘故。 他被人簇拥着走到了最前面,见了周乔却不行礼,反倒一脸的傲慢。 周乔冷笑,并未正眼瞧他。 随后宋洵上前,“禀将军,经查共计一百十九人逾时,按军法当罚八十军棍。” 说着,宋洵看了眼冯异,补充道:“包括冯校尉。” 虽明知冯异在军中颇具威望,可他这般当众不敬周乔,若是轻轻揭过,日后可就没法带兵了。 此言一出,只见冯异嘲讽一笑。他自己尚未开口,身边已有不少人站了出来:“我们校尉昨日伤了腿,不过走得慢些,凭什么要挨军棍?你们莫要仗势欺人!” “你说的什么屁话?!”萧逸走到那人面前:“军令如山,莫说是伤了腿,就是断了,爬也得爬过来听令!此乃军人铁血!再说了,你们昨日还一起吃酒赌钱,难道还是在酒桌上伤了腿不成?”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是我们校尉有意说谎?!” 萧逸冷笑:“没说谎倒是把裤子脱了让大家伙瞧瞧伤处!” “大胆!” 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冯异身边之人与宋洵和萧逸手下的兵将竟缠斗在了起来。 此时一道银光闪过,有人趁乱抽出腰间的刀径直朝着萧逸砍去,周乔眸光一凛,抽出腰刀倏地甩了过去—— “当啷”一声,对准萧逸的那柄刀被拦腰砍断,半刃掉在了地上。而周乔的刀则贴着那人的颈间划过,只差分毫便一刀封喉要了他的命。 刀尖重重刺入土中, 正不偏不倚地扎在冯异脚边, 场面立时安静下来。 “持械私斗,拔刀伤人。”周乔居高临下,“看来都是吃饱了撑的。” 第131章 施恩 烽杀 第119节 “将军恕罪,卑职领罚!”萧逸率先道。周乔看向冯异等人。见她看过来,冯异傲慢道:“素闻将军出身军武世家,当不至滥用军法,惩治无辜之人。”言下之意便是,方才动手的人里并没有他,要因着想立威便行连坐之举,当辱没了周氏门楣。闻言,周乔唇角勾起。她挪了视线,清了清嗓子:“念在尔等初犯,军棍可免。不过,惩戒却也不能少。”这话先是让底下兵士一喜,紧接着又有些疑惑。只听周乔继续说:“所谓军纪,不止在人,亦在行军之地和行军之法。军营重地,这般凌乱成何体统?就罚——逾时之人修整演武场和宿营。” “将军恕罪,卑职领罚!”萧逸率先道。 周乔看向冯异等人。 见她看过来,冯异傲慢道:“素闻将军出身军武世家,当不至滥用军法,惩治无辜之人。” 言下之意便是,方才动手的人里并没有他,要因着想立威便行连坐之举,当辱没了周氏门楣。 闻言,周乔唇角勾起。 她挪了视线,清了清嗓子:“念在尔等初犯,军棍可免。不过,惩戒却也不能少。” 这话先是让底下兵士一喜,紧接着又有些疑惑。 只听周乔继续说:“所谓军纪,不止在人,亦在行军之地和行军之法。军营重地,这般凌乱成何体统?就罚——逾时之人修整演武场和宿营。” 那百余人不由面面相觑。本以为周乔入营第一日必是要杀几个人立立威的,却不想竟就这样轻轻放过? “至于方才持械私斗的人,”周乔背着手,说得云淡风轻:“就将营中所有茅厕清洗一遍,以示惩戒。” 话音未落便有人高声喝道:“士可杀不可辱!将军如此欺辱,倒不如打军棍来得痛快!” “辱?”周乔看了那人一眼,“洗个茅厕就叫辱?呵,那本将军倒以为,愚忠谄媚是辱,自相残杀是辱,行事居心叵测陷同袍与家眷于险境为辱!你现在岂非就是如此?” 那人一噎,没再说出话来。 “那么敢问将军,凡持械私斗者便要受此惩罚,将军自己方才也动了刀,可会与我等一起受罚?” 此时冯异身边又有人站出来,直视着周乔。 这话问得过于直率,另一边宋洵皱眉看着那人:“我们将军若不出刀,今日便会有人血溅当场,你们倒打一耙倒是有脸!” 周乔抬抬手,示意宋洵不必与之多言。她一跃跳下高台,走到那人面前:“既然动刀,无论什么缘由皆为持械私斗,既是将帅,自然该身先士卒以作表率。” 那人显然是没想到周乔还真要与他们一同受罚,面上愕然,忙回头看了眼冯异,后者脸色更是难看。 众人皆以为周乔要拿刺头儿开刀立威,偏她来了个反其道而行,叫人摸不清路数。 眼下她如此自降身份,反倒衬得冯异方才所言尽是推脱自保之意。归根到底,刚才的动手是因他而起,如今为他说话之人全都受了责罚,自己却置身事外,难免令人寒心。 冯异恍然明白了周乔脸上的笑意。 她并非是要为自己立威,而是要灭了他冯异的威风。 禄山大营里兵将众多,茅厕也多,这洗茅厕的第一日,周乔便撸着袖子去了,还抬脚就往里走,“你们怎么还没开始呢?” 一听见她的声音,里面正如厕的人手忙脚乱地提裤子,“将、将军留步!” 周乔当然没进去,捂着鼻子在外面吼:“快些出来!你们不出来我们怎么洗啊?” 这模样与今晨在高台上威风凛凛的样子天差地别,见一群人看着她发愣,周乔啧了一声:“都愣着做什么?不会就跟着学。” 临到午时,茅厕外面的人越聚越多。 他们一开始满脸震惊地看着周乔熟练地教人洗茅厕,再后来便是被她嫌弃的表情给逗笑,再后来,竟有些没有受罚的人也来动手帮忙。 一连三日,整个禄山大营里的将士们身上都有点臭烘烘的。 “好了!” 周乔把空了的木桶一放,“都回去洗洗,你们几个一会儿同我去个地方!” 她说这话时看着的并非宋洵和萧逸,而是当日为冯异当众冲撞的那几人。 那几人怔了下,不知周乔要做什么。不过这几日相处下来,他们又莫名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越不知就越好奇,待周乔走了,他们才主动开口:“宋兄弟,将军她……” 宋洵算是比较年长的,平日里看着也最为稳重,见他们有些踌躇,宋洵笑着拍了拍那几人的肩膀:“不必担心,跟着去就是了。”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所到之地竟是一处气派的酒楼,名为檀香楼。 周乔已换了身白色锦袍,腰间系着墨玉色的带子,还坠着块小巧透润的白玉令牌。一身少年装扮方踏入店中,掌柜的便立刻迎上来:“将军亲临,小店蓬荜生辉,不知将军是要……” 周乔挑眉:“怎么,以为我要查账啊?” “哪里那里。”掌柜的哈腰赔笑。 “这事日后都交给本将军身边的拂冬,今日就上些好酒好菜,好好犒劳我军中的这几位将士!” “哎是是,好酒好菜立马就来!” 一行人在檀香楼的高处落座,此处位置绝佳,只微微低头,便能将南北两市的街景尽收眼底。 天色渐黑,家家户户燃起了灯烛。街上铺子门口的红灯笼被风吹得微微摇动,饭食香气弥漫,街口小贩说笑着收了摊子,孩童们则你追我赶着跑回了自家小院。 炊烟袅袅,正默默诉着人间烟火。 “将军,”坐在周乔左手边的男子被眼前之景所触动,又想起方才进来时的场面,不由问道:“听掌柜的所言,这酒楼似是……” 周乔大方承认:“是我的。” 那几人尚来不及惊叹,就听她又说:“不过,也算是咱们玄武军的!” “什、什么?” 此时小二上了酒菜,周乔豪迈一挥手:“都别干坐着,边吃边说。” “诸位这几日都在营中,可曾发现与之前有什么不同?”宋洵问道。 “似乎……伙食好了不少。顿顿有肉不说,白米饭都是一人一整碗。白面馒头更不必说,多得是。” 说到这里,几人纷纷放下筷子,试探道:“难道是……” “这些,都是将军用铺子所赚的银两贴补的。” 宋洵此言一出,剩下几道视线一齐望向周乔。 “你们都是南楚人,自然也知道朝廷既要养文武百官和百姓,又要养军营,纵然国库再充盈,遇上天灾或是战时也难免供给困难。既是弟兄们都是拿命在拼,总不能让你们吃不饱穿不暖,若是……” 话到此处,周乔顿了顿,“若是哪日战死,总也要为家中父母老小留下些什么。” “我知道你们跟着赵崇出生入死多年,那份情谊不是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北晋人可比的,我也不在意这个。我周乔的规矩是,我的兵我来养,我的人我来护。这与你们曾是谁的部下无关。” 说着,她看向坐在正对面之人,“你叫李宴平,曾是建安军左前锋参将。” 闻言那人诧异一瞬,没想到周乔竟知道自己的名字和军阶,立刻起身抱拳:“是!” “十五岁从军至今数十年,家中尚有八十老母,膝下一双儿女,妻子温恭淑婉,当称得上小家和睦羡煞旁人。”周乔正经道,“但令堂常年用药,想来也是入不敷出吧?” 身边尽是同袍,李宴平也不遮掩,“回将军的话,正是如此。” 他看向身边之人,“宴平与伯良兄是近邻,这些年若非他们一家帮衬着,我家的日子……恐怕是过不顺遂的。” 李宴平提及这人名为孙伯良,曾为建安军都统。 他听了此言将手中酒盏一放,歪着脑袋瞪着李宴平:“你还记着这些作甚?当初从军时咱们便说好了的,两家永远相互帮衬着,无论谁战死,另一方就管起两家!你还没死呢,倒是谢起恩来了,去去,我才不领你的谢!” 说完正好瞧见周乔看着他们,孙伯良抹了把嘴:“让将军见笑了。” “这有什么见笑的?”周乔饶有兴趣地问:“听说你们两家的夫人也交好,还都绣工一绝,在居安巷一带无人不知,这么好的手艺是怎么学来的?” “将军连这事都知道?”孙伯良饮了些酒面色发红,“我家娘子的刺绣手艺是跟着她母亲和祖母学的,当初从她家绣品摊子前经过,她就坐在那里低头刺绣,我是一眼就相中了她!后来……她就答应了,只是我岳母已经年老,我娘子嫁过来之后就相夫教子操持家中一切,她家的摊子便只能不了了之。” “伯良兄家那是有祖传的手艺,而我家娘子……她是半路学艺,上不了台面。”说是这么说,可李宴平提到自家娘子就是一脸的笑,“她是去找伯良兄的娘子借针线,这才瞧见那些绣品,喜欢得不得了,隔三差五就去偷师,最后也练了出来。有时到集市上还能卖些银子回来给孩子们卖糖吃呢。” 说到这里,李宴平又笑不出来了,“她却是不舍得给自己添个物件儿,到底还是怪我。” “好了,你这还掉上泪儿了,这么多人呢!”孙伯良拍了拍他,又看向周乔:“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将军诸事繁忙,听了这些也是无用。如此好酒好菜,说些高兴的!” “此言差矣。”周乔挑眉,“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手上除了粮食铺子和这酒楼,还有家绸缎莊叫玲珑阁,正缺绣娘。横竖都是要用人,我想着若是咱们军中将士的家眷有手艺,这银子当然是要让自己人赚了,没想到还真找出了几位。” 李宴平和孙伯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将军的意思是——” “你们两家的绣品,以后就都送到玲珑阁去,所卖的银两也会有人送到二位娘子手中。”周乔又看向其他几人,“你们几位的家眷若是有别的手艺,也尽管说出来,若没有,生火做饭浆洗洒扫总不成问题,这粮食铺子、酒楼还有绸缎莊,还有日后的诸多铺子,只要她们想来,就都有她们的一份活计。” “将军,这、这是真的?”李宴平不敢相信。 周乔被他那样子逗笑,点头道:“骗你作甚,当然是真的。” 萧逸在一边坐着正吃着菜,见其他几人听了周乔所言是又高兴又皱眉的,他啧了一声,“都是同袍,咱们将军替诸位兄弟想着这些,你们怎么还欲言又止的?有话就说!” “将军,”其中一人想了想,“这妇人家抛头露面的,总不太好吧。”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也跟着点点头,“伯良兄和宴平的娘子还能在家刺绣,可我们家中的娘子若是来这酒楼里……每日这么多男男女女——” 话还没说完,就见周乔放下了筷子。 她神色未变,却立时叫人噤了声。 “如今不想她们抛头露面地赚银子,那你们能保她们一辈子吗?”周乔一字一句道,“你们若是死了呢?保不保得了她们不去抛头露面地求人?” 一时无声。 “你们以为她们甘愿嫁给行伍之人,真是指着郎君们哪日能搏个功名回来住上大将军府吗?我是女子,我亦明白她们仰慕自己的夫君是顶天立地的英勇之人,所望的也不过是你们保家卫国之后能平安地回来罢了。然这背后有多少胆战心惊?” “赚银子事小,但让她们知道若是有朝一日真的等不回所等之人,她们仍能顾好自己和身边人。所以她们赚的不是银子,而是一份心安。与她们常年的殚精竭虑比起来,你们就只担心她们抛头露面被人瞧了去吗?”周乔冷道,“是否过于自私了?” 一席静默间,周乔并未就此打住,“从军至今,我见过女子因丈夫博得功名,从此扬眉吐气荣华富贵。但更见过诸多孀妇来军营领丈夫的尸身,抱着冰冷的尸身问以后该怎么活。诸位不妨说说,该怎么活?” 一席话尽,孙伯良肃着神情最先起身,单膝跪地沉声道:“将军用心良苦,卑职在此谢过将军!” 紧接着,李宴平等人也纷纷起身,“吾等谢过将军!” 见状宋洵和萧逸心头一喜,心中石头落地,又不动声色地看向周乔。后者摆摆手,“不必谢,更不必因此揣度我的心思。过去的事我不追究,过去的人我更不会计较,你们可明白?” “卑职明白!” 这顿酒喝到夜色渐深,明月悬空,一行人才从檀香楼回到军营。 入了主帅军帐,宋洵欣慰道:“原来将军早就想好了如何收服这几人。” “也不全是为了收服吧,本来也有此意。” 周乔坐到主位上,揉了揉脑袋,又看向宋洵和萧逸:“今日说到家眷,你们放心,你们在北晋的家眷都由顾府照看着,其他弟兄们的家眷也是如此,代我转告。” 宋洵和萧逸一怔,“是!多谢将军!” “倒是不必谢我,这件事还没来得及过问,我那位姐夫就早已办妥当了。他这人吧,虽是话多惹人烦,不过办起事来倒是还算稳妥。” 既然是顾霆尉亲自过问,那就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宋洵和萧逸点了点头。 忽然想到什么,萧逸开口:“不过将军之前说会恩威并施,怎么如今只施了恩?” “不急不急。”周乔不紧不慢道,“这该施恩的人得施恩,至于该威慑的人……我有数着呢。” 烽杀 第120节 第132章 连累 孙伯良与李宴平一行回到宿营,恰碰上冯异与几名亲信正在吃酒,一见他们回来就忽然噤了声,气氛倏地变得剑拔弩张。“哟,这么浓的酒香,就你们那点俸禄喝得起吗?”冯异左手边一人道。昔日同袍语气挑衅,但孙伯良并未理会,对着冯异抱拳行了一礼:“校尉。”冯异低头饮着酒,听见这声校尉冷笑了下,放下酒盏:“如今,我可担不起你这声校尉。”“今日武英将军——”孙伯良刚开口就被人打断:“何须解释!那周乔定是带着你们去吃酒作乐,又不知许下多少好处,是不是将这越骑校尉一职也许给你了?不是你也是李宴平吧?枉昔日咱们主帅待咱们那般豪爽,这才过了多久,你便转而投入了杀他之敌的麾下!”“就是!你不就是看重了她不仅是新晋将军,更是肃王的女人!可肃王是什么人,他杀起亲兄弟来眼都不眨,难道还会对你们这些出身低微的粗鄙军汉心软?他们夫妇二人为了名正言顺地夺兵权算计了我们将军,建威府的人身首异处,血流成河之景这就忘了?!”“如今他们许给你们的荣华富贵,你当真以为能成真吗?!” 孙伯良与李宴平一行回到宿营,恰碰上冯异与几名亲信正在吃酒,一见他们回来就忽然噤了声,气氛倏地变得剑拔弩张。 “哟,这么浓的酒香,就你们那点俸禄喝得起吗?”冯异左手边一人道。 昔日同袍语气挑衅,但孙伯良并未理会,对着冯异抱拳行了一礼:“校尉。” 冯异低头饮着酒,听见这声校尉冷笑了下,放下酒盏:“如今,我可担不起你这声校尉。” “今日武英将军——” 孙伯良刚开口就被人打断:“何须解释!那周乔定是带着你们去吃酒作乐,又不知许下多少好处,是不是将这越骑校尉一职也许给你了?不是你也是李宴平吧?枉昔日咱们主帅待咱们那般豪爽,这才过了多久,你便转而投入了杀他之敌的麾下!” “就是!你不就是看重了她不仅是新晋将军,更是肃王的女人!可肃王是什么人,他杀起亲兄弟来眼都不眨,难道还会对你们这些出身低微的粗鄙军汉心软?他们夫妇二人为了名正言顺地夺兵权算计了我们将军,建威府的人身首异处,血流成河之景这就忘了?!” “如今他们许给你们的荣华富贵,你当真以为能成真吗?!” 连连质问,问得算得上是好脾气的李宴平也动了怒。 “武英将军根本没许什么荣华富贵!我李宴平是什么人,伯良兄、文成兄都是什么人诸位难道不知?武英将军的身份南楚谁人不知,若是为了荣华富贵,我们一早就该投靠她,何必在她入营当日那般挑衅找死?那日是谁最先站出来你们都忘了吗?” 提起那日的事,便会令人想起当日周乔是如何自降身份与他们一起受罚,亦会想起当日冯异是如何推脱,置身事外的。 “好了。”冯异起身,“都是自家兄弟,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怎么还闹起了龃龉?没的叫隔壁那些北晋战俘们瞧了笑话,都散了!” 本以为冯异会大发雷霆训斥一番,却没想他并未计较,想来应是也想明白了。于是孙伯良等人心里一喜,“是!校尉也早些歇息。” 待他们走远,冯异坐下来,又兀自倒了满满一盏酒。 “校尉就这样放过这几个叛徒?”旁边人愤然道,“他们也太忘恩负义了。” “你去打听打听,今日周乔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或是许了什么。记住,莫要叫人瞧出端倪。” “是!” *** 次日戌时,粮铺的偏门停下了一辆满载着米袋的马车。 送货的是一位老头,见拂冬出来,他忙唤了声:“小掌柜。” “老伯你来啦!” “多谢小掌柜通融,本来是明儿个一早来送的,可我孙儿患了咳疾,我家老婆子腿脚不好,后头两日我须得在家中照看着,为了不耽误差事,只得提前将米送来,就是……” 他往铺子里瞧了一眼,“小掌柜怎么也没留几个伙计,这米袋子这么重可如何是好。” “都打烊了,我就让他们都回去了!”拂冬说着走到马车上搬起一袋米就扛到了肩上,轻轻松松毫不费力,“老伯你瞧!我可比他们厉害。” “哎哟哟。”老头吓了一跳,“小掌柜可当心着!还是我老头子来帮你!” “不用不用。”拂冬笑得有点憨,“老伯你早些回去照看孙儿吧,这些我不出一刻钟就全能搬完!你若是扛这些伤着,谁来照顾孙儿?” “这……多谢小掌柜体恤。” 老头前脚从偏门走了,后脚就有人从正门来了铺子。 唐烈云摇着把春风扇,刚走进来就看见那纤瘦的身子扛着硕大一袋粮食,这样看过去粮食挡住了脑袋,瞧着甚是吓人。 拂冬卸下米袋都不用歇息,转身就要去搬第二袋,忽然瞧见铺子正门进来的人,还穿得甚是贵气,她惊讶:“药王大人您怎么又来了?” 唐烈云一听这话啪地收了扇子,“我不能来?这铺子是谁物色的,账房先生是谁从府衙请来的?你家主子都还没说什么,你如今当了掌柜就翻脸不认人是吧。” 这唐烈云半月里能来七八次,次次挑东挑西,拂冬早就习惯了他那张说不出什么好话的嘴,听了这话也不恼,“可今日铺子都打烊了,您怎么还来呀。” “路过,口渴,进来吃盏茶歇脚。”唐烈云没好气道。 “哦……那您等着。”拂冬先去净了手,然后麻利地倒来一盏茶,奉到唐烈云手边:“药王大人慢用,我先干活去了。” 唐烈云没搭理她。 他自问也是人中龙凤中最有钱最好看的,偏这牛丫头像瞎了一样眼里只有那几袋粮食,他不耐烦地端起茶饮了一口,最后茶盏一放,跟了上去。 说是牛丫头还真是牛丫头,这回拂冬一口气扛了两袋,小小的脑袋夹在两袋粮食中间都快看不见了。 唐烈云挡在门口不仅碍事,还没有半分要帮忙的意思:“这么多你要搬到什么时候?” “很快的!”拂冬从他身边经过。 唐烈云身量高腿也长,三两步踱到库房门口,一瞧里面都堆满了,将侧边的库门都给堵上了,马车还真只能停在铺子外面。 他俊眉一皱,“那你就不能明日等人来了再搬?你好歹是个掌柜的,活儿都让你做了,那些个小厮伙计做什么?” 拂冬稳稳地放下两袋粮食,拍拍手,“可是今日都打烊了,打烊之后的活计为何还要他们做?而且是我自己跟老伯说好让他今晚过来,不干旁人的事。” 她说完就往外走。 “不知道的以为你领了几百两的俸禄,牛都没你好使唤。” 偏拂冬听不出嘲讽,还以为唐烈云在夸她:“王妃既然将这铺子交与我打理,自然是要竭力管好的!” 见唐烈云跟来跟去的也是无趣,拂冬停下脚步:“药王大人,您手无缚鸡之力的也帮不上忙,茶也喝了,要不您就先回去歇着?” “什么意思,你嫌我碍事?” 拂冬没有明着回答,那脸蛋上的神情却说明了一切。 “你嫌我碍事?!”唐烈云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他愤而一撸袖子:“本公子今日——” 他话未说完忽然眸光一凛,随后一把拉住拂冬往旁边躲去,拂冬惊呼一声被扯到了唐烈云怀里,回头便看见一支沾着火油的利箭射进铺子里,被箭身擦过的茶盏砸在地上跌得粉碎。 紧接着正门和侧门同时传来了脚步声。 唐烈云拉住拂冬就往楼上跑,两人衣摆刚消失在二楼,便有数名蒙面黑衣人持刀涌了进来。 楼下打砸的声音吓得拂冬不敢喘气,她与唐烈云藏在墙角,手里紧紧攥着唐烈云的衣袖。 “药、药王大人,你、你别怕!” 紧要关头,唐烈云听了这话差点笑出来。他低头看了眼那双紧紧抓着他衣袖的手,难得没有出言嘲讽,也没有嫌弃地拨开她的手,反倒是胡乱揉了揉她的脑袋:“他们定然不是冲着咱们来的,敢在这地界行此事的也不是一般人,也不知道是你家那两位主子谁惹出的乱子,居然连累到你我身上。” 说着他靠近尚未关严的窗子向下看去,外面果然还守着黑衣蒙面人。要从此处跳下去,那可就是自寻死路。 此时拂冬恍然想起什么,她急忙在身上摸索翻找,将衣衫带子都松开了。唐烈云当即挪开视线,一张俊脸对着窗子不看她:“你干什么?我可告诉你,外面那些说不准就是亡命之徒,就算你想活命,也不能用这法子!也不看看你这前前后后都一马平川的样子。” 拂冬不懂他在说什么,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竹筒,眼里亮晶晶的:“这是王妃给我的,她说若有危险便放这个!” “粮库在此!”下面一声大喝。 “烧了!这铺子里点着灯定然还有人,上去搜。” 唐烈云立刻拿过拂冬手里的信号弹,拉开窗子朝着天上放出,两人都没想到这么小的东西竟能炸出那般大的动静,天上燃着红色烟火,声音大到拂冬耳朵都震疼了。 “哪来的信号弹!” 黑衣人提刀便上来,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拂冬当即屏住气息,不敢乱动一下。 “没想到这么贵的东西,最后竟给这起子人用了!”唐烈云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物,对拂冬道:“你在此处别动,我去毒倒他们。” “不、不行!”拂冬拉住他,“他们人多势众,要是没被毒倒,大人您可怎么办?” “那我就回来把咱俩毒死,横竖不让他们欺负你行了吧?”唐烈云吓唬道。 拂冬却没看出他是在吓唬,此刻容不得多想,她望着唐烈云,重重地点了头。 唐烈云怔了须臾,忽而咧嘴一笑:“本公子这般尊贵,才不要你个牛丫头殉葬呢。” *** 此时的国公府上,文国公皱着眉盯着棋盘,半晌没说话。 一旁陈国公摸着胡子笑道:“文老弟,这下是不下啊?就一步棋,殿下都等你半宿了。” “哎呀陈兄,要不你来?”文国公啧了声,“殿下自回来后不是日理万机吗,老夫瞧着怕也是托词,若无苦练,这棋艺能如此精湛吗?罢了罢了,这局认输,再来一局!” 棋盘对面,战兰泽一袭白衣,端方而坐。听闻此言,他也不恼,反而淡淡一笑。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疾风的声音:“殿下。” 疾风从不会如此无礼,今日战兰泽亲登国公府必是有正事要谈,不该贸然打断。 “进来。” 疾风推门而入,快步走过来:“殿下,方才承元大街方向燃了信号弹。” 战兰泽放下了茶盏,“哪一支?” “是洪云。”疾风说。 洪云,是所有信号弹中级别最高的一支,除战兰泽亲用之外,疾风只领命给过周乔。但如今周乔手上应有南楚军用信号弹,若是有事直接调兵才最为妥当。为何她会放着自己的兵马不用,却用了旁的信号弹?莫不是被有心之人拿了去? “不知是否有诈,还请殿下定夺。” “去援。”战兰泽没有犹豫,“集所有暗卫,不必留于此处。” “是!”疾风应声,快速离开。 不知发生了何事,陈国公问道:“殿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是否有什么用得上国公府的地方?” 战兰泽神色平静,“小事,无妨。” 话是这么说,可接下来的棋盘上却露了端倪,新一局刚落子几步,输赢局势近乎分明。 文国公瞧了瞧棋盘,又抬头瞧了瞧战兰泽:“殿下是拿我这老头子作乐呢?呵,这棋算是被殿下吃透了,想赢就赢,想输就输,这……就算要让老臣赢一把,也做得真切些嘛。” 一旁陈国公哈哈大笑,“好了好了,此局也没有再下的必要。” 说着他看向战兰泽:“殿下心中有事,我们二人便不久留了。殿下的来意,我们已然清楚。既然殿下信得过我二人,还将如此重任交与我们,老臣与文老弟定不负殿下所托,必将此事办成。” 战兰泽颔首,又看向文国公。后者摆摆手,“殿下身份尊贵,如今却还屈尊亲自登门陪我这老东西下棋,此事若不办成,我文彦亭提头来见!” “国公言重了。”战兰泽起身,“既如此,就有劳二位奔波一遭。” 文陈两位国公拱手道:“请殿下放心。” 待战兰泽走了,文国公偏头一瞧,看见陈国公满脸笑意。 “陈兄这是笑什么呢?” “殿下年纪虽轻,却向来行事稳重老成,叫人摸不清路数。可你瞧今日,听了承元街的事面色倒是未变,就是那心思只怕是早就乱了,这才匆匆输了棋。文老弟,你猜他去了何处?” 文国公想了想,恍然明白:“这还用猜?那承元大街上铺子是谁的?啧,殿下瞧着不近女色,实则啊,非也非也!” 烽杀 第121节 第133章 可以 粮铺的二层,瓷玉药瓶被一刀砍成两截,里面的粉末洒了满地。唐烈云和拂冬两人脖子上架着刀,刀身割破颈部肌肤,留下道道血痕。“半点身手没有,还要使毒。”为首的黑衣人冷道:“扔粮库里一并烧死,这用火不慎烧了铺子的事,最是常见!”“你们敢!”拂冬心里畏惧,却不得不大喝:“你们知道我身旁之人是谁吗?唐烈云唐大人,当今肃王殿下钦点的御医院首,便是大内总管见了都、都是要磕头的!你们敢动他,那就是对王爷不敬,对朝廷不敬!”唐烈云没有想到这丫头片子傻得这么彻底,连编谎话都编得这般不堪入耳,什么御医院首大内总管的,也不知是哪里听来的。但她这般维护于他,唐烈云勉强可以忍了。他也冷笑一声,“你们如今身中剧毒,杀了我们可就没有解药了。”“哪来的江湖骗子,死到临头还不忘行骗!”那人根本不买账,反倒大手一挥:“扔下去一并烧了!” 粮铺的二层,瓷玉药瓶被一刀砍成两截,里面的粉末洒了满地。 唐烈云和拂冬两人脖子上架着刀,刀身割破颈部肌肤,留下道道血痕。 “半点身手没有,还要使毒。”为首的黑衣人冷道:“扔粮库里一并烧死,这用火不慎烧了铺子的事,最是常见!” “你们敢!”拂冬心里畏惧,却不得不大喝:“你们知道我身旁之人是谁吗?唐烈云唐大人,当今肃王殿下钦点的御医院首,便是大内总管见了都、都是要磕头的!你们敢动他,那就是对王爷不敬,对朝廷不敬!” 唐烈云没有想到这丫头片子傻得这么彻底,连编谎话都编得这般不堪入耳,什么御医院首大内总管的,也不知是哪里听来的。 但她这般维护于他,唐烈云勉强可以忍了。 他也冷笑一声,“你们如今身中剧毒,杀了我们可就没有解药了。” “哪来的江湖骗子,死到临头还不忘行骗!”那人根本不买账,反倒大手一挥:“扔下去一并烧了!” 黑衣人拉起两人就往楼下推,却没想此时“咻”的一声,一支泛着银光的羽箭穿破窗子径直射了进来,为首的黑衣人闪身一让,羽箭擦着他的鼻尖飞过。 紧接着嘭地一声震响,窗子被人从外踢得粉碎飞溅,有人飞身而入。 原本押着唐烈云和拂冬的黑衣人立刻冲了上去,来者背对月光,身形纤瘦,背上背着弓弩箭矢,手里还提着柄大刀,只身一人对着六名黑衣人。 “王妃……” 拂冬轻轻唤了声,破窗而入的周乔看过去,还朝她笑了笑。 楼下也传来了打斗声,周乔趁机提刀朝着为首的黑衣人砍了过去。 那人提剑就挡,却还是被这大力的一刀震得后退两步才站稳,其余黑衣人见状当即一哄而上,一行人缠斗在楼梯口处,唐烈云与拂冬相视一眼,趁无人注意,贴着墙边退到了窗边,离那些打斗之人远远的。 周乔又是一脚将黑衣人踹了个人仰马翻,回身一刀划破了另一人的胸膛,那人捂住伤口往后退了几步,正将为首的黑衣人暴露在了周乔面前。 那人身手敏捷,领教了周乔方才猝不及防的一刀后,出招也变得慎重起来。他持剑后退一步让出空隙,趁周乔果真上前时迅速出剑刺向她的脖颈,意欲一剑毙命。 谁知周乔不偏不躲,反倒傲然一笑,单手擒住了那人的手腕。她尚握不完全他的手腕,却又硬生生叫那条胳膊动弹不得,那人只觉腕处传来剧痛,随即一软手中的剑应声落地。随后周乔持刀的那只手手腕翻转,银光乍闪,薄如蝉翼的刀刃贴着那人手臂折了回来。 虽然隔得远,可唐烈云和拂冬看得清清楚楚,“你家王妃这招不错!只要左右两刀下去断了手筋,保准那人后半辈子一根毛都拿不起来,甚好甚好,比死了好!” 这招医者看得懂,武者便更明白了,黑衣人惊出一身冷汗,当即使出浑身力气一脚踢向周乔腰腹,周乔眸光一凛,刀锋倏地向下—— “啊——” 刀尖没入那人大腿,血瞬间涌了出来。 “校尉!” 有人惊呼,红着眼冲了上来挡住周乔,伤了腿的黑衣人趁机朝着窗子跑了过去。就在他飞身跳出窗子要逃走时,忽然手肘处一紧,他回头一看,竟是一个不怕死的丫头片子死死地拽住了他:“你别想走!” 唐烈云没想到她还敢管闲事,愣神的须臾间那人竟直接将拂冬一并拽了出去。 “牛丫头!”唐烈云整个身子都探出去也只摸到了拂冬的衣袖边缘。这边周乔听见唐烈云的声音看过去,心头一惊,一脚将最后那个与她缠斗的黑衣人踢到楼下,随后跑到了窗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紧接着楼下传来匆匆脚步声,萧逸一身盔甲大步走上来,随手拎起两个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往身后一扔:“押回营里去。” 然后他又走到窗边,上下打量了唐烈云:“药王大人可有伤着?” 唐烈云却没说话。 萧逸看他好好地站着,衣衫没有破损,除了脖子上有道血痕,身上其他地方都没有血迹,当是无事。他又顺着唐烈云的目光望向下面。 周乔擒住了那名意欲逃跑的黑衣人,掰着他的双臂将人摁在了地上。 嗯……一如既往的粗鲁。 萧逸又往旁边看去,只见将军身边那个叫拂冬的小丫头,居然被肃王殿下身边那个叫疾风的男子抱在马上圈在怀里,举止甚是亲密。 萧逸收回视线,暗道非礼勿视。 疾风等暗卫后于周乔赶到,他飞奔而来一眼就看见了从楼上破烂窗子摔出来的那抹身影,他心头一紧脚点马背飞身扑过去接住了拂冬,抱着她稳稳地落在了马上。 拂冬惊魂未定,骤然看见疾风的脸,小嘴一瘪就掉出泪来:“疾风大人你来了!你、你快去帮王妃!” 王妃哪里用他帮。疾风抬头,只见一道英姿挥臂甩出一柄大刀,刀柄正中黑衣人后背将人砸落,而她眼都不眨地从窗子处跳下来,看见拂冬无事这才放心地点点头,随后上前一脚踢在那人脑袋上,又将人胳膊翻折到背后:“我对你刀下留情,你倒是恩将仇报差点伤了我的拂冬!” 周乔扯着那人的头发一把薅下他面上黑巾:“冯异,枉他们尊你敬你,可你却带着出生入死弟兄做这等找死之事,真是给你那个居心叵测的建威将军长脸!” 赵崇死的当日,冯异并不在将军府。事后听说是周乔一人杀了他,冯异根本不信,可今晚甫一交手,便知是自己轻敌了。只要她想,方才那一刀足以断了他的筋脉,让他后半辈子成为残废。 冯异看见被萧逸宋洵等人押在一旁的弟兄们,垂眸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不干他们的事!” “这可由不得你。来人,将他们带回军营关押起来,有伤的治伤,没伤的老实待着,我明日再处置!” “是,将军!” 好在来得及时,铺子是被砸了些,但粮库无损。周乔拍拍手,捡起方才扔出来的刀,刚转身就瞧见一辆马车,还有那道白色挺拔的身影。 周乔有些惊讶地快步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战兰泽站在原地,看着她刚打完架乱糟糟的样子朝他走了过来。还没说话,周乔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方才……明明瞧见疾风似乎带了人来,怎么忽然就都不见了。 “你把洪云给了旁人?”战兰泽抬手理了理她的头发。 “对,我给拂冬了!”周乔回过头来,“这不是把巡街的差事还给城防营了吗,拂冬说街上瞧不见玄武军便不踏实,我就找疾风要了个信号弹,毕竟军中的信号弹不能给吧。你……” 周乔望着他,“你是因为这个来的?” 不用他回答,周乔也恍然明白过来,这信号弹只怕不是普通的信号弹,竟连他身边的疾风都能调用。 “夜深,回去吧。”战兰泽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暖热得宜,比冰冷的刀柄可好握多了,周乔正要跟着他上马车,余瞥见某处,她脚下一顿。 战兰泽侧眸,看她直勾勾地盯着那里,也看了过去。 不远处,疾风单手把拂冬从马上抱了下来,两人不知在说什么,但瞧着……有些不同寻常。 周乔眯了眯眼,“这是什么情况?” 再一看,她吓了一跳,粮铺二楼窗子处,唐烈云正黑着一张脸。见周乔还朝他招手,他愤然甩袖离开。 周乔一怔,立刻望向战兰泽:“我来也救了他吧?他竟给我脸色看!” 说着她就一撸袖子:“我找他去!” 奈何战兰泽没松手,周乔就没去成,直至上了马车她还在回想唐烈云刚才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心上人给抛弃了呢,一脸怨夫模样。那也不对!就他那张破嘴,哪个姑娘会瞧上他,说不准是他成日里折腾那些药,中毒而不自知,脸色才那样臭的。” 战兰泽听着她滔滔不绝,脸上是温柔笑意。 微风吹开车帘,透进了丝丝月光,洒映在他身上。周乔说到一半不经意间瞧了一眼,没想就看愣了神。 这样一张清冷容颜,怎么那时候就会……她莫名想起那夜她握着他某处,而他眸中满是欲念,还在她耳边低喘不断的样子。 “怎么。”战兰泽看着她微红的耳朵,微微挑眉。 周乔一惊,立马回过神来:“没、没事啊。就是这马车有点热,我掀开帘子凉快一下哦。” 战兰泽自然是随她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冯异,你打算如何处置?”见她小脸也红扑扑的,他随手拿起一旁的纸扇,一下一下地给她扇风。 周乔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毕竟战兰泽从不主动过问这些。 见她一脸惊讶,战兰泽一笑,“并非是要插手你军中事,只是此次你一再忍他,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 原来是想问这个。 周乔一抱胸,睨着他道:“你其实是想问我这样一个兵掳子,他三番两次挑衅还来砸了我的铺子,我居然没一刀砍了他是不是?啧,你们读书人就是麻烦,问个话还弯弯绕绕的,打量着我听不明白呢?” “既明白,那便说说?” “呐,要说打架那有什么难的呀?虞帅手底下那个孟况,我们是见面就打,现在三回里我能赢他两回,可你看他服我了吗?我上次都骑到他脖子上差点把他脑袋拧下来,他还是不服,还说我耍阴招,那他也耍呗,切,他就是只会蛮力!” “所以这样一看,人心不是靠打架就能赢来的。就拿赵崇那十五万兵马来说,听说是因为有国公爷的力荐最后兵权才给了我。可你我也没去威胁他们啊,我至今都不知道两位国公爷长什么样子,可偏偏是素不相识的他们,将巡街、施粥等事记在心里,这才力排众议举荐我这个北晋出身的人。我便知道,要得人心,靠武力是行不通的,所以这回我也要智取,以德服人。” “再说了,”周乔又看了眼他,“你回南楚之后,不也没再动手杀过什么朝臣吗,反而还屈尊深夜拜访国相府,亲自请国相重理国事。年前河道疏塞惩治贪吏,后来骊州旱灾你亲去处置,这桩桩件件的糟心事能办好办妥,那可跟你手上多少兵马没有关系。我说的对吧?” 战兰泽看着那张小嘴张张合合,没想到还会说出几句与他有干系的话。他做了什么,如何做成的,她居然都清楚,甚至竟还以此为鉴。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我说的不对?”周乔美眸睁大。 战兰泽只觉心尖颤动,不由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叫了她的名字。 “嗯?”她好奇地等着下文。 “日后不许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 “啊?” 这不是正在说冯异吗,她不明白怎么扯到这上面了。 马车在王府门口停稳,只听战兰泽又道:“也不许再骑到别的男人脖子上。” 按理说,周乔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这般直接不允她做什么,她定然是要反着来的。然武英将军这人却又是美色当前就没什么出息,纵然是这不准那不准的,可他说这话时清香气息围绕又语气温和,连声音都好听极了…… 罢了罢了,横竖又不是什么难事。虽说城墙她也跳过,再别说什么骑人了,就是随手宰一个男人都不在话下。可对着战兰泽那张脸,她竟也忘了解释一二,鬼使神差地就点了头。 男人满意地摸摸她的脑袋,下了车去。 周乔随后下车,摸着下巴往府里走。 细细想来,他方才这两句话的头一句她倒是还明白,不就是怕她阴沟里翻船摔出个好歹吗?依了就是。 可这第二句……不许再骑别的男子,那她那招如来擒月一锁毙命还怎么练? 周乔看了眼前面高大健硕的背影,鬼鬼祟祟地跟上去扯住了他的衣袖,“战兰泽。” “怎么?” “不能骑别人,那能骑你吗?” 战兰泽脚步一顿,低头看她。她倒是眼中清明还问得大大方方,丝毫不管自己这话能引出人多少遐想,勾得人心尖发痒。 他轻咳一声,又看了眼眼前的人儿,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留下了模棱两可的“可以”二字。 第134章 故人 烽杀 第122节 次日清晨,乌云密布,雷声阵阵。周乔方入营,便看见演武场上跪了好些人。“怎么回事?”周乔看向宋洵和萧逸。“都是求情的,将军没有命令,昨夜的事便没有细说。他们只知冯异等人被关了起来似要严惩,到底多年同袍,就都自发跪在了演武场,想求将军从轻发落。”“从轻发落,”周乔冷了神色,“那也要看是什么事。”说罢她便朝着演武场走去,此时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点落在了脚下沙地上。周乔走上高台,沉默地看了眼下面的人。此时阴云愈发浓重,天阴得骇人。“将冯异等人带上来。”她下令道。 次日清晨,乌云密布,雷声阵阵。 周乔方入营,便看见演武场上跪了好些人。 “怎么回事?”周乔看向宋洵和萧逸。 “都是求情的,将军没有命令,昨夜的事便没有细说。他们只知冯异等人被关了起来似要严惩,到底多年同袍,就都自发跪在了演武场,想求将军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周乔冷了神色,“那也要看是什么事。” 说罢她便朝着演武场走去,此时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点落在了脚下沙地上。 周乔走上高台,沉默地看了眼下面的人。此时阴云愈发浓重,天阴得骇人。 “将冯异等人带上来。”她下令道。 “是,将军!” 冯异等九人被押上来时,身上还穿着昨夜的黑衣,一同被带上来的还有他们昨夜使过的兵器和火折子。 冯异就跪在高台之下,面对黑压压为他们求情的兵将,他始终低着头。 “昨夜你们做了什么,可有人敢当着弟兄们的面从头到尾说一遍?” 然回答周乔的是愈来愈大的雨声。雨滴砸在铠甲之上,水花飞溅。 “怎么,敢做却不敢说了吗?”周乔沉声道,“冯异等九人,昨晚夜袭承元大街上一间粮食铺子,肆意打砸,意欲烧毁粮库,还要杀了店中之人灭口,意图栽赃。本将军且问你们,可冤了你们半句?” 那九人,无一人应声。 周乔看向其他人:“敢问诸位南楚军将,身在军营,所护何人,所求何为?” “吾等卫国守疆,所护南楚百姓,所求国泰民安!” 闻言,周乔看向冯异,“而你身为原建安军的越骑校尉,只因不服新帅,便要在铺子最多的承元街放火,烧掉这些天源源不断送进营中的口粮,丝毫不顾火势是否会殃及百姓,亦明知一朝失手,随你做出此事之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却没有为他们考量半分。” 周乔走下高台,走到冯异面前,抽出了腰间的刀。 冯异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睛。 “将军!”此时孙伯良和李宴平同时站了出来,看见那锋利的刀尖对着昔日一同作战的同袍,他们却又说不出半句求情的话。周乔能将冯异一行押回军营再行处置,于情于理都已叫人说不出二话。 听见这声将军,周乔并未回头,反而挥刀而下。 但掉到地上的并非是冯异的头颅,而是被砍断的绳子。 倾盆大雨浇湿了演武场上所有人,冯异抬头,雨水落到他眼中,他甚至看不清周乔的脸,只听她说:“你走吧。” “不杀你,是因你曾为南楚征战无数,立下军功。自即日起,以往的一切都不作数了,回乡也好,留在建安也罢,但整个南楚任何军营,都不会再收用你冯异。” “至于其余人,罚俸一年,若敢再犯绝不姑息!” 周乔说完便转身离开,却没想身后冯异忽然叫了声:“将军!” 大雨之中,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冯异知错!若要责罚,冯异宁可一死,还望将军保留冯异军籍,不要将我逐出军营!” 昔日初入军营时,壮志少年所立下的忠君护国保疆为民的誓言,像是尘封已久又被突然唤醒,一遍遍响彻在耳边。 是他忘了从军初衷,是他被军功和权柄冲昏了头…… 但周乔走得头也不回。不为所动,更没有留下任何余地。 她浑身湿透地进了军帐,演武场上众人也在雨中各自散去,唯有冯异等人仍跪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地磕头。 周乔将刀鞘取下放在桌上,外面传来宋洵的声音:“将军。” 周乔回头,看见了两道身影:“进来就是,在外面做什么。” 宋洵和萧逸这才掀帘而入。 “将军当心着凉,卑职已让庖厨做了热姜茶。”宋洵道。 “嗯。”周乔说:“多做些,煮滚了就给弟兄们一人来一碗,祛祛寒。” 闻言萧逸一笑:“将军可真为我们着想。” 周乔挑眉:“那当然了,今日着了凉,明日还怎么练兵?我都已经想好了百八十个阵法,如今这人心所向算是理顺了,接下来定军阶,操练兵马,不练个半死谁也别想歇着。” 此话一出,萧逸立时觉得双臂酸痛双腿发软——怎么差点把将军那野路子练兵法给忘了! 没过多久,军中庖厨便端来了热得烫口的姜茶,周乔换了身衣裳,两口灌了下去,她刚坐到主位上,外面又响起一声将军。 不过这回不是宋洵和萧逸,也不是孙伯良和李宴平他们,周乔随手拿起笔,“进来。” 来者是今日军营门口当值的兵士,他进来就单膝跪地通报道:“禀将军,营外有人求见。” “姓甚名谁?” “对方并未报上姓名,只说……是北晋来的。” 周乔抬眸。 若非如此,一个连名字都不肯报的人,哪里会有人替他通报。 “是男是女,什么年纪?” “禀将军,是男的,生得极为好看,约莫十五六的年纪。” 周乔本以为是有人闲来无事瞎凑热闹,并未打算理会,可听见那句极为好看,她蹭地起身:“走,看看去!” 此时的雨已经小了许多,但营中多为沙地,下了雨就格外泥泞,行军之人都穿着黑靴,所以周乔一眼就瞧见了大营门口的那道白色身影。 若不是守营的将士说,此人瞧着应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只看那身量周乔是决计不信的。少年撑着把海棠泼墨油纸伞,遮住了半张脸,握着伞柄的手匀称干净。虽未见真容,却知此人定有超凡脱俗之样貌。 周乔忽而停下脚步,理了理衣襟盔甲。一偏头看见旁边的兵士正不解地望着她,周乔清了清嗓子,神秘道:“今日之事,不要乱说。” 当值的不过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能跟将军有秘密,他兴奋一吼:“是!将军!” “嘶!小声些。” 周乔说罢就上前,“听说朋友是北晋来的?不知——” 话还没说完,油纸伞边缘抬起,周乔看到了来者容貌。 她一怔。 这可真真是眸若朗星,肤白如玉,鼻梁英挺,唇色殷红,乃一品貌绝佳的玉面郎君! 少年见她愣住,反倒温润一笑,开口道:“北晋裴昭云,特来拜会故人。” 裴昭云? 周乔莫名觉得这名字像是在哪里听到过。可她左想右想,愣是一时没想起来。 瞧她没想起来,少年也不恼,只幽幽道:“这昭云二字,是昭亭山色无纤尘的昭,云间出尘梦浮游的云。昭云曾读过上千本书,还能倒背如流。” 周乔一听上千本书和倒背如流,忽然就想起什么,可又觉得不太可能,“你不会是……当日兖州瘟疫前来送药方的那个小童吧!” 裴昭云笑而不语。 周乔惊奇地睁大一双美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他,“这怎么可能,当日见你不过十一二岁,还那般瘦小,这才不到两年,你、你就长得这么……” “当日我已过了十三岁,只是家中贫寒缺衣少食,便生得比同龄人都瘦小些。后来——”裴昭云一笑,“去兖州卫送药之后,顾将军派人送我回去,本是要将赏钱给与我家大人,许是那位将士看见我家中之景回去告诉了他,顾将军便叫人送了粮食和银钱,还替我还了欠隔壁先生的书钱。” “原来如此!顾霆尉那厮竟还干过这种人事。”周乔满意地点点头,“不然你这样好的模样,若是被饿死了也太可惜了。” 周乔说得还算委婉,实则早在心里暗叹,这可真是男大十八变,早知道他会长成如今这般模样,当初就该顺手带他入营,纵然不会武功,可读了那么多书,做个小军师总不在话下吧? “哦对了,你怎来了南楚?”周乔望着他。 “我……”裴昭云收了手中的伞,又理了衣襟,直视着周乔正色道:“是来投奔将军的。” “投奔我?”周乔惊讶,“你、你不远万里,就为了来投奔我?可是——” “自从在兖州见过两位将军,又受了燕林军的恩惠,昭云夜以继日地读书习字,研习策论,就是望有朝一日能报答两位将军。” “如今顾将军是北晋武官之首,地位无可撼动,他麾下能人义士众多,自不缺昭云一个。可将军您只身一人来到南楚,身边只有宋萧两位能信任一二,昭云实在放心不下,自恃略有薄才,便来投入将军麾下,想为将军效力。” “可你的家人都还在北晋,来了南楚,再想回去可就难了。” “昭云如今孤身一人,何处为家……都无妨。”说完,他眼神恳切地望着周乔:“将军会收留我吗?” 那双眸子明亮又干净,细小绵雨沾湿了他的墨发和衣裳,如同一只被雨淋湿的绒犬,正渴望却又安静地等着她的一句话。 这么好看的绒犬,还是从北晋奔波万里,特意为她而来—— “这有什么难的?!” 周乔豪爽道,“我军中正缺个军师呢,就算你做不来军师,给本将军当个文书先生也是好的!省得我日日被那些个请示帖子烦得不行。” 裴昭云满目感激道:“多谢将军,昭云定不负将军所望。” 不出一个下午,军中来了位文书先生的消息就传遍了。 宋洵和萧逸见到裴昭云,也是一怔,而后听说是当日在兖州送过药方,又不远万里从北晋专程而来,面上都是欣喜:“能在他乡遇到故土而来之人甚是不易,小裴兄弟,我这就去给你安排宿营,一会儿再带你去尝尝这南楚菜肴!” “哎等等,”周乔一摆手,“都别跟本将军抢!小昭云初来乍到的,又是读书人,去住宿营哪里住得习惯,不如先住到王府去,我府上还有很多书卷呢。” 一听周乔要带裴昭云去王府,宋洵和萧逸对视一眼,骤然想起肃王那张脸,二人心里都隐隐觉得不妥,宋洵正要开口—— “将军,我不小了。”裴昭云走上前,恰好挡在了周乔和宋洵之间,“怎的还叫小昭云。” “哦,好好。这不就是总想到初见你的时候吗。”周乔看了眼帐子外面,这一日过得飞快,转眼天已擦黑,快到晚膳时分了。 “你也饿了吧?走!我带你回王府吃好吃的去。” “哎将军……”萧逸叫了一声,可周乔走得太快没听见,她身后的裴昭云竟也是走得头都不回。 “宋兄,这、不会有什么事吧?”萧逸侧过头来,语气试探,“将军到底还是肃王的王妃呢,这般不避讳地带个男子回去,还长成那样,肃王殿下他……” 宋洵想了想,又看了眼裴昭云的背影,“到底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罢了,若是遮遮掩掩,反倒说不过去了。” 萧逸听后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也对,咱们将军那是什么人?定然不会见色起意——” 话说了一半萧逸就顿住,“可将军向来喜欢美男,这被男色冲昏头的事又不是没有过。” 宋洵皱着眉看过来:“这话你嚼烂了咽到肚里去,若是叫有心之人听见传到肃王耳中,到时候咽下去的可就是你自己的舌头。” 第135章 锥心 周乔带着裴昭云回府时,战兰泽也才刚回来。疾风从书斋退出来,远远瞧见周乔身边跟了个男子,一袭白衣,隔着这么远都能感受到那股儒雅斯文的书生气。这也就罢了,偏此人窄腰长腿身段标致,那俊俏脸蛋生得少年气十足,年岁不大,身量倒是比周乔高出不少。手里还拿着把泼墨纸伞,不笑则矣,一笑竟如春风和煦,盖过了这阴雨天的昏昏暗暗。刚关上的门被毫不犹豫地打开,疾风脚步匆匆:“殿下,王妃带了个男子回来!”掐算着时间,寻常这时候周乔也该回来了,战兰泽方净了手正用锦帕擦拭,就听见疾风急匆匆地说了这么一句。战兰泽侧眸看他一眼,后者也知自己失态,却又忍不出补了句:“那男子瞧着年纪轻,模样生得十分好看,一瞧就是个读书人,这、这不正是——”正是周乔喜欢的那种。就是这后半句,疾风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正是可疑之处!属下这就去查清此人是如何到了王妃身边的。”说着他便立刻退了出去,再多呆一刻,只怕都有被割了舌头扔出去的危险。这边周乔正带着裴昭云用膳厅走,“喏,用膳厅就在前院和后院之间,前院那些花草好看吧?后院还有更好看的!尤其是唐烈云那方院子,哎,你还记得他吗?就是当日给你药方,自称药王的那位公子。” 周乔带着裴昭云回府时,战兰泽也才刚回来。 烽杀 第123节 疾风从书斋退出来,远远瞧见周乔身边跟了个男子,一袭白衣,隔着这么远都能感受到那股儒雅斯文的书生气。这也就罢了,偏此人窄腰长腿身段标致,那俊俏脸蛋生得少年气十足,年岁不大,身量倒是比周乔高出不少。手里还拿着把泼墨纸伞,不笑则矣,一笑竟如春风和煦,盖过了这阴雨天的昏昏暗暗。 刚关上的门被毫不犹豫地打开,疾风脚步匆匆:“殿下,王妃带了个男子回来!” 掐算着时间,寻常这时候周乔也该回来了,战兰泽方净了手正用锦帕擦拭,就听见疾风急匆匆地说了这么一句。 战兰泽侧眸看他一眼,后者也知自己失态,却又忍不出补了句:“那男子瞧着年纪轻,模样生得十分好看,一瞧就是个读书人,这、这不正是——” 正是周乔喜欢的那种。 就是这后半句,疾风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正是可疑之处!属下这就去查清此人是如何到了王妃身边的。” 说着他便立刻退了出去,再多呆一刻,只怕都有被割了舌头扔出去的危险。 这边周乔正带着裴昭云用膳厅走,“喏,用膳厅就在前院和后院之间,前院那些花草好看吧?后院还有更好看的!尤其是唐烈云那方院子,哎,你还记得他吗?就是当日给你药方,自称药王的那位公子。” “记得。”