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嚣之上》 声嚣之上 第1节 ?  声嚣之上 作者: 锦橙 简介: 微博:dear-锦橙 一个雪夜,女人一身白裙从高楼坠落,百万观众目睹了这场“死亡直播”。 ——起因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这盛大的网络里,判她死刑的是流言,杀死她的是键盘。” ?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明月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声嚣之上,谁人愿听真理。 立意:拒绝网暴 第1章 失坠 凌晨两点。 上京毫无征兆飘起一场深雪。 整座城市如沉睡般囚困在白芒之下,只剩几缕暗影孤灯淹没于雪夜。 某栋高层楼巍巍矗立在寒冬凛冽当中,透过一片漆黑,一滴微光飘忽闪烁,不起眼,犹如迅速湮灭的萤火。 红光正对着对面楼层的阳台,清晰倒映出阳台上的所有景象。 盆栽,长椅,摇曳在白灰色窗纱下的平安福,全都无处遁形。 而镜头以外,身量瘦弱的年轻男人正暗中掌控着这一切。 他小心拨弄着摄像机的位置,又适当调整好直播设备的镜头,待一切就绪,镜片下的双眼满是期待地看着手机屏幕的右上角。 此是半夜,为了牟利他又特别开了付费观看,虽说仅需两块,却根本无人造访,时间一久,年轻男人渐渐失去耐心。 沉思少许,他取消付费制,又重新编辑直播主题—— [凶手夏明月深夜幽会。] 提交的一瞬间,直播间蜂拥至上百人,周川一双眼登时亮了起来,屏息凝神观察着动向。 一百。 三百。 五百。 观看人数快要破千。 他激动得双拳紧握,全身冒出冷汗,每一个毛孔都喧嚣着兴奋,同时,质疑随之而来。 ——我大半夜点进来你就让我看这个?? ——主播标题党,散了吧。 ——等等,好像不是,架子上那个装饰好像是以前夏明月家里的! 随着这句话,弹幕瞬间炸开了锅。 ——好家伙,敢情主播是个前线记者。 ——该说不说,你这是偷窥行为吧…… ——前面是哪个下凡的圣母,你的舍利子喷到我了。 ——杀人凶手死全家。 ——可不是说夏明月是误会的? ——上面的呵呵,现在人都死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 白色小字一行接一行飘过,同时还有的还是接二连三的打赏,这是周川从来到这个城市读书以来,所见到的最大笔的财富。 右上角的关注数已飙至五千,加上打赏变现,他今夜少说能赚七、八千。 这么多钱,周川有些头晕目眩。 尚未回过神,屏幕上忽然飘过一行瞩目的字迹。 ——有人出来了!! ——艹,真的是夏明月!! 夏明月出来了? 注意到这点,周川当即低头看向屏幕。 透过密密麻麻的小字和划过镜头的打赏,一抹身影推开阳台门,出现在视野当中。 雪很大。 洋洋洒洒,杂乱无序地飘曳在天地间。 女人只着一袭白裙,纤细的四肢暴露在冰雪中。 单薄,长裙下的身形像一张苍白无色的宣纸,那头及腰弯卷的黑发反倒成为这浓夜当中唯一的色彩。 即使看不清脸,目睹者也知道她长得不差。 夏明月的出现让直播间的数据迅速攀升,观看人数断层似地上涨,很快超越大主播,飙升到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数字。 ——呦,不愧是勾引人的货色,穿得真风骚。 ——前面的你懂什么,不风骚怎么能勾搭金主。 ——害死别人家的女儿,你怎么不去死!! ——去死去死,偿命! ——杀人偿命,赶紧去死。 ——去死去死。 【去死。】 满屏只剩下这两个字。 然而就在此时,周川却看见镜头里的夏明月抬起了头,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她目光所及的位置是他这里。 最开始的兴奋化作渺小的不安。 周川暗自沉神,片刻来到窗边,将摄影机的焦点对准夏明月,放大镜头的一刹那,毫无征兆地对上夏明月漆黑的双眸。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眼神里像是有很多东西,又像是空无一物,周川尚未想到对策,就见女人握着手机翻越栏杆,瘦弱的身形仿若展翅蝴蝶飞舞出镜头。 砰! 重物坠落入夜色。 周川指尖一抖,瞬息间汗水就将后背浸湿。 他撩开窗帘,从上向下看,只看到一片摊开的血迹。 浓郁,染红整个黑夜。 这场失坠来得忽然,所有人都难以预料,刚才还喧喧闹闹的直播间有片刻的寂静,短暂的沉默过后,是一场近乎疯魔的狂欢。 ——死了? ——死得好! ——哈哈哈,夏明月该不会是作秀吧?故意丢个玩偶下去? ——如果是真的我希望是假的,如果是假的我希望是真的。 “……” 滴—— 直播间封停,只剩周川站在窗前,对着楼底的满目血红陷入了空洞恍惚。 作者有话说: 先排雷,悲剧,女主不是完美受害者,她自私有缺点,不尽完美。 ** 下本预收:《全家大逃生[无限]》 ** 许窈家庭不和。 父亲木讷,母亲懦弱,三十岁的哥哥一无所成,一家人全天说不了几句话。 为了改善家庭环境,许窈的弟弟擅自给全家报名了一个夏令营,想拉近亲子距离。 入营第一天,一道声音奏响-- 【欢迎各位来到夏令营基地,本次活动不可取消,不可退出,死亡视为失败,请携带好你的家人,朋友,和生命。】 想要活下去,全家必须齐心协力,走出困境。 此后,女主看到向来懦弱的母亲拿起了镰刀;沉默寡言的父亲有八块腹肌;就连宅在家啃老的哥哥都玩得一手好狙。 再然后,女主当着全家人的面表演了一个手撕鬼子。 唯一正常人弟弟:“???” 请问你们都是什么玩意组成的??? 声嚣之上 第2节 第2章 八月炽阳如火龙般盘旋在头顶。 即使是初晨,落在空气中的燥热感依旧难以驱散。 夏明月用力拽扯着掌心间黑色的狗绳,饶是如此,拽住狗绳的那条臂膀依旧可以感受到抱抱沉甸甸的重量。 “抱抱,停。” 她下了命令,声音干净有力。 原本走在前面的金毛犬闻声止步,抬头不解地看向她,一双湿漉漉的犬眼泼进阳光,灿金一片,说不出的漂亮。 夏明月忽略那条不住在地上摇摆打转的尾巴,转而望向身后。 夏晓曼距她不过十米的距离,手捧手机,走得温吞缓慢,双眼一刻都没有从屏幕离开过。 夏明月微微皱了下眉,“难得放个假,就别一直盯着手机看了。” 夏晓曼半挑起眼皮,视线不咸不淡地自夏明月的脸上略过。 晨光轻薄,微微从树梢穿落到她的身上,衬得发黑肤白,哪怕只穿了一身简单的休闲服,也难掩骨子里的艳色。 她佯装自然地错开目光,没说话,重新把手机揣回到兜里。 夏明月没再继续多说。她这个表妹因为家庭原因一向沉默内向,一年前考到上京大学,家里人怕小孩在外没人照顾,这才联系上了夏明月。 她是独居,加上工作忙碌,又看这个堂妹可怜,这才答应下堂叔祈求,让她暂时住进了自己家。 夏晓曼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勤劳肯干活,日常没事就帮忙做饭洗衣,替她解决了不少生活上的麻烦。 夏明月牵着抱抱慢悠悠走。 暖日和煦,郊外边野只剩漫天夏花,抱抱那金灿灿的身躯优哉游哉穿梭在小径之间,阳光打下来的时候,那身厚重的皮毛晃得人眼晕。 叮。 口袋里的手机小幅度的震动一下。 夏明月不得已停住步伐,拿出手机翻看着消息。 [设计小刘:夏姐,新的设计稿出来了,你现在有空过一下吗?] [夏明月:发来。] 微信那头快速跳出几页文档,夏明月牵着抱抱不好操作,便瞥向夏晓曼:“晓曼。” 她叫了她的名字。 夏晓曼回应的有气无力:“干嘛?” “你能帮我照看一下抱抱吗?”夏明月将狗绳递过去,“我要处理一下手头上的工作。” 夏晓曼犹豫几秒,最后不情不愿地接过狗绳。 她不放心地叮嘱道:“抱抱喜欢乱跑,你千万别把链子松开。” 抱抱今年刚满两岁,属于壮年狗,平日就活泼好动,到了野地更是爱撒欢。 夏晓曼扫了眼四周的郊野,努努嘴,心想除了她们谁还会过来,但她还是点点头,牵着抱抱走在前面。 [设计小刘:夏姐看完了吗?没问题的话我就联系工厂那边了。] [夏明月:正在看。] 简短回复之后,夏明月倚靠树干,一条一条翻看着小刘发来的图稿。 手机屏幕过小,树梢并不遮光,玻璃屏上模糊倒映出她的面容。为了看清上面的内容,夏明月不得不侧身避光,她看得仔细,时间久了,眼眶微微有些发酸。 [夏明月:没问题,先让工厂做样衣,法兰绒和呢绒各做一款,出来我要比对。] [设计小刘:好的。] 夏明月长呼口气,放下手机闭了闭酸胀的眼。 凉风迎面袭来,被暖阳泼晒的炙烫的皮肤得到纾解。 她冷不丁泛起懒,半倚在阴凉下不想动弹。 直到不远处传来狗吠,夏明月才张开眼睛。 ——狗叫声很急,就在她经常去的河床处。 “抱抱?” 夏明月顺着叫声过去,很快,眼前窜出一道金黄色的身影。 抱抱一改往日温顺,用脑袋顶着她胳膊往前面走,样子像是遇到了极其紧急的事态。 它虽然贪玩,但也通人性。 注意到抱抱身上消失的链子,夏明月立马觉察到不对。 这里是远离城市的郊区。 有花有水,幽静偏僻。 夏明月就是看中这一点,才经常带抱抱来遛。但因为是郊区,一些安全设施并不到位。 “是不是晓曼出事了?” 她的神经瞬间绷紧到一起。 抱抱不住催促她向前,夏明月也顾不得其他,迅速跟着抱抱跑了过去。 一汪深湖坐落在山树之间。 湖水波光潋滟,水面荡开层层波纹。 夏晓曼站在湖岸边一动不动,浑身透出僵直。 见她没事,夏明月不由松了口气。 “晓曼。” 夏晓曼此时回头。 明明是盛夏,她的脸颊却全是冷汗。 夏晓曼愣了会儿,骤然眼圈泛红,泪水跟着落了下来。 “姐、姐……”夏晓曼结结巴巴,“怎么办,有人……有人落水了。” 她手上攥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防晒衫,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紫。 抱抱焦灼着围着两人打转,时不时朝着湖岸哼唧。 夏明月呼吸凝滞,顾不上安抚狗狗,紧张问道:“你报警了没?” 她着急地哭了出声:“我太害怕了我……我、我不知道怎么办,她就、就突然掉进去了,我……” 夏明月耳边嗡鸣,对于她的解释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容地取出手机拨通报警电话,待接线员接通,夏明月当即开口:“民安郊区,这里有人落水。” “对,就是最里面的湖水。” “好的,我们不离开。” “我……我们要去救吗?”因为害怕,夏晓曼一双手用力握住夏明月的胳膊。 隔着轻薄的衣袖,她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汗水和战栗冰冷的指尖。 夏明月兀自放下电话,一瞬不瞬地对着平静的湖面出神,片刻摇头:“不,我们等警方来。” 她不会游泳,夏晓曼倒是在乡下学过,但救落水者这事过于危险,搞不好两个都有去无回。 夏明月自私。 她不会因为一个陌生人就让亲人涉险。 夏晓曼低着头不住抽噎,过度的惊恐让她连站立都显得艰难。 夏明月反倒冷静下来,接过外套在两个口袋来回翻了翻,兜里除了皱皱巴巴的两块钱外什么都不剩。 “落水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夏晓曼沉吟一瞬,“没……没看清。”她说,“我见周围没人,就松开抱抱跑一跑,然后听到抱抱叫,才发现不对劲,等我过来,就看见有人落水。” 她吓坏了。 话音未落眼泪又一次跟着汹涌。 夏明月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你先带着抱抱去旁边坐会儿,我去前面等警方过来。” 夏晓曼没有异议,重新给抱抱套好狗绳,牵着它走到了不远处。 很快,民警与水警一同赶来。 岸边拉起警戒线,救援队伍阻隔开她们的视线。 “谁报的警?” 夏明月率先出声:“我。” 负责笔录的民警抬头瞟了她一眼,“你发现的落水者?” 夏明月摇头:“我妹妹。” 民警再次看向夏晓曼。 她毕竟刚上大学,没有夏明月混迹社会多年的成熟,迄今为止更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眼下的阵仗吓得她脸色刷白,僵硬住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此时岸边传来动静。 ——人被打捞上来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扫了过去,只是匆匆一眼就让人胃中犯呕。 夏明月顺着方向看去。 从身量看,救上来的是个年轻姑娘,明明是夏天,她却穿着布料很厚重的牛仔裤,鞋子丢了一只,露出干瘦的脚踝。 声嚣之上 第3节 恰逢挡在视线前的水警站起身,落水者的脸毫无预兆地撞入到夏明月的视野之中。 她很年轻。 约莫二十出头。 长时间浸.泡在冰水中的身体早就失去了正常人类该有的颜色,面颊死灰沉沉,眼睛张着,呈现出极为可怖的状态。 夏明月怔怔看着。 猛然间时间停止,身周的温暖倏尔降至冰点,她再也感受不到一点热。 冷。 就像自己也跟着跳进湖里头一样。 直到民警为死者蒙上白布,夏明月才恍然惊醒。 她别过头大口喘着气,惊讶发现自己拉着夏晓曼的那只手出了一掌心的汗。 民警看出两个姑娘都吓得不轻,暂时停下笔录,同时放柔声线:“你们和我一起走一趟,狗的话所里的人会负责帮你照看。” 夏明月努力将刚才看到的画面驱逐出脑海,嗓音干巴巴地:“我是开车来的。” 民警道:“我会让同事帮你开过去,你们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开车。” 夏明月低低应和,拉起夏晓曼的手乖顺地上了警车。 派出所里。 两人坐在长椅上安静等待。 毕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饶是夏明月也难以平静。 姐妹两都很沉默,气氛显得极为沉闷压抑。 “喝点水。” 桌前放了两杯热水,夏明月温声道谢,神色依旧苍白。 “谁先发现的死者?” 夏明月开口说:“我妹妹。” 女警问向夏晓曼:“能详细说一下过程吗?” 夏晓曼轻咬下唇,局促不安地揪扯着衣角布料。 女警并未催促,耐心等待着她开口。 半晌,她才低低道:“我……我在遛狗,然后听到狗叫,回头就发现那个人跳进去了……” “你们与死者认识吗?” 两人同时摇头:“不认识。” “好的。”女警把记录递过来,“你们在上面签个字,然后留一下地址和电话,回头有需要调查的话还希望你们配合。” 夏明月握笔在上面写下名字,笔尖一顿,又问:“那个女孩的家人……” 她欲言又止。 “我们已经与家属取得联系了。” 夏明月没再多问什么,想到那张年轻姣好的面庞,熟悉的窒息感又一次往胸口处压。 难受。 她有些想吐。 女警收起笔录:“感谢你们的配合,你们现在可以离开了,我会让同事开车送你们回去。” “谢谢。” 夏明月拉着夏晓曼起身。 走到派出所大门,一对夫妇与一位年轻男子匆忙从外面赶来。 几人擦肩而过,数目相撞。 夏明月长发扎起,素面朝天,脸蛋在阳光下白的发光,整个人都显得耀眼至极,难以忽略,男人的目光毫不加遮掩的从夏明月精致的五官略过,最后停留在她的脚上。 ——那是一双路易威登最新款球鞋。 价格高昂,顶普通人家几个月的开销。 男人先是贪婪地看了会儿,当眼神再移到夏明月脸上时,表情变成了明显的鄙夷。 她早已习惯这样的注视,冷漠地转过头,带着夏晓曼头也不回地离开。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这本算是倒叙,有男主的!所以是be 依旧100红包。 第3章 夏明月住在华锦苑。 当她把地址告知给民警时对方还惊了一下,对此夏明月并未解释过多。 也不怪民警讶异。 这座小区坐落于上京市的中心圈,地处繁华,房价高昂,能买得起这里的非富即贵。曾经有人特意算过,就算一个人不吃不睡每天工作,也要努力500年,才能买得起这里的一个卫生间。 夏明月虽说开网店赚了不少,但那些收益还不足以承担此处的天价房费。她租住在这里全是为了安全,可因年轻漂亮,又经常独来独往,平常没少受人非议。 警官只把车开到车库,夏明月牵着抱抱与夏晓曼一起乘上电梯。 狭窄的空间里,气氛逼仄,她仰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不住上升的楼层数,直到耳边响起夏晓曼的声音,才打破这份俱寂。 “姐,他们不会来找我们麻烦吧……” 夏晓曼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不安。 夏明月睨过去,不明所以:“人又不是我们杀的,我们问心无愧,为什么要来找我们麻烦?” 她没吭声,神色晦涩不明。 叮。 电梯入户,夏明月解开狗绳,随意褪下脚上的运动鞋,最后散开长发,扭头对她说:“我去洗澡。”顿了下,“你不要有心理压力,要是真有什么问题,我会解决。” 夏晓曼心思重重地点了点头,折身回到自己房间。 她走后,客厅顿时只剩下夏明月一个人,巨大的落地窗倒映出她的纤细身形,还有满屋子撒泼的金毛犬。 其实那些话都是安慰。 夏明月自己心里也没底。 她第一次见到死人。 只要合上眼皮,眼前就会浮现起女孩湿漉漉的身体,还有发白发旧的牛仔裤。 她过过苦日子。 仅从女孩的衣着就能看出女孩条件不好,若不是生活难堪,谁会走到孤身溺亡这一步。 夏明月越想越觉得喉咙发紧,心脏仿若被一根无形的线死死牵着,每当她快要忘却时,那根线便用力收紧,让她瞬间清醒。 日光攀升降落,月色升起至顶点。 ——她毫无睡意。 桌上的手机适宜地响了起来,推送的正是白天时发生的事。 [郊区湖打捞上一具女尸,死因正在调查。] 新闻图片已经过打码处理,只配了一张救援船的照片。 这个年代每天都有人死去,生命的诞生与消逝对如今的网络社会来说难以掀不起波澜,新闻下面寥寥百来评,夏明月无所事事地翻看着。 ——一看就是为情自杀,怎么不替爸妈想一想? ——自杀的不值得同情。 ——太自私了,也不想想家里的父母怎么办。 ——现在的小孩真的好没有承受能力,屁大点事就要死要活的,父母白养你这么多年。 ——前面评论给我看无语了,未免也太断章取义了吧?通报还没说,你们怎么就认定是自杀? ——说不定是被哪个男人害死的,静等警方调查。 ——女拳又开始被害妄想了? “……” “汪呜~” 正浑浑噩噩的翻着,黑暗中响起一道小小的呜咽。 夏明月的视线从屏幕移到卧室门处。 她嫌弃抱抱掉毛,所以从来不让抱抱踏足卧室,每到夜晚,它都会乖乖地睡在自己的小房间,从不会过来打扰她。 夏明月看了眼时间。 ——凌晨12点30分。 “汪汪……” 它又叫了两声,同时还用爪子轻轻挠了挠门。 估计是怕挨骂,小家伙挠门的动静小心翼翼,叫声也变得十分委屈。 夏明月无奈放下手机,起身前去开门。 走廊开着一盏小夜灯,灯影摇摇曳曳,大金毛蹲坐在地上,黑溜溜的狗狗眼委屈兮兮地看着她。 声嚣之上 第4节 “嘤~” 抱抱对着她哼唧了起来,垂落在地板上的大尾巴有气无力摇晃着。 夏明月注意到它精神不太好,蹲下.身,温柔地摸了摸它的脑袋,谁成想刚凑近就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类似腐烂的酸臭味,她皱眉,立马注意到抱抱嘴角的粘液,明显是呕吐过后的残留物。 “抱抱是不是不舒服?”怕吵到客卧里睡觉的夏晓曼,夏明月的声音压得很低。 抱抱趴在地上哼唧,紧接着腹部抽搐,躬身在地板上吐出一片秽物,黄色,还挂着红色的血丝。 它明显意识到错误,拧着眉头小心翼翼观察着夏明月的脸色,凑过去准备把吐出来的东西重新吃回去。 夏明月心里一揪,火急火燎地拽住它的狗头:“不吃不吃,姐姐不骂抱抱。” 抱抱似是听懂,牵强地探出爪子要和她握握。 夏明月握着它的大爪子,又心疼又想笑:“你是不是又偷吃柜子里的鸡骨头了?上次就是这样,你怎么老是不讲记性。” 大狗狗什么都好,就是爱乱吃,今儿不是吞了夏明月的化妆蛋,就是偷偷打开柜子吃里面的薯片零食。 任凭她再注意,也总有一个不小心。 然而事已至此,再多责怪也是徒劳。 除了卧室门前的,卫生间也有几片呕吐物,无一例外的都是黄色带血丝。她养狗两年,多少能看出抱抱的情况不太乐观。可常去的宠物医院已经关门,抱抱又耽误不了太长时间。 夏明月也无心再想白天发生的事,她清理好地板,随意换了身衣服,决定出去碰碰运气。 也许是知道主人要带它看病,抱抱全程很配合的跟在她身边,等到了车库,主动跳上后座,趴在座位上一动也没有动。 夏明月发动引擎,艳红色的奔驰徐徐驶入夜色。 凌晨的上京是一座不夜城,街头熙熙攘攘,灯光交错,夏明月辗转多家宠物医院,然而全部都是门窗紧闭。 前面是红灯。 透过后视镜,她看到抱抱浑身战栗,腹腔因痛苦而不住紧缩,粗重急促的喘息不住回荡在车内。 夏明月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顿时收紧,内心不似先前平静,“抱抱,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去医院了。” 抱抱嘤了两声,抬起爪子又想握握。 见它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夏明月眼梢泛红,顿时有些想哭。 如今已快一点,她开着车近乎转遍整个上环,都没有找到一家开门的宠物医院。 夏明月别无他法,不得已只能联系沈东阳。 沈东阳常年熬夜办公,电话刚拨通的瞬间就被接通。 “稀奇,深更半夜的,大小姐竟然想到联系我了?” 隔着话筒,男人磁性低沉的声线越至耳畔。 夏明月顾不上和他插科打诨,嗓音略带哽咽地:“抱抱病了,我找不到宠物医院,东阳哥你那边有认识的吗?谁都行,抱抱情况不太好……” 话音未落,后座上的抱抱再次吐出一团秽物,这次是完全红色的血团。 夏明月吓得身子发抖,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眶滑落。 “东阳哥,你得帮帮我!”夏明月哭着哀求,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冰凉一片。 沈东阳是律师,人脉广泛,除他外,夏明月想不到谁还能帮她。 听出她语气里的急切,沈东阳立马收起玩味,“别哭。我有个朋友是开宠物医院的,等我先给他打个电话。你别着急。” 闻言,夏明月冷静不少,她抽了抽鼻子,胡乱地擦干眼泪:“那、那你快点……” 沈东阳低笑一声,轻言安抚::“好。我先把他医院的地址发给你,你先过去,等我联络好了再打给你。” 夏明月含糊不清地应了声,随即挂断电话。 瞬秒不到,沈东阳就将位置共享给了夏明月。 ——宠爱宠物诊所。 距离这里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 夏明月开启导航,迅速赶往医院。 这家宠物诊所建立在繁华之外,远离了喧闹的购物广场,整条道路宁静异常。 夏明月就将车子打在医院门口,下巴搁放在方向盘上,漂亮的桃花眼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卷帘门,焦灼而又不安的等待着。 终于。 沈东阳发来消息。 [他马上就到。] 看到这几个字,原本无精打采的夏明月瞬间支棱了起来。 [沈东阳:132xxxxxxxxx,贺以舟,你先加他好友。] 夏明月激动发去信息:[你就是我亲哥。] [沈东阳:好了,你亲哥现在要准备资料了。抱抱没事的话记得给我发信息。] [夏明月:好,回头请你吃饭。] 消息发完,夏明月立马搜索电话联系人,请求添加为微信好友。 对方一直没有通过,她就一直盯着屏幕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猛然出现一束刺目的车灯,直直地打在了夏明月脸上。 她有些恼火,眯着眼睛看去,只见一辆黑色越野车自身前穿过,平稳停在宠物医院的大门前,紧接着驾驶位的车门打开,自上走下一道颀长的身形。 在一片丝丝缕缕的月色之中,那人背对着光亮,身长挺括,竟透出几分冷清矜贵,即便看不清脸,也让夏明月有一瞬间的惝恍迷离。 然而失神仅持续了片刻。 当那人拉开医院卷帘门的时候,夏明月当即打开车门跳了出去。 “你好,请问你是贺以舟贺医生吗?” 她大声的叫住了他。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 随机88个红包,爱你们! 第4章 不远处的男人身形顿住,旋即回眸。 月光冷清的浇在他脸上,黑发深眼,气质略显三分凉薄。 隔着不远的距离,夏明月在他的眼眸里看到些许打量。 她不禁缩了缩脖颈,双手相环,小声嗫喏着:“……你好,我是沈律师介绍过的,我叫夏明月,他有和你说吗?” 贺以舟的视线在她的家居服上一扫而过,低低地嗯了一声。 夏明月长舒口气,极力克制着语气间的焦灼,“我家狗可能是食用了鸡骨头,一直吐,你能……” “把它带进来吧。” 男人明明长了张不近人情的脸,声线却出乎意料的温柔细腻。 夏明月思绪晃动,小小声地说:“可是……它好像走不了。” 贺以舟:“那就抱进来。” 夏明月:“……” 夏明月:“……我抱不动。” 气氛凝固。 夜色凸出浓郁的寂静。 夏明月明显看到男人那好看的眉头皱了下,接着没有理会,转身将店门开启,正当夏明月无所适从时,男人又跨步走来:“在哪儿?” 凑近了。 夏明月才发现他很高,但不显得壮硕,修长笔挺,衣服上散着一股微浅的冷香味。 她退至后座,咔哒声把门拉开。 贺以舟弯腰上前,双臂施力,轻而易举把那只重达三十五公斤的大金毛抗在了肩头。 “……”从他的表情来看,应该是挺重的。 夏明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进门后,贺以舟先将抱抱放在门口的体重衬上,再打开诊所内所有灯光,原本漆黑的环境顿时通明一片。 贺以舟看了眼体重衬上的数字,卷起袖口,重新抱着它来到检查室。 “什么时候开始吐的?”贺以舟戴好手套,先是用探照灯照了它的眼瞳,接着又看向它的牙齿,没有抬头,清冽的声线不轻不重飘至夏明月耳畔。 她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下午还好好地,晚上十二点就发现它在吐。” “吃什么了?” “狗粮和冻干。” 贺以舟没再继续询问,来到前台取出档案本,长睫低敛:“家长名字。” “夏明月。” 贺以舟:“宠物呢。” 夏明月:“抱抱。” 贺以舟笔尖一顿,抬眼看了过来,“哪个bao?” 他的眼神很具有侵略性,即便夏明月不是好色之人也有短暂的心悸,她死死攥握着车钥匙,斟字酌句地说:“拥抱的抱,它从小就喜欢和人抱抱,所以……就叫抱抱。” 抱抱的父母都是导盲犬,血统非常纯良。 因此,抱抱从小也是被当做导盲犬来培养的,可是导盲犬基地很快就发现它的性格过于粘人活泼了些,对于导盲犬来说,过于亲近人并不是什么好事。 声嚣之上 第5节 抱抱被筛选出去后,作为寄养家庭的夏明月自然而然把它收养。 贺以舟写好档案,又转交给她:“先在上面签个字。” 她接过笔,快速在上面签好名,比起贺以舟清雅若仙的字迹,相比起来她倒是过于飘逸潦草了些。 “先拍个片看看情况,如果腹部没什么问题,再进行验血。” “好的,都听贺医生的。” 这话说的乖巧,忍不住让贺以舟多看了她一眼。 她凌乱着曲卷的长发,眼角的红意还没有完全散去,视线时不时瞥向躺在检查台上的抱抱,担心之意明显。 贺以舟忍俊不止,笑意柔和了眉眼间的冷清。 “你先坐着休息,我去给它做检查,结果出来会通知你。” 夏明月折腾这一天确实是累了,台上的抱抱好像意识到她要离开,艰难撑起眼皮,朝她所在的方向哼哼唧唧。 夏明月于心不忍,一步三回头:“抱抱乖,我一会儿就来陪你好不好?” 它能听懂话,伸出爪子,做了一个拜拜的姿势。 现在已是凌晨两点。 夏明月独坐在大厅里,透过玻璃门,夜色向她侵袭而来。 困倦之中,她才想起还没有对沈东阳回复,可看了眼时间,最终决定作罢。 大厅寂静无声。 夏明月半靠着椅背欲睡不睡,迷迷瞪瞪的,似是听见有人叫她,再接着,肩膀被人轻轻一拍:“夏小姐。” 夏明月刹那惊醒,猛然对上男人低下的深色双眸。 她急忙坐直身子,手忙脚乱地整理好一头乱发,“抱抱怎么样了?”一开口,夏明月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沙哑慵倦的困意。 贺以舟摘下手套,说:“腹腔有异物,刚好卡在肠道的位置,催吐无效,只能手术。” 听见手术,夏明月又是一惊,别说犯困,整个脑袋都清醒不少。 “那、那严重吗?” 想到抱抱,夏明月登时急红了眼眶,“是不是鸡骨头?可是之前它也吞过,没像现在这样啊……” 贺以舟耐心解释道:“如果是食物,到现在早就被消化了,你在呕吐物里有发现类似骨头的残渣吗?” 夏明月仔细想了想,诚实摇头。 “那就不是。” 她蔫巴巴坐回到椅子,低头耷脑,整个人显得无神落寞。 贺以舟当了五六年宠物医生,像她这样的家长见过不少,早就见怪不怪了。考虑到夏明月是同窗的好友,顿了顿,温柔且细致地安抚说:“微创手术,很快就能结束。倘若异物卡太久,恐怕会引起更大的麻烦。” 夏明月也晓得这个道理,咬唇忍住眼眶里升起的酸意,“那就做吧,不过贺医生你一个人可以吗?” “刚才已经联系了人,很快就过来。”贺以舟说,“手术时间大概四十分钟,你继续在这里等待一下。” 说话间,一名青年人衣衫不整地自外赶来,看也便知是睡梦中被叫到诊所的。 夏明月骤然生出些许愧疚。 大半夜的,她因为一条狗就让这么多人兴师动众,然而一想到抱抱那难受的样子,内心更多的是焦灼与不忍。 “贺哥。”青年兽医有礼貌的叫了贺以舟,接着又看向夏明月,一愣,冷不丁喊出她,“夏明月?!” 他瞪大双眼,表情有惊喜也有惊讶。 见此,贺以舟挑了挑眉:“你们认识?” “我认识人家,人家可不认识我。”青年笑了笑,“让你多上上网你不听,明月姐可是三百万粉的大网红啊。” 青年一顿吹嘘,让夏明月颇为不好意思。 “也算不上网红,就是开店卖点东西……” 夏明月主做服装,直播带货刚兴起时,她是第一批试水的网店店主,做到现在全网积攒了不少粉丝。 青年权当她是谦虚,继续夸赞道:“啧啧,我女朋友可喜欢你呢,还有你们家的料子也挺好,还有……”他腼腆地挠挠脸,“你真人可比网拍漂亮多了……” 夏明月店铺里的图片基本用的都是自己的照片。 她人长得好看,肤白貌美,身材凹凸,哪怕素颜出境也是浓墨重彩的一幅水墨画。比起网络图片上的张扬明艳,活生生站在这里的夏明月更多了几分烟火气。 漂亮,真实,让人移不开眼。 “哎,能不能……” “小路。” 小路正想要签名,就被贺以舟冷声打断:“换衣服,准备手术。” 周路这才想起手术这一茬,顾不上其他,着急忙慌奔到更衣室,准备手术事项。 人一走,大厅只留下贺以舟与夏明月。 以前她喜欢被人追捧的感觉,就像是活在聚光灯下,所有焦点都朝她一人涌来,万众瞩目,仿若是世界中心。可今天,在贺以舟的面前,她却感到了些许不自在。 夏明月偷偷瞄了瞄贺以舟那张清冷的侧颜。 他会不会以为她是那种不正经的网红? 毕竟,“网红”这一词放在现实生活里并不是什么好身份,若她再光鲜亮丽,财富加身,“网红”便成为了彻头彻尾的贬义词。 莫名其妙的,她不想让贺以舟如旁人那样看待自己。 “我店里也有男装,贺医生要是需要,我可以给你打八折。” 夏明月想也没想,一句话脱口而出。 说完怔住,一张脸憋得通红。 正在填写病例的贺以舟指尖一顿,看着她,笑意蔓延至眼底:“诊断费用先交一下吧。”他说,“我不打折。” 夏明月:“……” 夏明月:“…………” 所以说,她是猪油蒙心了吗??? 夏明月脚趾抓地,一句废话也不敢多讲。 她握着手机,看到前台的架子上陈列着活动表,充2000送一次公.狗.绝育,看起来还挺划算。 可是—— 她的抱抱早就绝育了。 夏明月凑过去试探性问:“我……我充两万的话送什么呀?” 贺以舟头也不抬地说:“送你十次公.狗绝.育。” “……” 哦。 作者有话说: 抱抱:我真的会谢。 ** 明天捉虫。 可能要暂时改成隔日更了,没有存稿我不安心!!!!想多存点稿子先。 第5章 等待手术的时间过得格外煎熬。 门外灯光明灭不断,时针指向三的位置时,手术室的门总算打开。夏明月几乎是瞬间从椅子上弹起,迅速走到贺以舟跟前,满含期待看着他。 身穿手术服的贺以舟身长挺拔,他摘去口罩,眼角微微低垂,目光刚好与夏明月看过来的眼神相触。 ——眼巴巴的,很像他手底下那些猫猫狗狗。 他不露痕迹地移开目光,声线平寂无波:“腹腔异物成功取出,还需住院观察七天,一周没异常就可以出院了。” 听到这里,夏明月长久高悬的心总算归于原位。 她向贺以舟展颜一笑,萦绕在眼底的阴霾如数驱散:“辛苦贺医生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比较好。”深更半夜,若不是贺以舟为她开这个门,抱抱八成是挺不过去。 “说起来,卡在抱抱肚子里的是什么?我能看看吗?” 夏明月有几分好奇。 贺以舟没有明确表露,那就说明抱抱吞下去的不是鸡骨头,除了骨头,夏明月想不出那个淘气鬼还能乱吃什么。 “小路。” 贺以舟叫了助理医师名字。 刚洗完手的小路屁颠屁颠过来:“贺哥。” “把取出来的异物拿过来。” “好嘞。” 小路并未啰嗦,很快就将东西取来。 装在塑料袋里的东西粘裹着胃液,依稀能辨认出这是一枚不知从哪件衣服上掉下来的银色拉锁。 贺以舟把袋子丢到夏明月手上,嗓音淡淡地:“铁制品不易消化,下次还是注意些比较好。” 夏明月仔细端摩着袋子里的拉锁。 拉锁是很古旧的款式,甚至有些褪色,隐约还能发现咬痕,夏明月可以确定,这并不是她衣服上的拉锁。除了她外,那就只有夏晓曼了。 夏晓曼有时候过得懒散,衣服经常性随便一丢,抱抱又爱调皮捣蛋,咬坏的外套没有七件也有五件,只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拉锁也能被它吞进肚子。 夏明月收好东西,颔首:“我以后一定会多加小心的,谢谢贺医生。” 声嚣之上 第6节 “嗯。”贺以舟再次看向她,“要进去看看抱抱吗?” 提到宠物名字,贺以舟的语气比先前柔和。 夏明月有所犹豫,贺以舟和小路都是为了她才特意赶过来的,要是她再去看抱抱,务必又会耽误他们的休息时间。 想到这里,夏明月摇摇头:“不用了,我明天再来看抱抱。” 似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贺以舟轻笑一声:“术后两小时是观察期,我不会离开的,你要是想去看就进去看看,不妨事。” 夏明月抿了抿唇,内心蠢蠢欲动。 “走吧,我带去你。” 贺以舟走在前面,她不假思索,径直跟了过去。 走廊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相互交缠。贺以舟在病房外止步,拉开病房门侧身让路。 抱抱刚做完手术,还不能转移到普通病房。 里面闪烁着各种仪器,焦糖色皮毛的大金毛躺在手术床上尚未苏醒,它的舌头耷拉在外面,样子看起来傻乎乎的。 夏明月有些心疼,还有点想笑。 她对着抱抱拍了几张照片,最后又摸了摸他的耳朵,一步三回头地走出病房。 “不继续待会儿?” 夏明月摇头,“不了,我先回去,明天忙完再过来。” “那好。”许是乏了,他倚靠着身旁墙壁,眉眼耷拉,透出几分慵倦。 这让夏明月更是愧疚:“贺医生,你能不能通过一下我的好友申请?回头抱抱有什么问题,也方便联系。” 贺以舟不语。 掏出手机,再听叮的一声,提示两人成为微信好友。、 夏明月松了口气。 看他这么高冷,本以为不会答应,没想到还挺爽快。 “后续的治疗费用的话……” “熟人介绍,打八折。”没等夏明月把话说完,贺以舟直接接话,“你去登记个会员,现在注册会员还有优惠活动,后续费用直接从会员账号上扣除。” “……” 敢情这么爽快,就是想让她注册会员。 夏明月挠挠头,讪讪地去登记会员。 ** 她走后半小时,抱抱从麻醉状态中清醒。 金毛犬体型虽大,却很粘人,更别提抱抱从小跟在夏明月身前,对她格外依赖。 陌生的环境和身体的不适让它分外不安,哪怕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也不忘在床上发出委屈的哼唧,时不时踢踢腿,想要挣脱桎梏。 贺以舟再次为它进行了检查,抱抱全程配合,只不过表情可怜,看向他的眼神分明是幽怨。 四下无人,他便没刻意控制自己,对着抱抱的脑袋左右搓揉几下,思索片刻,用手机拍了个短视频发给了夏明月。 [贺以舟:醒了。] [贺以舟:体脂过高,你的狗该减肥了。] 打完这行字,贺以舟瞥了眼抱抱圆滚滚的肚子,想到手术时那团膘肉,不禁嘟囔一句:“……胖。” “汪——!” 抱抱听懂了这一句,中气十足地冲他反驳。 贺以舟淡笑,为抱抱注射好药物,拍了拍那身厚重的皮毛:“睡觉吧,大家伙。” 药物很快生效,抱抱不再继续扑腾,闭上眼重新陷入酣睡。 作者有话说: 留言前88红包,以后每天晚上六点更新。 大家五一快乐呀! 第6章 晨日的脉脉清辉挥洒在她的身上。 夏明月近乎五点才睡,哪怕生物钟准时将大脑唤醒,身体也昏沉的不肯醒来。 她懒洋洋趴在床上,待门咔嚓声打开,才梗起脖子张望过去。 夏晓曼神色意外:“你没去遛狗?” 夏明月困倦地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坐起,“没。”她的声音糅杂着不正常的嘶哑,“抱抱昨天晚上一直吐,我带它去医院了。” 夏晓曼这才意识到房间安静的过分。 注意到她眼皮下的青紫,语气顿了下:“那你继续睡,中午吃什么?我买菜去做。” “你自己吃吧,我收拾收拾去医院。”夏明月把脑袋扎在枕头里,又想起什么,问,“公.安局那边有联系你吗?” 夏晓曼摇头:“没有。” “那就行。” 夏明月放下心,翻身重新睡去。 这一觉一直持续到下午两点,她简单收拾一番,来到客厅发现桌上还留着饭菜。 听到动静的夏晓曼从卧室出来,“醒啦姐。”她说,“我给你留了饭,等我热一下。” 夏明月刚想说不用,就见她已经把饭菜端去了厨房。 不得已,夏明月只能返回到餐桌前。 昨天耽误不少工作没完成,她一边等待,一边用手机回复着消息。 “你昨天熬夜,我就做了点清淡的。” 夏晓曼的父亲上工时因意外瘫痪,母亲又体弱多病,家庭的重担自然而然落在了她身上,因此小小年纪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夏明月放下手机,瞥见她那身有些泛旧的衣服,“我之前送给你的那些衣服怎么不穿?” 许是没想到夏明月会提起这茬,她愣了下,接着低头看向身上的t恤,“……我这些穿的也挺好。” 她没敢告诉夏明月。 她送的衣服昂贵,和她气质格格不入,每次都会遭来同学怪异的眼神,还有室友们背地里的嘲弄非议。 他们说她穿的是“山货”,野鸡哪怕插一身孔雀毛也变不了金凤凰。 回想那些难听的话,夏晓曼眼神黯淡几分。 夏明月没有追究,说:“你下次把外套放在你卧室衣柜,别往客厅挂。” 夏晓曼怔了怔,看着餐桌前风光靓丽的女人,手指不禁蜷缩在一起,片刻,低低地嗯了一声。 觉察到这份不同寻常的寂静,夏明月急忙补充:“抱抱喜欢乱咬,这次就是吃了你衣服上的拉锁才进的医院,你挂在卧室里,也免得被它霍霍。” 拉锁? 夏晓曼所有衣服的拉链拉锁都好好的,哪有被抱抱咬过。 寄人篱下的,她不好反驳什么,沉默的敛去眼神之间的黯然。 夏明月正想继续说什么,电话进来,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接通,未等开口,对方就自报来历:“夏女士你好,我是晨星的记者,想采访你一下关于溺水事件的新闻,请问方便见个面吗?不方便的话电话采访也可以。” 青年声音爽朗,却无端引起夏明月不喜。 她皱眉:“不好意思,我只是一个过路人,无可奉告。” “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 啪嗒。 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夏明月干脆挂断电话。 她脸色很臭。 夏晓曼离得近,虽然夏明月没开免提,但她还是听了个七七八八。 “记者”那个身份让她神经紧张,眼神小心翼翼地询问,“姐,是、是媒体?” 夏明月点头。 确切的回答让夏晓曼整个人揪紧在一起,十指收紧成团,指骨因用力而泛的通红,“他、他说什么了?”她的面容血色尽退,呼吸转为不正常的频率。 各种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里周转一圈,让她血液上涌,通体发麻发烫。 夏明月一直牵挂着抱抱,暂未留意到夏晓曼的异常,“这种记者就像是苍蝇,闻着味儿就过来了。”她见识到太多,根本不放在心上。 夏晓曼刚上大学,担心她应付不来这种局面,夏明月不忘叮嘱:“你留意一下电话,要是有陌生号码过来,直接挂断不要接。免得牵扯进去招麻烦。” 虽说这件事贺他们没关系,但若是说错话,白的记者也能写成黑的。 夏晓曼一脸忐忑,“那……那姐你先吃饭,吃完喊我收拾。” 经这么一出,夏明月也没有了胃口,拿包起身:“先不吃了,我去看抱抱。”罢了叮嘱,“对了,你每个卫生间看一看,昨天太着急,我也没仔细检查抱抱吐没吐到别的地方。”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夏明月走得风风火火,只留下夏晓曼一人对着偌大的房间恍惚。 愣了许久,她才撩起衣袖收拾桌上狼藉。 先是洗碗扫地,接着整理夏明月的房间。 夏明月的卧室有一间将近六十平的衣帽间,四季衣服归罗整齐,光是鞋子就占据一面墙。 那些衣裙每一件都做工精致,便宜的几千,贵的上万。 声嚣之上 第7节 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潋滟裙摆,夏晓曼忍不住看向落地镜里干扁的自己。 如果说夏明月是一朵绽放在枝丫高处,生机勃勃的玫瑰;那她就是开在泥土里,不值一提的灰芽。 ——她不敢再与镜中的眉眼对视。 匆匆收拾好房间,她又按照夏明月的嘱托满地搜寻着呕吐物,最后真的在阳台找到一大片秽物。 过了一夜,加上太阳暴晒,那股味道充斥口鼻,熏得腹中作呕。 夏晓曼也没有抱怨,找出抹布准备细细擦洗。 就在此时,住在镇里的夏妈妈不适宜的发来信息。 [夏妈妈:你这两天休息,记得勤奋点,好好给你姐打扫打扫家,别太懒,省的你姐嫌弃。] [夏妈妈:问问你姐想吃什么,她工作也挺辛苦的,别让她吃什么外卖,不营养。] 信息接二连三过来。 没有一条是有关她的。 夏晓曼没有回复,放下手机专心清洗着地毯上的呕吐物。 她想不明白,夏明月为什么喜欢在任何地方都铺上地毯,不管是客厅还是书房,就连阳台这些容易落灰的地方都不放过。 很难洗。 她一遍一遍地清洗。 手机上母亲的絮叨一遍一遍的过来。 不知怎的,夏晓曼的眼泪一下子落了出来。 孤单。 她竟然在这里找不到一点归属。 作者有话说: 前50红包,爱你们。 第7章 白日的宠物医院人满为患。 大厅熙熙攘攘,脚步声夹杂着时不时传来的混乱狗叫,偶尔还有低凄的哭声。 ——吵闹。 听得人无端烦躁。 夏明月推门而入,脸上遮着墨镜,长卷发蜿蜒至腰际。 她一身薄裙穿的随性散漫,却处处彰显出玲珑曲折,还有骨子里的妩媚。 夏明月一经出面,瞬间成为医院最为夺目的存在。 她习惯瞩目,自然忽略掉周围打量的视线,径自走向前台:“你好,请问贺医生在吗?” 夏明月的声音不像她的外表那样高傲,偏向清澈无害,加上面容姣好,让原本因工作繁忙而心浮气躁的前台护士对她多了几分温和耐心。 “贺医生正在看诊,您事先有约吗?” 夏明月正要说话,小路刚巧出现。 看到她时,他眼睛亮了一下,接着从人群中央穿梭,直接走到她面前,“夏姐来了啊,贺哥正在忙,估计要些时间,用不用我带你去看抱抱?” 夏明月条件反射地在他身后寻找贺以舟的身影,然而并未发现那张熟悉的面庞。 她收敛目光,忽略掉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跟着小路去往宠物住院区。 手术过后,抱抱的状态好了许多。 大金毛被安排在了“单人间”,由于腹部刀口没有愈合,狗狗只能蔫巴巴地趴在笼子里,也许是嗅到了夏明月身上的气味,未等她进门,抱抱便抖抖耳朵,迅速支棱起身体。 “汪!!” 它亢奋地叫了一声,用插有滞留针的爪子扒拉了几下笼子,整个眼睛都在发光。 夏明月摘下墨镜,隔着笼子摸了摸它的肉垫,半蹲下.身:“抱抱今天好些没?” “呜汪~!” “你在这里要乖,等你好了我们就能回家了。” 抱抱也不知道听没听懂,耷拉在地面的大尾巴轻微地摇晃几下。 正和抱抱说着话,耳畔传来男人略带疲倦的嗓音:“小路,去给4号那只猫通尿结石。” “好嘞,我马上过去。” 小路头也不回,麻溜跑远。 贺以舟松了松脖颈上系的有些紧的领带,缓步逼近,“我要给它换药,你最好是在外面等。” 夏明月游移瞬间:“……我不能留下吗?” “不能。”贺以舟语气果断,“你在会影响到它的情绪。” “……” 这么一想也是。 夏明月扭头出门,抱抱想不明白为什么主人刚来就要走,原本疯狂摇摆的大尾巴一点点垂落,狗狗眼里的亮光不见,只剩下浓浓的困惑与难过。 她耐心在外等候,不多时,贺以舟告知她可以进去。 夏明月隔着笼子与抱抱玩耍。 考虑到抱抱的身体情况,她并未逗留太久,离去前,夏明月再次在贺以舟的办公室前驻足。 这家医院装修的干净朴素。 他的看诊区一尘不染,处处洁亮如新。 贺以舟耐心地观察着桌上猫咪的情况,白玉似修长的十根手指在猫咪柔软的皮毛上游离。恰逢阳光自窗前一隅穿落,照在他肩头,让那身白大褂都蒙了光。 ——晃在夏明月心尖。 有些晕。 她的目光赤.裸,直逼近贺以舟。 屋里的男人抬眸看来,一双深黑色的眼眸直勾勾落进她的视线。 夏明月一个咯噔,着急忙慌避开。 他的眼神有一闪而过的笑意,旋即提笔写字:“宠物没什么,回去多补充益生菌,24小时内断食断水,如果还有呕吐的情况要继续送医。” “好的,谢谢贺医生。” 小姑娘抱着猫致谢,片刻鼓起勇气:“贺医生,方便加个微信吗?要是猫咪再吐,我也好联系你。” 这番说辞让躲在门后面的夏明月喉头一梗。 这年头……搭讪汉子的方式都一成不变的? “抱歉。”贺以舟拒绝得清冷又不失委婉,“我的私人微信不加人,你可以去前台加企业微信,24小时都有专人解答。” 小姑娘面露失望,背着猫咪走出办公室。 目送女孩离去的背影,夏明月攥紧包包在门前局促,她徘徊半天也不敢进去,内心不免有些泄气。 “五分钟后我还有一个接诊,你要说什么最好是现在。” 门内响起声音。 贺以舟的。 夏明月脸蛋发烫,不再躲藏,温温吞吞地走了进去。 她依旧低着脑袋,不好意思正面看他。 贺以舟端坐于办公桌前,右手把玩着钢笔,“还有事吗?夏小姐。” 夏明月拉开椅子坐下,半天才抬起头,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清清嗓子,开口:“贺医生,你周末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她说的正义凌然:“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代替抱抱感激你。”为表没有私心,夏明月坦荡荡地盯着贺以舟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 他眉眼里的揶揄加深,说:“不好意思,周末我要加班。” 夏明月梗住。 “何况。”他顿了下,“抱抱恐怕并不感激我。” 宠物的世界单纯简单。 它们的认知里没有“治病救命”这个概念。 对于抱抱来说,贺以舟只算是一个突然闯入它的生活,每天莫名其妙让它挨几针的“坏人。” 躲还来不及,何为感激。 夏明月哑口无言,僵直在原地迟迟未语。 “还有事?” 夏明月失落地摇摇头。 “那……” “那要是我想感激你呢?”她贼心不死,大着胆子截了他的话,迎来的是短暂的沉默。 这几十秒让夏明月倍感煎熬。 她承认,抱抱只是借口,主要目的是自己的私心,也或者是……色.欲熏心。 贺以舟笑出声:“可以。” 这回换夏明月怔住。 也许是怕她没听见,贺以舟又重复:“可以。下周有空我联系你。” 声嚣之上 第8节 他语调慢。 简短一句话从她双耳蹭过,让她有瞬间的失神,下一秒,难以言喻的喜悦占据心巢。 夏明月后退两步,背影雀跃地走出医院。 ** 她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 不可能为了野男人就忘记感谢真正帮助她的沈东阳。 夏明月先给沈东阳发了消息,随即驱车前往他所工作的律师事务所。 车就暂时停靠在路边。 今天微阴,不算热,夏明月没有打空调,两面窗户都开着,轻薄的凉风迎面扫来。 她等的漫不经心。 直到一阵嘈杂响起,夏明月的注意力才被吸引过去。 “我们又是给不了钱,你们这么大一个律师所凭什么不受理?!” “店大欺人,你们这是店大欺人啊!!” 女人嗓音尖锐,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让夏明月听得刺耳。 即使妇人蛮不讲理,身为律师助理的女生依旧耐心:“抱歉女士,我们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这个委托不在我们的受理范围内,你可以去别的律师所看看,说不定会接。” “那我的女儿就白死了吗?!” “啊?!!你们凭什么不受理!!这是一条人命啊!” 她喊得歇斯底里。 见周围冷眼旁观,索性甩开面子,倒在地上撒泼打滚。 叩叩叩。 夏明月正看得出神,车玻璃被轻敲两下,当即惹她回神。 沈东阳坐上副驾,“看什么呢?” 夏明月又朝吵闹的方向扫了一眼。 沈东阳恍然于心,解释道:“这对夫妻的女儿不久前溺亡,由于是意外事件,加上她女儿没有购买保险,所以他们获得不了理赔。” 沈东阳说:“然后这对夫妻吵着闹着要告城市规划局。” 夏明月眼皮子一跳:“为什么?” 沈东阳失笑,神色嘲讽:“说河边没有设立警告标志,这才让她女儿掉进去的。”他说,“可是警方的调查结果都出来了,她女儿属于自杀,不属于意外事件。” 说到这里,地上哭喊的女人突然看了过来。 披头散发,脸色枯黄,长得与当日擦肩而过的妇人极为相似。 夏明月心里一个咯噔,脑中一片空白。 沈东阳误以为疯婆娘注意到了他,忙不迭催促:“快走,和这种人牵连到准没好事。” 夏明月垂睫遮住神色间的不安,发动引擎,迅速驶出街区。 她事先在东方塔的餐厅订了位置。 可是因为事务所门前的事,这顿饭吃得并不安心。 沈东阳见她眼神游离,挑了挑浓眉:“还在担心抱抱?” 夏明月没有把前日在河边发生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沈东阳。 她懒得解释,牵强一点头。 面前的山珍海味失去了吸引力,让她没有丝毫胃口,便放下刀叉,兀自对着落地窗外虹光迷醉的不夜城出神。 “别的不说,我那同学的手艺你大可放心。”沈东阳安抚道,“他原本学的外科,后来转了兽医。别看那人性子冷,对动物的耐心没的说,抱抱交给他你大可放心。” 想到贺以舟,夏明月的目光微微闪了闪,“他有女朋友吗?” 沈东阳认真思索一番,“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好像没听说过他身边有姑娘。”说到这里,沈东阳表情变得暧昧,他冲夏明月扬了扬下巴,“怎么,看上他了?” 夏明月抿了一口果汁,姿态慵倦地倚着椅背,回答的也是懒洋洋地:“长得挺好。”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所有的一见钟情都始于皮囊。 她生来是个俗人,贺以舟虽然不足以让她一见钟情,但那张脸确实让她有点朝思慕想。 要是有机会,试试也不是不行。 想到医院临走前贺以舟的邀约,夏明月的心情再次变得舒畅。 作者有话说: 留言前88红包! 爱你们! * 笑死,今天和基友聊起,我们俩个写主角带宠物去看医生的内容都熟练的让人心疼。 之前她的猫得了猫瘟;我的猫得了传腹,两个人天天跑医院。 第8章 抱抱在医院住了五天。 康复完全的它又生龙活虎,恢复到以往神采,不过因为是在医院,小家伙也不敢表现得过于造次。 夏明月牵着抱抱,来到贺以舟办公室等开药单。 “回去按时喂药,早晚各一次,要是有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们。”贺以舟边说边写单子。 夏明月聚精会神听着。 当那张薄薄的单据递过来,她用两根手指夹住,随意折叠起收放于背包。 宠物医院今天难得清闲。 偌大的大厅只有寥寥几个问诊人,贺以舟的办公室更是冷清。 四下无人,夏明月牵着狗,字字幽沉缓慢:“那要是没问题,我可以找你吗?” ——明目张胆的调戏。 贺以舟不恼。 指间的圆珠笔轻轻在桌面上点了点,眼皮缓缓撩抬起来,“夏小姐,我在工作。” 这声夏小姐,多少有几分无奈之意。 夏明月无心打扰,耸耸肩,带着抱抱扬长而去。 ** 抱抱已经多日没有回家。 手上的狗链刚扯下,它就兴奋地满屋子撒泼,所到之处皆是飞舞的金色狗毛。 若是以前,夏明月早该阻拦了,可是看在它住院这么久的份上,便也就放任它闹腾。 整栋屋子回荡着抱抱的叫吼声,本在卧室休息的夏晓曼顿时被惊扰。 她走出房内。 门还没完全打开,抱抱便一个猛子扎入到夏晓曼怀里。 夏晓曼完全没有准备去承接这份热情,身体被撞得后仰,骨头也传来微弱的痛感。 “抱抱,停!” 抱抱正处于激动状态,哪里肯听她的命令,双腿直立起,疯狂在她脸上舔舐着。 夏晓曼很反感。 飞舞的狗毛还有臭臭的口水都让她不适。 她皱着眉强忍不适,分神去留意夏明月。 女人正在玄关处换鞋,慢腾腾的,好像根本没关注到这边情况。 夏晓曼生出火气,用力推开抱抱,不由得提高嗓门:“姐,你管管抱抱!”她控制不住脾气,“它一直舔我,烦死了!” 