裴昭云说,“后来才知他并非是行骗之人,的确是名誉天下的烈云药王。为何他也在王府?” “这就说来话长了,也不知这厮又去何处快活了,从昨夜就没回来。算了,不说他,就算你记得他,他也未必记得你。若遇上他心情不好再平白呛你两句更是没趣,何必找这不痛快你说是吧?” 裴昭云笑着点头。 忽然一道凉凉的视线扫在身上,他下意识抬眸望去。 廊前细雨,那人负手而立,清润之姿,却又气度巍峨。甫一对视,裴昭云便莫名心头一紧,然下一刻就恢复过来,他面不改色,举止自然地拱手道:“昭云,见过肃王殿下。” “战——王爷!”周乔兴致大好地走过去,“这是裴昭云,是专程从北晋来投奔我的。” 须臾之间,裴昭云看见战兰泽眸色温柔看着周乔,“原来如此。” 三人落座席间,一直都是周乔喋喋不休地说,战兰泽含笑听着。 周乔七拐八绕地说了一堆,从当日兖州送药方,到裴昭云受了燕林军恩惠后如何艰难地读书识字,最后又是怎么独自一人替父母送了终,又不远万里到了南楚。 说罢她眼巴巴地望着战兰泽,思索着接下来的话要如何开口。却没想他一笑,自然接过话茬:“既是故人,便不讲那些虚礼,不妨就住在府上,平时出入也更自在些。” 周乔实在没料到战兰泽竟会主动提及,惊讶之余她悄悄在桌下拽了拽战兰泽的衣袖,朝他笑得好看极了。 裴昭云听闻此言,放下筷子,起身行了一礼:“既如此,便要叨扰殿下了。” “无妨。” 战兰泽顺手握住了周乔的手,对裴昭云道:“乔儿说你饱读诗书,既是爱书之人,必然也喜欢那些古籍典藏,府上藏书阁中倒是不少,若有想看的,小裴公子可自取。” 一声乔儿,一句小裴公子,里外亲疏甚是分明。 纵然没在明面上,可裴昭云就坐在对面,打眼一瞧便知桌下情形。没想到素来以端方君子闻名的南楚七殿下,竟也会当着旁人的面便做起此等孟浪传情之事。 心中虽是这么想,但裴昭云面上并未表露半分,反而多了几分少年人本不该有的稳重:“那就多谢殿下了。” 周乔全然没听出也没瞧出什么异样,兀自兴奋道:“你初来南楚,定然还没四处逛逛吧?明日待我点完兵,就带你去街上逛铺子去!” 裴昭云看了眼战兰泽,后者神色平静,瞧不出半点不悦。 “好,多谢将军。” “这有什么可谢的!我正好也要去看看帮我理铺子的小掌柜,她如今都快住在铺子里了,定然是什么活计都往自己身上揽,我得买些好吃的糕点给她送去。” “那……明日只我们两人吗?”裴昭云问。 周乔点头,“怎么,你还怕上街会被人欺负啊?可用不着,有我在呢,没人敢欺负你。” 裴昭云会心一笑,再未多话。 晚膳都是周乔爱吃的,她吃了个满足,还不忘安置裴昭云:“昭云,你就住唐烈云旁边那方院子好了,宽敞又安静,还靠近藏书阁。” “好。” “哦对了,他养在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你可别动,说不得就有剧毒!” 裴昭云继而点头,“多谢殿下和将军收留,我自去就是了。” “那怎么行,我亲自带你过去,顺便再跟管家交代几句去。” 如此,裴昭云没有再推脱,他礼数周全得叫人挑不出错处。不过他出了用膳厅,周乔却还没着急走。 眼下只她和战兰泽两人,周乔好奇问:“战兰泽,你怎么这么好?我还以为你会不允昭云住在咱们府上呢。” “怎么会。”战兰泽挑眉,“既是你的故人,便也是我的故人。想如何安置他都随你,我都允。” 周乔一听甚是欢喜,“那我明日上街,给你带好吃的糕点回来!” “好。” 周乔前脚刚出用膳厅,带着裴昭云离开,后脚疾风就毫无声息地出现在战兰泽身边。 “如何。” 男人声音冰冷,丝毫不像方才那般温声细语。 “殿下,此人恐怕不是善类。凡是从他国入我南楚之人必然于疆界、城门、官道要塞处登记造册,可他却不知是使了什么法子,竟是一路毫无踪迹,否则也不会连他到了禄山大营咱们都一无所知。” “眼下王妃已知道了他的存在,又待他甚是不错,可此人若另有所图……”疾风说,“处置起来,恐是有些棘手。咱们可要盯着他?” “不必。”战兰泽说,“你去查另一件事。” *** 一连几日,周乔几乎都与裴昭云形影不离。整个建安城都被逛了个遍。 这日下了朝,战兰泽方回府,王府大门外就传来一声响亮的马儿嘶鸣,接着便是风风火火的大阵仗,不用问也知是谁来了。 “我找你家殿下!” 战兰泽坐在亭中品着一盏茶,见来者气冲冲的,他也不恼,反而多倒了一盏茶,放到对面:“舅舅怎么来了。” “还我怎么来了,我再不来,那些闲言碎语都要写成一本本书册子摆到你书案上了!”虞靖端起盏子一饮而尽,啪地放回去。 “我就知道以往那些传言不是空穴来风!你就说吧,昔日她还在北晋时,是不是就在军营里养过男宠?你可别蒙我,我自有法子打听得到!她一个女子,小小年纪竟是如此好男色!” 战兰泽淡淡一笑,“舅舅言重了,她向来只是过个眼瘾,逾矩之事从未做过,我很清楚。” “真的?”虞靖显然不信,“那她与那个姓裴的是个什么关系,竟也这般毫不避讳地走在大街上,殿下也不管管?” “周乔行事磊落,她与小裴公子去了何处做了什么,都同我说过,若真是遮遮掩掩,那才是真的有不妥了。” “还小裴公子?!”虞靖眉心紧蹙:“兰泽,你堂堂摄政王爷怎么心大到如此地步,你肃王殿下的脸面都要被你那王妃给丢尽了!” 谁知战兰泽还是不恼,云淡风轻道:“只要她高兴,脸面不重要。” “你!”虞靖气得起身,“你就纵着她罢,纵得她无法无天,早晚惹出祸端来!” “舅舅这便走了?” “我不走还留在此处作甚?!”虞靖没好气道。 战兰泽笑着起身,“我送舅舅,顺便,还有一事嘱托。” 虞靖一听正了神色:“什么事?” 这边周乔与裴昭云坐在了万福楼上,“今日你可得公正些地尝尝,这万福楼与我那檀香楼的菜比,到底哪边好吃!” 裴昭云点了点头。 他们落座于高处,近则能将建安城中景象尽收眼底,远则能品城外环山绿林,溪涧流水。 “昭云你瞧,南楚是不是还挺美的?” 闻言,正在倒茶的裴昭云手一顿,抬眸顺着周乔的视线望出去。 外面日头朗照,微风徐徐,吹动林中绿叶,拂过山川河流。午膳时分闻着饭食飘香,品着山川之景,当算得上是一桩美事。 他收回视线,将方才倒好的茶放到了周乔面前,“那么将军可是会一直留在南楚?” 周乔本望着外面,听见此言回过头来。 “当初昭云虽远在兖州,却也清楚将军为了北晋百姓的安危做出了怎样的牺牲,昭云亦是因此立誓,必要成为将军一样的人。” “你想说什么?”周乔看着他。 裴昭云一笑,“将军莫要误会,只是有些事是旁观者清。昭云虽初来南楚,但这几日也听了诸多故事,心中一直有个问题想问将军。” 周乔挑眉,等着下文。 “将军如今手握南楚十五万兵马,若是有朝一日南北起了战事,将军是否会为南楚攻打北晋?” 这话问得直白,却也并非无礼。南北两大国对峙多年,从古至今大战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这些年之所以能相安无事,其中牵涉了质子、胡疆、朝贡等诸多缘由。但谁都明白,两个实力相当的大国不会就这般相安无事下去,终有一日…… 见周乔不说话,裴昭云问:“将军,可知如今北晋的情形?” 北晋。 这两个字,周乔听起来恍若隔世。纵然人人都常念叨着她的北晋出身,可离了北晋疆土,不知北晋朝中诸事,她已然觉得有些陌生了。 “陛下登基之后,不再奉行先帝重文轻武之惯例,反而不论出身,重用有勇懂武之人,军中派系就这样多了起来。顾将军乃先顾太尉之子,是如今陛下在军中最信任的人,称得上是武官之首。但陛下却始终没有明旨,让顾将军承袭督军太尉之位,依将军看,陛下所为何意?” 自然是为了军中相互制衡。 想到这里,周乔冷了神色。当日临舟做皇子之时,就是这般被先帝利用,用来制衡四皇子,他几番犯险均拜先帝所赐。没想到如今……他也变成了这样的人。 顾霆尉是顾家独子,自小便跟着顾伯父出生入死,现在竟也成了临舟制衡其他武将的棋子。 “武将有夺权专制之意,文臣便有弹劾之责,可如此一来文武大臣就变得水火不容。一旦生乱,将军觉得,南楚是否会趁机出兵?” 裴昭云望着周乔,“如若出兵,将军会攻打自己的母国吗?如果迫于情势,不得不领兵北征,将军以为,北晋又会派何人迎战?” 闻言,周乔皱了眉。 在南楚,最了解北晋的是她周乔,还有战兰泽。而在北晋,最了解她会如何排兵布阵的,唯有顾霆尉和楚渊。偏这两人,一个是她姐姐的丈夫,一个是她视为亲人的兄弟。 周乔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我不会坐视战事发生,若有端倪,我会阻止。” 裴昭云淡淡一笑,“可肃王殿下已经做了这么多步,步步逼近北晋,将军为何还不阻止?是不做,还是不知?” “什么?” “方才所言,连我一个远离朝堂的无家之人都看得清楚想得明白,难道肃王殿下会想不明白吗。他明知北晋会派何人,却默许那十五万兵马到了你的手上,又尊你为南楚的武英将军。既然领命,起战之时难道将军会龟缩不前吗?” “将军如今做的,都是自己喜欢和想做的事,所以每日过得舒心自在。可曾细细想过,他战兰泽为何会如此纵容将军,如此好说话?当真只是因为喜欢你吗?” 裴昭云语气轻柔,却又字字锥心。 “若真的这般喜欢,当初他又为何会杀了周慕白周大人。” 烽杀 第124节 第136章 生气 提及周慕白,周乔神色微变。裴昭云点到为止,不再多言。一席静默间,菜已凉了大半。“你方才说的步步逼近北晋,可有什么依据?”周乔看着他。“将军如今在南楚的地位,已让北晋朝廷忌惮。”裴昭云说,“不止北晋朝廷,只怕在周遭数国看来,将军已然心向南楚。若非如此,肃王殿下如何会这般宠信于你,连兵权都能交到将军手上?”“如今将军最大的用处,便是震慑北晋,引起北晋朝中相互猜忌。顾霆尉顾将军虽为武官之首,可他本同将军你亲如手足,而后又与南楚肃王成了连襟。若是从中伪造些书信,抑或是传出些真真假假的流言,诬陷顾将军已暗中被你们夫妇二人收买……将军以为,顾家燕林军与皇帝陛下之间会不会生出嫌隙?”“一旦君臣离心,北晋生乱,南楚只需暗示周遭列国,战事起,小国武力焉能胜北晋兵马?那时若以平息战乱匡扶天下为由出兵,岂不是名正言顺的出兵由头?只怕届时连将军听了也会觉得有理,会为了饱受战争之苦的百姓,剑指北晋了。”裴昭云见周乔握着茶盏的手略有收紧,便微微倾身上前,将她手中的空茶盏倒满。 提及周慕白,周乔神色微变。 裴昭云点到为止,不再多言。一席静默间,菜已凉了大半。 “你方才说的步步逼近北晋,可有什么依据?”周乔看着他。 “将军如今在南楚的地位,已让北晋朝廷忌惮。”裴昭云说,“不止北晋朝廷,只怕在周遭数国看来,将军已然心向南楚。若非如此,肃王殿下如何会这般宠信于你,连兵权都能交到将军手上?” “如今将军最大的用处,便是震慑北晋,引起北晋朝中相互猜忌。顾霆尉顾将军虽为武官之首,可他本同将军你亲如手足,而后又与南楚肃王成了连襟。若是从中伪造些书信,抑或是传出些真真假假的流言,诬陷顾将军已暗中被你们夫妇二人收买……将军以为,顾家燕林军与皇帝陛下之间会不会生出嫌隙?” “一旦君臣离心,北晋生乱,南楚只需暗示周遭列国,战事起,小国武力焉能胜北晋兵马?那时若以平息战乱匡扶天下为由出兵,岂不是名正言顺的出兵由头?只怕届时连将军听了也会觉得有理,会为了饱受战争之苦的百姓,剑指北晋了。” 裴昭云见周乔握着茶盏的手略有收紧,便微微倾身上前,将她手中的空茶盏倒满。 “肃王深知将军脾气秉性,明白将军为人善良,更心存大义。你挂念母国,却也更看重天下百姓之性命,否则也不会自掏腰包,只为让那些南楚难民吃上一顿饱饭了。” “不过……昭云所言,也不过是个人之见。若非知道将军向来宽宥待人,也不会将这些足以丢了性命的话出说来。说到底,将军与肃王殿下是夫妻,很多事自是坦诚相待的。昭云是外人,妄加揣测已是失礼,便以茶代酒,向将军赔罪。” 说罢他将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 周乔看着手里那盏茶,却没有饮下。 “午后还要练兵,我先回去了。” “那我与将军一并——” “不必。”周乔说,“万福楼的酒菜闻名天下,既来了就好好尝尝再走。小二,重新上一桌酒菜。” “好嘞!” 裴昭云看着周乔独自离开的背影,她虽什么也没多说,但已然不似来时那般轻松欢愉。 *** 戌时三刻,天色已黑。 周乔从军营回来时,发现府外停了好几辆马车,连府内之人也脚步匆匆。 见周乔回来,管家上前躬身行礼道:“王妃回来了。” “府上来了客人?” “是,国相爷和几位大臣都来了府上,此时正在书斋同王爷商议要事。王妃今日回来得比寻常晚些,可用过晚膳?” “用过了。”周乔看向书斋方向,“是什么要事,早朝上怎么不说?” “回王妃的话,具体何事老奴不知,只知道是方才传入建安的急报。各位大人行色匆匆,神色肃穆,想来不是小事。” 周乔点点头,“好。” 此时书斋里,气氛凝重。 “殿下,依老臣看,这草原戎族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仗着这几年的风平浪静,他们大肆扩充骑兵,根本就是早就包藏祸心,如今竟敢提出此等要求,就该狠狠震慑一番!” “厉大人此言,便是一时冲动了。”管相说,“当年草原戎族之所以会投诚,并非因着兵弱,而是遭了天灾和瘟疫,如今休养生息过来,哪里还愿仰人鼻息?不过要说包藏祸心,倒也不算全然说错,这几年戎族频频与周边小国联姻,打的什么主意谁人看不出来。” “正因如此,此番他们才敢提出要粮食和联姻的要求。”中书令张大人蹙眉道,“殿下,臣有一言,或不称诸君心意,却着实是为我南楚着想。” “张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臣并非是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南楚百年大国,当不会畏惧区区草原戎族。只是,若能以粮食钱财此等身外之物就能解决的事,便不宜动用兵马,徒增战事。” 张大人说,“如今各地水旱灾事方平,百姓如愿过上安稳日子,若是又生战事,百姓只怕是又要担惊受怕,倘若有心之人借此生乱,届时外忧内患岂不成了真正的祸事?” 厉大人一听,拧着眉就开口:“照张大人的意思便是要忍了他们?这般软弱,那些个小国瞧了之后纷纷效仿,岂不是个个都敢来南楚撒泼?” “厉大人莫急,且听我把话讲完。” 张大人说,“正所谓恩威并施方摄人心,只给粮食免以战乱,却不威慑,的确会让人以为南楚怕战。依臣之见,不妨派兵出征,各将军亲自领兵巡视边境,一则是警醒边境守将莫生懈怠之心,二则是让周遭列国都看清楚南楚兵力,若要战,他们便是加起来也不及咱们十之一二。” “嗯,张大人所言甚是。”管相赞同道,“横竖如今也不是战时,建安兵马太多,徒增争权私斗之事,不妨就让各营出去巡视一番,就当练兵了。” 话毕,几人一同看向主位的战兰泽,然今日的肃王殿下却若有所思。 张大人与管相相视一眼,恍然想起除了粮食,戎族还提出了联姻的要求。 “听说那延拓有五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即便联姻,殿下也不过是多了个侧妃,横竖殿下自成婚后后院便一直空着,这也不合规矩。若是纳了那草原公主,想来延拓也不会再生二心,此后相安无事也是美谈一桩。” 这话听得一旁的疾风后背发寒。这张大人先前那几句说得还甚是有理,这后边几句可真是……疾风看了眼自家殿下,主位上的男人已起了身。 “诸位所言,本王自会考虑。天色已晚,剩下的明日早朝再论。疾风,送几位大人回去。” “是。殿下,臣等告退。” 从书斋出来,战兰泽看见主屋亮着光。方才听到些许动静,果然是她回来了。 周乔没用晚膳,刚沐浴出来便听见有人推开了门,一时四目相对,战兰泽便觉出她神情有些不似寻常。 二人之间,还是周乔先开了口。 “可是出了什么事?这个时候竟还来了好几位大人。” 战兰泽关上了门,回身道:“边关急报,草原戎族想讨要些粮食。” 闻言周乔皱眉:“讨要?若不给会如何。” “此事待明日上朝后再做论断。”战兰泽走过去,“今日遇到了什么不快之事?” 周乔顿了下,想起了裴昭云那些话。 从万福楼回禄山大营的一路上,她细细回想了许多。可此时此刻看着战兰泽那双好看的眸子,里面实在瞧不出半分算计与利用。真心与否,周乔自认为并非全然不觉。 她想了想,问道:“之前我与姐姐的那些信还在吗?” 忽然提到这些,战兰泽沉默一瞬,“已经尽数烧毁,与北晋通信一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此话说的也有道理。能与姐姐通信,是她不曾想过的事,那些信留着总是不稳妥的,传出去更会惹来滔天非议。 只是……周乔垂眸,那些信她自己也一样可以烧毁,他为何要代劳? 而这其中的每一封信,战兰泽都事先看过。以往她只觉没写什么见不得人的,看了就看了,可如今想来,此举是否多多少少有提防和不信的意思? “怎么?”战兰泽看着她。 “哦,没事。”周乔没再多问,转身走向床榻。 “除了讨要粮食,草原戎族的首领想与南楚联姻,让他的女儿入府为侧妃。”话毕,战兰泽盯着榻边那道背影,“你觉得可好?” 然周乔此时思绪纷杂,心不在焉地扯过了被子铺开,并未细听身后人到底在问什么。 “嗯都好,你定吧。” 周乔爬上床,照旧睡在了最里侧,思忖着日后究竟还要不要再与姐姐通信。可这时候琢磨这个是不是晚了些?倘若真像裴昭云说的那般,他允许通信是为了仿照顾霆尉和姐姐的字迹伪造信件,那这么久了,只怕早就送出不知多少封。 可战兰泽真的会这么做?她其实不太相信。 还没待她想出个所以然,只听嘭地一声,房门忽然被人摔上。周乔蹭地一下坐起来,这是怎么了?他生气了? 就因为问了句书信的事? 周乔下了榻穿上鞋走过去,摸了摸门,坏倒是没被摔坏,就是……好像多了几条裂纹。 她转身又回去躺着,这人似乎又回到了北晋为质的时候,怎么有点阴晴不定。罢了,她闭上眼,再有机会查探便是。 闭上眼的下一刻,周乔便沉沉睡去。 疾风迎面看见黑着脸,一身肃杀之气的战兰泽,赶紧让到一边,眼睁睁瞧着自家主子进了书斋。 他抬头看了眼天,夜都深了,殿下怎么去了主屋不歇息,反倒又回来了? 难不成……疾风惊骇,又要睡书斋了? “疾风,进来。”里面传出冷硬的声音,疾风半点没敢耽搁,应了声是便赶紧推门进去,险些还在门前摔了一跟头。 进去时,战兰泽坐在主位闭目养神,神色已恢复如常。 “殿下。”疾风大着胆子问:“这是怎么了?” 主位上的男人回想起那道满不在意的背影,瞬时又黑了脸。疾风只觉整个书斋冷风乍起,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暗忖主屋那位怕是犯了天大的错,居然能让殿下动了怒。 怕被殃及之余,疾风又好奇得不行。 “文陈两位国公可已安全回程?”战兰泽问。 疾风没想到忽然又扯到这上面,怔了一瞬立刻正色道:“禀殿下,暗卫一路护送,他们已进入南楚疆界。” “那便传信,让虞帅动身。” 第137章 领兵 次日,禄山大营。外面练兵声音震天,周乔正在帐中翻看什么。“昭云。”周乔看着纸上所写,挑眉道:“你拟的这几条扩充军械的法子,颇有些劫富济贫的意味,这会得罪人吧?”帐中侧位上的人一笑,“建安勋贵众多,财帛更是数不胜数,昭云这样写只是想让将军瞧明白,若想从勋贵手中讨要财帛,自然该周全游说,不可贸然提议。”“原来如此。”周乔点点头,埋头继续看。“将军。”裴昭云开口。“嗯?”“听宋校尉说,将军接手兵权以来一直不得空清点营中军械和舆图,此事繁杂,不妨先令人清点造册,将军再细查也更趁手些。”闻言周乔抬起头来,她看着裴昭云,幽幽道:“那此事就交于你如何?” 次日,禄山大营。 外面练兵声音震天,周乔正在帐中翻看什么。 “昭云。”周乔看着纸上所写,挑眉道:“你拟的这几条扩充军械的法子,颇有些劫富济贫的意味,这会得罪人吧?” 帐中侧位上的人一笑,“建安勋贵众多,财帛更是数不胜数,昭云这样写只是想让将军瞧明白,若想从勋贵手中讨要财帛,自然该周全游说,不可贸然提议。” “原来如此。”周乔点点头,埋头继续看。 “将军。”裴昭云开口。 “嗯?” “听宋校尉说,将军接手兵权以来一直不得空清点营中军械和舆图,此事繁杂,不妨先令人清点造册,将军再细查也更趁手些。” 闻言周乔抬起头来,她看着裴昭云,幽幽道:“那此事就交于你如何?” 裴昭云面色略有惊讶,随后拱手道:“那昭云定——” 话还没说完,只见周乔摆摆手:“这事不急!你才来几日便叫你去做这种辛苦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堂堂武英将军对待自己人这般刻薄呢。” 此时帐帘被掀开,宋洵和萧逸,还有孙伯良和李宴平等人快步走进来。 “哎,来得正好,昭云新想的筹措军械的法子,本将军瞧着甚是不错。”周乔招手,“你们都来瞧瞧。” 烽杀 第125节 “将军,吾等有重要之事禀报。”李宴平看了眼一旁的裴昭云,又看向周乔。 “昭云如今是军中的文书先生,是自己人,何事?” 如此,孙伯良便上前道:“将军,边关生变,草原戎族铁骑逼近南楚,想要撕毁盟约,还要讨要粮食。若是不给便要强行入关,来建安亲见皇帝陛下。” 这事周乔昨晚听战兰泽提起过,可他却未说如何处置。 宋洵接着孙伯良的话说:“今日早朝,文武大臣争论不休,文臣主和,武臣主战,吵得不可开交。” “孙校尉。”裴昭云忽然出声,帐中几人纷纷看过来。 “据昭云所知,当初南楚与草原的盟约,是十年之内不生战事,保边关百姓安定。如今,应是十年之期将至?” “正是。”孙伯良严肃道,“但当日草原闹了灾荒和瘟疫,南楚本可以落井下石,是念着不让边关百姓遭受战乱之苦,这才答应盟约,只要草原每年上贡精良的战马和足数的银钱,便绝不生战事。” “那延拓老儿根本就是忘恩负义!” 李宴平语气愤恨,“早不提盟约晚不提盟约,偏偏咱们南楚诸般乱事之后,刚要安稳下来时,他们便来讨要粮食。这哪里是讨要?分明就是胁迫!把他们草原说得可怜至极,当我们瞧不见边关虎视眈眈的十万铁骑不成?” 照着孙李二人的说法,这草原戎族的确过分,周乔若有所思:“那早朝可有定论?若是派兵,咱们就要早做准备。” 说到此事,萧逸就忍不住了。 “将军,这事更是诡异!今日早朝是数道令旨齐发,为先发制人震慑与戎族交好的那些小国,南楚诸军全部出征巡视疆域。征东将军高江率兵东行,昭德将军宋茂山则带兵西下,虞帅已率镇北军于昨夜先行开拔了,而肃王殿下则将亲临边关坐镇。” “可殿下带的是从西郊大营抽调出的镇北军!”萧逸说,“整个南楚,各军各营都收到令旨,独独把咱们玄武军落在一旁。” 萧逸说完,整个军帐中一片安静。 末了,还是宋洵先开了口:“想来殿下这样决定,自有殿下的道理。” 除此之外,他也说不出其他慰藉之语了。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眼下不动玄武军,要么是殿下不愿让王妃涉险,若是如此,当初就不该给她兵权。要么……便是肃王并不信任玄武军,不信任这支由北晋战俘和曾跟随于乱臣赵崇的兵马所组建的军队。 这一点,宋洵等人想得到,周乔自然也想得到。曾经危难之时,顾伯父会派出的永远都是自己最信任的部将。 “他抽调了镇北军多少人?”周乔问。 萧逸说:“五万人。” 周乔听后怔了下,随后起身,一言不发地出了军帐。 萧逸不知周乔要去何处,也要跟着去,结果被宋洵拦住:“你跟着作甚?” “将军是回王府了。”裴昭云起身,经过萧逸身边时温声提醒道。 说罢他也走了出去,不过前后脚,裴昭云出来看到的已是周乔骑马疾驰离去的背影。 宋洵和孙伯良等人也从军帐出来,萧逸问:“将军莫不是回去找殿下理论了?” “这还用问,自然是的。”宋洵说,“一支不得朝廷信任的军队,便是兵马再多,也一样无法立足,只有分崩离析的下场。将军不是为自己,是为玄武军去找殿下的。” 说话间,萧逸远远看见了一道提着水桶的身影,他顿了顿,“那是……冯异?” “正是。”孙伯良说,“冯校——冯异不愿离开,自那日后便一直在军营里做杂活。” “那这事得禀报将军吧。”萧逸皱着眉,“此人竟还敢不服从军令。” “啧。”宋洵看他一眼,“你当将军不知道?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将军说,若是真心想留在军营,怎么都能留下来。若是真的想打仗立功,便是军中庖厨也能提刀上阵。冯异不就是如此吗?将军不杀他,已是给他留了后路。若非被权力争斗迷了心神,冯异本该是个好军将。” “将军仁德,我等铭记于心。”孙伯良与李宴平齐道,“只要将军一声令下,我们必生死相随,忠心无二。” 宋洵拍了拍两人的肩,没再多言。 *** 尚未及午时,谁也没料到周乔会在此时回来,连上前牵马的小厮都觉出其神色不对。 周乔径直去了战兰泽的书斋,不似寻常那般先叫他一声,反而是推门便入。 主位上的男人抬起头来,见是她,亦未说话。周乔并未将昨夜之事放在心上,走到他面前问:“战兰泽,你要亲自去边关?” “嗯。” 神色平静,语气淡然。 “戎族铁骑凶悍,更有十万之众,玄武军就在营里,我们——” “不必。”周乔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战兰泽说:“此事已定,无需再议。” 周乔蹙眉:“为什么?” “玄武军军心不稳,不宜出战。” 周乔听后当即就问:“何处不稳?如今新旧兵将相处融洽,他们又并非新兵,处置了冯异等人,又操练这些日子,军心早已安定。你告诉我还有何处不稳?” 战兰泽却未说话。 “是你根本就不信任玄武军对吧?你不信昔日北晋的战俘如今会为南楚而战,你也不信我能真的收服赵崇的兵马,不信他们会心甘情愿忠诚无二地听我之令,届时若是内乱起来反而会坏了你的事,对吗?” 见他仍旧沉默,周乔攥紧的拳头忽然松开。 “所以这个时候,各军各营都有要做的事,唯有我们玄武军只能龟缩在营。战兰泽,这种对待,这种轻视和怀疑,才会真正使军心不稳。” 她说完便毅然转身离去。 等在外面的疾风看见她决绝的背影,心里暗叹口气,这王爷和王妃吵架闹别扭这种事,怎的回回都能让他遇着。 书斋的门没有关,疾风小心翼翼地进去,喊了声殿下。 好在战兰泽仍旧冷静,并未如昨夜那般黑着脸,更没有迁怒于旁人。 “殿下,一切皆已准备妥当,何时出发?” “黄昏之时。” 禄山大营里,直至过了晚膳时分,周乔还没有离开军帐,也未让庖厨送膳食入军帐。 听说她白日里从王府回来便怒气冲冲,想来应是回去跟肃王殿下闹了龃龉,连殿下带兵马出城也不见周乔去送送。熟知她脾气的宋洵和萧逸早早告知了军中上下,此时谁都不要去招惹将军。 可总归也是要吃饭的,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将目光落于一人身上。 “来来,昭云老弟。” 萧逸把庖厨端来的晚膳塞给裴昭云,“你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将军又对你百般照顾,应该不会对你动手的。” 裴昭云倒未推脱,他点点头,在一片不忍的注视中,走进了周乔的军帐。 他前脚进去,萧逸等人后脚就涌到门口听动静。似乎……没有摔碎盏子的声音,也没有斥责和打人的声音。 忽然,帐子被人从里面掀开,露出裴昭云那张好看的脸。 “将军说,请诸位磊落些,不要这般鬼鬼祟祟。” “啊,好好!我等这就进来!” 进了帐子,孙伯良看见那饭菜还是未动,周乔皱着眉看着案上的东西。 再走近些,他便认了出来:“将军是在看边关舆图?” “嗯。”周乔摸着下巴,“我看了许久,始终没瞧出有何处能抵挡戎族的铁骑,想要以少胜多……很难。” 说着她抬头看向孙伯良和李宴平:“你们应该更熟悉,是不是这图画得不全?” “将军是在担心肃王殿下?”旁边宋洵莫名问了这么句话。 闻言周乔脸色一黑,“人家殿下向来是运筹帷幄神勇无比,岂用得着旁人担心?我这是……是要操练兵马所用!倘若将来边关战事,咱们该怎么打难道不该好好想想?” “回将军的话,这图是全的。我们与草原交壤之地并无城池关隘,仅有一条陀拉河作为分界,如今正是此河断水干涸之时,戎族兵马想要跨过,甚至比平日更加容易。” 孙伯良这么一说,周乔脸色就更不好看了,“那他只带五万兵马,如何敌得过那十万铁骑?” “将军……”李宴平说,“或许,也不一定打得起来。肃王殿下并非好战之人,若是能同那延拓再次立下盟约,再保两边相安无事十年也未尝不可能。殿下只带五万兵马,定然有殿下的用意。” “就算战——就算王爷不想打,那延拓呢?他若是看见王爷只带了那么点兵马,忽然生出歹意挟持王爷要挟朝廷,又当如何?” “将军说的是!”萧逸面色愤然,“延拓这人野心甚大,不仅想要粮食,还想将女儿嫁过来给王爷当侧妃,我看他们父女俩是不知咱们将军的厉害!” 周乔偏头:“什么侧妃?” “将军还不知道?”萧逸惊讶:“就、就是草原想与南楚联姻,这陛下还小当然不可能,又没有其他亲王,再说,肃王殿下俊逸绝伦列国谁人不知?那延拓之女定然就是看上了王爷的容貌!” 说到此处,宋洵恍然想起什么:“听说此次草原领兵出征的除了延拓的儿子,就有这个阔真公主。” “啊?他们草原连公主也出来打仗?”萧逸不可置信。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咱们将军出身何等高贵,此时不也就在军营当中?” 宋洵想了想,“就是……听说这阔真公主从小马背上长大,射箭习武比那些个草原男儿都强,她若是真的那般勇猛赢了殿下身边的镇北军,这联姻怕是推脱不掉了……” “阔真公主擅用鞭子,她曾将软剑藏于鞭中,独身一人在猎兽大会上猎杀了一头足有千斤的凶兽。” 裴昭云拿着一卷军中轶事录走了过来,放到周乔面前,“只望肃王殿下不要轻敌。” 闻言,周乔忽而唇角勾起,“有法子了,宋洵孙伯良听令!即刻调兵,随我出城。” “是!”宋洵和孙伯良当即应道。 “将军且慢——”李宴平皱眉迟疑道,“无令调兵可是重罪。” 周乔已起身将刀配于腰间,听闻这话她看向帐中人,反问:“怎么,怕了?” 李宴平面色一凛:“不怕。” “那就只管随本将军来!” 第138章 对垒 边陲之地不似城中繁华,周边荒脊。清晨方至,便有马蹄重踏声震得沙砾飞起,刺耳的刀剑声和马儿的嘶鸣声愈来愈近。徐墨玄入营拱手道:“殿下,率兵前来的的确是延拓的次子和……”战兰泽抬眸。“和阔真公主。”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嘈杂声,一名兵士急匆匆地入账禀报:“殿下,将军!不知为何,戎族兵马忽然疾驰朝咱们而来,他们行军过快,现已不足十里!” “立刻加紧布防!”徐墨玄喝了一声,又转而对战兰泽道:“殿下,他们若临时起意想进攻,此处没有城池关隘,实在不便久留。”“慌什么。”战兰泽正执笔,安然地画着一副昆仑鸟兽图,“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徐墨玄有些迟疑,“可是……”战兰泽放下笔,“只管去做。”“是,殿下。” 边陲之地不似城中繁华,周边荒脊。 清晨方至,便有马蹄重踏声震得沙砾飞起,刺耳的刀剑声和马儿的嘶鸣声愈来愈近。 徐墨玄入营拱手道:“殿下,率兵前来的的确是延拓的次子和……” 战兰泽抬眸。 “和阔真公主。”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嘈杂声,一名兵士急匆匆地入账禀报:“殿下,将军!不知为何,戎族兵马忽然疾驰朝咱们而来,他们行军过快,现已不足十里!” 烽杀 第126节 “立刻加紧布防!”徐墨玄喝了一声,又转而对战兰泽道:“殿下,他们若临时起意想进攻,此处没有城池关隘,实在不便久留。” “慌什么。”战兰泽正执笔,安然地画着一副昆仑鸟兽图,“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 徐墨玄有些迟疑,“可是……” 战兰泽放下笔,“只管去做。” “是,殿下。” 戎族铁骑一路过了南楚疆界,直逼镇北军军帐。军阵布防皆已妥当,徐墨玄持剑立于最前方,只等着战兰泽一声令下。 黑压压的兵马停在了不远处,掺着黄沙的风萧瑟而起,两军对垒,刀剑相向。 戎族最前面的一男一女,正是草原王延拓的儿女。男子比寻常人更为威猛粗壮,那名女子瞧着倒是模样生得周正,只是肌肤不似中原女子那般白皙,满脸满眼的傲气,腰间缠着的鞭子如毒蛇般叫人心生畏惧。 “叫你们肃王出来说话!”率先开口的便是这位阔真公主。 徐墨玄冷笑,“就凭你们,也配惊动肃王殿下!” 阔真的哥哥乌格顿时火冒三丈,“我叫你看看配不配!” “哥哥!”阔真一把拦住他,“说好了我自己解决,你不许插手!” 说着,她双腿一夹马腹,那匹烈马立刻听话地朝前走去,镇北军当即弓弦拉满,可殿下迟迟不下令,他们眼瞧着阔真步步逼近却仍不能放箭,不禁有些着急。 却不想阔真忽然停下了。 只见军帐帘子掀开,里面走出一白衣男子,身躯挺拔,俊逸清冷。这一眼望过去阔真便愣了神,此人竟是比传言中所说的还要好看。 见肃王殿下出来,镇北军纷纷让开,徐墨玄回身颔首唤道:“殿下。” “阔真公主,有何话要说?”战兰泽走了过来。 阔真听见他叫了自己名字,一时没反应过来,对上男人那双眸子,如同看到一潭深渊,神秘莫测却叫人挪不开眼。 “我、我是有话要问你!”阔真下马,径直朝着战兰泽而来。徐墨玄正欲阻拦,只见战兰泽似乎微微摇头,他便又退了回去。 阔真走到战兰泽面前,直直地盯着他:“我且问你,你可曾见过我?可曾了解过我?” “不曾。” “你连我容貌秉性都尚未知,凭什么一口回绝草原与南楚的联姻?你是想让本公主变成笑话不成?” 此言一出,周围兵将相互望望,这公主气势汹汹地来,也不提粮食之事,竟一开口就是逼婚? “公主有勇有谋武艺超群,如何会变成笑话。”战兰泽不咸不淡。 听到夸赞之言,阔真神色当即缓了下来,“既如此,你为何一口回绝?” “本王已有家室,公主应当知道。” “原来是这事,不就是从北晋娶过来的一个质子吗,你想用她牵制北晋罢了。此事我已经知道,不过你放心,有了我,不必再顾及什么北晋东晋的,我草原铁骑骁勇天下闻名,什么仗没打过?你只管将她送回去就是,或者随意处置了也行,我不会介意的。” 此话听得徐墨玄眉头一皱,没忍住道:“肃王妃乃军武世家出身,南征北战多年,你以为只有你们草原人打过仗吗?” “呵。”阔真不以为然,“你将她说得这般能耐,可她人呢?兵临城下了都不见她的踪影,怕是不知躲在何处战战兢兢吧?” 阔真没有瞧见战兰泽陡然冷下来的脸色,反倒从身上拿出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珏,递到战兰泽面前:“你若赞同我方才所说,就将这玉珏收下,就当定亲信物了!” 战兰泽没有要接的意思。 阔真我行我素惯了,她看上的,就算用抢也要抢来。于是她上前两步,欲直接把玉珏塞到战兰泽腰间,却没想“咻”的一声,一支泛着银光的利箭猛然朝这边射来。 阔真一惊,当即闪身后退,而那只疾速而来的箭矢则一击射中了她手里那块玉珏,玉珏应声碎裂,碎玉落在地上扎进土里。 她立刻顺着箭的方向望去,此时才听见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一道纤瘦的黑色身影,一手挽弓单手驭马,马蹄飞驰溅起尘土,风扬起高高束起的墨发,神色恣意,出手狂妄。 紧接着,她身后大批兵马跟了上来,而高举的战旗上那个大大的“玄”字,昭示着来者的身份。 “是武英将军!是王妃来了!” 阔真看了眼地上碎得捡不起来的玉珏,又抬眸看向眼前的男人,惊异地发现这张方才还冷若冰霜的脸上,竟有了笑意。 好看得刺眼极了。 她冷了神情,抽出了缠在腰上的鞭子,挑衅地看着径直朝着她而来的那道黑色身影。 徐墨玄见周乔竟还不勒缰绳,不由默默往旁边让了让。 阔真被当众射落玉珏已先失了面子,此刻她先下手为强,将手中嵌入了软剑的鞭子挥得震天响,鞭子又狠又准地朝着周乔所骑的战马而去。 下一刻周乔飞身而起,脚尖轻点马头使马儿偏过头去,恰好躲开了这重重的一鞭。 一击未中,下一击便没有这么容易了。周乔随手把弓甩给身后的宋洵,接着拔刀而出,直冲阔真面门,刀风又快又烈,阔真挥鞭,竟没想那薄如蝉翼的刀锋直接划开了鞭子,砍上里面的软剑。 刀剑相碰,划出极为刺耳的声音。 阔真自不会就此作罢,这鞭子她早已使得如同自己的胳膊,她倏地回身抽回鞭子,那软剑在她手中如毒蛇一般嗖地刺向周乔心口,谁知后者竟不偏不躲,谁也没看清周乔明明握在右手的刀是如何在刹那之间换至左手,日头映在刀身上变得刺眼,阔真不得不抬臂遮住眼睛,另一手的软剑当即失了准头—— 只慢了这么须臾,阔真再睁眼之时,刀刃已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两个女子对立,阔真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杀气,决然而凛冽,没有半分迟疑。可眼前的女子瞧着比自己还小上两岁,却招数变幻莫测,叫人看不出猜不透。 “你就是周乔?”尽管刀还抵在脖子上,阔真仍打量了她。 若非不能生战事,周乔这一刀早就砍下去了。方才看见她与战兰泽离得那么近,还拿出什么东西要给他,周乔远远瞧着,只觉一股怒火从胸腔窜到头顶,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刚刚那一箭定要射在阔真脑袋上。 周乔不理她的明知故问,冷冷开口:“他是我的,轮不到你肖想。” 阔真面色一僵,“你不过就是个质子,嚣张什么?” “呵,质子。”周乔不屑地看着她,“质子也比某些放着正头夫人不做,非要恬不知耻非要做妾的人强上百倍!” “你——” “你该庆幸你没碰我的人,不然手给你剁了送到你父王桌上做下酒菜!” 此情此景,自家公主被人如此胁迫羞辱,对面十万铁骑已是愤然。周乔没忘记自己不是来挑事的,便不耐烦地收了刀,“滚回去吧,等谁送呢?” 这已是仁至义尽,阔真再不走,周乔只怕是要控制不住自己。 刀入鞘,周乔也走到了战兰泽身边,她是强忍怒火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可他居然面带笑意,有什么好笑的?她皱眉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草原公主居然还一脸愤懑站在原处。 周乔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忽然踮脚抱住了战兰泽的脖子,在他唇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啵”的一声震得周围军将倏地瞪大了眼睛。 这、这光天化日之下,竟能做出如此孟浪之举?不愧……是武英将军! 阔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她身后的草原人亦是震撼,都说草原女子豪放,眼下一瞧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看什么看?”周乔大言不惭,“瞧你眼睛瞪得那么大,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成了婚,那可是什么做得的。” 这话暧昧之意甚浓,连性子粗放的阔真都面色通红,“你如此轻浮放荡,真是恬不知耻!” 恬不知耻? 周乔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她索性叉腰上前道:“这话说的可笑,我亲我自己的夫君这叫轻浮放荡恬不知耻?总好过你觊觎别人的夫君吧?还公主呢,我瞧着是比街上那些骂街的婶娘都不如。” 眼瞧着说着说着又要打起来,战兰泽开口道:“阔真公主若仰慕南楚儿郎,本王与王妃也愿替公主物色,若能玉成此事,于草原和南楚也是美事一桩。” 他语气温和,却字字句句都在拒绝,阔真怒道:“不必你们费心!我们草原男子生得英俊高大又结实勇猛,若不是——总之比你们南楚人强上百倍!” 周乔顺着她的话就去打量阔真身后的铁骑兵马,高大结实勇猛倒是都有,英俊从何说起? 她皱着眉:“我看你那破鞭子使得还不错,南楚本也无意与草原起战,你若是也喜欢好看的,我当真可以替你物色,南楚好看的男子定比你们草原多。” 说着她一指旁边的徐墨玄:“譬如这位徐将军,镇北军主帅右副将,统管八营,身手了得还英俊潇洒,比你们草原那些莽汉可好多了吧?” 阔真的目光就这般落在了徐墨玄身上。 后者着实没想到会被扯入这件事上,还未来得及开口说点什么,只见阔真上下打量了他,勉强道:“瞧着倒是不错。” 归根到底都是女子,看男人的眼光都是差不多的,阔真哼了声:“若要重立盟约倒也可以,加上一条,给我送十个南楚美男过来!” 周乔一噎,“十个啊?” 阔真还没说话,她的哥哥乌格便吼了一声:“越说越离谱,阔真!给我回来!” 这丫头真是被惯坏了,竟还主动提出此等要求,岂不是平白让南楚送十个细作过来?这要是被父王知道,少说也要被打得脱层皮。 乌格看向战兰泽:“她说的不算!父王说了,只望南楚朝廷言而有信,做到当日谈下的条件便是!” “好。”战兰泽应道。 得到战兰泽的亲口承诺,乌格一抬手:“撤!” 逼近至此的十万铁骑竟然真的如数撤军,周乔怔了一瞬,立刻回头:“他们这就走了?” “进去说。”战兰泽牵过她的手,又对徐墨玄道:“原地修整。” “是,殿下。” 周乔一时没看明白这是什么局势,满心奇怪地跟着他进了军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周乔刚进来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把抱进怀里,吻落在了她的头顶,眉梢,脸蛋。 男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吻上那张小嘴,却没想周乔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那双美眸满是诧异,这是做什么呢!明明来之前还那般不信任她和玄武军,明明还冷着他们,怎么忽然就…… 战兰泽自然看得出她的疑惑,温凉的唇吻在了她的手背。 “前些日子,我已派文陈两位国公出使草原,同延拓立下了新的盟约。” “啊?”周乔不解,“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发兵?” “阔真公主听说我拒绝了联姻,要来讨个说法,但有盟约在先,不会生出战事。草原牛羊还等着南楚的粮草和兽药。” 男人圈着她的腰,趁她正思索着什么,在那殷红的唇上偷了个香。 周乔没防备地就被亲了一下,她看战兰泽的眼神倏地就变了。男人一怔,随后就被逗笑了。她那眼神活像是在看一个昏庸帝王,明明在说正事,他偏偏只想着这些。 “既然是这样,那为何还要把京中大军全部调出派往边疆,我问你的时候你为何也只字不提?若是知情,我也不会冒着私调兵马的大罪来这里,玄武军的将士们可都是豁出性命跟我来的!” 周乔越说越气,干脆推开他:“亏我还想了个蹩脚的由头,就当是听说那草原公主猎兽功夫了得,我特带着玄武军前来讨教,只当操练兵马,不是私自调兵出城。这不就是怕将来那些朝臣说嘴,会降罪于玄武军?你早些同我说了不就行了吗!” “所以,”战兰泽看着她,“你是特意为我而来,对吗?” 闻言周乔变得有些不自然,她抿抿唇:“那我若不来,她方才给你的东西,你会收吗?” 男人轻笑,拥她入怀:“不是你给的,我可不敢收。” 伴着他的轻哄,帐中就这样安静下来。战兰泽紧紧地抱着她,舍不得放开。他的确有意隐瞒,也的确有意冷着玄武军。他知道,若是下令,她一定随他而来,不会有半分推辞。可若不下令呢,她会来吗? 她是否会如当初那般在意他的安危,是否会在意有旁的女子觊觎他? 他赌了一把。 烽杀 第127节 周乔到底会不会来,他其实拿不准,这种不知结果的等待让他心绪烦乱,不得不画起了昆仑鸟兽图。 那支射落阔真手里玉珏的箭,也同样射在了他的心上。 她终究是来了,只为他战兰泽而来。 “哎呀……”周乔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被勒得喘不过气,“战兰泽,你快松开。” 男人微微松了些,周乔这才得以抬头看他,可对上那双黑眸的刹那,她心尖猛地颤了下。 他虽神色温柔,可那双眸子却满是侵略之意,一种……似乎要将她拆吞入腹的侵略之意。而在这之中,还掺着毫不掩饰的色欲。 周乔莫名觉得口干舌燥,她不自在地推开他,还岔开话茬:“你为了一场必不可能打起来的仗而调走建安那么多兵马,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战兰泽捏了捏她的脸,“知我者,夫人也。” 周乔立刻问:“什么打算?” 想到这里她恍然发现,一直跟在战兰泽身边的疾风居然不在。 此时账外传来声音:“殿下。” “进来。” 周乔回头看过去,进来的是一名身着镇北军战甲的将士,他将密信双手奉上:“禀殿下,疾风大人密信,附言称一切皆如殿下所料,私逃质子已被拦下,现关押于原处等候殿下发落。” “嗯,知道了。” 周乔听罢蹭地看向战兰泽:“什么质子?” 战兰泽摸了摸她的头,“我带你去见一人。” 第139章 把握 建安城最南处的偏僻之地,有一处别致的院落,名为藏竹苑。此处不大,却清幽安静,竹林溪水与木桥亭廊交相辉映,偶尔还能听到些蝉鸣,朗日微风,隔绝喧嚣,称得上是难得的静心之地。尚未入内,便已闻到了清润的竹子清香,周乔下了马车抬头一看:“藏竹苑?”她看向身旁的男人,“我记得建安的城防图上,这里明明就是块荒地啊。”说着她又看向这处院落,院外围着重重兵马,疾风则正从里面出来,看见战兰泽和周乔已至,他立刻上前道:“殿下,虞帅已回西郊大营了,瞧着……像是不太高兴。”这是疾风斟酌之后想出来的话,虞靖走时哪里是不高兴,简直就是火冒三丈。“虞帅怎么在城内,他不是最先率兵离开建安的吗?”周乔不知战兰泽究竟做了什么,既然高江和宋茂山他们都是真的出征,为何虞帅却又是假意离开?但横竖,是跟里面那个质子有关了。这么想着,她越过疾风进了藏竹苑。 建安城最南处的偏僻之地,有一处别致的院落,名为藏竹苑。 此处不大,却清幽安静,竹林溪水与木桥亭廊交相辉映,偶尔还能听到些蝉鸣,朗日微风,隔绝喧嚣,称得上是难得的静心之地。 尚未入内,便已闻到了清润的竹子清香,周乔下了马车抬头一看:“藏竹苑?” 她看向身旁的男人,“我记得建安的城防图上,这里明明就是块荒地啊。” 说着她又看向这处院落,院外围着重重兵马,疾风则正从里面出来,看见战兰泽和周乔已至,他立刻上前道:“殿下,虞帅已回西郊大营了,瞧着……像是不太高兴。” 这是疾风斟酌之后想出来的话,虞靖走时哪里是不高兴,简直就是火冒三丈。 “虞帅怎么在城内,他不是最先率兵离开建安的吗?”周乔不知战兰泽究竟做了什么,既然高江和宋茂山他们都是真的出征,为何虞帅却又是假意离开? 但横竖,是跟里面那个质子有关了。 这么想着,她越过疾风进了藏竹苑。 战兰泽看着周乔的背影,沉默须臾,也跟了进去。 别苑清幽凉爽,但都有兵将把守。周乔走过一座小桥,又绕过回廊,看见遍地花丛环绕的凉亭中站着一名男子。 那人背对着她,身着青墨色丹竹绣纹锦袍,修长玉立,只是那背影在如此秀美的景致中却显得格外孤寂萧瑟。 只这一眼,熟悉感纷涌而来。周乔不可置信地怔在原地,“……大哥?” 听见这声轻颤的“大哥”,亭中男子明显僵了一瞬,他回过身来,看见那道纤瘦身影毫不犹豫朝他跑来。 重重相拥的那一刻,周乔便知这真的不是梦境。覆在她后背的手宽大而炙热,鼻间闻到的味道清冽而熟悉。 “乔儿。” 一声乔儿唤得周乔连忙抬头,泪汪汪地望着眼前之人。他素来不爱笑,总是予人冷漠肃杀之感,唯独在这样的时刻才会流露几分温柔。这张脸,这个人,曾不知多少次出现在她的梦里。 但此时的周慕白,自不会像周乔梦中那般浑身血迹,他一如当初在北晋身居高位时候的模样,清润而俊朗,沉稳又淡漠。 周乔穿着盔甲别着腰刀,本来还威风凛凛的,忽然见到“死而复生”的大哥,是什么面子里子都抛诸脑后,她抱着周慕白的腰不肯撒手,周慕白抚着她的头发,替她擦掉脸上的泪,也由着她这般不拘兄妹礼数。 太久了。这次分别,甚至让他觉得比周乔去了胡疆七年的分别还要久。 尽管知晓她来南楚后所经历每一件事,可如今真真切切地见到周乔,周慕白才恍然发现,乔儿是真的长大了。 模样长得更开,比起当初满脸英气,如今眉宇之间反倒更添了几分女子的娇媚,即便穿着刚硬的盔甲,都遮不住那股子灵动。 她过得很好。 周慕白清楚地知道。 连带着,他的目光落到了廊前那道身影上。战兰泽看周乔的眼神,让周慕白倏地冷了神色。他敢带周乔来见自己,便是已然对二人的关系有了十足的把握,甚至,按照周乔的性子,只怕今日一事过后,两人不仅不会有隔阂,只会靠得愈来愈近。 周乔敏锐地感觉到大哥似有不悦之意,她顺着周慕白的视线回头望去,战兰泽正安静地站在那处,不打搅他们兄妹相聚。 她望望战兰泽,又看看周慕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此时疾风押解了一人上来,周乔看见当即皱眉:“昭云?你怎么也在此处?” “不久前,北晋朝廷新任了副都御史,姓裴名衡,字昭云。亦是兖州登安居士柳居寒的关门弟子。”战兰泽直视着周慕白,“周大人可有耳闻?” 周乔看向周慕白,后者面色阴沉。 如此,周乔便已明白了大半。她看向裴昭云,“所以,你并非是想投靠于我,而是北晋朝廷特意派来相助我大哥离开南楚的,对吗?” 事已至此,裴昭云没什么好隐瞒的,只道:“将军不要忘了,你口中的北晋,亦是你的母国。陛下收到御史大人密信,为不打草惊蛇,便派臣前来相助。是昭云无能,竟没看出这声东击西的伎俩,没看出连草原戎族都早已被南楚收买。” 此话说罢,诸事皆可分明了。周乔本还疑惑草原戎族为何时机算得这样准,又这般大胆地敢向南楚这等大国发难,原来是背后有北晋朝廷的支持。 如今想来,这该是大哥的手笔。若不被发现,当真是一条极好的计策。建安兵马四散,众人都盯着草原的时候,谁又会想到有人会在此时趁机逃脱。 然眼下再精妙的计策,再惊心的输赢,在周乔心中都大不过周慕白还活着的事实。没有什么比亲人还活着更好了,她不在意北晋朝廷是如何打算,亦不在意南楚会不会放大哥回去,她只在意这些日子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 “大哥。”周乔关切地问:“这些日子你一直住在此处吗?可吃饱穿暖,可冷着冻着?” 可偏偏她问的这些,让周慕白无法回答。 他总不能就这般告诉她,在藏竹苑的这些日子,小厮奴仆们侍奉得样样周到又礼数周全,叫人挑不出出错。战兰泽这般善待于他,不就是为了今日,为了此时此刻? 周慕白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得到他亲口回答,周乔终是放下心来,又望向战兰泽。男人走了过来,见她欲言又止,开口道:“眼下还不能放周大人回去,需再等等,可好?” 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而且看样子,他也不会计较大哥暗里挑起戎族与南楚的战事,欲趁机私逃一事了。 周乔立刻答应,想了想,又试探地问:“我能来这里陪大哥吗?” 战兰泽一笑,“自然可以。” 周乔眸中是掩不住的感激之意。 “殿下。”疾风将裴昭云押下去后,又回来禀报道:“虞帅派人传话,说是有要事相商,请殿下亲去西郊大营。” “好。”战兰泽应了声,又看向周乔,“一路奔波疲累,早些回府歇息,我晚些回来。” 她听话地点头,目送着战兰泽离开。 周慕白一言不发地看着此情此景,眉心微皱,隐于深处的戾气也愈发浓烈起来。 *** 周乔在藏竹苑待到亥时才走,若非答应了战兰泽会回府,她都想直接住在藏竹苑。 回去时街上铺子都已打烊,唯有一家酒肆还开着,酒香浓郁得整条街都能闻到,周乔便是被这酒香给引了过去。 回府的时候见她拎着两坛千里醉,管家有些惊讶:“王妃,这是……” “王爷回来了吗?” “回王妃的话,王爷尚未归来。” 周乔点点头,兀自回了主屋。沐浴完出来,整个王府都静得针落可闻,可他还没有回来。 红烛已燃尽大半,周乔看向桌上那两坛千里醉。她走过去坐下,打开其中一坛倒了满满一盏。瞬时整个屋子都沁满了酒香,她小小抿了一口,此酒入口甘醇,咽下后舌尖留有丝丝甜味,回味久久。 周乔满饮一盏,又给自己倒满。 大哥还活着这件事,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当初那具无头尸身明明与大哥身形一模一样,那块白玉腰牌亦只有督查院御史大人独有。甚至连手背处那道浅浅的疤痕也同大哥身上的一模一样,她和姐姐一眼就认了出来。正因如此,谁也没有怀疑过那具无头尸身。 更不会料到大哥竟一直都在建安城内,甚至离她这般近。 战兰泽为何没有杀他? 周乔又饮下满满一盏。 当初大哥借皇家祭天大典生乱,以质子私逃为由一路追杀,将战兰泽围困在城隍庙几乎逼入绝境。而后他脱身反攻,生擒了要置他于死地的北晋御史大人,按理说,抓住如此敌国重臣,必该杀之予以重创。 可他没有。 他伪造大哥的尸身,将人安置了起来,甚至差人精心侍奉,不曾亏待半分……也是因此,才会生出后面这些事端。若说得难听些,这无异于养虎为患,战兰泽不会不明白。 那么,是因为她吗? 周乔怔怔地望着手中的酒,烛光昏暗,上面竟映出了他的脸。 战兰泽回府时,看见主屋已熄了灯。想来是边关奔波本就疲累,又骤然得知周慕白还活着,心中大惊大喜之后,她静下来只怕是沾枕就睡。 这么想着,他便入了隔壁厢房,沐浴更衣后才回到主屋,轻轻推开了门。 却没想刚开门就是一股浓烈的酒香,其中……还掺杂着不太平稳的气息声。 他看过去,床榻空空根本没人,而桌边倒是有一醉鬼喝得脸蛋绯红,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没睡怎的也不燃灯?”战兰泽如寻常般语气温和。 谁知周乔“啪”地一拍桌子,“灯都燃尽了!你怎么才回来?” 语气十分气愤,气愤中还带着那么点委屈。难得看她这般使小性子,他应道:“是与舅舅说事,说得晚了些。” 瞧她似乎是等了很久,战兰泽也不去燃灯,而是先坐下来揉了揉周乔的头发,又看见桌上倒着的空酒坛,“怎么饮这么多酒?” 周乔哼了一声,拿起另一个酒盏满满倒上,放到战兰泽面前,“我特意给你带了美酒,谁知你半天……半天都不回来!罢了,不说这个你快尝尝。” “好。” 战兰泽看她那别扭的样子,大抵明白这酒是什么意思。 无非就是感激他没杀周慕白罢了。男人唇角勾起,将酒盏放到唇边正要饮上一口,却没想面前的人儿忽然小嘴一瘪,莫名大哭起来。 “战兰泽,我可真没良心啊!”周乔哭声很大,“你对我那么好,你都没动我大哥一根手指头,我还凶你不理你,还说再也不喜欢你了,甚至还、还怀疑你!我怎么这么没良心啊,我也太对不起你了啊……” 烽杀 第128节 战兰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怔了下,放下酒盏去给她擦眼泪:“没有,周乔,你没有对不起我。” “我就对不起你了!”周乔脖子一梗,“我今日就要给你赔罪!我发誓以后一定对你好。” 她说着就豪迈起身要行个大礼,偏这千里醉名不虚传,她刚站起来就一阵眩晕地往后仰去。幸得被人一把握住手腕,转而跌入坚硬又炙热的怀抱。 周乔坐在了战兰泽大腿上,被他圈着腰身轻哄着擦眼泪。可喝醉了就的人最爱为所欲为,她偏要挣扎着起来,战兰泽好笑道:“你非要赔罪不可?” 她坚定地点头。 “那你说说你究竟错了何处,要赔什么罪?” “那可多了……”周乔哽咽着掰着指头数:“我不仅说我再也不喜欢你,我还真的这么做了。我、我逼着自己能不看你就不看你,能不跟你说话就不跟你说话。我还下定决心,就算你得到了我的人,也休想得到我的心。” 战兰泽垂眸听着。 他何尝不知呢,新婚那段日子他便看出她的想法了。 “我还怀疑过你,”周乔越说越难过,“裴昭云这人有异,我能感觉出来!他初来南楚见我第一面,就只道我重用宋洵和萧逸,他定然另有所图。我以为他是扯着顾家和燕林军的旗子表面接近我,实则是替北晋刺探军机。” “所以我才总将他带在身边。可是那日,他提到了大哥,提到了顾霆尉和姐姐,提到了南北终有一战……我便动摇了,怀疑了。” 周乔眼泪大颗滚落,看得战兰泽皱了眉。不喜欢他也好怀疑他也罢,如何值得她哭得这般伤心? “我不该怀疑你的,你都为了我留下大哥性命,自然不会在背后陷害姐姐和姐夫!你还让我做了我所有想做的事,你助我继续当将军,帮我安置北晋战俘……你对我这么好我还——我、我是天底下最无情无义的人!” 她哭得着实可怜,可说出的话却又实在好笑,战兰泽又是心疼又是忍笑,边给她擦眼泪边道:“那你要我如何?我说我不在意这些,只在意你如今心里是否喜欢我,其他的都不计较,可好?” “只计较喜不喜欢,不计较别的了?”周乔泪汪汪望着他,因为抽泣身子还一颤一颤的。 “嗯。” 那到底喜不喜欢呢?她喝得晕晕乎乎,却还仔细地想了这件事。 “虽然……虽然我逼迫自己不看你不理你,可有时你跟我说话,我就觉得心里舒畅高兴。你亲我的时候,我知道不该这样,可我却又有点不想推开你,还有……看见你跟那个阔真公主站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想打人还想杀人。这、算不算喜欢?” 第140章 彻夜 酒的后劲越来越猛,周乔软绵绵地在战兰泽怀里坐不太直,那软弹的臀瓣只隔着薄薄的里衣在他大腿上蹭来蹭去,而这番不是勾引却胜过勾引的话,让他呼吸逐渐粗重。原本圈在她腰肢上的手,不知何时探入了她里衣边缘,触上里面嫩滑的肌肤。“你说呢乔儿。”他离得很近,灼热的气息将她紧紧包裹,“你说这算不算喜欢?”周乔有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看着眼前这张脸,瞧得愈发痴迷沉醉,“战兰泽,你可真好看。”她微凉的手指抚过他的眉尾眼梢,指尖顺着高挺的鼻梁向下,触到薄唇。他张口,咬了下她的手指。周乔蹭地收回手,可指尖的痒意已一路涌到心里,顷刻间漾遍全身。她又看到了似曾相识的眼神,这双黑眸深情地望着她,里面是毫不掩饰的侵略之意。 酒的后劲越来越猛,周乔软绵绵地在战兰泽怀里坐不太直,那软弹的臀瓣只隔着薄薄的里衣在他大腿上蹭来蹭去,而这番不是勾引却胜过勾引的话,让他呼吸逐渐粗重。 原本圈在她腰肢上的手,不知何时探入了她里衣边缘,触上里面嫩滑的肌肤。 “你说呢乔儿。”他离得很近,灼热的气息将她紧紧包裹,“你说这算不算喜欢?” 周乔有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看着眼前这张脸,瞧得愈发痴迷沉醉,“战兰泽,你可真好看。” 她微凉的手指抚过他的眉尾眼梢,指尖顺着高挺的鼻梁向下,触到薄唇。 他张口,咬了下她的手指。 周乔蹭地收回手,可指尖的痒意已一路涌到心里,顷刻间漾遍全身。她又看到了似曾相识的眼神,这双黑眸深情地望着她,里面是毫不掩饰的侵略之意。 一种令人心颤的美色。 她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醉了酒居然莫名有礼起来:“战兰泽,我能亲你吗?” 男人只觉胯间硬得都有些发疼了,可又实在喜欢她这般主动,纵使心里涌上无数种下流场面,可他却仍忍着欲,陪她慢慢来。 他声音沙哑:“想亲何处?” “这里。”周乔凑上去,亲在他眼睛上。 “还有这里。”她歪头,亲在他脸上。 然后她直起身,盯着他的唇。 男人喉头不住地吞咽,“还有呢,还想亲哪里?” 周乔其实还想亲亲他的唇,只是回想起每次到最后都喘不上气的感觉,她犹豫了。 战兰泽气笑,在她腰上捏了一把,“我不动,你亲你的就是。” “真的?”周乔立刻动摇了。 她慢慢靠近,最后贴上男人的唇,心满意足地亲了一口。 正欲离开,却没想后背被一股大力袭来,战兰泽抚着她的后颈,吻上那张殷红的唇。周乔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撬开牙关,他灵活的舌头勾引着纠缠着,令她招架不住。 方才与她双唇相碰,亲得虽浅,可于战兰泽而言却比春药还烈,勾得他根本把控不住欲望,哪里还顾得上陪着她这般慢吞吞地亲来亲去。 周乔正被亲得神智尽失,忽觉屁股一热,一只大掌倏地将她托起来,她双腿缠在他腰上,被抱着走向床榻。 轻纱床幔落下,榻上之人肆意纠缠,暧昧的津液声在这静谧屋里格外清晰。 两人的衣裳不知何时被解下扔在一旁,没有了里衣的阻隔,周乔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有多烫,如此亲密相贴,连她自己的身子也变得越来越热。 不仅身上热,她舌尖也被吮得发麻,感觉到身下人儿又要喘不上气时,战兰泽放开了她,不舍地亲了亲她的下巴,又顺着下巴一路向下,亲吻舔弄着。这不是折磨又胜似折磨,周乔全身又酥又痒,被折磨得实在受不了了,她抬手去捂他的唇,却没想男人顺势就吻上她的手背,从手背吻到手指,最后张口含住了她的指尖。 “啊……” 周乔被湿热触感和那忽然袭来的快意惊得叫出声,可这张口就把自己吓了一跳。 是谁在叫?是她吗?她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 不同于寻常的娇软叫声,亦是听得战兰泽一怔,抬起头来。此时周乔感觉私隐处被顶得有些不适,她挪了下身子,立刻听见男人闷哼一声,握住了她的脚踝。 “别躲乔儿。”他拉开她的腿,离她更近些。 看了下,尚不能行。 许是方才没注意没入了一点,她觉得不适才有些抗拒。他再度俯身边亲边哄,从她的耳际抚弄至雪白的锁骨,又含逗了那粉嫩茱萸,引得她连连弓身,最后则一路亲到平坦纤薄的小腹,男人指间终于感受到汩汩湿意。 周乔觉得怪异极了,他碰到哪里,哪里就像被火灼了般发热,又像被鸟羽扫了般痒酥酥的,身下的单褥被浸湿,大片湿渍触到了后腰,她想看一眼,却没想他在此时又覆上来吻住了她的唇。 双腿拉开得很大,周乔软绵绵地圈着男人的脖颈,在缠绵悱恻之中渐渐感受到一股带着侵袭之意的撑裂痛感,且越来越清晰。 “唔……”奈何她被缠吻着说不出话,男人身躯沉重又抱得太紧,周乔挣脱不开。 方才的快意此时被难忍的撑涨感所代替,恍然想起是自己一手尚握不住的东西此刻竟在她的身体里,心中惊骇身子轻颤,香汗浸湿了鬓边碎发。 她不好受,战兰泽也好不到哪里去,二人不仅身形差得大,连那处也不合适,他被箍得发疼,内里更是难动分毫。 他离开周乔的唇,低头看了眼,场面有些残忍。一动她就皱眉,隐隐还带着哭腔,当真是进退两难。但此情此景,旁的法子也是无用。男人去亲她的额头和鼻尖,一手抚上那细腰,一手则护在了她头顶以防撞上床栏。 伴着不住地喘息和叫声,床榻吱呀地不住摇晃,痛意过后袭来阵阵异样快感,白嫩躯体像在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周乔半睁着眼,眸中迷离。而那微张的小口还残留着酒香,又被吻得微微嘟起,能看见里面的软嫩的舌尖。 此时的周乔在战兰泽看来,周身上下都是引诱,满是红痕的锁骨,被留下指痕的侧腰……甚至那许贴在肩头上的墨发。 原本一次就好的念头,被他抛诸脑后忘得干干净净。偏她又醉了酒,问什么都说好,说什么她都依,男人便彻夜地为所欲为。 后来周乔总算适应了些,就是腿心越来越麻,小腹越来越酸痛,剧烈动作间她听不见周遭声音,上下眼皮直打架,最后的最后已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这桩又愉悦又累人的事是何时结束的。 *** 次日,周乔是被饭菜的香味唤醒的。 她缓缓睁眼,虽隔着床幔,但一看就知桌上正摆放着热的饭菜。头痛欲裂,她动了下,瞬时感受到了周身酸痛。 周乔艰难地掀起被子往里面瞧了一眼,身上倒是干净清爽不粘腻,可胸前和手臂上这青青紫紫是怎么回事?她幼时跟着练兵受了伤都没在身上留下这么多痕迹。 腿心的疼痛更不必说,小腹像被人重重打了几拳一样又痛又涨。双腿发软无力,不会站不起来了吧? 越想越惊骇,她正欲起身试试,忽然身后有了动静,被子里一只赤裸又结实的男人手臂搭了上来,后背贴上具坚硬的身体,股间被硬物顶着,昨夜零碎的片段一幕接一幕划过眼前。 “可还难受?”战兰泽在她耳边温声问。 但此时的温柔却不似平常时候那般管用,周乔不仅不领情,反倒心里思忖着,这是以为她醉了酒不记事呢? 谁能想到战兰泽此人平日里看着人模人样,配得上端方君子四字,可脱了衣裳做起那事来居然比战场上打仗还凶狠,折腾人半点不留情面,如今还问个什么劲儿? 亏得她昨夜还买酒赔罪呢。 还没等她回答,被子里那只手就顺着小腹向下,隐晦地抚上女子羞处。 周乔身子一僵,回过头一双美眸警惕地望着他:“战、战兰泽,你又要做什么?” 男人顺势将她压在身下,深情又期冀地碰了碰她的鼻尖,“你说呢,乔儿。” 不知怎么,战兰泽这模样,让她莫名想到了昨晚,他始终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身如利刃,眸却温柔。眼下他未着丝缕,她又莫名想到律动之时男人身体紧绷,那手臂和窄腰……好看极了。 武英将军很没出息地败在此等美色之下,还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疼是真的疼,累也是真的累,可那销魂滋味却也着实是令人欲罢不能。她昨夜醉了酒都还记得,更何况战兰泽整夜都清醒着,回味数次,实在忍不住想再来一回。 “那战兰泽……”周乔抿抿唇,“你能不能,轻点。” 她都这么说了,战兰泽哪有不依的。 “好。”他低笑着吻上她。 不同于昨夜,此时已过了午时,主屋越来越大的声音传出,听得府上侍奉的婆子女使们个个面红耳赤,有提着水进来洒扫的小厮都被赶了回去。她们又羞又笑地忙活着准备沐浴热水,又差使庖厨重新做些滋补养身的药膳,好去替换定然要被放凉的午膳。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暧昧的气味早已盖过饭菜的香味,周乔有气无力地趴在榻边,费劲地伸手去够那小桌上的茶盏,偏怎么也够不着。 此时身后一热,一只胳膊越过她,端起了那盏茶放到她唇边,“喝吧。” 周乔立刻大口大口地饮下,一路清凉到了心底。 战兰泽看着她那圆圆的脑袋,整个人可怜巴巴地趴着,捧着他手里的盏子喝得认真。原本还算光洁的后背上,此时也布满了痕迹,瞧着比她心口和胳膊上的伤疤还要骇人。 是有些过火了。他轻咳一声,拉着被子要给她盖上。 周乔喝完水总算活过来,忽然身上一凉,她立刻回头,看见战兰泽竟又在扯被子,她小脸一垮,把脸埋在枕头里,虚弱道:“战兰泽,你还是把我休了吧。” 这话出乎意料,战兰泽挑眉:“为何?” 还为何? 周乔从他手里扯过被子就蒙在脑袋上,在被子里面吼:“你说为何?我宁可不当将军,去乡下庄子种地,也不当你这什么王妃了,我觉得我有点受不了你那样……” 战兰泽也侧身躺下去,一手支着头,一手连人带被子一起抱着,“哪样?” 方才床榻上之事,连周乔这么厚脸皮的人都有些说不出口了,他那些乱七八糟她看不懂的花样,总将人弄得又痒又难受,最后眼前发白,舌头软成一片,还像失了禁一般…… 这要是传出去,她堂堂大将军如何丢得起这个人?还不如去种地。 “乔儿。”男人的手隔着被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幽幽道:“此事实则也不能只怪我一人。成亲数月方有昨夜,实难控制。若是日后能每日都做,便不会次次都如这般。你看如何?” 可等了片刻,被子里都没动静。他掀开被子一瞧,里面的人儿蜷成一团,就那般侧趴着又睡着了。 周乔熟睡的模样恬静安然,可怜又可爱。战兰泽拨开她的头发,低头在她额上留下轻轻一吻。 烽杀 第129节 第141章 纵欲 几日后的早朝,朝臣们正因一事争论不休。“殿下那道令旨究竟是何意,为何忽然让宋高两位将军各自镇守边关三年?还派军机大臣亲去宣纸,像是有裁军之意。这如何使得,军武乃是国之重器!”这回是文臣先行开了口。“大人有所不知,这兵马也并非越多越好,若是军中派系丛生,掌管起来反倒处处棘手。臣倒认为,裁军之举可行。”此时一位武将站出来道。“可这也太突然了,此时合该从长计议。如此突然裁军,又在边关施行,若有不慎令周遭小国生了歹意,岂非自找麻烦?”有人反驳道。争论的起因,是五日前从肃王府送出的那道令旨。“诸位。”管相开口道,“殿下此举自有殿下深意。还是先听听殿下怎么说。”“管相说的轻巧,肃王殿下可是整整五日没来上朝了。也是,我等在此聒噪又有何用?最终也不过是肃王殿下一句话的事,犯不上同我们这些人解释。”管相当即皱眉,“傅大人慎言。” 几日后的早朝,朝臣们正因一事争论不休。 “殿下那道令旨究竟是何意,为何忽然让宋高两位将军各自镇守边关三年?还派军机大臣亲去宣纸,像是有裁军之意。这如何使得,军武乃是国之重器!” 这回是文臣先行开了口。 “大人有所不知,这兵马也并非越多越好,若是军中派系丛生,掌管起来反倒处处棘手。臣倒认为,裁军之举可行。”此时一位武将站出来道。 “可这也太突然了,此时合该从长计议。如此突然裁军,又在边关施行,若有不慎令周遭小国生了歹意,岂非自找麻烦?”有人反驳道。 争论的起因,是五日前从肃王府送出的那道令旨。 “诸位。”管相开口道,“殿下此举自有殿下深意。还是先听听殿下怎么说。” “管相说的轻巧,肃王殿下可是整整五日没来上朝了。也是,我等在此聒噪又有何用?最终也不过是肃王殿下一句话的事,犯不上同我们这些人解释。” 管相当即皱眉,“傅大人慎言。” 说着,他还是看了眼始终空空如也的位置,思索片刻道:“殿下自回来便是连日操劳,又方平定与草原一事,想来如此奔波定是疲累,难道就不能歇上几日?” 这话一出,朝中果真安静下来。 管相说的倒是情理之中,只是诸臣心中暗忖,肃王殿下虽瞧着清瘦,可那面色气度可实在不像身子不好之人,又年纪轻轻,当真会疲累到几日都不上朝? 倘若真是如此,肃王殿下一病,那这朝中一干事务可如何是好…… “各位不必忧心,”管相看出朝臣思虑,“今日下了朝我便亲去王府拜见殿下。” *** 肃王府。 偌大的温泉池子白烟袅袅,池水暖而不烫,还漫着淡淡的药气。 周乔天不亮就被唤醒,迷迷糊糊地上了马车,打着呵欠在山顶赏了场日出。她不耐烦地皱着眉上了马车,心里琢磨着她一介武人何必附庸风雅?日升日落是每日最寻常的事了,有什么好看的? 然真当那轮红日缓缓升起之时,周乔立于山巅,被眼前广袤盛景和那说不出的勃勃生机惊艳得赞叹连连。 战兰泽说,昨夜钦天监特来上秉此事,称红日如血,意为江山定,山河阔,天下平,是上上大吉之兆。 周乔本不信这些,可真当二人携手而立,一同望着眼前盛景之时,心中震撼与汹涌却久久难平。战兰泽什么都没说,却始终紧紧握着她的手。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带来久违的心安。 这几日她都没有睡好,下山路上战兰泽主动揽过她的腰让她睡得舒服些,周乔半梦半醒地靠在男人身上,还寻思着这人今日还算体恤。却没想这体恤没出一刻钟就变了意味。 一路颠簸,马车上时不时传来隐忍的叫声,可把外面的驾车的疾风臊了个大红脸。 周乔觉得战兰泽定是疯了,他将她抱在腿上,表面上衣裳穿得规规矩矩,可衣衫之下那东西早已没入她身体深处,这还不算,他还借着马车行路的颠簸,次次顶得她忍不住叫出声。 偏他不让她咬自己的唇,那叫声便是在缠吻中丝丝溢出,难耐欢愉,撩拨至极。 她越是这般紧张,那处便越缩紧,勾得男人动作愈发猛烈起来。 一回下来里衣湿透,腿间湿泞得不成样子。周乔是没脸再见疾风了,下马车时她索性装睡,任由战兰泽抱着回了府。 两人穿得倒还齐整,只是各自身上都沾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而她那处亦有些红肿,战兰泽便没有抱她回房,而是去了府内的温泉池。 避退左右,战兰泽看了眼怀里的人,低笑道:“别装了,此处没有旁人。” 说着将她放到了池边。 脚尖碰到温热的池水,周乔立刻睁眼看去。 “药浴舒筋活络,最是纾解疲乏。”他伸手去解她的衣裳。 周乔当即往后一缩,义正言辞地拒绝:“不必,我自己来。” 她脸上的潮红尚未褪去,那湿漉漉的眼眸警惕地看着他,战兰泽又有些蠢蠢欲动。 此时一声试探的“殿下”传入耳中,男人冷了神色,回头望去。 疾风站在极远的地方,还不敢往此处看,背对着温泉池子禀报道:“殿下,国相大人求见,此时正在书斋外候着,瞧着面色不善。” “你快去吧,管相都亲自来了,定是有急事。”周乔满眼期冀。 听到她的声音,战兰泽回过头来,眸色已然温和,他俯身捏了捏她的脸,“等我,很快回来。” “好。”周乔点头。 她望着战兰泽走远的背影,下一刻就毫不犹豫地起身往主屋那边走。 她疯了才会乖乖在此等他回来,谁不知道他回来定是要继续做那些下流事。起先她也享受,可再享受也经不起战兰泽如此不知节制,他自己不上朝,还拘着她不让去军营,宋洵和萧逸都来问了两回,若是让他们知道是因为这事,她堂堂武英将军的面子往哪搁? 奈何战兰泽阴魂不散,她实在没有脱身的机会,也怪她自己没有定力,每每都败在那男人的美色之下。 可再这般下去,她打仗没战死,怕是要死在床榻上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周乔忍着腿间的黏腻,快步回了主屋。 “王妃!” 周乔一瞧,竟是拂冬。 两人相遇于主屋外的长廊,拂冬见她走路姿势有异,忙抱着糕点跑过来担心道:“王妃您受伤了?是练兵时伤着的吗?上过药没有,拂冬来帮您!” “啊不不,不用。”周乔哪好意思说出原委,她回头看了眼书斋方向,拉着拂冬赶紧进屋:“正好我要沐浴,沐浴后就要去军营,你替我遮掩一下。” “啊?”拂冬不明所以,“去军营为何要遮掩,难道是王爷不许您去?” 差不多吧,周乔心想。 “也不是,”她走到屏风后解了衣裳,“横竖今日你须得帮我遮掩,一会儿你把门从外面锁上,就说我已睡下不让任何人打扰,待睡醒了自会出来。” 拂冬虽不知此举何意,但周乔的话她向来是很听的,“是,王妃。” 她将新买的糕点仔细摆好,而后又朝着屏风道:“王妃,如今虽暖,可冷水沐浴还是伤身的,拂冬这就去提些热水来!” “不用不用!”周乔在里面喊,“我都快好了。倒是你,今日怎么得空回来?” “回王妃的话,近日粮食铺子生意甚好,先生说若是照此下去,就能陆续在各地增设咱们的米铺,届时粮食贮存和运输的折损都会少上许多。若是再入各地商会,则可减免赋税,一年下来又是一笔不菲的银子。” “拂冬,你如今竟懂得这么多了!”周乔一边换上干净的衣衫,一边从屏风后探出头:“当初是谁还怕自己不成来着?你这个就叫什么来着……妄自菲薄!” “都是王妃相信拂冬,账房先生又教的好,连铺子里的小厮伙计们也个个好相与,不欺生。不然拂冬也是做不下去的,只是……” 拂冬担心道,“王妃,铺子越来越忙,拂冬便不能时常回来侍奉了,以往每日都能给王妃买的糕点,现下半月才买一次。” “这有什么。”周乔穿好衣裳出来,拿起桌上的糕点就尝了一块,“嗯,好吃!这糕点嘛,就是吃个花样,日日都吃就没意思了。没有你,这府上还有一众女使婆子呢,何愁没人侍奉?可铺子的事我只信你,你就放宽心,只管安安心心赚银子,日后在这建安城置办了宅子,我可是要去住的。” “宅子?”拂冬睁大了眼睛,这是她从来都不曾想过的事。 “怎么,你如今都当掌柜的了,难道日后还置办不起宅子啊?” 周乔越吃觉越觉得好吃,索性把这一包都拿起来准备带走,“以往你想要的是什么?是不拘着银钱,想什么时候吃糕点就什么时候吃,想吃哪样的就吃哪样的对不对?你瞧,如今不就做到了。至于这宅子嘛,眼下瞧着是置不起,可之后就说不准了,你说是不是?” 拂冬听罢,想了想,觉得甚有道理,“王妃说的是!就拿您收留的那些女子来说,如今她们自己赚得银子,不光日子过得宽裕了不少,便是在婆家也是挺直了腰杆说话,无人敢轻贱半分,她们亦说这是以往想都不曾想过的事。” 骤然说到婆家,周乔眉毛一挑:“话说回来拂冬,你也及笄了吧,有没有瞧上什么人,想要他做郎君的?” 没想到周乔竟拐到这事上来,拂冬倏地红了脸,“没、没有。” 周乔眯了眯眼:“真没有?” 拂冬连忙点头。 “好吧,若是有了,你可定要同我说。我呢自是要好好派人查看一番,若是他之前做过些鸡摸狗男娼女盗之事还敢来招惹你,我就痛痛快快地一刀阉了他!” 拂冬吓了一跳,心里却又暖得不行。她抿抿唇,试探道:“那、那若是王妃本就认识之人,嗯……就是知根知底的,可行?” “那也要分是谁。像我军中的将士们,那有的行,有的就不行。若是王爷身边的人,譬如疾风,我看就不错。那个唐烈云就绝对不行!” 周乔看拂冬似懂非懂,啧了一声,一拍她的肩膀:“横竖这事好办!只要你同我说了,不出三日我便将那人祖宗八代查个透彻,绝不叫你被人诓骗了去。” 说罢周乔拿着糕点就往外走,“好了拂冬,我得先走一步,方才的话还记得吧?” “记得!”拂冬跟着周乔出来,将门锁上,目送她离开后,装作里面有人的样子认真守在门口。 此时的书斋内,战兰泽坐于主位,云淡风轻地听着管相的数落。 他从马车下来尚来不及沐浴便来了书斋,进来时身上暧昧的气味未褪,管相先是一怔,又瞧见那眉宇间的餍足,一张老脸顿时臊得通红,忍不住道:“荒诞,实在荒诞!殿下年纪轻轻,怎能如此沉迷女色而耽误正业?!” 战兰泽请他坐,他也不坐,背着手在书斋内来回走,语气甚是痛心疾首。 “昔日殿下是何等的知礼受礼自持节制?晨昏定省那是从不懈怠!如今竟是整整五日都没上朝,如此纵欲可不是好事!” 战兰泽靠在椅上听管相把一通数落的话说完,才不咸不淡道:“国相教训得是。” 语气颇为慵懒。 管相暗道完了,这殿下怕不是暗里被灌了什么迷魂汤,说话做派竟是同昔日好色误国的明宗皇帝如出一辙! 战兰泽见管相一大把年纪,又急得面上一阵红白,淡笑道:“管相为何事而来,兰泽明白。” 闻言,管相反倒不信:“殿下当真知道?” 五日都没去上朝,如何能知道? “调高江和宋茂山兵马出城,巡视是假,裁军是真。然他们二人不可同在一处。” 此言一出,管相便顺着战兰泽的话想了想,恍然明白过来:“那么殿下有意将他们各自分开,以防他们为违抗裁军旨意,联手反抗?” “是。裁军是必要之举,南楚兵马之中,唯宋高二人手中兵马最是冗杂,军械军粮开销更是一笔烂账,裁军当最先从他们二人下手。” “所以,殿下才以巡视疆域震慑列国为由,将他们调出建安。待他们各自到了地方,才又下了那道驻守边关三年的令旨,便是将他们分别拘在边关,好施行裁军之策?” 说到这里,管相点点头,“是了,如此一来,他们相聚甚远自然无法联手反抗,建安就不会生乱。加之边关原来的守将掣肘,这宋高二人怕是自顾不暇,更不敢触怒朝廷,只得遵旨。” 话毕,管相又看了眼战兰泽,“既然殿下心中有数,老臣就放心了。只是……” “管相放心,既要裁军,便不会厚此薄彼。无论是远在边关的兵马,还是身处建安的镇北军和玄武军,当一视同仁。” 如此一来,管相面色彻底缓和,放下心来拱手道:“殿下英明。” 原本管相还担心战兰泽唯独将虞靖的镇北军和周乔的玄武军留在建安,怕他任人唯亲,没想却是自己多虑了。 当真是老了。 战兰泽亲自送走国相,回到后院时,看见了那门上的锁和在门前一脸诚挚守着的拂冬。 “拂冬见过王爷!”见到战兰泽,拂冬的心简直要跳到嗓子眼,她实在不敢在战兰泽面前扯谎。 她在心里将周乔教她的话默念了百八十遍,却没想王爷竟什么也没问就离开了。 烽杀 第130节 拂冬长舒一口气,擦了把额上的冷汗。还是听王妃的话在铺子里做掌柜的好,在府上每每遇到王爷都觉得甚是骇人。 疾风见战兰泽竟是一人泡在温泉池子里,不由往主屋那边瞧了一眼。 “疾风。” 疾风被这一声叫回神,立刻上前,“殿下。” 走近了看,他诡异地发现,殿下竟在欣赏手臂上的那几道红红的抓痕。疾风心中惊骇,却又不敢表露半分。 “备马,随我去个地方。” “是,属下这就去办。”疾风应声便要退下。 “带上礼箱,不可怠慢。” 疾风脚下一顿,立刻明白了战兰泽要去何处。 第142章 欲念 藏竹苑。微风轻拂,吹动了亭中人的衣襟。周慕白坐于亭中,正盯着下到半程的棋盘若有所思。忽然一声“殿下”传入耳中,他抬眸,正对上战兰泽的视线。“周大人好兴致。”兰泽走近,婢女将桌上已有些凉了的茶换下,新茶茶香四溢。周慕白又低头看向棋盘,不予理会,战兰泽也不恼,“都下去。”婢女应声退下,战兰泽看了眼那棋,淡笑:“这几日乔儿没来,实则有事,还望周大人莫要怪罪。”他一边说着,一边亲自倒了两盏茶,一盏放到了周慕白手边。后者倏地皱眉。战兰泽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袖,遮住了方才露出来的暧昧抓痕。 藏竹苑。 微风轻拂,吹动了亭中人的衣襟。周慕白坐于亭中,正盯着下到半程的棋盘若有所思。忽然一声“殿下”传入耳中,他抬眸,正对上战兰泽的视线。 “周大人好兴致。” 兰泽走近,婢女将桌上已有些凉了的茶换下,新茶茶香四溢。 周慕白又低头看向棋盘,不予理会,战兰泽也不恼,“都下去。” 婢女应声退下,战兰泽看了眼那棋,淡笑:“这几日乔儿没来,实则有事,还望周大人莫要怪罪。” 他一边说着,一边亲自倒了两盏茶,一盏放到了周慕白手边。 后者倏地皱眉。 战兰泽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袖,遮住了方才露出来的暧昧抓痕。 “让大人见笑了。” 见周慕白面色阴沉,他继续道:“听闻周姑娘即将临盆,周大人也是要做舅父的人了。不妨也再等等,若是周乔也有了,大人在南楚吃过满月酒再回北晋也不迟,如何?” “战兰泽。”周慕白盯着他,“你是何时发现端倪的?” 闻言,战兰泽轻笑了声,端起茶饮了一口。 “周大人棋局精妙,本是天衣无缝。又恰逢南楚与草原盟约的十年之期将至,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听闻草原异动之时,我并未怀疑到你身上。但随后便传出草原想与南楚联姻的风言风语,还要将延拓的掌上明珠嫁过来……” 战兰泽看着他,“实在是多此一举,不是吗?” 周慕白没说话。 “阔真是延拓的唯一的女儿,用她联姻,无异于是延拓自己献上了软肋,这究竟是真的想联姻,还是受人胁迫不得不做?” “若猜得没错,此举并非延拓心甘情愿,而是暗里受了北晋朝廷的弹压。除了声东击西顺利逃出南楚之外,你最想做的,便是利用联姻一事让我和周乔生出嫌隙。你清楚她的性子,想以此事作梗,日后你接她回北晋则顺理成章,是吗?” 说着,战兰泽淡然一笑,“天底下恨我,恨南楚的人太多了。但如此潜心要拆散我与周乔的,也唯有那一两位故人。那位远在北晋龙椅之上,剩下的这位并不难猜。” “呵。” 周慕白冷笑了声,“既然早就知道,明明可以早早动手阻止。可你却始终不动声色,甚至不惜唱了一出戏,只为顺理成章让周乔知道我还活着,知道草原戎族一事是因我而起,让她对你心生愧疚和感激,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你身边。” “战兰泽,这就是我为何要带她回去,让她远离你。”周慕白冷声,“你喜欢她,但即便得到了人却仍拿不准她是否真的喜欢你。于是你处处算计,处处利用。我问你,若我妹妹早就原谅了你,你还会留着我的命吗?” “你不会。”周慕白语气笃定,“若猜得没错,纵使你待她百般好,可你们之间始终有着隔阂,成亲至今你仍无法解了她心中的结,这才将计就计让周乔知道我还活着。如若她将弑兄之仇抛诸脑后早早接受了你,我怕是早就没命了,对吧?” 亭外日头朗照,亭子里却冷风阵阵。 “从见你第一面起,我就厌恶你那装出来的淡然儒雅与世无争。从前在北晋之时,你看乔儿的眼神就满是欲念,你装得不在意,却又暗暗插手夺嫡之争,只为不让她嫁给当时势力庞大的四皇子。” “你表面上与当今的陛下称兄道弟交情至深,可后来不也一样以北晋安危相逼,让他不得不下旨联姻,以我妹妹的性子,她这辈子都会记恨陛下。” “你容不得她心里有其他人,即便是血亲都不行。可偏偏她始终记挂着我这大哥,你忍不了却又杀不得,这滋味不好受吧?” 周慕白摩挲着手中的棋子,语气温和而挑衅,“战兰泽,怪就只怪你们生于彼此的敌国,这辈子都只能是敌人。她如今待你百般好,你大可好好享受。终有一日,周乔会回到北晋,回到生她养她的地方。” 一席话尽,亭中陷入令人心惊的静谧。 战兰泽盯着周慕白半晌,忽而笑了。 “周大人不必诛心,更不必担心我们夫妇事。”兰泽起身,淡道:“有这功夫,不如担心下那个冒死替你传消息的小女使。” 闻言周慕白神色一变。 此时疾风将一个礼箱端了上来,放在下了半程的棋盘之上。 “谁又能料到堂堂北晋御史大人,百般筹谋都不在话下,竟也屑于使美男计。”战兰泽笑问,“也不知大人曾许给她的侧室之位,还作不作数?” 亭中只剩下一人。 周慕白看着眼前的箱子,手指轻颤。血顺着礼箱的缝隙流出,一滴滴地落在棋盘上,将干净的白子染得通红。 箱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个人头。 是那个陪伴他数月,唤了他无数声“公子”的人。她说她不知父母何在,只听养父母说是在一个雪夜将她捡来,于是取名雪映。 名字虽美,人却平平。寒冬腊月,她穿着单薄的衣裳奉上暖身汤食,他接过时碰到了她冰凉的手指,她惊得缩回了手,热汤撒了一地。然他并未怪罪,而是随手给了她一件厚披风。 自那之后,他便看得出她眼里的爱慕,听得出她语气中的紧张羞涩,更明白他主动握住了她的手时,她的震惊和痴心。 没有她,便无人知道他周慕白还活着。 箱子被缓缓盖上,须臾之间,男人又恢复到以往冷然的模样。他没有看错战兰泽,此人城府极深,心肠最是冷硬。 *** 周乔这几日没去军营,军务积压如山。 宋洵等人发现裴昭云也数日未来,便多嘴问了一句。说到裴昭云,周乔并未提及藏竹苑一事,只随口称他不适应军中,去寻了些别的事做。 处置完军中事务,回府时已是深夜。 周乔回来看见主屋没有燃灯,只书斋里还亮着光,不由咋舌,她走时就在说事,说到现在还没说完? 如此甚好,他有旁的事要忙,自然不会来纠缠她。今日正好早些沐浴歇息,终于能好好睡上一觉了。 沐浴出来擦干湿发,她哼着小曲儿走向床榻,忽然看到什么,她掀起软枕一瞧,竟是一封信。 周乔忽然看向主屋的门,这才一拍脑袋,走时明明让拂冬锁了门,能进她屋子在她枕下放东西的唯有战兰泽了,那他岂不是知道她偷偷跑了? 转念一想,知道就知道吧。是他不知节制在先,也怪不得她逃跑。 信笺上并未落名,但周乔刚打开就认出了字迹,是周璃亲笔。才看了三行,周乔惊呼一声,拿着信便跑了出去。 她一把推开书斋的门,“战兰泽!” 此时的男人并未处理政务,只穿着里衣坐于窄榻上,手边的棋案上燃了盏灯,而他手中中拿着一本古籍。 门忽然被推开,他抬眸看了眼周乔,“怎么,在屋里睡醒了?” 周乔一噎,“那个,我本来是要睡的,这不是忽然想起营中还有事务未完,这才去了军营嘛。” “哦。”男人点头,视线又落回古籍上。 周乔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战兰泽若是朝她发脾气还好,这般安安静静,反倒叫她有些过意不去。 她走过去,坐到战兰泽旁边,装模作样地往古籍上看了一眼,“你这是看得什么书呀?” “农书。”他翻了一页。 “农书好!”周乔想都没想就夸赞,“这个农事乃国之重本,农兴则民乐国安,对吧?” “对。”战兰泽应道。 周乔看他不冷不热的样子,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凑近问:“战兰泽,你是不是生气了?” 听她这么问,战兰泽这才侧过头来,温和道:“没有。” “我看你就是生气了。”周乔抿抿唇,欲找个委婉的说辞安慰一下。 可还没等她开口,便听战兰泽先说:“是我不好,这几日没有顾忌你的感受。” 语气颇有自责,周乔一听立刻道:“没有没有,你很好!除了有点……总之你绝对没有不好。” “真的?” “当然是真的!” 战兰泽看她一脸真心要哄他的样子,唇角勾起。 周乔瞧他笑了,立刻拿出信笺:“这信你看了吗?姐姐得知大哥还活着,说要来南楚!不过她和顾霆尉不会大张旗鼓地来,会扮作商队来楚。嗯……战兰泽,可以吗?” 她满眼期冀地望着他。 战兰泽捏了捏她的脸,“那明日就让疾风传令,沿途关卡自会放行。倒是你,须得守口如瓶,面上亦不可表露出来,叫旁人知道此事。” “这是当然,你放心!” 战兰泽看她高兴,摸了摸她的头发,视线落在她殷红的唇上,顿了顿,又挪开了。 却没想周乔忽然凑上来抱住了他的脖子,脸蛋埋在他颈间:“兰泽,你可真好。” 一声娇娇软软的兰泽,让男人手中的古籍掉在了地上,温香软玉在怀,某处便克制不住起了反应。 “乔儿。”战兰泽抚着她的腰,颇为头痛,“不兴你这般折磨人的,既要我节制,又要这般勾引,是要我做圣人不成?” 周乔归根到底是从小就练过武的,虽然纤瘦,体魄却比寻常女子好上太多,在军营歇了大半日,现下早已不知疲倦为何物。 听战兰泽这么说,她抿抿唇,在他耳边幽幽道:“那就不要做圣——啊!” 话还没说完,她就倏地被他压在了窄榻上。男人的手不知何时伸进了她的里衣,抚上胸前的娇挺,周乔又看到了那熟悉的眼神,这回她赶忙先开口嘱咐:“先说好,你轻点啊。” 轻点二字,说来简单,实则不好把控。 譬如对战兰泽来说,很多时候他尚未用力,自觉已经很轻了,可回回身下人儿都却被顶得直掉眼泪,话都说不全半句。 于是这回舔咬抚弄间,战兰泽将人抱起来,双腿分开地坐在了他腿上,扶着她的腰一点点坐下去。 “那你自己来可好?我不动。”他怜爱地咬了咬她的唇。 周乔心想这是个法子,便点点头,双手撑在他胸膛,略动了一下。 烽杀 第131节 “呃……”男人身体瞬时紧绷,忍不出低喘出声。 周乔立刻不敢动了,“怎、怎么了?” “无事。”战兰泽看了眼才堪堪进了一点的某处,强忍着想把她按下去的冲动,温声哄道:“继续就是。” 他说得轻巧,可周乔惊觉那东西似乎涨得更大了,那里有点疼,有一种要被撑裂的感觉,哪里还敢动。 “战兰泽……”她僵着身子喊他的名字。 这般不上不下的姿势比之前还要折磨人,男人总能清楚地看见两人相接处,越忍着不动就越是欲念喷张,周乔刚叫了声他的名字,下一刻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人就跪在了榻上。双膝被男人的双膝撑开,要不是腹下垫了被褥软枕,她只怕是要被身后的大力撞得根本跪不住。猛烈动作之中,周乔后背贴上了灼热的胸膛,他倾身而下,捏着她的下巴令她侧头,张开小口与他缠绵。 棋案不知何时被拂到了地上,黑白棋子散落一地,紧接着被褥和软枕也被挤下窄榻,书斋的灯芯早已燃尽,屋里漆黑一片,只有两具交缠在一起的身躯,还有充斥在满屋的暧昧喘息。 “乔儿。”临到迸发边缘,战兰泽捧着她的脸,亲她眉眼鼻头,又捏着她的脸蛋令她张开口,勾着她的小舌,引着她回应。 “嗯……”几番下来,周乔早已被数次颤抖的快意刺激得整个人都软乎乎的,只能双眼迷离着任由他折腾。 “这辈子就待在我身边好不好?”他动作越来越快,不顾周乔整具身子都颤栗起来,仍执着地在她耳边说:“不要回去。” 他入得实在太深,周乔已经叫不出来,阵阵痉挛之后瘫软在他怀中。男人舍不得退出来,就那般抱着她,不肯松手。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第143章 来楚 裁军一事进行得顺利,无论是边关还是留在建安的兵马,伤病、体弱以及年老的兵将有的被安排了其他差事,有的则领了安抚的钱粮回乡谋生。如此一来军械马匹还有钱粮的缺乏得到了很大的缓解。更重要的是,没有反抗内斗,没有流血纷争。朝中对战兰泽此举赞不绝口,比起他刚回来时众不敢言的情状,如今言官文臣对政事的看法虽不尽相同,却人人都敢在战兰泽面前开口。而经历裁军一事后,南楚军纪愈发严明,少有派系夺权,诸事皆行军令军制,不论军阶皆赏罚分明。除此之外,周乔武英将军的名头也已经渐渐盖过了肃王妃的名头。不仅玄武军的将士们得到妥善安置,甚至连这些兵将的家眷也都得到照拂,使得无人再提起周乔的出身和昔日那些风言风语,街巷中广为流传的尽是她真真假假的功绩。这其中,既有她当街处置殴打妻儿的赌徒,将家境贫寒的妇人安置到铺子里帮工的慈心之举,亦有她小小年纪便入军营,武功身手盖过军中男儿的丰伟功绩,却也有她在战场上扔了刀剑不用,硬是徒手拧下五百个人头的惊悚传言。总之,这些真假掺杂的传言将她说成是天仙模样菩萨心肠,文可挥墨疾书,武可震慑天下。这日虞靖到王府时,就在门口遇上了刚回来的周乔。她没有骑马,反倒是坐了马车,马车车轮上沾了湿土,还有细碎的竹叶。他哼了一声,定是刚从那个北晋质子处回来。 裁军一事进行得顺利,无论是边关还是留在建安的兵马,伤病、体弱以及年老的兵将有的被安排了其他差事,有的则领了安抚的钱粮回乡谋生。如此一来军械马匹还有钱粮的缺乏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更重要的是,没有反抗内斗,没有流血纷争。 朝中对战兰泽此举赞不绝口,比起他刚回来时众不敢言的情状,如今言官文臣对政事的看法虽不尽相同,却人人都敢在战兰泽面前开口。而经历裁军一事后,南楚军纪愈发严明,少有派系夺权,诸事皆行军令军制,不论军阶皆赏罚分明。 除此之外,周乔武英将军的名头也已经渐渐盖过了肃王妃的名头。不仅玄武军的将士们得到妥善安置,甚至连这些兵将的家眷也都得到照拂,使得无人再提起周乔的出身和昔日那些风言风语,街巷中广为流传的尽是她真真假假的功绩。 这其中,既有她当街处置殴打妻儿的赌徒,将家境贫寒的妇人安置到铺子里帮工的慈心之举,亦有她小小年纪便入军营,武功身手盖过军中男儿的丰伟功绩,却也有她在战场上扔了刀剑不用,硬是徒手拧下五百个人头的惊悚传言。 总之,这些真假掺杂的传言将她说成是天仙模样菩萨心肠,文可挥墨疾书,武可震慑天下。 这日虞靖到王府时,就在门口遇上了刚回来的周乔。她没有骑马,反倒是坐了马车,马车车轮上沾了湿土,还有细碎的竹叶。他哼了一声,定是刚从那个北晋质子处回来。 “哎,虞帅你怎么又来了?”周乔怀里抱着东西走过来。 虞靖一听眼睛一瞪:“我自是来找殿下!你还不许?” 见这态度周乔也不恼,边往里走边说:“你是来禀报裁军成效的吧?啧啧,真慢啊,我们玄武军就不必说了,可连宋茂山和高江的呈报都从边关送到了战兰泽手里,离得最近的镇北军居然排了老末。” “你——”虞靖正要说什么,进了王府第一眼就看见那道高大的身影,他啧了声,只得先道:“殿下,臣有要事相商!” 战兰泽颔首,却并未过去,目光落在了正朝他而来的周乔身上,她笑靥如花,脆生生地对他道:“我回来了!” 虞靖看周乔对战兰泽笑的那样子就直咂舌,偏偏兰泽还就吃这套,居然连他这亲舅舅都瞒着,暗地里留下了周慕白的性命。这与引狼入室养虎为患有何差别? 那边虞靖拧着眉等在一旁,这边周乔把怀里的书往战兰泽手上一放。 “大哥又叫我多看书,战兰泽你替我看吧,看完把大致意思同我说说!” 战兰泽翻开看了两眼,都是些简单易懂就是有点厚的书。 听了她这话,他挑眉:“如今外面都传你文可挥墨疾书,武可震慑天下,你这行径若是传出去,可就名声不保了。” “怎么名声不保了?我占后边那半句不就成了。再说文可挥墨疾书有什么用?若不是每次去看大哥他都要考问我几句,我才懒得理会这些。” 说着周乔还一抱胸,“我记得以前在家的时候,嬷嬷总说嫁出去的姑娘就是别家的人,娘家管不到。怎的到我这里就不灵了?天底下嫁了人还被自家大哥考学问的女子,怕是只我一个了吧。” 听她这么说,男人淡笑,“那今晚来书斋,我说给你听。” 书斋…… 周乔耳朵忽然变得红红的。 以往她去书斋,那是正正经经找他说事情的。可自从在那一夜在窄榻上行了云雨事后,战兰泽每回提到书斋,在周乔听来都另有意味。 并非是她思绪龌龊,实则是一提到这两字,她便能想到他们曾在桌案上、在那把逍遥椅上、甚至……她还被抵在书斋的门上,角角落落都能勾起那些片段。 “那里就不去了吧,嗯,还是在主屋说就行!”她挠挠头发,“我听书容易犯困,困了正好躺下就睡。” 战兰泽本没有别的意思,但瞧见她红红的耳朵和脸蛋,大约明白了缘由。 “听你的。”他含笑道。 虞靖也不知这两人究竟在说些什么,成亲数月每日都见,怎么还如此黏腻?都说了他是来禀报要事的。 战兰泽往这边来时,远远就瞧见了虞靖那一脸要告状的神色。 两人进了书斋,虞靖先是把镇北军裁军一事说了个透彻,战兰泽合上虞靖的呈报,“镇北军兵马众多诸事纷杂,能这么快呈报,舅舅辛苦。” 他将册子放在一旁,见虞靖欲言又止,“还有何事,不妨直说。” “兰泽,那个周慕白和裴昭云,你要如何处置?周慕白远在南楚,北晋却如此相助,足见此人在北晋的地位,那个裴昭云亦是独孤临舟有意重用之人,这杀与不杀留与不留,你究竟怎么打算的?” “此事不劳舅舅费心,这二人另有用处。” “这么说你是不会杀他们了?”虞靖想了想,“莫非……” 战兰泽看着他:“我自有数。” 话说到这个份上,虞靖便不好再多言,“对了,今夜要接的是什么人?既要办事稳妥又要嘴严,我就派了墨玄去接。” “顾霆尉夫妇。” “什么?”虞靖皱眉。 但不用战兰泽多说,虞靖也立刻明白定然是因为周慕白还活着这事。 可顾霆尉是什么身份,北晋燕林军的主帅,之后若是子承父位那就是北晋的督军太尉。此等身份如何能让他来南楚,倘若军机泄露,岂不给了北晋可乘之机? 然这些他都想得到,战兰泽自然也想得到。 既想得到却又仍要如此,虞靖冷哼:“又是因着周乔吧?她究竟是在何处买的迷魂汤这般有用?我看不妨把扩充军械的银钱都拿去买迷魂汤好了,他日往战场上一洒,北晋举国投降归顺南楚也未可知!” 迷魂汤。 战兰泽思索着,也差不多是了。 自从知道了周慕白还活着,自从知道了周璃夫妇要来南楚,周乔是事事都会同他说,找他商量。而到了夜里都不用他提,她便像只欢快的鸟儿主动扑到他怀里,任他为所欲为。 男人回味着,此等迷魂汤,又有谁招架得住? *** 夜里,亥时三刻。 一辆马车缓缓驶入竹林小径,绕过溪流,最终停在僻静小院的偏门处。 “姐姐!”周乔等不及地率先伸手,结果碰上刚从马车里出来的顾霆尉。 周乔眉头一皱:“怎么是你啊。” “不是我还能是谁?你姐姐身边还能有旁的男子不成?!”顾霆尉拍开周乔的手,“让开些,璃儿有我,用不上你!” “好了。”温柔的女声响起,紧接着白皙的手搭在顾霆尉手臂上,周璃款款走出,温声道:“乔儿。” 周乔的视线当即落在了周璃已经大起来的肚子上,她忽而有些迟疑。 顾霆尉一眼瞧出来:“怎么了周老三,怕什么呀?” 周璃嗔怪地拍了下顾霆尉,“少说两句。” 说着她主动伸手,握住了周乔的手。周乔这下话都不敢说,屏着气稳稳地扶着姐姐,将她平稳扶下马车,这才松了口气。 “兰泽公子。”周璃见了战兰泽,微微颔首见礼。 随即,她又看向周乔,相比于年初一时的赏雪,这次相见两人之间的感觉显然与之前不同。 离得近了,周璃便觉周乔不仅气色甚好,眉宇之间则更多了几分娇媚之态。 身为过来人,周璃明白了些。再看战兰泽毫不掩饰的眼神,周璃轻笑了下,又看向那道已经敞开的偏门。 握着周乔的手,不由紧了紧。 周乔自然明白周璃的欣喜和紧张,即便没有亲眼所见,但她能想到姐姐收到消息时的震惊和喜极而泣。 奔波数日,只为与大哥一见。周乔扶着周璃,“走吧姐姐,大哥在等我们。” 进了偏门,里面变得清冷安静起来。周遭已熄了灯,但越往里走,越能听到悠扬琴声。 屋门开着,周璃循着琴音走进去,看见了抚琴之人。 眼泪轻声砸在了地上。 琴声就在这时戛然而止,周慕白抬眸望去,视线先落在了那张温婉的脸蛋上,而后落在了她已明显隆起的腹部。 周慕白起身,走了过去。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周璃有些忐忑,是她来得太急,急得忘了或许她并不是大哥想见之人。却未想此时周慕白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不似往日那般淡漠:“有了身孕,又何必奔波至此。” 周璃错愕一瞬,顷刻间泪如泉涌。她哭着抱住了周慕白,叫出那声“大哥”。 胸前衣襟被眼泪浸湿,周慕白轻轻拍着周璃的后背,无声地安慰。接着往旁边一看,周乔正眼巴巴地望着哥哥姐姐。 男人失笑,朝她伸手。周乔早就哭过了,本来今夜她是不想掉眼泪的,可兄妹三人团聚,她还是没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刚走到门口的战兰泽和顾霆尉双双脚步一顿,顾霆尉满脸嫌弃地看了眼战兰泽,后者瞧着倒是习以为常。 顾霆尉想了想,没有进去寒暄。比起两个妹妹,他这个妹婿在周慕白眼里估计是一文不值。 他便与战兰泽一道立于廊前,百无聊赖地看着院中花草。 “兰泽公子,俗话说长兄如父,你把你岳丈关了这么久,就不怕他伺机报复?”顾霆尉睨着战兰泽,“他那人,手段可不少。” 闻言战兰泽侧过头来,“顾将军似乎并不意外。” 顾霆尉嗤笑一声,“我早有此怀疑,只是怕说出来让璃儿空欢喜一场罢了。你为了周乔,都能不远万里派人送回春丸救我父亲,又怎么可能真杀了她亲大哥。” 第144章 生变 周家兄妹三人叙话至天明,若非周璃的身子不宜太累,姐妹俩都是不打算离开藏竹苑的。接下来几日,周璃夫妇都住在肃王府,出入皆由马车接送,外人只知肃王府似是有贵客,却又不知究竟是谁。周乔特意告了假,去街上搜罗了一堆有趣物件,还顺道去了挽月阁,把在里面喝花酒的唐烈云给拽了回来。拂冬说自从那夜在铺子里遇袭,唐烈云便再也没有去过,也不知是何缘由。说到这事,那周乔可太知道原因了,此人家财万贯,就怕银子花不完,自然怕死怕得要命。唐烈云就烦这夫妇二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做派,用不上他时问都不过问半句,如今用得上他了,便如此粗鲁地将他塞到马车里,那么多娇媚娘子都瞧着呢,让他堂堂烈云药王的脸面往哪搁?“你松开!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唐烈云不耐烦地从周乔手里扯回衣袖,瞧见翡翠色的袍子被攥皱了,他当即怒吼:“你赔我袍子!”周乔正在一堆物件里翻找着什么,被这么骤然大喝震得耳朵生疼,“唐烈云你能不能小声些?有孕之人听了你这般吼叫定要被吓到。”闻言唐烈云神情怪异,他上下打量了周乔,最后视线落在了她的腹部,嗤笑一声:“我原本还以为战兰泽真有什么隐疾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动静了。来,我把把脉,瞧瞧是男是女。”说着他就握住了周乔的手腕。“啊——”下一刻马车内传来一声大叫,要不是他缩手缩得快得快,只怕是整条手臂都要被周乔给卸下来。 烽杀 第132节 周家兄妹三人叙话至天明,若非周璃的身子不宜太累,姐妹俩都是不打算离开藏竹苑的。 接下来几日,周璃夫妇都住在肃王府,出入皆由马车接送,外人只知肃王府似是有贵客,却又不知究竟是谁。 周乔特意告了假,去街上搜罗了一堆有趣物件,还顺道去了挽月阁,把在里面喝花酒的唐烈云给拽了回来。 拂冬说自从那夜在铺子里遇袭,唐烈云便再也没有去过,也不知是何缘由。说到这事,那周乔可太知道原因了,此人家财万贯,就怕银子花不完,自然怕死怕得要命。 