夏明月随手把长发扎起,瞥过去——抱抱似乎感知到夏晓曼情绪不稳,狂摇的尾巴逐渐收敛,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屈巴巴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她没说话,从抽屉里取出一条肉干丢给抱抱。 大金毛叼着肉干回到狗窝,安安心心地吃着零食,再也没有闹腾。 “它就是太久没见你想你了,你摸摸它就好。” 夏晓曼此时冷静了下来。 她这才意识到刚才表现得过于激动了些,不禁忐忑,紧张地瞄了眼夏明月,见那张明艳的脸上没有任何不悦,才短暂的松了口气。 “姐,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夏晓曼温和下语气,“抱抱的鸡胸肉好像也没了,我顺便买点。” 夏明月累了一天,还剩下许多工作没有处理,不想再为琐事分心,“都行,你自己看着办。”她直接上楼,“我待会儿有个视频会议,你看着点抱抱,别让它再乱吃东西。” “好。”夏晓曼分心扫了抱抱一眼,那根肉干能啃一段时间,估计也能老实一会儿。 ** 然而抱抱安分不了多久。 一根肉干吃完,又叼起皮球去找夏晓曼玩巡回游戏。 为了发.泄它多余的精力,夏晓曼只能先放下手上的活儿,陪它玩了小半个小时,待抱抱回窝里睡下后,她才收拾整洁,去就近的超市采购。 夏晓曼走的时间不长。 声嚣之上 第9节 不过是短短几十分钟,可就是这几十分钟,客厅让抱抱闹翻天。 地面是撕扯稀碎的卫生纸,阳台上晾好的衣服不知何时被拉扯到房屋角落,就连夏晓曼放在客厅餐桌的学习资料都没有幸免。 怒气上涌。 那一刹那她体会到何为绝望。 抱抱深知自己酿下大错,蜷缩在桌子下面一动也不敢动,只留下一条尾巴蔫巴巴地对着她。 夏明月正在忙。 她的办公区隔音效果颇好,到现在都没有发现异常。 夏晓曼不想吵到夏明月。 夏明月脾气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尤其是工作时候,若被打扰到估计要生气。 她闭了闭眼,深吸几口气平复呼吸,拿起扫把认命地收拾着满室狼藉。 “汪呜~” 抱抱讨好的来蹭她。 “滚开。”夏晓曼一脚踹开,烦躁地把弄脏的衣服重新收罗到洗衣机。 讨好不成反被揍的抱抱可怜地哼唧一声,趴在地上深深叹了口气。 夏晓曼用了很长时间才把客厅恢复到原样。 她腰酸背痛,疲惫不堪,再看时间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11的位置。 夏晓曼来不及休息,着急忙慌去厨房准备午餐。 时间紧迫,她也只能做几个简单菜,结束后,上楼敲响书房房门。 “姐,吃饭了。” 书房拉着窗帘。 书桌正对门前,夏明月坐在里面,十指快速在键盘上游离,偶尔会用旁边的本子记录文件上的内容。 她工作起来专注,认真的神情让人短暂的忽略掉她骨子里的那抹艳色,看起来文质彬彬,颇有气场。 夏晓曼的声音绕了几圈才进到她耳畔。 她头也不抬,匆匆把电脑与文件夹一股脑塞到背包:“我要去制衣厂一趟,先不吃了。” 夏晓曼一愣:“现在?” “新的那批布料出了点问题,我要亲自过去看看。” 事发突然,夏明月耽误不得。 夏晓曼忙上前两步,“你要不吃两口再走,我做了好几道菜呢。” “你自己吃吧。”夏明月满脑子都是工厂的事,语气也急了不少,“对了,我晚上可能不回来,你记得给抱抱喂药,使用说明都在袋子里。” 说完,又低头看了眼时间。 ——12点30。 厂子两点下班,她要赶在工厂下班前截住负责这批货的经理。 夏明月不敢浪费一分一秒,拿起车钥匙匆忙离家,走得风风火火,根本不给夏晓曼反应的余地。 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 夏晓曼独自坐在偌大的餐桌前,拿起筷子却怎么也没了胃口。 她端起菜,一盆接一盆全倒入到垃圾桶,最后回屋,捧着资料书复习着上面的内容。 纸张上的内容枯燥乏味。 夏晓曼看着书,思绪却晃到了别处:当时她高一,家里情况不好,母亲便准备让她辍学,早早找个人嫁了,换来的彩礼也可以填补家用。 她不乐意,就与家人大吵一架。 没想到几天后母亲就改了口风,让她安心读书,考个好大学。 那时候夏晓曼还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才知道是夏明月给家里拿了钱,条件就是让她上学。 从那以后,家里人什么都要听着夏明月,依着夏明月,就连夏晓曼报考志愿的时候都要听夏明月,遵循她的意见让她学了企业管理,目的是以后能帮衬点夏明月。 可是…… 她根本就不想学什么企业管理。 夏晓曼心头沉闷,抛开书本倒头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浑浑噩噩睡了多久,再醒来,屋内盛满暮光,放在桌上的手机不知疲倦的响着。 夏晓曼单伸出一条手臂捞过手机,看着来电显示,第一反应便是挂断,然而过了几秒,她还是选择接通。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你是不是在外面和乱七八糟的朋友胡闹呢?” 未等夏晓曼张口,母亲的逼问先一步行来。 她躺在床上头痛的捏了捏额心,“……我刚睡醒。” “你看看几点了还睡觉?!!” 夏晓曼瞟了眼时间,临近八点。 夏母根本不相信她,语气急色更浓:“你老实交代,你没有在外面乱搞吧?小姑娘家家的,你可不要给我学坏喽。” 夏晓曼握住手机的指骨缩紧,近乎压抑不住烦躁与不耐:“妈,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就是太累睡过头了,我去和谁乱搞?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人?” 夏母不屑的啧了一声,“看那些新闻,多的是你们这种小姑娘在城市里被人骗的。我是怕你不懂事误入歧途,你倒好,翅膀长硬了开始嫌你妈烦了。” 夏晓曼懒得在和她掰扯:“你要是打电话过来,只是单纯想训我的话,那你的目的达到了,挂了。” 她余断电话,夏母急忙阻止:“你看你这孩子,好赖话都听不得,我有事和你说,先别挂。” 夏晓曼耐着性子听下去。 “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堂舅那边给你介绍了个对象,是搞早点铺的,店正好开在上京市。我把联系方式给你,这周末有空的话你们两个约上见一见,要是成了,明年就把酒席办喽。” 夏晓曼一听,眼睛登时瞪大:“你们有病吧?!!” “哎,你这孩子怎么……” “我书还没念完,你给我介绍什么对象!”夏晓曼再也压抑不住一直以来的怒火,隔着话筒向夏母宣泄着,“在你眼里我是多不堪?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能把我推过去?!你是把我当垃圾还是把我当破布?!” 夏母理解不了她为何如此激动,满心不解:“人家自己开着铺子,怎么就是不三不四了?我看你才是上个大学,是里外不认人。我可告诉你,这人是你堂舅好不容易牵线搭桥联系上的,你要是不去见,我们夏家人都跟着你丢脸!” “那你怎么不让夏明月去?你不就是瞧不起我!我凭什么去?我堂舅介绍的就让我堂舅去,反正我不去!!” “嘶?你也知道你比不过你堂姐啊?人家有本事,找谁都不愁。可你看看你,等你念完书多大了?到时候谁要你啊,现在不抓紧点,等你上了年纪……” 啪嗒。 夏晓曼狠心按下挂断键,所有的抱怨与嘈杂戛然而止。 胸脯起伏急促。 也许是愤怒,又或者是不甘,所有的情绪压迫着她的神经,让她全身发冷。 夏晓曼又想起夏明月离去前的嘱咐。 她擦拭干净眼泪,走出卧室去给抱抱喂药。 夏明月走前把药袋放在了显眼的位置。 她取好药,环视一圈却未找见那抹金黄色的身影。 “抱抱?” “抱抱,来吃饭了。” 夏晓曼敲动桌面,依旧毫无声息。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她想也没想直奔厨房。 果不其然,厨房整个地面都是垃圾油污,垃圾桶抛倒在地,中午倒进去的剩菜剩饭堆积的哪里都是。而身为罪魁祸首的大狗正坐在一边,无辜地看着她。 ——成年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 夏晓曼彻底爆发,抄起地上的垃圾桶狠狠地砸在抱抱身上:“你是不是成心和我作对?!你怎么不去死啊!!!” 被打的抱抱嗷呜嗷呜的叫了起来,匍匐着蹭到她脚边。 很可怜。 可是看了只觉得心里厌恶。 夏晓曼忍不住痛哭出声。 此时,电话铃声又催命似的响了起来。 她愤怒接起,带着哭腔:“我都说了,我不想见……” “你好,请问是夏晓曼女士吗?” 并不是意想之中的责骂。 电话那头的声音爽朗干净,顿时让夏晓曼止住哭腔,“我是,请问你是?” “冒昧打扰,我是晨星的记者,想采访一下那日关于溺水者的事件,请问您方便接受采访吗?” 记者…… 夏晓曼直勾勾盯着脚边的抱抱。 一个恶毒的念头油然而生。 作者有话说: 留言前50红包,爱你们! 第9章 声嚣之上 第10节 “夏女士,你还在吗?” “我……我在的。”夏晓曼回过神,回答的吞吞吐吐,她反复吐息多次,眼神逐渐坚定,“抱歉,我没有时间接受你的采访。” “没关系,网络采访也行。”青年有些沮丧,但很快换了另外一种说辞,“或者我们可以加个好友,手机号就是我的微信号,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 “不好意思。” 夏晓曼直接挂断电话。 她握着手机,呆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回神。直到好久之后,才神色冰冷的收拾起满地垃圾。 抱抱的药还放桌上没有喂。 夏晓曼垂眸凝视着那两片白色的药片,没有丝毫犹豫的将之丢弃于垃圾桶,最后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回到卧室。 她坐在一片昏暗中翻看着手机。 在搜索栏中输入那个号码,结果显示:晨星-桑淮。 桑淮。 这个名字年轻且充满着朝气。 夏晓曼盯着对方的个人信息。 中规中矩的头像,朋友圈全是工作采访,她没有添加对方,许久之后,才在网络搜索了这个名字。 [新周刊演讲者:桑淮。] [《黑工坊塌陷事件》采访记者:桑淮。] [桑淮……投稿邮箱:xxx……] 在一众密密麻麻的关联词中,夏晓曼轻而易举发现了那串邮箱账号。 她安安静静蜷缩在床上,注意力没有从屏幕上移开,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夜深了。 屋内归于全然的暗沉。 她切出浏览器,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去点开相册,向上翻了翻,找到一个视频。 视频里的女孩正在陪金毛犬嬉闹玩耍,甚至拿出手机准备拍照,可是突然间,女孩就变了脸色,接着疯跑向河床,抱抱一路紧随,死死拉扯着女孩的衣服不松口。 女孩挣扎哭喊着拍打着它的脑袋,下一秒又放弃抵抗,脱去外套毫不犹豫地跳入深水。 这段视频很短,前后不超过三分钟。 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让夏晓曼通体战栗。 她不敢把视频拿给警方,也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夏明月,害怕承担不该有的责任,害怕夏明月责怪她,更害怕死者家属埋怨她见死不救,让她余生都背负着洗刷不掉的孽罪。 屏幕散发出的光芒映照在她脸上,让她整个人显得死灰无神。 说白了。 这都是抱抱的错,如果它不去随便的亲近陌生人,她也不会…… 不会什么? 夏晓曼说不出来,只觉得愤恨与不甘交织,疯狂汹涌着去蚕食她的理智。 夏晓曼重新用电脑将视频剪辑,接着下载ip掩码,用新的账号将视频投递到桑淮的电脑邮箱里。 整套流程没有任何犹豫。 做完这一切,她才脱力般的瘫软在椅子上。 ** 翌日。 夏明月通宵处理完工作上的烂摊子,到第二天八点才回到家。 抱抱在门前等了一夜,见她回来,亲热地站起身要抱抱,尾巴狂甩,嘴里还不忘着哼唧哼唧,眼睛水汪汪的,全是她一个人的影子,就好像她是它一整个所期待的世界。 虽然疲惫一天,夏明月还是不忍心拒绝小狗的亲近。 夏明月温柔地揉了揉它的脑袋,视线略过抱抱身后,客厅有些乱,不像是被人打扫过的样子,再看抱抱一脸殷切,摆明是想出去。 “晓曼没有遛你对不对?” “汪!” 抱抱低叫声,跑到抽屉前,用爪子熟练地扒拉开抽屉,将里面的牵引绳叼了出来。 夏明月噗嗤地笑出声,上前给它套好绳:“行,不过今天我们只能遛一会儿,姐姐一晚上都没有睡觉了,很困的。” 抱抱听懂了,咧开嘴,舌头耷拉在外面冲她笑。 夏明月带着抱抱在小区的花园里逛了大半个钟头。 今天是周末,除了遛狗散步的还有遛娃的,因为是大型犬,夏明月刻意避开家长与小孩,生怕招惹来没必要的白眼与麻烦。 抱抱也晓得这里不是自己玩耍的地方,解决完基本的生理需求后就乖乖的要回家。 也许是觉察到夏明月神色间的疲惫,抱抱破天荒的没有找她玩皮球,反而安静乖巧地窝在阳台睡觉,这让夏明月顿感欣慰。 她褪去鞋袜赤脚上楼。 路过夏晓曼所在的客房时,里面传来微小的咳嗽声。 夏明月身形止住,步伐转动,径自推开房门。 卧室窗帘紧闭,黑沉沉一片。 床上隆起一个小山丘,阵阵低咳自里面传来。 “晓曼。” 夏明月叫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直接拉开被子,从里面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的脸。 “晓曼,你是不是感冒了?” 最近热流感高发,工作室好几个员工都毫无预兆的中招了,没想到夏晓曼也没逃过。 她用手背试了下她额头上的温度,很烫。 夏明月急忙找来感冒药和退烧贴,搀扶着她坐起:“先把药喝了。” 夏晓曼烧得昏昏沉沉,眼前所有景象都模糊不清。 夏明月看出她难受,温和下语气:“先喝点药看看,不行的话我们就去医院。” “不去医院……”夏晓曼听到这话,咕哝着拒绝,“……不想去医院。” 夏明月很是包容:“行,那我们就不去医院。” 屋子里有些潮湿。 夏明月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突如其来的刺目光线让夏晓曼清醒几分。她眯着眼,夏明月站在光的折射处,耀眼,明艳,却也透明着,仿若是一缕虚幻的碎影。 等她回过头看向她时,才又变得真实起来。 “你睡一会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夏明月附身为她把被子掖好,转身去厨房做饭。 她十八岁就辍学打工,也会几个拿手菜,不过病号吃不了重口的,她就只简单地煮了碗鸡蛋面。 热腾腾的面条冒着香气,瞬间飘满整个房间。 夏明月把枕头垫高,怕她不舒服,又加了两个靠背,可以让她舒服点吃饭。 “吃点再睡。” 夏晓曼没任何胃口,瞥了眼那碗面条,重新歪过头把眼睛闭上。 “听话,你刚喝了药,不吃点东西会难受的。”夏明月主动喂她,“吃两口也行。” “不想吃……”夏晓曼垂眼说,“难受。” 夏明月:“因为感冒难受,还是别的?” 她不吭声。 夏明月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说:“奶奶昨天晚上给我打来电话,说二叔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你是不是就因为这个难受?” 她是晚上八点接到的老人家的电话。 唠过家常,老太太随口提了这么一茬,那时夏明月忙,却也放在了心上。 夏晓曼低头不语,更笃定了她的猜测。 “村里的人都没上过几年学,他们从小到大经受过得教育就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因为他们的爷爷辈奶奶辈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他们包括孩子也要这样过。”夏明月强行把面递到她手上,“可是晓曼,你是读过书的,你受过的教育不同,未来和他们走的路也不会相同,何必因为观念不合就与自己置气。” 面快凉了。 夏晓曼双手捧着,听着她说的这些话,压抑整宿的委屈一股脑涌上心头,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落进了面碗里。 “你堂舅那边的相亲我会想办法帮你推脱掉,你现在住在我这里,你父母也不敢把你怎么样,实在委屈你就和我说,不用憋着。” 夏明月也是从她这个时候过来的。 她自幼父母双亡,从小都是由奶奶抚养着长大。村里人一辈子都限制在了那片深山,抱残守缺,固执己见,只因为她是个女孩,就认为是她克死了双亲连带着奶奶一起,从小到大没少遭受白眼。 那时候夏明月就下定决心,早晚有一天要走出大山,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事实证明她做到了。 她不依靠任何人,过得却比任何人都要好。 “别哭了,没什么好哭的。”夏明月给她擦干眼泪,“快吃吧,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夏晓曼抽抽鼻子,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吃着面条。 温热的面条下肚,让身体跟着暖和多少。 她撩起眼皮看向坐在床边的夏明月。 晨光温煦,柔和了她眉眼间那抹傲色,平易近人,与幼年常和她追逐玩闹的那个表姐没什么两样。 吃完饭,夏晓曼又躺回到床上。 声嚣之上 第11节 “你好好休息,难受就和我说,别硬扛着。”夏明月收起碗筷走出房间,没再继续打扰她。 夏晓曼怎么也睡不着了。 心里焦灼不安,翻来覆去的都躺不安稳,满脑子都是昨天晚上那封发出去的邮件。 越想越恐慌,越想越后悔。 她咬紧下唇,强撑着身体爬到电脑前,把那份发出去的邮件撤回,然而屏幕上显示的却是—— [邮件已读,撤回失败。] 夏晓曼瞳孔紧缩,不死心地狂按着回车。 [邮件已读,撤回失败。] [邮件已读,撤回失败。] 怎么会…… 喉咙如同被一只滚烫的铁夹桎梏住,发烫,发疼。 泪水又一次模糊双眼,夏晓曼手指紧缩,狠狠地敲向键盘,依旧显示着—— [邮件已读,撤回失败。] 夏晓曼浑身僵硬,整个世界陷入到一片死寂的空白…… 作者有话说: 留言前50红包,爱你们! 第10章 夏明月的工作室建在一处废弃厂房里。 厂房经过改造,既保留了上个世纪的古典,也有新世纪的新潮,加上远离市区,周遭僻静,不被他人打扰,也打扰不了他人。 她把车停在门口,先开后座,让抱抱从上面跳了出来。 厂房外面围着一个大院,院里种了几棵桃子树,树还未结果,枝叶开得绿莹莹的,与古旧的深墙相得益彰。 院里还养了一只看门狗,品相是田园狼狗,平常与抱抱关系不错,两大只许久不见,此时你追我赶,满院子疯跑起来。 夏明月没有阻拦,直接进门。 “夏姐早。” “早上好,夏姐。” 办公区里的青年们纷纷和她打招呼,夏明月笑脸相待,径自进入办公室。 手提包一经放下,手机响起震动—— [贺以舟:今天是抱抱复查日,别忘了。] 夏明月挑了下眉,回道:[下午去。] [贺以舟:嗯。] 简单一字,略显高冷。 夏明月随手将手机撂放到桌面上,专心处理着堆积了一晚上的资料。 繁琐。 她看几页就开始头疼。 “小张,给我沏杯咖啡。” 夏明月喊了声,助理却没有任何动静。 她抬起头,透过透明玻璃,外面那伙人正聚集在一起,絮絮叨叨地不知在讨论什么,其中自然也包括她的助理小张。 虽然说她这里的办公环境较为轻松自在,但也不允许这些人在工作时间里这么自由散漫的。 夏明月不满,放下文件夹直接走了过去。 众人正讨论得热切,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缓步接近的夏明月。 “这女孩死的可太冤了。” “就是说啊,赶紧把狗主人扒出来,真不是人。” “唉,可怜死了,年纪小小的,真不知道父母要怎么办。” “希望警方快点找出凶手,给死者和家属一个交代!” 小张义愤填膺地谴责,周围全是点头的赞同声。 夏明月眯了眯眼,见他们讨论的越发热烈,直接出声打断:“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围成一团的几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面露惶恐,接二连三起身。 她的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一扫过,定格:“小刘,策划方案定好了吗?” 小刘躲避开她锐利的目光:“没、还没……” “二霞,主页图做完没?” “也、也没……” 两人心虚,气焰瞬间低迷。 夏明月不耐地扯了扯嘴角,指尖不轻不重在桌角一敲:“那你们还不快去?愣在这儿是想让我去给你们做?” 轰的一下,众人四下散开。 小张还留在原地,战战兢兢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把昨天整理出来的资料拿给我,再给我泡杯咖啡。” 夏明月也没和她计较,安排好工作,重新回到办公室。 小张很快就把资料和咖啡一同端来,她低头翻看,想到他们先前讨论的话题,随口打趣:“我以为你们就关心美妆和演唱会,没想到现在也在乎起社会新闻了。” 小张谄媚地笑了笑:“因为这个事挺过分的,昨天曝光,今天就上热搜了。” “嗯?”夏明月微微扬眉。 误以为她对新闻有兴趣,小张兴奋科普:“我们这里不久前不是淹死过一个女孩吗,当时警方通告是自杀,结果昨天有记者曝出一条视频,视频显示是一条没栓绳的大狗害的这姑娘掉下去的,现在全网都炸了,都想扒出来狗主人是谁……” 她越说,夏明月的眉头皱得越紧。 见她表情凝滞,小张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声音跟着低了下去:“我、我先去工作了,夏姐你有事叫我……”生怕触夏明月霉头,小张一溜烟闪出办公室。 她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就连放在桌上的指尖都没有移动分毫。 “一条没栓绳的大狗害的这姑娘掉下去的……” 这句话反复回荡在夏明月耳边,震得她头皮发麻。 不好的感觉猛然滋生,胳膊上的汗毛倒立起来,夏明月竟看到自己的手有些抖。 她颤了颤睫毛,疯狂在满桌凌乱的资料和文件夹中寻找起自己的手机,夏明月抬眸看了眼外面工作的员工,背过身,解锁屏幕点进微博。 热搜上升榜上,一个显眼的词条映入眼帘。 [女子为挣脱大狗撕咬,跳入湖中不幸溺亡。] 再往下是一个视频。 视频拍的晃动,却很清晰。 视频里的大金毛用尽全力咬着女孩的衣摆,女孩先是哭着推搡,接着用拳头捶打大金毛的脑袋,见它依旧不松口,索性直接脱去外套跳入到湖中。 整段视频极为短暂,也就三五十秒。 但夏明月很确定,十分百分的确定视频里的女孩就是几天前意外撞见的溺水者,也更加确定里面的那只狗是抱抱。 可是怎么可能? 抱抱聪明温善,巴掌大点的狗都能骑在它头顶作威作福,更别提它还有导盲犬的基因,就算被人打死,抱抱也不会反咬别人一口。 所以…… 抱抱怎么会莫名其妙撕咬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但从视频来看,女孩子的恐惧也不是假的,抱抱也确确实实咬着她没有松口。 夏明月百思不得其解,她想不明白,思绪乱成一团浆糊,不安与惊恐在周遭盘旋,就连坐在身下的椅子都成为囚禁身体的桎梏,难以动弹,只感觉到冷,就连血液都满是刺骨的冷意。 她又看向评论,密密麻麻都是愤怒与咒骂。 ——这他妈是故意杀人!! ——所以狗主人呢?阴谋论一下,狗主人早就知道是自己的狗咬人,因为周围没有监控,所以伪造成死者自杀? 这一条有近五千人点赞,夏明月不住在心中否认: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根本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遛狗不栓绳,就是狗遛狗。 ——气得我想杀人,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所以狗主人到底是谁? ——@上京警方,给个交代啊你们。 ——@上京警方,笑死,所以之前你们的调查结果是个啥? ——一天之内,我要知道狗主人的信息。 ——真的哭死了,我和死者是同校同学,她才20岁,人生明明才刚开始啊…… ——一命抵一命,找出狗主人,也让她尝尝溺亡什么滋味。 “……” 谩骂,诅咒,猜疑,不住在那狭窄的屏幕之中滋生,每一个字化作利刃,一刀刀往她心口割。 夏明月想不通视频出自何人之手,但她笃定,抱抱绝对不是视频里所说的咬人的狗,也很确定那个女孩的死和她还有抱抱没有一丁点关系。 声嚣之上 第12节 可事情已经发酵,相信不久后警方就会找来…… ——这狗必须处理,@城管局。 必须处理。 那四个字狠狠扎向夏明月,更让人心惊的是下面全是附和,还有数不尽数的折磨之法。 她一个字也不敢多看,更不敢想象后果,近乎是慌乱无措地关闭视频,拨通了沈东阳电话。 没人接,夏明月不死心的一遍遍打,到第三遍时,电话总算接通—— “大小姐,我在开会呢,您又有什么嘱托?”沈东阳声线压得很低,语气中并没有被打扰的不快。 夏明月把手机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动作不稳地收拾着桌面上的东西,“你现在有空吗?” 沈东阳:“会议结束后就没事了,怎么了?” 夏明月极力克制着情绪,不让自己泄露出丝毫恐慌:“大概多久?” 沈东阳:“收尾了,预计十五分钟左右。” 十五分钟…… 夏明月默算一下,来得及。 夏明月说:“我想暂时把抱抱送到你家,你会议结束后直接往家里赶,我马上就过去。” 沈东阳懵了瞬间:“啊?可是……” 夏明月直接挂断电话起身离开,根本不给对面把话说完的机会。 她面颊苍白,精致眼妆下的瞳孔满是焦灼,登时让外面的小张愣了下:“夏姐,你是要……” “晚上的应酬你帮我推了。”夏明月急色道,“要是有人打电话询问我的情况,你就说不知道。” “啊?”小张茫然地张了张嘴,虽然不解,但还是点头,“行,我知道。” 夏明月步伐飞快赶到前院。 抱抱还在和阿黄玩,两只你来我往扑腾成一团,要是放在以前她肯定会感觉到治愈,然而现在只有不安。 “抱抱!”夏明月冲抱抱招呼,“过来。” 趴在阿黄脊背上的抱抱一个打滚儿翻身,吐着舌头跑到夏明月身边。 “我们走了。”夏明月给它套上狗圈,不由分说拉着它坐上车。 阿黄有些意犹未尽,蹲坐在大门口和抱抱隔窗相望。 “汪!!!” “别叫。”夏明月发动引擎,哄骗它,“我们明天再来玩。” 抱抱果真懂事,听她这样说,立马趴在了座位上,眼睛乌溜溜地转。 它越听话乖巧,夏明月越是焦躁不安。 引擎发动正要驱车,副驾驶的玻璃忽然被人敲动,她手一哆嗦,神色苍白地看了过去。 ——站在外面的,赫然是身穿执法队制服的工作人员。 ——他们要来带走抱抱了。 作者有话说: 留言前50红包。 这两天在练车,好痛苦。_(:3」∠)_。 第11章 [修] 夏明月近乎忘记自己的鼻子还可以呼吸,窒息感让她胸腔镇痛。难以发声,难以眨眼,落在方向盘的双手一点点收紧,太过用力,连指腹都跟着疼。 从她情绪里泄露而出的不安让抱抱变得不安,似乎意识到外面那些人来者不善,大狗褪去往日温顺,焦灼地冲窗外狂吠着。 吠叫声让夏明月如梦初醒。 她放下手刹,艰难无比地从车上走了下去。 不远处的路肩上停着一辆白色执法车,她扫了眼,又看向身前—— 共三人,许是等的不耐烦了,表情间是明显的烦躁。 “你是夏明月?” 夏明月低下神态:“你们找我有事?” “那条狗是你养的吧?”对方不啰嗦,直入主题,“我们要暂时把它带走,你在单子上签个字,然后去派出所一趟,有事问你。” 那人二话不说开了单,夏明月没有接。 明明是艳阳高照天,她却冷的宛如一块冰。 她僵愣愣地站在车边看着那张单子,车内的抱抱还在叫,因为厂房开在僻静的老巷子里,哪怕它叫破嗓子也吸引不来一个人。 夏明月定定心神,掀起眼皮对向几人的眼睛:“我可以让你们把它带走,但我想知道你们要把它带到哪里去。” “暂时会收在收容所里,如果确定它有咬人伤人行为,事后会进行人道毁灭。” 人道毁灭说得好听,往难听点说直接弄死。 视频是证据,如今沸沸扬扬的在网上传播着,就算这狗没有伤人咬人,哪怕为服众,局里也会将它处理掉。 夏明月不傻,哪会不知这道理。 后面的那人见她不说话,直接绕过后门准备强行开门。 夏明月瞳孔一缩,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整个人都挡了上去:“不行!”她失去冷静,“你们不能带走我的狗!” 抱抱还在叫,叫声着急而疯狂。 夏明月拼死拦着车门:“该负的责任我会负,但你不能带走我的狗。” 那人听了直笑:“这狗就是你负责的一环!”他语气强横,“别怪我没提醒你,如果你不配合我们工作,带走的可不是狗这么简单地了。” “不行!你们不能……” “让开!” 两人不由分说,强行把她从车门前拉开。 夏明月脚下踉跄,刺痛自脚踝处传来,她疼得站不稳,堪堪扶住车门才没让自己狼狈倒下。 车门已被拉开。 抱抱感知到危险,边摇尾巴边冲几人叫,然而不过是色厉胆薄,几声吠叫根本震慑不住他们。 男人手持套狗圈,抓准机会直接将圈子锁住抱抱的脖颈,接着生拉硬拽,硬生生把几十斤的大狗从后座扯到地面。 它疼得哼唧,即使如此也不想被抓住,拼尽全力挣扎着身上锁链。用力过猛,纤细的锁圈勒入皮毛嵌入肉中,脖子被印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夏明月齿冷,心疼抵过脚上的疼,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抱抱!” 她看不下去,一眼都不想多看。 抱抱听见叫声,更加着急地想挣脱束缚奔她而来,眼神中的炙切烫的夏明月的心尖发酸。 “别动!”她强忍泪水,狠心命令它,“抱抱不准动……” 它的眼神是明显地不解,但还是乖乖地,缓缓地坐在了地上。 套住它脖子的那人眼中划过意外。 他们抓狗也不是一次两次,哪次不是主人哭,宠物叫,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听话懂事的。可是他们按章办事,狗再听话也是畜生,手上的力气是半点也没有松。 “走了。” 他拽着抱抱离开。 抱抱不愿意走,路过夏明月身边时,巨大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直。它还在冲她摇尾巴,乌溜溜的眼睛满是期待与迫切,期待夏明月带走它,迫切地想要继续留在她跟前。 夏明月狠心别开头,一秒钟都不和它对视。 它什么都不懂,但是她懂,她不想让它受伤,也不想让它看见自己现在有多无能为力。 ——她是那么的想保护它。 抱抱一步三回头。 等到被拉着上车,被关进笼子,它才确定主人确实不要它了。 抱抱想不通,也不明白,它只明白自己是被主人抛弃了,所有的快乐不在,只剩下满眼的伤心与落寞。 收容车扬长而去,除了地上的挣扎痕迹,一切都和最开始没什么两样。 夏明月虚脱倒地,泪水簌簌地往下掉。 叮。 手机响动一声。 [贺以舟:到了吗?] 夏明月咽下积压在喉间的酸涩,一个字一个字地打:[不去了。]啪嗒,泪水在屏幕上晕开,[去不了了。] 一夜之间。 她的世界轰然颠倒。 她甚至都来不及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因为什么。 夏明月胡乱擦干眼泪,扶着车门起身,一瘸一拐地来到马路边。她拦了辆出租车直接坐上去,快到时收到沈东阳发来的信息。 [我快结束了,你到我家没?] 夏明月低垂着睫毛,说:[我遇到点事,你直接来派出所找我。] “到了,一共20。” 夏明月回过神,从钱包抽出五十整元递过去:“不用找了。” 声嚣之上 第13节 司机接过钱,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她仍然漂亮美艳,但眼神显得落魄,司机没说话,沉默的那瞬间应该是脑补了很多。夏明月不在乎他心想着什么,转身径自走进派出所。 刚进门,一个中年女人张牙舞爪朝她扑过来,嘴里嚷着—— “杀人凶手!你赔我女儿!!!” 气焰冲天,夏明月顿时被震慑住。 那张狰狞扭曲的面庞不住在眼前放大,眼瞧着那长长的指甲要抠进夏明月的眼,两边的辅警及时把她拉扯开。 “这是派出所,不是你发泄私愤的地方!” 夏明月脸上毫无血色,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女人。 “你和我们进来。” 女警一眼看出夏明月脚踝受伤,主动上前搀扶:“脚伤的重吗?不行的话我先送你去医院。” 她的态度很是温和,夏明月在这样的安抚当中消去先前的恐惧,摇摇头:“不用。”她嗓音依旧发抖,“不碍事。” “好,那我们先去调解室。”女警笑着说,“不用紧张,我们就是想了解一下情况。” 夏明月点头。 怀着忐忑的心情,她拖着受伤的脚,踉跄着来到调解室。 门刚打开,夏明月就愣住。 除了负责调查案子的民警,坐在里面的还有夏晓曼。 她也注意到了夏明月,也许是害怕,又或是其他,夏明月在她的眼神中看到几分游离与逃避。 两人彼此移开目光,并肩坐下没有多说一句话。 气氛沉闷,夏晓曼垂放在膝盖上的手不住发抖,她时不时用余光瞄着夏明月的脸色。可是她很平静,除了眼梢难以消弭的红意,连半点情绪都没有暴露。 “再次向你们确认一下,视频里的这条狗是你们养的吧?” 民警递过平板,夏明月在众目之下只得把视频又重复看了一遍。 “是我的。”夏明月说,“但是当时我并不在场,所以我对视频的真实性持有怀疑态度。” 提及拍摄者时,身旁的夏晓曼有所僵硬,她屏息凝神,紧张之感全掩在眉梢眼底。 “视频我们早就经过核实,并未有恶意剪辑的情况。” 夏明月哑然失语,睫毛耷拉,唇瓣倔强地抿在一起。 她又看向视频,视频里的抱抱尾巴高翘,这说明它正处于兴奋或者焦虑的状态。 如果眼前的人对它产生了威胁,它是万万不会靠近的,那就是……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枚拉锁,令夏明月神色一怔。 抱抱待人过于热情,说不定……它只是单纯地想邀请女孩玩耍,未想引起对方恐惧,这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这个猜测让夏明月通体冰冷,原本就苍白的唇瓣彻底失去血色。 “你们再把当天的情况说一遍,要一五一十老实交代。”民警向夏明月示意,“你先来。” 她掩藏起不安,老老实实地又把当天的情况复述一遍,与当天的笔录没有半点偏差。 “你呢。”民警又问向夏晓曼。 夏晓曼也跟着重复,两人的回答都相差无几。 接着,民警又问出另外一个问题:“你说狗平常都是拉着绳的,那事发当天,是谁把绳子解开的?” 此声掷地,让姐妹二人同时愣住。 夏晓曼不知如何回答,嘴唇上下牵扯,半天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最后不自觉地看向夏明月。 空气寂静。 四五双目光定格在夏明月脸上。 她目光闪烁,张了张嘴,说:“我解的。” 夏晓曼登时瞪大了眼睛。 也许是为了说服自己,夏明月深吸一口气再次重复:“是我放的。” 民警死死盯着她,笔尖不轻不重地在本子上点,最后写下笔录:“平常不放,为什么那天放开?” “平常是在市区,放开不安全。那天我在郊区遛狗,因为没人,就想着让它跑跑。” 民警:“你说你去打电话,没有注意到狗的动向,是吧?” 夏明月:“嗯。” “你呢,你和你姐一起遛狗,也没关注到狗和周围的情况?” 民警的眼神宛如镭射,极具穿透力。 夏晓曼搭放在腿上的手不住攥紧,垂下睫毛,眼神左右漂浮。汗珠一点点浸透额头,口干舌燥,焦虑感让她快要晕厥。 然而最终—— 夏晓曼没有提及视频半字。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没有。”她说,“抱抱跑得很快,我、我追不上,等听见狗叫才发现有人落水。” 这个时候夏晓曼将头深深埋了下去,“……对不起。” 大型犬的体型赶上成年男性。 任谁也不会怀疑她话语里的真实性。 民警正要继续,有人从外面进来,“赵哥,有个姓沈的人过来了,说是夏明月的律师。” 闻言,夏明月的睫毛一下子翘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随机50红包。 明天捉虫,爱你们 第12章 [修] 观察到夏明月的脸色,民警顿时示意:“让他进来。” 不多时,辅警就带着沈东阳赶来。 沈东阳行色匆匆,目光准确无误地在数张陌生面庞中捕捉到夏明月,见她状态还算不错,长久紧绷的双肩这才放松下去。 沈东阳直接在夏明月身旁坐下,压低声音:“怎么回事?” 夏明月瞥向民警,对方没有阻拦的意思,才闷闷开口:“今早上有人发了视频,认定那个女孩是因为抱抱溺亡的。” 她又想哭,哪怕忍得住眼泪,也忍不住语气中的低落和委屈。 “视频?”沈东阳的眼皮子狠狠跳了起来,“什么视频?” 他开了一上午会议,对于网络上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夏明月说:“有人放出抱抱撕咬那个女孩的视频,媒体报道后,抱抱就被带走了。” 说到这,她牙关收紧。 过于难过,甚至都没注意到夏晓曼颤抖的身体。 面前的情况早就找出她最开始的预料,深怕自己的所作所为被机敏的沈东阳勘破,夏晓曼一直低着头,极力隐藏着自己的存在感。 沈东阳也不是傻子,近日只有一起溺亡案,结合案件和目前的情况,他很快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要是狗单纯咬伤人,那好办;可如今牵扯到人命,那就是大事。 沈东阳头皮发麻,“请问受害者家属那边准备如何处理?方便安排我们见一面吗?” 狗伤人并不是主观意识,当下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从家属入手。 桌对面的几位民警面面相觑,最后道:“家属情绪激动,他们要是愿意,你们可以见面,至于是移交检察院,还是私下调解,都要看家属意愿。” 民警说的很明白。 私下调解就是赔钱了事;要是移交检察院,判几年赔多少那都是法院说了算。 夏明月作为监护人,管理不当,轻重都要承担责任。 想到将要面临的风险,夏明月脸色刷白,整个人像一团烂泥瘫在了椅子上。 沈东阳轻拍她的肩膀,直接说:“我们想先和家属见一面。” “可以。” 两方被安排在调解室相见。 入门前,沈东阳拽住夏明月,怕旁人听见,嗓音刻意压得低沉:“待会儿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说话,知道吗?” 夏明月抬起头,眼圈有些微红:“……抱抱不会咬人,它可能……就是想和她玩,所以才……” 她在完全不知情的时候背负了一条人命,那个视频将她放在了被动的局面,然而她却对真相一无所知。 “现在不是抱抱咬不咬人的问题。”沈东阳说,“在派出所都要拿证据说话,如今那个视频就是证据。不管起因如何,那个女生的确是在抱抱的拉扯当中跳下去的。现在我们只求家属愿意私了。”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难事。 倘若夏明月因为这个事情坐牢,毁的是往后余生一辈子。 夏明月闭着眼,咬牙把眼泪咽下去,“我知道。” 沈东阳苦口叮嘱:“那家人有点难缠,所以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能生气。” 夏明月点头,不轻不重地嗯了声,“我有分寸。” 沈东阳最后看了她一眼,这才把门推开,同时,愤怒与咆哮自敞开的门缝汹涌而出—— “杀人凶手——!” “你赔我女儿,你赔啊!!!” 声嚣之上 第14节 女人恶犬似地扑了过来,动作之快令民警猝不及防。 沈东阳眼疾手快挡在夏明月面前,自己却来不及避开,下巴硬生生挨了女儿打过来的巴掌,干净的面庞瞬间多出三道红痕。 “家属请你不要胡闹!” 辅警又一次把她拉开,言辞正色:“之前和你说过什么?这是派出所!不是你瞎闹的地方!” 女人被一顿训斥。 她没再继续叫骂,跌回椅子哀嚎不断,反反复复都是这“杀人凶手”四个字。 夏明月冷眼相看。 不停歇的哭声让她头疼,心烦气躁的,就像是被丢在火炉里面烤,四面八方都是煎熬,没有一条能让她逃生的路。 两方面对面坐下。 家属那边来了死者父母,还有兄长与舅舅,浩浩荡荡成一列,直接从气势上压倒三人。 无论是夏明月还是夏晓曼,都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经历。唯有沈东阳淡定如初,不骄不躁地操控着局面。 “关于你女儿的死,我们感到非常抱歉。” “抱歉有用吗!”刘美娥嚎哭着拍打桌面,“就算你说一万句对不起,我女儿也回不来!” 她咬牙切齿地瞪向夏明月。 那个眼神让夏明月浑身一震——这是她25年来,第一次看到这种目光,那双眼睛像是囊括了世界全部的恶意,化作两片毒刃奔她而来,恨不得当场将她生啖汝肉。 ——杀人凶手。 四个字沉甸甸压了过来,临近窒息。 “所以我们才想与各位讨论一下接下来的处理方法。”沈东阳维持着淡定,“关于赔偿,我们会尽量满足。” 赔偿两个字一出,哭声猛然止住。 刘家大儿子眼里放光,就连身旁满脸横肉的舅舅都动起了歪心思,贪婪之意不言而喻。 一直沉默不语地刘有为突然说话:“你们能赔多少?” 刘美娥转了转眼珠,顺着丈夫的话:“是啊,你们赔多少。我可告诉你们,我女儿一条人命,你们可别想给点钱就打发我们!” 夫妻俩打着算盘,脸上哪还有半点伤心。 夏明月快要在他们身上盯出洞,也没找到如同先前那般的愤怒伤感,仿若她之前经历过得恶意都只是一个错觉。 “你们提。” 刘美娥上下打量着夏明月。 她一个乡下妇人认不出名牌,但眼尖儿,她的皮肤又白又嫩,一身衣料光滑无皱,又想起儿子先前的唠叨,说这女人开的大奔,有钱的很。 刘美娥算起了账。 外债还有十五万,乡下盖房三十万,零零碎碎加起来共五十万。她拿定注意,梗起脖子比出一个数:“五十万!一个字儿都不能少!”她叫嚣着,“不然我们法院见!” 沈东阳扭头看向夏明月。 五十万对她来说不算多,能负担得起。 夏明月不想继续和这家子人有任何牵扯,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摆摆手正要答应下,沈东阳忽然说:“稍等,我们要出去谈一下。” 他拉开椅子:“明月,你先和我出来。” 夏明月尽管困惑,还是起身跟了出去。 “东阳哥……” 这声称呼里渗满疲倦。 “你要答应?” “不然呢?”夏明月自嘲一笑,“再和他们胶着?那我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深信抱抱没有恶意伤人。 可就如沈东阳所言,民警办案讲求证据,那个视频,包括警方和家属都认定抱抱是害人入水的恶犬。 与其苦苦坚持,倒不如赔钱了事,重新将生活步入正轨。 沈东阳叹了口气:“这家人明显是奔钱来的,你现在要是给的太干脆,他们就认为你不缺这五十万,到时候肯定又会缠着你。” 夏明月一愣。 她一门心思的想快点离开,倒是没想到这一出。 “你可以答应,但是不要立马给钱,要表现得为难一点,明白我说的吗?” 装穷。 她懂。 两人再次回到调解室,这一次夏明月表现的比先前还要脆弱。 夏晓曼不晓得两人谈了什么,眼神左右游离,满是不安与担心。 夏明月没有理会妹妹的眼神,缓缓在几人面前坐下,声音更是缓慢的:“五十万有些多,我恐怕……” “五十万!一分钱都不能少!”刘美娥不留余地,语气愈发变得咄咄逼人,“你赔不了命就赔钱,我们家艾歌可不能白死!” 艾歌应该是那女孩的名字。 听着还算文雅,但一联想到她头顶上有一个哥哥,这个名字就不是那么好听了。 白死? 这俩个字听着无比可笑。 夏明月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人完全是把女儿当成谈买卖的筹码,先前的伤心难过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把戏,真正的用意是从她这里捞钱。 她唇无血色,声调温吞满是倦意:“我在这城里也只是做点小生意,账户里没有这么多的流动资金。五十万我可以给,但要些时间,所以希望你们能通融一下,给我几天时间好让我筹钱,筹到了直接打到你账户,你们看这样可以吗?” 夏明月说的真挚诚恳,让夫妻俩顿时没了声音。 一家人对视几眼,良久之后才不情不愿点头:“行吧,最多七天,不然你看着办。” 夏明月松了口气。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调解,双方终于打成共识,他们在调解书上按了手印签了字,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 ** 从派出所出来已是下午。 阳光打在她肩头,让她有种久违的重逢之感。 她从早到中都没有吃饭,饥饿和疲惫全压了过来。脚踝也肿的不成样子,走不了路,歪歪扭扭只能由沈东阳搀扶着。 三人上车,夏明月靠着椅背闭住眼,未等沈东阳发动引擎,眼泪便掉了出来。 夏晓曼在旁边看着,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说。 作者有话说: 随机红包。 特别的日子特别的爱你们,贴贴~ 第13章 “回家吗?” 沈东阳等她哭够,才透过后视镜问她。 夏明月平复好心情,说:“先送晓曼回学校。” 车子发动,一路平稳地驶向她所在的大学。 很快抵达目的地,夏晓曼正要下车,胳膊被夏明月抓住。 忽如其来的桎梏让夏晓曼有片刻的紧张,扭过头却只看见她眼底里一分细微的关切:“这几天你先别回家,好好学习,不要影响心情,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夏晓曼喉咙翻滚,内心翻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好。” “去吧。” 夏明月松了手。 目送着女孩离去的身影,沈东阳落在方向盘上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抱抱是晓曼放的。”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夏明月从一开始就清楚瞒不过他,靠着椅背低低嗯了声。 “为什么不和警方说实情。” “她前途光明,不应该摊上污点。”夏明月隔着车窗向外望去,“何况狗是我的,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责任。” 校门前人来人往,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颊绽放在盛空之下,夏晓曼的身影融入其中,她所走向的,是一条夏明月此生都难以触及的康庄大道。 她此生过得艰难泥泞,正因涉足过黑暗荆棘,才不想让一个有着美好未来的女孩如她昔日那般败破不堪。 沈东阳没再说什么,发动引擎,缓缓驶离校区。 ** 回到家,推开屋门是一室俱静。 没有如同往日那般的热情相迎;也没有期待的拥抱,更没有充满欢悦的叫声。 什么都没有。 只有遗留在房间里它所存在过的证据。 夏明月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坚强。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忍受的,然而看到这一切,所有恐怖的念头如同迅速滋生的藤蔓般在脑海中攀爬,迅速占据神志与理智,让她除了恐惧什么都做不了。 “东阳哥,你能不能……”她彻底失去冷静,哭着拽住他的衣袖,“能不能救救抱抱啊。” 声嚣之上 第15节 在她最过孤单无助的时候,那条什么都不懂的小狗陪着她度过了日日夜夜,它是动物,是别人口中的牲畜,却是在她在这座城市中唯一的慰藉。 ——她是它的全世界;它也是她的所有。 抱抱现在如何呢? 是在被遭受虐待?还是被关在笼子里饱受折磨,或是还在思考她为什么不要它,或者殷切期盼着她重新接它回家。 夏明月难受的喘息不上,眼泪成串成串往下掉。 沈东阳很是无奈:“警方那边已经认定抱抱害人入水,就算救出来,你也不能继续养在身边了。” “我知道。”夏明月无助啜泣着,“可是……可是我不想让抱抱死。” 哪怕那条生命真的因为它死去,她也不想让抱抱离开。 她自私。 尽管明白这个想法十恶不赦,也想为它留有一丝余地。 “东阳哥,求你了,你救救抱抱……” “你想办法救救它好不好?多少钱我都会给的。” 沈东阳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忍继续看她哭下去,“贺以舟你还记得吗?” 贺以舟? 这个名字让夏明月愣了愣,擦干眼泪点头:“他今天……还让我带抱抱去复查。” 可是…… 就怕没机会过去了。 “贺以舟家世非凡,我记得他有个朋友就在管理局工作。事到如此,我只能舔着脸让他帮帮忙,至于他愿不愿意帮,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夏明月拼命点头,心里又燃起希望:“好,他要是不愿意,我、我就去亲自去求他。” 沈东阳笑着在她额头一敲:“近几天先别去公司,有生人电话也别接。最早明晚给你消息,你今天早点休息,不要多想。” “好,我知道。” 沈东阳又瞥向她的脚踝:“脚还疼吗?用不用去医院看看?” 夏明月摇头:“不用,就是单纯扭了一下,我涂点红花油就行了。” 沈东阳没再强迫:“那我先走了,有事你给我打电话,要是脚踝还疼,立马叫车去医院,别忍着。” 夏明月颔首:“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沈东阳不放心地离去,他走后,家里再次只留下她一个人。 夏明月环视着空荡荡的家里,地上还有着抱抱的玩具没来得及收,盆里的狗粮还剩下半碗,处处都是抱抱生活过得痕迹。 她养了抱抱两年,以前它在的时候总觉得吵,时不时还会收到楼下邻居的投诉和路人的白眼,即使如此夏明月也没有想过把它抛弃。 现在抱抱不见了,她感受到了无边孤独。 夏明月蜷缩在沙发里,又想到第一次见到抱抱时的画面:那时奶奶住院,职场受挫,她漫无目的找不到一点希望,最后在商城的宠物展览会上看见了它。 一条很小很小的奶狗狗。 售卖者喋喋不休的宣传着它不凡的身世,然而她只注意到它亮晶晶的眼睛和狂甩的尾巴。 她心血来潮地把它带回了出租屋,从此之后她有了家人,那座只供起居的房子好像也成为了一个完整的家。 夏明月睡不着,一张脸死死埋在抱枕里。 她不想让自己哭出声,然而眼泪还是忍不住的流。 就在今天,她亲手把它送了出去。 难受。 压抑。 种种负面情绪一同向她袭。 哭累了,夏明月也困了。 她沉沉昏睡而去,当晨光铺天盖地洒落过来时,电话铃声也跟着将她惊醒。 夏明月眼睑半掩,似醒非醒地瞧着地面的光尘恍神。 茶几上手机还在响,夏明月猛然反应过来,急忙将手机捞入掌心。 ——沈东阳。 这个名字让夏明月浑身一个激灵,忙不迭接通:“东阳哥,有消息了吗?” “贺以舟已经去接狗了,我现在过去,直接带你去他家。” “好好好,我、我马上收拾。”夏明月连声应和,着急起身却忘记脚踝上的扭伤,巨大的痛感形成牵力,拉着她重新倒在沙发上。 夏明月忍不住发出闷哼,沈东阳跟着紧张起来:“明月,你还好吗?” “我没事,不小心磕了一下。”夏明月顾不上疼,“东阳哥你过来吧,我马上就收拾好了。” 她挂断电话,兀自则盯着红肿不堪的脚踝恍惚。 夏明月咬紧下唇,强忍着不适站起身,她急促喘息着,小心翼翼拖动着受伤的脚踝挪动至储物柜前,在药柜里一顿翻找。 胃药,消炎药,布洛芬…… 翻找半天终于找到一瓶红花油。 夏明月拧着眉头,动作轻缓地给自己处理伤势。 应该没伤到骨头。 不过皮肉高肿,看起来格外骇人。 夏明月随意涂了点药,又用绷带固定,换上一双舒服地平跟鞋,静静在门口等着沈东阳到来。 很快,沈东阳发来消息。 [我快到了,用我上去接你吗?] 这座小区进出需要登记报备,有些麻烦。 夏明月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面,当即拒绝:[不用。我自己下去。东阳哥你在门口等我就好。] 沈东阳:[行。] 她收好东西,对着镜子整理一番凌乱的发丝,直接提包出门。 脚踝有绷带固定,很大程度减轻了走路时引起的疼痛。 夏明月怕沈东阳注意到她不舒服,特意坐上后座,然而过浓的药水味还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放下手机,从后视镜里看向她:“脚还不舒服?” 夏明月不动神色地隐瞒着:“今天好多了,再涂两遍药就好了,东阳哥快走吧,我们别耽误时间。” 沈东阳知道她在逞强,但还是劝解:“不舒服的话今天一定要去医院,拖下去不好。” “好了好了,你快开车。” 她不住催促,迫不及待想快些见到抱抱。 沈东阳摇摇头,打着方向盘驶向一条她从没走过的路。 马路越来越宽阔,两边的高楼逐渐被清秀山水所取代。 夏明月在上京漂泊几年,对这里还算熟悉,立马认出这是上京有名的别墅区。 地广人稀,除了偏远点外哪都好。 夏明月很是意外:“贺以舟住这儿?他这么有钱?” 沈东阳一边开车一边说:“他是家里独子,他爷爷去世后,家里财产全给他了。” 