唐烈云就烦这夫妇二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做派,用不上他时问都不过问半句,如今用得上他了,便如此粗鲁地将他塞到马车里,那么多娇媚娘子都瞧着呢,让他堂堂烈云药王的脸面往哪搁? “你松开!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唐烈云不耐烦地从周乔手里扯回衣袖,瞧见翡翠色的袍子被攥皱了,他当即怒吼:“你赔我袍子!” 周乔正在一堆物件里翻找着什么,被这么骤然大喝震得耳朵生疼,“唐烈云你能不能小声些?有孕之人听了你这般吼叫定要被吓到。” 闻言唐烈云神情怪异,他上下打量了周乔,最后视线落在了她的腹部,嗤笑一声:“我原本还以为战兰泽真有什么隐疾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动静了。来,我把把脉,瞧瞧是男是女。” 说着他就握住了周乔的手腕。 “啊——”下一刻马车内传来一声大叫,要不是他缩手缩得快得快,只怕是整条手臂都要被周乔给卸下来。 “你发什么癫?!”唐烈云吼道。 周乔眼睛一瞪就吼回去:“那你发什么癫?花酒吃多了,竟敢对本将军动手动脚。” 唐烈云气不打一处来,“我堂堂烈云药王什么样的美人没瞧过,还需对你动手动脚?你这种跟温柔贤良半点不沾边的女子,天底下也就战兰泽看得上。也对,他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你们这一对凑得巧妙,轻易都找不出第二双来!” 周乔懒得理他,翻找出针线和绣绷,在上面的锦帕上绣起了什么。 唐烈云大为震撼:“你在做什么?绣花?” “非也。”周乔头都没抬,“此乃麒麟锦袋,是给我小外甥做的。” 唐烈云眯了眯眼,歪着脑袋瞧:“那你这绣的什么东西,这是麒麟?” 那语气中的嘲讽已不能再明显,周乔缓缓抬头,一字一句问:“怎么,不像啊?” 手腕处还隐隐作痛,唐烈云好汉不吃眼前亏,昧着良心吐出四字:“栩栩如生。” 周乔这才没再动手打人,又低头继续手中的事。姐姐说不便在南楚久住,能亲眼看看大哥已是满足,所以她和顾霆尉待个几日就要启程回去。 于是周乔这几日身上都揣着针线,得了闲就绣上几针。尽管如此,瞧着却还是赶不赢。马车回了王府,周乔一路绣着回去,唐烈云跟在后面看得直摇头,遇见战兰泽头一句话就是:“你这家大业大的,给她买一个不成啊?” 战兰泽大抵知道唐烈云是怎么被带回来的,尽管府上住着医者,但有唐烈云在周乔才真的放心。事关周璃,她总要事事做到最好。 然看见二人从同一辆马车上下来,战兰泽面色不大好看,唐烈云此人最爱流连烟花柳巷,便是此时此刻身上都是一股子脂粉味。 “你这般盯着我作甚?”唐烈云莫名觉得诡异。 “日后,外男不得与王妃同乘马车。” 唐烈云怔了下,二话没说扭头就往外走。 “抓回来。”战兰泽淡道。 下一刻疾风就挡在了唐烈云面前,擒人之前还拱手作礼:“药王大人,得罪了!” “战兰泽,我唐烈云上辈子定是作恶无数,这辈子才会与你相识!你现在是话都懒得说,直接将人捆了是吧?好好,好得很,我——” 唐烈云话还没说完,便见一位身着水墨色衣衫,容貌绝佳仪态翩然的女子与周乔一道走了过来。 “姐姐这就我与你说过的,唐烈云!” 周璃虽身子不便,见了唐烈云却仍行礼:“周璃见过药王大人。” 听周乔唤她姐姐,唐烈云当即明白眼前女子的身份。他只知周家有二女,却从未见过周璃本人,没想容貌性子竟与周乔大为不同。同是一府所出,怎的差别这么大? 不过……若是为如此佳人诊治,他倒是乐得自在。 唐烈云甩开疾风的手,还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咳,那个,周姑娘不必多礼。” “当日妹妹在名萧山受伤,多亏了大人的回春丸。如今能得见大人亲口言谢,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哦,原来是这事。”早知能得美人亲口道谢,那事他大可不必计较。 唐烈云全然忘了当初得知战兰泽用回春丸给周乔治皮外伤时的怒气,反倒大方地摆摆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这幅正经样子看得周乔撇嘴,这唐烈云怎的忽然就转了性? 不过她也懒得多问,开口道:“唐烈云,我姐姐还要在府上待个几日,也不知是来之前路上奔波疲惫还是来楚之后不适应,总之姐姐有时脸色不太好,就劳烦你多照看了。” 末了,她还加了一句:“多谢。” 唐烈云这下算是瞧明白了,周乔在战兰泽面前都肆无忌惮,偏偏在这位周姑娘面前甚是规矩体贴。 他眯了眯眼,幽幽道:“不必谢,若是有用得上你的地方,本公子自会开口使唤的。” 此时婢女上前躬身道,“殿下,王妃,晚膳已置好了。” “好。”周乔正巧也饿了,她左右瞧瞧,“诶?难不成顾霆尉和虞帅还在后院比武?这都比多久了,我亲去叫他们!” 周璃点点头,又低声嘱咐:“乔儿,见到虞帅不可那般无礼,虞帅是兰泽公子的舅父,便也是你的舅父,可记住了?” 周乔下意识看了眼战兰泽,这话他倒是从未对她说过。她总依着军阶称呼虞靖,还真没随战兰泽叫过舅舅。说不准那虞帅就是因着这事才横竖看她不顺眼呢。 如今姐姐都开口说了,周乔自然听话:“知道了姐姐!” 今日王府的用膳厅比往常更热闹些,虞靖和顾霆尉不谈两国之争,只论刀法,唐烈云则与周璃说起了妇人孕时的养胎方子,还说了生产之后该如何有效滋补调理,剩下周乔专心吃着战兰泽给她布的菜。 晚膳之后虞靖便要回西郊大营,在座皆是小辈,还双双对对地送他出来,虞靖走时回头看了眼,忽然哼了一声。 战兰泽挑眉,“舅舅还有何事?” “都说男儿顶天立地能做大事,我看也不尽然!”虞靖看了眼周乔,又看了眼周璃,直言道:“那个周慕白机关算尽,但若是没有周家两个姑娘,很多事他也做不成!” 眼前此景不正是这样吗? 他周慕白人坐在院里下棋,两个妹妹一个勾了战兰泽,一个勾了顾霆尉,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南北天下拿捏在手里了。 “照这么看生儿子没甚用处!我这就回去续弦,生她十几个姑娘!” “那舅舅可要续弦一位美貌的舅母,”周乔眨巴着大眼睛,“否则……如意算盘可就不灵喽。” 战兰泽听到那声舅舅,握着周乔的手倏地紧了下。 反倒是虞靖听了周乔这话,眼睛一瞪眉毛拧起,又见战兰泽一脸柔情地看着周乔,虞靖话都不想多说,干脆眼不见为净,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 不料刚出王府,他就看见一人正在王府门口张望,身上穿的是镇北军的盔甲。 “你!”虞帅喝了一声,那人忙跑过来,“见过主帅。” “你是谁的部下,怎的知道我在此处,可是军中有事?” “禀主帅,属下乃徐将军部下,因着家中老母病重,便告了半日假,途径王府听见主帅的声音,一时好奇才……”见虞靖一言不发地盯着他,那人神色惶恐,“是属下不该——” 却没想虞靖并未斥责,而是随手从身上掏出些银子,“拿着给你老母买些吃食补补身子!” 那人愣愣地接过。 “日后不要在殿下府前这般张望,身上还穿着镇北军的衣裳,莫要丢了镇北军的颜面!”说完虞靖头也没回地驭马走了。 “是。”那人低低地应了声,再度看向王府。此时大门已经关上。他紧紧攥住拳头,银子硌得手心生疼。 *** 次日,戌时,阖宫宴饮。 时隔许久的大宴,集英殿上谈笑声不断。此次宴饮武将居多,特为犒赏各军遵旨裁军,且差事办得利落。此后诸军统一军制,军功赏赐皆论功行赏,不可世袭,各营跃跃欲试,谈笑间也有着较量之意。 周乔本来兴致不错,可也不知为何,喝了两盏酒之后,战兰泽便将她面前的酒换成了清水。 前来敬酒的不少都是周乔打心底里佩服的军将,人家喝酒她喝水,实在是不敬。 殊不知是那夜见了她醉酒之后的娇态,战兰泽断不会允许旁人看了去,周乔灌了个水饱,最后把盏子一放,赌气道:“没劲,我要回去。” 人家把酒言欢恣意得不行,她呢?假装把酒言欢,还不如回去陪姐姐说话。 战兰泽欣然答应,上了马车周乔就甩开他的手坐到一旁,“酒也不让喝个痛快,早知道就不来了。” “他们轮番敬你,你次次都喝岂不是要醉了?” “醉了就醉了啊,你就在我旁边,我醉了还能让人卖了不成?”周乔摸了摸肚子,觉得撑得不行。 男人的视线也跟着落在了她腹部,周乔纤瘦,腰身更是单手都握得过来,可今夜的确喝了不少水,原本平坦的小腹比平时微微隆起了一点,只瞧了一眼,他便有些心猿意马。 从来不曾真正想过的“孩子”二字,就这般突然地冒了出来。 他不喜欢孩子,更不喜欢长在宫门王府中的孩子。有宠爱的目中无人骄纵跋扈,没有宠爱的如履薄冰处处算计,早已没了孩童该有的心性。 况且,有她就够了。论闹腾,周乔可不输那些顽童。这些年只看顾着她,已是耗费了他不少精力,若是再有个小的……战兰泽微微蹙眉。 “战兰泽,你想什么呢?”周乔见他半晌没说话,反倒是盯着她的肚子,周乔自己低头也看了眼,带子系得好好的,有什么好看的? 闻声,男人抬眸看向那张精致的脸蛋。不知为何,竟恍然看到了一张同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脸蛋,梳着与她一样的发髻,软乎乎的小手攥着他的手指,奶声奶气地喊父王。 心当即颤动了下。 “乔儿。”他甚至不自觉地喉头吞咽。 周乔一听他声音都变了,立刻往旁边挪,警惕地看着他:“战兰泽,我是不会依你的!” 这才好了两日,他怎么又想在马车上……周乔瞪着一双美眸,这回她定不会败在男色之下。这么想着,周乔还抻着脖子朝外面喊了句:“疾风,再快些,晚了我姐姐就睡了,我还有话要同她说呢。” “是,王妃。”外面疾风竖着耳朵,一听见周乔声音就立刻应道。 然此时的周璃刚沐浴完,尚未准备入睡。 不知怎的,忽然极想吃甜腻之物。自有孕以来她的口味大变,以往碰都不碰的东西,如今三两日就要吃上一回。 只是夜了,她不想差使下人去做,便想着明日再吃也是一样的。 偏顾霆尉的那双眼睛时时粘在她身上,周璃只是看了眼桌上空了的白玉盘,顾霆尉就立刻问:“璃儿,你是不是饿了?想吃什么?” 周璃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顾霆尉像打了场了不得的胜仗一样得意,“我成日里跟夫人同床共枕,那可不是白睡的,这榻上的习惯我知道,榻下的习惯,我自然也知道!” 周璃没料到他猝不及防地说起了下流话,脸蛋倏地一红,“你别说了,我不饿。” 然顾霆尉已经穿好了外裳,幽幽道:“我还知道我家夫人善解人意,不爱在夜里差事下人,这不是还有夫君我吗?是不是想吃甜腻的,这两日没瞧见你吃,该是想了吧?这些现做也来不及,我出去买。” 他这般体贴,周璃倍感窝心,夫妻之间也不讲那些虚礼,她娇道:“那不要买多了,只买些果脯和软糕就好。” 末了,她还添了句:“辛苦夫君了。” 这不像是讲礼,倒像是在玩笑,就是这模棱两可的语气勾了男人的魂,顾霆尉胯间立刻起了反应。 “夫人替我生儿育女才是辛苦,偏此事实在麻烦不得旁人,我就买个糕点有何辛苦的?不过……”他走过去捧着周璃的脸重重地亲了一口,还拿着她的手往某处放,哑声道:“小娘子,吃了本公子的糕点,可是要以身相许的。” 烽杀 第133节 手中触感惊人,周璃忙说:“你忘了大夫说的话?不、不行的。” 她如今已有八个月,生产前三个月不许行房,顾霆尉嘴上答应得爽快,却隔三差五就想些歪点子出来,听得周璃面红耳赤连连拒绝,他才会消停几日。 现下夜深人静,他又起了旖旎心思。 不过顾霆尉也只敢过过嘴瘾,“那日后补起来?”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周璃推他出去,“早些回来。” 这哪还用她叮嘱。顾霆尉这次来是委屈他的飞鸿驹来拉马车,今夜他便是骑着飞鸿出去给周璃买糕点,路上铺子关了大半,也没有摊子挡路,他大大小小地买了一堆。 一想到周璃那句“早些回来”,他骑得像身后有百八十条恶狗在追,没出一个时辰周璃就听见门外传来顾霆尉的声音。 “璃儿,我回来了!” 周璃打开门迎上去,顾霆尉笑着给她看两手拎着的东西,却没想此时一道寒光闪过,凌厉的刀锋自屋顶朝着顾霆尉狠厉砍来。 第145章 惊险 刀刃薄如蝉翼,直冲顾霆尉颈间。然顾霆尉何等身手,尚未看清来者,身体就先一步有了反应。他迅速闪身避开,刀锋擦着他的鼻尖而过。他猛地将手中之物甩了出去,随即传来一声闷哼,东西击中了刺客的眼睛,刀偏了几分。顾霆尉趁其不备立刻将门关上,关门之前还不忘朝里面人一笑:“区区小贼,不在话下!”“霆尉你要小心!”周璃惊魂未定。门一关上,顾霆尉当即敛了笑意,眸光冷峻地看向再度朝他看来的那柄刀。他抬手就捏住了刀身,刀瞬时动弹不得,那人一惊,大抵是没想到顾霆尉会连兵械都不使就敢还击,他立时双手握住刀柄欲将刀从顾霆尉手中扯出。却没想顾霆尉冷笑一声,愣是捏着刀身硬生生一扯,将人从房檐上扯了下来。那人被控了刀,便抬腿踢向顾霆尉,后者一手控刀,另一手倏地攥住了那人的脚踝,只听咔嚓一声,男子声音痛苦,脚踝骨已被徒手折断,顾霆尉这才松手狠狠地一脚踹在了那人腹部,这一脚直接将他五脏踢得零碎,肚皮都贴上了后背,那人猛一口血吐出来浸湿了蒙面的黑巾。 刀刃薄如蝉翼,直冲顾霆尉颈间。然顾霆尉何等身手,尚未看清来者,身体就先一步有了反应。他迅速闪身避开,刀锋擦着他的鼻尖而过。 他猛地将手中之物甩了出去,随即传来一声闷哼,东西击中了刺客的眼睛,刀偏了几分。 顾霆尉趁其不备立刻将门关上,关门之前还不忘朝里面人一笑:“区区小贼,不在话下!” “霆尉你要小心!”周璃惊魂未定。 门一关上,顾霆尉当即敛了笑意,眸光冷峻地看向再度朝他看来的那柄刀。他抬手就捏住了刀身,刀瞬时动弹不得,那人一惊,大抵是没想到顾霆尉会连兵械都不使就敢还击,他立时双手握住刀柄欲将刀从顾霆尉手中扯出。 却没想顾霆尉冷笑一声,愣是捏着刀身硬生生一扯,将人从房檐上扯了下来。 那人被控了刀,便抬腿踢向顾霆尉,后者一手控刀,另一手倏地攥住了那人的脚踝,只听咔嚓一声,男子声音痛苦,脚踝骨已被徒手折断,顾霆尉这才松手狠狠地一脚踹在了那人腹部,这一脚直接将他五脏踢得零碎,肚皮都贴上了后背,那人猛一口血吐出来浸湿了蒙面的黑巾。 “既杀不了你……”那人强撑地站直了身,将刀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也罢!” 猝不及防的刺杀必存疑,顾霆尉自然要留活口好审问清楚,他当即出手握住了那人持刀的手腕,却没想听到一声冷笑。 刹那间,只见一把匕首从那人腰侧飞出,却并不是要刺近在咫尺的顾霆尉,而是径直扎穿了门,匕首刺入屋里,里面传来碎裂的声音。 这一刹顾霆尉周身之血凝固冰冷。 “璃儿!”他撒开手就朝着屋子跑去,顾不得刺客趁机逃离。他轰然推开门,看见周璃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 顾霆尉冲过去蹲下身抱住了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还好,还好。 或许是为母者的本能,看见那道穿门而过直直朝着自己刺来的匕首,周璃下意识蹲在地上捂住腹部,匕首击碎了屋里的瓷瓶,碎片飞溅,刮伤了她的手背。 顾霆尉扯了锦帕包住周璃的手,低着头平复着心绪,怕吓着她。 可实则是,他从没这么怕过。甚至刚才看见有刀砍向自己,顾霆尉心里也是不屑至极,这天底下能赢他杀他的人只怕还没生出来。 但看见匕首朝着屋子而去,听见里面碎裂声音,他只觉万箭穿心般得剧痛无比。恍然发现,要杀他实在太简单了,只需拿捏住他的妻儿,便能让他束手就擒。 他红着眼睛,颤着手又前前后后仔细检查了周璃身上,确认她的确没被匕首伤着,顾霆尉长舒口气。 见周璃仍面色惨白,他心疼又自责,想要将她抱到榻上去。 可刚触到周璃的腰,她忽然紧张道:“别、别动。” “怎么了?!”顾霆尉立刻僵在原地,不敢乱动分毫。 周璃本以为身上的不适是被吓出的幻觉,现在却发现腹部痛感和身下的异样越来越清晰,顾霆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瞬时睁大了眼睛。 周乔和战兰泽的马车尚未到王府,忽然听见疾风大喝一声,周乔掀开车帘一看,居然看见疾风追着一道黑影而去。 “有贼?!”周乔不可置信,“竟还有人敢来王府行窃?当我武英将军吃素的!” 她说着就是一撸袖子也准备追上去,战兰泽看了眼此时灯火通明的王府,叫住了周乔。 周乔回头,战兰泽面色不善,“且让疾风去追,我们先回府看看。” 深更半夜忽然有一黑衣人从王府飞檐而出,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即便是闹贼,似乎也有哪里不对劲。 为何……偏偏府上住了客人之时就闹了贼? “我去看看姐姐!”周乔把缰绳一扔就跳下马车跑了进去,战兰泽跟随其后,临近府前,看见了地上的血滴,还有门口石樽上的半个脚印。 周乔一进府便知是出了事,此时后院已被府兵严守,一干下人个个行色匆匆,神色慌张。 “出了何事?”周乔拉住一个女使问道。 “回、回王妃的话,女客受惊,早、早产了。” 周乔喉头一滞,二话不说朝着周璃的屋子跑去,正看见顾霆尉被稳婆赶了出来。 “别拿什么男子进不得产房来搪塞我!我不信什么血光之灾,我陪着自己夫人生产乃是天经地义!” “公子可莫要进来,”稳婆挡在门口,虽不知顾霆尉身份,却也知其定是王爷的贵客,可她仍直言不讳,“并非是怕公子有什么血光之灾,是公子你自己身上血腥气和杀气实在太重,妇人生产时最是虚弱,孩子更经不起此等冲撞。公子若是真为夫人和孩子着想,还是待在外面诚心求神,保佑母子平安才是!” 说罢稳婆就关上了门。 顾霆尉愣愣地看向自己手上身上沾染的血迹,的确血腥难忍,他颓然地站在那里,低声应了声好。 纵然门关得严实,可里面周璃痛苦又隐忍的哭叫声还是传了出来,周乔听见后心口股股抽痛,连腿都有些发软,险些没站住。 此时一只手后面扶住了她的腰,战兰泽感受到她微微颤抖,低头看了一眼。 他握住了周乔变得冰凉的手,看向顾霆尉:“发生了何事?” “有人刺杀,璃儿受了惊。” 周乔倏地抬眸,“就是从府里飞出的那个黑衣人?” “嗯。”顾霆尉眼睛仍盯着紧闭的房门,“怪我。” 此时房门打开,唐烈云走了出来,面上并不轻松,周乔的心陡然一沉,她甚至不敢开口问上一句。 “怎、怎么样?她如何了?”顾霆尉听见里面似是没了声音,却又怕进去冲撞到周璃和孩子,急出满头汗。 “她体质有异,喝下去的药全都不起效用,我也是头一回碰到此事,如此下去只怕会血崩。” 周乔和顾霆尉霎时怔在原地。 唐烈云自然不会安慰他们,皱着眉问:“她以往是否也有这般情况?譬如得了风寒,是如何医治好的?” 可惜周乔久不在周璃身边,就算是在,也是姐姐照顾她。这样问起来,她才忽然发现自己竟是从未照顾过姐姐,竟连这般寻常之问都答不上来。 “有!”顾霆尉赶忙说,“璃儿不常染风寒,若是染了风寒不用药就会久久不愈,若是吃药也不能是寻常方子,必得九味羌活汤才能治好!” “九味羌活汤?”唐烈云细想了下,忽然想到了什么,“明白了,我这就重新配方子。” 话毕他便匆匆离开。 同是战场杀戮之人,周乔亦不敢进去陪着。她眼见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屋里端出来,里面不时传来稳婆让姐姐不要睡过去的声音,而唐烈云久未回来,她同顾霆尉一样笔直地守在门边,可背影却那般无力。 战兰泽沉默地看着眼前两人,清楚地感受他们无声却汹涌滔天的自责与担忧。 因为杀过太多人,所以此时此刻,唯恐曾造的杀孽会报应在里面生死攸关之人身上。 想到这里,男人微微垂眸。 若说杀孽,他又何尝不是满手血债人命。若是有朝一日发生与今夜同样的事,换成是周乔躺在里面……他只怕无法这般冷静地等在外面。 原本生出的丝丝对孩子的念想,此时已经烟消云散。 只要周乔好好地站在他面前,足矣。 “不好,不好!”里面传来惊呼,“快去叫药王大人,这出血实在太多,这样下去只怕母子都撑不过一刻!” 方才还镇定劝慰顾霆尉的稳婆慌乱地打开门,“请公子快快去找药王大人,否则夫人和孩子就都撑不住了!” “慌什么,我来了。” 唐烈云端着亲自熬好的药,进门之前他看了眼顾霆尉和周乔,“此药若是也无用,那我可就真的没有法子了。” 话毕,房门关上。屋内,唐烈云先行施针,后又给周璃喝下汤药。 屋外,周乔和顾霆尉失魂落魄地站在外面。平日里威风凛凛百般风光,到了此时竟是什么忙都帮不上。 顾霆尉想起了方才稳婆说的话——公子若是真为夫人和孩子着想,还是待在外面诚心求神,保佑母子平安才是! 他忽然转身走出几步,朝着东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父亲,爹,求您在天之灵保佑璃儿和孩子!爹,儿子求您了。” 里面周璃的声音愈发痛苦,周乔心中畏惧神智难安,亦走过去跪到了顾霆尉旁边,神色坚定地磕了三个头,身后战兰泽见她只磕头不说话,眉心皱了起来。 正要走过去拉起周乔,房中传来周璃一声惨叫,紧接着便响起了婴孩的啼哭。 三人一齐回头,唐烈云开门走了出来,亦是满头大汗。 “恭喜公子得了位千金,恭贺王爷王妃府上添了如此大喜事!”稳婆抱着孩子出来,周乔和顾霆尉冲过去,几乎同时急切开口—— “璃儿怎么样?” “姐姐怎么样?” “公子放心,王妃放心,夫人扎针喝药之后立刻有了好转,此刻已然无碍,只是身子疲乏,已经睡熟了。此刻还是不要进去打搅的好。” “好,好。”顾霆尉抹了把脸上的汗,这才看向稳婆怀里抱着的婴孩。 “这是……我女儿?”他张着两只手,想抱又不敢抱。 这软乎乎的一团,若是伤着可怎么办?顾霆尉只敢抻着头瞧,这边周乔却急得不行,“顾霆尉,你不抱我可就抱了!” “那不成!”顾霆尉左右看看,“快,快给端盆水,我净了手再抱!” 婢女连忙奉上温水,顾霆尉和周乔先后净了手,两人凑在一起争着抱孩子,战兰泽则走过去,拍了拍唐烈云的肩膀,“有劳。” 唐烈云看了眼里面,又看了眼正兴奋的顾霆尉和周乔,低声道:“我有话同你说。” 周乔如愿抱到了孩子,她兴奋又小心,刚转过身想让战兰泽也抱抱,却见他和唐烈云消失在回廊拐角处。 她抿抿唇,看来他不喜欢孩子。 与此同时夜幕被巨响划破,周乔抬头一看,是王府的信号弹,她沉了脸。 周乔把孩子还给顾霆尉,“姐姐醒来定然想见你和孩子,我去去就回。” 不待顾霆尉回答,她已径直离开去了马厩,翻身上马一路出了府门,疾驰消失在夜色当中。 烽杀 第134节 第146章 主动 深夜周遭寂静,窄巷之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马蹄声由远及近,疾风隔着尚远都能感受到那股怒意与杀气。他看了眼因重伤倒在地上之人,心道今夜一死怕是逃不掉了。“王妃。”他唤了声。周乔肃杀而来,地上黑衣人抬头望去,被重重的一脚踢在下巴上,整个人被踢翻了过去。疾风等暗卫当即后退两步,还是没避开从那人口中吐出来的鲜血,还有被踢掉的两颗牙齿。周乔俯身攥住那人衣领,勒得此人喘不上气,面色青紫。“究竟何冤何仇,让你对有孕的妇人也下得去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那人已被顾霆尉那一脚踢得五脏俱损,说话时股股鲜血涌出,他却仍直视着周乔,嘴硬道:“不必、说这些废话。”周乔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落在他脚上的靴子上。疾风亦看过去,倏地皱眉,“这是……军中之人?”说着他上前一把撸起那人的衣袖,只见他臂上道道伤疤,手腕处还有军中烙印。“镇北军,右旗营。”疾风道,“是徐墨玄徐将军的麾下。”周乔冷哼,怪不得这般情状宁可一死都不愿透露身份,原是知道会给自家将军招来麻烦与是非。 深夜周遭寂静,窄巷之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马蹄声由远及近,疾风隔着尚远都能感受到那股怒意与杀气。他看了眼因重伤倒在地上之人,心道今夜一死怕是逃不掉了。 “王妃。”他唤了声。 周乔肃杀而来,地上黑衣人抬头望去,被重重的一脚踢在下巴上,整个人被踢翻了过去。疾风等暗卫当即后退两步,还是没避开从那人口中吐出来的鲜血,还有被踢掉的两颗牙齿。 周乔俯身攥住那人衣领,勒得此人喘不上气,面色青紫。 “究竟何冤何仇,让你对有孕的妇人也下得去手?”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那人已被顾霆尉那一脚踢得五脏俱损,说话时股股鲜血涌出,他却仍直视着周乔,嘴硬道:“不必、说这些废话。” 周乔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落在他脚上的靴子上。 疾风亦看过去,倏地皱眉,“这是……军中之人?” 说着他上前一把撸起那人的衣袖,只见他臂上道道伤疤,手腕处还有军中烙印。 “镇北军,右旗营。”疾风道,“是徐墨玄徐将军的麾下。” 周乔冷哼,怪不得这般情状宁可一死都不愿透露身份,原是知道会给自家将军招来麻烦与是非。 “既然是登记在册的镇北军,便能查到你家中都有何人。”周乔起身,语气冷漠:“去查,妇孺老幼不论,一概给我抓来!” “不!”那人本是满脸无畏生死,可一听这话,他忍着身上的剧痛爬起来要扑向周乔,但被暗卫擒住拦下。 周乔对上他满是血丝的双眼,“说,还是不说?” “是他,我知道他!顾盛远之子顾霆尉,掌管北晋燕林军的云麾将军!”那人神情悲怆,“当日我兄长随镇北军出征,便是被他一刀砍下头颅,死无全尸!弑兄之仇啊……嫂嫂悲痛欲绝,我兄长的孩子胎死腹中,可他顾霆尉却妻儿双全,凭什么?凭什么!” “我投军入营,就是为了给兄长报仇!上天垂怜,让那顾霆尉自己送上门来!年前南北对峙他杀了我们多少弟兄?可如今他竟被你们奉为贵客,还要我们徐将军亲去相迎,若不杀之,如何对得起南楚将士在天之灵,如何对得起我兄长!” “所以你入府夜袭,甚至不惜对无辜的妇孺下手。” “我本无意杀女人和孩子!可顾霆尉……我杀不了他,既如此,我便让他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他要这辈子都活在后悔痛苦当中!” 听罢这些,周乔神情没有半分怜悯。 姐姐痛苦的叫声犹在耳边,那种怕就此失去她的恐惧尚萦绕在心头,杀意几乎要湮灭理智,周乔拳头紧握,指尖深深剜入掌中。 疾风惊讶于周乔竟能这般强忍杀意,她立于黑暗之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婴孩尚在襁褓,姐姐还虚弱地躺在榻上,无论如何,不能在此时杀人。 “今夜之事徐将军并不知情,是我自己报仇心切。”那人声音听得出的虚弱,“来之前……我已告知将军不会再回去,归根到底是我武不如人——” “你以为事到如今把你自己的命交出来,我就会放过你家中老小?他们受你牵连,岂会安然无恙。”周乔冷然地看着他。 看着她冷漠的神情,那人有些拿不准了。 周乔带兵处事之风,军中早有流传。她路子虽野,却也有自己的章法规矩,从不滥杀无辜,就连昔日挑衅滋事的赵崇旧部冯异,也只落得个被赶出军营的下场。 “你既能对顾霆尉的妻儿下此毒手,他自然也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是吗?” “你……” 周乔倏地上前掐住他的脖子将人提起来砸到了墙上,血腥气弥漫在两人之间。 “他杀你兄长,是在战场上堂堂正正杀的,换成是你兄长抓住良机,必然也会杀顾霆尉。可你杀他,杀他妻儿,却是在战场之下。个中差别,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 战死沙场是从军之人的宿命,这是入营第一日就会告知的事。若怕,可就此离开,不会有人怪罪。但若选择留下,便不可畏战惧战,战场之上亦不可退缩分毫。对待中途逃兵,当施以最严厉的军法处置。 那人愣神片刻,方明白周乔一忍再忍的缘由。 战场之下,即便怒意滔天,她也不会随意杀人。 而他,身为南楚人,枉顾南楚军规国法,夜袭肃王府伤及无辜,闯下了会祸及家人的滔天大祸。 “你要庆幸我姐姐和孩子都平安,否则你们一家,都不会有活路。” 此话一出,那人眸中掩不住的惊异。 周乔总算真正冷静下来,她松开手,“带着你的家人,离开南楚。若让我知道你们没有离开,那便永远埋在南楚土地之下,再也不要离开。” “不杀你,只是不想在此时造杀孽。”周乔背过身去,“你们一家老小终生颠沛流离也都是你自找的。” 话毕,她大步离去,生怕在多留片刻,自己就会反悔。 *** 回府之时,天已有泛白之势。 周乔去了周璃的屋子,本欲推门进去,却又停住。她听见了里面低低的说话声。 “璃儿,还饮水吗?我就捧着,你若想喝我就喂你!” 一声轻笑,随后是周璃温柔的声音,“不用,放着吧。” 周乔的眼泪瞬时噙满眼眶,能再听到姐姐的声音,当真是天底下最高兴的事了。 孩子还睡着,顾霆尉抱了就不肯撒手,夫妻俩守着女儿,怎么也看不够。 “璃儿,”外面周乔听见顾霆尉说,“这孩子来得不易,得起个强硬些的乳名,这才好镇住那些不祥之事,自此平安长大!” “那……起什么乳名好?” 原先周璃想过不少,最后觉得“昭昭”二字甚好。“昭”字从日,寓有盛日郎朗之意。 “我看就叫将将如何?将军的将,强将的将。” 门外周乔一听眼泪都流不出来了,顾霆尉此人,下了战场就是个棒槌。她还真怕姐姐听信了他的鬼话,取了这么难听的乳名。 好在周璃也不是事事都依着他,含笑道:“那可不行,乳名是要叫一辈子的,须得取个好听的。不如……还是叫昭昭吧,前景光明,灼灼而生。” 门外周乔点头,还是这个好听。姐姐腹有诗书,就是比顾霆尉那厮好。 “好!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顾霆尉在里面逗孩子,“昭昭,你什么时候喊声爹娘来听听啊?” 周璃无奈又觉得好笑,“还早呢。”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已是有了要亮的意思,“霆尉,乔儿……还未回来吗?” 即便顾霆尉不说,周璃也知道周乔去做什么了,否则她不会一直没来屋里陪她。听见姐姐提到她,周乔正想进去,就听周璃又开口了。 “霆尉,今夜的事……不要再追究了。” 顾霆尉没吭声,显然是不同意她的话。今夜若非唐烈云在,仅凭那些稳婆和医者,只怕根本救不回周璃和孩子。 “若猜得没错,那人应是早就入了王府,说不准就是熟面孔。一直伺机潜伏,等到夜里诸人睡下,府兵也放松警惕之时才对我们出手。以我们的身份,南楚有的是人想杀我们。横竖……我们并不久住,总是要回去的。但若是执意追查,牵连出一些不该牵连的人,到头来为难的还是乔儿。” “如今她也算在南楚站稳了脚,又与兰泽公子夫妻和睦,此时不好再生事端。况且经此一事,府上必会加强戒备,再有人想动手也是难了。既如此,不如就让这是过去,你看,我和昭昭也都平安。” 见顾霆尉还是逗着孩子不应声,周璃勉强撑起身子,顾霆尉当即扶住她,“璃儿你别乱动。” 他的手很热,动作很轻,只是那张俊脸上是难以掩饰的不甘。 周璃了解顾霆尉,只怕今夜她再睡过去之时,顾霆尉就要出去动手了。他越是对此事只字不提,周璃就越知道他心中怒火难消。 她凑过去,亲了亲顾霆尉的脸。 “你是北晋的将军,不可在南楚杀人。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定然懂的。”她又俯身,亲了亲熟睡的昭昭,“女儿也在劝爹爹呢。” 顾霆尉属实有些头疼,原本他只需听周璃一个人的,现在可好,又有一个可随意对他发号施令的人了。 他点了点头,“我们早些回去。” “嗯。” 屋里熄了灯,周乔便没有敲门,轻声离开。 一路擦着眼泪回去,见主屋还亮着灯,她推门便闻见粥的清香。 男人坐在桌边,身旁燃着烛光,他沐浴后只穿着里衣,手里正看着一本古籍,听见推门声,他抬眸看去。 见周乔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战兰泽立刻起身走到她面前,“怎么,事情不顺?” 周乔微微仰头望着他,他知道她去做什么了,却没有过问半句。他不在意她会如何处置,也不在意她要处置的是谁。 因为无论是谁,无论多大的麻烦,他总会替她料理好的。周乔清楚地知道,笃定地知道。 她摇摇头,目光落在了桌上的红豆粥上,粥还冒着热气。 “你宴席上吃得不多,夜里不好进食荤腥,就喝点粥可好?”他牵着她,坐到桌边。 前有姐姐从鬼门关回来还替她着想,后有战兰泽这般窝心体贴,周乔喝着那碗粥,眼泪掉个不停。 不同于以往的撒泼闹腾,周乔哭得很安静,男人看得出来,那是伤感与动容。大抵是周璃劝慰了她吧。今夜之事要查很简单,但以周璃的性子,定不愿给周乔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可这对周乔来说,是比缴械弃战还难受的事。 这对姐妹……当真是彼此着想,情意深重。 周乔一碗粥喝完才看见手上沾染的血迹,她皱了皱眉,脸上还挂着泪儿,“我洗了再睡。” “好。”战兰泽温声应她。 他躺在榻上,能听见水声和低低的抽泣。他甚至有些忍不住地想召疾风,问清楚今夜究竟怎么处置的,若是不好下手之人,为何不回来报他? 思忖之间,没注意水声是何时停的。周乔墨发微干,柔顺地披洒肩头。她吹熄了灯,安静地爬上床榻,睡到了里侧。 刚躺下,薄薄的被褥就搭在了她身上,床幔围绕昏暗之中,男人将她揽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有多言。 可周乔清晰地感受到了安慰之意。 不知为何,她想被他灼热的气息包裹,想要与他再亲近些。这么想着,她主动环上了战兰泽的腰,小脸蹭开了他的里衣,贴在了他赤裸结实的胸膛上。 她今夜掉了泪儿,战兰泽即便抱着她,也没有生出平日里的旖旎心思。可他却没想到周乔竟会主动蹭他,他本就不是什么圣人,这一撩拨,某处就硬挺难耐了。 偏他那东西又不是什么小物件,粗大狰狞地抵在她身上,周乔就是睡着了都会被顶醒,更遑论她本就是清醒着的。 他做那事,其实是有些粗暴的。尽管她身体底子好,有时却也还是吃不消。可每当他隐忍着撤出去时,她身上轻松之余,又会觉得有些不舍。她一直以为,自己也是渐渐沉溺了色欲。但此时此刻,她好像明白了那种不舍是为何意。 紧紧相拥,深入交合,亲密无间。她不舍的不是欲望,而是他毫不遮掩甚至颇具侵略之感的爱意。 从前,会这样表明喜欢的是她,她从不知战兰泽是否真的感受到,相信过。 但她却真切地感受过,并且此时,很想重温。 于是一只小手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的里衣,抚上灼热坚硬的小腹,男人身体一僵,那手竟胆大包天一路向下,握住了他胯间的东西。 烽杀 第135节 手心的触感惊人,每每当真……是这东西进到了她身体里? 她抬起脸,对上男人幽深的眸子。 “想要?”他问。 纵然她手都握了上来,战兰泽却还是不太确定这种清醒的主动是否是真的。毕竟除了初次醉酒后她主动过之外,之后的每次,都是她皱着小脸推他出去,后来还因为这事逃跑过不是? 回答他的是她凑上来的软唇,甚至还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唇。 男人翻身将人压在身下,紧接着是狂风骤雨般的缠绵深吻,今夜的周乔实在太过配合,战兰泽越发控制不住。 几经翻转和猛烈冲撞,周乔香汗淋漓,趴在那里小小一团,在他进入之时被撞得双膝分开,近乎趴在了榻上。这个姿势,能到很深。 以往战兰泽都会有所控制,怕伤了她里面。 可眼下娇喘不断,她又总喊他的名字,喊得男人渐渐失了理智。 “乔儿,可再入些?”他话是这么问,可实则没等她回答,就已动作着往更深处去了。 “嗯……疼、疼。”周乔抚上小腹,甚至能摸到些许轮廓。战兰泽到了从未到过的地方,随之而来的是纷涌的快意,酥麻之感从后脊漾遍全身,他能清晰地看到被撑到极致的某处,周身血脉喷张,他一把捞起人重重地坐了下去,周乔惊呼一声,像是体内某处被撞开,浑身颤抖不住,淅淅沥沥地淋湿在男人腿上。 战兰泽握着她白皙的脖子令她偏过头来与他缠吻,此时怀里的人又软又热,连神智也不太清楚,简直是任由他摆弄折腾。床幔舞动,整个床榻摇晃,被褥大片浸湿。不知何时,天已彻底地亮了,外面隐隐传来洒扫院子的声音。 战兰泽不舍得退出来,就这般将人放在身上,他半靠在床栏,让周乔趴在他胸膛上睡着,还扯过被褥给她盖上,怕出汗之后着了凉。 男人俊颜上餍足色欲难消,更不愿就这么睡了,而是反反复复地回味着那蚀骨疯狂的快慰之感。 这一次,与以往都不相同。却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同。 “乔儿。”他唤她,想同她说说话。 周乔似是听见了,她动了动,却没应声。 “舒服吗?”他自顾自地问。 怀中之人舔舔唇,哼了一声。 男人轻笑。 “下次,试试在温泉里可好?”被子里的大手抚上光裸的肌肤,还冠冕堂皇地解释说:“泉水滋润,能省不少事。” 他说得模棱两可,周乔挠挠脸,根本没听懂。 “乔儿。”战兰泽又叫她。 周乔有些不耐烦地皱眉。 那样子也好看极了,战兰泽觉得看不够。不仅如此,还更想听听她的声音。 “你姐姐难产之时,你与顾霆尉一同跪地求神,那时……”战兰泽想起她一脸平静坚定,他当时便想问她的,“你心里想的什么?” 许是事关周璃,周乔就是睡梦之中也没忘记。她动了动,嘴里含糊:“就……” 男人微微偏头,欲听清她的声音。 “就……我愿、折寿十年……换……” 换姐姐母子平安。 她实在困得不行,话没说完就睡了过去。 丝毫不知还与她紧密相连的男人,听到这话笑意僵在脸上,甚至连欢爱过后身体久久不散的灼热也在这瞬间变得冰凉。 想到自己为她那么一点主动而欣喜彻夜,战兰泽冷笑,看着眼前熟睡的人儿,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第147章 起疑 接下来的几日,肃王府的戒备的确比以往严了许多。那夜之后,疾风禀报了周乔对行刺之人的处置,而顾霆尉也听从周璃的话,将不再追究之意说得很清楚,战兰泽听后只点了点头,并未多言。要说府上只是多了个连话都不会说,只知吃和睡的奶娃娃,却像是多了几十口人一般的热闹。周乔每日和顾霆尉争着抱孩子不知吵了多少架,最后每每都输给顾霆尉那句“想要你们两口子自己生一个去!” 有回战兰泽也在场,顾霆尉此话一出,周乔下意识往男人那边看了眼,见他只是淡笑却不回应,也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喜欢孩子,小昭儿出生好几日,都没见战兰泽抱过一回。横竖姐姐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周乔很快释然,又欢欢喜喜地出去搜罗一堆好玩的新鲜物件儿,逗得昭昭笑一下她就能高兴上一整日。这日姐妹俩待在榻上说话,孩子躺在中间,刚由乳母喂了奶,此时睡得正香。周乔即便是每日都看,还是觉得那小胳膊小腿看不够。 接下来的几日,肃王府的戒备的确比以往严了许多。 那夜之后,疾风禀报了周乔对行刺之人的处置,而顾霆尉也听从周璃的话,将不再追究之意说得很清楚,战兰泽听后只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要说府上只是多了个连话都不会说,只知吃和睡的奶娃娃,却像是多了几十口人一般的热闹。周乔每日和顾霆尉争着抱孩子不知吵了多少架,最后每每都输给顾霆尉那句“想要你们两口子自己生一个去!” 有回战兰泽也在场,顾霆尉此话一出,周乔下意识往男人那边看了眼,见他只是淡笑却不回应,也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喜欢孩子,小昭儿出生好几日,都没见战兰泽抱过一回。 横竖姐姐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周乔很快释然,又欢欢喜喜地出去搜罗一堆好玩的新鲜物件儿,逗得昭昭笑一下她就能高兴上一整日。 这日姐妹俩待在榻上说话,孩子躺在中间,刚由乳母喂了奶,此时睡得正香。周乔即便是每日都看,还是觉得那小胳膊小腿看不够。 难得顾霆尉没在房中聒噪,周乔看了昭昭,又抬眸看姐姐。 “姐姐,你现在还有没有不适之处?” 此时的周璃面色红润,气色比生产之前还要好些。 听见周乔这么问,她心里一暖,“没有。多亏了药王大人的进补方子,先前重重不适,如今都好了。就是有些烦劳他,方子复杂,他都是亲自煎了药端来。” 正说着话,就有人敲门。 “周姑娘。”是唐烈云的声音。 周乔觉得此番唐烈云有些怪异,要说他与姐姐也并不熟稔,偏姐姐生产之后他居然还亲自照料,这般尽心……不知日后是想讨要多少金子。 罢了罢了,谁让人家医术高明天下难寻?为姐姐花的金子,多少都值。 “我去开门,姐姐待着别动!”周乔说着就下了榻去开门。 周璃笑着摇摇头,起身理了衣襟,端坐于榻边,见唐烈云进来,她起身行礼:“药王大人。” 自从当夜唐烈云救了周璃和昭儿,周乔对他也客气了几分,这厢迎了人进来,还倒了盏茶给他。 唐烈云睨了眼周乔,切了一声。这点小恩小惠就想打发他?待完成了你家王爷所托之事,成山的金子都得乖乖奉上。 两人大眼瞪小眼,各自心里八百个心眼子。 目光落在周璃身上,唐烈云才收敛了些,他这人对待什么样子女子就说什么样的话。尽管还在月中应卧床歇息,但他每次过来,周璃都穿戴整齐,行礼端坐,既不失态,更不叫他这个男子觉出半分不自在。 “周姑娘不必多礼,该喝药了。” 唐烈云将亲自熬煮的药递给周璃,待她喝完药,又替她把了脉,最后点点头,“休养得不错,这药以后可以不必再服用了,但每日药膳参汤不可落下。还有,月子里可略走动,但不可颠簸劳累,免得落下病根。” “是。”周璃微微一笑,“连日来,实在劳烦大人了。大人对周顾两家之恩,周璃没齿难忘。我们夫妇也准备了些——” 周璃话还没说完,就见唐烈云摆摆手,“周姑娘不必客气,行医之人最不在乎那些个金银财帛。既无事,唐某就不久留了。” 一转身,看见周乔那张活像见了鬼的脸。 唐烈云看诊不要钱?日头怕是打西边出来了。 药王大人自然懒得告知她个中缘由,反而幽幽道:“你知道我为何不收钱吗?” 周乔望着他,确有些好奇。 唐烈云皮笑肉不笑地凑近:“因为你姐姐生得美,比你美多了!给美人诊治要什么银子?” 周乔听了眉头倏地一皱。什么意思,这风流公子莫不是打了姐姐的主意?是有这可能的。姐姐虽早早成婚嫁做人妇,可嫁了人也还是好看啊,如今生了女儿便更添了几分柔和慈美之韵味,叫人瞧了挪不开眼。 这么一想,周乔就更笃定了。她也不管什么礼不礼数,当机立断把唐烈云给拽了出去,明显是毫不犹豫地站在了顾霆尉这边。那俗话都说了,半道夫妻比不上原配夫妻,后爹更是比不上亲爹!这唐烈云,给他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了。 周乔刚关上门往里走,谁知门就又被打开了,她以为是唐烈云去而复返,不耐烦道:“你怎么又来了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顾霆尉练完刀回自己的屋子,进门就被吼了,他俊眉拧起:“周老三,想打架是不是?!” 周乔扭头一瞧是顾霆尉,还是不耐烦地抿抿唇,这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和姐姐还没说上几句话呢。 顾霆尉进屋净了手就去看孩子,还要亲周璃,周璃忙打发他去屏风后换衣裳,然后就见周乔探身看了眼门口,紧接着听见屋外有人说话。 “顾霆尉,有人找你。”周乔门也不关,懒洋洋地走回去歪在榻上,理所应当地占了顾霆尉的位置。 “周老三,少来这套!”顾霆尉换了衣裳出来,“你老往姐姐姐夫屋里跑什么,你自己都嫁人了怎么还纠缠娘家人,你这样早晚被婆家扫地出门。” 周乔听了这话也不恼,反倒有恃无恐:“谁敢啊?你揪一个出来我瞧瞧?看看是谁把谁扫地出门。” 她晃荡着两条腿,一副无赖样子,逗笑了周璃。 “好了夫君,乔儿说门外有人找,定是有事,你快些去。” 顾霆尉立刻柔了声音:“璃儿你别听她瞎说,她就是想支开我,霸占你和昭儿。”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听话地走到门口,一瞧,还真有人找。 门外疾风拱手:“顾将军,我们殿下请您去书斋,有事相商。” “现在?” “是。” 顾霆尉回头看了一眼,见周璃朝他点点头,他便关上门,随疾风一道去了书斋。 *** 书斋里,递到顾霆尉手上的是一封来自北晋的密信。 顾霆尉看完就愤然把信拍在桌上,“这个黎岳,怕不是在找死。” 信是楚渊亲笔,上面告知原来的锦州卫指挥使黎岳,近日被陛下赐了协理各州军营之权,锦州卫兵马则顺势扩充晋升,成为继燕林军与黑鹰军之外的第三支北晋皇属大军,陛下亲自赐名关宁军。 黎岳升任北晋从三品关宁将军,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密本参奏顾霆尉携妻儿秘密赴楚,恐有被收买之嫌,陛下下令彻查,消息不胫而走。 “要打消他的疑心,此刻将军须尽快回去。” 此刻没有外人在,战兰泽说:“临舟并非偏信佞臣之人,回去后,将军不妨实话实说。周慕白还活着的消息,他早就知道。也清楚我不会轻易放人回去,会让你们入南楚,也不过是看在周乔的份上让她们兄妹三人相聚,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这个黎岳,自陛下登基之后就屡次与我等作对,偏新旧抗衡又是新帝最想看到的局面。他空着督军太尉的位置,却让我代行其职。如今又趁着我不在朝时提拔黎岳等新将,焉知不是动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想来那个黎岳是早就暗中盯着我的行踪,查到蛛丝马迹之后,立刻借此搬弄是非,彻底引得陛下起疑。”顾霆尉嗤笑一声,“我回去就把他脑袋拧下来给他老子娘炖汤喝!” 顾霆尉必须立时动身回去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周家姐妹的耳中。 周乔听后气得摔了盏子:“又是那个黎岳,我当初怎么就没一刀砍了他!” 战兰泽顺毛摸了摸周乔的脑袋,“他尚不成气候。” 这个周乔自然也明白。归根到底,燕林军在北晋根深蒂固,哪里是刚刚扩军建起来的那劳什子关宁军能抵挡的。但她气的是这才过了多久,北晋就又开始内斗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行军之人不仅要在前线杀敌,还要担心自己人在背后捅刀子。 “用不着生气,那个黎岳我自会收拾他。”顾霆尉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周璃,握住了她的手,“只是璃儿,我不愿与你和孩子分别。但事情紧急,趁着今夜不防,我必须离开。但你尚未出月子,孩子又小,都不能过于劳累。所以……待我理好那边的事,便来接你和昭儿可好?” 周璃点点头,亦握住了顾霆尉的手,声音温柔:“你不必挂念我们,只管去做该做的事。无论多久,我和女儿都会等着你。” 深夜无人,战兰泽令疾风亲自带路,顾霆尉骑着飞鸿驹紧随其后,迅速消失在夜色当中。 烽杀 第136节 周乔揽着姐姐的肩,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周璃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的手,意为不必担心。 看着周璃回了屋子,周乔也同战兰泽回了主屋。见她闷闷不乐,坐在桌边若有所思,战兰泽拿起她的手,看见方才盏子碎裂飞溅划出的痕迹。 伤口不深,也没流血,周乔甚至都没感觉到。 看见男人拿了药膏给她涂,她才恍然发现手上有伤。 “战兰泽,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她任由他涂着药,问道。 “何处?”他吹了吹。 周乔摇摇头,“我也不知是何处。但顾霆尉说过,北晋新帝继位之后不再重文轻武,反倒重视军政起来。黎岳此人我早在锦州练兵的时候就与他打过交道,他这人身手并不是顶好的,比顾霆尉更是差远了。如果重用他是因为他曾听命于我大哥,那么周顾两家结亲就是一家人,他怎么会这般暗中给顾霆尉使绊子?” 周乔抬眸,对上男人的视线,“以你对北晋那位的了解,他真的会轻信黎岳的话,而对顾家起了怀疑和舍弃之心吗?” “不会。” 战兰泽将药放到桌上,“皇室中人,尤其是坐上帝位之人,或多或少都会猜忌多疑。但朝中势力孰轻孰重,能否动得,他们心里清楚得很。即便真要扶持新将替代旧将,少不得也要缴械再杀,不可能这般大张旗鼓地彻查重臣,寒了一干旧将的心。” “若是就此将人逼入绝境,旧将奋起反抗,而新将又不敌,必然两败俱伤朝局大乱。临舟不会做这样的事。” “所以……”周乔蹙眉,低着头想了想,忽而抬头:“那我明日就回军营!” 战兰泽对她此举并不惊讶,颔首道,“剩下的你不必操心,我会查清。” 第148章 先机 次日清晨,周乔已身着盔甲,佩刀而出。今日她起得早些,本想去看眼姐姐和昭儿就去军营,却没想她还未敲门,门就已先一步打开,周乔惊讶:“姐姐不卧床歇息要去何处?”周璃一笑,“今晨听闻你要回军营,正巧也有事想同你说。”“什么事?”周乔走进来,自顾自地倒了盏茶喝下去润嗓子。“若可以,我想带着昭儿去大哥那里住上几日。”周璃边说着,边像往常那般替周乔理了理碎发,“一则,是大哥还未见过昭儿。二则,若是霆尉很快回来,我们启程返回北晋,恐是又有一段日子见不到大哥了。三则……”周乔本是认真听着,前两则的确说得有理,自姐姐生产后,她一心扑在姐姐和昭儿身上,连藏竹苑都没怎么去过。大哥一个人在那里,定然觉得孤寂。“三则什么?”周乔好奇地问。“三则,你姐夫不在,白日里你又都在军营,而兰泽公子近日多在府上,我住在后宅,恐是乱了礼数。” 次日清晨,周乔已身着盔甲,佩刀而出。 今日她起得早些,本想去看眼姐姐和昭儿就去军营,却没想她还未敲门,门就已先一步打开,周乔惊讶:“姐姐不卧床歇息要去何处?” 周璃一笑,“今晨听闻你要回军营,正巧也有事想同你说。” “什么事?”周乔走进来,自顾自地倒了盏茶喝下去润嗓子。 “若可以,我想带着昭儿去大哥那里住上几日。”周璃边说着,边像往常那般替周乔理了理碎发,“一则,是大哥还未见过昭儿。二则,若是霆尉很快回来,我们启程返回北晋,恐是又有一段日子见不到大哥了。三则……” 周乔本是认真听着,前两则的确说得有理,自姐姐生产后,她一心扑在姐姐和昭儿身上,连藏竹苑都没怎么去过。大哥一个人在那里,定然觉得孤寂。 “三则什么?”周乔好奇地问。 “三则,你姐夫不在,白日里你又都在军营,而兰泽公子近日多在府上,我住在后宅,恐是乱了礼数。” 周璃自然知道周乔不在意这些,但府上人多眼杂,后宅里不讲规矩,旁人多会觉是周乔这王妃的过错。 “怎么,是不是有人说什么了?”周乔面色不悦,“翻闲话怎么不到我面前来翻?是谁又搬出一堆规矩来说嘴,姐姐只管告诉我。” 周璃摇头,哄她道:“没有,只是我也的确想念大哥了。” 若是这样,那周乔没什么可说,答应得利索:“那姐姐带着昭儿搬过去住几日吧,我这几日也会忙些,待我一空就立刻去找你们!” 