贺以舟是名门望族。 贺老爷子也是上京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活着的时候谁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贺以舟的父母从事海外贸易,后来两人感情破裂,对他更是无空管教,于是就把他留在了贺老身边。贺老死后,他按照遗嘱继承所有财产。之所以从事亏本的宠物行业,完全是因为个人喜好。 夏明月大为震惊。 难以想象听起来不起眼的宠物医生竟然是家产上亿的富二代。 轿车驶入别墅区,一路穿越后来到某栋三层别墅前停下。 这片小区都是独栋,各家各户离着远,不存在被打扰的情况。 夏明月缓缓下车,眼前的别院矗立在山水环绕间,墙壁上爬满绿植,建筑风格颇有古欧式之风。 沈东阳按响门铃,人没到,狗声先一步过来。 夏明月的注意力立马被狗叫声吸引过来,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叫声并不是出自抱抱之口。 估计里面那狗是贺以舟自己养的。 沈东阳又按两遍,没人接,索性拨通电话:“我到了,开个门。” 电话刚挂断,面前的门锁应声而开。 “他家里养了几条狗,不咬人,但你还是小心点。” 沈东阳叮嘱道,顺便护在她身侧。 夏明月并不害怕动物,她的视线从他双肩越过,看到两条不大点的小狗在院子里冲他们吠叫,也许是嗅到夏明月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狗子们的叫声逐渐变低,之后跑跑到他们身边转了一圈,左闻闻右嗅嗅,确定没有危害后,又继续和同伴玩闹。 沈东阳松了口气,说:“老贺救了好几条狗,有的领养了出来,还有几条就在他这儿养的,闹腾得很。”他怕陌生猫狗,每次来贺以舟这里串门都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 说话间,男人从屋里出来。 他一身松松垮垮的灰色家居服,怀里抱着只白色金吉拉,绿莹莹的猫眼来回转,可爱灵动,衬着男人的面容都不是那么冷清。 “老贺,抱抱带回来没?” “在屋里。”说着,贺以舟的目光若有若无地从她身上飘过。 沈东阳面向她:“走吧,我们进去看抱抱。” 夏明月跟着他跨上台阶,脚疼,身子有些踉跄,走在前面的沈东阳没有注意,在一旁的贺以舟却觉察似地微眯起眼。 声嚣之上 第16节 夏明月生怕露出马脚,低下头慌乱地跟在沈东阳身后。 客厅很大。 四面的柜子里陈列的都是宠物用品,落地窗前摆放着通天猫爬架,窝里还窝了两只猫,品相都是普通的田园猫,但是养的颇好,毛发光亮,体态圆润,看样子贺以舟没少在这些动物身上费心。 贺以舟随手把那只金吉拉放下,“它的状态不太好,有点应激,到现在都不让人靠近。” 沈东阳一愣:“狗也会应激?”他只听过猫会应激,还没听说过狗也有应激反应的。 “会。”贺以舟说,“无论猫狗,在面对外界压力时都会感到不安,当这种不安感放大,就会产生应激反应,不过狗天生外向,产生应激的情况会比猫少,但不代表不存在。” 贺以舟将门推开:“主人一个人进去就好了。” 闻言,沈东阳立马止步。 夏明月在门前有所局促。 分秒之后,才一步一步地走进去。 抱抱独自蜷缩在角落,巨大的不安感让它浑身战栗。夏明月可以听见它低低的啜泣,声音里满是无助和恐惧。 她瞬间红了眼圈,慢慢在它身后蹲下,“……抱抱。” 夏明月很轻柔地唤它一句。 抱抱明显是听出了她的声音,耳朵高竖,刷的下把脑袋别了过来。 它的眼睛里有茫然,更多的是浓浓的不敢置信,好像不相信主人会再回到它身边一样。 “抱抱,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这一刻她满是担心。 担心抱抱不原谅她;担心抱抱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喜欢她。 然而幻想中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小狗呆愣许久,总算意识到眼前的明月不是幻觉,它高高地叫唤一声,嗷呜着扑到夏明月怀里。 还是很沉。 重重压过来的时候让骨头都跟着疼。 但她很开心,是失而复得的开心。 “对不起……抱抱,对不起。”她不住揉着它的毛发,不住道歉,“我不应该把你丢下来的,对不起……” 她一遍一遍的说着对不起,抱抱跟着一遍又一遍的回应。 当指尖不小心触到它的脖颈时,掌心下的皮肉跟着剧烈瑟缩。夏明月小心翼翼拨弄开毛发,映入眼帘的是青紫的伤痕。 ——那是之前被勒出来的。 夏明月心痛如绞,抿了抿唇,表情是难以掩藏的难过:“是不是很疼?” 抱抱吐着舌头傻笑,毛绒绒地大爪子搭上她的肩头。 宠物的感情就是如此简单。 它们不懂何为憎恨,哪怕你将它弃置身后,可是在重新见到你的一瞬间,便又汹涌出最纯粹的爱意。 “饿不饿?这几天你是不是都没有吃东西?” 盆里的粮和水都是满的,它应该是一口都没有吃。 抱抱听她这样说,立马摇晃着尾巴去喝水,哼哧哼哧,半碗水很快喝干。 “明月,所里有急事要我回去,你要不先和抱抱待会儿,晚点我来接你。”沈东阳的工作堆积如山,电话一个接一个过来,拖到现在不回去怕是不行了。 夏明月说:“没事,东阳哥你先忙,我自己回去也行。” 沈东阳还是不放心,“老贺,就多麻烦你照看一下他们了,晚点我再来。” 贺以舟挑眉,无声无色地点了点头。 沈东阳面露笑意,用力在他臂膀上一拍:“够义气,回头请你吃饭。”说罢摆摆手,扭头匆忙离开。 他这一走,就剩夏明月和贺以舟相顾无言。 两人面对面沉默,夏明月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又敛下长睫,唇瓣咬得更紧。 “先出来吧。” 夏明月看向抱抱。 它自从被抓走就没合过眼,如今吃饱喝足,安心地在她脚边睡了过去。 夏明月生怕吵醒抱抱,蹑手蹑脚起身,缓缓跟着他来到客厅。 “随便坐。” 夏明月不明白意图,但还是顺从地坐在了沙发角落处。 此时电话进来,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生号。 她毫不犹豫挂断,下一瞬铃声再次响起。 夏明月瞟了眼厨房里修长的身影,背过身接通:“你好,我现在不太方便……” “喂,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们打钱?” “我告诉你个小丫头片子,你可别想赖账!” 粗犷而尖锐的声音从话筒穿过耳膜,震得夏明月太阳穴作响。她把手机拿远,克制着脾气:“先生,我说过我会在规定的时间内把钱拿给你们,这才第二天,还请你们再耐心等待一下。” 她已经表现得极为得体礼貌,然而电话那头的男人还是不耐心地咒骂出声。 夏明月放在膝盖上的五指慢慢收紧,等他骂完,通话戛然而止。 “给。” 一杯水递到面前,握着水杯的那只手修长分明,就连指甲都修剪的干净圆润。 “谢谢。” 她接过,发现杯子温热,衬着她的皮肤更冷。 贺以舟在她对面坐下,上挑的双眸从她脚尖略过:“左脚?” 夏明月神色虚晃,半晌才意识到他是发现了她的脚伤。 “不、不严重。”夏明月不由自主地把双脚向里面藏了藏,刻意避开他的视线,“我在家上过药了。” “嗯。”贺以舟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也没有多问什么。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一次陷入尴尬。 夏明月抱起水杯佯装喝水,眼神却忍不住在他身上游离。 她也不确定刚才的通话他有没有听到。 依现在的情况来看,抱抱已经不能继续留在她身边了,就连沈东阳都不是最好的选择,那么只能…… “贺医生。”夏明月鼓足勇气开口,“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贺以舟看过来。 “抱抱能……暂时留在你这里吗?” 他估计不知道,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下了多大的决心。 夏明月也明白自己脸皮厚,可除了贺以舟,她想不到抱抱还能去哪里。 乡下吗? 那里远,偷狗贼又多,奶奶更是上了年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说是一条狗。 或是寄养? 可是抱抱才上新闻,又动用手段弄出来,到现在谁也不能去相信。 思来想去,只有贺以舟,也只能是贺以舟。 男人看着不近人情,实则外冷内热,不然也不会放着大把的钱财不要,去辛辛苦苦的管理一下宠物医院,除了他外,夏明月没有更好的选择。 贺以舟面色无波。 他越沉默,夏明月越是觉得难堪。 也许……他已经看过新闻了。 “贺医生,你可能觉得我自私自利,不负责任,但是……”她顿了顿,惴惴不安地解释着,“抱抱它不会无故伤人,我只是想让它平安活着。” 要是这些人放在网上,那些人估计又要骂她狗命大过天。 可她不是圣人。 哪怕明知抱抱做错事,她也不忍心送它去死。 “我知道。” 知道? 知道什么? 夏明月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不解,下一秒就听到男人说—— “我知道它不会伤人。” 那一瞬间,夏明月怔在了原地。 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却毫无防备地撞进她心窝最柔软的一处。 ——有点委屈。 是那种突然被人理解,萌生而出的委屈。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双更合并的,没来得及捉虫,明天捉。 11章加了一段被我不小心遗漏的剧情~ 随机红包,爱你们。 声嚣之上 第17节 第14章 “抱抱可以暂时留在我这里,你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把它带回去。” 确切的回答让夏明月安心,一直紧皱的眉头也终于得到舒解。她由衷地冲他露出一个笑意,:“谢谢你,贺医生。” 夏明月笑时明媚,眼角弯弯像是融入秋水。 贺以舟神色微恍,不露痕迹地遮下眼睑,未让她看见眼底的那丝游离。 “汪——!” 屋里传来狗叫,抱抱八成是醒来了。 听这叫声很是恐惧不安,估计是睡醒看不见她在身旁,误以为她再次离开。 “我先进去看抱抱。” 夏明月欲要起身,被贺以舟抬手阻拦:“你坐着,我去带它出来。” 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没一会儿抱抱就跟着出来,屁颠屁颠地跑到了她身边。 也许是害怕夏明月又一次消失,抱抱不住焦躁地对着她吠叫,叫过两声又在她膝盖上左右蹭蹭,可以预想到在分别的这段时间里,它独自度过了格外孤单不安的日夜。 夏明月愈发自责,温热的指尖一遍一遍抚摸着抱抱的脑袋,想到即将要面临的分别,心中又一次升起酸涩的难过。 “脖子上的伤不碍事,多涂几天药就能好。其他方面我也检查过,没什么问题,你不用担心。” 贺以舟一幅公事公办的口气,说得却都是让她心安的话。 夏明月抿了抿唇瓣,忍不住再次道谢:“谢谢你,贺医生。” 贺以舟眉峰上扬:“你只会说这三个字?” 夏明月凝神片刻:“回头请你吃饭。”语气稍顿,“寄养费我也会双倍给你。” “不用。”贺以舟声调散漫,“我是开医院的,不是开宠物店的。它是我的患者,住在这里理所应当。” 贺以舟表现得越是随意平常,夏明月越是不好意思。 她决定等事情平定下去,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感谢他! **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 夏明月也不好继续厚着脸皮待下去,看着窝在脚边一动不动的抱抱,夏明月心有不舍,但还是准备离开。 “贺医生,我……” “有忌口吗?”贺以舟忽然问道,顺势还打断她的告别。 夏明月骤然一愣,条件反射地摇摇头,“……没有。” “嗯。”贺以舟捞起围裙穿上,“我做午饭,你和它们随便玩儿。”说完走进厨房,让夏明月半天都回不过神。 厨房是开放式,从她这个方向刚好可以看清他的背影。 身长挺括,窄腰宽肩,就连那条平平无奇的黑色围裙穿在他身上也仿若高订。 他熟练地洗菜切菜,动作行云流水,像是做过千百遍。 怪不得有人说会做饭的男人最帅,夏明月觉得此刻的贺以舟比任何时候都要有魅力。 她不受控制地一直盯着他看,直到贺以舟转身出来,视线都没有分毫偏离。 贺以舟抬眸与她对视:“一直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脸上有东西?” 他的眼尾长而挑,眼形看起来十分有攻击性,当那双漂亮又锐利的眼眸直勾勾落过来时,夏明月的心没由来的重重一跳。 夏明月呼吸一窒,匆匆转移开注意力,“没有,我没看你。”为了掩饰心虚,她低下头胡乱地搓揉着抱抱的脑袋。 贺以舟微微一笑,把盆子里的猫饭一勺一勺分发到猫碗。 夏明月好奇地扫去:“你每天都给它们做饭?” 贺以舟并未避讳:“一周两次。” 夏明月不禁感慨:“那你真有耐性,我连自己的口粮都不想做。”她也从网上学过狗饭,可是那些比例看得人头疼,她没耐心,平常最多就是煮几块鸡胸肉和大骨头。 夏明月摸了摸抱抱。 突然觉得它跟着贺以舟是享福,有大院子跑不说,还有其他同伴陪着玩耍,每周还能吃上丰富的狗饭。 贺以舟但笑不语。 喂完猫狗再次走进厨房,随即声音从里面传来:“中午吃烩面,很快就好,你要是无聊可以先看会儿电视。” 她低低应声,也不好继续盯着人家看,无所事事地按开了电视。 电视里正播放着新闻,夏明月没兴趣听,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撸着狗。 “女大学生落水案饱受大众关注,记者正积极与家属取得联系,后续报道请……” 啪嗒。 不等主持人说完整句话,夏明月便迅速换台,动作里有刻意也有逃避。 她不由自主朝厨房的方向睨视而去,厨房杂音多,他应该是没听到。一瞬间夏明月感到心烦气躁,她闭上眼睛静心,想的却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坐不住。 夏明月一瘸一拐来到厨房,扒拉在门前问:“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贺以舟没想到她会过来,有有一瞬间的意外,很快说道:“不用,饭很快就好,你回去坐着吧。” “哦~”夏明月讪讪闭嘴,没有离开,就站在门前看他忙碌。 锅里的牛肉烩面色香俱全,看起来颇有食欲。 夏明月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有吃一口东西,到现在确实被勾起了馋虫。肚子不禁发出叫声,惹贺以舟多看了她一眼。 夏明月顿时变得难为情,尴尬地离开厨房。 饭菜很快很上桌,夏明月吃的矜持,一口咀嚼好几下才入肚,加上是面食,刚吃半碗就有了饱腹感。 毕竟是第一次来别人家做客,她不好意思剩饭,硬着头皮吃剩下的。 也许是贺以舟看出她的勉强,当即说道:“不想吃就别吃了,这样对身体不好。” 夏明月抬了抬眼,顺从放下碗筷。 “你这里……离你上班的地方挺远的。”夏明月随意搭话。 “嗯。”贺以舟眉睫微垂,“这里僻静,养它们不会影响到别人。” 那个“它们”指的自然是猫猫狗狗。 看着地上吃饱喝足互相舔毛的小动物们,夏明月的心情也有所缓解。 “这些猫咪都是你救回来的吗?” “算是。” 很多养宠者都不负责任。 只看见宠物的漂亮可爱;却不愿意承担日后会产生的风险,一旦宠物生病,便会弃之不顾。 其中贺以舟养的两只猫就是因为猫传腹被丢弃在宠物医院门口的。猫的性格不比狗,它们敏感胆小,遭受遗弃后内心更加脆弱,除了贺以舟再也接受不了其他人,哪怕被收养出去,最后的结局也是被再次遗弃。 此时那只毛绒绒的金吉拉从椅子上跳到他怀里,贺以舟轻柔地摸了摸,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让夏明月看见了他灵魂深处的那抹温柔。 午饭过后夏明月又陪着抱抱玩了一会儿,时间很快推移到下午,不管愿不愿意,告别总会来临。 “贺医生,时候不早,我先走了。” 贺以舟没有挽留,直接说道:“我送你。” 夏明月有几分受宠若惊,忙不迭拒绝:“不用不用,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对夏明月来说,贺以舟肯收留抱抱就是天大的帮助了,她哪里还好意思再麻烦他送。 贺以舟嘴角一勾:“附近没有出租,网约车也跑的少,你确定一个人走?” 夏明月顿时噎住,神情变得尴尬。 “我顺便也要去医院,所以你不用不好意思。” 话已至此,夏明月也没再推脱。 抱抱此刻也意识到夏明月要离开,它乖巧地坐在她脚边,大尾巴左右摇摆,虽然不会开口说话,但眼神中的期盼分外明了。 ——带我回家。 它是这样想的。 这个目光让夏明月心里一酸,附身捧起它的脸颊,声音柔柔的:“抱抱现在还在生病,所以姐姐不能把你带回家,你要在贺医生这里看病,病好了才能回家。” 句子太长,抱抱选择性的听到“回家”两个字。 它重新坐起来,屁股一扭一扭地走到角落,夏明月还没来得及猜测小狗狗的意思,就见抱抱在角落的箱子里叼出遛狗绳。 啪嗒。 绳子丢在了夏明月脚边。 抱抱吐着舌头冲她拜拜。 夏明月眼眶一酸,差点又哭出来。 “抱抱,你不能走,等你好了我们才能一起回去,你在贺医生家里要乖乖的,知道吗?” 这回抱抱听明白了。 刹那间它的尾巴停止摇晃,脸上是肉眼可辨的伤心与低落。 “对不起,抱抱。”夏明月不得不狠心,“这次我不能带你走。我保证,等一切好起来,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抱抱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坐在原地看着她渐渐走远。 滴—— 屋外响起喇叭。 夏明月拖着受伤的脚踝坐上车,透过镜子,她看见抱抱正隔着玻璃与她相望,随着车子发动,视野也一点一点被剥夺。 “你随时可以过来。”贺以舟眼角余光扫过,“什么时候都可以。” 夏明月表情勉强:“我过不来的话,视频可以吗?” 声嚣之上 第18节 他忽而笑了:“工作时间除外。” ——这是同意了。 夏明月瞬间好受不少,情不自禁对着贺以舟吐露出心里所想:“看不出来你还挺好说话的。”他给她的第一印象是一个不苟言笑看着冷峻的人,尽管只接触几面,夏明月却在他的身上体验到久违的理解与温柔。 “只是例外。” 夏明月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贺以舟专心开车,侧颜线条分明且英俊:“我是说,我不是对谁都这么好说话。” 夏明月微微眨眼,隐约觉得车厢里飘荡着几分暧昧。 越野车平稳驶入城市街道。 突经小区时,车子并未停下,反而一脚油门穿进完全相反的道路。 “贺医生,我家走过了……”夏明月硬着头皮提醒。 贺以舟眼也未眨:“不去你家。” “……啊?” 她搞不清楚状态。 片刻之后,越野车停在骨科医院门口。 贺以舟将车熄火,绕到副驾驶位打开车门,“能走吗?”说着,垂眼向她的双脚示意。 “……”这是带她看病来了。 “我脚伤不严重,不用这么大费周章的……” 贺以舟不语,双目灼灼地盯着她。 夏明月嗓音卡住,硬生生把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 “下来。” 贺以舟冲她伸手。 他的手指过分好看,皮肤过白,导致指关节和指尖都是粉色的,更修长,看起来很有力量。 夏明月心跳怦怦然,深吸一口气,缓缓把手掌搭落过去。 他顺势握紧,扶着夏明月下了车。 两人靠得很近,夏明月一撩眼皮就能看见他优越的下颚线和领口下凸起的喉结。他的身上不是香水味,而是消毒水混合着淡淡的洗衣液的香气。 有点怪。 可是不难闻。 夏明月情不自禁红了耳根,不知是热的,还是心头躁的。 双手相握的时候很是短暂,等夏明月站稳,贺以舟便迅速拉开距离。 “自己能走吗?” “能!” 一个字,掷地有声。 夏明月一瘸一拐艰难挪动。 说不疼那是假的,她生性逞强,不想再在贺以舟面前表露娇弱,于是硬生生忍着疼向前走。 头顶艳阳如火,夏明月的脸色不红反白。 贺以舟跟在她身边,终于看不下去,“你先在这儿等着。” 未等夏明月说话,贺以舟径直走进医院。 再从里面出来,他手上多了一副轮椅。 “坐。” 贺以舟把轮椅转至她面前。 夏明月愣了愣。 他直接按着她的肩膀坐上轮椅,嗓音不急不缓:“等你走进去,天都黑了。” 夏明月:“……” 贺以舟一路推着夏明月前行,排队,挂号,问诊,拍片,每一道项目都有他陪同。夏明月就像是巨婴,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安安分分跟在他身边就行。 这种感觉很奇妙。 夏明月不是没有生病过。 她的第一次住院是因为阑尾炎。 记得那时刚来上京没多久,疼痛难忍的腹部让她不得不独自来到医院看病。 对刚出社会的夏明月来说,大城市的医院简直就是一个迷宫。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脸皮子厚也不好意思张嘴问人,就连挂号机都不会操作,甚至还挨了后面人的一顿骂。 那时候的夏明月委屈极了。 她拖着疼痛的身体办理好住院,第二天瞒着奶奶做了阑尾炎切割手术。 从那之后,夏明月极为抗拒看病,每年的体检都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因为她不想体会那种无助到骨子里的孤单感;不想在排队等待时,别人是亲朋关切,而她却形单影只。 原来……有人陪同看病的感觉是这样的。 很新奇,还有一丝微妙的悸动感。 “没伤到骨头,不过拖得时间有些久,伤口有发炎的迹象。”医生边说边填写单子,“去拿药,内服外用,一日三次,让你女朋友注意点,日常不要沾水,辛辣烟酒不要碰。” 女朋友?? 夏明月眼珠子瞪大,“医生,他不……” “行了,拿这个单据去那边的窗口取药。”医生头也不抬地把写好的单子递给贺以舟,接着朝外喊道,“下一位——!” 根本懒得听她解释。 贺以舟面色如常,一脸淡然地接过药单,独自去排队拿药。 取药窗口人不算多,他把装满药物的袋子揣到夏明月怀里,推着夏明月离开医院。 轮椅是向医院临时借用的,到了门口就要还回去。 经过医生专业的包扎,夏明月的脚已经不是那么疼了,她站在门口不住探头探脑地向里面张望。 医院大厅熙熙攘攘,每个窗口排满看病的病人和家属。 在这人头攒动中,夏明月一眼寻找到贺以舟的身影。 他生得高,体态修长,哪怕是在这种环境也格外惹眼。 “拄着。”贺以舟把新买来的拐杖拿给她。 夏明月全然想不到他会弄来一根拐杖,有点难以置信,也有点想笑:“我用不着这个,医生说一周左右就能好。” 贺以舟的两条浓眉紧紧拧了起来。 不得已,夏明月只能接过拐。 别说,拄个拐的感觉还挺好的。方便。 “你住哪个小区?” 夏明月自觉在车载导航上定好小区位置,贺以舟垂眸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的发动引擎。 医院离家不远,半个小时的路程。 小区不允许陌生车辆进入,夏明月出来的急也没有拿通行证。要想让车进去,本人必须在门口的保卫处签个名字。 夏明月生了张让男人们过目不忘的长相,加上经常晚归,保安早就记住了她。 “没自己开车?” 签名的功夫,保安熟络地向她搭话。 夏明月没有下车,半开着车窗在纸上签名,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她暂时没有反应过来,半天才意识到保安是在和她说话。 夏明月把册子递出去:“今天不方便。” 保安接过册子,目光若有若无的扫向驾驶位。 有夏明月遮挡,他不能完全看清贺以舟的面容,只能透过镜子看见一双凌厉冷峻的眉眼。 保安这明晃晃的探究瞬间让贺以舟抬眸,他心里一咯噔,急忙抬手放车辆进入。 “是六栋那个大美女?” 车走后,一起工作的同事笑呵呵地打趣。 左右无人,保安也放心地说道:“是啊,开车的是个男人。” 同事听后,表情更加玩味:“估计是带金主回来了,啧,真有福气啊……” 他也跟着笑起来:“你要身价上亿,也能包这么漂亮的二奶。” 两人污言秽语各种讨论,语气中有嘲讽,更多的是说不出的羡慕。 *** 夏明月拄着拐杖带贺以舟进门。 夏晓曼不在,屋子也没人收拾,客厅看起来一团糟,就连晾在阳台架子上的内衣都没来得及收。 夏明月慌忙把内衣扯下,卷成一团随手丢进洗衣机,又手忙脚乱的把地上的玩具整理起来。 她不好意思地冲站在门前的贺以舟笑了笑:“……不好意思,家里面有点乱。” 贺以舟并未在意,连眼珠子都没有多转动一下。 “你想喝水还是果汁?” 夏明月不爱喝茶,家里常备着各种红酒和饮料,她仔细想了想,好像还没喝完。 “不用麻烦。”贺以舟从袋子里拿出那张写的密密麻麻的药单,认真看了两秒,“有笔吗?” 声嚣之上 第19节 “有,在门口的桌子上。” 贺以舟拿起笔,在每个瓶子和药盒上写好用量,“单子容易丢,写的也乱,我给你备注在了盒子上,你每天按照用量服用。” 夏明月没想到他会这么细心,眼神微闪,乖巧地点了点头。 “就这些,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贺以舟放下笔,转身准备离开。 夏明月拄着拐杖的双手不禁收紧,张了张嘴,忍不受控制地叫住他:“贺医生!” 男人回眸,长睫纠缠下的眼瞳直直望了过来。 “我觉得……”她鼓足勇气,“我觉得你对我有点好,你是不是……想追我?” 说完这句话,她屏息凝神等待着回答。 贺以舟缄默不语,良久失笑:“嗯。” 他答应的过于快,让夏明月毫无招架之力。 男人眼梢带笑,“是有点想法。” 夏明月……又一次怔住了。 “再见。”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徒留夏明月在原地傻愣。 许久之后,理智才一点点回归。 她僵硬的坐回到沙发捋着情况:原本一开始,她是想主动出击的,可是谁成想……贺以舟也对她有那种成年人之间的心思。 她是看上他的脸,那他也是看上她的脸?? 夏明月情不自禁地在脸上摸了一把,一时间有点猜不准贺以舟的心思。 要不问问? 她焦灼难安,捧着手机拿不准注意,打开的微信聊天界面开了关,关了又开。 反反复复之中,指腹一不留神戳开了旁边的另一图标,新闻链接跟着跳了出来—— [溺水者师生及家属接受采访,称死者生前成绩优异……] 简短几个字,仿若一盆凉水当头浇下,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清醒不少。 作者有话说: 随机红包。 男女主都是那种饮食男女,所以关系会进展飞快! 明天捉虫,爱你们 第15章 鬼使神差的,夏明月点开了视频。 背景的家普通,是乡下百姓常见的装修,墙壁泛黄开裂,一幅又一幅的奖状妆点在上面,无一例外,名字都是刘艾歌。 面对镜头,刘美娥声泪俱下:“我这个女儿打小就懂事,她聪明啊,你们看看,这些都是她从学校拿回来的。可是命苦啊……我儿命苦啊!!” “你丢下我,让我以后怎么活啊!!” 说到伤心处,刘美娥直拍自己大腿。 刘父没什么表情,沉默坐在角落抽着烟,手跟前的烟灰缸早就被烟头堆满。 视频里的父母伤心至极,与派出所里咄咄逼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接下来记者又到了刘艾歌生前所在的高中。 学校建在镇子里,这也是十里八村外唯一的一所高校。负责刘艾歌的班主任是女老师,得知学生死讯,目光露出毫不掩饰的讶然和遗憾。 “这孩子很刻苦,她家离得最远,每天要骑两个小时的车。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不坐班车来,她说想省钱……”说着语气哽咽一下,又很快克制住,“唉,没想到刚考上大学就……” 老师无比可惜,表情逐渐悲痛。 记者又问:“方便去她的班级看看吗?” 老师没有犹豫地答应:“可以,我带你们过去。” 现在是午休时间,学生们都去食堂吃饭,所以记者过去并不打扰。 班主任很快就带着记者来到刘艾歌所在的年级。 班级有五十来名学生,她指着角落一排说:“就那儿,艾歌个子高,就坐后头。” 记者走过去。 镜头适宜拉大,给了课桌一个近景。 这张桌子充满年代感,它送走了一名又一名学生,在最边角,隐约可见几个刻落上去的小字—— [艾歌走向光明。] 简短六字,对未来充满憧憬与希望。 隔着手机屏幕,那清秀稚嫩的字迹忽而刻到她心脏,让她跟着疼了一下。 “这是毕业照。”老师指着挂在后面的照片的说,“他们这一届里,艾歌考得最好。” 照片里,女孩一身校服笑得青涩,眼里有光,骄阳之下无比美丽。 此时此刻夏明月才得以共情: 淹死的不是与她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是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 她又想起女孩被打捞上来的样子——泡得发白的四肢,紧闭的双眼和没有任何生命体征的身体。 也许那天她只是想去河边散心;也许她生活不幸想一个人待会儿;也许……她想晚上和朋友参加聚会。 可是没有也许了。 一个意外葬送了她的所有未来。 巨大的自责感将她淹没。 她没有任何能力去承担这条生命的重量,甚至救抱抱出来都是出于她自私自利的一抹私欲。 评论数不断上升,夏明月根本没有勇气点开。 然而随着视频播放量的攀升,热度也跟着上去,话题下一条接一条的相关微博跳入视野。 ——真的可惜了。 ——凶手你现在睡得着吗? ——支持媒体曝光!支持媒体曝光!!支持媒体曝光! ——所以没人扒一下狗主人是谁吗?今天我就要做这片雪花。 ——杀人凶手你现在吃得下饭睡得着觉?你是不是想息事宁人?早晚有一天要抓到你。 ——凶手出来道歉!凶手出来道歉!!! “……” 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 满屏都是这四个字。 她愧疚又恐惧,自责又不安,哪怕满屏的咒骂,却也为自己想不到一句辩解的话。 夏明月浑浑噩噩地看着那些字眼,就如同麻木一般。 [叮。] 屏幕闪黑,电话打了进来。 她这才回神,随意擦干眼角泪水,接通:“东阳哥。” 沈东阳:“我忙到现在才得空,你回家了吗?” “嗯。”夏明月装的平静,“贺医生送我回来了。” “那就行。”沈东阳一直挂念着她,得知她平安无事,也跟着放心下来,“你最近就在家办公吧,网上闹得厉害,新闻那些呢尽量别看,等赔完钱平复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夏明月睫毛微颤,握住手机的指骨一点一点收紧,“东阳哥……” “怎么了?” “你说……我是不是一个恶人?” 她曾经自认为自己还算良善。 她待人友善,也知悲悯,然而在这件事上,却一门心思的只想给亲近的人和宠物摆平责任,从未想过死去的那条生命要如何。 她有过愧疚与难过,但也仅仅如此了。 沈东阳有点意外:“干吗这样说?” “他们都让我道歉,可是我没有一点勇气,我没有勇气承担,也没有勇气出面……” 无能为力这四个字深深刻到了她的骨子里。 夏明月一方面痛恨自己的懦弱;一方面又想让这件事快点过去,最好一早醒来就结束,这样就能重复恢复到以往的生活。 “明月,她的死不是你的本意。这只是一个意外,你没必要向网上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解释,你赔偿,家属接受,这样就好了。” 夏明月闭了闭酸胀的眼,胸腔憋闷,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嗯,我知道。” “不要多想,好吗?” “嗯。” 沈东阳语调无奈:“谁也不想这样的,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能做的只有解决掉它。” 这个世界有千千万万种的意外,当它降临时,任谁都会措手不及。开始也许会不安,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怎么办,但是到最后,总会迎刃而解。 挂断电话,夏明月又一次失眠。 声嚣之上 第20节 “刘艾歌”这个名字已然成为网络热词,铺天盖地的都是她的照片,打码的没打码的,全部席卷网络。 夏明月难以入睡,便受虐般的看着这些信息。 她是一个清秀的姑娘。 被媒体选用最多的是一张生活照。刚进大学的少女与校门口的雕像合影,比着v手势,一身简朴,难抵骨子里的淳朴。 翻着翻看,又翻到她曾经在报纸上刊登过的一首诗—— [明月为我带来一扇窗。 推开后。 白日向我倾倒。 世界许我温柔。] 字迹跃然于纸上,写下的是她对来日的希望。 可惜…… 再无来日。 作者有话说: 周一v,到时候三更。 本章随机红包,爱你们。 第16章 三日过后,夏明月让人把五十万赔偿金一分不少地汇入刘家父母账户。钱打过去的一瞬间,压在肩膀上的重量骤然卸去,让她从里到外都轻快不少。 夏明月拨通号码,接起电话的是刘家老大,“钱打过来了?” 对方声音过于粗重刺耳,夏明月把手机拿远些,强压着呼之欲出的厌烦与不耐:“嗯,你们注意短信,没事的话我就挂了。” “哎哎哎,别啊。”听她要挂断电话,刘元杰急忙喊住,“别这么着急挂断啊。美女,我们再说会儿话。” 有些轻佻。 夏明月不适皱眉。 “还有事?”她语调疏远,表现出明显的排斥。 刘元杰嘻嘻笑了两声,声腔吊儿郎当的:“就是想问你明天有没有空,我们出来坐会儿。” 夏明月直接挂断电话,信手将号码拉黑。 ** 这几天一直在处理这档子事,她接连几天都没去看过抱抱了。今天周六,工作室也没什么事,就是不知道贺以舟方不方便。 思来想去,夏明月给贺以舟发去消息。 [夏明月:你忙吗?我想去看看抱抱。] 贺以舟回复得很快:[刚下班,我去接你。] 夏明月本来想说不用,她自己开车过去。转念一想,自己这扭伤还没好利落,能不动用就不动用。 [夏明月:好。] 她换掉家居服,随意做了个清淡的妆发,耐心等待着贺以舟的到来。 三十分钟后,手机铃声响起。 “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夏明月急忙背上包,拿着给抱抱做的零食往楼下赶。 贺以舟的车停在街区对面。那道修长的身形静倚车门,斑驳树影错乱无序的跌坠在他肩头,眉眼低垂,气质较为寂冷。 “贺以舟——!” 夏明月冲他挥手。 他的眼神闻声落了过来,表情也不像先前那般生人勿进。 夏明月小跑过去,“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不上班的时候她打扮得随性,长卷发在脑后扎成一条马尾,款式简单地休闲服,浑身没一件多余的首饰,脸上只化了很淡的妆容,笑容干净,中和了眉间的艳色,看起来就像是在校学生。 贺以舟不禁多她一眼,很快又从容不迫地收敛目光。 他打开副驾驶车门:“上车吧。” 夏明月弯腰钻进车内,贺以舟很快坐到身旁,不忘提醒:“安全带。” 她忙将安全带系好。 贺以舟注意到她手上的盒子,“这是什么?” “这个啊。”夏明月说,“我给抱抱煮了点肉。” 它很爱吃夏明月煮的鸡胸肉,几天不见,她想给小狗做点好的。 “肉它每天都会吃,你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可是……”夏明月抱紧盒子,睫毛垂下轻轻闪了闪,“它也许比较想吃我做的。” 抱抱喜欢她。 喜欢到每次她喂粮都会多吃几口。 现在做不到时时刻刻见面,所以想尽可能对它好一点。 车厢内的气氛有片刻的沉闷,贺以舟余光睨向她的侧颜,“沈东阳说你把赔偿金打过去了。” “今天打的。”她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餐盒,“东阳哥还和你说这些?” “他嘴巴大,有事藏不住。” 夏明月不禁笑了下:“这倒是。” 沈东阳虽说从事着严肃的职业,但是为人幽默风趣,十分讨女孩子喜欢。 见她笑了,贺以舟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路况,“等事情过去,你就能把抱抱接回去了。不过最好换个地方生活,免得被周围人发现。” 贺以舟的声音响在耳边。 她唇角的笑容渐渐收敛,凝固,最后变成一条直线。夏明月侧眸看向车窗中自己的倒影。即便涂了层厚厚的遮瑕,但依旧掩不住眼角的疲倦。 钱是赔了,可是事情真的是说过去就过去吗? 这些天她夜不能寐,哪怕睡着也会被梦魇惊醒。她于梦境中的河畔徘徊,亲眼目睹一个生命消亡的过程,醒来之后,现实又一遍一遍地提醒着她—— 杀人凶手。 这是夏明月看到的最多的词汇。 她不想让贺以舟看到自己的软弱,闭上眼再睁开,又恢复到原先的淡若。 车子一路驶向别墅区。 贺以舟才把车停进车库,被他散养在院子里的两条狗便兴冲冲围了过来,不住绕着车身摇晃尾巴。 贺以舟也没有冷漠它们,分别摸了两把,这才去开正门。 “抱抱。” 他的声音一经落地,就见金黄色的影子从屋里跑了出来。 抱抱最先发现的是贺以舟,但也很快注意到被他挡在身后的夏明月。它原地愣怔会儿,反应过来后就兴奋地转起圈圈。 “抱抱,坐下。” “汪!” 抱抱乖乖地在她面前坐下,眼睛和往日一样亮晶晶的。 和贺以舟生活的这段日子里,它不瘦反胖,皮毛也比在家里时光亮,看样子贺以舟照顾得比她要好。 “后院比较大,你可以和它去院子里玩。”贺以舟拿出拖鞋放到她脚边,仰眸问,“晚上吃红烧排骨,你看可以吗?” 夏明月当即怔住,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待一小会儿就走。” 贺以舟:“大老远的,你就待一小会儿?” “……” 夏明月沉默。 再看向那双拖鞋,很明显的女士款,全新,看起来新买不久。 她记得很清楚,上次过来根本没有这双鞋,那就是…… “你给我买的?” 她直接问道。 贺以舟不避不退,答应得坦然自若:“嗯。”他说,“想着你要经常来看抱抱,就随便挑了双。” 这番回答让夏明月有些许触动。 她弯腰换上拖鞋,新鞋子很合她的尺码,不大不小刚刚好。 “抱抱,我们去玩。” “汪汪!!” 抱抱激动地连叫几声,叼着球直奔向院子,轻车熟路,想来贺以舟每天都会陪它。 后院比前院还要大。 院中宽阔,也许是担心宠物跳出去,四面墙壁特意加高,就连上面都做了顶棚。院里种有绿植,最角落是猫爬架,上次见到的金吉拉窝在最高处,奶奶地冲她喵了一声。 抱抱早就迫不及待想和她玩巡回游戏,夏明月陪着玩了会儿,累了,返回屋里喝水。 它很乖,没有闹,安安静静趴在沙发角下休息。 她接连几天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声嚣之上 第21节 望着抱抱那双金色的眼睫毛,听着它懒洋洋的呼吸声,困倦毫无预兆地朝她倾倒。 夏明月缓缓躺在抱抱所在的方向,掌心缓慢轻柔地在它身上抚摸。感觉到主人的温度,抱抱回头舔了舔她,接着重新闭眼。 她闭上双眼,抚摸渐渐变慢,最后归于停止。 当天边的最后一抹蓝色被夕阳吞噬,暮色也正式降临。 夏明月睡得昏又沉,这一觉没有河畔,也没有梦魇。等自然醒来,客厅映满昏黄的暖光,窗外早已是星河漫天。 夏明月揉着惺忪的双眼从沙发上爬起来,搭在身上的薄毯顺着曲线滑落。 她看了看毯子,又在客厅环视一圈,空无一人,就连抱抱都不知所踪。 接着,她注意到茶几上的便利贴,上面用黑笔落着飘逸几字。 [我去遛狗,饭菜在微波炉。] ——贺以舟留。 夏明月收好便利贴来到厨房。 微波炉里留着米饭和色泽红润的排骨,她没什么胃口,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随意在屋子里转悠打量着。 贺以舟这人冷清,家里除了宠物用品就没什么好看的。 即使如此,夏明月还是在陈列柜里发现几个奖杯。 [全国中小学生设计奖第一名,贺淮。] [最具影响奖,贺淮。] 她正看着出神,狗叫声从后传来,冷不防地吓她一跳。 夏明月回过头,面对贺以舟有几分被抓包后的尴尬:“……你回来啦?” 贺以舟给狗子们逐一解开狗绳,注意到她在陈列柜前站着,顿时走了过来:“看你睡得香,我就没叫你。看见我留言了吗?” 夏明月点头:“看见了。” 贺以舟说:“我把饭菜放在了微波炉,你是不是没有吃?” 夏明月:“没什么胃口。” 她又看向奖杯,止不住心里的好奇,指着上面的名字问:“贺淮是谁?” 奖杯保存得近乎全新,他一言不发,但夏明月明显看到男人的眸子闪了两下。 她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过于冒昧,急忙说道:“不方便的话不回答也没事的,我就是看名字不一样,所以想问问。” “不碍事。”贺以舟伸手把其中一个奖杯拿了出来,细细凝视片刻,“我弟弟的。” 夏明月很是讶异:“你还有弟弟?” “嗯。”他低低一应,顺便把奖杯放回原位,“他比我小三岁。父母离婚后,我跟了父亲,他跟了母亲。” 夏明月缄默片刻,“……抱歉。” 贺以舟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没什么好抱歉的。这些东西他带不走,留着也不占地方,我就先保存着了。”他转身走向厨房,“过来吃饭。” 夏明月抬眼看向墙上时间—— 九点。 已经很晚了。 她看了看厨房里忙碌的男人,又看了看蹲在脚边的抱抱,突然陷入两难之地。 她是走……还是不走? 作者有话说: 明天v,到时候留言都有红包。 爱你们。 这篇很短,不超过20w字。 第17章 贺以舟好像看出她眼神中的顾虑, 说:“吃点东西我送你回去。” 夏明月斟酌片刻:“……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贺以舟摆着碗筷,“今晚去医院值班,顺路。” 她认真打量他几秒, 然而没在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眸里捕捉到一丝谎色。她坐过去, 因为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两口就有了饱腹感。 夏明月放下筷子:“我饱了。” 盘子里的食物几乎没被动过, 贺以舟瞥了眼夏明月格外苍白的脸色, 没说什么,主动开车送她回家。 小区近在眼前,灯火来回在夜色中闪烁。 夏明月肠胃不适, 产生出类似晕车般的恶心感, “就这儿吧。” 贺以舟缓缓把车子停靠于路边。 “今天谢谢你了, 贺医生。”夏明月解开安全带下车, 夜风吹拂,顿时遣散额前的憋闷感,“你路上开车小心。” “嗯。” 夏明月关上车门,踩着路灯逐渐离去。 贺以舟没有着急走,他开着车灯, 直到那抹纤细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才重新拉起手刹。紧接着,电话进来,屏幕显示出阿淮二字。 “喂。” “我下周准备去你那儿取东西, 有空的话你帮我收一下。” 贺以舟单手操控着方向盘,说:“除了资料还要什么?” 他说:“上次的衬衫也落你那儿了,你帮我找找, 找不见就算了。” 话音刚落, 一道催促越过话筒传递而来—— “桑淮!你快点, 磨叽什么呢!!” 电话里面满是杂音,听起来像是在人很多的地方。 这声咆哮让他的声音也跟着匆忙起来:“不说了不说了,我们老大再叫我。最近忙,等我忙完再联系你。拜拜,哥。” 啪嗒。 通话转为忙音。 贺以舟掐断电话,车子驶向医院所在的方向。 ** 夏明月失眠严重,到凌晨四点才有睡意。 浅浅眯了三个小时后,她起床梳妆,准备回去继续工作。这几天一直都在处理赔偿的事情,工作室早就堆积了不少需要她签名的文件,还有大大小小的会议。 因为睡眠不好,夏明月也没敢开车,叫了辆出租前往工作室。 很快抵达目的地。担心员工看到她眼睛下厚重的黑眼圈,她特意选用一副宽大的□□镜遮挡。 “夏明月——!” 身后突然响起自己的名字,声音很陌生,但也有几分熟悉,好像曾在哪里听到过。 夏明月扭头看去,当那张脸透过墨镜闯入眼底时,喉间顿时一梗。 “我等你好几天,总算把你盼来了。” 刘元杰随手把叼在嘴里的烟头丢在地上,用脚尖碾灭,双手插兜向夏明月接近。 他走姿浮夸,笑得更是说不出地轻浮。 夏明月从第一次见面就对他没什么好感,随着他的接近,警惕性也越来越浓。 “有事?”夏明月语气不善,条件反射把包包挡在胸前。 “没啥事就不能找你了?”刘元杰上下打量她,目光赤条条地从她白皙的小腿上游离至纤细的腰身,吞咽口唾沫,又扫向她的脸。 她脸蛋本来就小,过大的墨镜更衬着那张脸只有巴掌大。 为显气色,夏明月特意涂了款偏深的口红,黑发肤白,神色冷艳,生人勿近的神态当即让刘元杰看出神。 饶是夏明月见惯这种眼神,此刻也恶心的不成样子。 “你怎么找到我这里的?” 刘元杰嘿嘿一笑:“这还不好找?网上一搜你电话,工作室地址就出来了。”他继续靠近,“没想到啊,你还是几百万大网红呢。” 刘元杰开始并没太关注夏明月的工作。 想着这女人年轻漂亮,但是名牌豪车不离身,估计是哪个老总包养的小情人儿。结果不搜不要紧,一搜吓一跳——网红。 网红并不是新鲜词儿,但对他们这种小地方的人来说,这就是大明星的存在。 刘元杰又想起之前的新闻。 说是十万粉丝的小网红一年就能挣个百来万,那她这百万粉岂不是要翻好几倍。于是他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觉得那五十万是打发叫花子。 夏明月面无表情道:“和解书你已经签了,钱我也给了,我们两清,你最好别来纠缠我。”放完狠话,夏明月转身便走。 突然间,刘元杰跨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别走啊,我们好好聊聊。” 毫无预兆贴过来的黏腻感让夏明月汗毛倒立,想也没想地把手上的包包砸上对方脑门。 撞击音清晰可见。 刘元杰闷哼一声,贴在皮肤上的掌心瞬间抽离。 他捂着额头狼狈后退,弓着腰身半天都没有起来。 夏明月挺直脊梁,重新把包包背在肩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对于你妹妹发生的事我感到很抱歉,我能做的也只是赔偿,当初白纸黑字写的很清楚,你们一家人也接受了。所以我希望你放尊重些,不要打扰我的生活,不然我只能报警出来。” 说完这话,夏明月头也不回地走进工作室大门。 她的身影转瞬消失在街道,刘元杰拿出手机对准脑门,一块突出的肿包分外清晰,偶尔从两边走过的路人频频侧头,这让他的面子非常搁不下去。 声嚣之上 第22节 刘元杰磨了磨牙,恶狠狠指着她离去的位置:“行,你给我等着。”越想越晦气,他不忿地在地上吐了一口,骑上小电驴扬长而去。 ** 夏明月本就睡不好,门前发生的小插曲让她心中的烦躁更上一层。 她把不悦都写在脸上,刚一进门就让周围员工感受到挥之不去的阴霾之色。 “小张,把文件拿我办公室。” 夏明月摘下墨镜,随手把包包丢在椅子上。 小张手忙脚乱地抱着一摞子文件穿过走廊,“夏姐你家里事忙完了?” 她没有对外讲过这件事,请假理由也是家里有些事情。 夏明月卷起袖子翻看着文件,头也不抬地说:“上次那批货有点问题,今天让大家都留下加班。” “好嘞。”小张小心翼翼观察着夏明月的脸色。很美,就是眼皮下方的青紫有点重,即使用遮瑕也没有完全遮去。 她有点担心:“夏姐,你脸色不好,最近是不是都没休息好?” “没事。”夏明月再心情不好,也不会冲关心自己的下属甩脸子,她微微柔和了表情,把签好名字的文件递过去,“最近我不在大家也都挺辛苦的,晚上你点到好吃的送过来,然后这个月加班费都翻倍。” 一听加钱,小张的脸上立马笑开了花。 “除了这些还有其他吩咐吗?” 其他? 夏明月想了想。 沈东阳和贺以舟都帮她挺多,于情于理都要买点礼物送给他们。 “上次品牌方是不是送给我们几件男款新品?” 小张:“好像是,但是都没来得及整理。” 夏明月有了主意:“你帮我包一下,完事送我家里。” “好。”小张眼波流转,按捺不住八卦魂,冒着被骂的风险问,“明月姐……是想送人?” 夏明月签字的手顿住,缓缓抬眸:“不想加钱了??” 小张嘴角的笑意立马僵住,二话不敢说,抱着文件着急离去。 办公室立马恢复清净。 她无奈摇了摇头,专心签署文件。 夏明月忙起来没个时间。 等她专心处理完所有堆积的事务,时针已经走向七点的位置。 她头疼得很,随手从柜子里找出一颗布洛芬吞下,看到办公室外面的员工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忙乱,一个摸鱼的都没有。 这幅画面让夏明月很是欣慰,抬手按下桌上电话:“小张,进来一下。” 小张很快过来:“夏姐,你叫我?” “让大家歇歇吧。”夏明月又看了眼时间,“外卖点了吗?” 小张说:“大家都被你带动起来了,都忙着谁也没想着要吃饭,所以没点呢。” “点饭吧,点八宝阁的。” 八宝阁是上京数一数二的高级饭店,好吃却也贵,这么多人没个大几千下不来。 小张一边欣喜,一边又觉得夏明月豪横,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咋舌:“姐,要不说还得是你……” 夏明月不禁笑了笑:“别贫了,快去点。” 小张一溜烟跑出办公室宣布这个好消息,下一秒,兴奋声冲破寂静—— “好耶!明月姐大方!” “老板万岁!我原来给你打一辈子工!!” 众人气氛活跃,一时间也让她短暂的忘记愁闷。 想到几天都没给夏晓曼发过消息,夏明月当即在微信上联系了她。 [夏明月:最近怎么样?] 对面没有回应,聊天记录长久停留于这一句。 正考虑要不要打一个电话时,手机屏幕总算亮了起来。 [夏晓曼:挺好的,马上就要考试,不怎么看消息。] 夏明月拿起手机打字:[过俩天我准备搬家,这几天你先安心考试,等我确定好搬家时间你再回来收拾东西。] 租房合约快要到期,夏明月原本想要续约,毕竟这里环境好又安全,除了离工作室远点外没什么缺点。可是抱抱这件事一出,她也没办法常住下去了。 [夏晓曼:好。] 过一会儿,她又发来消息:[你是准备把抱抱接回来吗?] 把抱抱接回来吗? 要是以前,她肯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然而现在却有点犹豫。 抱抱在贺以舟那里得到了百分百的保护。 城市里人多眼杂,她很担心有朝一日这见不得人的事情被发现,也更害怕抱抱再一次被人从她身边夺走,最害怕的,还是发生意外。 夏明月胸口淤积,哪怕喝了止疼片,头痛的迹象依旧没有淡去。 夏明月闭眼揉了揉太阳穴,没有给出回答。 此时,小张探头探脑的进来:“明月姐,外卖到了,你快出来吃。” 夏明月抬起头:“你们先吃,我没什么胃口。” 小张鼓了鼓腮帮,想着反正是下班时间,便大着胆子进来,不由分说地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你不来我们也吃不下去啊。再说了,大家伙儿都在等你,你不来怎么能行。” 她生拉硬拽,硬是把夏明月拽到楼下餐厅。 长桌前早就坐满了员工,见她现身,众人纷纷打起招呼—— “明月姐晚上好!” “明月姐坐这儿,特意留给你的黄金位置。” 几人殷切地架住她来到座位,美工妹子负责倒水,策划小哥负责摆碗筷,可谓是热情非凡,服务周到。 工作室有条规定,那就是餐桌不聊工作,所以大家的氛围都很轻松。 夏明月不好让大家扫兴,就静静听他们聊八卦谈家常。 猛然间,人群里传来一声狐疑—— “这人竟然开直播了?” “谁啊?” “就是之前被淹死的女孩家属,他哥哥开直播了。” 闻言,夏明月握着餐勺的手立马僵住。 作者有话说: 本章留言全部红包,家里出了些事,就晚了点。 明天会多更新点的。 爱你们。 第18章 “什么直播?” 负责美工的男生把手机伸到夏明月面前:“快放直播, 观看人数都好几十万了。” 快放是当代热度较大的短视频平台,同时也包含直播功能,中老年人格外钟爱, 日活跃度远高于其他软件。 夏明月手机上没有这个软件, 她皱了皱眉,直接去应用商店下载。 观看直播并不需要登录。 主界面直接推送了热度前十的视频和直播, 其中正有刘元杰那张脸。 夏明月倏然起身:“不好意思, 我先去个洗手间。” 众人没有觉察出异常,说说笑笑地把话题转移至别处。 夏明月把自己反锁在厕所,在寂静的环境里点进直播间。 “哎, 谁让人家有背景呢, 我就是希望她能在我妹妹的葬礼上和我全家道个歉, 就把我打成这样。都怪我们家穷啊!谁都瞧不起……” 刘元杰面对镜头不住哭诉, 额头上青紫的肿包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刻意而直接地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 直播热度已上升至top前五,并且还在不断攀升。 “现在我妹死了,我们整个家也毁了。” “我们也不图她啥,就想要一个道歉, 怎么就那么难啊……” “谢谢飞机地下飘的火箭,谢谢老铁……” 哭诉伴随着偶尔的感谢一同飘荡耳畔,实时弹幕速度过快,令人目不暇接, 然而夏明月还是在其中看到几条刺目的信息。 ——兄弟你别怕,直接放出这女人信息,我们给你做主。 ——目无王法啊这是。 ——今天我们就让她知道网暴的力量。 ——有了有了, 微博有人扒出这人信息了, 快去看。 ——好像是某个大v网红。 ——草, 好像有几百万粉,怪不得这么嚣张。 声嚣之上 第23节 “……” 评论区有人放出微博链接,等夏明月点进去看时,上面已显示微博已删除。 她把遮挡在眼前的发丝随意捋到脑后,莫名的不安感让她心跳失序。 夏明月神色游离,掌心的手机如同突然爆炸的炸yao般嗡得响动起来,毫无征兆地让她打了个惊战。 来电显示——沈东阳。 夏明月松了口气,放心接通:“东阳哥。” “你看到直播了吗?” 夏明月低低地说:“刘元杰吗?已经看到了。” 沈东阳:“到底怎么回事?你打他了?” 头疼。 她坐在马桶上不住揉捏着阵痛的太阳穴,“他今天来我工作室骚扰我,忍不住我就……” “明月。”沈东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愤怒也有些无奈,“现在事情还没有彻底平寂,你干吗那么冲动?” 忽如其来的质问让夏明月的情绪也跟着上升:“他莫名其妙的来抓我,我不反抗难道还要受着不成?!” 听出她在生气,沈东阳立马平复下心情:“我只是不希望你给他缠住你的机会。这件事里你本来理亏,舆论也都是向着他的。现在可好,你打了他,他又有了继续讹诈你的理由。” 夏明月握住手机的指尖冰冷,委屈和气愤在胸腔里涌作一团,她牙关微颤,语调跟着发抖:“所以这都是我的错?他欺负我……我就要受着是吗?”眼泪不知不觉跟着坠下,夏明月胡乱擦拭去,赌气地说,“路边监控可都拍着呢,不行的话我就报警,让警察给我做主。” “你开什么玩笑?监控只拍到画面又拍不到声音,他有一万种借口推卸责任,你呢?到时候你的身份你的信息都会被公布于众!”沈东阳深吸一口气,“网上已经有人通过抱抱扒出你的主页了,幸好我反应快,找人举报删除了,但也不能保证刘元杰继续做些什么。” 夏明月闷声不吭,别开头默默生气。 “明月,我说那些话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做事不要太过冲动,万事都要给自己想想后路。”沈东阳说,“行了,我就说这么多。最近你小心点,能待在家里就别出去。” 夏明月挂断电话,开门走出厕所。 她站在洗手池前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 不安。 憔悴。 泪眼通红。 看着看着,镜中的面容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苍白,浑身坠着水。 刘艾歌。 夏明月动弹不得,再一眨眼,一切又恢复如常。 “明月姐,你没事吧?” 此时小张从外面走来,很是担忧地看着她。 夏明月摇摇头,拧开水龙头清洗着双手:“没事。” 小张还是很担心:“……可是你脸色看起来不好。” 夏明月牵强一笑:“没事。”她极力掩饰着语气中的恐惧,然而声腔依旧颤抖,“就是没休息好。” 她的手很凉,比冲下来的冷水还要冰凉一个度。 小张看了看她,欲言又止,片刻安慰道:“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和我们说,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好。”夏明月点头,“你继续和他们玩儿,我收拾收拾准备回去了。” 小张有点不太放心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洗手间。 夏明月又静静待了会儿,最后没和任何人说的独自离去。 其实她也不知道去哪儿。 自从抱抱出事,夏晓曼搬走,她就不愿意独自回家,内心总是沉闷的,被莫名的烦忧笼罩。 这座城市霓虹灯闪,道路错乱相连,可是她找不到一条属于自己的目的地。 车开着开着,最后竟不知不觉开到了宠物医院门口。 即使是在这个点,医院依旧灯火通明。 男人颀长的身影透过玻璃门映入她的眼中。 他拿着病历本和前台护士说话,很认真,专注凝聚于眼底。最后护士离去,男人也准备下班,然而就在此刻,他好像发现了夏明月,猛地抬眸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贺以舟抬起手,指尖小幅度冲她一勾。 既然被他发现了,也没有装作看不见的必要。夏明月拉下车窗,冲他颔首示意。 他向她走来,接近后,微微俯身对上她的双眸:“想去看抱抱?” 夏明月摇头:“我就是路过。” 她脸色不好,碎影昏灯下的双眸笼罩着一层黯然,唇无色泽,整个人看起来死寂沉沉没有半点鲜明。 贺以舟静默瞬间,说:“需要我陪你吗?” 他直截了当,冷不防地在她脆弱的心脏处撞了下。 “先进来吧,待会儿一起走。” 夏明月把车停在门口,跟着他走进医院。 此时的宠物诊所已没有家属,大厅寂静,走廊更是安静无声。 夏明月一路跟着贺以舟来到宠物病房,看他耐心地给每一个居住的小家伙更换尿垫,也许是灯光缱绻,此刻的他看起来格外温柔。 夏明月微倚门框,忍不住问道:“沈东阳说你家室不错,按理说你能选择更好的工作,为什么要来当宠物医生?”在她看来,任何与医学挂钩的工作都格外辛苦,不管是治疗人的还是治疗动物的,都要付出比旁人十倍的努力。 尽管沈东阳只说了寥寥几句,但她可以想见他的优秀,就算不继承家业,也能在其他的行业上灼灼闪耀。 贺以舟手上动作未停,声音轻柔蹭过:“我在很小的时候养过一只猫。”他说,“那时候,那只猫是我生命中的一切。” 笼子里的奶猫冲他奶奶地叫了一声,他温柔地蹭了蹭猫咪的下巴,眼帘下的双眸是一片暗色。 “后来它死了。” 平静一句话,让夏明月心头一颤。 “因为我的父亲不想让我玩物丧志,就让人随意处置了它。”贺以舟回眸看向她,唇边竟带着笑意,“你说可笑吗?人的一念之间,就轻易决定了它的生死。” 从此之后,贺以舟再也没有养过任何动物。 但他有时会梦回年少再次看到那只猫,它血淋淋地倒在大雨浇灌的草丛里,昭示着生命的脆弱,又嘲笑着他的弱小。 “与动物打交道总好过与人。”贺以舟缓缓退出病房,“起码它们不会刨根问底。” 夏明月怔了一瞬,急忙道歉:“抱歉,我没……” “不。”贺以舟打断她,幽深的双眸定定注视向她,“我是想问你。” 她再次愣怔。 “你看起来不太好。” 贺以舟的眼神太过有穿透力,夏明月害怕对视,害怕被他看见那份脆弱,急忙错开目光,轻轻咬了下唇瓣:“有、有那么明显?” 贺以舟对着她点了下头。 她哑然失语,不想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彼此陷入进沉默的氛围中。 好在贺以舟并没有强求。 他来到办公室脱下白大褂,拿起落在桌上的手机:“我记得你还欠我一场约会。” 夏明月这才想起曾经是提过有空约他出来,可是……不了了之。 “今天可以吗?” 夏明月对着他点了点头。 他没开自己的车,直接坐到她的副驾驶。 若在平常,夏明月起码翻看一个小时的美团点评,可是今天匆忙,来不及挑选饭店,她只能选了一家经常去的日料店。 不为别的,贵在清静。 两人面向而坐,等酒菜全部上完,服务员缓缓退出包厢。 “这是清酒,度数低,你可以喝点。” 贺以舟:“明天要上班,就不喝了。” “噢。”夏明月看了眼那精致的小酒杯,多少觉得可惜,“那……我喝点?” 贺以舟淡笑出声:“那你怎么开车?” 夏明月说:“你可以给我叫个代驾,不碍事的。”话音落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她酒量不好。 平常遇到推卸不掉的应酬都是叫男同事在旁边顶着,若心情不好,便喝两口红酒,酒醒之后再大的坎儿也过了。 可是不知怎么的,今天的酒怎么都喝不够,更喝不醉。 夏明月一杯接一杯,酒壶里的清酒很快要见底。 她不尽兴,准备再开一瓶。 “可以了。”贺以舟拉住她的手,“不要再喝了。” “……我烦。”夏明月眼尾泛红,借着酒精倾诉出压抑在心头的难受,“我……我又没做错什么,他来欺负我,怎么……怎么就是我的不对了?” 她想不明白,光是觉得委屈。 贺以舟听她絮絮叨叨地说完,绕过桌子一把将人拉入怀里。 夏明月浑身和没骨头似的软绵,整个身躯都压在他肩上。贺以舟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拎起衣架上的包包,费力地把她带出包间。 “结账。” 他的手刚摸到钱夹,夏明月便歪歪扭扭站直,并且挡在了他面前。 “我、我结……”她大舌头,眼神迷离,咬字不清,“我请客,我结……” 贺以舟指尖一顿,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声嚣之上 第24节 她从包包翻找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头在屏幕上戳了半天都没解开密码锁,服务生也没有催促,微笑着说:“小姐,这边也可以刷卡。” 闻言,夏明月又费劲巴拉地在包里翻找银行.卡。 贺以舟看不过去,无奈地把自己的卡放到她掌心,“在这里。” 夏明月喝多了,并没有觉察出不对,拿过卡交给服务生:“喏~” 服务生看了眼贺以舟,小声说:“先生,麻烦你输入一下密码。” 贺以舟没有啰嗦,直接划卡走人。 酒精逐渐上头,夏明月踉踉跄跄走不稳当,就算有贺以舟搀扶也是摇晃欲坠。 明明只是极短的路途,却耗费贺以舟大半时间。 终于把人塞进后座,他正准备关门,胳膊就被夏明月抓住。 “我……我是个罪人。” 她闭着眼喃喃自语,意识混沌不清,这几个字却分外清晰。 作者有话说: 随机红包,大家端午节好呀,希望你们平安健康,也希望你们每天能开心~ 挂个预收: 《全家大逃生[无限]》 许窈家庭不和。 父亲木讷,母亲懦弱,三十岁的哥哥一无所成,一家人全天说不了几句话。 为了改善家庭环境,许窈的弟弟擅自给全家报名了一个夏令营,想拉近亲子距离。 入营第一天,一道声音奏响-- 【欢迎各位来到夏令营基地,本次活动不可取消,不可退出,死亡视为失败,请携带好你的家人,朋友,和生命。】 想要活下去,全家必须齐心协力,走出困境。 此后,女主看到向来懦弱的母亲拿起了镰刀;沉默寡言的父亲有八块腹肌;就连宅在家啃老的哥哥都玩得一手好狙。 再然后,女主当着全家人的面表演了一个手撕鬼子。 唯一正常人弟弟:“???” 请问你们都是什么玩意组成的??? 第19章 灯影低俯, 光尘在车顶盘旋。 夏明月难受地翻了个身,长发乱糟糟地贴在脸颊两侧,甚至微微挡住了睫毛。 她明明是睡着, 眼角却不住有泪水渗出。 贺以舟缓慢抬手, 轻缓且小心地把遮住她双眼的碎发拨弄到脑后,犹豫片刻, 用指腹为她揩去挂在睫毛上的湿润, 最后又调整好姿势,这才坐回到驾驶位。 他没有发动引擎,一双眼眸忍不住透过后视镜凝视向夏明月。 她此时安静, 呼吸均匀清浅, 醉颜显出些许无助乖巧, 与清醒时的明艳判若两人。 贺以舟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寂静许久,这才朝着夜色驶进。 ** 夏明月醉得神志不清,一路上被贺以舟连扶带抱地拖进家门。 他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夏明月便鼻子一皱,抓着他胸前的衣襟, 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眼:“难受……想、想吐。” 贺以舟脊梁顿时僵住,更加用力地搀搂住她的腰身:“洗手间在哪儿?” 夏明月晃晃悠悠地指了一指。 他架住她的身体来到洗手间。 待门合拢,夏明月独自在里面吐了个昏天地暗。 酒精全部吐出去后,胃部的烧灼感也紧跟而来。她捂紧肚子艰难起身, 拖着酸软无力的肢体来到洗漱池清洗十指。 头痛欲裂。 眼球胀开似的疼。 她用冰冷的水泼在面颊,刺激之下才勉强找回到些许残存的理智。 夏明月觉得镜中的自己陌生。 那道映出来的影子脆弱又狼狈;寂寥又落魄,像极了初入上京时举手无措的自己。 ——无亲无故, 总觉得这座庞大的城市会如鲸鱼般吞了她。 “夏明月, 你好点没?” 房门被不轻不重敲响三下, 夏明月随意擦拭去嘴角水渍,咔嚓声推门而出。 贺以舟眼尾垂落,视线迅速在她脸上扫过,“清醒了?” “嗯。”夏明月嗓音嘶哑,说话时嗓子又干又疼,“好了很多,谢谢贺医生送我回来。” 贺以舟打量向她泛白的嘴唇,问:“需要给你买点醒酒药吗?” 夏明月说:“不用,楼上就有。” 夏明月现在只想一头栽入到枕头里好好睡上一觉,她一步三踉跄地走上楼,步伐虚晃无力,感觉下一秒就会从台阶上倒地不起。 忽然间,有一双手朝她而来,结实有力的臂膀成为她的支点,让她的身体短暂有了一个依附。 “哪个是你房间?” 贺以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从他衣服上传来的清淡气息竟然神奇般的减缓了头痛,夏明月忍不住把全身的重量压了过去,指着楼梯口“尽头就是……” 爬完楼梯,终于回到心心念念的卧室大床。 她浑身发冷,胃部一抽一抽的疼,也顾不上得体不得体,胡乱踢开脚下的高跟鞋,将全身都紧严密裹在温暖柔软的棉被中。 疼痛折磨着神经,分秒不停。 夏明月不禁发出痛哼,影影绰绰的灯火下,一张窄小的面颊毫无血色,苍白仿若一张颜色褪尽的纸张。 “胃痛?” 贺以舟停留在床边,淡淡两个字钻入耳窝。 她这才意识到他还没有离开,强撑着精神说:“没事,睡一觉就好。” 贺以舟缄默无言,下一瞬退离房间。 她全然不在意,闭上双眼把自己蜷缩成虾米状,只有这样才有安全感,才能暂时缓解身体的不适。 昏昏沉沉时,一双手轻轻推向肩膀:“起来,把这个喝了。” 声线好听,又熟悉。 他又强势重复一遍:“喝完再睡。” 夏明月支起眼皮,晃动在眼前的影子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数秒后,轮廓变得清晰,赫然是贺以舟那张冷清夺目的眉眼。 “你……”夏明月支起上半身,面露意外,“你还没走?” 她在刚才听到了开门声,便以为他早就离去,也没有放在心上,谁成想…… 看着贺以舟手上的牛奶,夏明月顿时陷入沉默。 贺以舟并没有理会她的愕然,“先喝牛奶,然后再把药吃了,休息一晚上明天就好了。” 从他身上飘来一股微冷的花香味,这是楼下花丛的味道。 夏明月撩动长睫,在男人平寂的神色下看到几分疲倦。指尖一动,不由自主地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 牛奶是刚刚热好的,还冒着热气。 旁边的桌上放着新买来的胃药,整整齐齐收在塑料袋里。 她小口小口抿着牛奶,热意顺着舌尖蔓延至四肢,就连隐隐作痛的胃部都跟着温暖。 夏明月一边喝牛奶,一边瞄着身侧的男人。 他坐在床边认真看着药盒上的说明,对于她的打量毫无觉察。 “贺医生,我今天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她原本是想好好请他吃一顿饭的,可是…… 夏明月抱着水杯的十指收紧,眼尾勾挑出余醉之后的红意,看起来病态,也写着心思不宁。 贺以舟的眼神闪了闪:“先喝药,少说话。”说着,准备给她拿一旁的水杯。 “我自己来。”她不好继续麻烦他,匆忙去拿杯子。二人指尖相触,在彼此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后,都短暂的怔愕瞬间。 夏明月急忙收手,慌乱之下,一不留神把摆放在桌面的相框撞翻。 贺以舟从容地拿起相框,侧颜寂静地看着那张照片,当即,额她未来得及收回指尖停滞在原地。 那是一张有些年岁的合影。 照片上的她只有十七岁,穿着最简陋普通的牛仔裤,扎着朴素的马尾辫,眼珠黑亮,笑得清澈稚嫩。 被她紧紧抱住的老人面容慈善,也许是不太习惯镜头,姿态拘谨又腼腆。 贺以舟看了半天,依旧没有放下来的意思。 “这是我奶奶……”夏明月小声说,“照片是在她生日时候拍的。” 对夏明月来说,奶奶是她至亲至爱的人,是在这个喧闹世间最重要的存在。 她仍记得决定辍学,出去打工赚钱的那一天。 一直温柔面对她的奶奶第一次和她产生争执,然后偷偷抹着眼泪,和她说:“生在这个家真是苦了你了。” 声嚣之上 第25节 那时奶奶身患疾病,尽管是个小手术,但对于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庭来说,却是雪上加霜。 堂叔家里困难,其他人只等着她笑话。 夏明月踏着雨夜,挨家挨户地找亲戚敲门借钱,换来的都是奚落与笑话,最后没有办法,只能找高利贷凑齐手术费,为了还钱,她必须放弃学业,出去打工。 奶奶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她,眼泪里有愧疚,悔恨,还有对她的抱歉。 她总说自己没本事,没办法给她最好的生活,更留不住她的父母,让她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岁里成为人人厌弃的孤儿。 可是夏明月却觉得,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已经把此生最好地留给了她。 奶奶存活于世,她尚且家。 若有朝一日她就此离去,那时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孤儿。 夏明月接过照片一下一下摩挲着照片里慈祥的眉眼,心里酸涩,她知道……她是想家了。 温热的泪珠顺着尖尖的下巴滑坠至相框,她别过头擦拭去眼角湿润,再次看向贺以舟时,又换上如同往日的明媚微笑。 “贺医生,你今天能陪着我,我很开心。” 她觉得今夜的自己就是飘荡在深海里无依无靠地破旧船只,若是遇不到贺以舟,怕是就这样随波逐流了。 贺以舟没说话。 他在她的笑容里看到一丝脆弱,就像是一块精美宝石上所产生的裂缝,微末难察,却让人不得不小心翼翼对待。 他承认,此时此刻,确实因为她动摇了心智。 作者有话说: 开始日更啦! 随机红包,爱你们 第20章 夏明月醒来时贺以舟已经离去。 自玻璃窗照射进来的晨曦温煦, 她情不自禁地用指尖去触碰那缕阳光,温暖,就好像光有了实体。 昨天晚上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变得模糊不清, 唯一清晰可见的, 是月色下贺以舟的冷峻眉眼,还有照顾她时倾露而出的温文体贴, 就仿若眼前这道触碰所及的光, 摸得着的温暖。 夏明月摸过手机,编辑内容给贺以舟发了过去。 [改天一定好好请你吃一顿饭。] 发送成功之后,她起床梳妆。 今天的脸色依旧糟糕, 但眼睛里有了些许神采。 夏明月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 她相信时间会治愈一切, 陷入阴霾只会让自己变得更糟糕, 她还有工作, 有家人,与其整日浑浑噩噩地沉浸在这场意外当中,不妨重新振作让生活步入正轨。 夏明月决定让自己忘记这件事。 她特意从衣柜里挑选出一条最漂亮的连衣裙,戴上平日里最喜欢的耳环,化了一个新的妆容, 挂上笑容,精神百倍地前往工作室。 ** 马上就是中秋。 各家店铺都风风火火预热着节日活动,夏明月他们自然也不例外。 在她抵达工作室时,直播已经进行了小半个钟头。 她的牌子深受年轻白领们的喜欢, 新品又直戳人眼球,虽然不是晚间高峰期,但直播间的观看人数依旧持续上升, 排名也稳定在网站前五。 夏明月并没有露脸, 用电脑看了眼带货主播的表现后, 便认真翻看起活动策划。 “明月姐——!!” 策划案刚翻过一页,小张就急匆匆闯入进来。 她指尖一顿,抬眸教训:“进来的时候记得敲门。” 小张急促喘息着,她根本来不及平定呼吸,语气分外焦炙:“直播部那边出事了!” 这么久以来,夏明月第一次看小张恐慌成这样。 “你冷静点说,怎么了?” 她还算沉着冷静,第一反应是又被对家搞了。 这些年来,夏明月的原创设计做得风生水起,销售额只增不减,长久以往没少招人同行妒忌,每到促销活动开始,总会有对家找事。 小张口齿不利落:“你、你先看我们直播间!” 小张虽没有明说,但是直觉给夏明月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用手机登录电商直播区,接着点进“我见明月”,这是她网店直播间的名字。 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共有百来万,并且还在持续不断的上升。 这是一种很不正常的现象,她经营的是个体网红店,并不是带货主播,除非是活动当天,不然绝对不会有这么多的观看人数。 接着,夏明月就在左下角看到密密麻麻飞速飘过的弹幕。 [母.狗去死:叫你们老板出来啊,怎么不敢了?] [夏明月幕刃死妈: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夏母狗舔我diao:还有功夫直播?你们老板过得挺滋润啊。] [***:死不死啊,赶紧让那贱b出来赔罪。] [龙哥:出来吧,雪花们。] [夏明月死了没:夏明月我***,你***啊?] “……” 从id到弹幕,言辞造句可以用不堪入目来形容。 污言秽语压过了为夏明月辩护的粉丝,辱骂者的数量更是正常观众的十倍乃至百倍,弹幕一条接着一条蜂涌,后台拉黑一个,立马又冲出十个,根本难以杜绝。 带货主播刚大学毕业,正式上任不过一个多月。她又是个脸皮薄的小姑娘,从未应付过这种局面,屏幕上难堪的字眼和直接当面骂她没什么两样。 她完全忘记接下来要做什么,呆呆攥着那条开肩连衣裙僵立在原地,眼里有泪,可是碍于直播,强忍着没直接哭出来。 [lv1新用户: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夏明月跪地道歉:杀人偿命,不过分吧??] [夏明月mg:听说你还挺嚣张要打人?] “……” “明月姐,不好了——!” 前台客服跟着冲了进来,她手一抖,恍然回神看了过去。 小赵看了看一脸急色的小张,又看了看拿着手机的夏明月,深吸口气说:“前台和客服部的电话一直在响,不知道是……” 话音未落,售后区跟着进门,“明月姐,后台一直有人退款,到底怎么回事啊……” 三个人的说话此起彼伏,震得太阳穴一下一下地疼,忍耐濒临极限,夏明月闭了闭眼,“够了。”她声音不大,满是克制地叫停几人。 夏明月拿起手机:“先去直播部。” “好好好,我陪你过去。” 小张着急把门打开,率先在前面带路。 办公大厅的电话接二连三不住响起,每个人都在焦头烂额应对着这场突发事件,可是忽然间,大厅归于寂静,无数视线跟随着夏明月移动,不同于以前,如今的眼神更像是怀疑和猜测。 就好像……她变成了另一个陌生的人。 夏明月握了握十指,强行忽略这些怪异地注视,步伐加快来到直播区。 门开的刹那,主播,助播,还有场控全部看了过来。 主播几乎绷不住委屈,紧紧抿着唇瓣,眼泪挂在眼角半掉不掉。 “明……” 主播正要叫人,被场控抬手打住。 他扭头望向夏明月,安静等待她指挥。夏明月冲他点头示意,场控秒懂,立马终止直播。 “明、明月姐……” 没了观众,主播立马当着所有人的面哭了出来。 这场辱骂来的声势浩大又莫名其妙,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就遭到铺天盖地的攻击和难以启齿的言语骚扰。 夏明月抽出纸巾给她擦拭眼泪,“先别哭,你收拾一下,待会儿我让人送你回去,今天的奖金也会照常发。” 事到如今她根本不在乎什么奖金不奖金,主播一边哭一边说:“他们为什么要叫你杀人凶手?这不是血口喷人嘛!” 夏明月沉默地没有回答。 运营此时弱生生举起手,表情很是小心翼翼:“明月姐,你……你好像上热门了……” 所有人再一次看了过来。 叮——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 夏明月背过身接通,那头传来陌生的乡音:“草你妈的夏明月,你给老子以死谢罪。” 咒骂传入耳边,让她的脑子跟着嗡得响了一下。 她根本不敢继续听下去,迅速挂断电话,想也没想地把号码拉入黑名单。 “明月姐,是谁啊?”小张关切地看过来,眼神里满是紧张。 夏明月紧紧握着手机。 她很庆幸今天化了浓妆,不然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此刻的神色有多么苍白和恐慌。 声嚣之上 第26节 “小张。” “我、我在……” “通知下去,所有人都下班。” 小张一愣:“现、现在?” 夏明月点头:“对,就现在……” 小张有些着急:“那活动……” “别管活动了,提前下班,就按照我说的做。” 说完这话,夏明月头也不回地回到办公室。 这段只有几步远的路上,手机一共响起□□次,她一个也没有接,最后吵闹得心烦,索性直接关机。 她房门紧锁,桌上的电话猛然乍响,夏明月吓得身子一抖,在看到来电显示后,才放心地接通。 “东阳哥……” “你现在是不是还在公司?” 隔着话筒,沈东阳的语调满是急切。 “是的,我今天在忙活动的事……” “你先别管活动不活动了。”沈东阳打断她,“早上的时候有人人.肉出了你的消息,你工作室的地址隐藏不了,已经彻底曝光了。现在赶紧回家,别开自己的车,最好让同事送你,打车也可以。” 事发突然,就算是沈东阳,一时半会也应付不过来。 夏明月握着电话,语调不自觉颤抖:“谁……谁人肉的我?他们、他们说什么了?”她到现在都是懵的,那成片成片地咒骂让她根本不敢去细究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先别管这些。”沈东阳怕影响到她的心态,并没有把所知透露,“听我的快点离开。我已经让人帮忙删除你的网上信息了,如果他们再继续下去,我会帮你拟定律师函。” 夏明月懵懵地挂断电话,盯着逐渐变黑的屏幕半天都没有回过神。 工作室的人已经走了七七八八,即使如此,办工作上的电话依旧不住作响。 一声接一声,一声接一声…… 四面八方,从各个地方侵扰而来。 夏明月看着那些无人接起的电话,心中升腾起难以言喻的恐慌,惊恐作祟下,脚尖竟然挪动不了半步。 她一直极力掩饰的,如今终于大白于天下。 所有人都知道了…… 所有人都知道那条生命间接的消殒在她的手上。 头晕目眩。 她开始站不稳。 胃中上涌而出的酸涩让她双唇泛白,顾不得思考,她抱过地上的垃圾桶吐了起来。 叮铃铃—— 叮铃铃、叮铃铃铃—— 还在响。 夏明月扣住垃圾桶的五个指头发白,指甲死死嵌在里面。 她摇摇晃晃起身,来到电源前直接切断电闸。 啪嗒。 灯光从里到外逐渐暗下,刹那之间,昏暗将她淹没。 夏明月在孤寂尽头看到一道身影。 纤细,瘦弱,苛责而憎恨地看着她。 她不知道所见的是幻觉还是真实的鬼魂,可不管哪种,都深深地唤醒她一直极力想逃避的恐惧。 夏明月不敢多看第二眼,踉跄后退,仓皇的朝向后门逃离。 啪啪—— 她走后,大门前那道被她所见的身影用力拉了拉门。 夏晓曼费力地朝里面张望,确定没有人后,才讪讪离去。 好巧不巧的,她一出门就被一个陌生男人叫住。 “你好,请问你是我见明月的员工吗?” 叫住她的青年长得干净爽朗,放在大学也是校草的存在。 然而看到他的那一刻,夏晓曼整个人都僵硬住,她掩饰性地把口罩往上拉了拉,刻意压低声音:“不好意思,我是看到新闻过来的网友,和我见明月没什么关系。” 桑淮指着大门:“那里面……”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夏晓曼不想和桑淮有过多牵扯,恰巧一辆出租过来,她抬手拦住,着急忙慌坐了进去。 出租车一踩油门扬长而去,车影很快就消失在路街尽头,徒留桑淮对着她离去的方向出神。 作者有话说: 最近的事件让我气了好久,今年一年的气都生在这两天了,唉。 ** 明月的精神状态已经不太对了,所以才会把夏晓曼看成刘艾歌,不是bug。 明天捉虫,随机红包。 第21章 也许是因为工作日, 宠物医院难得有了片刻清闲。 一般在闲暇时,贺以舟不会束缚手底下的员工。几个没事的便聚集在前厅聊天,他独自在住院部照看着不久前捡来的流浪猫狗。 猫很乖, 安安静静任他摆布。 贺以舟为小猫注射完药物, 又重新把它关回笼子。 “贺哥。” 正在给手消毒,就见小路拿着手机走了进来。 他的眼梢淡淡地扬动, 抽出纸巾挨个把十指擦干, “怎么了?” “你看这个……”小路把手机递过来,有些许犹豫,“这上面曝光的, 好像是明月姐?” 贺以舟动作一顿, 接过手机往下翻了翻那条微博。 [用户1454655:狗主人叫夏明月, 电话和公司电话在招聘网上可查。是微博百万粉大网红。这不要脸的东西现在还没事干一样在直播。] 发布者是小号。 这条微博下面已经有了四五千条评论。 贺以舟皱了皱眉, 再往下一翻,已有人把我见明月的直播间进行录屏。 去死。 杀人偿命。 倒闭。 哪怕录屏的画质模糊,也依然能看清这些字眼,近百千条,占据整个直播间公屏。 直播间成为毫无秩序的狂欢所, 女主播面对镜头只剩下无措。 贺以舟没有说话。 他垂着长睫,目光只余冷色。 小路也关注过关于落水案的新闻,为此还与女友惋惜过。此刻心情复杂,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条视频的涉事宠物真的是抱抱?该不会是他们散布谣言吧?” 小路和夏明月打过几次照面, 不想相信上面的流言蜚语,打心眼里愿意相信这是谣言。 网络上的东西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就算是白的也能说成黑的。保不准是别人因为嫉妒, 才刻意抹黑。 贺以舟重新把手机还给他, “我有点事。”他说,“剩下的药你记得给它们打了。” 小路一愣,点点头:“行,那贺哥你是要去……” 话音未尽,就见贺以舟脱下白大褂,拿起车钥匙径直离去。 一路上,贺以舟唇瓣紧抿。 红灯多,他很是焦躁,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方向盘。 夏明月的电话一直不通,到最后直接切成关机状态。 他心烦气躁,猛打方向盘驶向另外一条小路,紧接着又打给沈东阳。 “夏明月那边怎么回事?” 沈东阳也是忙得焦头烂额,“还能怎么回事,有人扒到了明月信息,从个人电话到店铺全曝了出来。你方便的话去公司接接她,我怕有记者堵她门。” “嗯。”贺以舟缓踩油门,“我正在路上了。” “那行,我这边忙要先挂了。”沈东阳说,“我觉得她家里也不安全,你先把她接你家躲躲风头,晚点我再想办法。” 电话挂断,我见明月的工作室也近在眼前。 ** 夏明月不敢走正门,她仓仓皇皇地绕到后门逃离,身体就像是被数条无形的链子牵拽拉扯,摇摇欲跌。 门打开的刹那,脑袋撞到一个厚实的肩膀。 就如惊弓之鸟,夏明月整个人都惊站到后退。 她不自觉拽紧手提包的带链,碎发遮掩下的面容惶恐失措,就连眼底都是颤动的不安。然而在看清对方的容貌,紧绷的双肩渐渐低垂下去,脸上只剩难以消缺的苍白。 声嚣之上 第27节 “贺……以舟。”她哆嗦着唇齿,发出三个简短又模糊不清的音词。 从他那双定定看过来的凤眼里,夏明月瞧见了一个脆弱敏感的自己。她不禁咬紧牙关,视线忍不住略向他的身后,除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街道空无一人。 “你、你现在过来,会被人看到的。” 即使夏明月没有亲眼看见网络上的流言蜚语,也清楚明白此刻的自己是众矢之的。 她站在风暴眼中心,无论是谁靠近,都会被卷入到这场翻涌的浪潮里。 夏明月本以为会听到他说点什么,或者露出不同以往的神情。 然而什么也没有,一如往常得冷静,没有半点退却或是怀疑。 “你……” “走吧。” 话才出口,贺以舟便朝她伸出手。 他沉着又坚定,似乎根本不在意外界对她的评价,更不在意她此刻所处的境地,只是单纯的……想带她离开。 所有想要说的都戛然而止,她微仰着眸,这一瞬间,世界声音消散,所有风浪都与她无关,在虚影交错处只剩他眉眼清晰。 夏明月缓慢地把自己的手放了过去。 他的掌心瞬间收紧,把她彻底包裹在他的世界里,然后牵紧她,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脸上有些湿。 那是她无知无觉,落下的眼泪。 “你是想回家,还是去我那里。”贺以舟说,“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去我那里比较好,起码清净。” 贺以舟住在别墅区,不用担心有多余的眼睛,若是直接回家,反倒容易被人抓住。 夏明月默认了他的提议。 ** 今天太阳大,哪怕待在空调充足的车厢里,也能感受到从玻璃窗外折射而入的骄阳,炽炽如火,空气中的水分被掠夺干净。 路上没什么行人,等驶入郊区,油柏路上连车子都难见一辆。 对于旁人来说,今天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天,可是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树影惊鸟,她却觉得,自己正在和这个世界完全切割。 手机依旧没有开机。 漆黑一片的屏幕上倒映出她的眉眼。 妆有些花了,睫毛也不再卷翘,眼梢缠绕着疲倦,也有对接下来的茫然。 顷刻间,她失去了对未来的所有祈愿。 “到了。” 越野车停于车库,夏明月迟迟没有下车。 她依旧呆呆坐在副驾驶处,思绪不知恍惚在何处。右耳侧忽而响起尖锐的抓挠声,余光略去,在玻璃外看到一张放大的狗脸。 ——是抱抱。 夏明月看着它,脸上无喜无悲。 她的冷漠,低沉,全部映入到抱抱的脑海里,小狗不解的歪歪头,尾巴晃动的频率逐渐变低。 “抱抱,来。” 贺以舟先下车把抱抱带走,这一次抱抱没有反抗,很是乖巧地跟着贺以舟去了后院。 抱抱走后,贺以舟再一次回到车前。 他一瞬不瞬地凝视她片刻,单手将车门拉开,沉默着等她下车。 夏明月走了下去。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她坐在沙发上,没有注意到贺以舟说了什么,安静对着手机出神。 过了会儿。 她才来到厨房。 背对着她的那道身影正在忙碌,夏明月抿了抿下唇,哑着声音开口:“我能……用一下你手机吗?” 贺以舟的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讶异,语调明显有瞬息的微顿:“你要是想看那些新闻,大可没有必要。” 夏明月摇头:“不是……”她强忍着低落,“我想给我妹妹打个电话。” 她在上京没什么亲近的人,要说唯一有血脉牵连的,也就只有夏晓曼了。 贺以舟没说什么,直接把手机递给她。 夏明月看了眼紧锁的屏幕:“密码。” 贺以又说出一串数字。 夏明月没有想到他这么放心地把密码告诉她,良久才低低道谢“……谢谢。” 夏明月拿着手机来到洗手间,把门反锁后,熟练拨通夏晓曼电话。 也许是因为陌生号码,夏晓曼并没有接听。 她不死心地又打过一遍,再到第三次时,对方总算接通,语气有几分烦躁:“都说了不买保险,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晓曼,是我。” 她的声音一出,夏晓曼的气焰瞬间灭下,“姐?”语气中是难以掩饰的意外。 “嗯。” “那你这个号……” 夏明月说:“发生了一些事,所以借用别人的手机给你打的电话。” 网上新闻闹得沸沸扬扬,无论是市井还是大学都在谈论此次关于女大学生溺水事件,就连身边不怎么关心社会新闻的舍友都义愤填膺地谴责着这一切。 夏晓曼自然知情,顿时跟着沉默。 “你最近先别来我这里,也不要告诉别人我们之间的关系。”夏明月顿了顿,“保护好自己。” 很简短平寂的五个字,让夏晓曼的心跟着一颤。 她对着挂断的电话出神,肩膀被人轻轻一拍,舍友的脸从肩膀后面凑了过来:“晓曼!你在和谁打电话呢?” 舍友的喊声来的过于突然,她吓得指尖哆嗦,手忙脚乱地把屏幕熄灭,“没、没和谁,推销……” 舍友挑了挑眉:“推销?”说着揶揄着靠近,“晓曼,你该不会是背着我们找男朋友了吧?” “是啊是啊,上次开车送你回来的那个男的,是不是你男朋友?” 沈东阳先前和夏明月送她回来,刚好被路过的舍友看见,虽然隔得有些远,却也瞧清了驾驶座上的眉眼。 ——剑眉星目,一副精英模样。 加上时不时出现在她身上的名牌,不得不让人怀疑夏晓曼是在外面找到了男朋友。 不过她们的寝室关系向来凉薄,就算好奇也不好直接觍着脸去问。 “晓曼你不够意思啊,找男朋友也不和我们说。” “是啊,他是已经工作了吗?你可注意点别被人骗了。” 原本寂静的寝室只因为这一个电话就掀起浪潮,夏晓曼很是烦躁,强忍着脾气反驳她们这些莫须有的猜测:“都说了我没有男朋友,你们不要乱说话,传出去不好。” 她这一盆凉水下来,立马让几人安静。 女孩们面面相觑,转过身各自干各自的事情,谁也没有继续搭理她。 过了会儿,上铺的女生再次探出头:“这次你们新闻看了没?那女的太嚣张了,估计是哪个高官包养的小三,不然怎么能这么久才被扒出来。” “就是啊,今天上午出现的微博,没多久就被删了。啧,果真就是天龙人呗。” “那个死去的姑娘是我们隔壁大学的,听说家里头很贫困,家人好不容易才供出来的,唉,真是可惜了……” 室友们你一言我一句,每句话都像是狂风暴浪般往她心脏处拍打。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越来越难看,说笑声渐渐远离,耳边只剩嗡鸣。 吱啦——!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又刺耳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寝室内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她。 “晓曼,你怎么了?” “我去图书馆。”夏晓曼胡乱将东西塞到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去。 脚步远离,女生耸耸肩:“又没人惹她,整天耷拉个脸给谁看。” 另一个舍友说笑着;“说不定人家毕业就嫁入豪门做富太太了,当然瞧不上我们。” 两人越说越过火,长久沉默的寝室长终于听不下去,厉声喝止:“没头没尾的事就不要乱传了,要是被外人听见,不是害人家名声嘛。实在无聊就多刷几张卷子,省得期末挂科哭天抢地的。” 这么一连串谴责下来,寝室里再也没了碎嘴声。 ** 夏晓曼来到图书馆躲清静。 她坐在靠窗角落,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却一个都看不进去。 舍友之间的攀谈历历在耳,夏晓曼心乱如麻,手上的笔尖发泄似的在本子上乱戳。 她瞄了眼书本旁边的手机,犹豫许久,终于拿了过来。 [狗主人曝光!系上京市某女网红。] [宠物致人意外死亡,责任该如何划分?] 屏幕解锁,两条推送接连过来。 夏晓曼咬紧下唇,缓缓点入进去。 [红莲新闻v:狗主人身份已被深扒,对方是拥有百万粉大网红,除了某宝网店,还在上京经营着三家连锁服装店。关于此次事件,目前狗主人并未出面。] 声嚣之上 第28节 ——@我见明月,让你们老板出来啊。 ——@夏明月,敢做不敢当是吧? ——哈哈哈,什么大网红,不就是一夜一千的□□女。 ——女养狗都知道是为什么。 ——早就想说了,我见明月的料子特别垃圾,还老是抄袭大牌。老板也是整出来的网红脸,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吹捧。 ——一命还一命,要是警方不处理,我今夜就找人杀过去。 ——上面的兄弟带我一个…… “……” 群愤激昂。 尽管知道多数人只是键盘泄愤,但还是让夏晓曼出了一身冷汗,毕竟谁也不敢保证在这几万条评论里会不会有几个例外。 事到如今…… 她后悔了。 那些刺眼的文字,无端的谩骂,毫无原有的谣言让她心头作梗。 ——她后悔了。 一时之间的嫉妒让她失去冷静,所造成的一切后果再也无法挽回。她不知道怎么做,更不知道怎么面对夏明月,除了悔恨只剩下无助和惧怕。 夏晓曼放下手机,趴在桌子上把脸颊深深埋入到黑暗里。 “同学……” 后背被人轻轻拍了拍。 她猛然抬眸,眼眶微红的对上一张陌生的面庞。 对方怕打扰到别人,说话低低的:“外面有个人找你……” 夏晓曼扭头看向窗外。 站在树下的青年笔直高挺,鼻梁上架着一幅隐私眼镜,长得白白净净,注意到她的视线,青年笑着冲她挥挥手。 夏晓曼却不能呼吸。 通体血液好像都冰凉下去,凝固在一起,四肢都在发麻。 叮。 手机跟着震动。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很短,只有两个字—— [出来。] 作者有话说: 晚点捉虫。 下午还有一更。 20个小红包,爱你们 第22章 那男生离开, 夏晓曼纹丝不动。 经过漫长的心理建设之后,夏晓曼终于起身。 阳光打在石阶上,绿木托扶着盛空。 在一片明媚之处, 桑淮双手插兜, 为她而来。 夏晓曼已经猜测出他的来意,然而不愿相信, 神情变得越来越紧绷。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 “你找我?”她不想让桑淮看出她此刻的忐忑,压着声线故作冷静。 “方便去门口那家咖啡店谈吗?” 夏晓曼已经找好借口,正要开口, 就被桑淮抢话:“我查过了, 你下午没有课。” 一句话打破她预设好的意图。 桑淮微微侧身:“走吧, 我只是想找你聊一下。” 那双镜片下的双眸含笑看她, 没有恶意,却洞察似的能看破她骨子里的一切卑劣。 夏晓曼手指勾紧,用力牵扯住书包上面那根细细的挂带。她低头,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 咖啡店清净。 店内安置了一个上了年纪的留声机,机器咯吱咯吱转动, 慢悠悠播放着80世纪的萨克斯曲。店内装潢也很有上个世纪的格调,就像是老照片,一桌一椅都充斥着年代感。 桑淮绅士地为夏晓曼拉开椅子,在她坐下点了两杯饮品, 待饮品上齐,从公文包里取出平板,翻转到夏晓曼面前, 开门见山地说:“这个匿名投稿者, 是你吧。” 瞬间, 夏晓曼就变了脸色。 信件时间停留在她投稿的那个夜晚,那是夏晓曼无数次自我悔恨的一夜,如今就堂而皇之地公布在眼前。 她一双手死死抱着咖啡杯,从杯子上传递出来的热气却抵达不了皮肤,指尖依旧是冰凉无比。 她的恐慌自然没有逃过桑淮的双眼,桑淮不紧不慢地说;“我记得,夏明月好像是你姐姐。” 夏晓曼掀了掀眼皮,不愿承认:“空口无凭的,你有什么证据说投稿的是我?而且你也说了夏明月是我姐姐,我干吗做这种事?” 桑淮淡淡笑着,神色温和无害。 他没在乎夏晓曼的言辞尖锐,反而有条不紊地说:“虽然你的投稿ip用了掩码,但也不难查,我又特意找技术员核实过,网络地址就在夏明月所住的小区。” 桑淮继续说:“这个案子我一直在跟进,当时除了夏明月,只有你在现场,但也不排除有第三个人的可能性。不过……” 他及时止住,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不过ip地址偏偏在华锦苑。 桑淮身为记者,从不相信什么巧合,所以在放出视频后一直暗中跟进。 期间警方没有联系他寻找投稿者信息,也就是说视频定性,夏明月已经认下罪行,她的确是此次事件的间接怂恿者。 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夏晓曼作为有血缘之亲的妹妹,为何要揭露夏明月。为了心中正义?恐怕不仅如此。 留声机继续转着,里面传来轻和的女调—— “drink up with me now and forget all about the pressure of days 和我一起喝吧,然后忘记时间的压力 do what i say and i'll make you okay and drive them away 按照我说的做,我会让你好起来,并赶走那些 the images stuck in your head 你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注1” 在这轻声慢调的悠扬中,夏晓曼只听见那些尖锐之音。 ——去死。 ——今晚上就杀了她。 ——臭./□□。 ——这种人真给我们人类丢脸。 啪嗒。 眼泪掉进咖啡杯。 一滴、两滴,难以控制。 这个瘦弱的女孩在此刻卸去先前的警惕,恐惧而又可怜。 桑淮有所犹豫,接着抽出纸巾递过去:“你放心。我这次过来不是威胁你的,更不会曝光你的信息,只是身为记者,我想知道其中缘由。那个视频……是你拍的对吗?” 他想要一个真相,仅此而已。 夏晓曼咬紧牙关,没与桑淮对视,她点头:“是我拍的。” 她想起了女孩打捞上来的尸体,忍不住惊惧。 “是完整的经过?” 她停滞了一秒,再次点头:“是。” 桑淮缄默须臾,“那你和你姐姐……” 夏晓曼看着咖啡杯里漂浮的奶花,“我是我姐姐供出来的。” [谁让你上的大学,还不是明月?你要多照顾她,别忘记她对我们家的恩情。] 母亲的声音犹在耳边,夏晓曼流着眼泪,一直低头看着指尖,“家里人都要让我向她学习,考上大学后我就住在她那里,洗衣做饭,擦桌打水,都是我一个人做。” [你看看你姐姐,你根本就不如她!] “所以我们之间不是很亲近,比起姐妹,我们更像是保姆和主人的关系。” [上个大学真是找不到北了!你以为你是夏明月啊,天下好男人任你挑,赶紧滚回来相亲!!] 夏晓曼的指甲近乎嵌入到杯子里,声音断断续续出来:“我只是……觉着那个女孩可怜不想……不想就这样算了。” [狗链子是我松的。] 胸口疼。 她快要死了。 眼泪滚烫,湿咸,混合着她的卑微低贱,全部没入那深色的杯中。 [保护好自己。] 夏晓曼泪眼模糊,眼前的一切景象都蒙上一层不甚清晰的水纱,模糊,整个世界再难看清。 声嚣之上 第29节 她哭着说:“……对不起。” 对不起那条消殒于深水里的生命,也对不起夏明月。 她恐慌,胆小;她卑微,低劣,她知道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懦夫,在这场浩浩荡荡的声海之中,她找不到方向,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她太害怕了…… 太害怕了。 情绪不会骗人。 桑淮几乎是毫不犹豫相信了她的言辞。 他查找过夏明月的个人信息。 夏明月十八岁辍学,来到上京当了模特,后来与经纪公司有官司牵扯,最后全被摆平,接着又用短短几年时间走到这个地位。 她有手段有人脉,走到如今哪能一身干净。 夏晓曼却是出身普通,比起夏明月,更是显得卑微。 “求你……别告诉她。”她握住他的手哀求, 夏晓曼只有这一个要求。 ——不想让夏明月知道。 她怕人潮声将她淹没,也怕夏明月对她冷眼相待,更怕原本的家人彻底把她钉在耻辱柱上。 她犯了错,可是怎么办呢? 事到如今无法回头,除了这条路走到底,她已经没有了任何办法。 她握过来的手掌布了一层薄茧,骨头不如其他女孩那般细软,粗糙,这是常干体力活落下来的。 桑淮思绪微动,缓缓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我说过,我不会把你曝光出去的。”桑淮的语气转变为安慰,“你大可放心。” 夏晓曼哭得眼睛胀痛,“谢谢。” “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这一次夏晓曼没有拒绝,互换电话和微信后,两人就此分离。 夏晓曼没有走。 她的视线停留在夏明月的头像上。 照片里的女人天生一张明艳脸,笑的也是暖洋洋的,盯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神让她猛生惶恐。 她逃避似的关闭微信,手忙脚乱收拾好东西,重新返回到学校。 * 这一夜夏明月是在贺以舟家度过的。 上京连旱一月,今天却像是有雨意。乌云沉沉地遮住月亮,几道闷雷响过,豆子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浇盖而来。 她侧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雨珠拍打窗户,接着闪电撕裂夜空,玻璃窗上倒映出她的面庞。 其实夏明月一向害怕大雨。 第一次下雨,她失去了父亲;第二次下雨,她失去了母亲。第三次,她放弃了她的学业。 仔细想想,她的人生好像一直在失去。 吱—— 门被顶开。 一团毛茸茸走了进来。 抱抱知道她害怕打雷,下巴自然而然搁在床上,抖动着耳朵以示友好。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看着它撒娇,讨好,眼神一点点变得委屈。 “抱抱……”她冷漠地说,“我好像有点讨厌你了。” 它听懂了,皱着眉,委屈地哼了声,摇着尾巴失落地离开房间,最后还不忘给她把门带上。 夏明月背过身,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可是我更讨厌我自己。” 她讨厌自己。 比任何时候都要讨厌。 讨厌自己的不负责任,讨厌自己的逃避,更讨厌此时此刻对抱抱的迁怒。 她厌弃自己。 她闷闷哭着。 头顶传来温热的触感,熟悉的冷松香钻入鼻腔。 夏明月仰起头。 在一片氤氲晦涩的浮尘暗影里,她看到男人两片长睫低低垂着。一如既往的冷清,却又好像对她卸下防备,只剩下微微收敛起的怜惜。 ——那是对她的。 夏明月翻了个身,缓慢地把自己送入到他怀里。 她抱着他,深深把脸颊埋入到他的胸前。 “贺以舟……”她说,“我自私畏怯,你干吗还对我好。” 她把自己折入土里,渺小纤弱地如同一朵快要凋零的花。 贺以舟垂眸凝望,掌心温柔地从她的发丝穿过,落在她脸颊,上面还残留着没有干涸的泪痕。 他的喉结滚了滚,一个字一个字掠过她的耳边—— “我以为,你知道我喜欢你。” 男人的声音糅杂在电闪雷鸣里,竟像是破开风云暴雨的千束之阳,一下子让她忘却了孤单畏惧。 作者有话说: 注1:歌词引用自《心灵捕手》插曲《between the bars》 第二更! 20个小红包,明天见。 第23章 她是枕着贺以舟的胳膊睡过去的。 没睡多久, 天刚破开鱼肚皮便从梦中惊醒。 贺以舟躺在身侧,和衣而眠。 他闭眼安睡的模样掩去清醒时的凌厉,眼尾小孩子似的垂着, 夏明月忍不住伸出手, 食指从他的额心刮过,轻柔缓慢地蔓延至那高挺的山根。 快要触及唇角, 他的眼睛猛然睁开, 大手握住她快要触碰过来的指尖,瞬间让夏明月的动作止于原地。 贺以舟一张五官长得分明,从眉到眼都被浓重勾绘过, 眼皮压出深深的痕迹, 睫毛比远看时更浓, 瞳孔却是偏冷的色泽, 此时正清晰倒映出夏明月的面庞。 她并不慌乱,不动声色把手收了回去。 贺以舟松开她,“不再睡会儿了?” 夏明月摇头。 她睡眠浅,醒来就难以再睡过去,近一月来她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昨天反倒是睡的最长时间的一次。 夏明月撩起睫毛。 昨夜暴雨深深,哪怕在梦中也记得他那一句——[我以为你知道我喜欢你。] “那你继续躺会儿,我去给你做些吃的。” 贺以舟掀开被子下床。 “贺以舟。” 夏明月叫住他。 他回过头等她开口。 夏明月坐起身,双手不禁紧了紧被子, “那我们现在……” 贺以舟眉头舒展,毫不犹豫接过话:“在交往。”他笑笑,“躺着吧, 早餐好了我再叫你。” 贺以舟走出房间, 她跟着起来, 按了遥控,电动窗帘缓缓自两边打开。 贺以舟的房子买在观景段。 透过两面落地窗,可以看见人工湖与几座高山,湖边有鹿,是物业养的,大雨过后,草木青翠,小鹿悠哉哉地在岸边吃草。 她的心一下子宁静下去。 ** 早餐过后,贺以舟去打扫猫窝。 他没有问她接下来的打算,就好像是昨天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一如往常。 可是夏明月做不了淡然,更不能长久躲下去。 手机关了一整天,这种与外界脱离的感觉让她不安。 “我想回一趟工作室。”夏明月说,“昨天走得急,很多事都没有安顿,我想先回去一趟。” 她暂时不准备出勤,但也不能当甩手掌柜。 夏明月准备把工作全部挪到家里做,在这之前要和小张他们交代一下工作事项。 贺以舟没有阻拦:“我送你去。” 她一个人也害怕,便也点头同意了。 声嚣之上 第30节 ** 两人来到公司,为避人耳目依旧走的后门。 现在刚过八点,还没到上班时间,除了执勤的保安和清洁工,大部分员工都还没到岗。 “过来啦明月。” 正准备刷卡进门,保安就向她走来,表情隐约可见几分复杂。 夏明月顿时停住动作,“嗯,今天想早点,有事吗赵叔?” 老赵挠挠头,难以启齿,“老成那边……出了点问题。” 成叔是夜班保安,现在还没回家,十有八成出了事。 夏明月觉察出不对,“发生什么事了?” 老赵瞟了眼跟在她身后的贺以舟,叹了口气,“你们和我来。” 夏明月跟着过去。 老赵走的方向是大黑的狗窝,成叔蹲在地上背对着他们,情况看起来不太好。 老赵指着里面说:“今早我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她绕过成叔,一步步接近。 狗窝前遍布着斑斑血迹,那条常和抱抱玩儿的大黑狗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尸体已经僵硬,耳朵,双眼,鼻腔,嘴角,全部都是涌出来的血迹。 它的眼睛还睁着,瞳孔中倒映出死前所经历的痛苦与折磨。 看到尸体的刹那,夏明月感觉全身的力气跟着抽干。 她怔怔地看着地上那条再也不能呼吸的幼小生命,寒凉将她掠夺,就好像一同死去的还有自己。 夏明月强撑着问:“什么时候没的?” 赵叔不住叹息:“12点的时候还好好的,早上老成听不到它要食,一过来就发现……” 贺以舟走上前,在角落搜寻到一点吃剩的猪肉。 掰开肉,里面还有半颗药片。 他放下鼻下轻嗅:“异烟肼。” 常见的药品,对动物来说却是剧毒。 若喂食量巨大,误食的猫狗会在短时间内出现抽搐呕吐,接着吐血休克直至死亡。 贺以舟捏着那小片药,思绪顿时沉了沉。 从尸体的僵硬程度来看,估计是死在半夜。 “我就是……就是没忍住打了个盹儿,结果睡醒就……”成叔一遍遍抚摸着大黑的脑袋,一米八多的男人,在此刻哽咽得不成样子,他愧疚地说,“明月,你把我开了吧,这事是我失职,我没脸见你……” 夏明月哪有资格怪罪他。 