周璃见她答应得这般干脆,掩唇笑问:“你就这般答应了,也不问问兰泽公子?这到底不完全是家事。” “不必问他,他都说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都答应。”周乔毫不犹豫。 在府上住了这些日子,周璃自然看得出战兰泽待周乔着实宠爱有加,有时甚至都觉得,那不像是在宠妻子,更像是在……宠女儿。他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周乔,像是怕她磕着碰着,那眼神跟顾霆尉看昭儿的眼神如出一辙。 只是有时……那眼神也有些怪异。 周乔若是多看了府上新来的小厮一眼,兰泽公子的眼神立刻暗了下来。过几日,那小厮就没在府中出现过了。 但这算不算吃醋,周璃有些拿不准。因为,兰泽公子也曾这般看过她,甚至,还这般看过刚出生的昭儿。 按理说,喜欢一个人也会爱屋及乌。可周璃瞧着,凡周乔爱不释手的人和物,兰泽公子的态度都极为冷淡。唯有周乔笑着同他说话,与他一齐回房之时,才能从他眸中看出千思百转的温柔。 总而言之,周乔眼里只有他时,兰泽公子周身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才会尽数褪去。 想到这里,周璃仿佛明白了什么,轻笑了下。 “姐姐笑什么?”周乔不明所以,但看见周璃笑了,她也跟着笑。 “笑你如今在南楚王府,比在北晋的时候还要霸道威风呢。”周璃逗她。 “这就叫威风?”周乔不以为然,“姐姐是没看到我在军营练兵,在街上巡街时候那才叫威风!” 姐妹俩又多聊了几句,最后到了时辰周乔才离开。 她前脚去了军营,周璃便乘了马车,带着昭儿去了藏竹苑。寻常马车女使,偏门进出,无人多瞧上一眼。 白日的藏竹苑与黑夜里其实无异,一样清幽僻静。 比起外面的嘈杂炎热,许是因着这里的竹林花草和溪水,阵阵微风吹来,令人身心舒爽。她只带了两个女使一个乳母,都是周乔亲自挑选的,她们话少手巧,进了藏竹苑也不乱看乱问,径直入了空厢房安置去了。 周璃便抱着昭儿,顺着小路向里走去。 远远地,她看见了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然后,她脚步顿住。男人面前,是一座小小的坟冢,前面的墓碑上却什么也没有。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周璃停在原地,没有去打搅。但或许是周慕白天性警惕,又或是兄妹间的心有灵犀,即便她站得尚远没有弄出任何声响,他却在此时转身,对上她的目光。 微风吹动她衣襟微微摆动,发梢轻扬,美如画景。 曾几何时,那个名为雪映的婢女也这般站在那处,那时他微微恍神,才发现看错了人。 见周慕白看过来,周璃微微一笑,走过去,在离他尚有几步之处停住,声音轻柔地喊了声“大哥”。 周慕白的视线落在了周璃怀中。 “这是昭儿。”周璃低头,尽管孩子熟睡着,她却仍对她道:“昭儿,这是舅舅。” 此时,男人已走了过来。 他低头看着那张小脸,她闭着眼,贴在周璃胸前睡得安稳。莫名地,他伸出手。 周璃微怔,随即将孩子轻轻放在了他怀中。许是从柔软的怀抱到了一个灼热又坚硬的怀抱,周慕白刚抱过来,孩子就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周慕白立时看向周璃,似乎以为孩子会哭,想要还回去。 谁知昭儿竟笑了,短短一瞬,又闭上了眼睛,继续睡。 “孩子像是早就认识一般,乔儿抱她不哭,大哥抱她也不哭。”周璃走近,摸了摸女儿的脸蛋,“大抵就是血缘的妙处。” 闻言,周慕白眸色微沉,然不过须臾,周璃没有发觉。 “像你。”他看了眼孩子,又看了眼周璃。 周璃已很久没有这般同周慕白说话,以往,她总是怕他的。而周慕白也不会去与她说些闲话。不知是不是此番分别改变了什么,纵然周慕白什么都没说,周璃却有种回到很久很久以前的感觉。 “霆尉也这么说,他还说幸得是个女儿,若是生个男儿又长得像我,日后若犯了错要责罚他都下不去手。” 说话间,女使前来禀报:“公子,夫人,午膳已置好了。” “好。”周璃应了声,欲将孩子抱过来。 却未想周慕白先一步抱着昭儿,朝着用膳厅走去。周璃便只得跟在他身旁,一同过去。 *** 午后周乔收到了消息,迅速驭马回了王府。 书斋内已备好了凉茶,她一进来就闻到清冽的香气。她端起来一饮而尽,战兰泽则起身,将密函递到了周乔的手上。 周乔越看越皱眉,最后抬头看着战兰泽:“北晋与胡族欲起战事?消息可靠吗?” “疾风为顾将军引路之后,亲自带回的消息。” 如此,周乔当知消息不会有错。但想了想,她还是摇头,“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战兰泽明白她的感觉。 “胡族新王表面凶残,实则手段却不如旧王狠厉,多年来夹在南北中间,虽有多番挑衅,但实则却没有闹出大乱子,怕的就是一旦生了战事就会腹背受敌。”战兰泽说,“无论是要与北晋还是南楚打仗,首要做的事,就是确保另一方不会在其背后偷袭。” “若是要跟北晋打仗,至少要保证南楚不会趁机进攻,但胡族可没有同我们打过半分招呼。”周乔迟疑着,“除非……” “除非胡族不在意南楚是否会趁机进攻。”战兰泽看着她,语气平静。 周乔的视线,立刻落在了书斋中那副疆域图上。她两步上前,盯着胡族疆域。 “胡族城池的确在北晋和南楚之间,表面上,胡族与南楚之间有山地和关隘阻隔,与北晋之间反倒只有一条夏季会干涸的赤努河阻隔。但实则,即便跨过了赤努河,北晋胡疆地界还有三道防线。这是当年我爹和后来的顾伯父先后操练出来的,战力顽强,胡族想要突破三道防线进入北晋腹地,比登天还难。” “但是,”周乔又看向南楚与胡族交壤之处,“这里只有一道关隘,纵然有山地阻隔,但这山并未高到不可攀越。如果不翻山绕道而行,虽多费几日脚程,但一旦关破,兵马就能长驱直入,一路杀到建安。” 她侧眸,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男人,“若是我,我会选择攻打南楚。若是他,会如何?” 答案不言而喻。 若有胡族打头阵,在南楚边境撕开一道口子,那么北晋大军不费吹灰之力便能随之攻入南楚。这些年两国之间有胡族相阻隔,想要攻楚必要先跨过胡族疆域,胡族自是不肯。但若是……两方结盟,那么僵局就有了转圜的可能。 “假意起战,声东击西。”周乔冷笑,“好手段。” “若是如此,也就说得通了。”战兰泽淡道,“彻查顾家与南楚关系是假,制造北晋朝中内斗的假象,不打草惊蛇,召顾将军回北晋领兵才是真。” 想到此,周乔后背一凉,幸而姐姐和昭儿没有回去。她们如今才是顾霆尉最大的软肋。突袭南楚一事,顾霆尉若是有半分犹豫,只怕姐姐和昭儿就会身陷险境。 “虽不知真假,但须得未雨绸缪,我们要先一步布防。”周乔说着就要往外走去,甚至没有丝毫犹豫。 忽而手腕一紧,她回过头。 “此事——”战兰泽话未说完,就见周乔面色一沉,“怎么,你不相信我?” 眼瞧着她要生气,男人心中波澜骤起,对于她的领兵打仗的实力,他从未怀疑过。只是当战场上面对的是昔日同袍,她的刀是否还举得起落得下? 但无论如何,她心里都会难受。 而他不愿她难受。 “我是想说,此事只需破了胡族与北晋的联盟,令其关系恶化便是,我自有办法。一旦动了兵马北晋有所察觉,南楚会更被动。你可明白?” 闻言,周乔神色稍缓。 “那你有几成把握?即便要设计挑拨,也不得不加强兵防,胡族人最爱狡诈耍赖,很可能游说之人磨破了舌头,最后我们还被打个措手不及。” “再烈的马,再毒的蛇,只要捏住命门,也终是驯得服的。”战兰泽摸摸她的头,“若可以,我定竭尽全力,不生战事。” 周乔心头一颤,眸中瞬时有了光亮。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要亲自领兵,无非就是怕南楚其他军将赶尽杀绝。她曾想过会有这样一日,南北对峙,甚至战火燃起,届时她该如何抉择? 她想过的。若可阻止,那么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若阻止不了,那么她愿赔上性命,保护所想保护之人。 只是她不曾想过,战兰泽也会选择这么做,即便此时南楚军力正强盛。 烽杀 第137节 想到这里,她主动抱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半晌才闷闷地说了句:“谢谢。” 男人一笑,“乔儿,夫妻之间不说这个。” 即便是要与胡族密谈,也少不得要带上兵马以防万一,周乔想定后说:“无论如何,都要早做准备,若胡族不听规劝执意冒犯,也好及时阻拦不至失了先机。你放心,消息不会从军营中漏出去的。” “好。” 战兰泽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温柔的神色渐渐敛去。 若可以,他也愿遂了她的心愿不生战事。可若人家非要杀到家门口,那么他能做的,也只是不让喷溅的鲜血弄脏她的衣袍罢了。 第149章 扼喉 夜中微凉,外面传来微风吹动竹林的簌簌声。书房安静,漫着淡淡的墨香。女子素手研墨,看着主位上的男人在纸上写下二字。“怀卿?”周璃喃喃,“顾怀卿……”“怀如江河月,卿念伯远归。”周慕白放下笔,“此名,为感念顾太尉之意。你们夫妇……可做参考。”闻言,周璃笑了,“那便这么定了。”周慕白挑眉。“起名这事原也不是我与霆尉能定夺的,顾氏孩儿都是祖父母赐名。如今公爹不在,婆母精神不济,远在清寥山中修身,不好拿此事打搅。我与霆尉也翻阅古籍想了许多,始终不太称心。他便说干脆让我找大哥起名,大哥学识渊博,总比我们两个起得要好。”周璃三两句话就提到顾霆尉,周慕白不再看她,执起笔又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周璃在一旁安静地继续研墨。“他待你,一直很好?” 夜中微凉,外面传来微风吹动竹林的簌簌声。 书房安静,漫着淡淡的墨香。女子素手研墨,看着主位上的男人在纸上写下二字。 “怀卿?” 周璃喃喃,“顾怀卿……” “怀如江河月,卿念伯远归。”周慕白放下笔,“此名,为感念顾太尉之意。你们夫妇……可做参考。” 闻言,周璃笑了,“那便这么定了。” 周慕白挑眉。 “起名这事原也不是我与霆尉能定夺的,顾氏孩儿都是祖父母赐名。如今公爹不在,婆母精神不济,远在清寥山中修身,不好拿此事打搅。我与霆尉也翻阅古籍想了许多,始终不太称心。他便说干脆让我找大哥起名,大哥学识渊博,总比我们两个起得要好。” 周璃三两句话就提到顾霆尉,周慕白不再看她,执起笔又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周璃在一旁安静地继续研墨。 “他待你,一直很好?” 周璃倒没想周慕白会忽然问这个,手上顿了下,又点点头,“嗯。成婚之后他待我百般体贴,犹胜婚前。” 语气轻柔,里面藏不住的蜜意娇羞。书房内又恢复一片安静。 周璃将墨研好,看了眼外面,夜已有些深了。她知道周慕白有夜里看书习字的习惯,便打算再制碗夜宵端来,就要回房歇息去了。白日里说了许多话,现下觉得有些乏累。 “今日不用夜宵,你且回去歇着罢。”周慕白先一步开了口,只是仍写着什么,并未看她。 “那……好吧。”周璃略福身,“大哥也早些歇息。” 周璃出了书房,准备到乳母处抱了昭儿回房去,却未想几道黑色身影的骤然出现惊得女眷尖叫不止。 周慕白听见周璃的那声“昭儿”,倏地扔下笔起身走了出去。 不过几步路,尖叫声与打斗声不绝于耳,待他走近,厢房门口已躺着数具尸身。血腥气掩盖了竹叶香味,周慕白眸中一凛,从袖中拿出一物朝夜幕放去,骤然的巨响令黑衣人立刻收刀欲迅速撤离,眼见着最后径直将手伸向了正跑过去的周璃,周慕白当即上前抓住了周璃的手腕将人拽回了怀里。 那人只差分毫,却没能触碰到周璃。然此时不宜恋战,他立刻飞檐而上,眨眼间不见了踪迹。 周慕白感受到怀中之人的颤抖,皱着眉扣住她的肩,“伤了何处?” 周璃顾不上答话,转身就往屋里跑,屋里已经乱成一团,乳母被推搡得撞在了桌角处,额角鲜血直流,两个女使躲在墙角瑟瑟发抖,而床榻上已然空空如也。 “昭儿……昭儿不见了。”周璃面色惨白,颤抖着转身要追出去。 周慕白一把拉住她,“你追不上的。” “不,不,能,我能!”周璃已然听不见旁人的话,情绪愈发激动起来:“他们抱走了我的孩子,他、他们抢走了昭儿!” 此时外面的门轰然被踹开,周慕白望过去,最先赶来的是周乔。 信号弹是周乔给他的,说是若有危险,会有人来救他。至于是谁的人,他自然清楚。当时他看着周乔笃定的神色,并没有说话。战兰泽此人作戏最是真切,周乔又哪里知道战兰泽巴不得他周慕白意外死掉,既能除了眼中钉,又不会与周乔生出嫌隙。 巧的是周乔今夜本就是要来藏竹苑,她出了军营并未回王府,而是径直朝着此处而来。骤然看见信号弹,她心头一惊,下马提刀就冲了进来。 见到周慕白和周璃好好地站在那处,周乔松了口气,可见姐姐几乎站不稳了,她眉心一皱:“昭儿呢?” 她跑进厢房一看,孩子果真不在。 此时,又是一阵嘈杂,一路兵马进来,为首者正是疾风。周慕白看着姗姗来迟的战兰泽,冷笑了声。 战兰泽看了院中的尸身,又看向周慕白,淡道:“周大人没伤着吧。” “殿下,这刀口……”疾风仔细看了下,立刻抬头:“像是胡族的弯山刀所致。” “不是像,就是胡族。”此时周乔从房中出来,“胡族人身上那股子牛羊膻和血腥气相混的味道,我闻了七年。” “胡族?胡族人怎么知道此处……又为何要带走昭儿?”周璃泣不成声。 刚生产的妇人月子里这种哭法最是伤身,周乔心疼,压下心中怒火,温声劝慰:“姐姐,我们先进屋坐下说。你放心,昭儿一定无事。” 许是周乔过于笃定,而周璃又很相信她,听她这般说了,周璃点点头。 “处理干净。”战兰泽下令,“去查。” “是!殿下。” 书房内,特为周璃燃了安神香。周璃听罢周乔所言,疑惑道:“这么说,胡族当真是冲着我和昭儿来的?” 周乔点点头,想了想,又摇头:“我猜,本是冲着姐姐来的,他们也不知姐姐会早产。没能擒住姐姐,便将昭儿抱走。横竖你们的用途是一样的。” “他们是想……” 周乔沉声:“胡族新王阿图鲁,那个人一肚子坏水。定是一边想与北晋结盟突袭南楚分一杯羹,一边却又怕北晋过河拆桥。若论打仗,无论如何也绕不过顾家,若是能将顾氏家眷挟持在手,那时就算北晋皇帝要反悔,顾家也不会听命。” “那、那照此说来,他们定会好好待昭儿的,对吗?”周璃握住了周乔的手。 周乔望着姐姐恳切的眸子,一个“对”字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方才所言,到底只是她的推测罢了。 周慕白沉默地听着周乔所言,亦明白了如今外面的局势。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一动,坐在对面的男人目光便从周乔身上挪了过来,四目相接,周慕白淡淡一笑。 战兰泽微微蹙眉。 “殿下。”此时,门外传来疾风的声音。 “进来。” 疾风推门进来,周家姐妹的目光双双落在他身上,尤其是周璃那双含着泪又隐隐带着期冀的眸子望着他,疾风深感肩上重担。 “启禀王爷王妃,吾等一路追踪,在城外荒郊抓获一名胡族人士。但此人并非从胡族入关,而是久居南楚多年,娶的是南楚女子,更在建安城内开了家肉铺,已做了十多年的买卖。此人交代称虽早已离开胡族,但仍收着那边的银子,时不时递些消息。” “此番顾将军夫妇前来北晋,却又只有顾将军一人回去的消息,便是此人漏给胡族的。他们本奉命带走顾少夫人,但入了藏竹苑发现了顾将军女儿,为尽快脱身离开,便只将孩子抱走。” 疾风所言,与先前周乔的猜测几乎一致。 “其他人何在?”战兰泽问。 疾风低头,“属下无能,只抓住一人,暗卫已继续追踪。但……若他们都是久在南楚居住之人,对南楚地势关隘了如指掌,想必很难抓到。” 感受到周璃的手蓦地一紧,周乔看向周璃,见她眼里噙满了泪,周乔轻叹口气:“姐姐,知道了昭儿在何处,就一定有应对之法。你放心,我一定把昭儿平平安安带回来。你要保重好自己的身子,这般伤心欲绝,昭儿她也会感受到的,姐姐不是常说母女连心吗?” “好,好。”周璃忙拭去眼泪。 从藏竹苑出来,周乔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直至上了马车,她才看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战兰泽。 见她看过来,男人了然:“强攻不可取,此事只能软硬兼施。” 周乔皱眉:“你是指北晋?” “胡族既然想以孩子要挟,必然会把消息漏出去,若能得北晋承诺,哪怕是拿到白纸黑字的证据,胡族也不会一直将孩子扣在手上。燕林军在胡疆多年,其战力胡族是领教过的。若有他法,他们也不愿与顾家和燕林军结下这等仇怨。” 听了这话,周乔也明白过来,若是北晋出手索要孩子,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可随即她就变了脸色,对北晋而言,若能一举吞并南楚,便是舍掉皇子公主都不是什么难事,区区军将之女,龙椅上那位又岂会真的放在眼里? 若是因为一个孩子便立下字据承了重诺,他日若想反悔岂不是坏了北晋大国威名。 “如今,就要看顾家在临舟心中究竟是何地位了。”马车停在了肃王府门口,战兰泽牵着周乔下来。 “如果北晋当真不管此事,反倒借此将双方联盟捆得更紧,又当如何?”周乔直视着他,“我答应过姐姐会把昭儿平安带回来。” “即便不管,也有不管的法子。”战兰泽说,“再等一日。至多一日,便知接下来该走哪步棋。” *** 北晋,皇宫。 守在门口的禁军侍卫看见佩刀前来的顾霆尉,正欲阻拦就被一脚踢飞出去。其余宫人见状纷纷退避三舍,云麾将军脾气火爆,眼下谁瞧了都知其怒气正盛,此时招惹怕是小命都难保。 “臣顾霆尉,求见陛下!” “顾卿,进来。”里面男子的声音波澜不惊。 顾霆尉推门而入,径直走到主位的男人面前。那人龙袍玉冠,俊颜朗眸,周身雍华气度,唇边噙着笑意,却又不怒自威。 见顾霆尉怒气冲冲地进来,临舟随意抬抬手,身旁貌美的宫女立刻起身行礼,安静地退了出去,只留下满屋的茶水清香和丝丝胭脂香味。 顾霆尉虽不常在宫中走动,却认得那个宫女。那不是普普通通的低贱婢女,而是从二品户部主司大人胡善的嫡长女胡怜月。此女才貌闻名北晋,祖上世代簪缨,出过三位国公,两位皇贵妃。如此出身,便是皇后也做得。但如今竟在宫中做了贴身侍奉陛下的宫女。 陛下不立后,不纳妃,想要走到他身边得到垂怜荣耀,就只有做宫女这一条路。即便如此,各高门大户的女子尚挤破了头都不曾如愿。 见顾霆尉多看了眼那女子,临舟一笑,“怎么,顾将军终于想纳妾了?” “陛下说笑了。”顾霆尉开门见山,“臣今日来,是向陛下请罪。” “哦?爱卿何罪之有?”临舟亲手倒了一盏茶,端起来走到了顾霆尉面前,“风尘仆仆,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再说话。” 顾霆尉哪有喝茶的心思。 临舟笑着摇头,随手将茶盏放了回去,“怎么,以为朕要怪你擅离北晋入楚?” 顾霆尉看着他。 “顾少夫人乃周卿的同胞妹妹,得知兄长还活着,想要探望团圆,乃是人之常情。而她怀着身孕又长途奔波,顾卿自然不会放心,这才与之同行,也很合理。” 临舟挑眉:“既是合情合理,有什么可怪罪的。” “那么黎岳他——” 顾霆尉话还未说完,就见临舟摆摆手,“黎岳好功,有时失了分寸,朕已严厉责备于他,不日他也会登门致歉,你们二人同在军中,切莫因着些小事失了和气。”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霆尉也瞧出了端倪。 楚渊自然不会故意骗他,信上所言句句真切,可见当时朝中的确势头不对。可他一回来,擅离北晋入楚竟就变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这怎么反倒像是……在诓骗他回来。 烽杀 第138节 见顾霆尉若有所思,临舟拍了拍他的肩膀:“方才顾卿多看了一眼的那女子,可知是何人?” “户部胡大人的嫡长女。” “是啊,户部胡大人,官阶之高能与督查院御史平起平坐,手里更是掌着国库民生。如今却将掌上明珠送到宫中为奴为婢,顾卿以为,这是为何?” 顾霆尉心中烦躁,却又不得不答:“自是胡大人之女仰慕陛下风采,却又不能入后宫侍奉,这才另寻他法。” “呵,非也。”临舟笑得好看,“胡大人没有嫡子,膝下两个庶子都无甚出息,还处处惹祸。自朕登基以来令刑部重查旧案,可是翻出了不少烂账。祸事何时落到胡家头上,就等着朕一句话。” “他们费尽心思送进来的女儿若能得宠,胡家或可免了灾祸。若得不了宠,朝廷自此没有胡善这个人,北晋也不会再有胡氏这个家族。此时再看,当个宫女受点白眼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顾霆尉虽不混迹朝堂,却也听得明白临舟此意。只要他想,弹指间就能令一个家族覆灭,纵然这个家族曾饱受先帝赏识,几十年间在朝中根深蒂固。可身处皇城,没有人可以清清白白,多少都是有些见不得人的事。 至于会不会被翻出来,翻出之后又是什么下场,当今唯有一人可以定夺。 “哦,差点忘了恭喜,听说顾卿也得了一个女儿。”临舟转身,从桌上拿起一个木盒打开,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玉身金络,价值连城。 提及女儿,顾霆尉心头倏地冷了下来,昭儿出生之事没几个人知道,更不应这么快就传回北晋。 既然知道了昭儿的存在,那么…… “胡族的新王阿图鲁,是个冒失莽撞之人,他自己没有女儿,倒是惦记起旁人的孩子。” 临舟此言一出,顾霆尉冷了脸色:“原来陛下已知此事。” 见状,临舟也不恼,干净好看的手指摩挲着那小镯子,“顾卿无须恼怒,有北晋在,有朕在,胡族人不敢动你女儿分毫。” 言外之意已经不能再明显。 顾霆尉拳头紧攥,腰间的刀因为周身微微颤抖而发出声响,“那么还请陛下指点,如何才能要回孩子,臣夫妻二人唯有一女,便是舍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顾卿言重了。” 临舟盖上木盒,抬眸:“胡族与北晋已是盟友,就是一条船上之人。所担心的也不过是这条初次登上的船究竟稳不稳,这才试探一番。待三日后同伐南楚大获全胜,胡族得到了想要的城池和财帛,自然会将孩子送还回来。” “三日后伐楚?还是同胡族为盟?”顾霆尉不可置信,也顾不得什么尊卑开口直言:“我们与胡族对峙多年,陛下如何能信他们,胡族又何如会真的信我们?届时一言不合,结盟分崩离析,我女儿便是首当其冲陷入险境!” 顾霆尉的吼声可吓坏了外面守着的宫人,屋内临舟盯着他半晌,忽而一笑。 “朕已书信告知阿图鲁,只要胡族能率先攻破南楚防线,事成之后朕会送予胡族三座城池,并附上所有收成。唯一的条件就是孩子无恙。如此,顾卿可放心了?” 顾霆尉听罢深吸口气,平复下来,“陛下既有决断,臣当遵命。但事成之后,我要杀了阿图鲁。” 临舟笑意更深,“区区小事,顾卿自己拿主意就是。这么说来,三日后顾卿与燕林军自当竭尽全力?” 顾霆尉跪下身去,拱手道:“陛下恕罪,臣为了女儿,什么都做得出来。” “无妨。”临舟亲自扶起他,“无论为谁,都是为了北晋罢了。” 顾霆尉来时气势汹汹,去时平静至极。刚出了宫门,就遇上匆匆赶来的楚渊。 “将军!”楚渊见顾霆尉好好的,终于松了口气,随后又有些迟疑:“陛下……没有怪罪?” 顾霆尉冷笑一声,看了眼身后的宫人:“陛下英明,当然不会听了黎岳那蠢货的唆摆!我顾家世代忠君,陛下心里清楚得很!走了,回府。” 楚渊一路上觉得有些不对劲,直至进了顾府关上门,他才赶忙开口:“将军你脸色不好,是受了伤,还是南楚发生了什么事?” 顾霆尉知道他是在问周乔,“那边一切都好。但陛下连同胡族,定了三日后突袭南楚。” “什么?!” “具体如何,我待会与你细说。横竖你们黑鹰军必是也要一起的。”顾霆尉说着,快速在纸上写了什么,写罢密封递给楚渊:“按照老法子,送到南楚去。” 楚渊清楚地看见顾霆尉写了什么,他也早就知道顾家与南楚有些书信往来,但那不过都是周家姐妹之间的寒暄问候,可此时这封信上,却是北晋绝密军机。 这是要告知南楚,北晋要突袭的消息。 “将军,这……这可是通敌叛国。”楚渊神色严肃,压着声音。 烛光摇曳,映着顾霆尉冷峻面容。 “孩子若有事,璃儿恐是会悲痛欲绝随她而去。敢动我妻儿,我杀了他的心都有,叛国又如何。” 第150章 旧事 周乔看过顾霆尉亲笔密信之后,沉默了近一刻钟。外面日头毒辣,可她的心却如同跌入冰窖。“数年间与胡族的几次大战,我们死了那么多将士,如今这些人命被抛诸脑后,他竟就这般跟胡族以盟友相称。”周乔低着头,“我当初竟以为他坐上皇位,北晋就有救了。”到头来,那人却比先帝还要冷血无情。昔日谈笑风生并肩展望,此时像刀子般一道一道划在她的心上。信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但人却被拥入一个结实的怀抱。男人的手抚在她的后背,许是一下下的轻抚的确安慰到了她,周乔安静地在他怀里待了会儿,而后抬头,眸中已没有了方才的失望,转而变成勃勃生机。她一向如此。“北晋是打定了主意不管此事,既然三日后是由顾霆尉和黎岳率军前来,那不妨在此之前先下手为强,围了胡族。”“以你对阿图鲁的了解,他可会因为被围就交出孩子?若真到了那一步,孩子就是他至关重要的护身符。” 周乔看过顾霆尉亲笔密信之后,沉默了近一刻钟。外面日头毒辣,可她的心却如同跌入冰窖。 “数年间与胡族的几次大战,我们死了那么多将士,如今这些人命被抛诸脑后,他竟就这般跟胡族以盟友相称。” 周乔低着头,“我当初竟以为他坐上皇位,北晋就有救了。” 到头来,那人却比先帝还要冷血无情。昔日谈笑风生并肩展望,此时像刀子般一道一道划在她的心上。 信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但人却被拥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男人的手抚在她的后背,许是一下下的轻抚的确安慰到了她,周乔安静地在他怀里待了会儿,而后抬头,眸中已没有了方才的失望,转而变成勃勃生机。 她一向如此。 “北晋是打定了主意不管此事,既然三日后是由顾霆尉和黎岳率军前来,那不妨在此之前先下手为强,围了胡族。” “以你对阿图鲁的了解,他可会因为被围就交出孩子?若真到了那一步,孩子就是他至关重要的护身符。” 周乔皱眉,“那就夜袭,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昭儿偷偷抱出来。就算被察觉与胡族人正面遇上,我们也未必会输。” 战兰泽还是摇头:“不妥。冥云骑卫残部,如今正在阿图鲁麾下。” “那你昨日还说即便北晋不管此事,也有不管的法子。围城不行,偷袭也不行,那究竟怎么能行?” 战兰泽摸了摸她的脸蛋,有些犹豫。 若告诉她,她会不会难过? “想要不动兵刃,又平安把孩子抱回来,或许有一人能做到。” 周乔眸中一亮:“谁?可在建安?不在也没关系,我定能将人找出来!” “周璃,周姑娘。” “我姐姐?”说着,周乔低头,看见战兰泽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去一趟藏竹苑。” *** 周慕白对于战兰泽的到来微微皱眉。这个男人满腹诡谲,看似温和儒雅,实则无心无情。除了周乔,他谁也不在意。所以才会有了此时此刻的场面。 两个妹妹正不解地望着自己,周慕白却薄唇紧抿。 “大哥,兰泽公子的话是何意?” 战兰泽说,若周璃能入胡族城池,亲自找阿图鲁讨要孩子,想必会比直接攻城更有成效。周家姐妹俱是不解,而战兰泽看向了周慕白。 “肃王殿下的法子周某明白,但觉得不妥,也不便细说。”周慕白冷声,“南楚号称百万大军,如今竟是需要一个女子去替你们冒险?” 战兰泽淡然一笑,“妥不妥的,应是周姑娘自己拿主意。” 几句话的交锋,谁都听得出来周慕白必是隐瞒了一些事,周乔迟疑着:“大哥莫不是也与那北晋皇帝想法相同,为了北晋,可以牺牲孩子不成?” 闻言,周慕白倏地冷了神色:“你再说一遍。” 战兰泽笑意僵了一瞬,随即眸若利剑,直抵对面的男人。纵是周乔初来南楚对他百般冷淡之时,他尚且都不曾舍得吼她半句。 “看来周大人是记不清了。”战兰泽随意坐下,“不说就从羌活草说起。” 提及这个,周璃转过头来:“还请兰泽公子明示。” “战兰泽。”周慕白怒气更盛。 “羌活草乃胡族盛产之药,中原人奉为贵重的药草,在胡疆却随处可见。胡族妇人有孕之时皆会以羌活草入药安胎,生的孩儿会比一般孩子更为健壮,即便是女子,也比一般女子底子好些。但也因此使得胡族人无论老小都十分依赖羌活草。他们不常患病,可一旦患病若无羌活草入药,便会久久不愈。” 说着,他看向周璃,“依唐烈云的诊断和照料,周姑娘正是这样的情况。而周家兄妹三人,也只有你是如此。” 周璃面色倏地苍白,她看向周慕白,又看向周乔,“所、所以……我可能并非是父亲母亲亲生的?我……是胡族人?” “大哥。”周乔不可置信地看向周慕白,“这是真的吗?不可能,姐姐明明是爹娘镇守边关时生下的,娘就是这么说的!” 周慕白却未回应。 若不是,他定会立时反驳。可这一瞬之间的沉默,令周璃的心陡然沉了下来。蓦地,她想起了什么,抬手扯下了从小到大一直系在颈上的玉坠。 这东西周乔也有。只是娘亲说此玉坠是护身符,里面藏着护心经,便用铁水密封了玉坠旁的圆铃,让她们日日戴着不可弄丢,却也不可擅自打开。 周乔见状,也扯下了自己的玉坠,掏出匕首用其尾部用力砸去,圆铃应声碎裂,里面藏着透着字的细纱。周乔打开,的确是护心经。 此时,另一个圆铃放到了旁边。 “母亲说,或许终有一日我会打开它,会用得到它。我以为……母亲的意思是它能为我挡开血光之灾。这些年一直待在后宅并无祸事,这东西便一直没能用上。” 周乔看着那东西,有些迟疑。 “打开吧,乔儿。” 周璃声音平静。大哥的反应,已说明了一切,她心中明了。 周乔深吸口气,抬起匕首又是一击,圆铃碎开,里面没有护心经。而是一枚小小的残币模样的东西,细看的话,就能发现上面刻着字。 “赫……吉。”周乔念出。 此人,她听说过。赫吉公主,是胡族旧王阿穹最喜爱的女儿,若非早亡,胡族的新王也不会是阿穹的侄儿阿图鲁,而是他的亲生女儿赫吉。 传言赫吉公主美貌无双,又身手高强,曾率兵与当时的护国将军周华安大战数回,斗得如火如荼。但后来她竟爱上了一个北晋俘虏,那人是周华安的亲信,为了这个俘虏,周华安曾休战两年与胡族谈判,但最终那人却还是死在了异乡。 后来,赫吉公主便不见了,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有传言说她是殉情而死,亦有传言说她死时怀有身孕,是一尸两命,还有传言说她已然把孩子生下,却被亲父阿穹活埋。种种传言不知真假,但自那之后,胡族与北晋的关系便更水火不容了。 “所以,姐姐是……” 周乔看向周慕白。自大哥满了十四岁,护国将军府的事大多由他定夺,父亲虽待他极为严厉,却也最为信任,家族诸事全部告知嫡长子。 眼泪无声地滴在地上,周璃垂着眸,一句话也没有说。 大哥是什么时候待她冷淡厌恶起来的呢。原本模糊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一年的仗尤为难打,最后大哥收不到父亲和母亲传回的家书了。终于,主帅与夫人身死,黑鹰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回,大哥掀翻了她端来的热茶,冷眼看着滚烫的茶烫红了她的手臂,漠然地说了句“滚。” 大哥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不清楚。以往,大哥待她和妹妹无异。但从那之后,他们之间有了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感觉得到的隔阂。 以往想不通的事,现在想通了。不是她的错觉,是大哥的确厌恶她。是啊,她身体里留着胡族人的血,父母却死在胡疆战场。清楚地知道这一切,每每看见她,每每在信上看见乔儿问姐姐近况时,他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这样的人,竟还容她一直留在家中。 烽杀 第139节 “大哥,早就知道了对吧。”静默片刻,周璃拭了眼泪,轻轻问了这么一句。她接过了周乔手上的东西,拿到周慕白面前,“既然大哥知道,还请告知真相。” 真相,就是传闻之一。是最后一次出征前,父亲周华安告诉他的。那时周慕白已十八岁,家中所有能说与不能说的秘密他都已清楚地知道,唯有最后一个,是周璃的身世。 周璃是其母赫吉亲手交给周华安夫妇的,那时候她的亲生父亲已被阿穹折磨致死。斗了这么多年,打了那么多仗,到头来最能信得过的竟就是最大的敌人。周华安痛失心腹军将,在愤恨遗憾中得知了孩子的存在。 他们待周璃视如己出,周夫人段瑜常年随军,回朝时只说是在胡疆生的,无人多疑。除了幼时生病总会以羌活草入药,周璃与旁的孩子并没有不同之处。 只是周慕白却在她容貌上发现了端倪,眉眼之间,竟与之前常常见到的父亲心腹伏波将军有几分相像。 夜深人静之时,周慕白问了,周华安也答了。 一袭话尽,房中陷入寂静。 “管她什么胡族什么赫吉公主,姐姐就是姐姐。”周乔率先出声,语气坚定。 周璃眸中噙满了泪,却强忍着不让眼泪再次掉落。 而此时重要的,并非周璃是不是周家的女儿,而是她的身份是与胡族人打交道的最好利器。 “你的身份,对阿图鲁来说是威胁。他不会买账,更不会就此把孩子还给你。你去了无济于事。”周慕白直视着周璃,语气冷硬。 “周大人别忘了,阿图鲁能做新王,仰仗的是阿穹的旧部。而那其中大多数人,都是赫吉公主一手培植起来的。若是得知她的女儿还在,阿穹旧部会是什么态度?” 胡族的情形,周乔心里清楚,所以她知道战兰泽的话是实话。但与此同时,大哥的话亦是不想让姐姐涉险。 两边各有道理。想到这里,她上前,握住了周璃的手。 周璃从未上过战场,亦从未见过真正的战事。但她是周家的女儿,是将门出身。 她是女儿,亦是母亲。所以此时此刻即便心头颤抖,她却面色坚定。 “我要去。”周璃说,“还请大哥妹妹,还有兰泽公子将局势细说,为此番之事筹谋一二。” 再从藏竹苑出来时,天色已明。 周乔不打算回府,准备直接回军营点兵。马车停在了禄山大营之外,周遭寂静,周乔没有急着下马车。 见她安静地坐着,垂着眸不说话,男人心中了然。大手揽过她的瘦肩,让周乔靠在他怀中。战兰泽亲了亲她的头顶,“无论何时何事,我都与你同在。” 闻言,周乔仰起脸蛋,“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端倪。是从什么时候怀疑我姐姐的身世?为何不告诉我?” “之前,疾风去胡疆查证一些事情,听到些旧闻,之后多番打听,才得知赫吉公主当年的确与一北晋俘虏生下一女。此后一直暗中查找,却始终没有找到此人。原是想着若能将此人握在手中,将来便可不费吹灰之力瓦解胡族。” “但那日周姑娘生产,唐烈云发觉其身体有异,听闻九味羌活汤,又有之后的多次把脉查探,可以断定周姑娘与胡族有关。今日在你大哥面前本是想试探一下,但他的反应则更坐实了传言,使我确信周姑娘的身份。” 原不知其中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周乔听后点点头,忽而又顿了下,问道:“你派疾风去胡疆查探什么?之前……又是什么时候?我来南楚后疾风一直都在,难不成是之前你还在北晋为质的时候?” 那些已是往事,战兰泽模棱两可道:“这些不重要。” 外面的疾风本来闭眼闭耳地等着,心里正琢磨着此时的局势,听见自己的名字他不由竖起耳朵,一听自家殿下那句“这些不重要”,他啧了一声,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可是把之前受的累遭的罪全给抹得干干净净!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好好说道说道呢?! 疾风也顾不得什么规矩,横竖四下无人也不怕外人听去,他在外面开口就道:“王妃有所不知!当时左右都扳不倒皇后母子,殿下才派我亲去胡疆,助顾家人查证当年黑鹰军被陷害一事。那些个人证物证,不少都是我们的人送到六皇子临舟手上的!” “若非将身边得力之人都派去了胡疆,我们殿下也不会那般孤立无援被困于城隍庙,被人逼入绝境!就连那最后一颗回春丸,当初也是殿下听闻顾太尉在胡疆中毒,立刻着人就给送过去了。若是那时给自己留下一颗,何至于差点死在北晋那破城隍庙里!” 车帘在此时掀开,战兰泽看了疾风一眼,“怎么,还要再赏赐你一番不成?” “不敢不敢。”疾风心道,我这般翻旧事还不是为了您吗?这些事情他这知情人不说,怕是殿下这辈子也不会主动提起让王妃知道。 周乔听罢果真怔住,好半晌才问:“这些你……你为何都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想如何?”战兰泽盯着她,“因着这些事对我百般感激言听计从?还是要把你那些嫁妆都送了我,让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周乔本还感动得眼泪汪汪,却没想战兰泽莫名开起了玩笑,竟还惦记起她的嫁妆,周乔抿抿嘴:“那我还救了你的命呢,在城隍庙的时候我都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我知道。” 他怎么会忘记,那时她是如何拼命护着他的。 男人抬手,替她擦了泪儿,“那时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知道。我也对你说过的,还记得吗?” “什么?” “我说过,我不会放手。”他一手将她两只手包裹其中,放在自己大腿上,“那时我就在想,只要能一直这样牵着你,路再难,也终是走得过去。乔儿,过往那些事没什么好说的。后面路还长,日后慢慢说。” 周乔望着他,脸上泪痕未干,却又真挚地点点头。 “好。” 第151章 敌营 次日,天微亮,周乔亲率五万玄武先锋军,一路疾驰,最终于胡族南边防线十里外安营驻军。忽然兵临城下震惊胡族,他们没想到南楚竟如此强硬,为了一个北晋出身的婴孩,居然真的有强攻之意。然比此事更震惊的,是当年赫吉公主贴身携带之物——篆刻了公主名字的铜制冥云项圈残物,竟在胡族城内重现。而来者声称,是赫吉公主的女儿,是阿穹王的亲外孙女。被他们掳来的女婴,不仅仅是北晋顾家的孩子,更是带着胡族王室尊贵血脉的孩子。阿图鲁皱眉看着那项圈残物尚未说话,下面曾跟随过阿穹父女的旧部就已纷纷要新王答应见那女子一面,其中冥云骑卫态度最为坚决。大业在即,还要仰仗这群战力顽强之人,阿图鲁不得不答应。但条件是,只有周璃一人能入胡族城池,不可有任何人陪同。若有不对,手中多条人命做筹码也是好的。 次日,天微亮,周乔亲率五万玄武先锋军,一路疾驰,最终于胡族南边防线十里外安营驻军。 忽然兵临城下震惊胡族,他们没想到南楚竟如此强硬,为了一个北晋出身的婴孩,居然真的有强攻之意。然比此事更震惊的,是当年赫吉公主贴身携带之物——篆刻了公主名字的铜制冥云项圈残物,竟在胡族城内重现。 而来者声称,是赫吉公主的女儿,是阿穹王的亲外孙女。被他们掳来的女婴,不仅仅是北晋顾家的孩子,更是带着胡族王室尊贵血脉的孩子。 阿图鲁皱眉看着那项圈残物尚未说话,下面曾跟随过阿穹父女的旧部就已纷纷要新王答应见那女子一面,其中冥云骑卫态度最为坚决。 大业在即,还要仰仗这群战力顽强之人,阿图鲁不得不答应。 但条件是,只有周璃一人能入胡族城池,不可有任何人陪同。若有不对,手中多条人命做筹码也是好的。 阿图鲁会这么做并不难猜到,所以听到这个条件时,周璃亦不惊讶,面上也没有慌乱。 周乔骑着战马,护送着周璃的马车到了胡族城外。守城门的将士倒是认得她,用着蹩脚的口音拦道:“周将军留步!大王说了,只能她一人入内。马车和车夫都不得入内!” 此时车帘拉开,车上女子下了马车,守将一见如此美貌的女子,登时目光就有些直了。 周乔眉心一皱:“我看你眼睛不想要了!” 她本就不放心,这般情状是令她怒火更盛,当即就要拔刀剜了那人的眼睛。 “乔儿。”周璃语气温和地唤她。 周乔看过去,周璃正淡淡地笑着,一如往常那般哄道:“不必担心。” 说着,她便转身,没有丝毫犹豫地朝着城门走去。城门缓缓打开,里面是重兵夹道,手持利刃。最前面的兵马虽穿着胡族盔甲,颈部刺黥却无比扎眼。 那是冥云骑卫。 周乔握着缰绳的手倏地攥紧,她眼看着周璃走进去,城门又开始缓缓合上。 “告诉阿图鲁!”周乔在城门即将关闭的一刻忍不住开口道:“他若敢动我姐姐一根头发,我就砍了他的脑袋,她们母女若有半分差池,我周乔必踏平整个胡族!” 城门合上,周璃红了眼眶。该是天赐洪福,才叫她在此生能有这样一个至亲姊妹。 牛羊膻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沁入鼻腔,周璃微微蹙眉,但很快平复下来。她抬头,看向骑在高大战马上的粗犷男子,语气不卑不亢:“烦请将士带路。” 照理说,即便投靠了新王编入常规军,冥云骑卫在胡族的地位也是极高的,不至于连统领都亲自来迎一个尚不知真假的小郡主。 但当年的赫吉公主,对他们而言是天一般的存在。冥云骑卫与其说是旧王阿穹的私兵,不如说是赫吉公主献给父亲的私兵,归根到底,冥云骑卫是赫吉公主亲自挑选操练,成为了胡族最勇猛尖锐的武器。 归功于那些残酷的操练,练就冥云骑卫顽强斗志,即便当年与北晋黑鹰军一战几乎全军覆没,但仅凭着苟活下来的几人,历经多年的休养生息,又重新建立起一支新的强悍军队。冥云之人一如野草般,永不灭亡。 看到周璃的第一眼,他们便不由倒吸口气。周璃的眉眼之间,像极了多年前那个以俊美相貌勾引了公主的北晋俘虏,那个随周华安南征北战的伏波将军。就是因为他,公主与阿穹王父女之间生了嫌隙,而后裂缝越来越大,直至酿成两条人命的悲剧。 眉眼像其父,神韵却像极了当年的公主。 胡族的宫殿远不如南北两大国那般威慑大气,摆置陈设都还保持着胡族与祖上戎狄的俗礼。 阿图鲁身形魁梧,穿着胡族王的袍子,手边放着一把大弯刀,刀口锋利,刀身带着油腥味。而他面前放着一只整羊腿,很显然是将这柄在战场上杀人的刀用来割肉吃了。只是不知带着人血腥气的炙羊肉吃到口中究竟是何滋味。 看见女子白衣飘飘,他眯了眯眼,擦了把嘴上的油。 阿穹没有儿子,膝下只有亲生的赫吉和他这个侄儿阿图鲁。赫吉虽是女儿身,却一直被阿穹当做未来的胡族王教养,她的女儿名分上是郡主,但实则可称公主。 阿图鲁用那还带着膻味的手指拿起那项圈残物,声音粗厚:“这东西你是如何得来的?” 如此开门见山,周璃神色未变:“出生至今,一直贴身带着。” 阿图鲁起身,拿着那东西走到了周璃面前,他是生得十分高大,衬得周璃愈发娇小,而在他近身的下一刻,为周璃引路的冥云骑卫统领忽而上前一步,挡在了周璃身前。 阿图鲁就这样皱了眉。 此时,周璃开口:“有些话,我想与大王单独说。” 此话倒是让阿图鲁挑了眉,他忽而哈哈大笑起来,络腮胡子也因这般恣意大笑而一颤一颤的。 “你敢跟我单独说话?” 周璃淡然地直视着他,“有何不敢。若你动我半分,我的夫君,我的妹妹,我所有的家人,都不会放过你和你的胡族子民。” 阿图鲁敛了笑意,看了眼挡在周璃身前之人。他好吃好喝地养着的冥云骑卫,此时正护在一个只见了一面的女子身前……简直是不把他这大王放在眼里。 但若是前脚才与北晋商定,后脚就与冥云骑卫撕破脸,不仅大业不成,只怕反倒是得不偿失。 南楚此时送来的这女子,可真是恰到好处地搅了局。 “哼,那就都下去!我倒要听听你究竟要说什么,最好别是些废话!” 周璃松了口气。看来乔儿夫妇二人,的确是将胡族的局势和阿图鲁此人的性子摸得透彻,一切都按照他们推演的进行着。阿图鲁会答应跟她单独说话,十有八九是想听听南楚那边的意思,同时也想知道周璃身为赫吉的女儿,眼下究竟如何打算。 “但在此之前,我要先看看我女儿。” 周璃看着阿图鲁,同样开门见山,态度强硬。 *** 营帐外,疾风正低声禀报着什么,忽然听见营帐中传来声音。 “啧,怎么又吃饼?” 疾风顿了顿,看了战兰泽一眼:“殿下,先锋军脚程快,路上都没好好吃东西,不如您先与王妃用膳吧。” 周乔自送了周璃回来后就一直待在营帐里,瞧着倒是没什么异常,但战兰泽与她同塌而眠这么久,自然感觉得出其中丝丝不对。 “嗯。”他应了声,又看了眼疾风:“此事你带暗卫去办,入夜就动身,务必在天亮之前办妥。” 疾风拱手:“是,请殿下放心!” “小心些。” 话毕,男人转身走向营帐。 疾风有点愣地待在原地,直至战兰泽进了营帐他才恍然反应过来,高兴道:“多谢殿下!” 此时周乔帐中不止一人,先行随她而来的正是萧逸和宋洵。周乔虽是主帅,却没有架子,从来都与将士们同吃同喝,三人本是在说军情,正逢军中庖厨端了饭食,便干脆边说边吃。 烽杀 第140节 帐帘掀起,二人一见战兰泽走了进来,立时起身:“见过肃王殿下。” “嗯。” 战兰泽的目光落在周乔身上。 宋萧二人相视一眼,莫名默契地一齐放下筷子,周乔不解地抬头:“你们不吃了?” “啊,那个,”萧逸立刻说,“将军不爱吃饼,属下这就叫庖厨多添几碗白米饭来!” 周乔摆摆手:“不必,端都端来了,就吃这个。” 说着她还招呼战兰泽:“王爷也没吃呢,正好一起。” “哦不了不了!”萧逸神色严肃,“我与宋兄还有些事没商议呢,待商议妥了就来禀报将军!” 说罢也不等周乔答应,两人就立刻出了帐子。 周乔也没多问,将一旁干净的碗筷拿过来,瞧着是在给他摆碗筷。 见她皱着眉头咬着饼,战兰泽走过去坐下,倒了一盏凉茶放到她面前,“既不爱吃,又何必勉强。” “这饼平日里觉得好吃,换个地方就变得不好吃了。”周乔吃完了第一个,又拿起一个。直至她吃完三个,要伸手拿第四个的时候,战兰泽握住了她的手腕。 “周乔。”他说,“不会有事。” 大抵不会有人比他更懂她的反应,越是闭口不提的事,就越是她在意的事,越是闭口不提的人,就越是她在意的人。 曾经以为周慕白死了,她便是这样。如今亲眼看着周璃入了敌营,她回来就绝口不提此事。但战兰泽感觉得到,她快要坐不住了。 所谓关心则乱,正是如此了。他不禁又想,若换成是他,周乔也会这般担心紧张吗? 然此时,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他继续道:“她们母女的性命何其重要,阿图鲁心里清楚。冥云骑卫对阿穹和赫吉的忠心,远比我们想的要重。凭他们的实力,无论被哪国招安为军,都比留在胡族要好,可他们却始终对胡族不离不弃,是愚忠,却也是利刃。唯有阿图鲁善待周姑娘,冥云骑卫才会配合他与北晋的联盟,否则,第一个朝他挥刀的不是北晋,而是冥云骑卫。” 况且,此时该担心的,其实另有其人。但见她思绪纷杂,战兰泽并未多言。 大殿之上,周璃看见穿着奴仆衣裳的妇人抱着的昭儿,一颗不稳的心终于落地。孩子熟睡着,面色红润,脸蛋还是嘟嘟的。 她伸手想抱抱,却被阿图鲁制止,“行了,抱下去吧。该说正事了。” 见那妇人动作小心,周璃目光满是感激。待门关上,周璃深吸口气,神色恢复如常。 第152章 猜测 不知不觉已入了夜。酒碗啪地放在桌上,周璃身子颤了下,但面上依旧平静。阿图鲁哼了一声,“倒没想到你夫家娘家都在北晋,如今却字字句句都为着南楚。”“我与大王说的话,实则是为了不生战事天下太平,无论是对南楚、北晋还是胡族,都是有益的。并非有所偏袒。”“你所说的,当真是南楚朝廷的意思?别以为外头不知道,南楚那个小皇帝就是个傀儡,他说了不算!”“南楚与胡族互通马市,流通钱粮,皆为肃王殿下的意思。至于打通边关要塞拓宽商路,所费银钱也皆有南楚朝廷负担。胡族与南楚通商,只需缴足通商赋税便是。南楚地界之大,子民之多,想来无需多说。胡族的马匹、药材若能在南楚流通赚得银钱,即便天灾降临颗粒无收,也是可以买卖粮食,不至时不时地闹饥荒了。”见阿图鲁若有所思,周璃想起了战兰泽的那句“恩威并施”。阿图鲁此人性子粗莽,很多事中的厉害关系,须说得越明白越好。于是她继续道:“在南楚时,也曾听说胡族近日与北晋来往多了些,但瞧着似乎也不是要互通商路。对于马匹和药材,北晋其实是不缺的。自新帝继位以来,北晋兵力大涨,很多东西若是想要,也不必绕弯子,毕竟些许小国便是倾了举国之力,也不是北晋的对手。”闻言,阿图鲁眯了眯眼,“你倒是也不必挑拨。我们胡族同北晋打了多年的交道,自是将北晋根底摸得透彻。” 不知不觉已入了夜。 酒碗啪地放在桌上,周璃身子颤了下,但面上依旧平静。 阿图鲁哼了一声,“倒没想到你夫家娘家都在北晋,如今却字字句句都为着南楚。” “我与大王说的话,实则是为了不生战事天下太平,无论是对南楚、北晋还是胡族,都是有益的。并非有所偏袒。” “你所说的,当真是南楚朝廷的意思?别以为外头不知道,南楚那个小皇帝就是个傀儡,他说了不算!” “南楚与胡族互通马市,流通钱粮,皆为肃王殿下的意思。至于打通边关要塞拓宽商路,所费银钱也皆有南楚朝廷负担。胡族与南楚通商,只需缴足通商赋税便是。南楚地界之大,子民之多,想来无需多说。胡族的马匹、药材若能在南楚流通赚得银钱,即便天灾降临颗粒无收,也是可以买卖粮食,不至时不时地闹饥荒了。” 见阿图鲁若有所思,周璃想起了战兰泽的那句“恩威并施”。阿图鲁此人性子粗莽,很多事中的厉害关系,须说得越明白越好。 于是她继续道:“在南楚时,也曾听说胡族近日与北晋来往多了些,但瞧着似乎也不是要互通商路。对于马匹和药材,北晋其实是不缺的。自新帝继位以来,北晋兵力大涨,很多东西若是想要,也不必绕弯子,毕竟些许小国便是倾了举国之力,也不是北晋的对手。” 闻言,阿图鲁眯了眯眼,“你倒是也不必挑拨。我们胡族同北晋打了多年的交道,自是将北晋根底摸得透彻。” 周璃一笑,“是啊,北晋不也正是如此吗。胡族昔日是何光景,如今又是何光景,北晋自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什么意思?” “虽不知如今胡族与北晋是如何亲近起来的,但若北晋知道我,云麾将军的夫人是赫吉公主的女儿,也是胡族王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之人,北晋朝廷会怎么做?是会继续任由一个不受管制的人继续坐在王位上威胁着北晋的边关,还是……会另做安排呢?” “我若想争,则外有北晋相助,内有冥云骑卫和旧部相帮。倒是大王,觉得自己胜算几何?”周璃语气温柔,却字字威胁。 阿图鲁哈了一声,怒而起身:“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一刀砍了你?!” 周璃端坐于一旁,听了这话,也起了身,甚至一步步走到了高大粗壮的男人面前,微微仰头,直视着他。 “杀了我,你打算如何跟外面的冥云骑卫交代?眼下我若是划伤自己栽赃于你,他们也只会信我,而不会善罢甘休对吧,大王?” 阿图鲁的眸子倏地睁大。 原本避开众人与周璃单独说话,是想听听南楚是何条件再做打算,却没想一时疏忽,此举竟走成了僵局。周璃若好好地出去,当然什么事也没有。若是伤了半分,谁都会把帐算在他的头上。 眼见着阿图鲁脸色难看至极,二人的谈话也僵在此处,周璃又转身,回到方才的地方,再度落座。 “大王不能与冥云骑卫撕破脸。