在这些人里面,成叔要比任何人都要伤心,比任何人都要自责。 小黑是被成叔从垃圾桶里救回来的,那时候还连着脐带,眼睛都没睁开。 这土狗乖,又亲人,自然而然成了工作室的看门狗。 成叔格外偏爱这条小土狗,亲自用工作室不要的木板做了狗窝,又刻了狗牌,每次下夜班前都要喂它,等它吃饱才放心回家,一年一年过来,狗也长大了。 夏明月强忍泪水:“您把它埋了吧,埋深点,别让野狗叼了去。” 她看向角落,那里孤零零放着一根拔河绳。 平日里小黑最喜欢和抱抱玩那个玩具,自从抱抱不来,小黑也没再碰了。 她走过去,弯腰把那根拔河绳捡了起来。 夏明月一下一下抚摸着绳子上的咬痕,抿了抿唇,握紧那根绳子递到成叔手边:“这个……这个也一起埋了吧。” 它不会再见到它的朋友了。 起码……起码要留一件东西跟着,才不会离开得如此孤单。 成叔胡乱擦干眼泪,用衣服裹住它的尸体,连同那根玩具一起带了出去。 夏明月闭了闭眼,不忍多看。 她叫过赵叔,很小声地说:“小黑的事不要告诉别人,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我让成叔把狗送回了老家。免得让他们担惊受怕……” 投毒不是小事。 更别提小黑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与其平添伤心,倒不如就此隐瞒。 夏明月声音疲惫:“昨天晚上的监控有吗?” “有。”赵叔点头,没像刚才那样平静,又是气愤又是心伤地说,“猪肉是别人用无人机投进来的,那几个小混蛋还特意选了两三点。” 上过夜班的都知道,两三点是人最困的时候,要不是特别忙,多多少少都会打个盹儿。 “监控只拍到机器没拍到人,你说这谁干的啊?!真是不怕遭天谴!!” 夏明月当然知道是谁干的。 她是被架在绞刑台上的囚徒,所有人都想给她致命一击。 杀的是狗吗? 不是。 杀的是她,还有她的尊严。 “您先忙,等成叔安顿好小黑,您让他早点回去休息。” “我们倒是好说……”赵叔担心地看着夏明月,“明月你没事吧?我看网上那些都是谣言,叔叔知道你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夏明月对人好,这都是实打实的。 身为上司,她尽心尽责;身为小辈,又处处对他们忍让包容,见他们是孤寡老人,还特意给他们工作,谁人看见都要说一声好。 可是想到新闻上那些风言风语,赵叔气不打一处来。 “咱要不先报警吧?总不能让他们把你欺负了。” 老人面露关切,夏明月心里一暖,勉强地对他笑了笑:“我有打算,赵叔你收拾收拾也先回去吧。” 赵叔唇瓣开合,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叹气离开,夏明月站在晨光之下,兀自对着不远处的狗窝恍惚。 血腥气还没散,地面满是狼藉。 她转身拿起扫把准备清理,未曾想贺以舟先她一步,动手整理起周边的血渍。 “你先上去,我收拾完去找你。” 夏明月没有松手,执意帮忙。 他不作僵持,任由她用布子擦拭着狗窝。 小黑虽然是看门狗,但公司上下从来不会苛待它。 成叔总是把它的窝打扫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饭盆水盆一天清洗两次。夏明月不想看血迹把这里染脏,认认真真把这个有些生旧的狗窝擦拭得明亮无比。 然而在看到里面的垫子时,她就像定身般彻底僵住。 夏明月伸手拿出最里面的狗垫。 垫子手工缝制,上面绣了一只小黑狗,边缘还绣着小黑的名字,此时绣字已被血迹沾染成干涸的褐色。 夏明月握着垫子,突然难过得不成样子—— “……这是我奶奶做的。” 贺以舟骤然停下动作。 “我奶奶喜欢抱抱,知道小黑是抱抱的朋友后,就亲手做了两个垫子给它们。”夏明月抚摸着垫子上已经有所磨损的针脚,“这是小黑的第一份礼物,它好像很喜欢,就算夏天也要窝在上面……” 人类总说动物不过是畜生,畜生能懂什么。 她却觉得它们什么都懂,因为不会说话,所以辩得清喜怒哀乐,小心翼翼用自己的方式讨好着人类。 夏明月抱着那面垫子。 盛夏到了,意想之中的太阳没有落在肩头,等来的,却是一个不灭的凛冬。 作者有话说: 随机20个小红包。 第24章 “喝点水。” 回到办公室, 贺以舟将一杯温水递过来。 她没有接,步伐虚晃地坐到办公椅上。 在这样的局面之下,夏明月想不到一点后路。 贺以舟动作轻缓地把杯子放在她面前, 张了张嘴, 未来得及开口,身后那扇门被人一把推开。 “明月姐……” 小张风急火燎地进来, 没想到办公室里多出一个男人, 身形登时一愣。 贺以舟冲她颔首,疏离却也有礼,最后走到角落, 把谈话的空间留给她们两人。 事情十万火急, 小张没有闲情瞎想男人来历, 她蹬蹬蹬地走到夏明月桌前:“早上的时候我接到门店那边的电话, 店长让你务必过去一趟,说出了点事。” 夏明月撩起眼皮:“哪家?” 小张:“三家都打来了,但是后街那边比较紧急。” 后街是上京最繁华的商业街,夏明月第一家实体店就开在那里,后来自然而然成为主店。 这个时机联系她,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声嚣之上 第31节 “那我先过去一趟。”夏明月叮嘱小张,“你和大家通知一下,就说下午有个会议,所有人都先别走。” “好。” 临走时, 小张又多看了贺以舟一眼。 他置若罔闻,好像根本没把她们的对话放在心上。 夏明月起身准备前往后街,想了想, 对贺以舟说道:“你要不先回去忙, 我……” “我陪你去。” 夏明月哑然。 他放下手中那本随手从架子上抽出的时尚杂志, 说:“闲着也是闲着。” 两人结伴走出办公室。 这个点不少人都已经过来了,夏明月平时独来独往,除了生意场上的应酬,身边鲜少出现男伴。 贺以舟身量长,明月虽然也不低,但在他身边却衬得娇小。 两人站在一起赏心悦目,众人想问又不敢问,直到他们离开才小声地议论起来:“那谁啊?明月姐的男朋友?” “长得还挺好……”女同事伸长脖子打量,“之前没见过啊,明月姐藏还挺深。” “不会是明月姐养的小白脸吧?” 人群里开起玩笑,立马被其他人反驳:“别乱说话,要是传出去又给明月姐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想到网络上最近的风波,办公区的氛围瞬间凝结。 ** 夏明月回到底店。 店里没有客人,只围着三男一女,销售正和那三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僵持,氛围不乐观,剑拔弩张都写在对方脸上。 ——来者不善。 夏明月定定神,踱步靠近。 “小蓝,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说话声把男子的视线吸引过去。 对方的眼神把她从头到脚扫量一遍,没且等销售开口,男子猛然起身,一把推开面前的销售,直面向夏明月:“我媳妇在网上买的你们衣服,穿没几天就过敏,全身都是红疹子,网上联系你们售后又不处理,你们什么意思啊?不想管了是吧?” 小蓝凑到她耳边低语:“我让他给我看购买记录,可是一直和我们扯七扯八,我怀疑……” 小蓝欲言又止。 以他们这个吞吞吐吐的劲儿,买的不是山版就是存心找茬。 后面的女人也跟着跳出来,抬臂给她看:“喏,衣服我就穿半天就成这样了,挂号买药就花不少钱呢!” 她的胳膊上布着还没有散下去的红疹,但远没有他之前说得那么严重。 夏明月耐着性子:“先生,方便看一下你在网上的购买记录吗?” 这话不知戳中了男人哪根肺管子,顿时惹他跳脚:“衣服我都拿来了!你敢说这不是你们家产的!?” 他狠狠把袋子甩砸在夏明月脸上,躲闪不及,带子抽在脸颊生疼,自鼻梁传来的酸胀感瞬间让她涌出一圈泪。 啪嗒。 袋子掉在脚边,衣服从里面滑落而出。 他出手的刹那间,贺以舟表情骤变,立马护在夏明月面前,“这位先生,请你自重。” “自重?”男人怫然不悦,“你他妈是哪根葱就让老子自重?!我知道了,你别是她哪路的野男人,怎么,今儿是给小情人儿出气来了?” “你他妈要是不给老子说法!老子今天把你这店砸了——!!” 说话间,男子直接掀翻一旁的衣架,只听哗啦啦几声,挂叠整齐的衣服散得满地都是。 “砸!今儿不教你做人,还真以为我们哥几个好欺负!” 男子一声令下,站在后面的几人随手抄起东西,疯狂打砸起店内的桌椅摆设。 几个小姑娘吓傻了,连躲带闪,时不时伴随着尖叫。 过路人循声而来,门外很快聚满围观群众。 其中有拍照的,有指指点点的,也有单纯看好戏的。 “那个就是夏明月,长的就不像是正经人。” “我们要不帮忙报个警?” “报什么警,这种人不就是活该,走走走,别管闲事。” 门外面说什么的都有。 恍惚之中,眼前晃过虚影。 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庞刹那放大,手上还操着一个黑色衣架。 也不知怎的。 脚心似是扎根,竟动不了丝毫。 那道影子宛如迅猛压制而来的稠云,令她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眼看那尖锐的衣架要砸上眼窝,遽然间,一双手横在面前,轻而易举桎梏住男子粗壮的手腕。 贺以舟施力一拧,伴随着痛呼声,衣架也跟在掉在脚边。 他并未松开,借着优势攻向男子下盘,屈膝顶腹,专击人体脆弱之处。 “啊——!” “你他妈——!” 骂声仍在继续。 贺以舟下手也更加狠辣。 身后同伴见此,也没继续砸店,操起花瓶砸向贺以舟脊背,随着震裂而开的玻璃瓶,殷红的血迹也跟着晕染开洁白的衬衫。 几人围拥上前,拳头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响彻整家店铺。 “贺以舟!” 夏明月惊叫着。 然而身旁无人帮忙,他们冷眼旁观,闪烁的镜头就像是记录一场百年难得一见的狂欢,所有人的目光里都写着嘲笑二字。 在这些人眼里,这是舞台,他们都是取悦台下观众的演员。 没人在乎。 没人在乎他的生,亦或是死。 熊熊烈火在胸口烧灼。 她无声呐喊,无声愤怒,所有的不甘和反抗只有她一人听见。 他衬衫上的猩红似乎溅射到眼里。 那片红刺目,渐渐地将理智剥夺。 双耳就像是被某种锐器贯穿,又像是飞机起飞时的嗡鸣,尖锐的声响逐渐取代一切,她拿起地上的烟灰缸,一步一步逼近。 怦、怦、怦。 这是她的心跳声。 夏明月握紧烟灰缸,对准对方后脑勺砸了上去。 那人的身体晃了晃,最后直直坠在脚边。 全世界在这一刻按下静止键,无数双视线落落在她身上。 夏明月握着烟灰缸的手发抖。 她垂着睫毛,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血腥气往鼻腔里钻,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冷漠,平静,高高在上。 ——就像是一个睥睨的胜利者。 作者有话说: 20个小红包~ 第25章 医院内, 走廊人来人往,白炽灯炫目地交织在地板上,勾勒出几道斑驳零碎的人影。 她所坐的长椅只有她一个人, 形单影只, 与周围的忙碌显得格格不入。 身上不知何时沾染了贺以舟的血迹,早已干涸, 就如同无数块锈迹斑斑的铁渍烙印于皮肤, 与苍白的肌肤相衬,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具生锈的,被抛弃的木偶。 事实上现在的她和木偶也没什么两样。 脑子里都是些乱糟糟的东西, 眼前所残留着的依旧是店内发生的惨状。 碎裂的桌椅、四溅的鲜血, 还有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倒地不起的男人。 她死死蜷缩着双手, 闭上眼不敢再想, 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可能性。 “夏小姐,诊断结果出来了。” 一双尖头皮鞋倒映在眼底,同时递过来的还有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诊断书。 警方的语气说不上太好,但也不算冷漠:“你男朋友没事,另一位被你殴打的男士也没什么大问题。”他直截了当, “你们是想过后去派出所调解,还是现在?” 伤者都是皮外伤,包扎过后就可以出院,可是考虑到患者情况, 警方还是选择妥善处理。 夏明月抬了抬睫,伸手接过那两张诊断单。 放在上面的是个陌生姓名——赵勇,下面一栏写着头皮外伤, 伤口长度3厘米。 她又看向下面一栏。 贺以舟——外伤, 身体多处瘀斑青紫, 药物外敷治疗。 声嚣之上 第32节 两张看下来,都没什么大事。 堵在胸前的重物刹那散去不少,夏明月抬起头:“我能先去看看我朋友吗?” 灯光下,她的脸颊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白,让那双眼显得更黑,也更没有神色。 她看着脆弱,连说话时吐露而出的气息都满是易碎之感。 警方原本还想教训几句,可是看她这副样子,所有的恨铁不成钢都卡在了嗓子眼,最后化作一道浓长的叹息,民警摆摆手作罢;“算了算了,你先去看你朋友,没大碍的话直接到派出所报到。” 夏明月独自来到病房,贺以舟背对向她,裸着上身,窄腰宽肩,肌肉线条结实而又漂亮。因为肤色过白,遍布在上面的淤青突兀刺眼。 他尚未察觉到出现在门前的夏明月,敛着睫毛让护士给他进行包扎。 “好了,伤口切记不要沾水,外用的药物按时涂抹。” “嗯。”贺以舟抚向伤口处,“谢谢。” “不客气。” 护士推着推车离开,他扯过椅子上的衬衫往身上套,因为手臂有伤,动作透出几分笨拙。 夏明月看不过去,上前在对方错愕的视线下取代了他的动作。 贺以舟缓缓抬了抬眉峰,没有拒绝,配合地抬高手臂,让她帮忙把袖子拢上。 夏明月的身形盖住阳光。 她低眉垂眼,厚重浓长的睫毛于苍白的皮肤上透落一层青影,流连在身前的指尖破开一道口子,伤口不深,该是在用烟灰缸砸人时不小心伤到的。 夏明月浑然不觉,专注地为他系衣扣。 白色的纽扣一颗一颗向上系好,他的胸膛扎着几处显眼的瘀伤,夏明月生怕触到男人痛处,动作小心得不能再小心。 系到喉结处最后一刻衣扣,手忽然被他宽厚的掌心一把包握住。 力道不重,夏明月稍稍抽力就能挣脱。 他拿起旁边剩余的消毒酒精,说:“会有点疼。” 夏明月这才注意到指腹的伤痕。 当酒精棉触及皮肤,细细密密的刺痛如尖针般扎了过来,连带着大脑都跟着清醒。 她克制住自己才没把手指抽出,仰起眸,看见男人那双平湖似的双眼垂敛着,嘴角是新添的伤痕,无端让那张清寂的面容显出几分宛如少年般的不羁。 夏明月又想起不久前他揍人的画面。 印象中的贺以舟好像都是平和的,寡淡的性格下包裹着柔情,对动物也好,对人也好,都是用自己的方式极力保护着。 今天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生气。 夏明月心中微微动了动,情不自禁伸出手触碰他嘴角的青紫。 他条件反射地向后躲了一瞬,觉察到是夏明月,又向前靠近,主动贴上她微凉的指腹。 她一下一下摩挲着那片滚烫的青痕,心脏好像也跟着烫灼起来。 而后弯腰附身,蜻蜓点水的一吻落在了他的嘴角。 消毒酒精混合着口红的香气一股脑钻进贺以舟鼻腔,还有摩挲而来的柔软。他的脊梁瞬间紧绷,未等做出回应,夏明月已经起身离开。 她抿了抿唇,抬指将垂落下来的碎发拨弄至耳后,声音细碎:“你以后……别这么冲动。” 他沉吟须臾,逐字逐句:“这不是冲动,是本能。” 夏明月哑然愣住。 贺以舟不轻不重捏着她的指骨,凝视着上面的伤痕:“何况,你比我更冲动。” 但凡夏明月力道大一点,角度再偏离那么几毫米,那个男人就不会好端端从医院出去。 夏明月也意识到这一点,后知后怕,脖颈生出浅浅寒凉。 当时除了看热闹的,还有不少人拍照录像,如今她声名狼藉,等视频流露,八成又要戴一顶“故意杀人”的帽子。 不过…… 夏明月抿紧嘴唇,“我不在乎。”她固执说道,“我也是出于本能。” 她只是想让他们停下来。 那个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不做点什么,贺以舟会死的。 贺以舟没想到刚才还害怕的不行的小姑娘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看向她的眼神猛然温柔下来,“他们动手在先,监控和店员都是证据,至于别人说什么,你不用去看,也不用在意。” 夏明月不放心地看向他刚刚包扎好的胳膊:“你现在能出院吗?要不要继续休息会儿?” “没事。”贺以舟故意晃了下手腕,看得她一阵心惊胆战,“早点处理完,也早点安心。” ** 两人并肩相行。 此时的医院熙熙攘攘,大厅中挂号看病的路人认出了夏明月的脸,顷刻间无数视线朝她袭来。 这些眼神与夏明月所经历过的都不同。 它们就像是沾满恶意的毒刺,蛰伏在四面八方,就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她刺成千疮百孔的惨状。 明明是站在最为安全的医院里,夏明月却感觉到危险,感觉到恐惧,每走一步腿根都在抖,内心遏制不住的产生出想要逃离的想法。 贺以舟有所洞悉,眼眸扫了眼四周,之后驻足将她一把揽入怀里,结实宽厚的臂膀如城池壁垒般为她阻隔开一切探究。 他低声在她耳边说:“别怕。” 贺以舟的保护抵挡了不少多余的视线,然而夏明月并没有好受多少,寒气在后背萦绕,直至走出医院也不曾消弭。 作者有话说: 随机小红包~ 第26章 派出所, 挑事者已在里面等候。 夏明月的那一烟灰缸打消他最开始的气焰,加上警方半个多钟头的教育,对方早就没有了一进门时的嚣张跋扈, 低头耷脑, 老老实实听着民警训诫。 看见夏明月和贺以舟进来,他抬了下脑袋, 看了一眼又迅速别开头。 两人在对面入座。 双方就绪, 负责调解的民警直言了当:“你们是私了,还是走程序。” 挑事者先与贺以舟对视,旋即又看向身边的妻子, 似是在等妻子拿主意。 妻子气势汹汹道:“他们把我男人伤成这样, 怎么着也不能算了!按照法律规定的赔, 不然我们就法庭见!!” 夏明月闻言便要发作, 下一秒就被贺以舟拦下。 他从容地看着面前二人,说:“对于你丈夫所遭受的伤害,我们自然不会逃避责任,怎么赔,该赔多少, 等鉴定下来我们一分钱也不会少。但是……”他话锋一转,“相反的,你们也要承担我们的损失。” “损失?!”男人一听,脾气也上来, 指着脑袋说,“老子……我脑袋都开瓢了!你们有什么损失?你们再有损失,能有我们的损失大?还有, 我老婆穿你们衣服过敏, 这事儿还没算呢!” 夏明月不禁冷笑:“穿我们衣服?那我想请问, 购买记录在哪里?” “我……” 夏明月强言打断他:“在店里的时候,我就好言好语地希望你能提供我购买记录,可是你们非但没有,反倒是恼羞成怒肆意打砸。” 夫妻刻意避开闹事不谈,咬准衣服说事:“那你敢保证那不是你们家衣服吗?你管我从哪里买的,我穿你们衣服出事,你们就应该赔!” 夏明月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她早就看清了,这两人就是存心挑事,爱占他人便宜的一丘之貉。 她不想多费口舌,扭头对调解民警说:“那件衣服是我们家生产的不假。但是它出产自三年前,因为销量不佳,工本费又比较高昂,所以在两年前就停止了生产和售卖,信息都真实可查,不信就让人把我电脑拿来,上面都有信息。” 夏明月的眼梢扫向对方:“所以我合理猜测,二位买的是二手闲置。一件三年前的旧衣物,你凭什么就认定是衣服导致过敏,而不是其他因素?我想问问,在你们气势汹汹来找我讨要说法的时候,你们有没有做过过敏原检测?还是说你们只是想找个借口从我这里坑一笔?” 他们两人不说话,显然是被戳中了心思。 民警直接发令:“购买记录呢?现在拿出来给我们看。” 事到如今,就算他们想隐瞒也不成。 女人畏畏缩缩,不情不愿地将咸鱼交易递过去,如夏明月猜疑的那般,她买的是二手闲置,卖家清晰在交易页面写着轻度瑕疵。 民警态度强硬:“你说你过敏,做过检测没?” 女人想矢口否认,可是眼下的环境让她不敢撒谎,片刻点点头,“做、做过?” “检测单在不在?医生说什么原因引起的。” 她吞吞吐吐不肯说。 警察不耐烦,声音更大了些:“我告诉你们别想瞒着,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查不出来?” 女人面似菜色,半晌才不自然地说出缘由:“……香水。” 衣服毕竟是别人穿过的,到货后她没清洗,残留在上面的香水直接引起过敏反应。 警察听后不满:“既然是香水,你们为什么还要去人家店里闹?!” 他说:“我们看了网上新闻,这女人害人家姑娘性命,我们不服气,就想给他点教训。”男人还在不死心地为自己辩解,“警察叔叔,我们这是维持正义,不是故意挑事,你可别……” 这番话让夏明月的心里泛起冷笑。 她现在是被众人架在断头台上的死刑犯,凡是路过之人都可以朝她唾一口唾沫,丢几片菜叶子。她人人喊打,人人喊骂,谁不想借此机会过来踩她一脚? 借正义之名,行低劣之事。 一个个巧言令色说得好听,其实为的不过是那点蝇头小利。 “闭嘴!”警察也厌烦他的说辞,语气极其糟糕,“端正自己的态度,谁是你叔叔。” 他唯唯诺诺地闭了嘴。 “你是想私了,还是走程序。” 这句话民警是对着夏明月问的。 她平静看着桌对面的几人,他们面目可憎,只一眼便让夏明月厌恶。从私心来讲,她巴不得把这几人送进号子里,就算关不了几天,但也能留下案底。 声嚣之上 第33节 然而她不能。 要是这样,贺以舟的反抗很可能会定性为互殴,要是这样,贺以舟也会进去。 几个人渣,凭什么要搭上一个天之骄子的光明之路? 她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最后说:“私了。” 对面明显松了口气。 夏明月又道:“我赔偿他们的医药费误工费,相反的,他们也要赔偿我店内的损失。”和贺以舟去医院后,店员就统计了店内所造成的损失。 她把手机开机,眼神匆匆掠过99+的新添加联系人,迅速把查找好友功能如数全部后,将店员发来的明细对向两人,“衣服共损坏十二件,其余打砸若干,大体算了下是五万八,加上贺以舟的医药费,共计十万。” 说完这句话,她再次把手机关机。 “十万?!” 夫妻二人一听瞪大双眼。 “十万!你怎么不去抢!你这不是讹人吗!!!” 两人面容扭曲,显然是无法接受。 眼看着他们气焰再次起来,贺以舟冷声开口:“监控并未损坏,我可以配合调查,证明当时是他们寻衅滋事,从法律来讲,我是正当防卫。既然他们不愿意私了,那我们就按照法律来判。”他看着他们的眼睛,一字一句,“该怎么算,就怎么算。” 夫妻二人顿时哑然。 他们不住思索着其中的利害关系,再想到家里头亲戚那些不太光明的背景,明显是怂了,和夏明月打着商量:“要不这样吧,我把我的医药费从你们的损失里抵,抵扣完还剩多少,我们再赔你多少。” 夏明月懒得和他们周旋,干脆同意,在调解书上按下手印。 又在警方的调解下,夫妻俩现场给夏明月转了钱,零零碎碎折合下来,他们也只是赔了六万。 ** 这么一天折腾下来已是傍晚。 看着满身伤痕,因她变得狼狈不堪的贺以舟,夏明月的内心只余愧疚。 “抱歉,因为我……” “肚子饿不饿。” 夜空之下,他忽然温柔问她。 夏明月闻声一怔,满腹委屈刹那决堤,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汹涌而出。 “贺以舟……”她哭着说,“我很害怕。” 她害怕这人喊马嘶的网络;害怕众人看她的眼神;更害怕背后的口声纷繁。 好像只是一夕之间,她就走到了穷途末路。 明明…… 她只是和往常一样,简单地去遛个狗。 她没想害死任何人。 无助和痛苦将她侵蚀,避无可避,她痛不欲生。 哭到无力之时,她将额头抵向贺以舟胸膛。 他怀抱宽厚,衬衫上的血腥气混着消毒水一同而来,难闻,却让她找到一个可以暂且安心的支点。 贺以舟指尖微动,最后缓慢抬起她抱住。 下巴搁在她头顶,温柔地蹭了蹭。 ——一句话也没有说,给予她莫大的安慰。 夜空压得很低。 月亮打下来的光泛着一层白,玉似的冷。 她哭够了,疲惫地想要睡去。 贺以舟拦下一辆车送她回家,自从失去抱抱,夏晓曼又搬出小区,这个偌大的复式房就变得冷冷清清。 她看着落地窗外的万家灯火,弯腰捡起滚落在地上的玩具,捏了一下,玩具球发出吱的一声响。 夏明月回眸看向贺以舟,张了张嘴:“贺以舟……”她小心翼翼,几近卑微,“你能留下来陪我吗?” 她握着那颗小球,屏息凝神等他回答。 没想到贺以舟径自转身,还没来得及失望,就听他说:“我去买饭。” 她松了口气。 门关拢,夏明月反锁之后,去浴室洗澡。 她直接丢了那身沾满血渍的衣服,直到身上彻底没有那股血腥气,才从浴室出来。 无心护肤,就连头发也懒得吹干。 她随意找了身家居服穿上,坐在沙发上耐心等着贺以舟回来。 时针指向九点钟,分秒转动,时间缓慢流逝。 以往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忙时应酬,不忙时和同事喝酒唱k,或者在家里画设计稿,结束之后再用手机摸鱼。 夏明月条件反射地拿过手机。 事情发酵之后,她的手机几乎都处于关机状态,奶奶要是联系不上她…… 夏明月闭了闭眼,重新把手机放回原位。 叮咚。 门铃在背后响起。 贺以舟在出门前拿了通行卡,所以不可能是他。 夏明月无端紧张起来,她走到可视电话前,没有开口,从监控里观察着徘徊在门前的身影。 看身形是个女孩。 运动衫,牛仔裤,运动衫的兜帽遮住半张脸。 她皱皱眉,依稀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夏晓曼的影子。 夏明月按下通话,试探性开口:“晓曼?” 女孩抬起头,果不其然是夏晓曼的面容。 作者有话说: 二十个小红包,爱你们! 第27章 她将门打开, 夏晓曼迅速闪入。 夏明月狐疑地看着她这副打扮,问:“你怎么来了?” 夏晓曼摘下兜帽,刘海黏在额前, 脸颊蒙着一层热意, “……我来看看你。” 实体店发生的纷争又在网上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她用烟灰缸砸人的画面传遍大大小小各个软件,说什么的都有, 就好像她真的是官方定性的杀人犯。 那些话难听, 让夏晓曼坐立难安,索性找个借口跑出宿舍,直接来找夏明月。 明明只是几天没见, 她就变得憔悴不堪。 以前的夏明月活得精致, 再累再忙都会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 连头发丝都护理得一丝不苟。 现在呢? 她素面朝天, 依旧漂亮,然而失去明艳,仿若一株活力褪尽的枯色玫瑰。 夏晓曼心底涌出愧疚,紧了紧双唇,说:“房门密码换了, 我进不来……” 夏明月恍然:“刚换。”她问,“你这么晚过来,就只是想看看我?” “……嗯。” 她有意避开视线,唯唯诺诺的样子让夏明月顿生怀疑。 “是不是学校有事?” 夏晓曼性格内向, 有时候会被舍友欺负,这些夏明月都是知道的。 可是她万事都藏着掖着,就算夏明月有心帮忙也无从下手。 “实在不行你就从宿舍搬出来吧。”她又开始头疼, 声音也跟着散漫, “在宿舍附近找个房子, 找到合适地和我说。” “不用!”夏晓曼果断拒绝,“学校那边没事,我就是、就是有点担心你。” 夏明月牵强冲她笑笑,“我没事,过几天就好。你专注学业,不用担心我。” 过几天就好…… 想到那些铺天盖地的热搜和人身谩骂,夏晓曼只望见一片暗无天日的前路。 看着夏明月消瘦的侧颜,她猛然于心不忍,心底不知从哪里涌现出一股勇气,迫使着她开口:“我……” 然而话音未落,就被突兀地开门声打断。 夏晓曼心头一震,循声望去。 四目相对时,贺以舟关门的动作一顿。 很快,他收敛目光,换鞋进门,拎着满满当当的食品袋对夏明月说:“我去放东西。” 她点头。 待贺以舟的身影消失在厨房,夏晓曼才惊然回神:“那个人……” “贺以舟。”夏明月介绍说,“给抱抱看病的宠物医生。” 声嚣之上 第34节 宠物医生? 夏晓曼余光掠过,灯光朦胧间只看见他忙碌在厨房里的瘦高身影,笔挺而好看。 夏晓曼唇瓣嗫嚅:“那……你们现在是……” 夏明月并不避讳,坦坦荡荡地说:“男朋友。” 男朋友…… 夏明月呼吸又是一窒。 她又想到另一段视频中被殴打的男人,贺以舟的身量和视频里的人都对得上,想来那一切是为了保护夏明月。在这个时机还能挺身而出的,一定是百般真心。 夏晓曼轻咬下唇,原本冒出来的那撮小火苗又重新缩了回去。 哪怕网上风言浪语,夏明月也依旧有钱花,有人疼。可她呢?她要是告知真相,会失去一个姐姐,会失去名声,招来非议,还要惹人唾骂! 夏明月固有一个贺以舟保护,她却是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胆小也好,懦弱也罢,夏晓曼的确没有如她那般的勇气,来承受这一切。 “你先前想和我说什么?” 夏晓曼摇摇头,睫毛微晃,“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吃饭,没吃的话我给你做。” 夏明月一笑,“贺以舟给我买了。你是不是也没有吃,坐下一起吃点。” 正说着,贺以舟已经把碗筷摆放好。 夏明月拉着她落座,将筷子递到她手边。 “……谢谢。” 夏晓曼接过筷子,对着满桌饭菜没有一点胃口。 “先喝点汤。” 贺以舟给夏明月盛汤,动作温柔,无微不至。 夏晓曼不禁撩起眼皮,这才发现贺以舟相貌清俊,眼尾向上勾勒出凌厉的弧度。似是觉察到她的窥视,贺以舟猛然扭头,让她毫无防备地对上那双沉沉的双眸。 心神一震,夏晓曼着急忙慌地把视线放在别处。 贺以舟没有多看,安静吃饭。 “最近奶奶有给你打电话吗?” “晚上刚和我妈打过电话,她说奶奶最近心脏有点不舒服,估计是老毛病犯了。” 夏明月闻声一僵。 奶奶的心脏本就不好,放在以前她还能抽空回去看看,可是眼下…… “奶奶……”夏明月声音微哽,“不知道我的事吧?” 他们所住的镇子虽然僻壤,却也不完全与世隔绝。夏明月很怕、很怕这边的事情流通到镇子上,再传到老人家耳朵里。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她怕的是一心将她拉扯到大的老人被这场荒谬的狂欢波及。 她老了。 哪怕只有一丁点的风浪就能将之淹没。 夏晓曼动了动嘴唇,“应该不知道……”她提高声音安抚,“你也知道我们镇上网络不发达,再说,镇子上的都是农户,每天起早贪黑下地,哪会关注这些。姐你……你别担心,多吃点东西把身体养好……” 她忙着给夏明月夹菜,其实心里也明白这些安慰苍白,握着筷子的手蔫蔫放下,再也没开口。 ** 夏晓曼没有留宿,吃过饭便又赶回学校宿舍。 已是11点。 明明连轴转了几天,夏明月却没有丝毫困意。 卧室灯光全开,她蜷坐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手上的合照。 其实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苦过。 比起那些孤苦无依的孩子,她算是幸福的那一个。 奶奶不像是别人家的长辈那样重男轻女,她从小到大把最好的留给她,砸锅卖铁也想把她供出去。奶奶想着,只要自己能走出大山,就能摆脱困苦。 然而事实是这样吗? 夏明月在这座城市里看遍繁华,也受尽冷眼。在无数次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只要想着家里还有一个呵护自己的亲人,便无所畏惧。 她轻柔抚摸着照片里老人慈祥的目光,再一次告诉自己没什么。 这一切,这些种种,早晚都会过去的。 都会过去的…… 她鼓起勇气打开枕头旁边的手机,所有软件的提示都被关闭,映入眼帘的壁纸是一片和煦的日出。 ——看起来满是岁月静好。 夏明月第一次对屏幕上的社交软件产生恐惧,连做几次深呼吸,她才点开微信。刹那之间,来自天南地北的消息一股脑涌至眼前。 [网上新闻怎么回事?夏明月你还好吧?] 这是昔日共事过的同事。 [你到现在还在逃避吗?是不是你做的起码也说个话啊,粉了你一年,这次真的对你太失望了。] 这是她最开始的粉丝。 [新闻我都看了,只要你陪我睡一觉,我就找人帮你压下去。] 这是曾经追求过她的富二代。 还有…… [夏明月你在吗?回个话。] [网上现在都在抹黑我们品牌,怎么办啊?] [这两天退货太多,货物仓库积压,合作方那边也在找我们要说法,明月姐,我们要撑不住了,你明天能来公司吗?] [呵呵,你真的卖过?凯雅酒店3304,来吗?] “……” 夏明月闭了闭眼,退掉除了家庭群外的所有群聊,又删除那些并无关系的好友,最后点开相亲相爱一家人。 最后一条消息截至在晚上六点,是远方的亲戚再问奶奶的情况,叔叔回复了一句安好,一切普通,与平常无异。 夏明月继续向下翻,看到被隐藏在最下面的消息。 ——那是奶奶发给她的。 九月三号,未接通话1。 九月四号,未接通话2。 早上十点,未接通话3。 接连几条的未接电话,让她的心里顿然生出愧疚。 还有几条语音,夏明月逐条点开。 “囡囡,奶奶也不会用你们这些年轻人的玩意,可是给你打电话也不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啦?” 语音那边传来老人家断断续续的问候,她显然不习惯微信语音,每说一句都要停顿几秒。 “奶奶知道你忙,不过再忙也要好好吃饭,可不得把自己身体搞坏喽。还有一周就是中秋,囡囡记得回家,奶奶给你包饺子,一定要回来过节啊~” 她殷勤期盼的语气让夏明月控制不住眼泪,紧紧握着手机蜷缩进被子。 哭声喑哑,她好像把这辈子的泪水都流在了这一月里。 “明月?” 头顶传来声音,是贺以舟。 夏明月胡乱擦拭去泪渍,被子往下拉了拉,只露出一双湿意朦胧的双眼。 贺以舟注意到从她枕头下面传来的一缕光亮,眼神微沉,没说什么,把牛奶递过去:“喝点牛奶会睡得好些。” 夏明月缓缓支起身子,自棉被里伸出来的胳膊细细一截,接过玻璃杯的双手更是纤细易碎。 贺以舟滚了滚喉结,忍不住说:“明天重新换一部手机,电话卡也重新办理一张。” 夏明月捧着牛奶杯的指尖一顿,摇头:“不用。”想到微信里的语音,她说,“不用换。” 贺以舟没有强求,摸了摸她的额头,“那你休息,我一直在。” 转身之际,夏明月手指过去,不轻不重地扯住他的袖口。 她轻轻拉紧,破碎的光斑打在她的脸上,一双眼如星如火。 “你就在这儿……”她的声音低浅到仿若呢喃,“在我身边,哪也不去。” 贺以舟睫毛微颤,最后放下杯子,侧身躺在她身旁。 她顺势钻到他怀里,闭上眼睛清晰感觉到男人温热的唇瓣缓缓落在她的发顶,额头,小心翼翼地狎昵,怜惜她就像是怜惜一阵春风。 他的唇瓣快要收回时,夏明月猛然仰起脖颈,准确无误地吻上那双唇。 隔着衣衫,她清晰感知到男人的肌肉有瞬间的僵硬,下一秒,那只骨骼分明地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勺,逐渐加深这个吻。 气息滚烫,空气变得暧昧不清。 她的唇角因过分的厮磨而变得微红,就像点缀在雪地里的一抹嫣嫣朱红,含情又热烈。 那双手臂缠绕住他的脖颈,情动时,指甲忍不住嵌进肉里,不小心触及伤口,顿时听他喉间泄出一声闷哼。 夏明月刹那清醒,收敛着垂下了双手。 “我……碰到你哪儿了?” “没事。”贺以舟说,目光扫过还缠着绷带的手腕,自嘲一笑,“今天好像不是时候。” “……嗯。” 她想起,家里似乎也没有避孕套。 声嚣之上 第35节 夏明月放乖自己,翻身背对着他,待男人的胳膊环上腰间,才安心合上眼眸。 等她睡安稳,贺以舟轻柔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 他打开客厅夜灯,登录了许久都没有上过的微博。 贺以舟的微博账号只有寥寥几个僵尸粉,注册至今连一条日常都没有发过,没有互动,首页自然也是空空荡荡。 他翻找到最开始公布视频的官方号,那条微博下面的转评赞已过十万,可见热度一般。 这是贺以舟自事发以来,第一次观看完整视频。 他认认真真,一帧一帧地把这条三分钟的短视频从头看到尾,没有放过其中任何一个细节,直到最后,他的注意力被片尾的一个名字牵引住。 报道记者:桑淮。 作者有话说: 随机小红包~ 第28章 桑淮。 他的弟弟。 在这个夜里, 那两字之名仿若重石般击打在心口。 贺以舟感受到久违的沉闷。他条件反射摸向口袋,空空荡荡,这时才想起自己早已戒烟。 自从父母离异, 唯一的弟弟就跟随母亲前往国外生活, 姓也从贺变成了桑。兄弟两人的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若他有难处, 贺以舟依旧会伸以援手。 犹记一年前, 桑淮告诉他想去当记者。 贺以舟同意,并且给了一笔高昂的学习资金。 他不过问他的生活,也从不干涉他的工作, 可是任凭他怎么想, 也从未想过这条新闻出自桑淮之手。 贺以舟打去电话, 无人接听。 心烦气躁, 又一连发去几条微信,然而在这个时间点,所有消息都石沉大海。 视频是匿名投稿,也就是说,现下只有桑淮知道那人的信息, 只要找到他,一切真相都会水落石出。 贺以舟沉下心,重新上楼。 ** 她睡得迷糊,被一阵断断续续的电话铃声惊醒。 夏明月不得已从床上爬起, 手机处于关机状态,那就是客厅的电话。 她把电话转到卧室,接通瞬间, 话筒那边传来不太愉快的语气:“月底你能搬走吗?” 夏明月怔恍片刻, 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房东。 她在事发后和房东提过月底要搬家的事, 那时他还关切地询问过两句。现在态度陡转,想来是看到了网上的新闻。 夏明月胡乱把头发拢到脑后,“放心,月底前我肯定搬。” 得到确切的答复,房东也没再纠缠,只是在挂断电话前说了“晦气”两字。 她随手把电话丢在一边,撇向身旁。 床边的位置是空的,但是他的手表还在床头柜上放着。夏明月赤脚下地,拉开窗帘看到一片脉脉晨光。 夏明月下楼去,见餐桌上摆放着一份还热乎着的早餐。贺以舟恰巧从卫生间出来,见她便问:“昨晚睡好没?” “睡好了。” 这是她几日来久违的一场好梦。 以往思虑重重,哪怕睡着也会被突如其来的梦魇压醒,兀自一人守着天黑等天明。 “吃饭,等你吃完我再去上班。” 夏明月拉开餐椅正要入座,门声骤响,一声未停又接第二声,阵阵急促,震得她太阳穴一跳一跳。 “你坐着,我去看看。” 贺以舟打开玄关处的可视监控,小张支着脖子往里面张望,见没人应答,又不死心地按下门铃。 他打开了门。 小张按门铃的手半举不举,尴尬地立在半空。 她没想到夏明月把人带到了家里,怔然好一会儿,才讪讪垂下手臂,“明月姐在吗?” 贺以舟侧身让路。 她道了声谢,进门直奔夏明月跟前。 夏明月昨晚上关机前匆匆扫了眼微信消息,对工作室内部发生的事情摸了个七七八八。她早知小张来意,表情很是平静:“合作商要解约?” 小张条件反射瞥向贺以舟,见夏明月没有避讳的意思,便也直言了当:“是的。并且还要求我们按照合同赔偿对方的双倍损失。” 他们签的不是小单子,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品牌。 就算夏明月刻意断网,也该猜测到近日事件对品牌方造成了恶劣影响,按照合同规定,对方可以提出解约,非但不用支付解约费用,他们还要履行双倍赔偿。 两方的联名款服饰原本定在这次中秋上架,前面所有的预热都是为了此次活动,前期的宣传广告就砸进去不少,更别提那些杂七杂八的费用。 要是再加上赔偿…… 以他们工作室目前的资金链,根本支撑不住眼下这巨大的亏损。 额心就像是有虫子在钻,突突的疼。 夏明月感觉脑袋快要炸开了,她闭上眼,用力揉着太阳穴去缓解这份痛苦,好半晌才能勉强开口:“这个月的销售额……如何。” 小张难以启齿,但还是说:“不太好。”瞥见夏明月脸色苍白,喉间梗了一瞬,“退件多过售出。有的超过七天仍选择退货退款,可是我们没有办法……” 服装类本是强制七天无理由,可是有的人抓住漏洞,随便挑断一根线头,或者剪开内线,再拿着这些小问题差评退款。类似这样的瑕疵无法定性,就算他们拒绝也会有客服介入,而多数情况下,客服都会站在买家一方。 一月不到,线下线上的退货量就超过了成交额双倍。 至于那些因质量问题被退回的衣物,不能再进行二次销售,损失只能自行承担。 如今仓库积满滞销物,工厂却还要人养着,可以说每一秒都在赔钱。 说到这里,小张终于情绪崩溃,哽咽泛滥而出:“还有,每天有人往我们门口丢垃圾,大门涂满了脏话,小林昨晚上下班的时候还被几个混混骚扰。你又不来工作室,我们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失声埋怨,怪罪夏明月弃所有人不顾;又免不了心疼,心疼夏明月,也心疼这个原本蒸蒸向上的工作室。 它本是所有人扎根在这座城市间的希望,顷刻间化作崖边险楼,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夏明月还能说什么? 她双手抱着头,深深将脸埋于暗处,苦楚混着血泪往肚子里咽。 最终,她还是说出了那句一直不想说的话。 “店关了吧。” 比预想中的平静;也与预想中的痛苦。 小张愕然瞪大眼,像僵住一样,整个身子都直挺挺的立在她面前,只剩下眼窝里的两眶泪,欲掉不掉。 “事已至此,没坚持的必要了。” “怎么就不能坚持了!!”小张彻底崩溃,啪的一下把文件夹甩在她面前,夹在里面的纸页纷纷扬扬散了满地。 夏明月不响不语,静静看她宣泄。 “你站出来把一切说清楚就好了啊!你解释清楚不是你做的,我们大家都能理解都能等。工作室你说关就关,那你想没想过我们怎么办?我们的心血怎么办?!” 他们对梦想满怀热忱,她却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抹掉他们的所有努力与前程。 夏明月委身将合约一张一张捡起,细细收拾重新放好。 她重新把文件递过去,眉目平视着她:“你看见他们是怎么骂我的吗?” 小张泣不成声。 夏明月一字一字地说:“他们叫我杀人犯,让我去死。” 她说:“昨天一天,我接到上百通骚扰电话,点评全是差评,叫嚣着让我快点下地狱。我奶奶病了,我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回去看她。” 她说:“他们毒死了我的狗,还想要杀死我,杀死凡是站在我身边的所有人。” 她看着她,力量抽离,只剩薄弱细碎的声线:“你以为我不想解释吗?可是……我用什么去解释。” 她是酿成一切悲剧的肇始。 那条生命因她陨落,她本就罪愆滔天,日日夜夜囿于负疚,恨不得以命相抵。 解释? 她谈何解释,怎配解释。 小张顿口无言,竟作不出一点声。 夏明月深吸口气,“下午我会去一趟工作室,该说的我都会说清楚。这件事是我的错,一切责任我会承担,你们……”她张了张嘴,“你们没必要跟着我遭这些罪。” 小张拿着文件离去。 她再也支撑不住,跑去洗手间吐了个天翻地覆,吐到最后只剩酸涩的胃液。 夏明月难以直立,整个身子瘫软在地板上。 她浑浑噩噩的,耳里一阵一阵发着响,说不清是耳鸣还是杂音,胡乱地盘旋在脑海,扰着太阳穴生疼。 忽然间,眼梢闯入一道光影。 他在面前蹲下,用冰凉的毛巾温柔擦拭去她嘴角的水渍。 夏明月陡然清醒,怔怔对着他面容出神。 到现在,坚定站在她面前的好像只有贺以舟一个人。 “我欠别人一条命。”她的表情有几分空洞,嗓音干哑,更多的是无力,“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还……” 他顿下动作,眼神里的光忽明忽现。 声嚣之上 第36节 “你不欠任何人。”贺以舟坚定地告诉她,“你不用还。” 心脏清晰地跳动了几下。 夏明月看了他好一会儿,慢慢挪动过去,钻进到他怀间。 在这狭小的卫生间里,她看到了荆棘丛生的天日,也抱住了她仅存的依靠。 作者有话说: 随机红包 第29章 下午, 夏明月回到工作室向所有人宣布即将闭店的消息,会议室里满座寂静。 她立于上位,姿态笔挺, 妆容得体, 与网传的狼狈之姿大相径庭。 小张在旁边不出声,其余人也异常缄默, 只是眼神间表露出内心的探究与困扰。 夏明月平静道:“线下线上的店铺将在这周陆续关闭, 届时财务会为大家结清这月的工资,会议结束后,各位就可以收拾东西自行离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 心有千问但都没开口, 最后策划在同伴的撺掇下缓缓举手提问:“那……工作室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一两个月的话……我们还是可以等的……” 如今内卷遍地, 996早已是大势所趋。 从工作环境到薪资, 我见明月都是众人心驰相望的公司。夏明月待人宽厚,偶有加班也不惹怨言,除去节假日补贴,每次签下单子还都有额外福利。 于私心,他们不想让工作室倒闭。 于理, 又明白这场风波实在难抵。 “明月姐,你要不要站出来认个错!”美工妹子憋红一张脸,忍不住站起身提议,“网络没有记忆的, 你钱都赔了,再向大众服软认个错,出去玩一段时间, 相信很快就能恢复正常了。” 周遭附和:“是啊, 你又不是主观害人, 好好道歉,我相信很快就能过去的。” 夏明月听他们嘁嘁喳喳说完,才道:“和v家的合作黄了,要赔偿一千万,还有其余的合约赔偿……” 她话没说满,但凡有心的都清楚这是要掏空她家底。 四周一片唏嘘喟然。 须臾过后,众人纷纷整理起桌面上的文件,无一人说话,只剩窸窣窣的纸张翻页声。 员工收拾好东西接连散去,夏明月站在高台静静看着脚下的繁华一点点归于冷清。 刚租下这里的时候,这里还只是个破旧的毛坯厂子。 她用辛苦攒下的积蓄把它二次翻新,从每块地板到每一张桌椅,都是她夜以继日细心挑选后的结果。 如今…… 到底是什么也没留下。 夏明月自嘲地笑了声。 最后走的是小张。 她止步,欲言又止,嗫嚅半天就说出一句“保重。” [保重。] 两字虽轻,对她来说却也是宽慰。 夏明月了无回应,就倚在楼梯扶手处安安静静看着她离开。等最后一抹光亮将她的身影吞噬,留下的是萧然冷静的孤楼。 她撑在栏杆上的手不自觉收紧。 脸很冰,她不予理会,任由那两行眼泪肆意。 夏明月一点点滑坐至台阶。 恨意,不忿,愤怒,所有负面情绪在内心世界猖獗发酵,化作旋涡将她尽数蚕食。 “擦擦。” 眼前展开一张洁净的白纸,夏明月不接,贺以舟便捧起她的脸,用纸巾一下一下将她眼周的湿润压干。过程小心翼翼,生怕蹭花她细心描绘的妆。 两人间咫尺的距离,她盯着他的眉眼,看着他表情中的凝重珍惜,眼泪不止,欲掉欲凶。 贺以舟也放弃给她擦下去,靠近把肩膀递到她脑袋下,让她枕着自己慢慢哭。 楼下荒凉寂静得很。 她关闭的不仅仅是工厂,而是自己迄今为止所坚持的所有梦想与渴望。 如今这颗名为梦想的星星破碎支离,又重新将她丢在深不见底的黑夜里。 ——无助。 她仿若又回到茕茕孑立时,找不见半天支撑下去的希望。 夏明月死死扯着贺以舟的袖子,只有这样才能勉强让她感到一点安全。 “拿着。” 贺以舟忽然递来一张卡,夏明月止住眼泪,讶然地抬眸看向他。 他语调平寂:“把该还的钱都还了。过后拿着这些钱重新开始,虽然不多,但也足够。” 贺以舟往她头上轻揉一把,唇边笑意温温柔柔:“别哭。人活在这世上,没什么是挺不过去的。” 夏明月捏着那张四四方方薄薄的卡,破涕为笑,过后又是哭作一团。 “要是……挺不过去呢。” 他的眼里映出一片明晃的光亮:“那就把我和你一起留在现在。”他握牢她的手,五个字坚定有力,“总会过去的。” 总会过去的。 是啊,总会过去的…… 夏明月擦干眼泪,郑重其事地对贺以舟说:“钱当我借的,回头、回头我会还你。” 贺以舟笑着捏了捏她的耳垂,也没有拒绝,只是宠溺地说:“好。”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相携离去。 走出工作室时,不舍撺掇着她回头看了眼。 树影密密匝匝压在楼檐上。她曾在这里倾赌过未来,也见证过辉煌,如今几载而过,肉眼可见的竟只剩遗憾。 夏明月在心里说了声再见,对它也是对自己,最后转过身。 ——这一次没有回头。 ** 越野车行驶在马路上,夏明月想着以前的事。记得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她只背了一个帆布包。 那时的夏明月稚气未脱,一身青涩,好似孤身闯入野木密林的稚兔,随便什么都能把她吃了。 第一份工作是模特。 她外形好,面容清澈又明艳,轻而易举就在上京立稳脚跟。她喜欢模特这份工作,也喜欢万众瞩目的感觉,若不是公司老板对她职场骚扰,她可能会一直在秀台走下去。 “到了。” 思绪恍惚中,贺以舟的声音兀然将她从回忆里拉出。 她的视线落在窗外,光像丝带一样勾缠在地面,相隔不远的距离,她看到女人蹲在阴影处张望,五官模糊,但身影熟悉。 夏明月眯了眯眼,从车里过去,试探性地叫一声:“婶婶?” 女人抬起头。 该是等了许久,她的一张脸晒得通红,脖窝处汗涔涔地黏着头发。见明月过来,倏地起身凑近,换了一副亲切地面容:“下班啦?” 女人乡音重,靠近的一秒同时带过来一股子汗湿气。 夏明月并不嫌弃,抬手搀扶住她,余光瞥向她脚边的大包小包,不知道装的什么,满满当当,应该不轻。 “婶婶你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夏明月边说边想拎过来,贺以舟此时走近,先她一步,轻而易举把那两个沉甸甸的袋子提在手上。 “我来。” 夏明月见此收回手,从包里取出湿纸巾给她擦汗。 婶婶不好意思让她动手,主动接过纸巾胡乱地摸了一把脸,“你电话不是一直打不通嘛。刚巧老侯进城里上货,我就顺道来看看你。” 说完又掠过贺以舟,打量一番后颇为满意,撞了撞夏明月,压低声音问:“对象?” 夏明月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婶婶笑得开心,目光更加赤/条条地在他身上周旋。 小区出入的人并不是很多,然而情况特殊,夏明月还是有些害怕。 “天太热了,婶婶我们进去说。” 婶婶急忙把手抽出来,说:“不了不了。婶子这次来就是顺道看你,还想问问你是不是出啥事了。” 夏明月心里一个咯噔。 婶婶没有看出所以然,自顾自道:“前些儿个小卖铺来了两小毛头,指着我鼻子骂你,我也没听清楚是为啥,最后见你叔出来就跑了。我还听镇子上其他人在议论,说……说什么杀人犯?所以就想来问问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叔婶在镇里开了家小卖部,赚钱不多,但也能维持一家生计。 镇子小,左右邻里都认识,自打夏明月在上京闯出名堂,她就成了村口婆娘们闲暇时的消遣。 嫉妒是人之常情,不少人都恨夏明月过得好,若平常有人说侄女坏话,夏婶子总会上去争论一番;不过近日的闲言碎语过于古怪,加上电话打不通,她就特意跑了这一趟。 明明是盛夏,夏明月却惊出一手心冷汗。 她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回答,无措让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无非是同行抹黑。” 此时,贺以舟替她开口。 夏婶子看过去,他彬彬有礼地为婶婶譬解:“人红是非多。不少人都嫉妒明月,所以散播一些不实的谣言。” “我就说。”婶婶悬在心里面的石头放下,喜笑颜开,“我们家明月从小就乖,哪能是什么杀人犯。新闻上说造谣是犯法的,明月呀,我们能告就告,不要怕他们!” 声嚣之上 第37节 夏明月没有点头也没有应和,只是侧眸看了眼贺以舟。 他很从容,眼里没有半分窘迫。 “您放心,我们会处理的。”贺以舟说,“不过最近闹得大,方便的话您最好关两天店铺,别牵累了你们。” “好好好,刚巧最近她奶奶生病,又快到中秋,我们正好关两天。”婶婶信了这番说辞,“那我先走了,再晚点就赶不上车了。对了……”婶婶敲了下脑袋,指着那两个大袋子说,“看我这记性,那里面装了两床被子,一床给你,一床给晓曼,冬天盖,暖和得很。还有些特产,你们分着吃。” “好。谢谢婶婶。” “我走啦,明月照顾好自己。” 她匆匆忙忙地转身,背影很瘦,又充满乡下农妇才有的精干。 在这繁花似锦的城市当中,那道身影妆点得过于突兀,夏明月没由来地一阵心酸。 “婶婶!”她叫住她,小跑而过,从钱包抽出仅剩的几张现金,握过她手强行塞进去,“中秋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你拿着……”顿了下,“给自个儿还有我奶奶他们买点好的。” 夏婶婶眼底划过讶然,片刻笑了,“晓得。你也要好好的,别管外面人说什么,活好自个儿就行了,千万别给他们影响。那些人啊,素不相识但是一肚子坏水儿,巴不得所有人都过得比自己差,所以你别听,也别放在心上。” “嗯。” 她看着她步伐远离,身影逐渐被川流不息地车海淹没。 夏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背对树影,转身走向光明处。 作者有话说: 随机小红包~ 第30章 除去那两床被子, 夏婶婶还零零碎碎带了其他东西。 有自己做的腊肉咸菜,还有镇子上带来的特产,不是稀罕货, 重在心意。 夏明月近两日准备搬家, 原本东西就多,如今这些杂物堆在客厅更是无从下手。她给夏晓曼发了消息, 着手开始找合适的房源。 贺以舟注意到她屏幕上的租房页面, 说:“现在找八成也来不及,不行的话你先住我那儿。” 合适的房子难求,一时半会确实找不到。 然而想到自己处境, 夏明月指尖顿了下, “不用, 省的给你添麻烦。” 贺以舟早知她会拒绝, “我在宠物店附近有套两居室,是我在创业初期买的。环境自然比不上你这里,不过清静,你愿意的话可以暂时住在那里,等找到合适的再搬也不迟。” 夏明月有些动容。 如今店面关闭, 少说一年半载才能重新开业。等还完赔偿金,余额也不足以支撑她当下的生活。 心里沉甸甸的。 她生性要强,给他人带来麻烦是她最不愿做的事。可是当下陷入囹圄,除了贺以舟, 她委实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帮她的人。 “我会……”夏明月强忍那股子难受,“尽快找到房子的。” “夏明月。”他忽然叫她全名,夏明月不禁对上那双眼睛。她在那张向来冷漠的脸上看到从未有过的坚定, 犹如雪山里开出的灼灼明火, 冷不防烫到她心尖。 “之前的话, 不是说说而已。”他一瞬不瞬看着她,“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想与你从现在走到未来。” 在未遇到夏明月以前,贺以舟的生活枯燥宛若死水。 身边朋友的对象换了一个又一个,他却始终身单影只。对于“爱情”,贺以舟不心存幻想,却也不拒之千里。他相信缘分总有一日会到达身旁。 就是那么奇妙。 当夏明月孤单出现在夜色里的时候,他好像看到一团光冲撞而来,破开白昼,在心底迸发出一丝微妙的悸动。 ——他从未想过离开她。 哪怕流言蜚语化作海浪将她淹没,他也会毫不犹豫跳入其中与她沉沦。 这番话让她的心中瞬涌出想要拥抱他的渴望,她展开双臂,毫不犹豫用力抱住眼前人。 她紧紧环绕住他的腰身,将自己完完全全埋入到他怀间。他的胸膛结实温暖,布料上浅淡的气息让她眼眶发酸,忍不住想哭。 夏明月狠咬住下唇,隐隐约约做下决定。 ** 两人继续收拾东西,等到晚上都打包了个七七八八,最后只剩下夏晓曼的房间还没有整理。 夏明月正想弄点吃的,就听玄关处传来开门声。 毫不意外,回来的是夏晓曼。 她扫了眼客厅。 以往空荡的房子堆满纸箱,有几分凌乱,她的目光自然而然无视贺以舟,没有换鞋,绕过杂乱径自向夏明月走来。 “房子找好了?” “嗯。”夏明月没有把要去贺以舟那边住的事情告诉她,说,“你屋里的东西我没有动,你去看看有没有要拿走的。” 夏晓曼直接往屋子里去。 她想了想,决定过去帮忙,扭头对贺以舟说:“你去买点吃的,我帮她收拾。” 贺以舟没有异议,拿好钥匙出门。 她跟过去,卧室门没有关,夏晓曼动作利落地把书桌上的资料一本接一本往书包里塞。 她叩响房门,“需不需要帮你?” 夏晓曼睨她一眼,“不用,就几本书。” “衣服那些呢?” “就三两套,也不算多,我自己能收拾。” 夏明月语气滞了一瞬,“你妈今天过来了。” 夏晓曼手上的动作有明显地停顿,眼神闪烁不定,很快又恢复如常,“她来干吗?” 夏明月犹豫片刻,不知该不该讲。 想着左右也瞒不过去,索性全部告诉她:“好像店里因为我的原因受到影响,就来找我问问情况。” 夏晓曼总算正视她:“那你说了吗?” 夏明月摇头。 “在她被波及之前,我会解决的。” 解决…… 两个字又让夏晓曼的睫毛低敛下去。 也真是奇怪。 明明先前还因为自己的错误而愧疚,如今看到家人和夏明月变得兵荒马乱,内心竟又生出一丝报复的快感。 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恶人。 努力压制下那种感觉后,夏晓曼继续收拾东西。 她的行李不多,几套衣服几本书,日常用品用的都是夏明月的,不属于她也不用拿。住在这里一年的东西,仅用一个包就能装好。 “差不多了,我明天有课,就先走了。” 见她要走,夏明月这才想起婶婶交代给她的事情,急忙叫住:“等等,你妈给你带了东西。” 夏明月把那袋东西拿给她:“里面是一床被子和一些特产。” 夏晓曼眼神扫过去。 袋子是村子里常见的尼龙袋,甚至是用过的,外表沾着一层厚厚的清洗不掉的土渍。东西装得多,鼓鼓囊囊挤作一团,隐约能从开口处看到被子的花纹。 红色牡丹花。 周围点缀着几片绿意。 她又想起母亲送她上大学的情形。当着舍友与其他家长的面拿出手工缝制的床单被套,不顾她的意愿强行给她换上,大红大绿的颜色与整间屋子都格格不入,即使寝室无人说话,她也能感受到那些眼神。 ——鄙夷,嘲笑。 ——讽刺她的低微与贫穷。 夏晓曼猛然生出烦躁,当着夏明月的面,她没有拒绝,直接拎过那个大袋子,“嗯,那我走了。” 夏明月跟她到门口,看着她身上的大包小包,于心不忍:“用不用我送你?” “不用。”她说,“地铁不远,我走两步就到了。” 说完快速按下了电梯楼层,身子跟着钻了进去,夏明月的那句“路上小心”也被紧闭的电梯门格挡在外。 夏晓曼拎着袋子一路疾行。 尼龙袋与地面摩擦发出沙啦沙啦的声响,于夜色中盘旋,显出几分刺耳。 她几乎等不到去垃圾桶,出了小区立马把袋子随手丢在马路牙子上。 一身轻。 夏晓曼长长呼了一口气。 她在路灯下回头看了眼身后高楼。 肩膀上的重量沉甸甸的,她却感受到久违的轻快。 夏晓曼扯了扯下滑的肩带,头也不回离开。 她前脚转身,贺以舟后脚回来,两人之间近乎是擦肩而过。 那个袋子歪歪扭扭倒在路灯旁边,贺以舟上前提起,眸色沉了沉,接着看向夏晓曼离去的方向。他什么也没说,单手拎起那袋东西重新进入小区。 “我回来了。” 贺以舟的声音出现在门口,夏明月迎上去,正要说话就注意到跟他身后的东西,讶然须臾,“这个……?” “小区门口捡到的。”贺以舟将买来的吃食放在桌上,“你妹妹走了?” “刚走。”夏明月的表情不似现在轻快,连语调都染上沉钝。 声嚣之上 第38节 “这些怎么处理?” 夏明月思考两秒后,“先留着吧。你要是不嫌弃,就把特产拿回去分给同事,我一个人吃不了,留着早晚坏掉。” 贺以舟眼底闪过笑意:“不嫌弃。” 她也不舍得婶子辛苦的成果就此被糟蹋了,有贺以舟分担,心里宽慰许多,“晓曼从小好面子,估计就是怕带回去被同学笑话,所以才背着我扔掉。” 夏明月虽然无奈,但也没什么资格去怪罪,更不好直接打电话去问责。 贺以舟颔首:“理解。”话虽这样说,暗地里却也对夏晓曼多留了个心眼。 他去厨房准备晚餐,这个话题就此跳过。 ** 翌日天不亮,两人就着手开始搬家。 夏明月不想新地址被除了贺以舟意外的第二人知道,自然也没有联系搬家公司。 她不想给自己增加任何风险的可能性。 好在东西不多,来回个三四趟就能全部搬完。 到中午,所有行李已经全部腾至新住所。 如贺以舟所说,这个小区是老小区。大部分住的都是上年纪的老人,加上离马路远,所以清静。 房子是重新装修过的。简洁,除了必需的家具外再没有其他装饰。 “你看看,需要什么和我说,回头我去安置。” 夏明月绕房子参观一圈。摇摇头,“不用,现在就挺好。”该有的都有,而且她也不喜欢太花哨的东西。 贺以舟倚着门框冲屋内的夏明月笑了下,“客卧被我改成了小书房,现在也用不上,需要的话我可以为你改成衣帽间。” 显然,他是想到了夏明月那间五六十平的衣帽间。 她勾了勾指尖,表情归于落寞,“不用。”她避开贺以舟的眼神,“现在用不上了。” 她的外债欠了不少,除了个别喜欢的,其余的都要卖掉。 衣帽间对她来说……不过也是形同虚设。 贺以舟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他逐步走近握住明月的手:“怎么用不上?只要你在就能用上。” 不认识夏明月的时候,他常常能从沈东阳的口中听到她。 知道她爱美;知道她不管忙到多晚都要给自己做个美美地sap;知道她……从不会苛待自己。 他想,她该好好活着。 迎着骄阳,肆意而璀璨地活着。 “说定了。”贺以舟捏紧她细细的手指,“回头我就把它改成衣帽间。” 夏明月立马被他这小孩子一样的语气逗笑,心情也跟着舒畅许多。 “下午,去你家看抱抱吧。”夏明月说,“刚好把它的玩具也送过去。” 门口放着一个小箱子。 那是抱抱的行李箱,里面装着它的玩具还有剩下的零食。夏明月原本想等冷静后再去看看它,然而到底是于心不忍。 看见她心情好,贺以舟不禁柔和下面部线条,“那我们现在走。”他顺势搂住她的腰,“中午给你做好吃的,糖醋鱼?” 夏明月看向满地狼藉:“那这里?” “先放着,等明天下班我来一起收拾。” 夏明月笑着说了好。 “明月。” 她仰起头,下一瞬左手就被拉起,一片凉意紧贴上皮肤。 那是一把钥匙,银色,保养得还很新。 贺以舟的那双睫毛垂的很低,晃在眼下透出两片青色的阴影。他的指尖缓慢贴上她白皙的掌心,一点点将她手指合拢,最后大掌又包裹住那只小小的拳头。 风顺着窗纱涌入,吹来临近的秋意,还有他独一无二的温柔—— “会好起来的。” 作者有话说: 随机红包~ 第31章 为了帮夏明月整理新房子, 贺以舟专门和医院请了两天假。她的家当虽然不多,但零碎,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小物件, 收拾起来也用了小一天。 翌日得了空闲, 两人早早起来决定去外面采购,顺道再去别墅看抱抱。 结果贺以舟刚走到楼下, 就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 听起来很紧急,他特意避开夏明月走到远处接听。 夏明月百无聊赖在一旁等着。 有路人侧目,她不自然地将口罩往上拉了拉, 顺手又压低帽檐。正考虑是否要去前面时, 贺以舟已经通完电话。 “医院那边出了点事情, 你要不要先”贺以舟作势要把钥匙给她。 夏明月没有接。 刚才两人相隔甚远, 隐约只听见他说了两声“好”,不过从贺以舟的表情来看应该并不是什么好事。 于社会周旋的这几年,夏明月早已练就了一副察言观色的好本事。 他掩藏得很好,但细微的变化告诉她,这件事和她脱不了干系。 “那多麻烦。”夏明月说, “我和你一起去。” 他的眉头很明显地皱了一瞬。 “要很久。” “我也闲着。” “医院里人也多。” 夏明月不死心地,“我就在车里等。” 她铁心要去,两人面对面僵持。 半分钟不到,贺以舟明显败下阵势, 短叹一口气:“ 好,你想来就来。” 目的达成,夏明月得意地笑了笑, 随之亲热挽住他臂弯。 他的神情看起来并不轻松, 可以说是忧心忡忡, 然而在感受到紧贴在肩膀处的温度,紧皱的眉头有片刻的舒展。 小区距宠物店也就十分钟路程,开车五分钟都用不了。 他特意将车子停远些,再三叮嘱夏明月不要下车后,才不放心离去。 夏明月确实听话地在车里等了会儿,不过也真的只是一小会儿。 确定周围无人注意,夏明月熄火下车,径自朝着宠物店走去。 她没有进门,只远远看着。 宠物店门前聚集了不少人,有看病的家属也有身穿制服的宠物医生,还有两名保安伫立其中。贺以舟站在一行人中间,个头高,像是一颗永不弯曲的松柏,轻而易举便和周围隔离开来。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特意挑选了一处角度好的位置。 从这个方位,可以清晰看见墙壁上用红色喷漆喷着几个大字—— [狗男女。] [去死!!!] 去死两个字被着重描绘,红色彩漆犹如稠血,刻落在发灰的墙壁上刿目怵心。 贺以舟正与保安交谈,似是觉察到什么,猛然扭头向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夏明月惊得躲避到一旁车后,高大的越野车身恰巧将她完全遮蔽。 她不作逗留,重新跑回车上。 夏明月摘下鸭舌帽,额前发丝早已被汗水浸湿,她无心处理,想到远在镇上的奶奶和叔婶;想到那歪歪扭扭由恶意书写的红字,一瞬间思绪纷杂。 ** “估计是一伙不大的小孩,” 看着墙上的字,小路很是头疼,“我们医院的点评也出现好多条恶评,还有人直接打医院电话,虽然不是很多,但也给我们造成不小的困扰。” 宠物医院也是医院,哪怕只有一个也会耽误工作,更别提一天下来七八个了。 贺以舟沉沉地看着墙壁。 他缄默一瞬,“先擦干净吧。” 一群人动手打水,亲手处理墙上的痕迹。 小路凑近两步,“贺哥……你真和明月姐交往了啊?”比起之前,现在的小路明显多了几丝不安。 贺以舟并不回避,干脆的“嗯”了一声。 “我看网上……” “不用看网上。”贺以舟打断她,“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回头再找几个保安。女孩子比较不安全,你们最近就辛苦点,把她们送回宿舍。” 小路知道他的性子,应了两声后,便也没再继续过问。 贺以舟重新回到车里。 听到动静,夏明宇立马支起身子,不让他看见眉眼间的苍白憔悴。 “回去吧。” 贺以舟暼她一眼,“不去超市了?” 夏明月摇头。 声嚣之上 第39节 方向盘打了个转,片刻不到就又回到小区。 她一言不发,坐电梯,上楼,开门关门,全程沉默得很。 贺以舟哪会猜不出缘由。 他向来不会安慰,因为安慰总是最无用的措辞,任何温和良善的字句对被造成伤害的人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刀刃。 夏明月窝回到沙发。 这里已经被收拾得有模有样了,温馨,像是一个“家”。看着悬挂在墙壁上的向日葵油画,她的眼里却只倒映出一抹黯淡。 “贺以舟。”夏明月原以为自己是不会开口的,然而事到如今她还是说了,“我看我们还是分开吧。” 她喜欢他冷漠皮囊下的温和;更喜欢他仅对自己表露而出的温柔,也感动在世界将她抛弃时,他毫不犹豫站在她身边的身影。 她是人。 是人就有感情,就会不忍。 她不想他再为她受伤,不想他再狼狈的倒在地上,看着数不清的谩骂和拳头砸在他身上。 夏明月双手抓着沙发边缘,低垂着头不敢去看贺以舟表情。 长发遮住她半张脸,露出的下巴削瘦,那张唇也没什么血色,只剩一缕光点缀在她肩头,衬着肩膀更加纤细单薄。 沉默维持许久。 他的脚步不紧不慢逼近,未等听见他说话,夏明月的下巴就被捏抬起来。下一秒,他的气息强势的挤入到唇齿。 仿若晴空之下毫无预兆卷起的狂风,密密匝匝地在她的世界掀起风浪。 夏明月的身子被抵着后退,脊背很快就与沙发紧贴。他也跟着贴过来,熟悉冷冽的香气顺着鼻腔唇齿侵略肺腑。 她避无可避。 夏明月忘记思考,双手死死攥在一起,指骨因用力泛白,手背印出血管明显的痕迹。 喘息交织,呼吸潮湿且错乱。 最开始的亲吻到现在变成近乎疯狂的噬咬,她喉间发出痛哼,面前的身形有一瞬间的僵硬,最后才慢慢地放开她的唇。 依旧很近。 他的身体紧严密实包裹着她,沉黑的眼眸囚着她一双迷离的视线。呼吸起落间,夏明月被他牢牢箍住。 “我不会离开你,你也不要想着推开我。” “我选择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怜悯你,而是我想去爱你。”他的语气猛然低去,温和又仿似卑微的哀求,“我希望……你也能爱我。” 夏明月怔在了原地。 她当然是……爱他的。 也正是这份喜欢,才放大了心中的恐惧。 她的眼泪掉了出来,哽咽让声音破碎成几段,“可我不想让你因为我受到伤害……” 他看着她的眼睛,“可我愿意。” 夏明月闭了闭眼,所有的拒绝在此刻妥协。 她的眼瞳被泪水洗刷得黑润,夏明月用手背擦拭去泪痕,郑重其事地捧住他的脸,然后亲了上去。 嘴唇咸咸的,那是泪水的味道。 贺以舟扣住她的后颈,爱意化作唇齿间的纠缠,萦绕在彼此的气息里。 夏明月勾住他的衬衫,衣扣一颗一颗剥离。 他身上的温度滚烫,微凉的指尖贴过去,就像贴住一团火。 手指顺着他的胸膛继续游离,再往下就是危险地带。 忽然,贺以舟泛着热气的掌心一把抱握住她细细一截手腕。 “今天不好。”贺以舟气息凌乱,思绪却很是清明。 夏明月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说:“避孕套我买了。” 贺以舟恍了下神。 “昨天叫外卖,顺便买的。” 偷偷买了两盒,还没来得及用。 夏明月以为再没机会用上了,既然两人敞开心意,也没必要再扭扭捏捏。 “卧室里放着,你要是不用……” 话没说完,贺以舟又一次堵住她的嘴。 他顺势将她抱起,夏明月猫似的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两人从早上一直折腾到傍晚,中途睡醒又继续,周而复始多次。 他不知疲,她也不说累,默契地将对彼此的喜欢宣泄到行为上,直到两盒套子用完,才拥在一起睡去。 深夜,夏明月苏醒。 她小心翼翼拿开横在腰际的胳膊,无视床上凌乱,随便从脚边捡了件衣服套上,旋即轻手轻脚退出房间。 她从冰箱拿出一瓶红酒,打开好久不用的手机翻了翻,给沈东阳发过去一条定位,还有一段消息,简短,仅有几个字。 [明天见一面。] 沈东阳这个点应该还在睡觉,夏明月也不指望她能回复,于是又点开家族群。 群里消息不多,一翻就能到头。 [三婶婶:家人们,店铺先关几天。网上最近都是明月的黑粉,大家要是看到点啥前面别信啊。] [表舅:收到。] [表叔:一惊一乍的,看也是胡扯。] 他们都信了贺以舟那番理由,也许这份安静只是暂时的,但也能让夏明月有个得以喘息的空隙。 她又点开奶奶的电话。 那串号码熟记于心,夏明月缄默着,指尖在上面摩挲过一遍又一遍,没有打过去,犹豫好久才发过去一条信息。 [明月:最近太忙,中秋可能回不去,奶奶你照顾好身体。] 发完准备关机。 意外的是,一条新信息在此刻跳了出来。 夏明月眸光晃了晃,犹豫许久才点开那条新信息。 [主意身体。] 奶奶应该是手写,仅有四个字,其中还有错字,也正是这四个字,让她心里酸涨得难受。 她拿起手机来到阳台,鼓足勇气打过去。 “囡囡?” 话筒里,她亲昵唤她小名。 夏明月强忍泪水,“嗯,奶奶……” “真是囡囡呀?”奶奶听起来很开心,“这都两点多了,囡囡不睡觉是不是还在加班?” 夏明月紧紧扣着冰冷的栏杆,“是的,快到中秋活动,所以很忙。”她抬头看着月亮,许是要到中秋,月色光华比任何时月都要夺目。 “奶奶呢?怎么还不睡。” “人老了觉少。”老人家的声音带着慈和的笑意,“躺着睡不着,就起来腌点菜,腌菜坏不了,等你忙完回来吃。” “等你回来奶奶再给你包饺子,你可以问问你那些小朋友,要是不能回家的就来奶奶这里吃,包的管够。”她絮絮叨叨说着,夏明月没有打断。 “你和你那些小朋友都还好吧?忙也不能忘记吃饭,你们还年轻,可不能搞垮身体……” “小朋友”是奶奶对她那些员工的称呼。 在明月这里上班的普遍都是刚出社会的大学生,年纪小,所以奶奶习惯叫他们“小朋友”。 以前夏明月很喜欢好奶奶谈论这些“小朋友”,如今说起来只剩下无尽的涩然。 “挺好……在我这里吃不了苦。”夏明月迎着夜风,嗓音轻柔到要被这细小的风揉碎,“我们会照顾好自己,您也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她顿了下,“我会回去看你的,很快就回去。” 电话那头的夏奶奶笑起来,“好好好,那奶奶挂了,你早点睡,可不得再熬夜了。” “嗯。”夏明月睫毛颤了颤,叫住,“奶奶。” “哎?” “我会回去的。” 奶奶又笑着应了声好。 电话那头传来忙音,夏明月手持电话久久没有放下。 直到一件外衣披上肩头,她才匆匆忙忙揩去眼角泪水,关闭手机转身向他。 “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贺以舟摇头,与她并肩站在一起。 他盯着头间的月色,侧影笼上一层凉薄的月华。 “以前中秋我都是一个人过。”贺以舟趴在栏杆上,侧眸冲她弯了弯眼,笑得像是初出茅庐的大男孩。 “现在……” 夏明月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贺以舟伸手将她细碎的发丝别在耳后,“我的身边有另一轮月亮了。” 心跳失序。 耳根跟着染上三分红,她头一遭如此羞赧,半天才缓过神,指尖慢慢勾上他的尾指。 男人的手指修长,和她那节白皙细细的小指对比,显得很有力量感。 声嚣之上 第40节 明月紧紧勾着不松。 “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回去见我奶奶。” 贺以舟温柔说了好。 她眉眼舒展,整个人钻进他怀里。 男人胸膛宽厚,宛如一面厚实的城墙,拢住她的双臂结实而富有安全感。 夜色下孤零闪烁着几盏灯火,月光也冷清地映照在眸里。 夏明月不觉得冷,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暖。 她很快拿定注意:“冬天吧,冬天我们一起回家。” 贺以舟轻轻将下巴搁在她头顶,说—— “好。” 作者有话说: 他们本可以幸福的。 ** 随机红包。 第32章 夏明月和沈东阳约在一家日料店。 偏僻, 清净,包间隔着包间。 她等许久,沈东阳才姗姗来迟。 “你这店难找, 我开车多绕了半个小时才过来。”沈东阳解释, 顺便放下公文包。 他转而去看夏明月,被吓了一跳。 褪去原来的光鲜亮丽, 此时与他相见的夏明月一身黑衣, 口罩眼镜一个不落,平凡无奇地打扮落在人间也找不到。 沈东阳只震惊一瞬,很快想通为何。 他入座, 发现茶已经斟好, 正巧口干, 便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最近怎么样?” “还行。”夏明月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没度数,只是为了遮面容,刚开始戴还有点不太习惯。 沈东阳正要继续询问,推拉门打开,身穿和服的工作人员前来上菜。 夏明月急忙把口罩往上拉了拉, 别开头很刻意地回避对方。还好她没有过多注意,上完菜又退出包厢。 明明只是一个小动作,却是看的沈东阳一阵心酸。 “那家人又来缠你了?” 夏明月摇头,“早就拉黑了, 而且我手机一直关着,他们也打不通。”现在又搬到新地方,就算想找她也没有门路。 沈东阳给夏明月布菜, “工作室那边呢?” “钱赔了, 林林总总一千多万。” 轻飘飘的一句话, 又是让沈东阳心头一埂。 他想说点什么,可是话到嘴边什么也说不上来,沈东阳叹了口气,“还有余款吗?” 夏明月说:“够生活。” 沈东阳掏出钱包准备抽卡,她抬手拦住,“不用。我这次找你不是为了借钱。” 沈东阳抬了抬眼。 她摘下口罩,沈东阳这才注意到她消瘦得厉害。 “我想……我想道歉。” 沈东阳呼吸顿了下。 夏明月咬住下唇,“一直逃避下去也没有办法。我想站出来道歉,想……想重新生活。” 她做错事。 哪怕这句“对不起”得不到任何人谅解;哪怕会迎来更激越的浪潮,她也要站出来。 她不想……再将其余无辜的人牵连进来。 “我会发一条微博进行说明,然后在对那家人公开道歉。”夏明月语气微凝,“所以……想拜托东阳哥帮我联系记者,还有……那家人。” 她不想正面和他们相见,回想那家人的嘴脸,夏明月一阵一阵直犯恶心。 沈东阳眉头皱起,“你想好了?你要明白,就算你站出来道歉,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夏明月攥着双手,盯着指尖那一点红,“所以想用余力护住自己仅剩的那点东西。” 沈东阳喉结动了动。 他有万般措辞去拒绝女孩的托词,最后到嘴边化作一句—— “我帮你。” 夏明月眉眼舒展,露出今天以来第一个笑,“谢谢你,东阳哥。” 沈东阳跟着笑了笑,“记得最开始见你,你也是这样拜托我。” “嗯。”夏明月勾翘起唇角,“那会儿和现在一样,没钱,光有厚脸皮。” 当初夏明月和前老板弄得很难看,可以用撕破脸来形容。 钱老板是个色胚,三天两头对着女员工揩油,其他女孩刚出社会不敢反抗。可是夏明月不一样,她是村里面出来的姑娘,天生一副硬骨头,不但敢反抗,还在办公室一脚把那老流氓踹到了医院。 老板的老婆也是一个猪油蒙心的主儿。 她咬定夏明月是小三勾引她老公,铁了心要找她好看。 后来闹大,事情传出去就变成夏明月在办公室玩太大,把心脏不好老男人刺激进了医院,大婆忍无可忍直接开撕。 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与公司的霸王合同又让夏明月难以脱身。 她四处找律师,可是找到的律师都收了老板好处,最后没有办法,夏明月厚着脸皮来求助彼时还不太熟悉的沈东阳。 她死缠烂打了一阵子,定时定点蹲在他的律师所门口,沈东阳被缠得心烦了一阵子,到后来见她可怜,便以最低价接了这案子。 沈东阳是在这个茫茫夜城里,第一个帮她的人。 “你和老贺怎么样?那天我在新闻上看见……”怕触及她伤心事,沈东阳没有把话说全。 提及贺以舟,夏明月的神情更加柔和。 “在一起了。” 沈东阳挑眉,并不意外。 “挺好的。那人外冷内热,你和他在一起受不了委屈。” 夏明月甜蜜蜜地弯了弯双眼。 “明天我就帮你联系,有消息再通知你。”沈东阳说,“微博的道歉书用不用我帮你写?” 夏明月摇头:“不用,容易被看出来。” “这倒是。” 律师写严谨,但很容易露馅,被人发现免不了又是一顿冷嘲热讽。 “那你用词注意些,写完最好给我过一遍。” 夏明月点头。 她又说:“对了,我那里有辆奔驰。东阳哥你问问身边人谁要,帮我低价卖了吧。” 她现在缺钱,车牌号曝出去后也不敢再开,目前停在贺以舟别墅的车库里落灰。夏明月觉得可惜,不如卖给好人家,还能赚一笔钱。 沈东阳毫不犹豫:“卖我吧。”说着取出一张卡递过去,“这里有一百万,回头你让贺以舟把车开来。” 夏明月沉默片刻,“那车也就五十多万……” 沈东阳满不在乎地说:“剩下五十万给当你嫁妆。” 夏明月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当即一愣。 “其实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亲切。”沈东阳这话不似说假,“后来才意识到那是同病相怜。” 夏明月自幼无父无母;他也打小寄人篱下,于是就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情。 “要不是把你当妹妹,我才不会管你这么多。”沈东阳把卡向前推了一节,“拿着吧。你和贺以舟也老大不小了,等事情忙完就把婚事定了,说起来我还没给人当过证婚人呢,嘿,新鲜。” 想到贺以舟结婚的那场面,沈东阳由衷发出一声笑。 夏明月捏着卡卡,忽然觉得下面的路也不再是那么难以走下去了。 ** 她回家后就开始写道歉信。 一共两千字,到最后删删减减只剩下九百多。 夏明月仔细检查了很多遍,又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忐忑地发给沈东阳过目。 [可以发。] 得到他确切地回答,夏明月这才放心。 然而当鼠标移到微博图标时,左键却始终不敢按下。 啪的一声。 她快速合上了笔记本。 夏明月趴在上面闭上了眼睛。 时间流逝得很快,又好像很慢,慢到足以让她做好心理建设。 她再次打开电脑,小心翼翼地点进了微博。 声嚣之上 第41节 新增粉丝98000。 评论76000。 转发12700。 私信50000。 数据直观地展现在眼前,比手机端上的红点更让人震人心肺。 面对着屏幕,夏明月竟有种溺水的缺氧感。 她把消息提示全部点到,目光无视下面那些消息,匆匆忙忙地将编辑成图片的道歉信发布。 可是—— [系统提示]抱歉,您的账户涉嫌违规,禁止发布或评论。 夏明月意识到,她是被举报了。 突然间,所有的情绪在那一行标黄的内容上都化作浓浓的无力。 夏明月怔在那里,迟迟没有回过神。 叮。 备用机响了起来。 夏明月拿过手机,毫不意外的是贺以舟。 她接通。 “在家?” “嗯。” “吃过晚饭了吗?” 夏明月看了眼时间,这才发现已经过了八点。 但她还是骗他:“吃过了。” “吃过就好。”贺以舟说,“晚上我要回别墅照顾一下猫狗,还要处理几份资料,就不回去了。” 夏明月很体贴:“没事,你忙,不用管我。” 贺以舟笑了两声:“怕你不放心,还是提前报备比较好。”他又问,“你在干嘛?” 她看了眼屏幕,直接关闭微博,动手合上笔记本,“浇花。” 阳台上养了两株九里香,好养活,无事业能打发时间。 “嗯,那我挂了,你早些睡。” 两人互道晚安,等夏明月先挂断电话,贺以舟才收起手机。 他坐在车里,还有些不舍地回味着夏明月的声音。 直到路口处拐进一道身影,贺以舟才揣好手机开门下车。 那人忙于回复信息,根本没注意到前面拦了个人。 眼看他要直接撞上来,贺以舟一把扣住他的肩膀,顺势抵住,接着叫出他名字:“桑淮。” 桑淮瞬间停住了正在打字的手,仰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灯影之下,贺以舟神色极为阴沉。 他本就比他高半头,这样一看更加压迫逼人。 桑淮缓缓放下手机,强作镇定:“你怎么来了?” “你的电话打不通,公司又找不到你人,就只能来你家了。” 桑淮不由得看了眼他身后的小区。 “我现在没空。” “没事,我有空。”贺以舟掐着他后颈,强行把他往车的方向带。 桑淮哪能乖乖和他走,没两步就奋力挣扎起来。 贺以舟又动用另一只手卡住他胳膊,力道之大让他痛呼出声。 他自小不是贺以舟对手,对他有一种天然的恐惧。 反抗半天无果,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被他架上车。 贺以舟反锁车门,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前面。 桑淮整个脖子都是疼的,胳膊更是酸得很,他揉着又麻又疼的手臂,忍不住斥责:“你这大半夜发什么疯?我招惹你了?” 贺以舟不说话,用手机找出那条新闻丢过去,冷声质问:“这是不是你发的?” 作者有话说: 随机红包~ 第33章 [这是不是你发的。] 不过寥寥几字, 就让桑淮汗毛倒立。 他盯着手机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反问贺以舟:“你还真和那个夏明月在一起了?之前给她出头上新闻还不够,还专门跑来质问我?” 贺以舟哂笑:“听你这意思, 我不能给她出头?” 桑淮不吭声。 “我怀疑这条新闻的真实性, 所以我需要知道投稿者是谁。” 他强势的语气让桑淮额心又是重重一跳。 狭窄的车厢气氛阴沉到极点,那双黑滩似的双眸晕着一层摄人的阴霾, 落在桑淮脸上, 让他全身肌肉绷紧,神经更像是拉满的弓弦,没有片刻缓和。 “是我。” 贺以舟眉心一拧。 桑淮直视他, 重复一遍:“是我。” 贺以舟不说话, 明显在怀疑他话语里的真实性。 桑淮向椅背靠去, “那天我去外面采风找素材, 刚好拍到那一幕。” “那你……” “你想问我为什么写匿名投稿?”桑淮抢话,不禁讥嘲,“你也清楚我们公司的规矩,我要是不写匿名投稿,这么大的新闻能落在我头上?” 桑淮的传媒公司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凡是采集到的素材都要统一上交审核, 审核后的新闻再由上级领导分配。一般来说,像这种爆炸性的新闻会给到公司的老员工,或者与领导有关系的;而投稿不一样,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投稿到私人邮箱的稿件只能由这个人负责。 贺以舟蹙眉看他。 “不管你信不信,视频真是我拍的。” “既然是你拍的,你当时为什么不告知警方?” 桑淮瞪大眼睛, 扯起胸前的员工牌:“哥, 我是记者啊!要想在上京站稳脚跟, 就必须有拿得出手的新闻。而且那女人遛狗不拴绳,害别人一条人命,曝光都是便宜她了!” 说到这儿,桑淮不禁咬牙切齿:“她是漂亮,但你也别中迷魂记,我今天还听说她给人当过小三,这女人人品就有点……” 啪! 贺以舟忽然拍向方向盘,不小心触响鸣笛,尖锐的汽笛声划破耳膜,同时也打断桑淮的喋喋不休。 他的眼神凶戾到可怕,阴鸷外露,像是马上要将他剥皮抽骨。 桑淮虽自幼与母亲出国,没和贺以舟相处几年,但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恐怖。 可怕。 冷汗刷的一下泌透脊背。 “滚。”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平静低沉的语气之下是翻腾的狂浪暴雨。 桑淮哪还敢逗留,拉开车门遛了下去。 贺以舟未动。 他清楚知道桑淮是在撒谎。 桑淮所处的那家公司的确是有这个规定,可是上级也不是吃素的,到底是私人投稿还是自己给自己投稿,一查一个准儿,没有人敢拿自己的未来涉险,更别提他一个小小的,初出社会的实习生。 投稿者是谁? 到底是无关路人还是…… 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个名字——夏晓曼。 他无法确定,也不敢确定,抱着怀疑一踩油门,驶向夜色深处。 ——他要去彻查清楚。 ** 桑淮一路逃回家。 越想越生气,忍不住踹门泄愤。 很快冷静,桑淮在联系人名单里找到夏晓曼名字,拨打过去。 电话半天处于无人接听状态,桑淮等的烦躁。 正要挂断,嘟嘟声结束,替代而来的是一个刻意压低的女性声线—— “你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干吗?” 声嚣之上 第42节 语气怏怏,显然是在嫌怨。 桑淮说:“我哥今天来找我了。” 夏晓曼一愣:“你哥?” 桑淮解释说:“你姐的男朋友就是我哥。”顿了下,“亲哥。” 贺以舟……是桑淮的哥? 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 这已经超出夏晓曼认知。 眼睛一下子瞪大,捂住嘴巴才没有让自己叫出声。 思绪乱得很,她手忙脚乱起身,迅速躲进卫生间。 “你说……”夏晓曼难以平定呼吸,“贺以舟是你哥?” 她惊讶万分,桑淮嗫嚅半天,也不好追问什么,无奈叹了口气说:“他来找我,问投稿人是谁。” 夏晓曼心里一个咯噔,双腿发软近乎站不稳。 她紧紧扣着洗手池边缘,抬起头,在镜子中看见一张因恐慌而苍白的脸颊,眼底倒映出来的,分明是不安。 夏晓曼重重咬住舌尖,尖锐的疼痛让她保持着镇定,“你说了?” “没有。”他说,“我告诉他拍摄者是我,不过以他的性子应该不会相信。也只能暂时糊弄过去。” 桑淮没那么傻。 在什么也不清楚的情况下就把投稿者信息透露给别人,更别提投稿里的关键人物还和她有一层姐妹关系。 桑淮问道:“我哥说这件事有疑点,你老实告诉我,视频里的内容到底是不是真实的?你没有骗我吧?” 夏晓曼瞳孔闪烁,忍不住颤抖:“你……你的意思是我大费周章的是为了陷害我姐姐?” 桑淮哑然。 “我给你投稿完就后悔了,每天……每天都希望这件事没发生过,每天都很害怕被别人知道,我甚至都不敢给我妈打电话,就怕她发现什么过来打我……” 夏晓曼说着说着掉下泪来。 隔着话筒,哭声一阵一阵传入耳膜。桑淮张开嘴又闭上,闭住又张开,周而复始好半天都没闷出半句安慰,也不好直接挂断电话,只能握着手机傻听着她哭。 终于。 有人过来打破这份尴尬。 “晓曼,我要用厕所,你什么时候出来?” 催促的是夏晓曼的室友,语气隐约有几分不满。 “我马上!”夏晓曼擦干净眼泪,“你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桑淮松了口气,抿唇说道:“希望你没有骗我。如今这件事闹到这个地步,要是有什么反转,对你我都没什么好处。” 说完挂断电话。 夏晓曼放下手机,拧开水龙头往脸上冲了一把。 水珠顺着鼻尖啪嗒啪嗒坠落,她抬眸凝视镜中之影。女孩泪眼朦胧,眼中却没了先前的半天恐惧,只剩下平静,死水一样的平静。 她告诉自己,事到如今已无路可退,除了继续向前再没有其他办法。 她对不起夏明月。 现在…… 不能再对不起自己。 夏晓曼咬了咬下唇,擦干水珠走了出去。 桑淮还在对着手机出神。 他总觉得哪里奇怪,却又说不出所以然。 难道事有蹊跷,夏明月是被冤枉的,所以贺以舟才不辞辛苦的过来找他? 可也不对。 女孩落水溺亡是真,档案上清楚写着女孩衣物有撕咬痕迹,而且夏晓曼也没理由编造一个假的视频来陷害自己血缘相连的姐姐。 再者说,若夏明月真是被冤枉的,早该站出来澄清了,哪会到现在都一言不发。 那就是贺以舟被吹了枕头风? 可他大哥也不像是那么容易被吹风的人。 桑淮想半天都想不明白,正要起身去找搞it的朋友查一查视频的时候,电话再次响起。 是公司里负责带他的师父。 桑淮不敢耽误,急忙接通。 “小子,在家呢?” 即便看不见他本人,桑淮也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喜笑颜开。 “刚回家。” “你小子这波走大运了啊。” 这番不明所以的话听得桑淮一头雾水。 “下午接到消息,夏明月准备公开道歉,上面把采访这个机会落你头上了。” 桑淮一怔:“道歉?” “是啊。”他的口气中有几分不屑之意,“拖这么久,估计是怕了。啧,人都死了,现在站出来道歉有什么用,反正你准备准备稿子,具体时间我再联系你。” 桑淮反应过来,“好,听师父安排。” 电话挂断,他又怔怔坐回到沙发上。 夏明月公开道歉,也就是说……她承认了自己的过失。 那也就表示——夏晓曼没有欺骗他…… 作者有话说: 随机红包~ 大概还有四五万字就完结啦! 第34章 “刘家那边给回应了, 他们要求你去家里亲自道歉,并且……”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沈东阳明显停顿须臾, “并且给刘艾歌磕头烧纸。” ktv包间里昏暗, 剩片缕斑驳溢彩的五色灯在房间四处盘旋。 她窝在沙发里,没应声, 良久才摊开手, 平静地说:“有烟吗?” 沈东阳从茶几上抽出一根烟递过去。 她双指夹住,点燃,青烟袅袅, 侧颜笼罩其中, 表情雾蒙蒙地看不真切。 烟灰不小心抖落在指尖, 她睫毛颤了一下。 “去吧。” 沈东阳明知是这个回答, 但依旧不死心地劝说:“我是不放心,去刘家村少说两个小时路程,他们要是急眼在做点什么……” 想到刘家人品行,她此行怎么看都像是羊入虎口。 “既然答应采访,他们就不敢在镜头前做什么, 哪怕装装样子,也要给自己装的可怜些。”夏明月掐灭烟头,疲惫地闭上眼,“我去道歉, 不是给刘家人道歉,是为了给刘艾歌。” 网上那些人也没说错。 她是欠她一条命。 夏明月已经打定主意:“我会去。” 沈东阳知道劝说不了她,无奈叹息:“我陪你一起。” “不……” “明月。”沈东阳强势打断, “只有这个条件, 必须听我的。” 他的眼神让她把想说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贺以舟呢, 这件事你和他说了吗?” 夏明月摇摇头,眼神黯然一瞬:“我没告诉他。” 沈东阳皱眉。 她说:“一是怕他不同意,二来……不久前有人去他店里闹事,我怕这次再跟着我,会继续牵连到他。” 贺以舟和她不一样。 她店面已经关了,只要躲藏好,那群人就伤害不到她。可是贺以舟的医院就在所有人都看见的地方,她不能任性地连累到他,更不能连累到其他宠物医生还有那些猫猫狗狗。 夏明月嗫嚅着劝说:“东阳哥,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我不希望你也……” “我是律师,再刁蛮的场面都见识过。”沈东阳笑着安抚,“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反倒是你,想想怎么瞒过贺以舟,要是真的去,怎么也要一天。” 夏明月并不担心这一点,“他早上给我打电话,说去a城学习,估计走两三天。” 等他回来的那天,事情差不多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夏明月都想好了,该赔的钱她也已经赔了,该道的歉她也到了,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那些人没有任何借口再纠缠着她不放。 她要走下去,好好的,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因为她答应过贺以舟,要重新开始,带着他一起。 ** 贺以舟开完会,赶到a城医学院时已是十一点。 正好赶上下课,他逆行在学生中间,步履匆忙,无视周围人窥来的视线,径自走向五楼,敲开某间办公室的门。 声嚣之上 第43节 “进。” 办公室有些杂乱,教授模样的女人正井然有序地收拾着桌子上的教案。 他进门,女人镜片后的双眸一闪而过讶异:“小贺?” “冒昧打扰了,老师。” 贺以舟学医那几年,程玉静给他上过几次课,后来每次到a市学习,贺以舟会习惯性拜访。 程玉静难掩喜色,着急拉来一把椅子:“快坐,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不用忙。”贺以舟说,“我来这边参加一个会议,顺便来见您一面,还有……” 程玉静立马看出他有事相求:“遇见麻烦了?” “算是。”贺以舟大大方方承认,用手机找出那段事先保存好的视频拿给她看,“您之前主修过动物行为学,所以我想让您帮忙看看,视频里面的这只狗,是否有攻击人的行为。” 程玉静凑过去,认真盯着看了会儿,“我好像……在新闻上看过。” 贺以舟:“嗯,这是我女朋友的狗。” 程玉静一时间不知道该震惊他有女朋友;还是震惊他竟和热度事件牵连在一起。 “视频距离有些远,具体不好分析。一般犬类在有攻击表现时,会有明显的弓背露齿,尾巴下垂的幅度也会变低。视频里的这只更像是……” 程玉静语气凝滞,表情也跟着犹豫起来。 “阻止她。”贺以舟接话,神色晦涩不明。 程玉静颔首,“是的,更像是犬类着急之下的表现。”她又说,“不过光凭视频也不好断定,具体还要看当时的情况。” “我知道了。今天真是麻烦您了。”贺以舟收起手机,“等您有空去上京,我再好好招待。” 程玉静见他要走,急忙挽留:“都到晚点了,先去吃个饭再走吧。” 贺以舟摇头,转身匆匆离去。 现在他要去论证,论证自己所做的猜测是正确的。 ** 贺以舟去接抱抱来到郊区那条湖边。 自打事情发生,向来僻静的郊区湖已经成为网红们的打卡圣地,每天有主播络绎不绝地赶来。避免再生意外,政.府只能出面在周围围了个简易护栏。 为避人耳目,贺以舟特意选在凌晨三点。 确认无人之后,他才带抱抱下车。 抱抱已经很久没有出来了。 它开心的尾巴直晃,但还是懂事地跟在贺以舟身边,没有暴冲也没有乱叫。 湖水越来越近,抱抱的步伐有明显地停顿,再往前两步,贺以舟发现难以拽动手中的狗绳。他回头看去,抱抱就地而坐,眼中的意思很明显,是想让他扭头回去。 贺以舟犹豫几秒,松开狗绳兀自向前走去。 它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确定贺以舟不会回头后,突然撒丫子向他奔来,一声吠叫划破寂静。 贺以舟不予理会,迈开长腿准备翻越护栏。 “汪!” 抱抱扑过来咬住他的衣角,后身下蹲,用的全身力量去和贺以舟抗衡。 它是狗,自然不明白贺以舟意图,只是单纯地想让他远离水面。 对动物来说,水意味着危险,它不想喜欢的人陷入险境,所以奋力阻拦。 抱抱一边拉他衣角一边哼哼,尾巴因为不安而急促甩动着。 哼唧声不断,它分明是在害怕。 此情此景,与视频之中的表现如出一辙。 他从最开始就觉得疑点重重。倘若抱抱真的咬人,死者身上绝不会没有一个齿痕,抱抱的肚子里也不会有那个衣扣。 所有的现象都表示着——她是自杀。 她想死。 所以抱抱用自己能想到的方式去救她。 诚如程教授所说,动物的行为表现单一,摇尾巴可能表现为愤怒也可能表现为恐惧。它想以自己的方式救人一命,未曾想拍摄到网上就成了谋杀的凶手。 抱抱从最开始就是无辜的; 夏明月从一开始就不必承受这一切。 贺以舟不知该作何心情,他又开心又欣慰,又酸楚又觉得是如此可笑。 他翻下栏杆,抱抱立马松了口,围他打转,嘴里不间断地骂骂咧咧。 “抱抱。”贺以舟坐在地上抱住它的大脑袋,“你是一条好狗。” “汪!” 抱抱疯狂舔他。 贺以舟抚摸着那身皮毛,不禁看向湖面。 湖面漆黑,空无一物,平静水面上倒映着一轮峨眉月,就像是吸附而来的白洞,茫茫孤寂,只觉得凄凉可怖。 湖水如此之冷。 贺以舟想不通,那个女孩是怀抱着怎样的绝望溺死在这寒冷之中。 明明—— 不久后便是中秋了。 “走了,抱抱。” 贺以舟牵住它,一人一狗隐入在茫茫夜色。 ——他要找一个真相,还她一个清白。 作者有话说: 随机小红包~ 第35章 刘家村偏远, 开车要走五六个小时。 他们选在早上五点出发,这时天刚露出点白尖,太阳也没到升起的时候。 沈东阳和记者约在某个路口相见, 两人到时, 那辆黑色保姆车已在路段停了一段时间。 沈东阳熄火下车,夏明月犹豫几秒, 跟着下去。 保姆车也下来两人, 一高一胖,高的俊秀,她忍不住撩起眼皮扫了一眼。 在她打量桑淮时, 桑淮也偷偷观察着她。 夏明月穿的单一朴素, 可是依旧难掩身段和骨子里的艳色。她冷冷淡淡, 口罩遮住大半张脸, 没戴镜子,一双长眼透着慵冷散漫。 即使早知道她的样貌,晨星几人还是被她的气质惊艳了一把。 随后惋惜,这么好看的人,偏偏没什么道德。 “我是沈东阳, 律师;这是夏明月。” “你好,我是何峰,这是桑淮,我们都是负责这次采访的记者, 坐在里面的是摄影。” 沈东阳这才注意到后驾驶位还坐着个人,正直勾勾地盯着夏明月看。 沈东阳瞬间皱眉,不动声色地挡在夏明月身前, “没其他问题的话我们就尽早出发吧。” “等等。”何峰拦住, “事先和你们说一下, 我们这次跟拍选的是直播形式。” 听到这话,沈东阳气焰上来:“当时你们怎么不说?! ” 何峰:“跟拍,当然要实时直播。不过你们放心,正式直播到进村才开始。我们也是为了让观众信任,毕竟这件事闹得很大。” 说着,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明月身上。 沈东阳正要发作,被在旁的夏明月拉住:“东阳哥,算了。” 她两夜没睡,声音疲惫得很。 “直播就直播,我们做我们的就行了。” 沈东阳瞪了对面两人一眼,硬生生把这口气咽了回去。 两人正要回去,里面一直没说话的摄影突然从车窗里面钻了出来,语气又是促狭又是玩味:“你管律师叫哥?” 任谁也能听出其中之意。 “你……” “东阳哥。”夏明月用力拽住他袖子,摇头,“走吧。” 车里面那人还在笑。 沈东阳瞪着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何峰出面打起了哈哈:“他也就是随口问一下,没别的意思,沈律师别生气哈。” 沈东阳懒得和他们计较,转身回到车上,一脚油门扬起飞尘,风沙迷了几人一嘴。 望着扬长而去的车影,摄影笑了:“这当女人就是好,分开.腿叫两声哥哥,啥都来了。” 桑淮内心不适,冷着脸说:“你要羡慕,现在就去变性,没人拦你。” 摄影脸色一变,“桑淮你小子怎么说话呢?有点成绩就想骑别人头上拉屎了?” 眼看两人要掐起来,何峰一左一右急忙拦住:“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大早上的动什么肝火,还录不录了?” 摄影师咕哝出几句脏话,桑淮假装没听见,面无表情上车,这次坐在了副驾驶位。 ** 声嚣之上 第44节 “他们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有的男人就是这样,见到好看点的就想骚扰几句,美名其约开玩笑,其实谁不知道那些小九九。你越在意,他们就越是开心。” 夏明月靠着车窗。 太阳要升起来了,霞火烧红半边天。 她合着眼,睫毛镀上一层金,那是朝霞晕过来的颜色。 “我不在意。” 她在偏见之中长大。 小的时候,大人说她小丫头片子不顶事;父母死的时候,他们又说她天煞孤星,注定克父克母;再后来出落的漂亮,又说她一张狐媚子脸,天生是勾人的货色。 那时夏明月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别人都要骂她,都要瞧不起她。 后来才明白,她什么也没有做错,她错在性别,错在是个女人,更错在是个漂亮女人。 所以她的一瞥一笑都带着目的。 窗外猛然飞过一只白蝶。 它迎着朝阳扑翅,肆意而美丽,有着夏明月不曾所见的张扬。 她痴痴望着,有瞬间的出神, “下辈子……我想变成一只蝴蝶。” 化成一只蝶。 破茧而出时便有了翅膀,纵使命数短暂,却也要用余生飞往自由。 蝴蝶飞远了。 她艳羡地看着它飞向属于自己的太阳,闭上眼,再没有说一句话。 ** 十点半,两辆车驶进刘家村。 这座村子建在青山之间,远方延绵而出一片奔涌的绿色,葱郁茂盛,是繁华都市中不曾所见的景象。 村口狭窄,车辆难以通行,他们要步行一段路。 刘家村是周围村镇人口最多的村子。事先得知记者要来,村里人早早就聚拢在村口看热闹。 村子人多,懒汉也多。 不少男人三五成群扎堆在一起,偶尔有几个小孩穿梭其中,喳喳嚷嚷闹作一团。 摄影先出来,架好了机器。 接着是何峰和桑淮,几人先检测了设备,确定无误后正式开启直播。 这场直播事先预热过,直播开启的瞬间,便蜂涌进几万观众。 桑淮敲了敲车门,“可以下来了。” 沈东阳看向夏明月,直觉让他担心。 她却是没什么表情,戴上帽子直接下车。 当夏明月的身影出现在直播间,场面归于混乱。 ——杀人犯去死啊!! ——女表女表。 ——能不能别骂人啊,我觉得她能站出来很不错了…… ——有一说一,夏明月可真是漂亮。 “……” 直播间的每一个字都是热度,都是众人为之所趋的流量。 负责直播的何峰笑逐颜开,职业操守让他按捺住喜色,对桑淮小声说道:“跟紧点,先看他们表现,我们之后采访。” 桑淮点头,跟了过去。 夏明月被几人包围在中间,见他们向里,村口的一群人也齐齐跟紧。 路面只简单铺过,窄而不平。 当十几个人前后左右拥上来时,道路立马变得拥堵不堪。 他们关注的都是夏明月。 一双双视线从四面八方而来,直白而赤.裸,就像是最为原始的动物,要把她生吞活剥了去。 沈东阳额头泌出冷汗,伸手将夏明月护住,对何峰说:“能不能让他们别围着?” 他的动作不算亲密,只是出于对朋友最单纯的保护,然而还是引起了直播间的喧嚣。 ——这谁啊??夏明月姘头。 ——好家伙,男朋友换得比我衣服都快。 ——可是也没错啊,后面那些男的好恐怖。要是真要做点什么,吓死…… ——来了来了,女拳开始打拳了。 ——我是女的,我觉得人家没问题,你们也太敏感了吧?觉得只要是个女的就迫害你? ——就是啊,路是人家的,村里面来了个生人,好奇很正常啊。 …… 照这样堵下去,没半个钟头是到不了刘家。 为了不耽误拍摄进度,何峰只能出面,“大家让一让,麻烦让我们过去!” 他说话顶用,面前竟真让开一条路。 但是那些人也没走,依旧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后面。 此时沈东阳已经后悔了,用力拽住夏明月手腕:“没事吧?” 夏明月摇头,脸色看起来比刚才苍白。 “我就说……”别来了。 想到身后镜头,沈东阳最终把脱口而出的几个字咽了回去。 刘艾歌家在村子最里头。 还有几步路时,沈东阳口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拿出一看,低声说:“贺以舟。” 估计是看到了直播。 夏明月心中微动:“你发个消息给他。” 沈东阳压断电话,发了个消息过去。 “到了,这里就是死者刘艾歌的家。” 何峰代为介绍,几人齐齐停在门口。 比起村里其他几户,刘艾歌的家要更为破败。 屋子还是很多年前的老房子,大门锈迹斑斑,墙面也有了痕迹。 再往里,院中横拉着一条晾衣竿,上面挂满衣物,很老旧,一看便知生活贫困。 此情此景让直播间动容,纷纷对刘家表露出同情。 再看夏明月,她大半张脸隐藏在帽子和口罩下,一言不发,显得较为冷漠。 ——这是公主来访问了吧。 ——她不摘帽子什么意思啊?骄傲给谁看啊。 ——不要脸,我看就是装装样子。 直播间义愤填膺骂着她,热度又噌噌地上涨了一个层次。 不一会儿,刘家父母从里面出来,后面还跟着刘家老大刘元杰。除此之外还有刘家其他的亲戚,估计都是被叫过来撑场子的。 院里很快站满了人,让原本宽敞的小院显得拥挤。 “各位进吧,进来说。” 刘美蛾脸上挂着笑,侧身招呼几人进屋。 屋里很乱,在一片杂乱之中,她一眼注意到桌上摆放的遗照。 ——刘艾歌。 她的笑容定格在年轻的20岁。 不算多漂亮,但是清澈明媚,眼中仍有向往。 夏明月怔怔看着,一瞬间忘记了一切。 刘艾歌好像也在看着她,不知怎的,她竟在她的笑容里里品中几分难过。 “我们艾歌从小就很优秀,这是她的奖状,看看,都是三好学生,优秀……就是可怜啊……”刘美娥拿出厚厚一摞奖状给记者看,说着说着又挤出几滴眼泪。 夏明月的眼神移过去。 那些奖状皱皱巴巴,怎么看也不像是保存完好的样子。 她又注意到有人目光灼灼盯着她看。 抬起头,对上刘元杰一双如狼似虎的眼神。 “我们这次来,是真诚地向您还有您的家人道歉。”沈东阳最先开口,然后轻轻拉过夏明月,“我们是真心地想要和你们说一声对不起。” 所有人的眼神落在了夏明月身上。 然而未等她开口,刘元杰就暴冲过来—— “对不起有用吗?!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赔我妹妹!” 他撞开几人,大手直接扯住夏明月头发。 帽子从后脱落,头皮撕裂开得疼。 声嚣之上 第45节 “弄她!” 人群中不知谁喊高喊一声,屋里屋外的男人们如同得到某种号召,他们彼此推搡,叫喊欢呼着破开门槛,撞飞沈东阳和记者,直直朝她而来。 那等疯狂的架势,和野兽没什么区别。 作者有话说: 随机红包~ * 第36章 “你们做什么?!松手!!” 沈东阳上前拉人, 却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重重推开。他身子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七/八个人层层叠叠将她包围,人墙构布成铜墙铁壁, 她困于夹缝, 连呼吸都快剥夺。 头皮生疼。 数双手架着她往里走,所有挣扎反抗在绝对的力道前都变得不得一提。 几人哄闹着, 如同陷入一场盛世狂欢, 全然不顾身后还在拍摄的镜头。 “把她弄屋里去!” “压着她别让她跑喽!” 夏明月扣住门框不愿意松手,可是下一秒,她就被推了进去。 纤细的胳膊被牢牢扯住。 那双手很难看, 手背上的褶皱像是腐坏许久的橘子皮, 指甲里满是污垢。他掐着她, 夏明月胃中作呕, 使尽全力踢打着桎梏住他的男人。 