若是如此,岂非就让自己陷入了腹背受敌的险境。南楚与北晋或许终有一战,但夹在中间的胡族子民却是无辜的。若真打起来,胡族既打不过北晋,亦赢不过南楚,既如此,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周璃温声细语,“与其跟着并不真的需要胡族的北晋,不妨答应南楚的条件,待通商之后,手上有了银钱,有了实打实的军械,届时想挪去什么地方都是大王说了算。无需再夹在南北中间过得担惊受怕忍气吞声。” 阿图鲁没说话,却又坐了回去。 周璃感觉出其丝丝动摇之意。 “只要胡族不掺和,南北想要生战事,也不得不有所顾忌。毕竟大王手中的冥云骑卫实力不可小觑。大王大可趁此时与南楚通商,赚得银钱迁都离开,总比将胡族儿郎们都折在战场上要强。” “至于其他,大王就更不必担心了。”周璃说,“我已有了丈夫和女儿,此生能与他们相伴安稳度日,已是求之不得。所以我的身世除却几位亲近之人知道,并未告知过任何人。冥云骑卫也还是跟在大王身边最有用处,而王位……” 阿图鲁看过来。 周璃轻声,“大王恕罪。王位在我眼里,远远没有我的夫君和女儿重要。这么说,大王可明白?” 阿图鲁的神色不似刚才那般冷硬狂悖,似是听进了她的话,却又一时拿不定主意。 周璃便安静地等着。 此时,外面传来声音:“大王,有要事禀报!” 周璃朝着大门处看去。 “你说的那些我听明白了!本王还要想想再做答复,想清楚了再找你。你且去跟你女儿待着罢,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随意走动!” 提及昭儿,周璃眸中终于再次有了波动。她当即起身,朝外走去。 刚打开门,就看见守在外面的冥云骑卫,还有要通报要事之人,那人也穿着胡族盔甲。 周璃方走出来,那人就捧着东西匆匆走了进去。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似乎是信。 门关上,她回过头来,对眼前人有礼问道:“阁下叫什么名字?” 那人没想到周璃会这么问,他会的汉话不多,调子也不甚规矩。他腰间别着一柄弯山刀,还泛着银光,听了这话却不知所措地挠挠头,“我叫匕罗,我父亲曾是公主亲命的统领!” 那时他尚小,能见公主一面就是天大的荣幸。而如今,他也成为冥云骑卫的统领,还与赫吉公主的女儿说了话。 周璃点点头,“劳烦匕罗统领,我想去看我的女儿。” “好!”他毫不犹豫,带周璃绕过大殿,绕到偏僻的后方,到了女眷居住的地方。刚走入这里,就闻到了柴火和饭食的味道,还有鸡鸭和浣衣皂角的味道。 夜已深了,这里很安静。 周璃照着匕罗的指引,走近一方小屋,刚走进去便惊醒了里面的妇人。见是周璃,她看了眼怀里的孩子,坐起来,退到了一边。 周璃轻声走过去,终于得以抱到昭儿,眼泪无声地滴在了襁褓上。熟睡的孩子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虽未醒来,却勾了勾唇角,像是笑了。 周璃破涕为笑,亲了亲女儿的脸蛋,又抬头看向那妇人。 “多谢。”她轻声。 那妇人听不懂,但也大概猜到周璃说了什么。 周璃看了看屋子,窄小得很,榻上的褥子都被垫在昭儿身下,那妇人身上仅盖着件薄薄的衣裳。好在天暖,不至着凉。只是这榻很小,定是容不下再多一人,于是周璃起身,对妇人笑了笑,随后走出去,掩上了门。 就算榻上容得下,她又哪里睡得着。 却未想出来时,看见匕罗还等在外面。这是……监视她? 周璃望着他。 “你、郡主,”匕罗指向旁边,“那里有空屋子。” 周璃顺着他指的地方望去。原来是知道里面睡不下,特等在此处告知她。周璃一笑,“不必了,我睡不着,就在外面待一会儿吧。” 说着,她就坐在了小屋前的木踏跺上,顺便抬头问道:“你不睡吗?” 冥云骑卫作风强悍,几日不睡照样作战,如今骤然知道赫吉公主的女儿还活着,不止是匕罗睡不着,整个冥云骑卫恐是都睡不着。方才一路走过来,不少视线偷偷落在她身上,可等她望过去时,那些视线便匆忙挪开,丝毫不敢多停留一刻。 这不禁让周璃好奇起赫吉公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离世多年,却仍能有这般威严。若非借着她的势,今日之事恐不会这般顺利,她和昭儿也不会安然无虞。 “我不用睡。”匕罗毫不犹豫道。 这些日,他们的确睡得很少。 “那……”周璃指了指对面砍柴用的墩子,“匕罗统领可愿一坐,同我说说赫吉公主的事?” 对于赫吉,周璃很难将她称作母亲。从未见过,甚至连她的存在都是刚刚才知道。在她心中,段瑜才是母亲。虽然常年随军,可段瑜却依旧温婉,待他们兄妹三人百般呵护,从不疾言厉色。 可得知了生母的存在,说不好奇就是在扯谎了。 匕罗一听她问赫吉公主,面上肃然起敬,直言:“公主才是胡族之王。” 他坐下,背挺得笔直,腰间的弯山刀在月光之下泛着骇人的寒光。 “公主是能徒手战狼群虎豹的人,她的刀很快,快到看不清!她能骑马疾驰同时射中百里之外的野畜!她用的是自己改制的弓弩,还会做各种军械。公主还会酿酒煮茶,会作画写字!她作的诗我听不懂,但却流传到别国,人人夸赞。” “没有公主,就没有冥云骑卫。最早的一批孩子,就会被虎狼吃掉,可跟了赫吉公主,他们就变成了可以徒手杀虎狼的人。公主美貌高贵,是战神,我们……不配提到她。” 周璃大概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如今的冥云骑卫,已不是赫吉公主亲手培养出来的那一批,尽管操练的方法同当年一样,可终归不是她的嫡系。而他们却渴望着认同,即便如今仅凭冥云骑卫四字便能震慑多方,但他们心底,终是知道其中的差别。 沉默了会儿,一阵风吹来,周璃瑟缩了下。白日里还有些炎热,可不知为何,夜里变得这般冷。 她微微一动,匕罗忽地站了起来,“我去拿虎皮!” 周璃怔了下,“不,不必。” 虎皮也太过了些。 天已经黑得不见五指,周璃想了想,“不如,生一点火可好?既能亮些,也不会冷。” “好!”匕罗坐回去,随手拔出刀将散落在旁边的碎柴火拢到一起,三两下就燃起了火。四周立时亮了起来,借着火光,周璃容貌愈发清晰动人。匕罗只看了一眼就匆匆别开眼去。 “刚才那个,是信差吗?怎么也穿着盔甲。”周璃随口问道。 烽杀 第141节 匕罗立刻回答:“那是传信兵将,负责传递军情。” 周璃眸中微动,却又不露声色,“原以为,这些重要之事都会交由你们。” “冥云骑卫以战为荣,这些事,我们不管。” 周璃没再多问,“夜也深了,匕罗统领早些回去歇息吧。” 匕罗刚想说他不困,但忽然想到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实属不妥,他当即起身,“是。” 周璃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直至消失。她收回目光,又望向四周,没有旁人。她从腰间摸出一样东西,拆开外面皮纸,里面是细碎的粉末。 粉末被洒进了火里,不一会儿,便闻到一股独特的香气。 风再度吹来,吹动她的发丝,她望着来时的方向,眸中多了几分忐忑。 *** 这夜,周乔立于营帐前,安静地望着胡族城池方向。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没有回头,但知道来者是谁。 “好香。”周乔说,“你闻到了吗?” “嗯。”战兰泽走过来,“周姑娘燃了百里香,看来是胡族那边又有了异动。” “姐姐和昭儿还在城内,我们当然不会贸然行动。可此时胡族生了异动,会是什么?”周乔想了想,“你说会不会是……” “这个时辰,还能被周姑娘知道的异动,不会是小事。”战兰泽与她望着同样的方向,“我们来了边关的消息,北晋那边应该已经知道了。” “我们白日刚到,而姐姐入城带给阿图鲁的条件他不可能不动心。但偏偏今日夜里就有了异动,怎么看都是诡异。” “有一事,可能有异。” “什么?”周乔侧过头来。 “先前顾将军的密信,只有一句话。字迹真切不会有假,但力度比之前更重几分。写信时,该是怒意正盛。” 战兰泽看着她说:“如果,临舟并不全然相信顾将军,而是将计就计地激怒于他,让他将假消息传回来,引我们相信三日后会有进攻。实则却攻吾不备,若能出奇制胜,便会比强行破关再一路攻去建安要省力得多。” 虽是猜测,却是合乎情理合乎战局的猜测,周乔当机立断:“我这就传信,让主力军加快脚程。今夜先锋军秘密布防。” 战兰泽点头,看着她匆匆离开。不过须臾,整个营地都熄了灯,只剩下兵器相碰时发出后的细微声响。 他回首,望向正北方向。这两日,过往的点点滴滴又浮现在眼前,在北晋,或许无人真正了解临舟。 或许……也有。他算是一个,深得器重的周慕白算是一个,剩下的,就是临舟自己。 第153章 突袭 次日清晨,猛然吹出的号角声惊得鸟儿四处乱窜,胡族城门大开,与此同时更有两路大军从城池左右两方以合围之势,朝着十里外的南楚驻军营地而来。率领北晋兵马的正是顾霆尉,左右两边分别是黎岳和楚渊。胡族率兵之人正是冥云骑卫统领匕罗。黎岳看了眼匕罗,后者面无表情。“昨夜陛下亲令,阿图鲁竟推三阻四,若非瞧着我方兵马众多又直逼胡族,恐怕是想将此事拖着,拖到最后盟约瓦解,他们便可与南楚暗自往来。也不知这南楚究竟同那阿图鲁都说了些什么,竟让他这般快就动摇了。”顾霆尉和楚渊一路被黎岳及其亲信盯死,原本连他们都以为是三日后进攻,却没想陛下临时变了主意,在顾霆尉回北晋的次日便下令出征,领到兵符的那一刻开始,黎岳便时时紧跟在他身旁,既知是陛下授意,顾霆尉只能忍了这一遭。眼瞧着离阵地越来越近,顾霆尉打眼看过去便知南楚兵马不多。先锋军脚程快,落脚之后须好好休整方以恢复兵将战力,若是奔波跋涉之后又立即作战,又是以少战多……顾霆尉不动声色地勒了缰绳,减缓了行军速度。“这还未战,云麾将军就疲累了不成?”黎岳当即挑眉问道。 次日清晨,猛然吹出的号角声惊得鸟儿四处乱窜,胡族城门大开,与此同时更有两路大军从城池左右两方以合围之势,朝着十里外的南楚驻军营地而来。 率领北晋兵马的正是顾霆尉,左右两边分别是黎岳和楚渊。胡族率兵之人正是冥云骑卫统领匕罗。 黎岳看了眼匕罗,后者面无表情。 “昨夜陛下亲令,阿图鲁竟推三阻四,若非瞧着我方兵马众多又直逼胡族,恐怕是想将此事拖着,拖到最后盟约瓦解,他们便可与南楚暗自往来。也不知这南楚究竟同那阿图鲁都说了些什么,竟让他这般快就动摇了。” 顾霆尉和楚渊一路被黎岳及其亲信盯死,原本连他们都以为是三日后进攻,却没想陛下临时变了主意,在顾霆尉回北晋的次日便下令出征,领到兵符的那一刻开始,黎岳便时时紧跟在他身旁,既知是陛下授意,顾霆尉只能忍了这一遭。 眼瞧着离阵地越来越近,顾霆尉打眼看过去便知南楚兵马不多。 先锋军脚程快,落脚之后须好好休整方以恢复兵将战力,若是奔波跋涉之后又立即作战,又是以少战多……顾霆尉不动声色地勒了缰绳,减缓了行军速度。 “这还未战,云麾将军就疲累了不成?”黎岳当即挑眉问道。 顾霆尉听见他的声音就烦,他转了转脖子,不耐烦道:“你那张嘴若是闭不上,本将军可以亲自给你缝上。” 黎岳也不恼,反倒一笑。 顾霆尉这反应是情理之中,想来一路上没找到机会通风报信,眼瞧着要与一同长大的周乔兵戎相见,偏她只有几万兵马在手,就是再放水,北晋与胡族的兵马加起来,也是必能将周乔击得溃不成军。 这是一举拿下周乔和战兰泽的良机。黎岳知道,前者是陛下想要的女人,后者是陛下想杀的敌人,眼下他们毫无防备,必能一击即中。 这么想着,黎岳眸中闪过狠厉,立时拔刀扬臂,“随我杀!” 话毕他就一马当先冲到了最前面,身后的兵士立刻随其冲了过去。顾霆尉一惊,与楚渊相视一眼,二者一齐率兵追了上去。 待到离玄武军营地还有百步之时,忽然响起尖锐的哨声,顾霆尉下意识勒了马,这个哨声是…… 短暂一声之后,立刻响起了第二声。 “撤!” 顾霆尉一声令下,他身后的燕林军还有楚渊及黑鹰军马上掉头折返,其实不用顾霆尉说,楚渊也听明白了。 这哨声,是曾在燕林军中之时特有的撤军之令。战场上虽也有战旗,但混乱之间难免疏漏,于是便加了一道哨声作为指引,闻声看旗,听令行事。后来此举也被周乔用在了黑鹰军中。 眼下虽没有战旗,但那哨声分明就是之前听到过的撤退哨声。这声音燕林军和黑鹰军听得懂,但胡族人听不懂。就连之前曾在锦州卫见过周乔练兵的黎岳,听见哨声也只觉耳熟,却想不起究竟是何含义。 然此时再去细想为时已晚,就在顾霆尉和楚渊等人折返之时,黎岳及其关宁军已来不及勒马,直直地冲入营地之中。 霎时上千支利箭飞射而来,与此同时绊马绳勒起将人马尽数绊倒在地,一时间马儿嘶鸣,中箭惨叫之声此起彼伏。 四周虽荒脊,但地下却是可藏人的。 只见原本平整的地面忽然被人掀起,藏于地下的玄武军跃然而上,持刀涌入狼狈的关宁军中。此时阵势大乱,黎岳的战马被一箭射中了腹部,将他甩了下来,他被摔得头晕眼花,再睁眼时,看见的是已逼近的玄武军。 而冥云骑卫的战马经过残酷操练,并非绊马绳就能绊倒,匕罗本就觉得营地太过安静可能有异,一见顾霆尉和楚渊听见那哨声掉头就跑,他当即下令跟上,只是还是慢了一些,胡族兵马折损了不少。 听见身后骤然响起的打杀声,顾霆尉疾驰之中还不忘回头看上一眼,那黎岳先头还争功得意,眼下俨然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顾霆尉心中大快:“这周老三,倒是机灵!” 楚渊此时也看明白是怎么回事,虽不知周乔是如何得知今日会有突袭的消息,但此番布防实在不错,该杀的都被困在了里面。 但此时尚来不及放心,身后的冥云骑卫追了上来。顾霆尉与楚渊双双皱眉,二人正要抽刀,忽然一道声音传来。 “楚渊拦住他们!顾霆尉,随我入城寻姐姐和昭儿去!”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穿着盔甲的纤瘦身影骑着马,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 “是将军!”楚渊大喝:“属下遵命!” 话毕他已抬手,黑鹰军当即列阵,与本是盟友的冥云骑卫缠斗了起来。 玄武军被尽数留在营地绊住黎岳的关宁军,而楚渊所带的黑鹰军适时拦住了胡族兵马,剩下的燕林军则随顾霆尉和周乔一齐攻入了胡族城池。 听到城门轰然打开,震天的喊杀声传来时,周璃抱紧了女儿,将屋门闩紧,回身看见那满面惊恐的妇人,周璃走过去,柔声道:“别怕。他们不会滥杀无辜。” 如今胡族与北晋联盟尚未破解,此时能攻入胡族的唯有南楚兵马。那么,便是乔儿来了。 她始终记得来之前妹妹和妹夫的话。待与阿图鲁言明南楚条件之后,便要求同昭儿待在一起,寻机待在僻静角落。若阿图鲁答应南楚条件也就罢了,若不答应,周乔定会强攻胡族城池。只要在僻静处安静等着,乔儿一定会来接她和昭儿。 外面的打斗声响了很久,惊心动魄,怀里的孩子却睡得安稳。似乎像是知道自己定会平安无事。 “璃儿!” 忽然传来顾霆尉的声音,周璃一怔,当即起身匆匆走过去,手放在了门闩上,想了想还是没有打开。她怕是自己生了幻觉,错把旁人的声音听成是他声音。 顾霆尉耳力灵敏,立刻听见了微微动静,他一身是血走向那小屋,怕吓着里面的人,还敲了下门,放低了声音:“璃儿,是我。” 周璃倏地红了眼眶,拉开门闩打开门,看见外面站着的男子,眼泪立刻落了下来。 顾霆尉见她哭了心疼极了,可自己身上都是血腥,他不想这脏污沾在她和孩子身上,便咧嘴一笑:“夫人快快亲我一下。” 周璃哪里想到他头一句话就说这个,屋里还有旁人,她耳朵微红,“你总没个正经。” 顾霆尉看见屋里还有个女人,瞧着手无缚鸡之力,定然不是阿图鲁手下的胡族兵士。正要开口问一句,外面又传来人言嘈杂声和马蹄声,顾霆尉听得懂胡族话,是冥云骑卫杀回来了。 胡族城池内的兵马战力不强,一见是曾数次交锋过的燕林军,心生畏惧,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撑过就缴械投降了。 阿图鲁将冥云骑卫派了出去,没想自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匆忙出来欲将周璃母女挟持起来,却被迎面杀过来的顾霆尉一脚踹在心窝,接着扬刀便砍下了阿图鲁的头颅。血溅了满身,顾霆尉面无表情将人头踢到了狗窝里。 周乔远远瞧着顾霆尉那厮又抢先去找姐姐,她抬脚就要跟上去,却在此时听见了马蹄重踏声。 冥云骑卫凶悍无比,黑鹰军从未与之交战过,能拖住一时已是不易,拦不住他们是情理之中。纵然身边没有玄武军,但周乔神色平稳,燕林军的战力她是清楚的。能再度携手杀敌,是她从未想过的事。 来者杀气腾腾,周乔却勾了唇角。若说什么事情她最遗憾,那么,就是没能亲手灭了冥云骑卫。 这边周璃见顾霆尉面色一变,而外面刚平静下来却又嘈杂起来,她有些紧张道:“怎么了?” 顾霆尉一笑:“没事,把门闩好,我去去就来。” 见周璃听话地闩了门,外面的男人敛了笑意。此时的他早已将什么陛下皇命抛诸脑后,上次战场相遇没能将冥云骑卫赶尽杀绝,每每想起都怒气腾升。 再次踏入战场,踩在血水之中,看着昔日的敌人,顾霆尉握着刀柄的手逐渐收紧。正与周乔交手之人身高八尺有余,粗犷有力,一柄弯山刀砍向她的脖颈。 来不及看周乔如何回击,顾霆尉倏地闪身,侧面而来的箭矢擦着他耳际而过,狠狠扎进了狗的脑袋里。那狗本在凶狠地啃着人头,这一箭直接将它身子射穿,钉在了地上。只见这畜生中箭后立时变得四肢僵硬,口目涌出汩汩黑血。 顾霆尉眸中一凛。 箭上有毒。 而周乔余光之间看见此景,登时怒意滔天。又是毒箭,浸在冥云骑卫箭上的旱蛇毒,是北晋将士们从来不敢回想之物。 当年护国将军周华安夫妇及黑鹰军死于此毒,后来的督军太尉燕林军主帅顾盛远亦是死于此毒。昔日夺去至亲之人性命的东西再现眼前,止不住的颤抖和愤怒尽数涌向手中刀刃,挥刀之间鲜血溅了满脸,滚烫而腥臭。 顾霆尉一刀结果了近身的冥云兵将,夺过其弓弩箭矢,毫不犹豫地数箭连发,箭箭射中敌军心口,穿心而过。 背着弓弩箭矢的冥云骑射手被接连射落马下,顾霆尉扔了已空的箭筒和弓弩,侧身看向位置暴露只得从瞭望台一跃而下混入战局的弓弩手。 那人身手极为敏捷,甫一落地只使了个眼色,便令被打散的冥云骑卫士气大震,竟开始有条不紊地逐个击破燕林军的围阵。 顾霆尉拎着刀就朝那人杀了过去。 那人正是曾受训于赫吉公主麾下的将领之一,如今已过了而立之年,比不上新一批的少年骑卫,却也是冥云骑卫唯一的箭术教头。此人虽常年未参与大战,但对北晋的兵马尤为了解,自然也认得顾霆尉,知道他在战场上的路子。 见之提刀而来,那人扔了弓弩拔出腰间双刀,其中一柄径直朝着顾霆尉甩去,后者全然不躲大步而来,在那刀袭来之际抬刀劈去,迎面而来的弯刀被砍成两截摔在地上。 下一刻换做顾霆尉的刀砍了过去,刀锋划开那人胸前衣襟豁开皮肉,但此人极为能忍,竟不哼一声,将手中另一柄弯刀刺向顾霆尉腹部。“嘭”地一声双刀碰撞,顾霆尉以刀柄挡住一击,紧接着手腕翻转,弯刀立时被卡住,那人抽身不及,眼看着自己的弯刀被顾霆尉的刀柄直直地带了回来—— “唔!” 锋利的刀尖寸寸没入他身体,顾霆尉直视着他的眼睛,咬牙道:“那一箭,也是你射的吧。” 那一箭,那本朝着他顾霆尉而来的致命一箭,那被父亲硬生生挡下的一箭。当日他们将冥云骑卫逼得走投无路,极度慌乱之下还能精准射过来的那一箭,必是出自此人之手。 可惜此人射杀过多少人,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刀尖在身体里翻转,剧痛使其双目猩红,他冷笑了声,忽而大喝了一句胡族话,说时迟那时快,话音未落只听“噗嗤”的闷声,他整个人已被拦腰斩断。 顾霆尉吼道:“避火雷!” 烽杀 第142节 不远处正与周乔缠斗之人,正是冥云骑卫的统领匕罗。他显然没想到一个看着瘦弱的女子,出招竟这般猛烈狠辣,两个人的刀俱是一片鲜红,每挥动一次,上面的血就挥洒得到处都是。 汗水浸湿了鬓边碎发,周乔的刀柄已被鲜血沾湿得难以握住。 匕罗的手臂比她大腿还粗,那把弯山刀刀锋迅速,招招直逼周乔面门,两人你来我往一时难分高下。而此时忽然一句胡族话,接着顾霆尉的那声大喝让周乔和匕罗两人同时分了神,闻到火雷的气味,二人双双往旁边扑去,周乔知道这是冥云骑卫气数已尽,不惜扔出火雷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轰隆——” 巨响震动了整个胡族城池,周璃在木屋之中被震得站不稳,连忙护住了昭儿的耳朵,背靠在了墙上才勉强支撑住自己。 而本安静待在屋里的妇人听见这声响立时满脸惊恐,她嘴里尖叫地说着周璃听不懂的胡族话,甚至不顾她的阻拦打开门跑了出去。 “外面危险!” 可那妇人听不懂汉话,便是听得懂,她也不会停下。 这里是她的家,是她的故土,是她所有亲人所在之地。她哭喊着跑了出去,周璃还想拉住她,也抱着昭儿跟出来几步,随即被眼前之景所震撼。 昨晚还看见的房屋被炸成了平地,废墟冒着黑烟,遍地战火。 穿着胡族盔甲的降兵有的还跪着躲着,有的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战火烧在了身上。周璃知道,那已是尸体了。 而黑烟之中,还有打斗的身影,周璃看不清,却又觉得身形极像。 周乔在与匕罗躲开火雷的那一瞬,抽出身上的匕首刺向了男人的小腹,匕罗抬腿就是一脚踹过去,但晚了一步,匕首整个扎入他腹部,致使他落地时不得变换身位侧面倒地。 周乔被那一脚踢中了手腕,刀被踢飞了出去,落地之时身上已没了军械。 但匕罗为了避开腹部着地慢了须臾,周乔已整个人朝他扑了过去,双腿紧紧锢住匕罗双臂,一手摁住他的脖颈,那只被踢中手腕的手攥成拳,狠狠一拳砸了下去。 这一下,周乔痛到觉得这条手臂定是废了,而匕罗一只眼睛被砸了出来。 “周乔!火雷!”此时顾霆尉又是一吼,他提起刀甩了过去,那个投掷火雷的人被这一刀捅穿了身子,但引线已点燃,火雷已经扔了出去。 周璃离得尚远,但她总算看清了周乔的方位。而顾霆尉那声大吼,令她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第154章 战火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黑烟彻底阻碍了视线。投掷火雷之人因中了那一刀,即便奋力将火雷掷了出去,却还是偏了些。周璃遥遥看着,四处火光黑烟滚滚。匕罗看见火雷投来,趁机拔下腹部的匕首朝着周乔扎去,后者却抢先一步往旁边滚去,刹那之间她翻身而起捡起地上的刀,在火雷爆裂中砍下了匕罗的头颅。周遭彻底归于平静。周乔被震得耳鸣不止,一时听不见声音。她踉跄着扔了手里的刀,缓缓转身。遍地尸体,密密麻麻地躺在泥泞的血地当中。倒在地上的战旗和扎入身体的箭羽燃着战火。北晋的将士们手里攥着兵刃,喘着粗气。烈日烤炙,每个人都被汗水和血水浸透,脏污水迹顺着盔甲衣襟滴滴落下。不远处,顾霆尉立于尸堆中,怅然若失地望着眼前场面。感受到周乔的目光,他看了过来。周乔的盔甲上是数道深深陷入的刀痕,血顺着手背流下来,她整个人微微颤抖着。虽一句话也未说,可他们却在此时一齐朝着北晋方向跪了下去。战火之中,所有燕林军、黑鹰军将士皆放下兵械,跟着两位将军一同跪地。烽火杀戮过后,战胜的兵将们没有一个人露出丝丝笑容。他们疲累而悲怆。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黑烟彻底阻碍了视线。 投掷火雷之人因中了那一刀,即便奋力将火雷掷了出去,却还是偏了些。 周璃遥遥看着,四处火光黑烟滚滚。匕罗看见火雷投来,趁机拔下腹部的匕首朝着周乔扎去,后者却抢先一步往旁边滚去,刹那之间她翻身而起捡起地上的刀,在火雷爆裂中砍下了匕罗的头颅。 周遭彻底归于平静。 周乔被震得耳鸣不止,一时听不见声音。她踉跄着扔了手里的刀,缓缓转身。 遍地尸体,密密麻麻地躺在泥泞的血地当中。倒在地上的战旗和扎入身体的箭羽燃着战火。北晋的将士们手里攥着兵刃,喘着粗气。烈日烤炙,每个人都被汗水和血水浸透,脏污水迹顺着盔甲衣襟滴滴落下。 不远处,顾霆尉立于尸堆中,怅然若失地望着眼前场面。感受到周乔的目光,他看了过来。 周乔的盔甲上是数道深深陷入的刀痕,血顺着手背流下来,她整个人微微颤抖着。 虽一句话也未说,可他们却在此时一齐朝着北晋方向跪了下去。战火之中,所有燕林军、黑鹰军将士皆放下兵械,跟着两位将军一同跪地。 烽火杀戮过后,战胜的兵将们没有一个人露出丝丝笑容。他们疲累而悲怆。 周乔和顾霆尉一言不发地望着故土那方,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即便什么也没说,周璃却也明白他们此时正在想什么。她抱着怀里的昭儿,亦转过身去,跪了下来。 新仇旧怨,终于得报。 父亲、母亲、公爹,还有所有殒命战场的北晋将士,若在天有灵看见此情此景,应能阖目长眠了。 此时怀中传来几声嘤咛,婴孩的啼哭声打破了这片死寂。 周乔和顾霆尉闻声望去,看见同他们一起跪着的那道身影,心立刻变得柔软。这次又是顾霆尉抢了先,他上前一把揽住周璃的腰将人扶起,又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女儿,这一亲,昭儿立刻就不哭了。 顾霆尉当即一副“我不愧的亲爹”的欣慰表情,柔声道:“璃儿,回家了。” 飞奔来攻城的路上,周乔草草几句话说了来龙去脉,顾霆尉被接连几个惊天消息噎得缰绳都差点从手中滑脱。然此时此刻,他一句也不想多问了。只要周璃和女儿安然地在他身边,其他的都不重要。 周乔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大一小,抿抿唇,不知为何也回头往营地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她回过头来深吸口气,朝顾霆尉那边喊了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羞不羞啊。” 顾霆尉哪里知道羞字怎么写,正要回呛两句,就听周璃担心道:“乔儿,你可受伤?” 说着,她便抱着孩子朝周乔处走去。 “我当然没事!”周乔迎上来,欣喜地盯着已经醒了的昭儿,又抬头问:“姐姐你和昭儿都没事吧?那个阿图鲁有没有为难你?” 周璃一笑,“没有,我们都好。” “那就好!走,出去再说!” 这里太过血腥,周乔怕她们母女害怕,便和顾霆尉一左一右守在周璃身旁,想挡去那些被火雷扎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可这么挡哪里挡得完。 经过一具尸身前,周璃停下了脚步。 周乔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是一具伏在胡族兵士身体上的妇人尸身。她身下的兵士脸瞧着稚嫩,约莫十五六的年纪,妇人的脖子被割开了很深的口子,她右手还攥着刀,左手则紧握着少年兵士的手。 顾霆尉认得这女人的衣裳,是方才同周璃一起待在那小屋里的妇人。 亲眼看见自己的孩子战死,大抵是天下所有为母者最最难忍悲痛之事。而另一边,她看见了匕罗的尸体,头身分离,面孔狰狞,那颗头颅上只剩一只眼,直直地盯着这边。 “姐姐别怕。”周乔侧过身,挡住了那颗头颅。 周璃不清楚此时心中的酸涩颤动究竟是不是害怕。只是那妇人为她和昭儿端来饭食,找来干净被褥的模样忽然划过眼前,而昨夜匕罗满目崇敬地讲着赫吉公主传奇事迹时的声音,也不断划过耳边。 复杂情绪在须臾间全部涌了上来,周璃恍然明白过来。唯有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才能真正体会这样的残酷。 很多无辜之人,一辈子循规蹈矩,只想与亲人过平静日子,但即便如此,这对很多人来说都是至死都实现不了的奢侈愿望。 也有很多人,一辈子为着信仰活着,他们本是黑暗地狱中人,一朝被拉到人间,便一直追随着那道拯救了他们的光,即便遭万人唾骂,即便死无葬身之地,却始终不离不弃。 更有很多人,原本丰衣足食甚至地位尊崇,过着平安喜乐的日子,可他们甘愿牺牲自己,去换更多人能过上这般日子。 周璃看向周乔。 当初南楚兵临城下,周乔答应联姻嫁给战兰泽,之后却又把自己关在屋里很久,不见任何人。那时她身为姐姐,心疼之余,却也欣慰周乔不必进宫侍奉帝王,而兰泽公子那般费尽心思,定然也不会亏待乔儿。她当时甚至觉得,那大抵就是最圆满的解决之法。 可如今再想,当初如果不是战兰泽,而是旁人呢?是那些年迈昏聩的老王爷,或是那些仗着军功恣意妄为的敌国将军,周乔又会如何选择? 她仍会答应的。 因为清楚战争的残酷,知道战争结束后的伤亡会伴随着几十年甚至终身的痛苦,所以她选择以一己之身,免去一场战乱,换回诸多将士们的性命,换回老者的儿子、妇人的夫婿,孩子的父亲。 想必当初战兰泽也正是清楚这一点,清楚周乔的为人,才会使了那般计策。 久居后宅,被保护得太好,纵然饱读古籍诗书,又年长两岁,周璃却知道,作为姐姐,她远不如周乔。甚至有时候,她并不真正了解妹妹,总还将她当成小孩。 她看似风风火火古灵精怪,实则却是最懂大义,最为善良之人。 想到这里,周璃不禁低头,眼泪不声不响地滴落。 这也是顾霆尉和周乔为何不在乎军功的缘由罢。纵然天生将才,他们却同样地厌恶战乱。 若无战乱,胡族人大可继续过着他们的日子,追着他们的信仰。北晋南楚之人,亦可过着自己的日子,平淡而安然。 周璃一路无言,出来时,城池外已停着一辆马车。 周乔以为姐姐是被吓着了,悄悄歪头去看周璃的脸,一看见她脸上有泪痕,周乔赶紧安慰:“姐姐别哭,你还没出月子,不能哭的!” 说着她就抬手去给周璃擦眼泪。 “乔儿你受伤了?”周璃这才看见周乔手腕青紫还肿了起来,心疼不已:“你还说你没事,这是不是很严重?疼吗?咱们这就去看医者。” “哎呀,璃儿别担心,她这个伤我知道怎么治!”顾霆尉大喇喇道。 周乔一听就把手往回缩,她只想着回去找医者治治就好,却没想顾霆尉一把就给抓住,二话不说用力一掰一拧,周乔啊地一声叫出来,惊得周璃怀里的昭儿瘪着嘴要哭,还惊得在城内原地包扎的将士们个个抻头往外望。 面子要紧,周乔赶紧捂住嘴,疼得额头都冒了汗。 周璃忙把孩子往顾霆尉怀里一放,捧着周乔的手仔细看,“这样就能治好吗?乔儿,手腕还能动吗?” “能,能。”周乔咬牙切齿地瞪着顾霆尉,“你是要把我手掰断不成?” “妻妹此话差矣,想当年你不也是这么给姐夫把手腕子给掰正了的吗?”顾霆尉皮笑肉不笑,“这一时没控制好力道也是有的,且海涵啊。” 周璃一看两人又要吵起来,无奈摇摇头。 十里外,负手而立的男人看着三人皆上了马车,这才收回视线。 一旁疾风看着战火遍地彻底沉寂的胡族城池,“殿下,咱们这边早就结束,也不派人过去帮忙,王妃身边没有自己的兵马,回来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战兰泽说,“此战掺着新仇旧怨,她更想自己做个了断。” 话毕,他侧眸看向营地中黎岳及其兵马的尸身,冷道:“都处理干净。传信让虞帅率镇北军北上。” 疾风不解:“殿下,玄武军的主力军已经加快脚程,足有十万之众。今日胡族被灭,北晋想要突袭破关的算盘落空,而咱们也有了防备……还需调用镇北军吗?” 战兰泽看着北边天色,平静之余,似有阴云。 “以防万一,不可掉以轻心。” 疾风颔首:“是。” *** 北晋皇宫,承乾殿。 临舟紧绷的面色,令殿中诸位大臣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 陛下自登基以来,虽在朝政军务上铁血手腕,但人却永远都是笑吟吟的,对比之前的睿王则更加风雅矜贵。 然此时,胡族被灭,黎岳中了南楚的埋伏身首异处,他们区区几万兵马,竟将原本必赢的一盘棋搅得七零八落。 纵然临舟什么也没说,但怒气已然让整个大殿都冰冷起来。 最后,还是兵部李桓李大人站了出来,“陛下,如今胡族元气大伤兵力大损,阿图鲁后继无人,冥云骑卫更是全数被灭,胡族百姓四散逃亡,城池已空怕是无力回天。现下没了他们在中间,南北对峙,恐是……” 临舟看过来。 李大人低下头:“恐是不好轻举妄动。” “依兵部的意思,是叫已经越过胡疆的兵马全部撤回,折在南楚手里的关宁军,也闭口不提了?”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探出风向。 烽杀 第143节 “陛下。”站出来的是同黎岳一起调职入上京的一名军将,“末将以为,此乃进攻南楚的大好机会。” 临舟挑眉:“怎么说。” “依方才兵部李大人所言,如今没有胡族在中间,形成了真正的南北对立局面,既然我朝的大人劝谏陛下不要轻举妄动,那么南楚那边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见临舟似是对他说的感兴趣,那人心里一喜,大着胆子上前两步继续道:“南楚裁军一事天下皆知,那南楚摄政王战兰泽更是耍了手段,将征东将军高江和昭德将军宋茂山诓骗到了边关。各州各城的守备军战力不佳,他握在手里的也就只有镇北军和玄武军。” “而此番与胡族交涉,战兰泽只调用了玄武军,他亲舅舅的镇北军还远在建安军营。据属下打探得知,玄武军先锋军五万人,主力军十万,就算加在一起,又如何敌得过北晋如今的兵力?咱们可调用的兵马除了燕林军和黑鹰军,还有兖州卫新扩充的顺安军。这支兵马前日已随兖州卫指挥使入京,欲呈军演于陛下。既能军演,如何不能实战?” 见临舟若有所思,又有一臣站出来附和:“陛下,将军所言极是。南楚无非是想瓦解我北晋与胡族的联盟,如今胡族已灭,燕林军与黑鹰军尚在边关,想必南楚也不会轻举妄动,更会猜测北晋也与之一样。若是我军反其道而行,再攻南楚一个措手不及,便是玄武主力军赶到,也是无济于事。” 此时,殿上私语纷纷,终有听不下去的人站了出来。 刑部龚大人走上殿中,面色郑重地朝临舟行了一礼。 龚易曾助临舟彻查昔日独孤巡及其母废后沈氏残害忠良一案,临舟对其才情品格多有赞赏。见状,临舟抬手,“龚卿有话直说,不必多礼。” “是。”龚易说,“臣恳请陛下,既非关乎国本民生,便不要再生战事,致使民不聊生。” 闻言,临舟微微皱眉。 “龚卿此言,是在指责朕不顾百姓死活,非要以战立威,行事不仁不义吗?” 龚大人立刻跪下,“陛下恕罪!臣并非此意。自陛下登基以来,我朝兵力大涨,各军军纪严明,对周遭列国的威慑更是只增不减,南楚又何尝不知?既已势均力敌心知肚明,此种抗衡至少维系十年不成问题。” “陛下当知,即便按照方才那位将军所言,我军真能突袭成事,便是直接将那战兰泽击杀于边关,我朝又是否真的吞得下南楚?如若可以,那不妨一试。但明知不行,又何必多此一战?若是没能一举击杀战兰泽,让其缓过气来反扑北晋,引发真正的大战,陛下可有必胜的把握?” “这般打来打去,最后就是两败俱伤。自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若是南北两大国皆元气大伤,那么到时候诸个小国群起而攻,遭罪的岂非还是百姓?这兜兜转转十几年下来,怕是会落得个血流成河,颗粒无收,国库空置国力大衰的后果啊。” 龚大人冒死的一席话,说得朝臣纷纷点头。 临舟沉默半晌,看向了始终安静站在一旁的煜国公闻煜:“国公如何看?” 此时,数道目光皆落在了煜国公身上。 谁人不知煜国公历经四任帝王,又最是持身中正,闻家世代文官清流,两袖清风,品格最是高尚受世人景仰。当初兖州沈氏生乱,先帝最后便是派了煜国公父子前去接管,自此兖州一直安稳。 其子闻远城是闻家这一代子侄里最出挑的,更是唯一的文武全才,此番领命扩军回京军演,早已不闻朝中事的闻煜也跟着回来,本是想向临舟请辞,好回去儿孙绕膝颐养天年。却没想一回来就遇上了这事。 他看了眼临舟,有些沉默。 煜国公虽然年迈,但这么多年初心未改。辅佐帝王,匡扶天下,纯直谏言,是他做了一辈子的事。 可眼下,明知临舟主战,他却说不出违逆之语。当初他们父子初到兖州诸事不顺,是当时还是睿王的临舟前去,阻止了沈氏对要犯卢炎良的刺杀,这才使得儿子闻远城没有一上任就犯下大错,不至惹上牵连闻氏一族的祸事。 后来临舟登基,闻氏子弟皆被重用。如今全族前程就在眼前,他又如何能冒险。 煜国公看了眼同在朝中的儿子,又侧过头来微微颔首行礼,“战与不战,皆是国事。既是国事,则该陛下定夺,陛下所做的决定必有陛下的深意。身为臣子,唯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罢此言,临舟唇角泛起淡淡笑意。 “诸卿各抒己见,也是为了北晋着想。此事朕心中已有决断,各位大人先行退下吧。” 朝臣退下之后,临舟回了御书房,落座于主位,沉默地思索着。忽然想到什么,他起身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下一个匣子。匣子不大,外表甚是普通。打开后,里面是一个锦囊。 而锦囊里,是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一句话,字迹遒劲有力—— 若得良机,以饵诱之,出其不意,切莫留情。 临舟合上字条,忽而笑了笑,“周慕白,当真无愧于御史之位。” 他想定片刻,最终写下了一封密函。 “来人。” 守在外面的禁军统领祁雍立刻入内:“陛下。” “将此信递到南楚,那边看了,自会明白。” 祁雍向来不多问,立刻应是,随即就要出去。 “等等。” 祁雍当即转过身来。 临舟淡道:“兖州卫指挥使闻远城,应当还未离宫。叫他来见朕。” 第155章 心痛 回程路上,周乔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行了,那是我的妻儿,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顾霆尉睨着她。“你把我姐姐和昭儿安置在穆老将军那里,他那人脾气火爆,一言不合就吼吼嚷嚷的,姐姐在他那里岂不是要受委屈?”“切。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行至一处茶摊,二人双双下马,先带马儿去了马厩喝水吃粮,然后才朝着茶棚走去。此处人也不多,三三两两的行路人坐在里面饮茶低语着。周乔和顾霆尉已换了干净衣衫,瞧着与寻常百姓家的兄妹无异。两人落座,顾霆尉扭头喊了句:“小二,来壶凉茶!”“好嘞客官!”周乔就烦他这种说话说一半吊人胃口的毛病,“别废话成不成啊?!”“呐。穆老将军戎马一生,能是个软性子吗?他告老还乡的时候咱俩才多大,当年我爹邀他老人家来军营操练新营,他那是照着自己练兵的法子往死里练咱们。不过吧,那都是在军营里,后来我爹带着我去他府上拜谢,我才知道他老人家在自己府上那都说不上话,大事小事都是听穆夫人的。”周乔想了想,“我怎么记得穆夫人是……”顾霆尉点头:“土匪之女,当年穆老将军剿匪的时候俩人不知怎么就看对眼了,后来匪寨被朝廷招安,俩人也成了亲。”“别看穆老将军夫妇脾气火爆,可人家善事做得多,历经风雨还是平平安安过了一辈子。而且吧,这穆夫人自己没有女儿,却尤为喜欢姑娘,她们府上的女使到了年纪出嫁,个个嫁妆都丰厚无比。璃儿知书达理性子温和还生得好看,我的昭儿又那般乖巧,她喜欢还来不及呢。”说到此处,顾霆尉嗤笑一声,“幸得我娘早就去了山中休养,如今璃儿和孩子又都在穆府,我倒要看看朝廷还能拿什么要挟我。”凉茶端上来,两人各饮了一大碗。 回程路上,周乔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行了,那是我的妻儿,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顾霆尉睨着她。 “你把我姐姐和昭儿安置在穆老将军那里,他那人脾气火爆,一言不合就吼吼嚷嚷的,姐姐在他那里岂不是要受委屈?” “切。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行至一处茶摊,二人双双下马,先带马儿去了马厩喝水吃粮,然后才朝着茶棚走去。 此处人也不多,三三两两的行路人坐在里面饮茶低语着。 周乔和顾霆尉已换了干净衣衫,瞧着与寻常百姓家的兄妹无异。两人落座,顾霆尉扭头喊了句:“小二,来壶凉茶!” “好嘞客官!” 周乔就烦他这种说话说一半吊人胃口的毛病,“别废话成不成啊?!” “呐。穆老将军戎马一生,能是个软性子吗?他告老还乡的时候咱俩才多大,当年我爹邀他老人家来军营操练新营,他那是照着自己练兵的法子往死里练咱们。不过吧,那都是在军营里,后来我爹带着我去他府上拜谢,我才知道他老人家在自己府上那都说不上话,大事小事都是听穆夫人的。” 周乔想了想,“我怎么记得穆夫人是……” 顾霆尉点头:“土匪之女,当年穆老将军剿匪的时候俩人不知怎么就看对眼了,后来匪寨被朝廷招安,俩人也成了亲。” “别看穆老将军夫妇脾气火爆,可人家善事做得多,历经风雨还是平平安安过了一辈子。而且吧,这穆夫人自己没有女儿,却尤为喜欢姑娘,她们府上的女使到了年纪出嫁,个个嫁妆都丰厚无比。璃儿知书达理性子温和还生得好看,我的昭儿又那般乖巧,她喜欢还来不及呢。” 说到此处,顾霆尉嗤笑一声,“幸得我娘早就去了山中休养,如今璃儿和孩子又都在穆府,我倒要看看朝廷还能拿什么要挟我。” 凉茶端上来,两人各饮了一大碗。 周乔看着他:“你这回回去打算怎么解释?” 顾霆尉把茶碗往桌上一放,“还解释什么,黎岳抢功中了埋伏怪得着谁?我去救我妻儿,遭到胡族阻拦我便还击了,有何不妥?难不成要我牺牲家眷,去促成什么联盟突袭,用那么多军中弟兄的性命,就换回个悬空至今的督军太尉一职?呵,我顾霆尉可不稀罕。” 周乔点头,想了想问:“如今胡族气数已尽,没了冥云骑卫做探路石,北晋想必不会轻举妄动了吧?” “如今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咱们谁也没看清楚。”顾霆尉眸色复杂,“以为他比当初的四皇子品性更好,谁知却是最有狠厉手段的。他登基之后看似宽仁,暗里却是将软剑架在了不少朝臣脖子上,除了几位言官还敢谏言之外,剩下的那些屁都不敢放一个。” 顾霆尉看了眼马厩,瞧着马儿也吃喝得差不多了,他从身上掏出碎银子放在桌上,“无论如何,北晋根本吞不下南楚。只要明白这一点,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周乔将第二碗凉茶一饮而尽,听罢此言又略皱眉:“但他就这么放弃,能甘心吗?前脚折了关宁军,后脚又丢了胡族助力,就算明白你说的这些,可若就这么下令让你们撤兵回去,岂不是有损北晋和天子颜面?” 两人刚起了身朝外走,迎面正来了一行十几人的商队前来歇脚。 “哎,吓死我了。还以为北晋和南楚要打仗了,我还担心着以后的生意呢。没想到那南楚摄政王居然答应北晋皇帝将质子归还。” 擦肩而过,本已走出茶摊的两人停下脚步。 “什么质子?没听说过啊。北晋先帝最后就剩一个儿子,就是当今的皇帝陛下。现在的陛下没立后没纳妃,连个庶皇子庶公主都没有,送的谁去南楚为质?”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人怕是比什么庶出的皇子公主可尊贵有用多了!”一时之间,连端茶的小厮都围上去听热闹。 “究竟是什么人,竟对北晋这么重要?当初南楚可是忍痛把最受器重的七皇子送到北晋为质的。” “听说啊……是假死的北晋御史大人周慕白!周家嫡长子,年纪轻轻就做了督查院御史,似乎是曾助新帝登基,是板上钉钉的新任国相。哦,好像还有一个,就是没听清楚……” 周乔和顾霆尉相视一眼,走到马厩牵了马。 “我说呢,他定是不会就这么算了,原来是提了这个条件。”周乔喃喃。 “也是。”顾霆尉翻身上马,“比起贸然起战,还不如把你们那心机深沉的大哥给弄回北晋去,从长计议,再生事端。” 周乔白了他一眼:“你敢不敢在姐姐面前把这话再说一遍?” “……”顾霆尉就烦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双腿一夹马腹:“前面不顺路了,你回你那南楚王爷身边去。我这回胡疆带楚渊他们撤兵,省得待得太久,朝廷还以为我赖在边关拥兵自重,不然就是怀疑我与南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哟,我还以为你不怕这些呢?” “呸,本将军当然不怕,但也不能手底下的弟兄们惹麻烦。早些撤兵就早些安置,待一切无碍,我才好早些接你姐姐和昭儿回府。好了,话不多说,走了!” 顾霆尉说完就疾驰而去,周乔也上了马,从另一条路返回南楚边界。路上没了顾霆尉的聒噪,周乔得以静下心来想些事情。 对于大哥这么快就能回北晋一事,她其实有些意外。 之前听战兰泽意思,最少也还会再等个几年才会放他回去。此举缘由周乔明白,也没有异议。在她心中最重要的不是大哥身在何处,而是他平安活着。 尽管此时北晋占得先机,但她也清楚玄武军和镇北军的战力,若真的交战,谁输谁赢尚未可知。但战兰泽……却是一口答应了,消息这样快地传了出来,该是没有半分犹豫。 周乔不禁想起了战兰泽曾对她说过的话。 那时他还摸了摸她的头,说:“若可以,我定竭尽全力,不生战事。” 想到这里,周乔只觉心底某处变得柔软,不由加快了速度,想尽快回去。却没想此时,一道信号弹在天上炸开,她倏地抬头,朝那方向看去。 那是她给大哥的信号弹,怎么会出现在那个方位?眼下疾风等人定在营地中护卫战兰泽,那么……周乔想到了芙蓉道。 南楚边关内外的堪舆图,她全部都看过。 芙蓉道乃匪道,历来没有镖局护卫,无人敢过芙蓉道。后来剿匪大捷,芙蓉道变成了普通的商道,许多小国子民若有门路,便能从芙蓉道入楚。而先前那些夜袭藏竹苑的胡族人,也是通过芙蓉道入楚,在各个关隘登记造册缴了银子,方在南楚定居下来。 此道是通往边关的近道,虽然不适合大军过路,但却可以容纳车队通行。 若押送质子,走此道是最快的。只是,芙蓉道并不太平,昔日剿匪的漏网之鱼尚在,若是碰上不长眼又不讲规矩的,那就危险了。 脑子里还在细想着,可身体已先行一步快马加鞭朝着芙蓉道而去。 大哥放了信号弹,定然是遇到危险了。上回是有人夜袭藏竹苑偷走昭儿,这次又是为何?莫非,是南楚有人认出了质子车马,要杀之泄愤?又或者,是歹人瞧见生面孔和马车意欲打家劫舍抢夺钱财? 可护送大哥的不该是身手平平之辈,难道是遇到什么高手,护卫们身手不敌才致使大哥放了信号弹? 一时间千百种猜测都涌了上来。马儿疾驰,周乔的心仿佛要跳出嗓子口。 离得越近,越有莫名的阴翳之感袭来。终于,周乔看见了芙蓉道尽头的血迹。血迹和马车压出的痕迹延伸至荒无人烟的小径,周乔顺着痕迹追了上去。她看见了路边惊恐的百姓颤抖着逃跑,越往前则越清晰地看到躺在地上的数具尸体。 然后,她看见了那辆马车。 车轮混着沙土和血迹,停在一处败落的小院外面。周乔抽刀下马,周身杀气。 穿着南楚盔甲的兵士尽数被杀,大哥是否还能安然无恙,她不敢去想。但她知道歹人尚未离开。在死人死寂当中,活人的气息尤为明显。 “吱呀”一声,周乔眸中一凛,循着细微声音翻墙而入,果真看见了黑衣人,她二话不说便是一刀朝那人后背砍去,不过那人身手敏捷,转身回击挡住了周乔的刀。 “乔儿。” 烽杀 第144节 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周乔心头一颤,她望过去,看见了安然无恙,神色平静的周慕白。 再看眼前之人,周乔竟认得。当日她与战兰泽被困城隍庙,步步紧逼要将她耗得体力全无,再杀了战兰泽的除了黎岳,就有此人。 “辛离,退下。” “是,公子。” 周乔微微蹙眉。 “这些都是自己人。”周慕白走过来,“乔儿,把刀放下吧。” 周慕白说的话,周乔一向是很听的。但战时刀不离身是她自己定下的规矩,周乔只将刀又放回刀鞘,她看了眼院门外的马车和尸身,又回过头来,对上周慕白的双眸。 很明显是在等一个解释。 周慕白见她发丝凌乱,额间冒了薄汗,定是因为担心他而一路飞奔至此,于是他温声道:“先进去喝盏茶,缓一缓。” “大哥。”周乔叫住周慕白,“你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吗?” 亲兄妹之间,周乔选择开门见山。 明明只需跟着南楚护卫军到达边关,只要南北两边立下易质免战的约定,他便可安然回到北晋。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杀掉这么多人?这些身手高强的黑衣人,又是何时潜入南楚的? 周慕白听到那声大哥脚步一顿,又听周乔问得直白,他没有回头。 “有。” 周乔握着刀柄的手忽地紧了下:“是什么样的打算,比回到北晋还重要吗?” “嗯。” 不知为何,一路纵马疾驰本该大汗淋漓,可周乔听见这短短两个字后,竟觉得周遭变得阴冷起来。 “大哥若不愿细说,那就之后再说。待你回了北晋,我们也可以写信联络。”周乔望着他的背影,“但眼下,我先护送大哥到边关。” “呵。”男人笑了下,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她:“那么你呢,不回去了是吗?” 周慕白极少这样冷脸对她,即便以往被周乔惹怒,严厉训责她之时,都不曾是这般模样。 周乔怔怔地看着他,头一次觉得大哥那般陌生。 周慕白看到那双眸子,心像被针扎了下。他知道是自己吓到她了,须臾之间,他抑制住心中怒意,温声告诉她:“乔儿,这里是敌国。而他是你的敌人,是我们的敌人。” 这个“他”是指谁,不言而喻。 忽然远处传来巨响,轰隆一声,顿时黑烟四起。周乔蹭地回头,看见浓浓烟雾,听见了炮火和震天的喊杀声。 是从边关方向传来的。 周乔当即要出去看个分明,却在走到门口之时,那个叫辛离的黑衣人先一步关上了院门,挡在了门口。 周乔顿时怒意飙升:“滚开。” “姑娘恕罪。”辛离冷漠道。 “将军。”此时,屋门口出现一道少年身影,俊美容貌,气度非凡。 回头看见如此美男,周乔眸中却无任何波动。 裴昭云上前,先向周慕白行了一礼,这才对上周乔的视线。 “将军当日被迫嫁来南楚,定是百般思念故土,不过将军大可放心,今日过后,将军归国便仍是北晋的武英将军,周氏护国将军府也只会以往地位更加尊崇。” “什么?” 周乔话音未落,院内院外已经涌出数名黑衣人,防势之牢让她莫名想起了当初被困城隍庙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们就是要这样拖住她,拖得她体力耗尽,拖到最后要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对战兰泽赶尽杀绝。 想到这里,周乔隐约明白了周慕白的打算是什么。 “所以,北晋的目的根本不是讨要质子。提出这个条件,不过是想让南楚相信北晋另有所图,令南楚放下戒心,但实则……北晋会趁机进攻。” 虽是询问,但语气几乎是肯定。 周乔望着一脸淡然的周慕白:“而大哥你,很清楚北晋要做什么。” “如此良机,当以饵诱之,斩草除根一劳永逸。”周慕白沉声:“我身为北晋督查院御史,你身为北晋将军,当全力配合。” 见周乔怔住,又红了眼眶,周慕白蹙眉,挪开了视线不再看她。 “将军,玄武主力军不会按时到了。我们的人已在半程设局将其拦截。以战兰泽身边的兵力,撑不住北晋的进攻。此战我们有十足的把握。大人担心将军安危,这才想办法请您过来,待战乱平息,将军将与大人一同归国。” “待战乱平息。”周乔直视着他,“就是将我困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等着,等他兵败而死,我就同你们一起,踏着他的尸身离开对吗?” 裴昭云只看着她,没有回应。 “好计谋,好手段,好配合。”周乔一把擦了掉出的眼泪,抽出刀来。 “姑娘,请不要为难吾等。” 辛离话音未落,周乔已经出刀砍去。她刀锋极快,找找朝着致命之处。辛离原本只防不攻,但十几招之后不得不还手,时隔许久再次交锋,他明显感觉得到周乔身手又有了极大的精进,加之其怒气正盛,只怕区区几人根本拦不住她。 打斗之间,辛离不得不请示周慕白:“大人!” 周慕白沉着脸看着手下几人对周乔的围攻,看见刀刃划破了她的袖子,露出还带着伤痕的小臂。每一刀,每一招,都如同击打在周慕白的心上。 可她偏偏不懂放弃,不懂服软,不懂转圜。 男人闭了闭眼。 “只要不伤及性命,无论什么法子,将她留在此处。” “是!”所有黑衣人领命,一齐拔刀朝着周乔冲了上去。裴昭云看见周慕白背过身去,拳头紧攥,因为咬牙隐忍而下颌紧绷。 一批又一批的黑衣人轮换着、不断地攻上去,周乔被围在中间,腕处又肿又青的右手逐渐握不住刀了。就在她慢下来的那一刻,噗嗤一声,侧面的一刀划在了她的肩头,衣衫被划破,瞬时血肉翻张。 “大人。”裴昭云忍不住出声。 周慕白听见那声闷哼,后脊一僵,却仍不回头看上一眼。心在滴血,面却冷漠。 那一刀力道太大,周乔猛地单膝跪在了地上,手中的刀扎入土中,勉强撑住身子。手腕传来钻心的痛,肩头的血腥味阵阵沁入鼻腔,不停歇的打斗让她全身被汗浸透,烈日毒辣地照在伤处,眩晕感袭来,她咬了咬牙,换成了没受伤的左手握刀。 周乔踉跄着站了起来,连那群黑衣人都有些愣住,她竟还要打,还能打。 “谁再留手,我就杀谁。”周乔舔了舔干裂的唇,咽下口中血沫子,“除非杀了我,否则你们谁也完不成他的命令,照样是死路一条。” 闻言,辛离为首的黑衣人果真握紧了手里的刀,有些试探地看向周慕白。 眼下他们占上风是因人多,周乔用的是战场上的杀招,招招毙命,若不同等回击,死的就是他们了。 地上躺着的黑衣人伤势有多重,一眼就看得出来。若是留不住周乔,周慕白发怒他们及家眷也同样逃不过一死。 而周乔嘴里的那个“他”字,终令原本闭着眸子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他转过身来,盯着院中的身影。远处的炮火和打杀声愈大,她面上就越决绝。纵然手臂颤抖,肩伤血流不止,她却始终不愿听他的话。 这与往日里在家中同他吵闹撒娇的乔儿,实在天壤之别。 就在周乔提起刀,而黑衣人也再度逼近她之时,周慕白开口了。 “够了。” 辛离立刻看过去。 “让她去。” 话音未落,就见周乔头都不回地径直开门,走出院外。 周乔翻身上马,周慕白终是没忍住:“乔儿。” 周乔骑在马上,视线越过不算高的院墙,能与周慕白对视。 “昭云,把伤药给她。” “不必。”周乔声音冷然,拽了缰绳调转马头。 “他满腹算计,逼你嫁他,借你之手掌控兵权,就算他待你有几分喜欢,也不值得你放弃母国的一切留在他身边。战兰泽此人生在皇家,骨子里就是多疑冷血之人,他的情爱不会长久。他宠你时,尚且将你拿捏算计于股掌之中,若有朝一日他变心,你在南楚如何自处自救?南北为敌,最终只有一方能活。眼下就是良机。乔儿……大哥看着你出生长大,这个世上,我绝不会伤害的就是你。” 跟在周慕白身边已久,院中黑衣人们却从未见他这般表情,听过他这般语气。 周乔听罢,眸中微动,她望着周慕白,面色平静。 “大哥觉得他算计我,利用我,即便喜欢我,却仍待我不够诚心是吗?” 周乔攥着缰绳,直视着他:“那么你呢?你被困藏竹苑都能将消息送回北晋,让皇帝派人施救,为何就没有一封送到肃王府,送到我的军营?是你做不到吗。裴昭云既是来救你的,为何又在我面前半句不提你还活着的事?” “你隐瞒你还活着的消息,就是为了让此事梗在我与他之间,想让我防着他恨着他。日后才好毫不留恋地离开南楚,甚至冷眼看着他死不是吗?” 周乔深吸口气,“可你有没有想过,自从我以为你死了,我每日每夜,没有一刻不在思念大哥。每次想到你,我都心痛难忍,那种滋味你尝过吗?你明明还活着,明明可以告诉我,可你什么也没说。” “乔儿。” “大哥。”周乔打断他,“你这般有恃无恐地算计他,置他于死地,是仗着什么?” 周乔红着眼,盯着周慕白:“是仗着无论成败,他都不会杀你对不对?” 男人冷了神色,沉默不语。 “顾伯父与他毫无交集,他都能将身上最后一颗回春丸送到胡疆。战兰泽对待顾伯父都能如此,又何况是对待我亲生大哥?” “大哥,倘若当日是战兰泽落在了你的手中,你会杀他吗?”周乔问了,又无奈地笑了笑,“何必多此一问。” “你不会因为我对他手下留情的。因为我们是血脉手足,你笃定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比他高,比他重要,比他牢固。你相信无论你做了什么,我始终都会站在你这边不是吗?” “大哥。”话行至此,周乔的脸有些苍白,语气满是疲惫,“你不能仗着他对我的喜欢和爱护,就这般欺负他。” “或许你根本不在意也不知道,”周乔垂眸,“我是喜欢他的,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了。” 说罢,她收回视线,不再看周慕白。 “若此番战兰泽真的出事,那么大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马蹄扬起,尘土飞溅,周乔策马离去,不曾回头。没有看见听罢这番话的男人,在原处怔了许久许久。 第156章 毁灭 周乔从芙蓉道一路疾驰,远远看见原本的驻军营地已然一片狼藉,大火将军帐焚烧,遍地焦尸气味飘了百里。黑压压的大军自营地往前直逼南楚边防,围堵在南楚边陲的宛城城池之外,只要攻破宛城,便长驱直入南楚腹地。而比这更重要的,是手握南楚实权的肃王殿下此时就被围困在此城池之中。玄武先锋军本就只有五万人,他们先与关宁军交锋已折损不少,后又被战力正盛的北晋顺安军一举击破军阵,被打得七零八落。遍地躺着的有穿着南楚盔甲的兵将,亦有黑衣蒙面人。他们一开始并未现身,而是在玄武军不敌之时杀了出来,护卫在战兰泽身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暗卫,连他们都出现在战场,当知战兰泽身边确实已无兵马可用。纵然这些暗卫个个身手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北晋燕林军、黑鹰军和顺安军足足以他们难以抵抗的数倍兵力压制,未撑过半个时辰,这些人全部身首异处。就连战兰泽的心腹疾风,也被逼得离了战兰泽身边,没能随他退守至宛城之中。宛城城门摇摇欲坠,原本的守城军将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阵仗,纷纷吓软了腿弃械而逃。城内百姓本就不多,年轻人为前程都奔着建安等大城谋出路,剩宛城城内老者众多,因着疾病和年迈逐年亡故,眼下根本与空城无异。死守在城门口的是尚未战死的玄武军,可不到千人,如何敌得过外面杀气腾腾的敌军。而此时的敌军士气正盛。谁也不曾想到,北晋皇帝竟会御驾亲率三军一路冲过胡族地界,朝着南楚杀来。此番随陛下亲自出征,杀敌最为勇猛还将战兰泽围困于宛城的,正是陛下钦点的兖州顺安军,其主帅乃兖州卫指挥使闻远城。烈日与战火灼烧,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滑落。闻远城一把抹掉汗水,看了眼紧闭的城门,双腿一夹马腹,上前两步,恭敬道:“陛下。”阵前皇家汗血战马之上,男人银盔战甲墨色剑鞘,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轮廓分明,五官精致。灼灼烈日照在他身上,在盔甲银光的映衬下更显俊美。自登基后他一直不近女色,原本身上透露出来的暧昧轻佻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多了几分冷然禁欲之姿。 周乔从芙蓉道一路疾驰,远远看见原本的驻军营地已然一片狼藉,大火将军帐焚烧,遍地焦尸气味飘了百里。 黑压压的大军自营地往前直逼南楚边防,围堵在南楚边陲的宛城城池之外,只要攻破宛城,便长驱直入南楚腹地。 烽杀 第145节 而比这更重要的,是手握南楚实权的肃王殿下此时就被围困在此城池之中。玄武先锋军本就只有五万人,他们先与关宁军交锋已折损不少,后又被战力正盛的北晋顺安军一举击破军阵,被打得七零八落。 遍地躺着的有穿着南楚盔甲的兵将,亦有黑衣蒙面人。 他们一开始并未现身,而是在玄武军不敌之时杀了出来,护卫在战兰泽身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暗卫,连他们都出现在战场,当知战兰泽身边确实已无兵马可用。 纵然这些暗卫个个身手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北晋燕林军、黑鹰军和顺安军足足以他们难以抵抗的数倍兵力压制,未撑过半个时辰,这些人全部身首异处。 就连战兰泽的心腹疾风,也被逼得离了战兰泽身边,没能随他退守至宛城之中。 宛城城门摇摇欲坠,原本的守城军将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阵仗,纷纷吓软了腿弃械而逃。城内百姓本就不多,年轻人为前程都奔着建安等大城谋出路,剩宛城城内老者众多,因着疾病和年迈逐年亡故,眼下根本与空城无异。 死守在城门口的是尚未战死的玄武军,可不到千人,如何敌得过外面杀气腾腾的敌军。 而此时的敌军士气正盛。谁也不曾想到,北晋皇帝竟会御驾亲率三军一路冲过胡族地界,朝着南楚杀来。 此番随陛下亲自出征,杀敌最为勇猛还将战兰泽围困于宛城的,正是陛下钦点的兖州顺安军,其主帅乃兖州卫指挥使闻远城。 烈日与战火灼烧,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滑落。闻远城一把抹掉汗水,看了眼紧闭的城门,双腿一夹马腹,上前两步,恭敬道:“陛下。” 阵前皇家汗血战马之上,男人银盔战甲墨色剑鞘,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轮廓分明,五官精致。灼灼烈日照在他身上,在盔甲银光的映衬下更显俊美。自登基后他一直不近女色,原本身上透露出来的暧昧轻佻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多了几分冷然禁欲之姿。 听到闻远城语气中的试探,临舟淡淡吐出一个字:“攻。” “是!”闻远城一声令下,正前方四轮冲车上的攻城锤轰然撞向城门,嘭地一声,本就不牢固的城门被撞出一条大缝。 城门倒下的那刻,就是里面人殒命之时。顾霆尉和楚渊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开口:“陛下!” 临舟微微侧头,只是侧颜,却透着森然的凉意。 身为北晋军将,国事当前,私事根本不值一提。纵然顾霆尉不赞成攻楚,但眼下已到了这个局面,他方才不出手已然是不忠,如今若是再在众目睽睽之下表达求情之意,那就是板上钉钉的通敌叛国。届时不光顾氏家族,连同整个燕林军军将及其家眷都会被牵连。 他不能为南楚的摄政王多言一句,但为妹夫说句话乃是情理之中。 可是……又如何能在临舟面前,提及“妹夫”二字。将战兰泽称作周乔的夫婿,只怕他会死得更快。 “怎么,是想像他们二人一样,做北晋的叛徒不成?” 临舟眸光往下看了眼,冷笑道。 跪在地上刀架在脖子上的,正是为断后而放弃进入城内的宋洵,还有偷偷绕道想去搬救兵的萧逸。两人满头是血,脖子上的伤口血流不止。 又是轰隆一声,攻城锤重击在城门上,城门碎屑纷纷落下,显然是快要抵挡不住。 临舟看着顾霆尉和楚渊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淡淡一笑,开口道:“放箭。” 闻远城听令甫一抬手,弓弩手就立刻拉满弓,尖锐的箭尖朝上,只待上峰落手的那一刻,便会与数万支箭从天而降,落于里面人身上。 在临舟看来,宛城很好。好在小而荒败,好在周遭无可援之城,好在背临山川,没有丝毫退路。 就在闻远城要落手之际,忽然一只速度极快的羽箭从斜侧方射来,若非他躲得及时,那箭必要从他手臂穿过,叫他这辈子不能再握刀。 紧接着又是数箭齐发,箭箭穿心而过,撞击城门的声音骤然停下,推着攻城锤冲车的兵士全部倒在了地上。 斜侧方的兵马一阵骚乱,还未看清发生何事,就见一人骑着烈性战马冲入阵营之中,周乔挥刀却未伤人,只吼道:“谁敢阻拦,莫怪我不顾昔日同袍情份!” 周乔从最边侧的燕林军中冲出,一刀砍断了北晋冲车上绑着攻城锤的绳索,她一脚就踹了上去,攻城锤重重砸在地上,一架重军械就这般成了废物。 直至一人一马挡在了城门口,众人才真正看清来者何人。北晋军营的士兵们窃窃私语,闻远城皱眉,抽出了刀。 忽然一道寒光射来,闻远城一怔,看了陛下的面色,他没敢轻举妄动。 再见到周乔,她背着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弓弩和箭矢,箭筒已然裂开,而她连盔甲都没有穿,整个人显得愈发纤瘦娇小了。 她显然是经历了一番打斗,肩头衣衫被划破,身上脸上都沾了血迹,面色有些苍白,可眉宇之间英气与美艳并存,在血腥杀戮的战乱之中,美得不可方物。 临舟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之人。 他知道当初那道联姻圣旨彻底寒了她的心,他知道在她穿上嫁衣踏入他国国土之时,他真正失去了她。 可越是知道失去了,她便越会出现在他心头眼前。 那些被送进宫到他身边做宫女的高门嫡出小姐姑娘,大都与她年纪相仿,可看见那些带着谄媚讨好的精致脸蛋,他只觉得厌恶至极。 她们都不如周乔。 她们不会舞刀弄枪,不曾救过他,不曾嫌弃过他身上的脂粉味,不曾同他飞上屋顶彻夜谈心,更没有人如她那般笃定告诉他:“如果一定要选,我更愿你去坐那个位置。” 那个时候,他不过是用来制衡皇后母子的棋子。若得势,自会有人巴结,可若遭罪,没人会多问一句。 而她却担心他在康州出事,真挚地告诉他如何在军中立威,还要替他撑腰,帮他教训那起子狗仗人势的东西…… 失去她的时候,临舟本以为自己会很快恢复过来。 当初瞧上她的缘由,不过是家世和容貌。新朝初立,比周家更有权势名望的家族争着将女儿送给他,用后宫巩固朝纲制衡权臣,是历代帝王都会做的事。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没有恢复。 让他百般难受的,不是失了周家此等助力,而是她每日在别人的后宅用膳沐浴,躺在别的男人身下初尝云雨滋味。嫉妒和愤怒日复一日地滋长,直至强烈到他不择手段不顾一切,想将她抢回来。 而且必须抢回来。 临舟望着那双好看的眸子,喉头竟有些干涩。他感受到了很久都没有感受到的紧张。 “周乔。”他唤了声。 她没有应,冷冷地看着他,甚至眸中尽是厌恶。 临舟的心,骤然凉了下来。他顿了顿,仍温柔地开口:“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北晋好不好?” 许是这般温柔的语气让周乔放下戒心,见她骑着马上前两步,临舟终于露出笑意。 “我有件很后悔的事,一直没能告诉你。今日终于有机会了。”周乔一字一句道,“如果早知道你登基之后,会将军民性命视如草芥,我当初就不会跟你说那些话。我宁可造反去拥立一个旁系宗室子,也不会任由你坐上皇位。” 临舟的笑僵在脸上。 “回去?呵,回哪里去,回到你为我留着的牢笼钳制中去吗?”周乔说,“我宁可战死在此,也不会如你所愿。” 她声音不大,字字句句却如重锤砸在临舟心上。 一股尖锐的刺痛与酸涩涌上,他敛了笑容,沉默良久,神色渐渐恢复如常。 “你不喜战,我可以下令撤兵。你不喜欢我杀人,我也可以不杀。凡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临舟眸色深不见底,“只要你答应跟我回去,我也可以放过他。” 他,是指城中的那个男人。 “哦,对了。还有他们。”临舟微微侧头,看向地上跪着的宋洵和萧逸。连带着,还看了眼顾霆尉和楚渊。 话虽未明,可胁迫之意已不能再清晰。 看着周乔决然的神情,听着她无情的话,怒气之余,临舟实在想不到战兰泽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让周乔宁愿死也不愿回去。 但可惜的是,周乔的决然敌不过她的善良。她可以自己死,却绝不会连累无辜之人。否则她也不会为了北晋军民的安危答应嫁到南楚。 当初战兰泽不就是这么逼迫的吗?眼下同样的局面,她会如何抉择。会看着手底下的人因她而死,会看着顾家遭受连累吗? 明明烈日当头,可自临舟短短两句话后,周遭陷入冰冷死寂当中。周乔看着他,只知道自己当真是看错了人,而且错得离谱。 周乔的马儿,后退了两步。 “我不相信你。”她说。 临舟冷了神色。 “就算我答应你,你也不会履行承诺。所谓的质子之约,不就是你想出来的幌子吗。” “比起相信你,”周乔抽出刀,“我更愿相信自己。” 如今的局势,她已然看得清楚。 虽是三路大军,但她相信燕林军和黑鹰军不会对她痛下杀手。要打也是与那支从未见过的兵马交手。玄武主力军虽被拦截,但周乔不相信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兵会这么没用,只要再等等,他们一定能来。 只要玄武主力军到了,即便以少战多,有城池作防,拖个两三日应该不成问题。 边关这么大的阵仗,消息定然已经传回建安,说不定虞靖和镇北军早就动身,只要能等来援军,就能破了眼前危局。 周乔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刀。她不知城内还有多少人,但好在入城的道路被冲车和攻城锤这等重军械给挡住,若加以利用,当能减少伤亡。 顾霆尉很熟悉周乔在战场上的举动,她安静之时,就是脑子里飞快想着各种点子的时候。他和楚渊亦不动声色地朝她微微点头。 “怎么,是在想着如何拖着这边,等来援军吗?”临舟一笑,“周乔,杀他,我做了万全的准备。” 闻言,顾霆尉皱眉望向临舟。这个陛下当真是全然不信任何人,作战筹措始终只有他一人最清楚,连三军统帅都只能听令行事,不知背后深意。 只听临舟说:“亲笔书信已送到南楚皇宫交由太后手中,我北晋无意与南楚交恶,只是有些私人恩怨不得不做个了断。” “今日之后,北晋只认南楚小皇帝,并愿与他定下免战之约。听闻镇北军的主帅虞靖乃太后胞兄,想来日头毒辣,他此时应还在太后宫里喝茶罢。” “所以周乔,镇北军是等不来的。至于你的玄武主力军,区区十万,来了也是无用。” *** 外面撞击城门的声音忽然停下,里面的人看不见也听不清,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殿下。”此时离城门不远处响起焦急的声音,玄武军随行军医跪在地上,“殿下的伤需尽快医治!还请殿下让属下近身为您包扎。” 坐在残缺木凳上的男人,右腹插着一支羽箭。箭头已然整个没入他的血肉之中,即便不能立刻拔箭,但至少要削断箭尾以免加重伤情,还要在伤处四周涂上药才能止血止痛。 可这肃王殿下自退入城内后就这般坐着,面色难看极了,周身肃杀之气,叫人实在不敢近身。 无论怎么劝谏恳求,战兰泽始终只有一个字:“滚。” 医官急得不行,可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个敢违逆肃王之令。 他们是第一次看见从来淡然风雅的殿下拿起冰冷的刀。纵然之前听过他从北晋一路杀回南楚是何等的残暴,可今日真切地见了,才知这男人是如何嗜血如何手起刀落,从重兵包围当中杀出一条血路的。 他的刀甚至不屑多挥一下,所到之处立刻人头落地,周遭尽是残尸。 他的白衣是硬生生被鲜血染成了红衣,玄武军以少战多本无退避的可能,是肃王殿下亲自出手之后,才带他们撕开一道口子,突围而出退至宛城,使幸存的兵将得以喘息片刻。 虽是第一次见他出手,但习武之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多年不懈才能练就的身手。 而这样的身手,本不该中那一箭的。 就在他们快要冲入城门之时,远处天际忽然出现了信号弹。玄武军并不识得,但战兰泽身边的暗卫却清楚,这是最高级别的信号弹。可殿下就在此处,难道……是王妃? 定然不是。他们亲眼瞧见,王妃与那顾将军亲自护送顾少夫人母女离开,根本不是那个方向。再者,以王妃的身手,何至于放信号弹求救? 战兰泽看见芙蓉道方位放出的信号弹,眉头微皱。偏就在这分神的须臾,那支出自北晋皇帝弓弩的利箭毫不留情地射了过来。 箭头扎入殿下血肉的同时,他们听见北晋皇帝说:“别等了,你在她心里,如何比得过周慕白。” 城门终于竭力关上,暂时阻挡了外面的攻击。 那句话回音阵阵,然再看肃王殿下时,他便不似刚才那般从容杀戮,而是拒绝医官近身,任由伤处的血流个不住,脚下一片湿泞。 烽杀 第146节 谁也不敢多问一句,因为坐在那处的男人虽面无表情,可却莫名让人后脊发寒,心中生出惧意。 这种惧意不同于平日里看见殿下时生出的敬畏,而是带着隐隐试探和怀疑的惧意。虽然他们是自己人,却莫名有种……肃王一样会对他们下刚才那般死手的感觉。 于是,几乎所有人都去堵住城门,不敢留在战兰泽身边,只盼着将军她能及时回来。 但战兰泽不是这么想的。 右腹箭伤的痛他感觉不到。他只知道,危急时刻周乔仍选择了她的大哥。与她同去的顾霆尉都已回来,而北晋进攻这么大的动静,她一定听到了,可她还没回来。 在她心中,周慕白仍是最重要的吧。 她会就此跟他回北晋吗? 他向来事事算得定拿得准,可唯有此事,他犹豫了。浓烈的血腥气传来,战兰泽低头,看见腹部的这支箭。出自临舟之手,扎得很深,但比起他的那句话,这一箭不值一提。 别等了,你在她心里,如何比得过周慕白。 他何尝不知亲人在周乔心里的位置。她为了周慕白可以不再喜欢他,危急之时毫不犹豫地选择她的兄长。她为了周璃,甚至愿意折寿十年。她不会知道他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有多想问她一句,只是终究还是忍住。 但自那之后,每每同床共枕之时,战兰泽却还会不断地想起。 她发这种毒誓祈愿之前,究竟有没有想过他,有没有想过他们之后的日子?十年啊,她竟愿意用他们的十年去换周璃平安生产。 而他战兰泽呢?居然还自欺欺人地想,她不过是一时情急罢了。 可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 在周乔心里,他从来不是最紧要的。是永远比不过她的哥哥姐姐,永远可以放在最后,甚至可以舍弃掉的。 周乔喜欢他吗?他知道是喜欢的。只是这种喜欢,远不及血脉亲情来得重要。他甚至曾想过,若他也能与她有血缘该多好,那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在她心里占据最重要的位置。 自始至终,他想要的就是这个,却也自始至终没能得到。 她回到北晋之后会做什么?头一件自然是继续做她的武英将军,继续做她的周家三姑娘。她可以每日跟周慕白一起用膳,每日去顾府陪伴周璃,逗弄昭儿。周慕白则会扶她坐上北晋后位,临舟会百般宠爱她,周家会成为北晋最尊崇的家族。 这大概就是她最想过的舒畅日子,在她的母国,而非敌国。 战兰泽又看向手里的刀,这刀被鲜血浸染之后,血腥味异常浓烈。 上一次这样畅快地杀人,是他时隔七年回到南楚的时候。隐忍太久,骤然尝到杀戮和人血的滋味,那种快慰实在比勾心斗角得来的胜局痛快百倍。所以他一口气砍下十几个皇子兄弟的脑袋,拎着它们走到了父皇面前。 父皇咽气的时候,他觉得可惜,他还未提刀砍下父皇的头颅,他怎么就死了。 那时身边有无数双充满恐惧的眼睛盯着他,满是畏惧地说着什么,可战兰泽听不清,满手鲜血的快意湮灭了理智,他随手扔了人头,转身出去,还欲再杀。 那时候,是唐烈云赶来拉住了他。他听清了那个名字,听清了唐烈云的话—— “如果周乔看见你现在这种模样,你们之间就完了。兰泽,醒醒。” 一想到周乔要来南楚了,还是穿着红色的嫁衣,为嫁他而来。战兰泽又看了眼身上的血,忽然就觉得厌恶至极。自那以后,他不再动手,不再碰刀。干干净净地等着她来,干干净净地与她过以后的日子。 所以如果此时唐烈云在,便会发现平静了许久的男人,又回到了当初双目猩红血洗朝堂皇宫的模样。 周乔没有选择他,她要离开了,她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战兰泽心中,反反复复只有这三句话。 那他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也不需要了。至于外面的炮火与刀刃,那胁迫不了他。战兰泽拿出了身上的信号弹。 刀再快,兵马再多战力再强,也敌不过埋于地下的四百颗火雷吧? 此时,战乱中趁机离开的疾风,正屏息看着宛城方向。他的脚边就是引线,他的双眸片刻没有离开过宛城的天际。 战兰泽的命令他不敢不从,可他也实在担心四百颗火雷的威力。让北晋兵马灰飞烟灭自不必说,那巨大的威力足以殃及宛城,甚至震动它身后的山川,不仅会伤及无辜,连殿下自己都可能被埋在碎石废城之下。 可疾风不知的是战兰泽此时的心境。 无辜之人的性命,与他何干?自取灭亡,又有什么所谓。 他不在乎什么南楚北晋,更不在乎什么天下江山。他只在乎,若是死得这般惨烈,那她就一辈子都忘不掉他了吧? 男人唇边勾起淡淡笑意,修长匀称的手指放在了信号弹的尾部,只需轻轻一拨,就能发号施令。 偏在此时,一道熟悉却又不知真假的声音在城门外响起—— “战兰泽!我来了!” 第157章 突围 临舟没想到在他说完那番话后,周乔不屑地笑了。明明身陷险境的是她,明明等不到援军,明明他以这么多条性命相逼,她却没有一丝要妥协的意思。她甚至调转马头,头都不回地朝着那座危城而去。她喊了里面那个男人的名字,告诉他,她来了。而对他临舟说的什么?他据实相告,援军不会来了,而她说:“那我就跟战兰泽一起死在这里。”城内守着城门的兵将听见周乔的声音,惊喜道:“是将军来了!启禀殿下,将军真的回来了!”城门只打开了一点点,恰好容纳一人一马通过,得益于堵在门口的冲车和攻城锤,外面的兵马想要趁机攻进来并不容易。周乔一进来就看见了那道被血染红的身影,还有那支射中他腹部的羽箭。她立刻下马跑过来单膝蹲下,握住了他的手:“你受伤了?!”温热的手覆在他的手背,有点脏兮兮却又好看极了的脸蛋近在眼前,而那双眸子里,尽是对他的担心。战兰泽盯着她,却没说话。周乔睁大了眼睛,“战兰泽,你,你怎么了?”说着她又低头去看那支箭,一看就知扎得很深,周乔倏地侧头看向一旁的医官:“为何不给王爷医治?” 临舟没想到在他说完那番话后,周乔不屑地笑了。 明明身陷险境的是她,明明等不到援军,明明他以这么多条性命相逼,她却没有一丝要妥协的意思。 她甚至调转马头,头都不回地朝着那座危城而去。她喊了里面那个男人的名字,告诉他,她来了。 而对他临舟说的什么? 他据实相告,援军不会来了,而她说:“那我就跟战兰泽一起死在这里。” 城内守着城门的兵将听见周乔的声音,惊喜道:“是将军来了!启禀殿下,将军真的回来了!” 城门只打开了一点点,恰好容纳一人一马通过,得益于堵在门口的冲车和攻城锤,外面的兵马想要趁机攻进来并不容易。 周乔一进来就看见了那道被血染红的身影,还有那支射中他腹部的羽箭。 她立刻下马跑过来单膝蹲下,握住了他的手:“你受伤了?!” 温热的手覆在他的手背,有点脏兮兮却又好看极了的脸蛋近在眼前,而那双眸子里,尽是对他的担心。 战兰泽盯着她,却没说话。 周乔睁大了眼睛,“战兰泽,你,你怎么了?” 说着她又低头去看那支箭,一看就知扎得很深,周乔倏地侧头看向一旁的医官:“为何不给王爷医治?” 可还没等医官答话,她的脸蛋就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捧住,周乔的脸被他抬起,那张俊颜在眼前放大,旁边的医官赶紧捂眼。 这都什么时候了,王爷还有心思干这些。 轻轻一吻落在周乔唇上,有些干燥却又极度柔软的触感让战兰泽知道,眼前是真真切切的周乔,不是幻觉。 周乔跟医官是一个反应,她啧了一声,倒也没说他,还是问伤:“是不是很疼?” 流了这么多血,定然是很疼的。 果不其然战兰泽点头,“嗯,疼的。” 医官一听,倒是不敢像周乔那般肆无忌惮地啧,立时就在心里啧了一声。疼,疼为何不让近身医治?这要是有个好歹,岂非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医官,快给他包扎一下。” 周乔起身让开位置,战兰泽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不让她走远。 “你怎么来了,不是……”此刻一站一坐,他微微仰头看她。 对于大哥诓骗她一事,周乔还在气头上,此时也不愿提起。只反问:“我只是去把姐姐和昭儿送到安全之地,当然要回来。若不是——若不是路上遇到点事我早就回来了。难不成你以为我把你和玄武军扔在身后不管,自己逍遥快活去了?” “没有。”他低声。 羽箭还不能拔,周乔看见医官斩断箭尾,撕开他的衣裳往伤处上药,那药粉一去周遭血肉立刻紧缩,那个滋味周乔体会过,是很疼的。 又听战兰泽这般温声回她,她抿抿唇,拍了拍他的手,“你先在这里上药,我去看看弟兄们。” “好。” 他注视着她的背影,看见她走向城门,去问玄武军的伤势和战损如何。她一回来,那些兵将就像是吃了定心丸,原本有些消散的士气立刻重新燃了起来。 周乔拍了拍那几人的肩,又多说了几句,还从身上翻出随身带着的药给了他们,那些药大抵是从唐烈云那处讨来的,不知都有些什么效用。 不过她很快回来,顺带着还倒了点水端过来。风吹开了她肩头的衣衫,战兰泽眸光一凛,忽而起身,吓了医官一跳。 “殿、殿下?” 周乔一瞧,也快步走了过来,“哎,药还没上完呢,你做什么?” 见他视线落在她的肩上,周乔看了眼,原来是伤处露出来了。 “这没事的,回来路上我自己上了药粉,还是唐烈云给的呢。一瓶全用了,刚用上立刻不流血也不疼了,怪不得他说一瓶值万金。” 说着她还拉着他坐下,“早知道你也受伤,我就给你留半瓶了。” “那这里如何?”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抚上她的手腕。 “这里也是小伤,顾霆尉那厮给我正骨差点没把我手给掰断,挥刀久了就会这样,养养就好了。” 周乔看见医官总算给他上完药,她说了句多谢,医官连连摆手,只要这殿下肯被医治他就谢天谢地了。 周乔把水递给战兰泽,后者看着她干裂的唇,摇了摇头。 他像是不渴,周乔却渴了,她一口喝了个干干净净。 破盏子一放,她看了眼城门处还毫不知情的玄武军弟兄们,低声说:“我本想着与外面僵持,等来援军危机就能解了。但玄武主力军现在还没来,该是被拦在了路上。而且……虞帅似乎被拘在了宫里,镇北军亦无法前来。” 见他听见虞靖被拘在宫中竟没什么反应,周乔以为是自己说得太含糊。 她看了眼战兰泽,顿了顿又继续道:“外面说,北晋的书信递到了太后手中,说是日后只认小皇帝,还会与小皇帝签下免战之约。条件便是,南楚朝廷不能插手今日之战。” “他说得胸有成竹,大概是真的。我瞧着连顾霆尉都不知情,当知是秘密进行的。我相信虞帅不可能答应,定是毫无防备地被召进宫扣住,这才致使镇北军不能出兵来援,这不能怪他。” 说实话,周乔很怀疑临舟那些话的真伪。她实在不相信同是亲生的儿子,兰太后竟能真的偏心至此?为了幼子的皇位,会纵容他人对长子痛下杀手? 当初瞧着,她不是在百般尝试缓和与战兰泽的关系吗…… 可转念一想,这的确不是第一次了。战兰泽说过,在他还在北晋为质时,那柄朝他刺来的利刃就是他的父皇和母妃亲手递上的。 天底下竟真的有这样的父母。 想到这里,她试探地问:“你……明白了吗?” “嗯。”战兰泽摸了摸她的头发,面色语气皆很平静。 这一瞬间,周乔觉得他像是习惯了这种事,所以才一点都不惊讶,也不愤怒。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援军身上。” 周乔环视城内,想了想又问道:“这个宛城在边防图上只注明了位置和兵力,但现在看来是与图上有出入的。不过既然是边陲城池,那么除了边防军,总还有些其他的抵御外敌强攻的筹备吧?比如重兵器,比如暗道?” “有。”他应道。 周乔眸中一亮,“是什么?” 烽杀 第147节 战兰泽一笑,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 城外,临舟看见关上的城门,攥着缰绳的手握紧,指尖发白。 听了方才几句话,一直跟在临舟身边的闻远城大概明白了为何会有今日这种局面,为何陛下非要打这其实没有必要打的一仗。 当初因受胁迫痛失心爱之人,如今便是在以眼还眼。 但是……他迟疑地看了眼眼前这座危城。陛下的心上人,那位出身将门从小驰骋沙场的女将军,似乎已经心有所属,并且从未倾心于陛下。 可陛下如此大费周章,却是为了她。 那么现在这种局面,陛下是否会撤兵,是否会对她心软?闻远城的目光有些试探。 临舟只沉默了片刻,随后开口:“放火。” 闻远城一惊。 “烧到他们出来为止。” “陛下!难道就不怕误伤周乔?”顾霆尉实在忍不住道,“她身上本就有伤。” “请陛下三思!”楚渊亦拱手谏言,“将军她向来吃软不吃硬,陛下既要她回归北晋,这样做只会适得其反。” “呵。吃软不吃硬。”临舟声音透着凉意,“方才那般好言相劝,她可听了?” 话毕,他没有任何迟疑:“放火。” “陛下!” “来人!”临舟忽而厉声喝道,“卸了顾霆尉和楚渊的佩刀,缴了二人兵符,给朕拿下!” 此言一出,燕林军和黑鹰军皆有骚动,只听临舟冷道:“两位将军连日奔波身子有恙,朕不过是体恤他们才让之歇息一番,谁若有异议,朕便治他一家老小个挑唆是非动摇军心之罪!” 顾霆尉还是头一遭在战场上被自己人用刀抵着脖子下了马,可偏偏他和楚渊一动,整个燕林军和黑鹰军皆会动,军中弟兄的家眷尚在上京,经不起他们任何违逆之举。 顾霆尉那口窝囊气噎在心头里,暗道千万别被他抓住机会。 片刻之间,沾着火油数万支箭矢已经备好,闻远城一声令下,那些箭矢狂风暴雨般地射进了宛城,一时之间城内房屋摊棚全部燃起,火势愈来愈大,整个城内火热灼人。 所有人都在城门城墙跟下,避开了敌军箭矢。 眼看着城池被烧毁,周乔咬牙,火攻和水淹是最残酷的法子,是毁天灭地伤及最多无辜的法子。而现在,要么是被烧死在城里,要么就是开城门出去自投罗网万箭穿心,还真是给了他们两种极其痛苦的死法。 “将军,一共搜找来这些!”此时十几个玄武军将士抱来数坛酒水,周乔点头,“还记得刚才说的作战之法吧?” “将军放心!” 周乔没多废话,接过属下递过来的弓弩箭矢翻身上马:“你们只管做你们的,自有弟兄在身后掩护你们。” “是!” 周乔骑在马上,背后热气灼人。她深吸口气,左手握紧了弓弩,右手抽出背上的羽箭,“开城门。” 事情的确如陛下所料,闻远城看见那城门果真缓缓打开,里面的人被火势逼得不得不出来了。 “弓弩手——” 闻远城刚出声,对面竟先行射出箭矢,直冲正前方的临舟和闻远城,两人当即闪身避开,立刻就有盾牌兵将蜂拥而上护卫在前,挡住了箭矢。 但就在这短短的间隙之中,城内冲出了十几人将手中抱着的酒坛尽数砸向停在外面的冲车之上,随着酒壶碎裂的声音,整个冲车都被酒水浸湿。紧接着一个燃着的火折子落在上面,冲车顺势燃烧起来,火焰冲天,宛如巨大的昂首火龙。 就在此时,那火龙动了。它后面藏了上百名玄武军士,推动这重兵械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朝着顺安军直直冲来。 前方的弓弩手尚来不及放箭,就与盾牌兵一起被那燃了烈火的冲车撞开,火龙一举冲入北晋军中,顷刻间将军阵冲散。 火龙之后,是令地面颤动的马蹄重踏,闻远城反应过来时,迎面一颗人头朝着他飞来,他抬刀将之挡下,再看已是双目杀气的周乔到了眼前。 接着冲车之势,只剩千人的玄武军得以看见冲破重围的希望。 但冲车为木材制成,火势逐渐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而推车的兵士们必须尽快加入战局,一鼓作气争取杀出重围。将军说了,冲出去的那刻,等待着他们的就是一条宽敞的生路。 但想要踏上这条生路谈何容易。 尽管北晋大军被忽然冲来的火龙撞了个措手不及,军阵被冲散,但凭借数倍的兵马,即便不列任何军阵,就这样毫无章法地攻击,也足以将所剩的那点玄武军尽数绞杀。 才交战不到半个时辰,玄武军的兵马就有些不敌了。纵使他们是周乔用最凶狠的练兵法子练出来的,但源源不断的北晋兵马涌上来,刀不断地砍在了他们胸腹和背部,劈裂了盔甲,划烂了里面的皮肉。 楚渊看见周乔竟是左手拿刀,当知她定是右手受了伤。他深知周乔用惯了右手,左手的力道无论如何都是比不过的,此等战局如何能冒这样的风险。 而顾霆尉看见的,是临舟亲自出手与战兰泽交手,他想做之事清晰而明确,接连三刀都朝着战兰泽的伤处而去。不仅如此,他还看见了周遭弓弩手已摆好了位置,以包围之势要朝着周乔和战兰泽射去。 顾霆尉只觉头脑一热,带着那股再不出手就会被憋死的怒气,猛然一脚踢开看管着他的顺安军副统领,夺了刀就往正在打斗的战局中走:“燕林军听令!统统原地待命不得违抗!我顾霆尉今日战后便卸职请罪,是生是死与你们无关!谁敢轻举妄动,我先砍了他!” 说着,他凶神恶煞地上前,明目张胆地挑开了捆着宋洵和萧逸的绳子,“还不快帮你们将军去!” 与之一样大胆的,还有楚渊。他亦是同样不愿连累黑鹰军,只是这支兵马他带的不久,在此之前黑鹰军只忠于周乔。眼见着周乔和玄武军只差一点就能突破重兵包围,愣是被死死缠斗在此,他们如何看得下去。 只听喊杀声四起,穿着北晋盔甲的兵将竟然加入战局阻拦了顺安军。 闻远城回头一看,当即怒吼:“顾霆尉楚渊,你们疯了不成!竟杀自己人!” 顾霆尉回呛:“你少放屁!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本将军刀都没沾血,杀哪门子的自己人!” 他们的确没有杀同为北晋兵马的顺安军将士,只是横插一脚,从中阻拦将两边分开,给了周乔等人一丝喘息之机。 周乔也没料到顾霆尉和楚渊竟这般大胆,与闻远城打斗之间她余光看去,瞥见临舟身侧之人受命拉了弓,箭尖直指顾霆尉后背。 “顾霆尉,背后!” “嘭”的一声,那箭矢根本没有朝着顾霆尉而去,战兰泽的刀刃精准地拦下那一箭。 临舟双眸迸射寒光,手腕翻转,一支小小的匕首飞射而出,战兰泽面无表情一刀挑过旁边战马上的一人挡在身前,匕首当即扎入那人小腹,那人尚来不及惨叫便吐出大口鲜血,伤处一片乌黑。 战兰泽看了眼浸了剧毒的匕首,单手拎起死人的尸身扔了出去,那成年男子的尸身撞过来足以将人砸落马下,临舟毫不犹豫地一刀将之劈成两截,在这须臾间战兰泽已杀光了临舟身边所有弓弩手。 此等身手,他竟能隐瞒得那般滴水不漏,临舟怒意更盛,欲再度攻去之时,忽然脚下土地大颤,胯下战马反应最为剧烈,不断扬蹄嘶鸣。 沉闷而厚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周乔望过去,看见了熟悉的盔甲和战旗。 玄武主力军到了。 为首军将正是孙伯良和李宴平,还有冯异。十万大军疾驰列阵,眼前战局很乱,他们摇旗示意,弓弦拉满,瞄准了混乱的战场。 援军的到达给了战场众人莫大的鼓舞,原本耗尽了力气的兵将重拾斗志。 周乔亦知他们就快要撑不住了,于是没有丝毫恋战,一刀砍在闻远城胳膊上,将人击落马下,随后放开缰绳一拍马背,那战马像是心有灵犀般长鸣一声,铆足了劲在乱战中横冲直撞,硬是撞出一条路来。 所有玄武兵马立刻跟随周乔开出那条路,从烧烬的冲车旁迅速掠过,终于冲出围阵。 就在他们冲出的一刹那,对面玄武主力军中立刻射出数万只利箭,直冲要追上来的顺安军。这般密集的箭矢阵势掩护下,成功将北晋兵马拦住片刻,给了周乔等人足够的脱身时间。 随后孙伯良下令提速朝着敌军而去,“殿下与将军且好生歇息,我等立刻迎敌!” 周乔抬刀就拦,马儿疾驰不停:“他们兵马众多不必去迎!随我退至韶川关!” “若他们追击,吾等须得断后才是!”冯异喊道。 闻言周乔一笑,“断后自有妙计。” 说罢,她单手驭马从身上拿出一物,紧接着响起尖锐的哨声。而孙伯良等人则看见战兰泽亲自挽弓,要射的却并非寻常的箭。这种箭尖被麻布包住沾了火油的箭,射程最多也就八百步,殿下要做什么? 而与此同时,后方顾霆尉和楚渊一听那哨声,双双下令后撤。 纵然心里不想,但身为北晋臣子,不可坐视君死国乱,顾霆尉适时拦住了临舟的去路:“陛下不可再追!” 临舟见顾霆尉和楚渊神色有异,眉心一皱,恍然明白了什么。 他刚要开口下令撤兵,只见三支燃着火的羽箭从极远处射了过来—— 霎时轰然大震,地皮崩裂火光冲天,那些随闻远城追击大路兵马顷刻间被炸得人肉碎片飞溅。谁能想到这荒脊边关的地底,竟埋了不知多少颗火雷!这些火雷竟还被人暗中联结成一片,几箭射来竟四处同时炸开。 那威力之大直将所有人震得耳鸣头痛,顾霆尉人高马大的都被震得踉跄几步,心道周老三两口子可够没良心的,刚鸣哨就点雷,也不回头看看他这姐夫究竟避开了没有。好得很,这要不回去跟夫人大大地告上一状,他就不姓顾! 然顾霆尉不知道的是,那三支箭总共也才只点了一条线的火雷,方才若换成是信号弹,那么隐藏在各处之人同时点燃引线,只怕是要天崩地裂,将所有人都炸成灰烬埋在此处了。 周乔惊叹于战兰泽的箭术,隔得那么远,竟是箭无虚发,三箭一出立时点燃火雷,立时解决了大量追兵,彻底打乱北晋兵马阵脚。 她刚要开口夸上一句,忽感身后一股凉意。这般远的距离,那边地动山摇情况之下,竟还有一支羽箭能穿过战火硝烟,径直朝着他们射来—— 不,是朝着战兰泽射来。 周乔倏地看向战兰泽,他明明已点燃火雷,却仍未放下弓弩,他明明看见了那支朝自己射来的箭,竟分毫不躲,甚至还减缓了驭马速度,静心瞄准。 眨眼间箭已到眼前,速度极快,挥刀拦下已不可能。 “咻”地一声,战兰泽手中箭矢疾速而出,同样穿过战火黑烟,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周乔飞身扑了过去,两人双双坠马,那支箭擦着周乔耳际飞过。再慢分毫,便是扎入人身了。 “殿下!” “将军!” 玄武军等人被二人坠马惊得周身冷汗,一行人匆忙去追抱在一起滚向了韶川关山崖的两人。 他们谁都顾不得回头多看一眼。 自然也不知道火雷爆炸平息,方才的战场黑烟慢慢散开,北晋兵马军心大乱。因为北晋皇帝陛下射出那一箭后,竟有同样疾速的一箭在同时射了回来,狠狠扎入了他的心口。 临舟颀长身影重重倒地,血流如注。 第158章 孤寂 周乔醒来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她缓缓睁开眼,看见一张关切的脸。“乔儿你醒了?”周璃欣喜地握着她的手,又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姐姐?”周乔惊讶,她动了动,身上酸痛还有些清凉,想来应是上了药的缘故。“你可吓死我了。”周璃仔细地扶她坐起来,又去倒了温热的白水,坐到榻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周乔喝水。温热的水滋润了干裂的唇和又哑又痛的喉咙。周乔看了看,这是肃王府后宅主屋,她回来了。“好在药王大人亲来看了,说是没什么事,不过还是要好好休养几日。”周璃喂她喝完水,起身将盏子放到桌上,“边关的动静实在是大,我在穆老将军府中都听说了,又得知你险些坠崖,实在顾不得其他,便先过来了。”“那昭儿怎么办?她还那么小。”周璃听后眼眶一红,“昭儿重要,难道你就不重要了?昭儿在穆府事事都好,穆老夫人很喜欢她每日都要抱,我又着急过来,就先将昭儿托付给她了。”她走过来,温声问:“你睡了很久,这会儿也饿了吧?想吃些什么,姐姐亲手做与你。”周璃轻声细语,却没想周乔听后反倒小嘴一瘪,眼泪大颗颗地滚落:“姐姐,你就跟我说实话罢!”周璃忙拿锦帕给她擦拭,“好好,乔儿别哭,这、这究竟是怎的了?”周乔哽咽着问:“战兰泽是不是死了啊?”她一睁眼就发现不对了,战兰泽没在屋里守着她,姐姐也没叫人去唤他过来,还哄着她喝水吃饭,定是怕她受了刺激晕死过去。听周乔这么问,周璃一怔,又心疼又好笑。怪她,是她眼里只有妹妹,只顾着周乔的身子,一时竟把妹夫抛诸脑后了。“没有没有,乔儿,兰泽公子他没事。”“真的?”周乔脸上挂着泪儿。 周乔醒来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她缓缓睁开眼,看见一张关切的脸。 “乔儿你醒了?” 周璃欣喜地握着她的手,又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 “姐姐?”周乔惊讶,她动了动,身上酸痛还有些清凉,想来应是上了药的缘故。 “你可吓死我了。”周璃仔细地扶她坐起来,又去倒了温热的白水,坐到榻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周乔喝水。 温热的水滋润了干裂的唇和又哑又痛的喉咙。 周乔看了看,这是肃王府后宅主屋,她回来了。 “好在药王大人亲来看了,说是没什么事,不过还是要好好休养几日。”周璃喂她喝完水,起身将盏子放到桌上,“边关的动静实在是大,我在穆老将军府中都听说了,又得知你险些坠崖,实在顾不得其他,便先过来了。” 烽杀 第148节 “那昭儿怎么办?她还那么小。” 周璃听后眼眶一红,“昭儿重要,难道你就不重要了?昭儿在穆府事事都好,穆老夫人很喜欢她每日都要抱,我又着急过来,就先将昭儿托付给她了。” 她走过来,温声问:“你睡了很久,这会儿也饿了吧?想吃些什么,姐姐亲手做与你。” 周璃轻声细语,却没想周乔听后反倒小嘴一瘪,眼泪大颗颗地滚落:“姐姐,你就跟我说实话罢!” 周璃忙拿锦帕给她擦拭,“好好,乔儿别哭,这、这究竟是怎的了?” 周乔哽咽着问:“战兰泽是不是死了啊?” 她一睁眼就发现不对了,战兰泽没在屋里守着她,姐姐也没叫人去唤他过来,还哄着她喝水吃饭,定是怕她受了刺激晕死过去。 听周乔这么问,周璃一怔,又心疼又好笑。怪她,是她眼里只有妹妹,只顾着周乔的身子,一时竟把妹夫抛诸脑后了。 “没有没有,乔儿,兰泽公子他没事。” “真的?”周乔脸上挂着泪儿。 仔细想想,她也觉得战兰泽应该不会那么没用,腹部中了一箭又坠了马就死掉了? “自然是真的,这事姐姐怎么会说谎。” “那他为什么没来,是、是还没醒吗?”周乔说着就要掀被子,“那我去看他!他在哪间屋里躺着?” “乔儿别急。”周璃把她被子盖回去,“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兰泽公子若在府上还能不来吗?他起先也是守着你的,但宫中有事他不得不去,眼下还未回来呢。你先乖乖待着,吃点东西好不好?” 原来如此,周乔这才听话地点点头。 但提到宫里……她微微蹙眉。本想开口问问,但周璃又哪里会知道南楚朝中事,还是等战兰泽回来再说。 得知他没事,周乔放下心来,瞬时感到饥肠辘辘,掰着指头细数:“那我想吃清汤嫩竹鸭、莲藕炜小骨、百合莲子羹还有溜笋尖儿,哦对了,还有姐姐亲手做的软糕!” “好。”周璃语气温柔,“姐姐这就去做,很快便好。” 她打开房门,竟看见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蛋,门口站了个年岁不大的姑娘,穿得倒是体面,就是哭得太伤心了。 “你……便是拂冬罢?”周璃听周乔提起过,知道她定是听说周乔受伤的消息回来的,“别哭了,快进来吧。” 拂冬是头一回连礼都顾不上行,擦着眼泪跑进去,紧接着屋里就传来哇地一声大哭,“王妃!” 周璃才走出两步就被那大哭惊得回头,听见里面周乔懒洋洋地说:“拂冬啊,我是伤了,又不是死了,你可别哭了。” 哭声这才渐小。 周璃笑了笑,转身快步离去。 *** 南楚皇宫,集英殿。 这里是整个皇宫最大的殿宇,年节里阖宫宴饮,满朝文武都会携家眷在此畅谈欢饮,好不痛快。只是此时此刻,所有朝臣尽数跪地俯首,不敢多看一眼。 大殿的正前方,主位之下,摆着一排人头。甚至还冒着些许热气,血淋淋地放在地上。 “禀殿下,当日诓骗虞帅入宫,对殿下之令和边关求援知情不报者、私藏兵符者,还有擅自关押前来问询的镇北军军将者共十一人,首级全部在此!” 此时主位之上的男人才缓缓睁眼,看向殿中诸臣。 看着那些颤抖不住的身躯,战兰泽淡道:“边关遇袭示警,军中要员却被扣在宫内不得出兵相助,这是……要置本王和王妃于死地。一干从犯人头既已在此,那么,罪首何在?” 闻言连疾风都是心头一颤。 “殿下。”此时国相冒死开口,见战兰泽看过来,一向从容的管相也不禁声音颤抖:“请殿下恕罪。” “管相何罪之有?” “老臣是替……” 话未说完,只听战兰泽冷笑一声:“押来。” “是!” 被押来的,正是当今陛下和肃王殿下的生母兰太后。但她此时美艳高雅的姿态全无,得知战兰泽活着回来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一切都完了。 兰太后衣衫发髻皆凌乱地站在大殿正中,高位上坐着的肃王殿下不仅没有起身向太后行礼,反而眸光冷然地看着她。 居高临下,杀意明显。 谁人不知以他的手段,要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兰太后是他的生母,子杀母是逆天下之大伦,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殿下!太后娘娘身份尊贵,她久居后宫从不干政,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是啊殿下,求殿下三思,纲常人伦礼仪孝悌,不可违逆啊!” 一时之间,殿中跪着的大臣们开始纷纷求情劝谏,俨然忘了方才看见血淋淋人头时的恐惧。 这就是兰太后的厉害之处。 战兰泽冷眼看着。他的母妃容貌倾城,性子温和,那副温柔无害的样子可以令身边所有人都生出怜悯之心。可谁又知道,在那美貌皮囊之下,不过是与所有后宫妇人一样的短视狭隘。 “各位倒是齐心,求情之前可真正清楚殿中之人究竟做了些什么?子杀母,乃不伦。那母杀子,又该如何论?” 此言一出,殿中哗然。 他们哪里会相信太后是故意诓骗虞帅进宫,还封锁宫门皇城藏住消息,致使镇北军没能出兵驰援边关,害得无数玄武军将士惨死,肃王夫妇亦险些丧命。 大臣的目光纷纷落在兰太后身上。即便被狼狈地押来集英殿,她却还是极美的。只是现下那双美眸中满是恐惧与怨毒。 她双目通红地盯着战兰泽,丝毫没有要辩解的意思,“是,我是要你死。你不死,那死的就是我的兰煜!” “太、太后……慎言啊!”听闻宫中生变匆忙赶来的蔺阁老望着她,不敢相信这就是素日温婉贤良的太后娘娘。 战兰泽眸中毫无波澜,却又仿佛在等着下文。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当初你杀了那些兄弟,气死你的父皇,你提着刀走出来,下一个要杀谁?