她的抵抗让刘元杰愤怒,一巴掌扇打过来,“这他妈是还我妹妹的!” 轰—— 巨大的嗡鸣从左耳贯穿,脑中跟着响了两声,再然后, 一片白芒将视线剥夺。 那些人趁机把她按在了旧床上,身后房门跟着反锁,有人压上来,想要剥她衣服。 视力重回, 她看到了一幅格外扭曲的画面。 天花板是晃动的,那些人的眉眼鼻唇竟拼凑不在一起,就好似黄鳝般在眼前来回游动, 诡异至极。 好像都在笑, 笑得发怵, 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一同逼近的还有难闻的气息,有汗水味,烟味,臭味,全部扑洒前来。 她想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恶心过。 这些人一口一个给刘艾歌出气,张嘴闭嘴都是为刘艾歌报仇,却满眼的私欲秽亵。 “滚开——!” 夏明月奋力挣扎,胡乱从桌上摸到一把剪刀。 她乱挥着,那些人被暂时逼开。 这是一间柴房。 脏乱不堪,就剩下一张小床还算完好。 她尖叫着挥动着手上剪刀,可是很快,一双手从后卡住她脖子。 窒息感并没有让她停下反抗。 她把这辈子的力气都用在了现在,又抓又挠,又踢又踹,拼命地想把这恐怖的画面驱赶。 夏明月动弹不得,恍惚间撕下了什么。 是一张黏在床头的日程表。 [刘艾歌] 背底写着——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1 夏明月突然明白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张床。 因为这是刘艾歌的房间。 她在见不到天日的屋子里长大,日夜想要逃出牢笼,而外面那对父母却还对着镜头炫耀着她的成绩。 何其可笑,又何等荒谬。 那张轻薄的纸页很快就被无数双乱手扯碎。 一群人兴奋,甚至都没注意到后面被打开的房门。 夏明月听见了,想要求救,看到的却是闪烁的镜头。 镜头对准她,无数双眼睛都对准了她。 她神色苍白,宛如濒死之鹿,毫无尊严地暴露镜头之下,任凭他人打量谈论。 “放开她!” 沈东阳冲过去拉人,桑淮也条件反射想要过来帮忙,可是没等上前就被何峰拦住,对方摇头,拿着手机继续直播。 ——这些人也太野蛮了吧…… ——分明是强.奸啊,好恐怖。 ——有没有人报警啊??这样不合适吧。 ——吓人,让我想起了婚闹。 直播镜头里的夏明月衣衫凌乱,放在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中间就像是弱小的动物。 这个画面让人不适,更令人于心不忍。 ——早说这些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记者真恶心,不帮忙还在拍。 ——我已经报警了,受不了。 可是很快,更多不同的声音就将此取代。 ——夏明月失手害死人家妹妹,人家想报仇情有可原吧? ——就是,活该,刘艾歌死了也没见你们说受不了的。 ——一群圣母,放把火能烧出一堆舍利子。 ——她失去的只是一条命,她可是被人剥衣服了啊,笑死。 ——艹,这么半天也没把她衣服全脱了。 ——镜头往裤底拉啊!摄像不懂事。 “……” 何峰看到这一条,竟真的配合的把手机往下移了移。 桑淮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觉得荒诞,接着是愤怒。 哪怕真的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都不应该遭受如此对待。 “别拍了!”桑淮夺了手机,又去拦摄影,“别拍了听见没有!” 他经受过的良好教育忍受不了这样的野蛮,怒意冲昏头脑,只想让这一切快点结束。 一同跟过来的后勤强行拦住桑淮:“还在直播呢,你别闹。” “直播?这有什么好直播的!你们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何峰听不下去,暂时把手机交给后勤,拉过桑淮说:“以后没良心的事还多着呢。你要是连这都看不惯,还当什么记者?去乐山那座庙里烧香得了。” 说完又唾骂他:“给你机会不懂得把握,没出息……” 桑淮哑口无言。 环望四周,竟莫名齿冷。 他当新闻记者,是想为不公发声;想为弱者出头,而不是……而不是…… ——把这一切当成博得流量的工具。 夏明月固然有错,也不该落得如此。 ** 里面那些人也没有结束的意思,而屋里屋外都是看热闹的村民。 他们都在笑,有的抱着孩子笑,有的嗑着瓜子笑。 没人觉得这是一场群体犯罪,对生活在封闭村落的村民来说,这只是饭后闲暇时的热闹,甚至他们乐的见这一切。 “走!” “都走开!!” 忽然间,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手拿铁锹从屋外跑来。 她挥舞着铁锹,男人们生怕被波及,迅速四下散开。 “出去,都出去!” 女人开始撵人。 有人不满:“刘家大姐,你一个女人过来凑什么热闹?” “滚!”她听不进去话,一铁锹把人全送了出去,就连摄像和何峰也被赶到屋外。 女人急忙把门锁住,见窗户外面还有人看热闹,又把帘子拉上,这才过来扶起夏明月,担忧得叫唤她:“妹子,你没事吧?” 混乱之中,沈东阳的眼窝挨了一肘子。 他顾不上疼,脱下衣服罩在夏明月身上,“我们走,我们马上离开。” 她不说话,全然像是受惊之后呆住的样子。 声嚣之上 第46节 “明月?” 沈东阳捧起她的脸,摸到的却是一手黏稠。 他顺着目光看去,血顺着她的左耳往出流,滴滴答答湿了颊边发丝。 “哎呀!流血了!” 大姐吓傻了:“妹!你说话啊!你能听见不?!” 沈东阳用衣服紧紧裹住她,抱起她便向外面走。 那些人还在院里,看见他们出来,神色各不相同,隐约听见议论,乡音,听不懂,不过从表情来看,应该是什么荤话。 夏明月半昏半醒。 她的目光越过沈东阳的臂膀。 秋风爽朗。 院前那颗橘子树迎风而生。 老人在笑,孩童在闹。 明明是秋日好时光,她却看到恶意肆意疯长。 ——她来到了地狱。 ** 作者有话说: 1引用自诗词《增广贤文.警世贤文》。 ** 随机红包 第37章 沈东阳带夏明月去了就近医院。 诊断结果出来, 外伤性鼓膜穿孔,需住院治疗。 小镇医院不比大城市,小又混乱。 在医生为夏明月处理期间, 就有不少家属认出她, 明目张胆用手机拍着1视频。 沈东阳不满,但也对此情况无可奈何。 经过清洗消毒后, 夏明月被安排到病房输液。 这间病房住了三人, 加上她就是四人。 吵吵闹闹,门口也聚集不少偷看的。 沈东阳拉上帘子,因为住在最里面, 也能暂得几分清静。 “贺以舟打电话来, 说在路上了。等他过来我们就回上京, 然后报警。”沈东阳越说越气愤, “这件事不能这样算了。” 夏明月盯着点滴不说话。 沈东阳又想到她的处境,冷不丁低声下去:“当然,你要是想用其他方式处理,我也没意见。” “不。”她蓦然开口,“报警。” 左耳长鸣不断, 肢体四处都在疼,这是消弭不了的阴影。 哪怕闭上眼,她都能回想起那些人肆意作为的肮脏嘴脸。 她又咬牙重复:“报警。” 沈东阳还想安慰,却听到帘子后面传来窸窸窣窣地响动, 再然后地一声尖叫把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你在拍什么?” 隔着帘子,她听到男人的质问声冷冽。 沈东阳走出帘子,来得果不其然是贺以舟。 他一手举着手机, 一手束箍着某个瘦弱的陌生男子。 男子反抗不了, 气急败坏:“大庭广众之下, 你动手是吧?” 贺以舟冷着脸:“大庭广众之下,你偷拍就有理了?” 说着翻出相册视频。 这人也是胆子大,竟然直接把手机伸入到帘子下面拍,鬼模鬼祟的连沈东阳都没发现。 “手机还我!不然我可找警察了!” “行啊。”贺以舟讥笑出声,“刚好我的律师也在,沈东阳,你亲自带他去找警察,对了,还有外面那些人。” 一听要报警,原本聚集在外的网红们齐齐收起手机,各自跑远。 男子白了脸色,假模假样地向两人求饶,沈东阳也不废话,扯住他后领走出病房。 经这样一闹,病房也跟着安静不少。 贺以舟来到帘子后面,平静地看着她。 他远路风尘,眉眼浸染着潮湿的雾气。 不知怎的,在他出现的这一刹那,委屈如数倾泻,眼泪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 点滴马上见底。 贺以舟什么也不说地上前拉起她的手。 她的手腕上有掐痕,极深的一抹红,如刺青般刻烫在雪白的皮肤上。 他弯腰亲了亲她的手,然后拔下针头,抱起她就向外面走。 男人颀长清瘦的身影穿过喧嚣,护着她一步一步走向日光处。 她就埋在他怀里,泪眼蒙眬时,看到他眉眼的虚影,还有映在眼底的从未见过的保护欲。 这一瞬间,她就什么也不怕了。 ** 夏明月转回到上京市一家私人医院。 清净,单人病房,贵,安保也是没得说。 做完各项检查已是晚上,贺以舟把买来的晚餐拆开,亲手用勺子喂给她吃。 她没胃口。 贺以舟说:“医生说耳鸣只是暂时,也不用动手术,最多一个月就能好,你不用担心。” 夏明月却说:“……你会不会怪我。” 他放下了勺子。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站出来道歉,站出来承担这一切就可以结束,就可以好好生活。”身上作痛,夏明月紧紧掐着自己的胳膊,“可是我错了,他们不想看我道歉,也不在乎我的那声‘对不起 ’,他们只想看我死……” 最好死的狼狈。 像玫瑰碾在尘泥里那般肮脏不堪。 她咬着牙齿,听见胸膛里发出巨大的隆鸣。 夏明月以为自己在经历这一切后会恐惧,会愤怒,可是什么都没有,她只感受到无力。 她面对的是什么? 是看不见的刀,那些刀子每时每刻都割在她身上,一刀接着一刀,在将她慢性杀死。 无比可悲的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反抗的办法。 这是一张天罗地网,她根本逃不出去。 “你只是做出了自己最正确的选择,我有什么资格去怪你。” 夜色凄静。 他温柔注视着她,让夏明月的心重重一震。 “明月,但是我想让你知道,你没有做错。” “从一开始,你就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 这是一场荒谬的舆论。 她被推入到旋涡中央,贺以舟力所能及的就是救她出来。 “我怀疑……那个女孩是自杀。”他的话不轻不重砸在夏明月耳朵里,“抱抱从一开始,就是想救她。” 如锐剑当心穿过,巨大的痛楚让她全身战栗。 夏明月说不出话来,面上血色尽数剥夺,她呼吸不上,只能用牙齿死死咬着下唇,直至咬出血,直至感受到疼,眼泪才簌簌地掉下来。 “她……”夏明月的声音被哽咽扯断成几片,“为什么要死。” 那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夏明月记得她的模样。她应该是个热爱生活的小女生,哪怕衣服破旧也洗得干干净净,救援人员把她打捞上来的时候,夏明月注意到她的头绳。 黑色。 还绑着一个橘黄的向日葵花。 崭新光洁,说不定是前天晚上与同学逛街时才买的,还没有戴多久。 ** 她很快出院。 不久之后,刘元杰等人因涉嫌□□未遂被缉拿归案,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到几个月不等,其中刘元杰作为主犯,惩罚最为严重。 宣判结果很快被人放在网上,其中有人欢呼,有人不满,夏明月作为这次事件的受害者,再次成为讨论对象登上热搜。 声嚣之上 第47节 刘家父母不满儿子被抓,站出来一阵哭天抢地。 有营销公司主动上门,这对父母每天准时准点直播自己家的惨状。现如今小女儿溺水身亡,大儿子被抓入狱,家里只剩下孤苦无依的老两口,而造成这两个孩子结局的是同一个人——夏明月。 老两口对着直播间哭,打赏一波接一波,热搜更是上了一茬接一茬,群众情绪可谓被拔制高点。 夏明月受辱的直播视频更是被当成牟利工具公开贩卖,不管是大众媒体还是小众点评,无一例外都站出来发声,声势浩荡比过刘艾歌死亡公开的那日。 ——我就奇怪了,这事一码归一码,那天看过直播的都知道刘家多恐怖,强.奸犯被抓不是应该的吗?现在卖什么惨…… ——前面没脑子,这分明是夏明月钓鱼,要我看老两口最可怜。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别着急啊,让子弹飞一会儿。 ——前排蹲蹲夏明月扒衣直播视频,那天没看到,有卖的私我。 ——我是女的,我真觉得夏明月活该,你不杀人家女儿,人家哥哥会打你?我看哥哥也就是情急,没想强、奸什么的,判的还是最严重了,不合理。 ——总结:刘家可怜。 …… 网络声音不断。 除了夏明月,沈东阳也被牵连其中。 当天上班,他就被告知停职。 沈东阳在律师所干了七八年,案子赢多输少,多年来勤勤恳恳从未出错。 其实对于此次停职,他心里门清,但还是想去问个清楚。 沈东阳拿着停职报告敲响办公室房门,也没理会boss正在拨打电话,未等对方答应便推门而入。 他直接把停职报告甩到桌上:“这什么意思?” 老板轻飘飘扫他一眼,和电话里的人好言好气说完,才挂断电话过来,“你所造成的舆论已经影响到了律师所的声誉。我们斟情考虑,决定对你暂时停职。” 沈东阳额心猛跳,手背青筋凸起:“因为夏明月?” “你心里清楚。” 沈东阳:“夏明月是我的委托人,我身为律师有资格为她处理案子。可是你们有什么资格,什么理由停我的职?” “委托人?”老板抬眼,“沈律,你应该明白什么案子该接,什么案子不该接。而且你知道外面人怎么说你吗?” 他说:“他们都认为你是夏明月姘头,说我们事务所是给她一个人开的。包括这次刘元杰的官司,你不与我们商量就擅自接下,你知道给我们带来多少损失吗?” 沈东阳没有回答,阴沉沉地看着他。 “你毕竟在这里干什么多年,劳苦功高。只要你答应我们不再和夏明月有所牵扯,并且发布澄清公告,等事情平定后,你还可以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沈东阳攥着的拳头忽然松开,接着一声轻笑。 他浑身的重量都轻快下去,当着老板的面拽下挂在胸前的工作牌:“我不干了。” 他话声嘲讽:“这位置,老子不稀罕坐。” 沈东阳转身离去,背影不羁又洒脱。 几秒后,他听到后方传来暴怒的拍桌声。 沈东阳小时候过得并不顺畅。 可以说他人生中的许多时间都在误解中度过,他见惯权势压人,更见惯命运不公。 所以少年时就立誓:只要不死,就要为不公发声。 律师。 多好的职业。 倘若都畏惧虚言滥调,缄口不言,又该如何谈论公正?辩证生死? 作者有话说: 死去的刘艾歌是很善良的女孩子。 若她知道自己的死带来这一切,不管怎么样她都会选择活下去。 * 随机红包。 第38章 沈东阳离职后并未急着找工作, 更做不出借酒消愁这种事。他第一时间找到贺以舟,将整理出来的资料交给他。 “这是我在处理明月这个案子时收集的一些东西。” 文件轻薄,贺以舟两页翻完。 沈东阳点了根烟, “刘元杰之前在外面欠了三十万高利贷, 断断续续还了十万,后来因为赌博和猥亵关了几天号子。” 因为有案底, 这次判的格外重。 贺以舟看着上面的黑字, 目光沉沉地没有开口。 “债务大概是在两个多月前还清的。” 那时候,夏明月刚赔给他们五十万。 贺以舟突然有个猜测。 刘家重男轻女,对刘元杰的过度宠溺将他养成了如今的骄横跋扈, 未遇见夏明月前, 债务由谁偿还的? 刘家一家的主要生计来源是几块地皮, 而刘元杰本人游手好闲没有任何收入来源, 还十万根本不可能,那只有一个人了…… 刘艾歌。 “我还查了下他们家底,发现刘元杰并不是第一个孩子。” 贺以舟抬了抬眼皮。 他弹去烟灰:“在生刘元杰的五年前,刘家有个女儿,被送了出去。” “那个孩子还和他们家有联络吗?” “有。”沈东阳沉吟片刻, “我见过。” 贺以舟的表情有了不甚明显的变化。 “先前明月遇到骚扰时,出来帮忙的那个就是。” 沈东阳在得知这一切时也很意外。 那个妇女面向偏老,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三十出头的人。 贺以舟动身收拾起桌面上的东西,沈东阳先是一怔, 紧接着问:“你去哪儿?” 贺以舟说:“去一趟刘家村。” 沈东阳急忙追上去:“我和你一起去。” 贺以舟摇头:“他们记得你的脸,我一个人去比较好。” 沈东阳心寻思也是,就没再跟着。 ** 贺以舟在落日前赶到刘家村。 夕阳半晕在山崖上, 家家炊烟袅袅, 人间烟火与落日余晖交融, 自成风景一色。 为不引人耳目,贺以舟把车停很远。 按照沈东阳给出的地址,他在村东头找到了刘家大姐的地址。 这栋屋宅老旧,但比刘元杰家好少很多。 大门敞着,两个小娃在里面打打闹闹。 贺以舟伫在门前,轻轻拍了拍门上的门环。 小男孩最先发现贺以舟,愣了半晌,耿直脖子就朝里面叫唤:“妈!有人来啦!!” 剩下一个小姑娘怯生生躲在了男孩身后。 男孩也懂事,顺势把妹妹护在怀里哄了哄。 “谁呀!” 刘家大姐从里面出来。 “你好,我是夏明月的男朋友,这次是来登门感谢的。” 贺以舟手里还拎着两箱子礼品。 刘家大姐讶异地打量他,哪怕他刻意保持低调,也难掩骨子里的清姿,再看那双手,干净修长,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中包养出来的人。 刘家大姐自是记得明月,她匆匆在围裙上擦干手上水渍,“先进来说吧。” 贺以舟跟着进门,把礼品盒放在了门口。 家里不大,但是打扫得井井有条。 刘家大姐将沙发上孩子们的玩具收好,腾出一块干净地,不好意思地说:“刚吃完饭,还没来得及收拾,有点乱,你就凑合一下。”她又问,“你大老远过来是不是还没吃饭,我要不给你弄点?” “不用麻烦。”他说,“我就是顺路来看看。” 此时两个孩子进门,看到门口的牛奶箱,小男孩迫不及待想要拆开。 刘家大姐尴尬地扫了眼贺以舟,急忙拉开孩子,重重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呵斥:“没礼貌,带你妹去屋里耍去。” 小男孩捂着手背嚎哭出声。 孩童哭声尖锐又吵闹,刘家大姐生怕惹贺以舟不喜,拉着他又是一顿训斥。 贺以舟眸光闪了闪,在母子俩争执时,一言不发地拆开牛奶箱,然后取出一盒递过去:“喝吧。”他声线冷清,但又很温柔,瞬间让男孩哭声止住。 小家伙抱着牛奶跑出院子,贺以舟看见在黄昏溅落下,他把第一口牛奶送到了妹妹嘴边。 声嚣之上 第48节 刹那间,他的目光柔和下去。 “他们的父亲不在吗?” “三年前遭遇意外,不在了。” 贺以舟缄默几秒,“抱歉。” “没事。”刘家大姐笑了笑,表情并没有过于难过,甚至有几分轻松,“毕竟你也不知道。” 贺以舟总觉得刘家这个姐姐有点不一样。 明明生活在这样一个迂腐落后的环境里,却能养出两个懂事的孩子,从那天保护夏明月的时候更能看出她胆大心细不怕事。 “听人说,刘美娥才是你的亲生父母?” 贺以舟本来以为她还会回避,结果刘家大姐直接坦荡承认:“是啊,我生下来的时候身体不好,就被他们卖给我养父家当童养媳。” 她冲贺以舟腼腆地笑了下:“也不怕你笑话。其实我男人生前老是和我打仗,所以那天才……” 想到眼前坐着的是夏明月的男朋友,她又硬生生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没想过出去?” 刘大姐摇头:“我一个没念过书的妮子能去哪啊?我不像你们,我自小在这村里生村里长,根就扎在这里了,更别提现在还带两个孩子。再看看艾歌,好不容易才上了大学……唉……” 说到刘艾歌,她的表情除了悲伤还有惋惜。 贺以舟顺势把话题引下去:“你和你妹妹的关系如何?” “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她说,“我生父那边偏心,艾歌那孩子自小有上顿没下顿,我看她可怜,经常叫过来吃饭。那年上大学,他们连学费也不准备给,后来还是我和人借了点凑齐的路费。” 刘大姐很渴望上学,也很崇拜知识分子。 只可惜她的命运从来这个家的那一天就注定了,那就是给他们家生儿子。 刘大姐十六岁就办了酒席。 她肚子一直没信,公婆看她不顺眼,没死前三天两头毒打她,后来公婆死了,大她十岁的男人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这时候刘大姐总算学会了反抗。 刘艾歌自小早熟。 她聪明懂事,年纪小小承包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务。学习也好,奖状一张张往家里拿。 后来一篇作文得了奖,要在家长会上朗读。刘家人没去,是刘家大家代替开的。 她还记得那时候的情形。 那个小小的姑娘站在讲台上,大声朗读着—— “将月夜归于星河;将春光赋予盛大;我撇下平庸,奔赴明日,从鞠为茂草,走到万木春生。” 当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来时,她在她的眼中看到一片光亮。 那时候她就在想:这个孩子该走出去。 刘大姐越想越难受,别过头偷偷揩拭眼泪。 “直播我也看了,事情真相根本就不是他们说的那样。这家人恨不得把艾歌拆开卖了。后来刘元杰欠钱,三天两头去找艾歌要,也不想想她一个小姑娘哪来的钱。艾歌拿不出来,他们又来和我要。” “你给了?” 刘大姐扯了下嘴皮:“我刚死了老公,又带两个孩子,哪来的钱给他们。他们和我闹,我也和他们闹,看看谁脸上不好看。” 刘大姐和他们闹了个把月,每天天不亮就在刘家门口骂,净挑拣难听地说。果不其然,自那之后刘家再也不敢扰她清净。 其实刘大姐也没落多少好。 村里人骂她克男人,说她命数硬,又骂她不懂得孝敬,刘大姐一听了之,根本不在乎,实在急了就骂回去。 这些年她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女人不能服软,一旦服软,别人就以为你好欺负,就骑在你脑袋上撒泼拉尿。 “不好意思,你看我这一不小心就说多了。”刘大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之前那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我也是顺手,不为讨什么。” 贺以舟沉思片刻:“艾歌出事前,有联系你吗?” 刘大姐认真回想一会儿,点头:“给我发过来一条消息。” “那方不方便给我看一下?” “可以,等我找找。” 刘大姐在微信记录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出那条消息,她把手机递过来:“看,就这一条。” [刘艾歌:近日多雨,大姐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后面还发了个红包。 不多,就三百来块,但被刘大姐退了回去。 “我寻思她自己都花不上,还给我钱,我就没收。结果第二天就……”说到这儿,刘大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你说她那天是不是……” 贺以舟没有回答,重新把手机还过去,“她是个好孩子。” 刘大姐抚摸着刘艾歌的头像,苦笑一声:“……是啊,是个好孩子。” 就是可惜,没生在好人家。 * 贺以舟告别了刘大姐。 越野车慢吞吞行在泥泞坎坷的山路上。天色已经完全变浓,两边矮矮的房屋亮起明灯,如同一盏盏烧在村野里的星火。 他忽觉疲惫,心里闷沉沉的难受。 贺以舟把车停靠在路边,拉开窗户点了一根烟。 以前被父亲掌控时,贺以舟总觉得不得自由。 可是他没有想过,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看见过自由。 第39章 国庆过后, 天气转凉。 夏明月毫无预兆生了场重病。 她的耳鸣还没有完全康复,突如其来的发烧让病症加剧。耳朵像是塞了一层又一层的棉花,厚重沉闷;又像是睡在一万米高空, 隆鸣声伴随着下坠感一同袭来。 她喝过药睡去。 梦境中看见诡谲之影, 她尝试逃走,却被拉入一望无际的死海。再然后, 剧烈急促的尖叫将幻境吞噬。 夏明月瞬间惊醒, 枕头旁边的手机一阵一阵响着。 她浑身是汗,摸了一下额头,依旧很烫。 手机铃声戛然而止, 取缔的是贺以舟发来的信息。 [贺以舟:下午手术, 结束后会很晚, 准备回去看一下抱抱, 就不过去了,我给你订了餐,记得吃。] 夏明月回了好,并没有把生病的事情告诉他。 窗外天空灰蒙,云层似是生旧, 暗沉沉地压在高楼之上。 她拖着乏力的身体来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彼时,门铃急促响了两声。 夏明月没有开门,先是从猫眼向外张望。 也许是贺以舟叮嘱过外卖员, 门外除了包裹就空无一人。她眼神闪烁两下,又安静等候几分钟,确定无人返回后, 才小心翼翼把防盗门打开一条缝。 门口放着一个黑色箱子, 看包装并不像是外卖。 她朝楼梯口张望, 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夏明月狐疑地把箱子抱回家。不沉,甚至没什么重量。 她试探性晃了晃,听见里面传来微微的撞击声。 很奇怪,听起来像是什么活物在动。 夏明月找来裁剪刀将外包装拆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气扑面而来,快递箱周围氤出一片潮气,她摸过去,红色,是血。 夏明月脸色已经变了,不好的预感让她短暂地忘记还在发烫的身体。 她握紧裁剪刀,哆嗦着指尖划开胶带。 臭气扑鼻。 躺在里面的……是一只被开膛破肚的兔子。 内脏肠肚流满整个箱子,血液还温热,甚至冒着些许热气。 兔子雪白的毛发被鲜红血液粘连在一起,它还活着,还在苟延残喘,鼻子一皱一皱,猩红的眼睛无助又看着她,像是在渴求得到她的救助。 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握着刀子的手抖成一团,腐烂的臭味让她想吐,而那双凄惨的眼神让她萌生出无限的悲哀与无助。 它的胸脯一起一伏,一起一伏,小腿蹬了蹬,顽强地想要向她的方向靠近。 旁边是一张纸条,上面用红色蜡笔歪歪扭扭写着—— [你的下场。] 夏明月睖睁。 是谁呢?她根本想不出来。 她不怎么下楼,偶尔开门拿外卖都是等外卖员走远。 或许是外卖员从楼梯口偷偷看她?或者是买药时被偷拍? 她找不到源头,而箱子里那只饱受摧残的兔子还在不屈的挣扎。 她缓慢把兔子从箱子里抱了出来,没有嫌弃它一身脏污,也不在乎内脏弄得哪里都是。 兔子的身体冰冷,和她一样。 它找到怀抱,像是找到栖身之所,甚至还发出几声脆弱得纤细的哼唧。它往她怀里钻,耳朵抖动,不住求救。 声嚣之上 第49节 眼泪流了下来。 她温柔又小心地摸了摸它的耳朵,又摸了摸它的鼻子,最后捏住它的咽喉,用全身的力气收紧。 兔子开始挣扎。 那双红宝石的眼睛仍在无辜地看着她。 慢慢地。 它不再动了。 她抱着它,把脸埋在它的耳朵里痛哭。 她想她也快要死了,这个世界正在慢性杀死她。 叮铃。 门铃又一次响起。 夏明月抬起头,眼底凄冷,透着戾气。 她拿起刀子摇摇晃晃起身,手指搭在门把上,正要拧开,外面传来声音—— “贺先生,外卖给你放门口了,祝你用餐愉快。” 开门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个人站了许久许久。 过后,夏明月失力般顺着门滑在地上。 天黑了,秋风在窗外肆虐,兔子的尸体躺在不远处。 整个房间都很冷。 她看了看手上的刀,又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手腕。 这一刻她什么念头都没了,只想像那只兔子一样,摆脱折磨,痛快解脱。 锐利的刀刃比向手腕,只要一刀,就能划破皮肤和脆弱的血管。 然而就在此时,手机竟然响了。 漆暗的夜里,屏幕一下一下闪烁。 这部手机已经拔了卡,除了微信什么也没有留,可是所有群都已经退了,她想不到谁会在这个时候发消息过来。 微信电话开始响动,夏明月上前,屏幕上面浮现的竟是奶奶的头像。 她接通,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囡囡吗?” 老人小心试探的语气让她建设起的所有勇气都功亏一篑。 夏明月拼命忍着哭腔:“嗯,您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奶奶说:“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头不太安稳。” 夏明月无声垂泪。 “囡囡过得是不是不好?你看你这中秋和国庆都没有回来。不过没事,奶奶给你腌了菜,这些天刚好吃。” “我……我过得挺好的。”夏明月骗她,“就是有点忙。” “是吗……”奶奶的语调莫名低了下去,她失落一瞬,像是强行支撑,很快又回复到往常,“囡囡,要是受委屈就回来,奶奶在家呢。” 老人温和地说:“奶奶会一直在家等你。” 夏明月哭得说不出话。 她挂断电话,再看向那把刀子时觉得自己傻。 夏明月缓缓把裁剪刀折叠好,放回抽屉再没有拉开。 “明月?” 她肩膀一抖,回过头去。 贺以舟拿着钥匙站在门口,没有注意到脚下狼藉,直接地看向她。 夏明月不想让他担心,还在冲他笑:“你怎么回来啦?” 她故作无事,却不想自己看起来就像是几欲断折的枯枝,别人瞧见只觉得可怜。 贺以舟内心涌出无数酸涩,眼尾也跟着泛红。他压抑住喉头那股涩意,两三步就走到她面前—— “原本想回去看抱抱,可是路过的时候就突然很想你。”他弯腰抱住她,“明月,我想你了。” 她愣愣睁着眼。 头顶的灯光炫目,他身上有不算好闻的消毒水的味道。 他还很冷,带着寒冬渐来的萧瑟。 夏明月指尖动了动,缓缓抬手回抱过去,惝恍迷离地说:“贺以舟,我好像生病了。” 她就像那只离破碎,濒死的兔子,在这一刹那抱住自己仅存的希望—— “贺以舟……求你救救我……” 作者有话说: 随机红包。 第40章 她接受了心理治疗。 重度抑郁, 需住院。 贺以舟选的医院清静,药物的作用让她开始嗜睡。 治疗效果显著,夏明月大部分时间都很平静, 偶尔梦魇, 有时也会因为药物疗效产生幻觉。 幻觉所指的都是同一个人——刘艾歌。 她每次都穿着一条洁白无瑕的裙子,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看书写字。明知是幻觉, 夏明月却想:她若活着, 现在也一定和其他大学生一样,坐在大学课堂的课桌上,沐浴春风, 肩披晚霞, 期许着还没有到达的未来。 她开始难过。 心脏抽丝剥茧般的疼。 但她没有表现出反常, 不想让治疗落空, 也不想看贺以舟失望。 十月二十三号是贺以舟的生日。 还有一天就是。 夏明月还在住院期间,不能擅自离院,就连电子设备都不怎么接触。晚上她特意借用公用电话给贺以舟打了个通话,提前祝他生日快乐。 电话那头的贺以舟温柔接受,又絮絮叨叨叮嘱许久。 结束通话后, 夏明月惆怅地走回病房。 尽管嘴里说着不在意,但心里面还是有些失落。 意外的是,晚上九点贺以舟突然出现在病房。 她震愕地看着他,迟迟没有回神。 医院十点就会熄灯, 一般过了八点就禁止探视。 “你怎么进来的?” “用了点小关系。”贺以舟放下袋子,从里面翻出一件羽绒大衣。 “走吧。” 夏明月:“?” 她看了眼天色,“这么晚要去哪儿?” 贺以舟:“陪我过生日。” “那门?” “偷溜出去。” 贺以舟给她穿好大衣, 转身又去找鞋。 夏明月怔怔盯他半晌, 扑哧地笑出声:“这是……惊喜?” 贺以舟拿着鞋半蹲到她脚边, 没有否认。 她没再多问什么,反而有点小期待。 ** 医院建在城山脚下,僻静,到了夜里更是难听半点喧嚣。 夜色冷,厚重的羽绒衣为她隔开萧瑟秋风。 贺以舟拉着她一直走,十几分钟后走到医院后门。 后门并没有锁,像是故意给谁留着。 门口停放着一辆黑色自行车,贺以舟解下围巾系在夏明月脖颈上,接着把帽子给她戴好,一番包裹下来她全脸只露出一双漆黑分明的眼睛。 “你会冷。” 贺以舟只穿了一件驼色风衣,没了围巾,袭来的冷风吹得锁骨一片红。 “还行。”贺以舟把放在前座的背包挂在她双肩上,“背好。” 背包的重量让她肩膀一沉,“什么啊?这么重。” 贺以舟没有回答,骑上自行车,“坐好。” 夏明月跳上后座。 “抱紧我,别掉下去。” 声嚣之上 第50节 她又紧紧搂住贺以舟腰身。 他一踩脚蹬,自行车风一样飞了出去。 自从到了城市打拼,每天不是地铁就是轿车,好像没有再骑过自行车。 她仰望着身前的背影,高天孤月,他的肩头洒下一缕清晖,似乎秋风也变得不再那么刺骨。 车子咯吱咯吱走在蜿蜿蜒蜒的山路间。 树影重重,月影开辟出一条光亮,自行车带着看两人走向光亮处。 最后到了山脚,贺以舟把车子随意停在路边。 “要爬到山顶,体力能跟上吗?”说这话的时候,他促狭地冲她勾了下唇角。 夏明月不服气地说:“我以前每周跑健身房的。” 贺以舟低低笑了两声。 他接过背包,取出手电筒打头阵。 这座山叫望月山,原本要被开发成旅游地,结果因某些原因放弃施工。山路已经开辟好,从山脚到山顶有一条石阶小路,现在还没到冬季,路还算好走。 两人走走停停,一个多小时后爬上望月山山顶。 山顶上还建了一座小凉亭,帐篷刚好可以搭在里面。 在贺以舟搭帐篷的时候,夏明月坐在凳子上喝水。 “你是带我上来野营?”从这里往下看,只能看到一片漆黑的树影。要是夏季还别有一番风情,可是在这萧条的秋天,根本没什么好看的。 “气象局说今天有流星雨,这里离医院近,观赏点也好。” 帐篷已经搭好,速度之快,动手能力之强,让夏明月一阵咋舌。 他冲她笑:“是不如度假村好,还望海涵。” 夏明月被他逗笑,把保温杯递过去:“给,我现在又不喜欢度假村。” 流星雨到来的时间是十一点,两人相拥在帐篷里静静等待。 夏明月靠在贺以舟怀里,有他抱着,山顶的夜晚好像也不是太冷。 在医院的时候这个点夏明月已经睡了。 她等的直犯困,哈欠一个接一个。 贺以舟忍俊不禁:“你睡,来了我叫你。” “那你多无聊呀。”夏明月抓住他的手,“我可以陪你聊天。” “聊什么?” 夏明月思索一瞬:“聊你。” “我?”贺以舟哑声失笑,“我有什么好聊的。” “那就聊……你为什么喜欢我?” 为什么喜欢她? 贺以舟想了好一会儿,表情逐渐变得认真:“以前。沈东阳总是提起你。” 三句话不离一句夏明月。 他夸她坚强,说她懂事,话里话外又有点心疼她的不容易。 那时贺以舟还玩味地打趣过,说你总是把小姑娘挂在嘴边,该不会想追吧? 沈东阳矢口否决,甚至有些惶恐。 他把她当亲亲的妹妹看,甚至私认为自己配不上。 她说她是月亮,该挂在那高高的天上。 可是贺以舟生出二心,妄想凡人摘月。 “我想让明月……永远属于我。” 他呢喃一句,回过头,却发现她早就枕着他睡过去。 贺以舟抬手触了触她的睫毛,拥紧,继续凝望长空,等候着还未到来的那场流星。 时间无声流逝。 夏明月迷迷糊糊睡醒一觉,发现自己还在贺以舟怀里。 天依旧漆黑一片。 她揉揉眼:“几点了?” 贺以舟唤醒手机屏幕:“十二点。” 夏明月一个机灵瞬间清醒:“流星雨呢?” 贺以舟耸耸肩:“估计不会来了。” 夏明月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默然片刻,又抬头看向夜空,讶异发现今夜的月亮格外圆润皎洁。 她拿过背包翻了翻,除了日用品就是一个手电筒。 夏明月只能先用手电筒凑合着。 “来都来了,你就对着月亮许个愿吧。” 只听咔嗒一声,夏明月把手电筒当蜡烛用,对着天空按开开关。 贺以舟双手合十,闭上眼开始许愿。 结束后,他对着手电筒吹了一下。 夏明月紧跟着按灭,四周重新恢复昏暗。 她迫不及待追问:“你许什么愿了?” 贺以舟不语,眼拥星霜,侧颜笼在虚影之下。 夏明月撞了撞他的肩膀:“说嘛~” 圆月被乌云遮挡一瞬,又很快被风吹散。 在皎月重新浮现的时候,夏明月听到他说—— “我希望,此后岁岁年年,你能陪我过每一个今夕。” 不求明月常盈,惟愿所爱长久。 他此生别无他憾,只希望她能平安喜乐,无灾无病。 夏明月哑然愣住,一抹涩意涌至心头。 她紧紧环住他的臂膀,靠过去,两道身影在月色之下相依相缠。 ——看起来就好像已经共度此生了。 作者有话说: 这是明月陪贺以舟过的第一个生日,也是最后一个。 ** 快完结啦!随机红包。 第41章 风大。 空气中飘着毛毛细雨。 他静倚车前, 风衣衣摆被斜风卷起一角。 高楼前人来人往,没多久,身形高瘦的青年随着人流走出。他笑着冲同事挥手告别, 然而目光与贺以舟相撞时, 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贺以舟拉开车门,“上车。” 桑淮停于原地:“我下午还有事。” 他伸手:“那把你的记者证借给我。” 理所应当又满是命令的语气让桑淮哭笑不得, “哥, 你没搞错吧?” 贺以舟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强势:“不借就上车。” 桑淮觉察出来意,“你还是为了夏明月?” 贺以舟默认。 “虽然之前的那场意外让我觉得很对不起她,但是这件事已经没什么好查的了。” 水落石出, 明明白白, 再调查也改变不了刘艾歌已死的事实。 贺以舟一双长眸乌沉沉看着他, 仿若黑夜凝在眼睛里, 除了平静只剩一片幽邃。 桑淮与之僵持几分钟,最终落败。 他妥协:“你想怎么查?” “去刘艾歌的学校,我联系到了她的舍友。” 桑淮心想多此一举,不敢言,闷闷坐上副驾驶。 刘艾歌原来的学校是a大, 学的中文系,成绩也是名列前茅。他们进入学校一番询问,最后在食堂找到刘艾歌的舍友。 迫于胁迫,桑淮对女孩亮出记者证, 说明来意,怕女孩子误会,他的眼神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两人样貌出挑, 加上有证件证明, 女孩并没有过多怀疑, 与同伴一起和他们去了校内草坪。 因天冷,草坪只零碎散着几道身影。 桑淮收起证件,安静等贺以舟开口。 “你们是刘艾歌的舍友?” 声嚣之上 第51节 “是的,我们住一个宿舍。” 贺以舟:“你们关系怎么样?” 女孩说:“还行吧,她本人内向,不怎么说话,好像家庭条件不太好,所以逛街之类都不和我们出去。” 听到这里,桑淮多给了一个眼神。 他看过刘家的直播,刘家父母在镜头前声泪俱下诉说着对刘艾歌的付出,那场直播引无数人落泪,短短半小时,打赏过万。 桑淮忍不住说:“可是刘家说每个月给她很多生活费。”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摇头:“这我们就不知道了。反正感觉她有时候很困难,平常早点也不怎么吃,有一次吃了两天的馒头就咸菜。我们不想伤到她,每次买饭都假装多买一份。” 同伴应和点头。 这个年纪的孩子自尊心都强,女孩子又天性善良敏感,她们唯恐伤及对方自尊,想方设法给予帮助。刘艾歌应该也觉察到了,无论是打水还是卫生都争抢着干,后来吃饭也都刻意避开。 想到这儿,两人不免有些伤感。 桑淮的眉头皱了皱。 贺以舟面无表情,淡淡问:“她发生意外之前,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吗?” “异常?”女孩认真想了一下,“好像不爱说话了,不过她平常也不怎么说话……” 同伴接嘴:“她好几次晚上哭。” “哭?” “嗯。”同伴笃定颔首,“看着手机哭,都是半夜。” 这么一提醒,另外一个女生也回想起来:“对了,她接过几次电话,有一天还有人在校外找她。” 贺以舟追问:“她去世那天也接过这样的电话?” “好像是,我也不太确定。” 对话陷入沉默。 女孩隐约察觉出什么,小心翼翼观察着贺以舟的脸色,嗓音轻轻地:“难道……艾歌是自杀?” “是不是她过得不顺利……”同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她有难事,我们发现了也没有多问问。” 有些事情不能深究,越深究越是难过。 同为女性,同住一个屋檐下,她们最能知道彼此的痛苦和难过。 她们见过她深夜时的泪水;也明白她难以言说的苦楚。 明明知道,却没有伸以援手。 强风之下,两个女生强忍眼泪,无助的双手交握。 贺以舟心生不忍,语气虽然冷清,但柔和许多:“不用多想,我们只是做个简单的采访。”顿了下,“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相信刘艾歌会很感激你们的所作所为。” 因为经历过无助,所以旁人的丝缕善良都会如野火般疯狂蔓延。 若刘艾歌活着,一定会感谢她们昔日的那份帮助。 两人结束采访回到车上。 比起来之前的平静,此时的桑淮更多的困惑与不安。女生的话宛如石子砸入死海,在他的心里掀起巨浪,打破他以往的所有认知。 “到了。” 车停在家门口,桑淮没有动。 良久的沉默过后,他神色复杂地看向贺以舟:“如果那两个学生说的是真的,那就是刘家父母在撒谎,可那是他们的女儿,他们……” 怎么可以用血肉的死来牟利。 贺以舟平静地打断他:“桑淮,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 桑淮一怔,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他不如贺以舟聪明,从小调皮捣蛋,不学无术,因此入不了贺家的眼。 如贺以舟所说,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 所以他被贺家遗弃,随母亲到了国外。 他看向窗外,声音沉寂在车厢:“有些人的出生从一开始就带有枷锁。” 也许是因为快到冬天,道路上行人熙攘,步伐匆忙,仅剩冷清的寒意。 刘艾歌…… 刘爱哥。 当一个人的名字被赋予某种依托时,那么她注定失去自我,不得自由。 桑淮喉结动了动,没说话,死气沉沉地开门下车。 在车门将要闭拢时,贺以舟叫住他:“桑淮。”他看向他,“不管这件事的结果如何,我都希望你不要后悔。” 桑淮眸光闪烁,背影融入冷风。 长夜难眠,辗转反侧之间,桑淮来到书房打开了电脑,将写有刘艾歌一栏的文件夹整个拖动出来。 ** 在桑淮暗自调查期间,贺以舟辗转弄到刘艾歌的手机号和身份证信息。想到沈东阳有门路,贺以舟把所有信息都发了过去。 沈东阳进度很快,两天之后就给了结果。 “你猜得没错,我还真找到点东西。” 晚上,沈东阳给贺以舟打来电话。 他暂时放下工作,去茶水间回话,“查到什么了?” 沈东阳:“刘艾歌上了征信,名下欠了贷款共计八万,其中有五万是网贷。” 贺以舟眉头一拧:“属实吗?” 沈东阳说:“网上信息可查,应该不会出错。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查到的刘元杰的资料?” 刘元杰的欠款平白无故还清十万,时间和刘艾歌的贷款时间刚巧对得上,沈东阳不认为这二者没有联系。 贺以舟思绪微凝。 如果说刘元杰真的利用刘艾歌还贷,那么就能说通她为什么走上绝路。 八万。 这对一个刚上大学的女孩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小数目。 “我会想办法拿到刘元杰的探监权,等从他嘴里套出话,就能反转对明月的部分口碑。” 光是这些信息还不能说明什么,只有刘元杰亲口承认,才能推翻舆论,扭转局势。 可他们不是直系亲属,也不存在朋友关系,再者现在审核严格,实施起来要些时间。 贺以舟抿了抿唇,由衷道:“最近辛苦你了。” “啧,都是兄弟你和我客套什么。再说,我做这一切也不是为你。”想到夏明月,沈东阳不禁多问一嘴,“说起来明月最近怎么样?情况有好转吗?” “医生说康复得不错,预计这周就能出院,但是不能再遭受更大的情绪波动。” 抑郁症患者敏感又脆弱,稍稍一个风浪就能将他们淹没。 贺以舟想给夏明月一个清白,但在这之前,他只需要她平安。 “对了,我朋友那边的律所正好招人,你要是需要,我帮你引荐一下。” 沈东阳当下拒绝:“不用,心意领了,不过我准备自己单干。” 给别人当了几年孙子,现在也想给自己做一次主。 贺以舟向来不会干涉别人,对此也没有多说什么。 挂断电话,贺以舟继续忙活手上的工作。 ** 两天后,夏明月出院。 难得晴天,贺以舟接她时特意买了一捧花。 玫瑰。外面包着精致的裹纸。 在清冷冬意间别有一番灼灼之色。 办好出院手续,贺以舟把行李放至后备箱,等明月上车后,他把花递过去:“给。” 一大捧花瞬间将她半个身子淹没。 花香扑鼻,让闻惯医院消毒水味道的夏明月有点不习惯。 “你也会送这么俗气的东西?” 夏明月难得打趣他。 贺以舟不恼,说:“你要喜欢,俗气点也好。” 夏明月笑了,抱着花一路都没有松手。 车程漫长,她小睡了会儿,等醒来,发现窗外景色熟悉,并不是回小区的路。 看出她的困惑,贺以舟立马说道:“先去我那边住吧,清净。” 原本的住址已经暴露,夏明月也明白,拨弄着花瓣没有拒绝。 越野车平稳行驶,两人都没注意到隐入在车流间的白色面包车。 待车子驶入别墅区,那辆车才缓缓靠路停下。 进入家门,未等贺以舟把车开进车库,窗外就响起抱抱迫切的吠叫。 等她下车进门,迎来的是大狗热情地摇尾拥抱。 她放下东西和它玩,场面其乐融融。 “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你要是累了先上去休息。我去超市买点吃的。” 夏明月浅浅应了声,继续和抱抱抛球。 声嚣之上 第52节 第42章 在当今这个时代, 谣言蔓延犹如病毒。 夏明月出院当天,得知消息的狗仔从医院尾随偷拍至别墅,因角度问题, 照片只拍到夏明月的脸, 还有他们清晰拥抱的画面。 贺以舟所住的别墅区是上京知名的黄金地皮,当漂亮网红和名车豪宅这几个词汇关联在一起的时候, 就足以让观客在脑内补全一段故事。 故事不需要有完整的逻辑链, 更不需要起承转合,它只需要有颜色,并且将女主人公放在最低微的位置上。 这些照片出来后, 原本沉寂下去的新闻再次翻涌起浪潮, 比之前还要迅猛。 [网友83293:这家医院好像是私人医院, 不少钱。以夏明月现在的经济实力应该住不起吧?] [猛虎少年:不用说, 肯定是被包养了。] [乱码哥:当女人就是好,双腿一叉,要啥有啥。] [知名网友:好家伙,玉玉症也不耽误工作,某种方面来说, 还挺敬业的。] “……” 信息弥漫之际,其余知名的不知名的网红也跟着站出来蹭这次热点。 [华乐签约-周姝姝:某y姓网红就正常了,当时做模特的时候就勾搭人家老板,拿到不少资源, 不稀奇。] 一石激起千层浪。 火眼金睛的网友们根据这句话里的信息很快就把夏明月扒了个底朝天,其中自然有她做模特那几年的事。 夏明月和模特公司老板的那事闹得不小,凡是在那家公司上过班的员工都知道这场闹剧, 也都记得老板娘上门和夏明月撕头花的情形。 营销号们自然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流量机会, 纷纷把当时的新闻拿了出来, 就连夏明月的前共事都愿意掺这么一脚。 如此一来,大众不再关注溺水者,注意力全转移到有关夏明月的桃色内容上。 [圈爷v:根据知情人士爆料,y姓网红曾做过老板小三,老板娘知道后亲自上门抓三,夏明月之所以改行也是因为这事被封杀。啧,只能说颜值和三观没什么关系。] [一个小号:同公司的。她没上过大学,也没走台经验,但是上面愿意捧。当时还以为人家是天赋饭,结果还是我太天真了。] [月亮:所以有人扒吗?这次包养夏明月的男人是谁啊。她之前那个小白脸男友呢?] 也有知道内幕看不过去,站了出来。 [不瘦三斤不改名:能不能别听风就是雨。了解的都知道那个老板就是个老色鬼,不少人都被老色鬼潜规则,夏明月骨头硬,不接受还把老色鬼给告了。因为这个被业内封杀,怎么传到现在就成了她小三了?] [甜甜花:原公司小员工一枚,我表示是真的。先不评价夏明月遛狗不栓绳那事儿,但是小三真的没有,我反而很佩服她的勇敢。] 可是厌恶夏明月已然成为正确的一件事,这些话在旁人看来只是洗白她的借口,不少人借此攻击发声者,两个发言人的微博存在了半天不到,就被骂到灰溜溜地删博改名,再也没站出来说过一句。 此时谣言愈演愈烈,很快就波及夏明月的老家。 然而不再关注这些的夏明月对此一概不知。 ** 出院以来,夏明月整日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看书撸猫。 远离网络的日子没有想象中的枯燥无味,反而有种细水长流的宁静感。 她乐得享受,下定决心不再把自己困在过去。 贺以舟担心夏明月一个人孤单,特意向医院请假,每天提早两个小时下班。 今天有些耽搁,加上去了趟超市,路上又遇堵车,回家已是七点。 他停稳车,正要去后备箱拿东西,手机铃声响起。 贺以舟看了眼来电显示——沈东阳。 “喂。”他接通。 “你在家?” 贺以舟:“刚到,怎么了?” 沈东阳紧张叮嘱:“千万别让明月看电视还有手机。” 贺以舟敏感感知到不对,语气顿了一下:“她的手机在我这儿,电视也不怎么看。是不是又出事了。”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沈东阳的声音略感疲惫,“你接明月出院那天被偷拍了,然后有人放出之前谣言,说明月是被包养的小三。沸沸扬扬的……” 沈东阳不用想也知道散播这些谣言的是谁。 她还当模特时,顶头上司是个混球,老婆也是个猪心蒙心的主儿。虽然夏明月赢了官司,但那对夫妻也是彻底记恨上了她,更别提昔日共事过的酸眼的同行。 现如今夏明月跌入泥尘,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要迫不及待过来踩一脚。 贺以舟缄默注视着熄掉的仪表盘。 “还有……”沈东阳声音很轻,“我刚接到消息,明月的奶奶去世了。” 车厢里一下子静了。 贺以舟握着手机的力度收紧,大脑凭空失去工作能力,思绪也跟着凝固。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许久之后,贺以舟才听到自己木讷的嗓音:“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好像是有人闹到了村子里,夏奶奶受不了那些对明月的编排,心脏病发,当场就……” 他的话听得人心里发紧。 贺以舟想到那个夜里,女孩无助地抱着照片哭,说奶奶是她的一切。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夏明月有多想摆脱困境。 她让自己走出来,配合治疗,坦然地接受这一切,可是—— 它们好像不想这样放过她。 喉咙像是被堵住,贺以舟感受到窒息。 莫名的愤怒从心底涌出,直往天灵盖冲。 他克制着情绪,搭在方向盘的手绽出条条青筋。 “亲戚那边在尝试联系她,我托人带了个口信暂时打发了。明月刚出院,情绪还不稳定。我是想……你要是能瞒就先帮忙瞒着。明月从小跟着奶奶生活,我怕她知道会想不开。” “嗯。” “我会想办法找人把谣言压下去,免得闹大不好收场。” 通话结束。 他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 “汪——!” 窗外震起一声狗吠。 他侧目而去,发现抱抱扒拉在窗户外面看他。 贺以舟下车,去后备箱拎出大包小包,抱抱围着他的袋子打转,想要帮忙分担。贺以舟就把其中一个小袋子递给了它。 大狗叼着袋子屁颠屁颠进门,贺以舟却站在原地迟迟没有进去。 院前的树已经枯黄,夜风卷走一片萧条。 落地窗辉映出暖白的灯光,与冷清院景形成两个极端。 她蜷坐在地毯上,瘦了不少,抱着猫看书,侧颜缱绻又温柔。 很美的画面,贺以舟却看得难过。 夏明月发现了他,扭头冲他一笑,眼里盛映灯火,让夜也变得不是那么冷了。 贺以舟收整好情绪,踱步进门。 “你今天好晚。” 贺以舟没看她的眼睛,弯腰换鞋:“有点堵车。” 夏明月哦了声,接过东西去归罗。 “我做了鱼汤,味道估计不如你得好。” 夏明月边说边整理碗筷。 她做了四个菜,卖相不错,摆在桌上很养眼。 贺以舟不语,出神般凝视着她忙碌的身影。 夏明月感觉到一丝怪异,狐疑得歪了下头:“贺以舟,你怎么了?” 他神色闪烁,卷起袖子坐在桌前:“没怎么,就是有点不习惯。” 夏明月:“嗯?” 贺以舟:“以前都是一个人生活,现在有人等我下班,突然觉得不错。” 夏明月微怔,旋而笑了。 下一秒,贺以舟的手就握了过来,一双长眸一瞬不瞬望着她,“明月,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 他逐字逐句:“我习惯了晚上回家灯还亮着;习惯一扭头就能看到你的身影,我习惯了你的一切,所以……”他抿了下唇,“你要是哪天离我而去,我会不知道怎么办。” 也许是刚从外面回来的原因,他的手很冷,凝结在指尖的寒气透过皮肤传递到她的手背上。 这番话不明所以,他的表情流露出夏明月看不懂的跼蹐。 这是夏明月从来没有看过的样子。 她短暂地愣了瞬,想明白他的不安来自何处后,不禁浅笑,接着心底涌出一片暖意,“你放心,我不会再想不开。” 她有家人,有爱人,她还没有失去一切。 固流言蜚语将她淹没,她也没到走投无路的那一步。 夏明月安抚地拍拍他的手:“快吃饭,该凉了。” 声嚣之上 第53节 贺以舟喉结动了动:“好。” 他意识到自己太着急了。 明月什么都不知道,他不应该说这些。 这不太像他。 贺以舟收回手,思绪始终不宁。 ** 第43章 进入十二月, 气温陡转直下。 繁华京都被骤然而来的寒冷蒙上清霜,连青蓝的天空都透出一股子难以抵御的冷气。 家里已经供上暖,夏明月赤脚坐在地上看书。雾霾蓝的薄衫衬着她身骨削瘦, 皮肤雪白。 贺以舟去小区外面买调料, 厨房锅子里炖着骨汤,咕噜噜响, 冒出来的热气让家里很有温暖氛围。 正看得认真, 门铃响起。 趴在边儿跟前的抱抱倏地站起来,摇晃着尾巴向门口的方向。 夏明月合上书本,有几分狐疑。 