不是我便是兰煜!他还那么小,他那么乖巧,却要被你砍下头颅拎在手上,最后像畜生一样扔掉!” 疾风不由看向战兰泽。 这实在是冤枉殿下了,殿下当初的确杀红了眼有些疯魔,可他提刀走去的方向,根本与华阳宫相反,绝不是去杀太后和十一皇子的。 听到这些,战兰泽却还是没有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兰太后。 “你杀了那么多人,再去坐皇位如何服众?你这才想到了兰煜,你让他做你的傀儡皇帝,你握着实权,待人心归顺风波过去,你还会留着他吗?!” 兰太后神情近乎狰狞:“你回来后,我百般讨好想要与你缓和关系,我想告诉你兰煜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对不起你,他是你亲弟弟,你不能杀他!可你听了吗,你连一句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你宠爱你娶来的那个北晋女人,她要什么你都给,那她要这天下,要这皇位你是不是也要给?” “若不是你,兰煜如何会忽然得病?是你着急了吧,是你给了那个女人王妃之位还不够,又给了兵权,现在还要把我的兰煜从皇位上赶下来,你自己做了皇帝,她的儿子才好做太子!” 简直越说越离谱,疾风拳头攥紧,快要忍不住了。 小陛下生病,太医前来报给殿下,说是麻疹,是幼童最容易得的病,也是轻易治不好的病。当时殿下没什么反应,只交代了太医院好好诊治。但事后却还是命他去找唐烈云拿了药送入宫中,只要吃了药自然就好了。这小儿患病乃是常事,如何能扯到殿下和皇位身上? 殿下都已杀了那么多人,他若想要皇位,何须顾及天下悠悠之口?疾风实在想不通,这其中是怎么七拐八绕生出这些误解的。 “不好了,娘娘,殿下!陛下、陛下他——” 兰太后倏地回过头看向匆匆跑来的公公,“怎么了,兰煜怎么了?!” “陛下……”公公跪地磕头,“崩于临华宫!” “不、不可能!我的兰煜!” 兰太后面色惨白地跑了出去,虽知她身份尊贵,但侍卫们仍欲阻拦下来。摄政王大权在握,宫中人人都看风向,此事尚未处置兰太后就要跑出去,若不阻拦该死的就是他们了。 但疾风看了眼主位上的男人,他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疾风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侍卫们立刻悄声退下。 小皇帝虽无实权,却也坐在龙椅之上,南楚帝王驾崩乃是国之大事,见战兰泽抚额垂眸坐于原处,没有要怪罪的意思,大臣们这才敢纷纷退下,快步朝着临华宫而去。 “殿下……可要去看看?”眼下没有旁人,疾风试探问道。 战兰泽起身,出了集英殿。 虽什么也没说,但疾风知道,殿下不会去的。经过临华宫时,疾风还是迅速地进去看了一眼。 战兰泽并未停留片刻,仿佛没看见也没听见,平静地走过。 “殿下。”疾风追上来,声音里透着疑惑,“您命属下送去的药,竟是原封不动被放在了角落,不知是那些太医忘记了,还是……” 不信任殿下。这后半句,疾风没有说出口。 但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人死不能复生。 此时隔着一道宫墙,里面的哭声和诅咒变得更加凄厉,外面听得清清楚楚。最后那叫声忽然停了下来,里面传来慌乱急促的喊声——太后自戕了。 战兰泽脚步一顿。 但也只停了这么一瞬,而后又如往常,继续朝前走去。 疾风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宫中出了大悲之事,侍卫、太监还有宫女全部跪地俯首,不敢出半点声响。 这一路跪了很多人,可不知为何,疾风觉得在这众多人中,殿下的背影竟透着孤寂。殿下大权在握一呼百应,为何还会这般孤寂? 疾风不由回头,看了眼临华宫,最终也说不出一句话,只得继续安静地跟在战兰泽身后。 方才的质问和凄厉哭叫咒骂还回荡在耳边,男人一袭白衣,在这炎炎夏夜之中冷若冰霜。 当初,他的确想杀了父皇。 众人都说七皇子最受宠爱,可他知道,是因他聪慧过人,事事都是最强的,父皇才喜欢他。倘若他生得愚笨粗鄙,那么,他就不配做父皇的儿子。父皇喜欢的是天赋异禀的儿子,只是那个人刚好是他罢了。 至于母妃…… 昔日,她关心的唯有他是否吃得干净,睡得舒心,她总怕他太过用功而坏了眼睛,她总担心别的妃子会加害于他。至少那时候,他觉得这些关切是真心的。 所以当初被母妃放弃的时候,他才觉得那般不可置信,觉得心那么痛。 回来后,他的确不想见她,更不想与她说话。至于为何不想,大概是因为他这般心思细腻事事算定之人,却始终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何处。错到亲生母亲放弃他、厌恶他,甚至临死之前都还那般凄厉地诅咒着他。 而与他一母同胞的兰煜,当初回来,他草草地应过那小儿一声“皇兄”,仅此而已。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天色已黑,无论今夜发生何事,明早的日头都会照常升起。 出了宫门,一眼就能看见正往里张望的小厮,他身边还带了个女使,二人都穿着肃王府的衣衫。见战兰泽出来,他们赶忙迎上来跪地磕头。 “殿下,您可算出来了!” “何事。” “王妃已经醒了,起先以为您出了事,都哭红了眼。好容易顾少夫人给劝住了,偏这吃了晚膳您都还没回去,王妃等得不耐烦了,眼瞧着就要发脾气。可王妃有伤不能动怒,您……您还是回去哄哄吧。” 疾风跟在后面,瞧不见战兰泽的脸,却明显感觉到那背影透出的孤寂与戾气迅速消失,不用看都知殿下此时神色温柔。 “好,知道了,就回。” 烽杀 第149节 *** 周乔白日里已经睡了很久,方才周璃帮她沐浴,她支着一条胳膊,还跟姐姐说笑不停,一点也不觉得困。但周璃回房歇息后屋里就静了下来,周乔原本歪在榻上看话本等他,莫名困劲儿上来,头一偏就又睡着了。 直至有人开门进来,周乔忽然惊醒,看见门口的人。他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竟一如当初她从胡疆回京再遇他之时,如今想来竟恍若隔世。 “吵醒你了。”他温声说着,关上门朝她走过去。 听说她等得不耐烦了,战兰泽回来时还真想了想该如何哄,可尚未走近床榻,就见她已张开双臂,泪汪汪地看着他。 战兰泽心颤不已,快步上前一把将人拥入怀中。 纤瘦的身子与他身体紧紧相贴,柔柔的,热热的,刚好暖了他的心。他越抱越紧,舍不得松手。 周乔被勒得快喘不过气,哎呀一声推开他,“你别抱我抱得这么紧,我又不会跑,你自己还有伤呢。” 伤?她不提,他都忘了。 战兰泽见她手腕和肩上都已包扎好,看她那样子也知白日里吃饱喝足睡得不错,连面色也红润许多,怎么看都觉甚是好看。 “听说你在府上等得不耐烦,生气了?”他捏了捏她的下巴。 “废话,当然不耐烦了。唐烈云都说了你的伤比我的伤重,箭尖卡在里面太久,内里伤得严重,要按时涂药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回来上药,那些事再重要,还能比这事重要?” 话都说到这份上,他还只知看着她笑,周乔啧了声,下榻穿了鞋:“你在此等着,我给你涂。” “好。”他坐在榻边,宽了衣裳。 周乔在屋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她拧着眉头,“咦,莫不是方才收桌子的时候一并被收走了?是哪个小女使来收的桌子来着?” 说着她找了件外衫套上,“算了,我再去拿一瓶。” 说完也不等战兰泽应,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殊不知身后男人只要听上几句担心的话,那伤自然就好了,怕是比涂药都有用。他脱了衣裳,闻见身上沾着宫里的熏香和血腥味,微微皱眉。 唐烈云本在院里观摩他新种下的药草,只等着此药草成熟之后再加入回春丸,能使之效用再增一倍。 就是这草实在长得太慢,水浇多浇少都不成,太阳大了也不成,雨水淋了还是不成,娇贵得很。他养得这般辛苦,将来必要卖个好价钱,断不能又被人拿去当大米吃了。 这么想着,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唐烈云看见周乔出现在院门口,心道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喂,你瞧瞧这都什么时候了,战兰泽不在你就往我这里跑,叫他知道了你是没事,但我有事晓不晓得!出去出去!” “我是来找你拿药的!” 周乔哪是那种让走就走的人,她眯眼打量了下唐烈云身后的药草,“你这个草以前怎么没见过,新种的?这个能治什么?” 唐烈云眼角一抽:“少管闲事。要什么药?你把我一瓶金创散都用了,还要什么药?你那肩膀是金子做的不成?” “不是我的药,是战兰泽的药。也不知原先那瓶放哪里了,你再给一瓶呗。” 唐烈云啧了声,“麻烦。在这儿等着,不许进屋。” 周乔果真站在门口,不过却探进半个身子使劲儿瞧。这才多久没来,屋里多了好多她不认识的瓶瓶罐罐。 “哎你那个勾玉小盒里是什么呀?是不是新的回春丸,疾风说你又在制回春丸呢?” “那是鹤顶红,要吗?送你一盒拿回去放在汤里调个味。”唐烈云取来个小瓶往周乔手里一塞,“拿去,再丢了就让他伤口烂掉好了!” “几日不见,你这嘴还是这么毒。”周乔看了眼手里的瓶子,“那这个多少钱,到时候一并给你。可别说我们占你便宜。” “不必!”唐烈云不耐烦地补充:“叫他切记,伤口不能沾水,药多涂点没事,但是一定要按时涂。” 周乔原本都要走了,听见这话又来了兴致,“我早就想问你了,你们两人的性子天差地别,是怎么成朋友的?你还对战兰泽这么好,称得上是随叫随到啊。” “哼。自然是命不好!生在个破烂医官之家,祖祖辈辈在太医院侍奉那群贵人,后宫女人争宠弄死了一个皇子,最后倒了霉的太医就当了替罪羊。整个家族年满十二的处死的处死,流放的流放,就剩下个不满年岁的小孽种,被抓进宫要处阉刑。那时候七皇子路过,被小孽种拽住了袍子。” “最后小孽种的命和命根子都保住了,还被送出宫继续学医。学成出师本来逍遥自在,谁知某一日月黑风高就被抓回去,到现在也没逃掉,约莫要一辈子做牛做马。还不如当公公算了!” 周乔听得直发楞,她本是随口一问,竟没想还听到这样一番旧事。 见她一脸怜悯地看着他,唐烈云摆摆手:“你不必用这种同情的眼神瞧着本公子,我堂堂烈云药王——” 话还没说完就见周乔点点头:“原来战兰泽小时候这般善良。” “……”唐烈云总算知道什么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夫妇俩眼里除了对方就没有旁人。明个儿他就收拾这些花花草草,趁早逍遥快活去,省得日日瞧着烦人。 *** 周乔拿着药回去时,推开门就闻到一阵清香。 战兰泽已沐浴完,换上了干净的里衣,听见推门声他一边系带子一边走出来,“怎么去了这么久。” “战兰泽,你这伤不能沾水的!”周乔上前一把掀起他的衣裳,果然腰上缠着的白纱全都湿透。 “无碍,反正换药也是要清理伤口的。”战兰泽看见眼前这张担心的小脸,心里莫名舒畅,握住她的手往床榻走。 不知为何,周乔觉得他怪怪的。 战兰泽又不是第一次受伤,明知伤口不能沾水,还偏偏要沐浴。她一边帮他解开腰间白纱,一边悄悄打量他。 周乔其实大概能猜到他入宫是去处置什么事,但他回来之后只字不提,不知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殊不知男人的目光本就习惯性地跟随着她,平日里周乔是正眼看他还是余光瞥他,战兰泽都一清二楚。眼下这种偷瞄实在不能再明显,他勾起唇角,“好看吗?” “啊?”周乔轻咳一声,不知他问的是脸还是那……赤裸的胸腹,她模棱两可:“还行。” 战兰泽知道周乔想问什么,他低头看着她给他擦干伤处的水迹,“他们死了。明日起,会连续三日鸣丧钟。” 周乔倏地抬头,“是小陛下?” “嗯。”他顿了顿,“还有她。” “兰太后?”周乔立刻皱眉,小陛下患病她略有耳闻,但战兰泽一回来,兰太后就死了,这绝不是什么巧合。纵然她偏心至极差点害死长子,但周乔却不信战兰泽真的会弑母。 “那……”她欲言又止。 战兰泽顺手将她拉到腿上坐着,俊颜埋在周乔颈间。 “小十一死于麻疹,而她是自戕。”他声音很低,听不出情绪,“乔儿,我只有你。你明白吗?” 周乔当然明白。她明白今日宫中定然发生了很多事,但他从不爱长篇大论,短短两句话的背后,该是藏着鲜血、秘密和伤痛。她亦明白这些年他如履薄冰,不敢相信任何人,也不能相信任何人,唯有她,是个例外。 战兰泽说只有她,周乔知道,那是他只相信她的意思。 对于刀尖舔血的人来说,信任是这世间最难给予和得到之物。曾经的她,除了亲人,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同袍战友,其实谁也不相信。 她知道一份信任有多不易,既然收到了,当百般珍惜。 想到这里,她主动环上他,轻轻拍拍他的后背,“战兰泽,我永远都在。” 男人搂紧了她的腰,两人抱在一起久久没有说话。末了,还是周乔先开口:“那舅舅呢,你怪他吗?” 周乔也是醒来后才听说,虞靖的确被困在了宫内,但也想办法跑出来了。他急得调兵来援却晚了一大步,看见马车中昏迷的人,虞靖那般性子竟不顾威风面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哭出声来。 后来,他便一直跪在肃王府外请罪。 战兰泽醒来后,不知同他说了什么,便再没见过虞靖。 听她话里有话,战兰泽一笑,“我从没怪过他,我知道若他能来,定是最先赶到。所以也没想过要处置什么,是他自请率兵镇守边关三年。如今没了胡族在南北之间,眼下诸多事端,舅舅能亲自守在那边,我也更放心,便答应了。” 周乔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两人离得很近,周乔清晰地感觉到男人身体的灼热,她这才想起重要的事都还没做完,赶紧扯开他的手,起身将放在小桌上的药瓶打开,“上药有点疼,你忍着些。” “嗯。”他看着药瓶里的药缓缓流出,流到她的掌心,又看见她干净纤细的手指沾了一点,轻轻涂在他的伤处。 那是一个不大的血窟窿,因着先前唐烈云的诊治,里面血肉已经粘合到一起,唯有外面瞧着还有些骇人。这些药要涂于整个伤处,每碰一下,都能看见他结实的腹部微微颤动。 原本凉爽的屋子,不知怎的渐渐变得热了起来。 周乔自问,她给自己涂药都没这么仔细过,感觉到他今日心情不佳,她便刻意轻柔了些,还不时体贴地问:“疼吗?要不要再轻点?” 问了三回,他都说疼。 武英将军面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开始不耐烦了。能有多疼?她也中过箭,再疼也就忍了,不然多丢面子。但她属实是没想到,威名在外的肃王殿下竟是半点面子也不要。 可一想到他深陷危城险些丧命,周乔心又软了,耐着性子说:“那我给你吹吹。” 她本就是半蹲着的,这么说着,她又凑近了些,一边上药一边给他吹伤口。战兰泽默不作声不再说疼,看来这招有效。 就是没想到吹着吹着,竟把某些与伤处不相关的地方……吹出了古怪的反应。周乔对着眼前那硬起来的东西有点愣,那物隔着薄薄的里衣,轮廓粗大狰狞。 “乔儿……”他唤了她的名字。 周乔当没听见蹭地站起来,扯过白纱就胡乱往他腰上缠,缠好立刻撒手,“我今晚要跟姐姐睡!” 结果人还没走开,就被扯住了衣角。 第159章 情意 周乔低头,看见扯住她衣角的那只大手,连带着还有一张略带苍白,却仍好看得无可挑剔的俊颜。男人那双明眸望着她,带着丝丝期冀。他们的上一次,已是很久之前了。正所谓饱暖思淫欲,战乱过去暂得平静,周乔这吃饱喝足又有战兰泽在身边,说没有一丝动摇是不可能的。若是平时,她定然没什么扭捏的。虽然手腕肩膀受了点伤,但涂了药之后也没什么感觉,况且……反正又不用她出什么力气。可战兰泽身上还有个不大不小的血窟窿呢,眼下还是不要冒险的好。然见他那样望着她,周乔说不出什么狠话,于是学着他的样子哄说:“要不,还是等你伤好一点了再说,那时你想怎么就怎么,我定是没有二话的。”事实上,她也从来没有过二话。这榻上的事,她懂的真没有战兰泽多。也不知他整日在书斋里究竟是不是真的处理政事,若没有刻苦钻研,为何在那事上三天两头就能生出新花样?但周乔不知的是,战兰泽早就想了。从以为她选择了周慕白,以为她抛弃了他,却又在极度失望绝望之际等来了她之时,身体里的欲望就开始叫嚣。那种不可置信的欣喜,那种失而复得的珍视,他实在很想与她一起体会。“我没事。”他低头看了眼,“你瞧,它没什么不妥。” 周乔低头,看见扯住她衣角的那只大手,连带着还有一张略带苍白,却仍好看得无可挑剔的俊颜。 男人那双明眸望着她,带着丝丝期冀。 他们的上一次,已是很久之前了。正所谓饱暖思淫欲,战乱过去暂得平静,周乔这吃饱喝足又有战兰泽在身边,说没有一丝动摇是不可能的。 若是平时,她定然没什么扭捏的。虽然手腕肩膀受了点伤,但涂了药之后也没什么感觉,况且……反正又不用她出什么力气。 可战兰泽身上还有个不大不小的血窟窿呢,眼下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然见他那样望着她,周乔说不出什么狠话,于是学着他的样子哄说:“要不,还是等你伤好一点了再说,那时你想怎么就怎么,我定是没有二话的。” 事实上,她也从来没有过二话。这榻上的事,她懂的真没有战兰泽多。也不知他整日在书斋里究竟是不是真的处理政事,若没有刻苦钻研,为何在那事上三天两头就能生出新花样? 但周乔不知的是,战兰泽早就想了。从以为她选择了周慕白,以为她抛弃了他,却又在极度失望绝望之际等来了她之时,身体里的欲望就开始叫嚣。那种不可置信的欣喜,那种失而复得的珍视,他实在很想与她一起体会。 “我没事。”他低头看了眼,“你瞧,它没什么不妥。” 周乔一噎,差点脱口而出,不妥的是他这个人!战兰泽怕是忘了自己疯起来是什么样子,她几次都担心这床榻究竟结不结实,若是经不住那横冲直撞,岂不是白瞎了一张好榻。 “不行,”周乔坚持,“你伤口会挣裂的。” “那……”他认真思索过后,提议:“我不动,你自己坐上来可好?” 周乔倏地睁大了眼睛,这、这人是如何做到面不改色地说这么下流的话的?她心里惊骇之时,男人的手已不知不觉地握上了她的手,“乔儿,我会小心的。” 他语气温柔极了,周乔觉得那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掌心一路漫延至全身,一时心软,就被人拉到了榻上。 细碎的吻不断地落在她的脸蛋、脖子、肩头,他护着她的伤处,亲吻周遭微微泛红的肌肤,从肩头到手臂,从手臂到细腕。 周乔怕碰到他伤处,一动也不敢动,这可正合了战兰泽的心意。 烽杀 第150节 他亲她,她就喘息,他摸她,她就轻颤。他肆意舔弄她每一寸肌肤,那双大手更是任意游走在她每一个敏感之处。 这是战兰泽头一回在榻上如此温柔。他埋首含上娇艳的粉嫩,舌尖抵舔牙齿轻咬,周乔忍不住弓起腰肢,嘤咛娇喘不断。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在她那处抚弄,刚探入一点又撤出,折磨得她双腿发软,腿心全湿。 最后周乔实在受不了了,主动环上了他的脖颈,双眸迷离地望着他,喊他的名字。 时隔许久的撑涨感袭来,周乔忍不住后仰,白皙颈部紧绷,咬着唇却仍阻止不了丝丝溢出的叫声。腹部用力的疼痛和那物被紧致绞住的快慰同时袭来,男人下颌紧绷,不禁闭眸停下,感受当下合二为一深入其中的极度愉悦。 周乔感受到他停下,立刻想到了他的伤,即便浑身绵软,她还是强撑着身子望他伤处看了一眼。白纱仍旧是白纱,没有血迹,她放下心来,却没想低头一看,看到了两人相接之处。 从来没真正看见过这场面的某人,就这么呆住了。 “呃嗯——”战兰泽立刻感受到了她的惊骇,那忽然的紧缩弄得他险些没绷住。周乔知道他的东西有多大多长,可现在只剩一点在外面,剩下的岂不是全都…… 越想她就越惊骇,她一惊骇战兰泽就受不住了,他痛苦又好笑地去亲她的小嘴,“放松些,你这样叫人动不了。” 说着,他将她那只没受伤的手放到自己身上,“扶着些。” 就这样,就在她能看得清清楚楚地情况下,他缓缓动了起来,甚至还附上了几句以前一直没说的话。 周乔惊恐地看着他进出,还听见他凑到她耳边说:“你这是第一次瞧,可否知道我每次这么看着,都担心会把你撑坏?” 周乔现在也是这么担心的。他越慢,她就越能感受到小腹内里被填满,抽空,紧接着再被填满,反反复复。 见她全身都绷紧,男人忍不住笑了,他轻轻放下人儿,没让她再继续看,这么一直担心下去,可就得不着什么乐趣了。 今夜的床榻还算安稳,晃动的是轻纱床幔。 周乔起先还适应,甚至觉得不错,但很快就觉出不对了。慢的确是比以前慢,却是越来越深,深到她开始浑身颤抖,不受控的异样涌流袭遍全身。 周乔抓着身下湿透了的单褥脚趾蜷缩,奈何腿被按住动弹不得,情动之时眼前似有道道白光划过,直至男人覆上来吻住她,唇舌交缠之间终是体会了何谓极致的云雨之欢。 平息下来后,周乔只觉浑身都湿透了,身上余韵未消,不管碰哪里都会忍不出颤栗。她喘息着,想好好睡一觉,可身上很沉,压得她难受。 “战兰泽……你起来。” 听见她唤他,男人应了声,侧头亲了亲她的脸,双臂撑起身子,眸中欲望更浓:“再来一次?” 周乔想都没想就要拒绝,结果嘴都没张开就被他吻住,灵活的舌尖探入纠缠,她立时发现身体里的东西竟又变得如刚才那般。 这第二次,就不似第一次那般温柔了。温柔的一回周乔是舒爽了,但战兰泽显然还未尽兴,于是那本安然的床榻渐渐开始剧烈摇晃。 快速而猛烈的动作果然带来令人疯狂沉溺的快慰,男人身体线条紧绷,低沉的粗喘回荡在整间屋子。 昏昏沉沉间,周乔恍觉腿心被烫了下。随着他动作越来越快,像是有什么东西滴到了她的大腿和小腹上,周乔费力地睁眼一看,战兰泽精壮的腰肢上白纱红了大片,血透过白纱流了下来。 周乔瞬时清醒:“战、战兰泽你停下,伤口都裂了!啊——” 战兰泽临到巅峰哪里顾得上这些,他痛得很,却也爽得很,那种后脊发麻的极致快感足以湮灭人的神智,他长臂一揽将周乔圈入怀中,肆意地吮吸着她的小舌,身下愈发狂妄,直至长长地纾解之后,才终抱着她躺回了榻上,回味久久。 最后的最后,便是那血怎么也止不住,周乔实在没办法地去找了唐烈云。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丢脸过,满屋子的淫靡气味和单褥上的湿渍血迹,再加上唐烈云那诡异的表情,周乔这般厚脸皮的人都臊得耳朵通红,暗自发誓若是再心软听战兰泽的,那她就亲自去山上挖个大坑把自己埋了! 而战兰泽则是毫不掩饰周身色欲和餍足神态,还大言不惭地威胁唐烈云敢出去乱说就割了他的舌头。堂堂烈云药王自是不会这般忍气吞声,张口就是十万两黄金的封口费。 可怜一年也就百把两俸禄的周乔,愣是吃了十万两黄金的哑巴亏。 *** 周璃瞧着周乔醒来后身子无碍,终是放下心来。 但南楚陛下与太后接连驾崩,眼看风雨欲来。周璃亦知道此时的周乔与战兰泽心向一处,无论遭遇何事,都会携手共渡。 如此,她想到了尚在北晋的顾霆尉。 周乔虽舍不得周璃回去,但她深知姐姐思念姐夫和孩子,于是没有开口挽留,而是满面高兴地送她上了马车,远远看着她离开。 今日是鸣丧钟的第一日,群臣已在外跪了整整一夜。以至于周乔只得从偏门送离周璃。回去时,战兰泽已穿戴整齐,温和道:“走吧。” 他们从正门出去,跪在外面的人忙行礼:“拜见殿下!” 然战兰泽像是没看见也没听见一般,带着周乔上了马车。 疾风亲自护送周璃,今日的车夫是寻常的府中小厮。马车朝着建安城外的元灵观而去。这里新添了许多牌位,偌大的厅堂之中,只有周乔和战兰泽两人,还有数不清的将士牌位。 上完香,二人并未离开。 周乔看着牌位上那些熟悉的名字,眼眶泛红。 “一个牌位,便是一条性命。”她低声道,“五万玄武先锋军,最后回来的只有五百八十一人。这其中还有人伤得极重,怕是要落下残疾。” “宋洵和萧逸等人,亲自去办家眷抚恤之事,只是不知那些银钱对她们而言,是否真的能起到抚慰之用。” 战兰泽负手而立,他在周乔身侧,将她的痛心与惋惜听得分明。他亦明白,她所担心的其实不止玄武军,还有此番从中相助的北晋燕林军和黑鹰军。 即便朝廷不会大肆处置数万兵将,但为首的顾霆尉和楚渊恐不会有好下场。 正因如此,周璃才会立刻动身回去。周乔的担心都写在脸上,因为相隔甚远,她帮不上忙。 “今日清晨,周慕白和裴昭云已过了胡族地界,踏入北晋疆域。” 忽然提及大哥的名字,周乔侧过头来。 纵然她什么也没说,但战兰泽大致猜出几分。这兄妹俩闹了龃龉,十有八九是因为他。周慕白那男人定是气得面色铁青。 想到这里,战兰泽语气更加温和,“我已下令放行,一路关卡畅通不会有人阻拦生事,他早些回去,便能早些为顾将军解围。” 周乔却有些迟疑。 战兰泽怕是对大哥的了解还不够深,事关国事,大哥只会六亲不认。 “放心,他不会看着顾家没落。” 战兰泽摸了摸她的头,“周顾两家互为支撑,一方倒了,另一方便会孤立无援,墙倒众人推。裴昭云更是由顾家引荐入朝,顾将军对他有恩,他亦不会看着顾氏坐罪。” 这话听着倒是有几分稳妥,纵然再是国事,可归根到底周顾两家是姻亲亲家。 殊不知还有一点,战兰泽没有说出口。 与其说周慕白不会不管顾霆尉,不如说他不会不管周璃。顾霆尉若有差池,只怕周璃会伤心欲绝。至于其中缘由……战兰泽想到了那个名为雪映的藏竹苑婢女。 起初,他也只将她当做是受周慕白诓骗,而传信出去的奸细。但后来细想,那女子至死都在维护周慕白,该是因为他当真对她极好,好到那女子错将一片痴心全部交与他。 可周慕白使美男计也就罢了,为何会许那女子妾室之位?他是怎么开口的,说会带她回北晋?这实在多此一举,更不像是周慕白那种人会说的话。 后来,总算回忆起一些端倪。那个雪映被抓后受刑,落泪时的模样和说话的声音,都像极了一个人——周璃。 战兰泽倒是没想到,周慕白这种自恃清高克制守礼之人,竟会对养在身边与亲妹妹无异的女子生出那种龌龊心思。周璃已嫁人生子,他居然要带个与她相似的女子回去当妾室。 呵,这种事,他断不会说出来污了周乔的耳朵。只是肃王殿下全然忘了,曾几何时,他也破罐子破摔地想与周乔有点血缘关系,好在她心里占据最重要的位置…… “但愿如此吧,只要大哥愿意相助,定然是做得到的。”周乔不知战兰泽此时所想,微微垂眸,“若非为我,顾霆尉和楚渊他们也不会陷入这种处境。” 闻言,战兰泽握住了她的手,“若不成,也尚有一条退路。若他们愿意,可携家眷终生在南楚居住。” 末了他想了想,还添了句:“横竖也不是外人。” 周乔听见这话望着他的那双美眸睁大,那惊讶的样子逗笑了战兰泽,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可放心了?” “嗯!” 趁着今日不算炎热,两人出了元灵观,周乔被山上美景所吸引,便又逛了山林赏了景才回去。 马车到王府时,天色已黑。 战兰泽依旧对跪在王府外的一干大臣视若无睹,周乔看了看那些人,又看了看战兰泽,还是没有说话。 这些人,都是来求战兰泽登基为帝的。但是战兰泽不说周乔都知道,他对此很厌恶。 “将军,武英将军。”周乔跟在战兰泽身后,忽然听见有人低声唤她,她脚下一顿回过头去,正看见以国相为首的几位大臣,正满眼期冀地望着她。 周乔从不上朝,这几人她也只大概分得清谁是谁,但对于他们不唤王妃,而唤她武英将军,周乔有些诧异。 战兰泽已回了后宅,那几人见周乔朝这边走来,面上总算松快几分。眼下能劝得殿下的,恐也只有她了。 “将军,臣等在外等候多时,奈何殿下不给吾等劝谏的机会,实在是没了法子。还望将军能开口,相劝殿下。”说话的正是国相管耀。 “大人当知,他有他的主意和规矩,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不会强求他。”周乔看见他们面带疲态,顿了顿说:“诸位大人年纪也大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不要累坏了身子。” 说罢她便要转身回府。 此时陈国公开口:“敢问将军方才所言,是以什么身份?” 闻言,周乔脚步停下,转过身来:“大人此言何意?” “若是老臣说的没错,将军方才所言其实是以王妃,以殿下之妻的身份说的,所以事事以殿下的感受为先。夫妻之间,这本合情合理。可臣等唤的求的,乃是武英将军,并非王妃。” 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周乔挑眉,等着他的下文。 此时,国相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到周乔面前,“将军不妨看看。” 周乔接过打开,上面只有一句话。 “这位旧友与老臣在年少游历时相识,那时我不知他是北晋人,他亦不知我是南楚人。君子之交淡如水,即便相隔数年之后知道了彼此的出身和官职,纯良心意也从未改变。此番老臣再与他联络,只要一句真话,这上面就是他的回复。” 周乔看罢信上所言,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第160章 尾声(正文完) 书斋内燃了两盏明灯。男人手中拿着一本古籍,却有些心不在焉。此时莫名的香味传了进来,他朝门口看去,只见门被轻轻推开,探进颗圆圆的脑袋。“战兰泽,你今日都没用晚膳,我给你端过来了。”男人起身走过去,从她手中接下那几样糕点。打眼一瞧,全是她自己爱吃的。看来送晚膳是假,想要彻夜劝谏又怕自己饿着才是真。战兰泽也不戳破,将东西放到窄榻的棋桌上,还去倒了两盏茶来,一盏先放到了她手边。周乔打量他的脸色,没瞧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于是试探道:“我问你件事情?”“嗯。”战兰泽坐到了她对面。周乔凑近,“你为什么不想当皇帝?按照舅舅的话说,那位置本来也是你的,若你不去北晋为质,必然是下一个楚帝。眼下你是最名正言顺的人,外面那些大臣跪了这么久,就是想劝你登基,你是知道的吧?”“嗯。”他又应了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虽知道,但于我而言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周乔有些不解。 “当皇帝并非是天下第一得意事,做帝王就不得不取舍,不得不权衡。一旦有了权衡,便会有轻重,有了轻重就必须有选择。选择得到一样,同时也会失去一样。而得到的东西或许并不是帝王真正想要的,但那失去的东西,却是永远都不能挽回。”他看着她,眸中真挚。一旦坐上那个位置,肩上就担着黎民百姓,诸多事都会变得身不由己。战兰泽不喜欢的,便是那些身不由己很可能会牵连到她,伤害到她。 书斋内燃了两盏明灯。 男人手中拿着一本古籍,却有些心不在焉。此时莫名的香味传了进来,他朝门口看去,只见门被轻轻推开,探进颗圆圆的脑袋。 “战兰泽,你今日都没用晚膳,我给你端过来了。” 男人起身走过去,从她手中接下那几样糕点。打眼一瞧,全是她自己爱吃的。看来送晚膳是假,想要彻夜劝谏又怕自己饿着才是真。 战兰泽也不戳破,将东西放到窄榻的棋桌上,还去倒了两盏茶来,一盏先放到了她手边。 周乔打量他的脸色,没瞧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于是试探道:“我问你件事情?” “嗯。”战兰泽坐到了她对面。 周乔凑近,“你为什么不想当皇帝?按照舅舅的话说,那位置本来也是你的,若你不去北晋为质,必然是下一个楚帝。眼下你是最名正言顺的人,外面那些大臣跪了这么久,就是想劝你登基,你是知道的吧?” “嗯。”他又应了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虽知道,但于我而言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周乔有些不解。 “当皇帝并非是天下第一得意事,做帝王就不得不取舍,不得不权衡。一旦有了权衡,便会有轻重,有了轻重就必须有选择。选择得到一样,同时也会失去一样。而得到的东西或许并不是帝王真正想要的,但那失去的东西,却是永远都不能挽回。” 烽杀 第151节 他看着她,眸中真挚。 一旦坐上那个位置,肩上就担着黎民百姓,诸多事都会变得身不由己。战兰泽不喜欢的,便是那些身不由己很可能会牵连到她,伤害到她。 周乔听了这话,果真垂眸安静下来。但想了想,还是将那封信拿了出来,递给他。 战兰泽看见信上所言,眉心微蹙。 “这封信是国相大人在北晋的旧友所写的答复,此人就在北晋太医院中。他确信,临舟没有死。他的盔甲厚于寻常盔甲,箭身因此卡住,没能再深半寸。” 周乔看着他,轻声道:“所以,临舟仍是北晋的皇帝。” 男人盯着那封信,薄唇紧抿。 身为妻子,周乔知道夫妻之间应相互尊重,不应强人所难逼迫对方。 但身为将军,手下数十万兵将性命,朝堂上若无明君强君,则无法充盈国力免生战事,这些将士就会像玄武先锋军一样,死于不必要的争斗之中。百姓更将民不聊生,活在担惊受怕与水深火热之中。 正因如此,她才明白外面的大臣为何跪地不起,恳求战兰泽登基。正因如此,周乔选择将心里话说出来。 “无论是现在还是日后,唯有你坐镇南楚,才能真正抗衡他,护佑万千军民安稳一生。” “但是战兰泽,你别担心,”周乔握住了他的手,“我会在你身边。” 她的神色诚恳又坚定,战兰泽回握住她的手。 书斋内沉默久久。 周乔安静地等着,等到烛光有些黯了,终等来男人一句:“我若做皇帝,你会做我的皇后?” “嗯?什么意思,除了我,你还想让谁做皇后?” 战兰泽轻笑:“我的意思是,做皇后事情很多。那你若烦了撂挑子,到时我找谁去。” 这还真是个问题。周乔素来只知皇后的名头响,走到哪里都威风,却不知这背后也是万千繁琐之事。连他都说事情很多,那定然是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可她军营里还有几箩筐的事呢。 周乔立时有点想打退堂鼓:“那……都有些什么?要管整个后宫?” “后宫倒没什么需要你管的,横竖也就只有你一人。就是每逢年节或是其他重要日子,皇后要随皇帝四处走动。比如上山礼佛祭天,微服出巡。总之是要见很多人,要说很多话,还要办很多事。” 周乔摸摸下巴,果真开始犯难。 “怎么,后悔来劝我了?” 她倒是摇了摇头,抬眸试探地问:“那我还能做将军吗,还能去军营练兵吗?” 若是能,那些个麻烦事也就不算麻烦,她都能答应。 战兰泽瞧她那样子觉得娇俏得紧,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逗你的。还是那句话,在我身边,你只管做你想做的。” 周乔被他这般深情地望着,又听了这番话,心里软乎乎的,她主动过去抱住男人脖颈在他唇角亲了一口。 战兰泽非常受用。 他亦圈着周乔的腰,将人抱在怀中,“原本只想与你过简单平静的日子,但瞧着是不能了。你既来劝我,那么乔儿,我也有话想同你说。” “好,你说。” 战兰泽看着她的眼睛,“如若我做了皇帝,能与北晋相安无事便好,若不行,我不会手软。你明白吗?” 一如他方才所说那般,做了帝王,很多事身不由己,与其说不会手软,不如说是他不能手软。 周乔的手紧了紧,最后她点点头:“我明白,我也相信你。” 她相信他不会像临舟那样,为了一己私欲而发起不必要的战事,相信他理解百姓疾苦,相信他会尽力做好一个皇帝。 战兰泽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我也答应你,若可以,我定竭尽全力,不生战事。” 烛光就快燃尽,但周乔亲手又点了新烛。 与此同时,战兰泽下令:“传国相等人入府议事。” *** 在客栈安置一夜之后,清晨顺利入了北晋境内。 马车一路驶得快而平稳,怀中昭儿睡得很熟,周璃低头亲亲她的脸蛋,笑得温柔。 “顾少夫人。”外面传来疾风的声音,“前方似有故人。” 周璃掀开车帘一看,不远处的凉亭外也停着一辆马车,周围站着几个黑衣人,应是护卫,而亭中则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是大哥。”周璃欣喜,她下了车,小心地将孩子放到身后乳母怀中。 “疾风大人,既然遇到大哥,我便与他一路回去。如今已到北晋境内,想来大人行走也会多有不便,不如大人就先回去,也好早些复命。” 见周慕白已经转身看了过来,疾风点点头,拱手道:“那疾风就送顾少夫人到此处了。” “一路有劳大人了。”周璃福身行礼。 疾风将马车留在了原地,只骑着一匹备用的马迅速离开。 周璃这才转身,朝周慕白走去。 “原以为大哥早就回来,没想会在这里碰见。”周璃踏入亭中,语气轻柔。 “途径此处看见山川之景,便让旁人先行回去,在此多停留了几个时辰。” 周慕白独自在这亭中待了许久,他将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事全都在心中过了一遍,每个人,每张脸,每句话。 直至最后,是周乔那句“若此番战兰泽真的出事,那么大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那般决绝的神情,那般冷漠的语气。他回想了一遍又一遍。 “大哥可是与乔儿闹了别扭?” 周璃语气虽柔,说的话却是一针见血,“此番南北交战,我特去了乔儿那里,与她形影不离,她却没提过半句大哥。我是临走前问了兰泽公子才知,大哥早已踏上归途。” 见周慕白沉默,周璃便知自己说对了。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远处山川之景。 “大哥,你有过喜欢的人吗?”周璃轻声问。 男人身体一僵,语气有些生硬,“问这作何。” 周璃说:“长公主殿下,就葬在对面那座山中。” 周慕白收回视线,侧过头来看着她。 “当时被南楚兵马送回来的那具尸身,纵然没有头颅,但身形衣物等等一切都与你一模一样,连我和乔儿都没能分辨出来。我们伤心欲绝之际,你的死讯也传到了长公主那里。” “当日夜里她便自戕了。但在那时境况之下,她的死如同沙砾落入尘埃,没有任何人在意,连她的后事都是公主府的人自行操办的。她只留下了一张字条,就是死后要葬在那座山中。” 周璃也侧过头来,望着他。 “我记得,那是你们第一次交谈的地方。说起来,那时我也跟在大哥身边,只顾着惊叹于长公主的美貌,却没瞧出她对大哥的心意。” “她毫不犹豫地殉情,大概……也是想留住那份心意罢,不愿让它就这样随风雨飘渺而去。” 说到此处,周璃垂眸:“此番回来,我也知道霆尉和顾家或许会有事,但无论何事无论好坏,我都想陪在他身边,哪怕我并不能帮到什么。” “大哥,无论是长公主殿下还是我,我们所做的选择皆是因喜欢和真情。” 周璃看着他,“乔儿也是如此。她与兰泽公子之间是相互喜欢,有着极深感情的。一个女子能嫁与心爱之人,又能得到心爱之人的爱护和信任,这谈何容易呢。乔儿从小受了那么多苦,作为姐姐,我只想她日后能过得舒心高兴,去做任何她想做之事。” “大哥知道乔儿最想要的是什么吗?”她挪开视线,再度望向远处山河之景。 听此一问,周慕白微微皱眉。 “乔儿想要的是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她想与亲人和相爱之人平静安稳地度过一生,也想每个人都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但这样的日子,我们的那位陛下给不了她,甚至还会剥夺。那场本不必打的仗,让乔儿失了四万兵马,大哥若看见她当时的神情,定然会百般心疼。” “她是最忠于母国故土之人,可最后为何最终会同南楚兵马站在一起?” “我们的燕林军和黑鹰军又是何等的忠勇,可最后又为何会冒着通敌叛国抄家灭族的大罪从中阻拦?这些人这些事,究竟谁对谁不对?只要大哥愿意,定然比我们想的更明白。” 她语气哽咽,说罢还咳嗽了一声,周慕白开口:“来人,拿披风来。” “无碍的。”周璃一笑,“只是有些口渴罢了。” 日头渐渐大了起来。 “大哥,咱们先回去吧。” 周慕白点头。 二人刚转身朝马车走去,便听见一阵马蹄声。 “璃儿!” 循声望去,正是顾霆尉驭马前来,身后还跟着一辆崭新宽敞的马车。 周璃惊讶又欣喜地快步迎上去:“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 顾霆尉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他一把揽住周璃先亲了一口,“怎么,以为我被关进大牢啃窝头不成?陛下在宫中病着,哪还有人盯着我,穆老将军传信说你踏上归程,我就立刻往这边来了!就是没想到你们脚程挺快,这么快就入了北晋疆域。” 说着他看向不远处的周慕白,顾霆尉抱拳:“大哥回来了。” 周慕白颔首。 “那我们夫妇便先回去了,母亲还在府上等着呢!” “母亲回来了?”周璃望着他。 顾霆尉知道她担心什么,揽着她就往自己带来的那辆马车上走,“母亲知道你经历了那么多事,担心得不得了,又是拜佛又是茹素,见我回去你却没回,还催我来接你。” “母亲不生气了吗?” “早就同你说了,母亲是与你一样温婉大气的人,纵然有些想不通的地方,只要日子一久,她自然会想通的。她还说你刚生产就这般奔波,月子定然没坐好,接下来要好好休养,不能落下什么病根。再说母亲现在做了祖母,每日高兴还来不及,还能生什么气!” 听他这般说,周璃放下心来,她回头向周慕白摆摆手,笑得好看极了。 周慕白站在原处,看着顾霆尉揽着她的腰,凑在她耳边亲昵低语,最后两人一起上了马车。车夫挥动马鞭,马车驶离,渐行渐远。 他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是他亲手将她嫁出去的,如今便不应有任何难受。 是从什么时候对她有了异样的情愫,他已记不清了。他厌恶她的身世血脉,却又总是心软于她亲手端来的夜宵,还有那句轻柔的“大哥”。 两种情感不断碰撞撕扯,折磨着他。但父母之仇,周氏门楣,国相之位于他周慕白而言才是最重要的。而她,既入了周家的门受了周家的照拂,就该为周家做些什么。这其中包括笼络顾家使之为他所用,也包括远离他,不要再惑他心神,影响他的前程。 那个雪映,的确很像她。一朝被困,是这个与她六七分像的女子陪在他身边数月。他一样地利用了雪映,却又在利用之际给过她一个承诺。 北晋御史大人从不是什么重情重义之人,但至少那个承诺,他没有打算赖掉。可惜最后……周慕白闭了闭眼,强行挥去心中杂乱的思绪。 他不再多思,只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外逐渐嘈杂起来,驭着马车的辛离恭敬问道:“公子,就快入上京城了。是回护国将军府还是……” “进宫。”车内的男人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 *** 烽杀 第152节 三日后,南楚新帝登基,新朝威势更胜从前。而与此同时,传言深受重伤的北晋皇帝亦苏醒过来。 自宛城一战之后,周遭列国纷纷想方设法打探南北两大国国情,世人亦时时屏息瞧着这战后的两国,关系究竟会如何变化。 北晋御史周大人归国之后,未出三个月便升任国相,督查院御史之位竟由一个名为裴昭云的少年继任。顾氏云麾将军虽犯了过错,但鉴于周慕白力保,陛下最终下令,令其举家南迁,并令燕林军半数离京,随顾霆尉镇守南境,无召不得返回上京。 随后北晋国相与新任御史大人联手,协助陛下重塑军政旧务整饬朝纲,雷霆之势传遍天下。 与此同时,南楚新帝战兰泽登基之后,亦是铁血手腕威名远扬。朝中人才济济锐意改革,从民商到军政,从建安到边关,圣旨所到之处无人敢违逆圣听,连最为混乱动荡的西关城池也未出三月便对新帝俯首帖耳,不敢再造次半分。 国库充盈富有万数盈余之际,南楚女子也纷纷以当今皇后——亦是武英将军周乔为鉴,不畏父权夫权,更能事事自力更生,不仰人鼻息,一时引得周遭列国女子争相效仿,使得周乔的名头竟比以往打了胜仗时还要响亮。 但可惜她本人并没觉察出来,只顾日日钻营如何有效在各地推行兵马制改革,直至兵马战力有了明显改善才终于放下心来。 唐烈云瞧见他们夫妇这般忙碌,本想趁机溜走,江湖游历做个潇洒公子,就是……到底还是没走成。 因为周乔有孕了。 之后的每一日,她都在军营健步如飞,唐烈云却是跟着她上蹿下跳地遭罪。这也就罢了,偏三不五时就要看见拂冬那个牛丫头拎着膳食来寻周乔,偏次次身后都跟个疾风。两人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看着甚是烦人。 周乔有孕的消息传出后,收到了不少列国送来的贺礼。按理说本该是孩子落地再送不迟,但如今的南楚不可同往日而语,楚帝手段冷硬无人不知,各地都怕送礼送晚了平白惹来祸事。 而这其中,亦有来自北晋皇帝陛下的一份礼。 周乔打开瞧了,是一把精致的玉质匕首,那玉触手生温,当知价值连城。就是不知送此物意欲何为。 战兰泽倒是大方地回了一份礼,贺喜临舟娶了北晋邻国昌硕的公主为皇后。那公主容貌倾城身手不凡,素有昌硕女战神之美誉。回礼是一对同心锁,遥祝北晋帝后能夫妻同心。 这一来一往,似有暗流涌动。 然日后究竟何为,谁也看不透,谁也猜不准,更遑论去说清究竟会发生好事还是坏事。 但九个月后,南楚的确先有了一桩好事—— 南楚皇宫里,多了一位日夜啼哭调皮捣蛋的皇子,并且子凭母贵,纵然吵闹不堪,却还是深得陛下宠爱。 就是这宠爱……总是断断续续,时多时少,反正是不如他父皇给母后的那般只增不减。 【完】 第161章 完结感言 《烽杀》到这里就要暂时跟大家说再见啦。虽然不知完结感言大家会不会看,但我还是写了~ 全文 58.5 万字,从去年十月开始存稿到今年八月正文完结,历时十个多月,中间经历了隔日更新、请过两次十几天的长假,还插队写了《授他以柄》和《媛罪》,很感谢大家的理解和包容,不过放心,以后的文都不会这么慢啦! 这已经是我写完的第六本书,也是最特别和最难忘的一本。 《烽杀》陪伴我度过了学业生涯的最后一年,见证我走出校园踏入社会。 它也是我目前写过的最长一本,长到写它变成了我的习惯,虽然写到中间时候的确还挺痛苦的,但敲下“完”字时候,却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我真的进入到了这本书中,见证了里面所有人的悲欢离合,可最后只有我不属于那里,不得不一个人回来。 所以,原以为完结时候我会长舒一口气,心里觉得爽翻了,却没想到真正的感觉其实是空落落的。 好啦,个人感想就不多啰嗦,还是来谈谈这本书吧~ 首先,番外是有的。这本想写的番外其实还挺多,比如兰乔的带娃日常、姐姐姐夫的带娃日常,还有未来两家宝贝的姐弟日常。再比如大哥视角和临舟视角的番外,还有唐烈云、拂冬、疾风等人的故事。不过番外会休息一下再写,具体进度都会发在微博哈(微博 id:周扶妖)。大家也可以留言告诉我想看的番外~ 其次,再说说剧情。可能大家很想看最终南北局势究竟如何,是平分天下,还是斗得如火如荼,最后一方吞并另外一方?会不会有一场大战?这些斗争会不会延续到下一代?甚至这些会不会成为《烽杀》的第二部 ?哈哈,说不定哦。这大概就是文字的美妙之处吧,给予希望,留下想象。 然后再来说说人物。 姐姐周璃,应该是全文命最好的人了,虽然身世坎坷,却一路顺风顺水,成长在将军府,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仅拥有爱情亲情才情,还有着绝美的容貌。正因为一直被呵护着,所以她温婉善良。但也因拥有着赫吉公主和伏波将军的血脉,又成长在将军世家,所以她温婉但不怯懦,善良而有力量。 姐夫顾霆尉,是正儿八经在幸福家庭和残酷战场双重环境中长起来的苗子,所以他在外凶悍,在家听话,妥妥的忠诚藏獒。他粗中有细,虽然有时候脑回路比较沙雕,但关键时候从不掉链子,他和周乔几乎就是男版和女版的点点差异,都是拥有最好的出身,同时也遭了最多的罪,但他们就是这样跌跌撞撞成长起来的,只是每一次变得更成熟的背后,都藏着鲜血和眼泪。 对于周乔,我想可能与大家有着同样的感受。她大多数时候都风风火火调皮闹腾,以至于哥哥姐姐以及很多人,都拿她当小孩儿,觉得很多事她都还不懂。而战场上的周乔和生活里的周乔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正因为战场上需要百般谨慎,极度耗费心力,所以在生活中才会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这一点顾霆尉也是一样的,所有人中也就只有他不把周乔当小孩。 兰泽能真正追到周乔,其实中间走过弯路,但好在他立刻明白过来,并及时调整策略了。他们的感情线比较特殊,出现的问题并不在于任何“第三人”,而在于他们自己。战兰泽是个很复杂的人,心思总是七拐八绕,但偏偏周乔是个直筒子,有什么说什么。这就造成了周乔越是直白地表达喜欢,战兰泽越是各种不信。但后来周乔不表达了,他反倒更拿不准她的心思。他能及时发现问题调整策略,都归功于他从很久之前就关注周乔的一举一动,可以说研究得比较透彻哈哈。 这也是战兰泽和临舟不同的地方。前者看待周乔,是将她看做独立的个体,所以能够根据之前积累起来的了解,客观地分析周乔到底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最终投其所好,并且一投一个准儿。但临舟看待周乔,首先是将她看做一个女子,这样的视角,注定会忽略很多真正重要的细节。所以临舟到底没能真正地懂周乔。 对于战兰泽和临舟,他们曾经的友谊是真,后来的杀意也是真,他们从最懂彼此的挚友,变成了最懂彼此的敌人。最后的局势也因此变得暗流涌动,一触即发。未来会如何发展,我也很好奇。 不过这其中,肯定少不了大哥周慕白的推波助澜。相信大家对他应该是又爱又恨,前期的评论大家都说“喜欢大哥”“大哥好厉害”,后期又变成了“大哥不要脸了”“大哥太狠了”,这些评论都非常情真意切,着实有点可爱了哈!反正对于他这种不近女色一心搞事业,还六亲不认谁都算计利用的人……我只能说,有点子魅力,但是不多哈哈哈哈。 最后,是文中的忠勇先辈们。老一辈们虽出现次数并不多,但他们的曾经对下一辈有着决定性的影响,没有忠君卫国的周华安夫妇和顾盛远夫妇,则没有骁勇睿智的云麾将军和武英将军。年轻时候的他们也意气风发风头无两,每个人都有着风云跌宕的传奇故事。 写到这里,其实还有很多想说的,但最想说的仍是谢谢大家!尤其是连载期间坚持追更的小仙女们,你们的每一条评论、每一条批注、每一个收藏还有每一张推荐票,都是这本书能够顺利完结的最重要因素。 除此之外,还要谢谢那些无论我写什么题材写什么类型都来捧场的宝们,写作路上能遇到这样的读者,真的非常幸运,我会永远珍惜。 顺便悄悄告诉大家,新书已在构思和准备当中,这次会充分存稿,丝滑连载~~~ 那么,下本书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