考虑到他是忘带钥匙, 起身走到玄关处。 虽然这是别墅区, 但有了之前的经验, 夏明月不敢冒失开门。 她点开门口的可视监控, 上面赫然印出一张熟悉的面庞。 夏明月心惊肉跳地后退了两步。 抱抱作势要叫,她心急地做了禁止手势,还没出口的吠叫瞬间被她制止。 她很快冷静下来,惊慌之余又有些许不解。 这是别墅区,就算是亲朋好友也要经过主人允许才能进来, 更别提是记者。 那么,桑淮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他又是怎么堂而皇之穿过大门,出现在家门口? 门口的青年还未离去。 他冻得鼻尖通红,跺跺脚, 又朝里面张望,再按门铃没有回应后,直接喊道:“有人吗?” 夏明月不敢出声。 就这样僵持数秒, 青年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就在此时, 监视里浮现出贺以舟的身影。 夏明月还没来得及喘气,就听青年叫了声—— “哥。” 从监控里传出来的声音带有一丝不太明显的电子杂音,落在耳朵里轻飘飘的没有几分重量,却把她砸得云里雾里,脑中空白。 “你来做什么?”贺以舟明显忌惮,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语气算得上糟糕。 “我找你有点事,就是关于夏……” “那边说。” 贺以舟掐着桑淮的脖子走出监控范围。 夏明月身子晃了两下,有点头晕。 她的潜意识不想相信两人间的关系,抗拒接受,呼出的气息烧灼。 夏明月连外套都顾不上穿就跟了出去。 他们在院外交谈,夏明月没有出去,就躲在墙内偷听。 “我查到刘艾歌的名下欠了贷款,八万,我猜测她哭就是因为这个。” 桑淮兴冲冲地向贺以舟分享自己的所得。 男人冷漠听着,等他说完才开口:“这事我已经知道了。” 桑淮一下子被打击到。 “贷款很可能是刘元杰暗中操作的,你有记者证,要是方便,可以去狱中采访,说不定能问出什么。”贺以舟说完,绕过他准备回家。 桑淮不甘心地跟上去:“我还没吃饭,你都不邀请你弟弟进去坐坐?” “不方便。” 贺以舟狠心推开他,直接进门。 桑淮追过去还想继续争取一下,未曾想和走出来的夏明月打了个照面。 贺以舟没想到夏明月会出来,脚步戛然止住。 四周卷起一阵冷风,吹得头顶枯叶飒飒作响。 她和贺以舟面对面相望,世界如同按下空格键,在这瞬间归于死寂。 她在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愕,还有那个……显出些许无助的自己。 啪嗒。 贺以舟手上的袋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桑淮此刻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面对夏明月是有几分尴尬的,更别提对方现在还是贺以舟的女朋友。 坐立难安。 他扫了眼夏明月,又看向贺以舟,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我先走了”后,捂紧口罩撒丫子跑远。 贺以舟无暇顾及桑淮,张了张嘴,艰难叫出她的名字:“……明月。” “他是你弟弟。”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如飘忽不定的落叶,一股逼人的寒气从皮肤泌进心肺。 “亲弟弟?” 贺以舟喉结翻滚,知道一切隐瞒都是徒劳,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呵。” 夏明月笑了。 嗤笑。 她眼角氤氲出一缕红,什么也没说,狼狈转身去屋里翻找自己的衣物。 贺以舟几步追上,大手扯住她纤细的手腕,“我之前和你说过,我和桑淮从小分开,他随我母亲改姓。在他回国之前,我们都没什么联系,他回国后,我们之间也不是很亲密。” “明月,我一开始真的不知道是他发的新闻。” 夏明月狠狠甩开他的手,哆嗦着把衣服往身上套。 “夏明月。”贺以舟重重扣住她的肩膀,弯腰强迫她和他对视,“我从没有想过欺骗你。” 她的唇上彻底失去血色,瞳孔仿若生锈般一瞬不瞬看着他。 这副表情让贺以舟心慌,扣住她的力度也不自觉放轻。 “贺以舟,我差点被人强/暴。”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出蹦,嗓音克制不住地颤抖,所有不愿回想的记忆都在此刻苏醒。 她濒临崩溃:“你的弟弟就在门口看着!记录着!” 她不顾形象,歇斯底里喊叫着:“贺以舟,你以为我遭遇了什么!” “明月……” 贺以舟想去拉她,却被夏明月躲开。 她不愿意多看他哪怕一眼,扣好大衣扣子,绕过他仓皇逃离。 贺以舟追过去,“我不是故意隐瞒,我只是想在查清一切后……” 夏明月停住脚步,回眸望他。 她的眼睛如同覆了一层霜雪,没像之前那般发泄,只是平静地问:“如按你所说,他发布的只是未经证实的虚假新闻,你想让我以后如何面对他?你又要如何站在我们之间?” 血脉之情无法割舍。 夏明月没有那个自信和能力让贺以舟为了她去斩断这份关系,她也永远永远不会原谅桑淮给自己带来的一切。 那么,站在他们中间的贺以舟又要怎么做? “你……”接下来的那些话让她痛不能自已,但她还是一字一句说出口,“你是不是还想让我原谅他,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的和你生活。” 胃里一阵痉挛。 夏明月捂住肚子,把翻涌而出的酸水咽了回去。 他站在楼梯上,像被问住般陷入愕然。 天阴了一瞬。 接着又亮了一片。 光带正好打在贺以舟脚边,就像是一条难以跨越的深沟,把他们彼此隔阂在光与暗之间。 夏明月不想多留,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夏明月——!” 贺以舟来追她,一直追到马路。 她的身影近在不远处,可就好似天意弄人般,一辆飞驰而来的轿车把两人隔离,待车影消逝,马路对面已经没有了夏明月的身影。 贺以舟懊恼地扯了把头发,折返回去拿车钥匙。 声嚣之上 第54节 ** 夏明月上了辆出租。 她用大衣的帽子蒙住自己,半张脸躲在衣领之下。 窗外风景飘逝。 夏明月不胜痛苦地环抱住自己。她疼,指不出哪里疼,似乎是胸口,似乎是骨骼,过于难挨,湿热的眼泪洇进衣服。 “姑娘,你去哪儿?” 去哪儿? 是啊,她去哪儿。 偌大一个上京,她找不到一盏为自己亮起来的灯火。 “去……”夏明月克制住哽咽,“去火车站。” 她要回家。 要回家里去。 司机开车往火车站走,没认出她,还宽慰她:“是不是遇到难事了?” 见夏明月不吭声,司机自顾自道:“现在的社会确实不容易,不过你们还年轻,总能熬过去,姑娘想开点嗷。” 一路走来她受到了太多的诋毁,如今一句陌生人的安慰竟比扑面而来的谩骂更让人难受。 她咬牙把哭声吞咽回去,心肺因过大的压抑而发紧发疼。 车站到了。 夏明月的包里还有几张钱,她递过去,低声说谢谢。 那只伸过去的手苍白瘦弱,手腕像是一捏就断。 司机想到自己还在读大学的女儿,温和地说:“这次就不用了,姑娘要平安回家啊。”他似乎担心夏明月做傻事,眼里一片揪心。 夏明月像是没听到一般,固执地把那五十元塞了过去。 没等司机找零,她就背着包下车。 站前停满车辆。 出租,大巴,私家车,几乎全拥堵在一条路上。 行人有来有往,各种杂音应接不暇。 夏明月拢紧衣领,低头进站。 她没有带手机,只能去人工窗口购票。 科技兴起后,ai逐渐取代人工,就算是在人满的车站,购票队伍也显得空荡。。 排在前面的多是不怎么会用手机的老人,老人们年纪大,耳朵不好,每次都要问个三两遍,导致队伍前进缓慢。 夏明月等着等着就泛起恶心,头晕眼花,约莫是低血糖犯了。 她闭眼硬撑,无论是头顶的炫光还是嘈杂的脚步,都让她胸闷心慌。 好在很快轮到她,夏明月把身份证递上去,嗓音沙哑地说:“我要一张去蓉城的票,最早那班。” 售票员没有抬头,键盘啪嗒啪嗒敲打几下:“最早那班在一小时后。” “嗯,就这班。” 售票员确认身份:“姓名夏明月?” 也许是想到网上新闻,她看了眼身份证,又抬头打量她的相貌。 夏明月做贼般把衣领上拉,点头,目不斜视,不敢去与旁人有过多的目光交汇,更不细究周围人的内心想法。 售票员把身份证和票一起推过来,喊:“下一位!” 她拿着票挤出人群,发现整个后背都已经湿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连与人交谈都如此恐惧。 头晕加剧。 夏明月去站内超市买了面包和巧克力,避开人群躲在角落里吃。 面包干巴巴的,矿泉水也很冰凉。 她吃了两口就胃里烧灼,最后忍不住,跑去卫生间吐了个底朝天。 她再也吃不进东西,虚虚地倚在椅子上休息。 撑到进站,夏明月独自乘上回乡的火车。 列车启程,载满客驶出上京。 车厢寂静,坐在对面满头花白的老太太正和外孙小声说话,她不禁看了过去。 “上京真好,等我长大了还带奶奶来。” 老太太笑着说:“那轩轩说说,上京哪里好?” 小孩回答不出所以然,只说:“哪哪都好。” 夏明月移开目光,托腮用小指拭去眼角的湿润。 上京哪哪都好,又哪哪都不好。 窗外飞掠而过一群惊鸟。 她趴在小小的桌板上,告诉玻璃倒映里的那个自己—— 别怕。 夏明月,你马上就能回家了。 第44章 从蓉城去镇里的班车只有早间一趟, 她随便找旅馆将就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赶上班车。 她所住的镇子是周边最小也是最僻壤的山镇,路途遥远, 少说四小时, 去的人不多,大巴车都没有坐满。 夏明月特意挑了个不惹眼的位置。 等人齐了, 大巴车缓缓发动。 上这辆车的多是乡妇农工, 没城市里那么多规矩。 车才启程,大姨大娘们就唠了起来,嗓门震天, 夏明月被吵得睡不着, 无所事事看着窗外风景。 “我就说夏婆子那家的女儿不是正经工作, 看吧, 去城里给人当姘头了。” “看也是。你看她每次穿的,啧啧啧,我都没眼看……” “夏婆子这次要抬不起头来喽……” “……” 两人嘀咕了会儿又把话题转移到别处。 夏明月不确定她们是不是在讨论自己,毕竟镇里姓夏的多,能对上号的没五个也有三个。 她把口罩遮掩, 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四小时路程很快过去,夏明月早就憋得烦闷,下车后拉下口罩深深吸了口微冷的空气。 镇上和她走的时候没太多变化。 这座仿若被时光抛弃的古镇保留了旧时代的淳朴,青瓦绿墙, 石板路蜿蜒到头,人站在里面就像被置在泼墨重彩的油画里。 镇上比城里还要冷。 天空压得低,空气潮湿又冰冷。 奶奶并不住在镇里, 而是在几里地外的小村落。 她又拦了辆便宜的小三轮, 摇摇晃晃地往家里赶。 这么一路奔波过来, 夏明月早就累了。 可是身体喊累,大脑却出奇的清醒。 奶奶不怎么过问她的工作,但她回来得突然,怎么也要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夏明月想不出借口。 她一向不擅长在老人家面前撒谎。 “姑娘,前些日子下了场湿雪,前面路不好走了,我看也不太远,你要不自个儿走过去?” 夏明月咕哝地应了声,给了十块钱跳下车。 村口就在眼前,她突然想起自己一路风尘,早上为了赶车就匆匆洗了把脸,脸色一定不好看。 夏明月从贺以舟家里跑出来的时候带了包,包里有她一直应急使用的气垫和口红。 她蹲在路边,费力在包裹里翻找着化妆品。 尽管冻得手指发麻,但她还是坚持补好妆,口红再一打,气色就显出来了。 她又扒拉了两下头发,戴好口罩继续赶路。 一到冬天,村里的路格外难走,土路被冻得结实,高一头,低一下,湿雪化了后形成一层冰碴凝在上面,稍不留神就会滑倒。 她走得快,听见旁边有动静。 夏明月斜过去一眼,发现老人的车滑进了路沟,他正一个劲艰难往出抬着。 这点高度对年轻人来说不成问题,但是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就难于登天了。 夏明月本不想理会,最后看着老人脸熟。想了想,认出这是小时候帮过她的大爷。 她步伐顿住,转身过去把自行车捞了出来。 大爷还没回过神,夏明月便停稳了自行车。 声嚣之上 第55节 “这路这么难走,您儿子也放心你一个人骑车出来。” 她全身遮得严严实实,老人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但听口音熟悉,像是他们这儿出来的人,于是放下怀疑,道:“这不是村东的夏婆子死了,我赶过去帮忙,不然也不会挑这时候出来。” 夏婆子…… 夏明月眉头一皱:“谁?” “就村东那家的夏老太。也是造孽……她孙女城市里出了事,闹到村里,老婆子心脏病发,当场就没了……” 老婆子心脏病发,当场就没了。 心脏病发…… 他的嘴唇一扇一合,说出来的话全被自动消音,夏明月耳朵嗡嗡响,什么也顾不上了。 她后退几步,转身朝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老大爷怔了下,在后面叫她—— “姑娘,前面路断了,你记得绕一下!” 她听不见。 狂风在耳边呼啸,四周一切都变得混濛不清。 “囡囡,在外面注意身体。” “工作什么的都可以放放,可不能把身体搞垮了。” “囡囡,奶奶在家等你回来过中秋。” 她的话犹在耳边,温暖慈祥,一遍一遍叫她囡囡。 [老婆子心脏病发,当场没了。] 不可能的。 奶奶在家等她。 她也如约回来了。 不可能的,奶奶不会离开的……她不会离开她的! 她不要了。 她什么都不要了,她只想回家去。 夏明月跑得快,心肺不堪其重,如塞了磁铁般胀痛。 她眼前发黑,喉咙里泌出一股子腥气。 终于—— 脚下踉跄,身子折断般重重摔在了断路的塌陷里。 雪尘呛鼻,夏明月猛地咳嗽起来。她陷在里面站不起来,猛烈的刺痛从尾椎骨贯穿到大腿根部。棉衣里感受到一片温热,应该是不小心被石头割伤的。 她试着站起,又很快摔进去。 夏明月不死心地继续往出爬,可这路分明和她作对,她又跌了回去。 疼。 真的是好疼。 她咬着牙尖,拧着股气从里面挣扎出来。 她看到天边雾蒙蒙的,雾气所笼之处是家的方向。 夏明月一时半会站不起来,便朝着东方喊了一声—— “奶奶——” 我回来看你了。 你等等囡囡,你要等囡囡啊。 她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家里走。 两边房屋升起炊烟,她过于狼狈,路上村民都侧目看她。夏明月不予理会,心里只有一个目的——她要回家。 被风雪摧打的老院子近在眼前。 发灰的墙壁,破败的木门,交缠于耳的吵闹,还有——门口的花圈。 挽联上写着—— [悼念顾小玉。] 顾小玉,那是她奶奶的名字。 夏明月就那样失魂般怔怔盯着挽联,名字摇晃在眼前,蓦然之间她失去辨识度,分不清颜色,看不见周遭,如同死去那样,双腿拖着躯体木然地朝着前面。 奶奶活着的时候院子里很冷清。 可是现在人很多,空荡的院里摆了几张桌子,吃席得有村民也有两年见不到一面的亲戚。 婶婶最先发现她,惊讶地叫出来:“明月?” 满院的人,齐刷刷看了过来。 接着,喧闹归于寂静。 无数双落在她身上的眼神都变了味道,那是“不耻”,是“鄙夷”。 她根本听不见她在说话,木木地继续向前。 婶婶拉住她:“怎么弄成这样,是不是路上摔了?” 她浑身泥泞,棉衣破了个大口,甚至都能看见里面的棉絮。手脖子也有伤,血淋淋一片,触目惊心,让婶婶面露心疼。 夏明月如同一个失明的盲人,眼神空洞地看向她:“我奶奶呢……” 婶婶一哽,没出声。 “我去找我奶奶。” 她固执地想进屋,却被拉住。 婶婶略带哭声地说:“你奶奶前些天没了。” “假的。你骗我。我要去找我奶奶。” 她执拗地抿着双唇,非要进去。 婶婶死死拉住她,不得已才说出真相:“有两个小孩在你奶奶面前说你坏话,她去争论,然后就犯了病……”婶婶抹了把眼泪,“你也知道你奶奶身体一直不好,一激动就……” 小孩年纪不大,也就十二三岁。 两个男生在夏奶奶出门时拦住她,嘴里唱着脏歌,只不过把名字变成了夏明月,一边唱一边说她是烂货。 老太太委屈,想让他们别继续唱下去,可是少年顽劣,她越阻拦,少年唱得越起劲。 老太太本来就有心脏病,急火攻心,倒在地上再也没起来。 两个男生当场就吓坏了,出事后直接跑回家,家长都没敢告诉。 村子里人本来就少,加上天冷,半个小时后才有人发现夏奶奶,然而那个时候她已经死去多时。 夏家也没有办法。 男生年纪小,事发没多久就被父母带回了城。他们报警也只是简单的批评教育,说赔钱,可到现在连个丧葬费也没出。 “我让晓曼联系你,可是一直联系不上……” “明月啊,你到底惹什么事儿了?从前几天开始,每天都有人往店里送花圈,小卖铺最后也只能关了。现在村子里都说你在当小三。” 婶婶说了半天,夏明月是一句话也不应。 她作罢,悠悠叹了口气:“算了,你先进屋收拾收拾。” 夏明月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那些话整理完全。 脑子一点点变得清醒,身体如同被人掷进沸水,滚烫又揪痛,拉扯之下让她几欲痉挛。 她眼中猩红,似是一眨眼就能流出一行血。 夏明月不知何时咬破了舌尖,口齿间充斥着血腥气。 “谁、谁害死得我奶奶……”挤压在胸口的愤怒让她抖得不成样子,夏明月恨极了,浑浑噩噩,满脑子竟只剩下一个念头作祟,那就是—— 杀人偿命。 “他们在哪儿?” “明月……” “你说啊!谁杀得我奶奶!!” 她声嘶力竭,全身的气力都发泄在这凄厉的一声里。 颤抖之际,眼泪跟着坠落,瘦弱的身段在冷风中飘摇,似乎随时会倒下去。 婶婶被她吓住了,半天都做不出反应。 夏明月四处寻找一圈,拿起倚在墙角的铁铲就要出去。 婶婶吓坏了,从后抱住她不让她走:“明月啊!别闹了明月!” “你奶奶走了啊!你找谁也没用了!” 婶子一声接一声哭喊,明月挣扎着想要出去。 院中乱作一团,直到后面响起中气十足的一嗓子—— “别闹了!你闹什么闹!” 堂叔大步走来夺走她手上的铁铲,指着她鼻子骂:“你想找谁寻仇?!要不是你不检点在外面乱搞,谁能害死你奶奶?我告诉你,害死你奶奶的是你,怨不得别人!!” 夏明月倒在地上,微微喘着气。 “现在十里八村都传开了!你在外面乱搞的照片贴的哪里都是!夏明月,你也有脸回来!你不嫌丢人我们老夏家还嫌丢人呢!!” 堂叔的一顿斥责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声嚣之上 第56节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想回家找奶奶,想如昔日那般靠在她身上,和她说说话,或者什么也不做,就那样挨在一起就好。 可是所有人都恨她。 他们看着她的眼神让她浑身冰冷。 夏明月唇上最后一抹血色也褪尽了。 她张了张嘴,“我清清白白,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堂叔拉起她往里面走。 夏明月就如同一只破风筝,摇摇晃晃,被他强拉着进到屋里。 堂屋还有人,夏晓曼看见她,有几分愕然,还没来得及叫人就被父亲一把推开。 “来来来,这些……这些都是别人寄到寄家里的,你看,你自己看……” 他把照片甩到了夏明月脸上,照片洋洋洒洒散的一地都是。 有一张掉在她手上,其内容可以用不堪入目来形容。 夏明月知道那不是她。 几张十秒拼接成的黄.图,轻而易举毁了她的一生。 “别人之前说你在城里干脏活儿,我们还不相信,还四处说你的好。现在可好,别人每天往店里寄这些,小卖铺的电话都要被打爆了,夏明月,你让我们颜面无光啊!” 夏明月手指缩紧,照片在指尖变得褶皱不堪。 婶婶去拉他:“行了,你别说了……” “你奶奶被你害死了!你现在开心了!!” “……我要见奶奶。” “见奶奶?”堂叔冷笑声,唾骂一句,“你不配见她,你过去就是脏了她老人家!” 夏明月抬起头,一字一句:“我要、见我奶奶!” “滚!从我们家滚出去,以后你和夏家没什么关系。” 堂叔气急了,冲上来不住推撵着她。 她不愿意走,可是抵不过力气,最后被强行推倒在院落中。 周围人散开,没人敢过来搀扶。 她的手中还捏着那张照片,露出的一角让旁人面露不屑,跟着冷嘲热讽起来—— “你一个大姑娘,在城市里做点什么不好,偏偏做人小三。牵连你堂叔不说,还让你奶奶也去了。” “你快走吧,别再给我们老夏家丢人了。这要是让祖宗看见了,也要唾弃你。” 说话的是远房亲戚。 一张一张脸,她都记得清楚。 众目睽睽下,夏明月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下颚线紧绷,窄小的面庞上只有一双眼睛漆黑。 她扫向众人,面若冷霜:“丢人?唾弃?”像是听到此生最好笑的笑话,夏明月哂笑出声,“当初,你们一个个觍着脸来找我要钱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怎么,现在倒是嫌弃我丢人了?” “夏明月你……” “我光明磊落,没有愧对任何人!”她赤红着眼眸,“倒是你们,一个个口蜜腹剑说得好听。几年前我奶奶病重,你们身为血脉亲缘,有哪一个是站出来帮过我的?我奶奶能活,是我背着她一家一家去求,才求来的医药费。 现在你们站在这里斥责我,你们配吗!” 她高声责问,满院竟无一人敢站出来反驳。 “还有!”夏明月转身看向堂叔,目光逼人,“若我没记错,这房子是我花钱盖得,就连你那小卖部都是我花钱给你开的。你让我走?我凭什么走!要走也是你们走!” 泪珠挂在她的睫毛上。 清冽冽的一双眸子里,只剩下尖锐的冰冷:“我要留下,哪也不去,你们要是不乐意,就都滚。” 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我再说一遍,我要见我奶奶。” 这回没人拒绝,但也没有人领着她过去。 “晓曼。”沉寂之时,婶婶招呼来夏晓曼,“带你姐去看你奶奶。” 夏晓曼木讷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点了点头。 ** 老家这边讲究七日下棺。 棺材暂且安置在柴房。 不大点的柴房,一口褐色棺材就都全占满了。 她站在门口盯着那副棺木,始终有种虚幻的,不切实际的感觉。 就好像、就好像奶奶根本没死,但是他们都告诉她已经死了。 “要打开看一眼吗?”夏晓曼很小声地问了她一句。 明月点头,两人合力把棺材打开小小一个口。 奶奶躺在里面,穿着新做的红袄子。老太太生前爱干净也爱打扮,一头短短的头发梳得利整,白发并不多,只分布在两鬓,其余都是黑黑亮亮的,一点都看不出年纪。 她就像睡着般眉眼安宁。 夏明月一瞬不瞬盯着看,忍不住伸手进去碰了一下她的脸。 “明月……”夏晓曼有点想要阻拦。 她摸得是如此小心翼翼。 可是尸体冰冷,到头来也没睁开眼叫她一声“囡囡。” 在未见到奶奶前,她歇斯底里,痛不欲生,可真的见到了,内心竟平静到不像自己。 哪怕奶奶的尸体躺在面前,她也还是觉得她没有离开。 他们都在骗她。 “关上吧,被大人看见要骂了。” 夏晓曼重新合拢棺。 “你是不是都没吃饭?你先回里屋,我给你热点吃的。” 夏晓曼拉住她的手,她没有反抗,顺从跟着她回屋。 晚上,吃完饭的亲戚客人们都各自散离。 夏明月和夏晓曼挤在一张床上,她背对着夏晓曼,这让夏晓曼也不知道她是睡还是没睡。 有点尿急,她一个人不太敢出去,更不敢打扰夏明月,实在憋不出,拿着手电筒硬着头皮出门。 村里的夜又阴又沉。 院里黑黝黝地看不到半缕光,她努力忽略柴房的存在,迅速上完厕所往家里跑。 倏尔,她看到大门外飘来一缕火星。 像是有人在门口抽烟。 夏晓曼停下脚步,犹豫叫了声:“爸?” 门外无人响应。 片刻,后面才传来一个清冽的男音:“我,贺以舟。” 夏晓曼愣住。 犹豫许久才过去开门。 贺以舟手里夹着一根没有抽完的烟,星火在他的指尖忽明忽灭,映出一张疲倦的清俊眉目。 他掐了烟,“明月在这儿吗?” 夏晓曼点头,“今天回来的。” 贺以舟抿唇,眼神闪烁两下:“她还好吗?” 夏晓曼如实说:“睡着了。” 见他风尘仆仆,便问,“用不用我把她叫出来。” “不用。”贺以舟眉头舒展开,“她平安就好。” 夏晓曼敏感觉得两个人是出问题了。 别人的私事她不好贸然过问,可是这样干站着也有些尴尬,夏晓曼正想找点话题,就听贺以舟说—— “我先走了,你不用把我过来的消息告诉你姐。” 夏晓曼怔了一瞬:“你要回去?” “不。”贺以舟说,“我在村里借住一宿,你回去吧,省得她担心。” 夏晓曼关门回屋。 一缕月光破开乌云,清冷冷地打在他面前的木门上。他深深朝里面看了一眼,最后扭头,背影逐渐消失在黑夜当中。 ** 村里的丧事没那么多说节。 头七过后,死者安葬,再办个大席就算走完了整个流程。 夏明月拿出所剩无几的存款来安置奶奶。 整个过程她理智又冷静,直到棺木入土都没有流一滴眼泪。 堂叔和堂婶在葬礼上哭作一团,其他亲戚不管真心假意都跟着哭喊。只有她,平静地看着遗像当中老人的面庞。 这张照片,还是夏明月当初给照的。 村里人长舌。 他们说她没有孝心,背地里骂她狼心狗肺,奶奶养她这么大连眼泪都挤不出来。那些话就在背后尖锐扎她,大声喧闹,生怕她听不见似的。 夏明月不在乎。 声嚣之上 第57节 送走亲戚,她开始整理奶奶留下来的遗物。 老人家生前简约,东西用的都不多。 她先整理衣柜,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基本都是夏明月买的,其中是一件红色的袄子,收整时,她发现袄子上面的吊牌都没有摘。 夏明月拿着那件衣服半天都没有回过神。 再往里翻,又找出一条手织围巾。围巾很旧了,线头都开了好几个。 夏明月把围巾挂在脖子上,想起这是奶奶在她初中时给织的。当时穷,她就拆了自己的毛衣,这才织出一条围巾。 这么多年来,她以为这些旧物早就扔了,没想到还好生生在这里。 围巾上有陈旧的气息,还有一股奶奶身上特有的香油的味道。 她眼眶涩涩的,继续翻找,发现衣柜下面压着有一个老旧的铁盒。 盒子里都是旧物。有她小学到高中的奖状,有她得奖的照片,也有她小时候送给她的小玩意。 这些在别人看来是废物的东西,却被她当成宝物一样收纳着。 夏明月抱着盒子,心脏酸胀发疼。 她把东西收好,又去整理其他。 老人的手机被婶婶放在了抽屉里,还有电量。 她按开手机,发现未读短信八十七条,划开屏幕的瞬间,又过来两条。 [未知信件:夏明月死了。] [未知信件:你孙女真不是人。] “……” 夏明月的手有点抖,她点开消息一条一条看过去,然后发现—— 一百条短信,奶奶共回复了八十九条。 就连在她死去当日,都接连回复了六七条。 [未知信件:让你孙女杀人偿命好吗。] [回复:囡囡不会做那种事,你们肯定误会了。] [未知信件:你孙女当小三,间接害人,她真不是个东西。] [回复:孩子,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囡囡是个好孩子,她不会做那种事。] [未知信件:贱人去死。] [回复:这里面有误会,不可以诅咒他人,不好的。] [未知信件:你身为奶奶,是怎么教育自己孩子的?] [回复:囡囡是个乖孩子,你们骂我可以,不要骂囡囡。] “……” 一百条谩骂信息,八十九条回复,全部都是老人对她的维护。 夏明月握着手机的指尖不住颤抖,她难以克制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巨大的悲痛让她心口绞疼。 近乎站立不住的,她重重滑落在地上。 她的奶奶身在旧社会,科技对她来说是难以学习的新事物。老人不怎么用手机,连微信电话都是夏明月教了一天才学会的。 在旁人肆意污蔑她时,她是如何在一个个日夜里,一条一条,笨拙而又艰难地为她澄清? 她死的时候……又该是多么的难过? 人们在未知真相时,总习惯让子.弹飞,可是飞出去的子.弹早晚会打在别人身上,如今这颗子.弹落在了最无辜的奶奶的胸膛里。 她恨,恨不得死的是自己。 信息翻到最后一条,时间停留在三个月前—— [囡囡:奶奶,等我回去过中秋。] [奶奶:囡囡注意身体,奶奶给你腌了菜,还有饺子,等你回来吃。] 她站起身四处寻找一圈,在柜子里找出一罐腌黄瓜。 奶奶果然是给她留的,怕其他人发现,把腌黄瓜藏在柜子很深的地方。 夏明月揭开盖子,酸咸的气味扑鼻而来。 她用手拿出一条,囫囵塞到嘴里。 黄瓜腌制了好几个月,早就入味, 味道又咸又酸,直往脑门子冲。 她当即被呛出眼泪,喉咙不堪刺激,让她接连咳嗽出声。 夏明月继续大口吃着。 她想到儿时,那会儿穷啊,别人家吃腌咸菜她都馋得不行。后来家里有了点钱,奶奶学习的第一个菜就是腌黄瓜。 她的腮帮子被腌黄瓜顶的满满的,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 胃里酸疼,夏明月弯腰干呕出来,然后继续接着吃。 “够了。” 手里的罐子突然被人夺走。 她抬眸,对上男人清冷的眉眼。 贺以舟拽起她:“出去吐。” 夏明月挣开,“还我。”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一说话,像是有刀子从口腔壁划过,又疼又涩。 贺以舟看着她这副样子,眼眶跟着泛红。 他强忍心疼,咬牙说出那个残忍的事实:“明月,你奶奶走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仿若灵魂抽离一般,她整个人都因这句话定在了原地。 她的眼神空洞迷茫,最后扑通声跌回到椅子上。 房屋里的摆设一成不变。 悬在墙壁上的遗照却是崭新的。 她意识过来,痛苦地闷哼一声,弯腰弓背,把自己深深埋在了臂弯之中。 她回来了。 可是她的奶奶再也回不来了。 ——她是孤儿了。 第45章 “漱漱口。” 夏明月蹲在院子里, 贺以舟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她吐过几次,肠胃还有点痉挛痛。 夏明月漱过口,嘴里这才好受点。 家里人都去坟上了, 院里空落落的, 更显得凄凉凄凉寂寥。 她脸上泪痕未干,一双哭过的眼睛又红又肿。 “好点没?”贺以舟关切问她。 夏明月依旧是漠然的模样, 对他的温柔呵护没有露出半点笑容。 “我的手机一直都是你收着的,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奶奶走了。” 虽然她只猜对一半,却也是事实。 贺以舟并未反驳。 她脸上沾着泪,冷风吹过, 搁得脸颊生疼。 “我爸妈很早就走了。村里人闲言碎语, 都骂我是丧门星。”她又从小长得好看, 可是那点好看在别人眼里是不幸的象征。 “我奶奶把我带大的。” 她平静诉说着自己的过去, 就好像这是一段与自己全然脱离的无关的过往。 “你骗我,是怕我承受不住?” “嗯。” 夏明月抬起头,眼圈再次泛红,“那你有没有想过,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又想没想过, 无论早晚,我都会知道?” 他想过的。 贺以舟喉结滚动,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夏明月胡乱擦去眼泪,“你回去吧, 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待着。” 他不肯走,长身立在她身后,仿若一尊守护神。 “贺以舟, 我明白你是想保护我。”她声音很轻, 被风碾碎成几段, “可是有些时候,我是不希望被保护的。” 贺以舟垂在腿侧的长指勾了一下,唇瓣跟着绷紧,双眼里泄露出一丝无能为力。 明月这才注意到他消瘦许多,下巴长出一层青色的胡茬,像是很久都没有打理过。 她意识到贺以舟不是今天才来的。 他应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跟随了她许久。 所有的不满,抱怨,责怪,在看到他眸?疲惫的一瞬间,便全部都梗在了胸口。 她不能这么快放下,却也说不出原谅。 声嚣之上 第58节 夏明月狠心不去看他,“你回去吧,抱抱还要人照顾呢。” “我把抱抱安置在乡下朋友那儿了。” 夏明月睫毛一抖。 又想起贺以舟那里早就暴露,抱抱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情,送去别处反而是上计。 “你想在这里陪奶奶我也可以理解。不过……”他顿了下,委婉道,“村里没监控,到时候你叔叔婶婶都回去了,你一个人在这里也不安全。你想留就留几天,但最好不要太久。” 越是偏远的地区,法律越是一个空壳。 虽然村子里都是留守的老人,但也不能保证有个别生出邪心。 贺以舟叮嘱完,深深吸了口气:“我先走了。你……”话在唇边绕了三圈,最后才说出来,“照顾好自己。” 他离去,走出大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夏明月也忍不住和他对视,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的交汇一瞬,当他扭头离去之后,院子寂静如常。 她无端难过起来。 巨大的无力感像是要将她压垮,夏明月喘不上气,胃里又传来翻江倒海的感觉。她跑到树坑去吐,可是呕了半天也只吐出几口酸水。 夏明月转身靠墙,哭得无助又压抑。 贺以舟没有走远。 他倚在墙后点了一根烟,青烟袅袅上升,墙壁后面是她的哭声。 贺以舟静静听了许久。 等远处走来一道身影,他掐灭烟迎了过去。 夏晓曼这几天都没见到他的影子,本来以为他是回去了,如今他又出现在眼前,当即有些意外。 “你没走?” “准备走了。”贺以舟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我在怀明区有一套房子,这是钥匙。” 夏晓曼看着掌心里的钥匙,不明所以。 贺以舟说:“你要是方便,就留下来陪她几天。回去后,你就让她去这个地址住,可以的话,你有空就多去看看他,毕竟……她奶奶刚死,我害怕她想不开。” “你……” 贺以舟的眼眸氤氲晦涩,接着说:“她若问,你就说是和朋友合租,别说是我给的。” 夏明月性子傲,又还记恨着他,要是知道未必会过去住。 “这个小区很偏,她不会怀疑的。” 贺以舟一句话就打消了夏晓曼顾虑。 她攥紧钥匙:“我知道了。到时候我和她一起回去。” 贺以舟嗯了声,看向她的眼神忽然多了一丝别样的东西。 夏晓曼被他盯着不自然,不由自主挪开了目光。 贺以舟眯了一下眼,忽然问:“刘艾歌溺水那天,你确定周围没其他人?” 夏晓曼心慌乱一拍,很快镇定下去:“我也没注意,所以我不知道周围有没有人。” 空气寂静下去。 她有些维持不住表面的淡然。 好在一通及时打来的电话把他叫走。夏晓曼长松口气,看了眼手上的钥匙,提步回屋。 ** 夏奶奶安葬后第三天,前来参加葬礼的亲戚们便都散了。 堂叔和堂婶也没有留,毕竟小卖铺那边还有一堆烂摊子。 夏晓曼还有假,于是和夏明月留在了村子里。 可是她不想多待。村子里不比城市。城里人再讨厌谁,也不会当人议论长短。村里人不一样,日子本来过得清闲,平常就喜欢在村东头的树下聚在一起调嘴弄舌,搬弄是非。 只要夏晓曼出门,就能听到那些闲言碎语。 他们谈论夏奶奶生前,又说夏明月是水性杨花的小狐狸精,最后连她也没放过,说她一个丫头片子读书无用,每一个字眼都往她心窝捅。 后来有人把消息放了出去,不少网红正在前来的路上。 这村子是彻底待不下去了。 征得夏明月同意后,夏晓曼订了当天晚上十点的票。 临走时,夏晓曼却找不到了夏明月的身影。 村里天黑得快,也浓。 一旦过了八点,整个村子像陷进墨一样的暗。 她深一脚浅一脚爬上山,穿过一小片枯树林,在尽头找到夏奶奶的墓。 夏明月把那条旧围巾绕在坟上,磕了响头,又深一脚浅一角的下山。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寂一道长影,慢慢与黑夜融为一体。 夏明月回去的时候,夏晓曼早就等得着急了:“你哪去了?再晚会儿车都不等我们了。”说完,看到她脑门上的一抹泥泞,愣了下,默默把抱怨吞咽回肚子里。 “走吧,都要来不及了。” 两人手拉手走到村口,一辆出租正在那边等着她们。 上了车,出租颠簸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 两边穿梭过好几辆车影,看牌照都是从城市里过来的。 司机觉得新奇,忍不住说:“这不过年不过节,回村探亲的人还挺多。” 这种不毛之地自然不是旅游胜景,他能想到的就是年轻人回乡探亲。 坐在后面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夏明月淡漠地看着窗外,好像这一切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第46章 两人坐了一夜的车, 赶回上京早就疲惫不堪。 夏晓曼直接带夏明月回了怀明区那处房子。 这里确实偏,小区也很旧,周围只有几条线路, 去哪里都不方便, 但是对现在的夏明月来说,不失为一个好地方。 夏明月不知道这里哪, 也懒得多问, 夏晓曼怕她多心,还是解释说:“我和舍友准备寒假打工,就先租了个便宜高层。”怕夏明月觉察, 她不自觉地磕巴起来, “没想到她临时变卦, 准备回老家。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你、你就先在这里住。” 她还怕夏明月会看出什么,结果她并没有多问。 房子位于十八楼,二居室,因为有暖气,就算长久不住人也显得森冷。 夏晓曼偷偷给贺以舟发了个消息, 然后拿起扫把开始打扫。 家里什么都缺,她一会儿还要下楼一趟。 没成想夏明月忽然走到身边:“我去超市,你有想吃的吗?” 夏晓曼一怔,不放心地问:“你一个人能行吗?” 夏明月说:“买点东西而已, 有什么能行不能行的。” 她还不至于那么脆弱。 夏晓曼随口说了两样,就见她围好围巾,戴好口罩下楼。 这两日气象局发布了低温预警。 估计马上要下雪, 空气干冷, 冷风直往骨头里钻。 超市就在小区门口, 很小,人也不是很多。 她推了车,不看品牌,胡乱地把必需品往车里放。 换做以前夏明月是不想出来的。 可是她害怕闲下,一旦闲着,就不由自主回想过往。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让她喘不上气。 大包小包买好,购物车也都满了。 她去结账,前面还排了一个少年。好像是大学生,不算高,但是很瘦,侧脸也是普通老实的样子。这么冷的天,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棉衣,从衣服的面料来看,应该是有些年头了,可以见得他家境并不好。 “你还付不付啊?不付就让开,让别人付。” 他估计是在这里磨蹭了很久,结账员的语气算不上多好。 青年有些窘迫,局促半天,小声嗫嚅着:“缺、缺一块,我把那个榨菜退了吧。” 他本来就买了两样东西,再退一样,就只剩下一包挂面了。 结账员朝天翻了个白眼,正要把榨菜拿出来,一枚一块钱钢镚丢到了柜台。 是夏明月扔的。 “我给他付吧。” 青年愣了下,回头看向她。 夏明月穿着厚实的黑色羽绒服,整个脑袋都藏在了毛绒绒的宽大帽子里。虽然看不见脸,但是声音好听,身量也高,哪怕是臃肿的羽绒服也挡不住纤细的身段。 “下一位。”结账员开始催促。 青年这才回神,手忙脚乱地把买来的东西往带来的购物袋里丢。 她没再关注他,一样一样地把东西放过去。 “二百二,要袋吗?” “要。” “多扫个五毛。” 夏明月取出手机。 声嚣之上 第59节 青年没走,还在看她。 她伸出来的手纤细修长,露出的一小截手腕更是皙白无比。就是太瘦,好像一捏就断。 青年的目光跟着摇晃了一瞬。 她提着大包小包走出超市,青年小跑着追上来。 “那个……谢谢你。” 夏明月不搭理他。 “我叫周川。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明天我把钱还你。” “不用。”夏明月冷漠拒绝,加快了脚步。 周川误以为她是害羞,也不好再厚着脸皮追过去。 他看着夏明月走进小区,惊喜地发现两人竟然住在一个地方! 这个发现让他大喜过望,周川跟上去两步,远远注视着她进了大门。 他特意在门口看了眼电梯到达的层数。 18楼。 刚好住在他对面。 他收起那点小心思,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合租房。 * 夏明月并没有把超市那件事放在心上。 一块钱,那对她来说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偶然发生;是无足轻重的举手之劳,并不值得占据记忆。 她和夏晓曼合力收拾好屋子。 阳台有点空,夏晓曼在行李箱里翻了翻,把从老家带回来的平安符挂在了上面。 红色的穗子轻摆,为这寒冷冬日平添一抹艳色。 “挂这儿行吗?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摘了。”夏晓曼兴冲冲问她意见。 夏明月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姐?” 夏明月睫毛微闪:“看你。” 夏晓曼就把它挂着了。 她没告诉夏晓曼,其实这平安符是前年新年活动时,一群人在直播间现场编的,后来她把平安符带回老家送给了奶奶,一是公司小孩子们的心意;二是讨个好彩头。 她平静凝视着那个平安符。 如今公司没了,奶奶也没了,物件还在,却失去了最开始的意义。 心情躁郁,夏明月控制不住地难过。 她起身回屋,把自己丢进了被子里,全然不知暗处有人盯上了自己。 * 对楼,周川正拿望远镜注意着前面十八层的情况。 他穷,望远镜自然买不起。这是合租室友的东西,趁对方不在,他才动了歪心思,想偷偷看看对面的情况。 小区还是最开始的老建设,楼与楼的间隔并不是很远。 望远镜不算是顶好的牌子,但也够用。 他不承认自己是偷窥。 毕竟是对他有好感的女生,要是下次见面和他搭话,他却认不出女孩的样子,那样多尴尬?所以周川才想偷偷摸摸看对面一眼,认个五官也好。 可当真的看清对面是谁时,周川的瞳孔却狠狠地缩了一下,心脏像被捏住一般跳得飞快。 他遏制不住澎湃的心情。 尽管镜头的那张脸模糊,但他还是立马认出那是自己每天在网上辱骂的“小三”夏明月。 如今正主出现在身边,似乎还对他有好感,这让周川很是震惊,震惊的同时又有点小得意。 他激动地全身发抖,已经脑补了一百种两人再次相见的情形。 可是一想到夏明月的出身,免不了心生间隙。 再漂亮的女人,脏了也不能要。 可惜了。 周川有点遗憾,然而很快,脑海中又冒出其他脏点子…… 夏明月这个名字三天两头活跃在大众视线里,热度高过明星,要是借她名头赚点钱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周川兴奋地攥紧了手指。 作者有话说: 不要骂明月圣母。 一块钱对绝大部分人来说都是小事情。她同理心很强的,自己刚来城市的时候吃过苦,没人帮助,就以为周川是一样的,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可惜所帮非善人。 第47章 桑淮很快拿到刘元杰的探监权。 他被关在旧城区的监狱里, 虽然只有几个月,刘元杰明显瘦了一大圈,头发剃成短寸后, 更显得五官凶神恶煞, 不似好人。 此次探视,桑淮并没有带摄影, 拍摄录音使用的都是微型摄像头。 刘元杰认出他, 抖着腿没吭声。 桑淮:“在调查案子时,我发现你妹妹刘艾歌欠了八万网贷,贷款和你有没有关系。” 刘元杰挑眉:“她欠钱关我屁事。” 身后的狱警给了他一个犀利的眼神警告, 刘元杰立马坐直身体, “我不清楚。” 桑淮料定他不会轻易脱口, 从容道:“可是我们对网贷公司进行了采访, 说办理贷款的是个男性。”他特意瞟了眼预警,“你现在还没有刑满,要是继续撒谎下去,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想到自己的处境,刘元杰脸色果真变了。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胆大之人, 除了装腔作势外也没什么其他本事。 “我、我是用我妹妹的身份证和手机贷了款,但……但她的死和我又没什么关系,你找我干嘛?” 桑淮神色一锐:“你是怎么贷的?” 刘元杰被问得不愉快,忌惮预警, 不情不愿道:“她放假回家,我趁她睡着用她的信息贷了八万。那会儿我走投无路实在没办法了!我妈的意思是让他嫁给隔壁村开店的,那家人给十五万彩礼, 可是这死丫头油盐不进……” 他的言语里皆是对亡妹的不满与抱怨, 桑淮听见愤怒在自己的胸腔炸开, 他放在桌上的双手用力攥紧,手背上的青筋条条绽开。 “那么,被你们送出去的刘大姐说的是真的了?”桑淮克制着情绪,“当时高考结束,你们不准备让她上大学?” 刘元杰嘴里咕哝着:“一个小丫头片子上什么大学,有文化又有什么用,到头来都得嫁人生孩子,上大学那不就是纯浪费钱。” 在他的教育里,女人读书是最没用的东西。 女人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嫁人生孩子。 所以他瞧不上刘艾歌,不止他瞧不上刘艾歌,连亲戚朋友都处处鄙视她。后来死了,家人得知后也没有过于悲伤,反而无比开心夏明月赔给他们的那五十万。 “行了!今天探视结束,至于你所说的,我们会正式提交给检察院。” 狱警似也被他的话触怒,强行将他拽扯起来。 刘元杰瞪大眼睛,看了看桑淮又看了看预警,怒叱着:“不是!我犯什么罪了?!等等,你说清楚,我又犯什么罪了!” 随着人影远去,他的声音也一点点消失在铁门之外。 桑淮走出监狱,静默看着掌心间的微孔摄像头。 不知怎的,他觉得这个冬天格外的冷。 ** 桑淮当天去了一趟夏晓曼的学校,可是扑了个空,微信电话也全部都是失联的状态。没有法子,他只能先回公司,编辑此次的新闻。 桑淮想不通。 若刘艾歌真的是自杀,那段视频又是怎么回事? 据他所知,夏晓曼能上大学多亏了夏明月的资助。就算夏明月再骄纵跋扈,夏晓曼也没有必要害她。 那就是……夏晓曼单纯不小心拍到了视频,误会了整个经过,然后良心难安发给了媒体? 他准备明天再去找夏晓曼问个明白。 桑淮对刘元杰的采访在网上引起巨大的轰动。 不久之前,刘家还在网上经营着爱女的人设,赚得盆满钵满,让无数人为之哀痛;未曾想半年不到,人设崩塌,这家人非但不爱女,反而将女儿当成牟利的工具! 众人怒火点燃,不少人开始扒起刘家过往,不扒不知道,一扒惊掉人下巴。 刘家之前送走过一个大女儿。 刘艾歌排老三,刘母怀她时知道是女儿,原本是要打掉的,可是身体出了点问题,不得不生下。 刘艾歌原名“刘爱哥”,她十八岁时背着家人偷偷改名。 她的高中生活费几乎都是刘大姐帮衬的,去上大学的时候连一百块钱都掏不出来…… 她刻苦,努力,她用尽全力过好自己的生活。 可是—— 她孤单地死在了自己的二十岁。 ——刘家到底是什么吸血鬼啊?! 声嚣之上 第60节 ——我之前就说了这家人镜头前表现得太假,说了一句还被喷了…… ——太可怜了,女孩子真的好不容易。 ——他们到底是怎么好意思在镜头面前哭诉的啊?真不怕遭报应吗? ——她生活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她从小过得辛苦,她考上大学摆脱了原生家庭,她想去散散心,可是遇到了一条不拴绳的大狗。 “……” 孽力反噬,无数记者网红和正义的群众踏破刘家大门,叫嚣着让他们给个说法。 刘元杰现在被抓了进去,家里二老哪还敢开门。 夫妻两人躲在屋里瑟瑟发抖,难听的叫骂和粗暴的敲门声隔着窗户不住传来。 “你们滚出去!!把我们捐助的钱退给我们!” “对!退钱!” “滚出来啊你们!!” 人们一声比一声愤怒。 刘美娥哆嗦成一团,磕磕绊绊问身旁的丈夫:“怎、怎么办?我们、我们把钱退回去?”她小声翼翼地问。 刘父当即甩了她一耳光,唾骂:“退个屁!钱都拿去还债和盖房子了,拿啥退?” 刘美娥捂着被打的脸颊不敢吱声。 其实夫妻俩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夕之间这些人就都找他们算账。 屋子里愁云密布。 刘父的烟吸了一根接一根。 此时,外面安静下去。 刘美娥缓缓探出头,院里静悄悄地,她惊喜出声:“孩子他爹,那些人好像走了?” 刘父也心惊胆战地看向外面,果然没了动静。 然而他们还没开心多久,就见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翻墙跳了进来,然后拉开门闩,十几号人如同出圈的野马般蜂拥而至。 刘美娥尖叫出声。 屋门哐哐地响了起来,农村的门本来不结实,经几人这么一踹,彻底崩坏。 数人踏破家门:“他们在这儿呢!” “你们两个老不死得撒谎精,为什么要骗人!” “把我们之前的捐款退给我们!” 刘美娥吓得站不稳,一屁股跌到地上。 刘父也没见过这种场面,脸上的恐惧比李美娥还要多。 “走!把他们带去派出所!” 几个男人上来拉扯两口子。 一听要去派出所,两人当即哀嚎起来,刘父惊恐地挣扎扭动,可是抵不过壮年男人。推搡之中,他忽然朝后倒去,后脑勺磕在桌角发生闷闷的一响,随着流淌而下的鲜血,他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站起来…… 屋里寂静。 刘美娥白眼一翻,大喊一声:“孩子他爸——!” 然后便不省人事了。 这场闹剧随着刘父的突发性死亡和警察的到来归于结束。 一伙人被带走时,刘大姐随村里一群人在门口看热闹。 望着被抬上救护车的刘美娥和刘父,同村的一个女人推了推刘大姐:“你不去跟上去看看你爹妈?” 刘大姐面无表情地看着车子离去,“孩子还在家呢。” 说完转身,步伐是从未有过的轻快。 ** 刘父的死没有换来任何人的同情,不少人都说这是福报,甚至联名为几个闹事者求情,希望法官轻判。 在他们看来,刘家是凶手,夏明月一样也是凶手。 就算刘家遭到报应,刘艾歌的死也和夏明月脱不了干系,不少人把愤怒重新转移到了夏明月身上。 ——夏明月好像从别墅搬出去了,有没有人知道她现在的信息? ——这些人都给爷死! ——夏明月什么时候死?只有她死了刘艾歌才能安息。 ——兄弟们,要是知道夏明月信息记得说一声,爷第一个冲锋陷阵。 ——小三贱货,杀人凶手。 ——刘家现在遭到报应了,蹲一个夏明月。 ——可是看刘家这个德行,夏明月那件事有没有可能是误会的? “……” 网友情绪空前绝后的高涨,这让桑淮一阵焦头烂额。 他本来以为刘家的真面目曝光后,群众情绪会暂时转移,好让他有机会把真相弄个明白。可是现在,他们又把所有的过错堆在了夏明月身上。 桑淮准备再跑一趟夏晓曼学校。 他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出门,就恰巧撞上了赶过来的贺以舟。 “哥?你怎么过来了,我正要……” 贺以舟强行进门,冷声截断他的话:“我问你,视频是不是夏晓曼给你的。” 桑淮瞳孔一缩,神色慢慢沉寂。 “你……是怎么知道的。” 贺以舟没有正面回答,他拿出手机翻了翻,然后丢给他:“自己看。” 桑淮手忙脚乱地接住。 当看到上面内容时,他的呼吸瞬间自己凝滞。 [用户85030。] 头像空白,显然,这是一个小号。 他从下往上,一条一条翻。 [用户85030:考上大学啦,可以开启新生活了。] 这条信息来自两年前。 [用户85030:好痛苦,不想回家。] [用户85030:既然不想要我,为什么要生下我呢?] [用户85030:我没有自己的人格,甚至连我的名字都不属于我自己。] 再翻到上面,是今年夏天。 [用户85030:我走啦。[花花]] 她配了一张蓝天白云的土。 轻快的“我走啦”三个字,让别人误以为她是去哪里玩,底下只有寥寥一条评论,是让她玩得开心。 桑淮发现自己的指尖开始颤抖。 他合在一起的牙齿也忍不住哆嗦,桑淮放慢呼吸,翻到了最后一条。 [用户85030:它好可爱,又不想走了。] 配图是一只金毛。 她的手放在它的大耳朵上面,后面是蓝天,白云,清水,绿草。 她调皮地说—— [我不想走了。] 照片里露出一个女孩子的身影,很模糊,站在角落处,但无疑是夏晓曼。 桑淮已经有了一个大体的答案。 他不愿承认,不敢承认,也如贺以舟之前所说的那样,此时此刻他想后悔。可是他也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没有可以后悔得机会。 “我查了刘艾歌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催债的,时间与微博时间吻合。” 贺以舟一句一句地说:“有些人想害她,可是抱抱想救她。” 他说:“桑淮,夏明月是无辜的。” 他说:“你的一条未经证实的新闻,毁了她整个人生。” 如身骨抽离,桑淮神色空洞,整个人都失力地坠在了后面的沙发上。 第48章 贺以舟没再理会桑淮, 驱车往怀明区赶。 怀明区那栋房子还是他父亲生前留下的,没有安装电话,夏明月的手机也留在他这里。 此时此刻, 他想亲自见她一面, 亲口告诉她真相。 贺以舟目视前方,思绪却飘在其他地方。 他想起在那个夜里, 夏明月哭着和他说“我是个罪人”;他又想起小路给他看的视频, 那个时候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在镜头里光华溢放,仿若一颗他此生都难以企及的明珠。 她把自己困在了莫须有的罪名里;此后所在的每一寸土地都成为她的监牢。 声嚣之上 第61节 在得知真相时, 贺以舟开心吗? ——不。 他无力, 甚至发不出愤怒的悲鸣。 天阴了。 几片厚重的云层遮在城市上方。 又过一会儿, 丝丝缕缕的雪片打在了车玻璃上, 短暂停滞几秒后,融化成点点水珠。 这场大雪让道路变得拥堵。 排在前面的车影好像看不到尽头,贺以舟等的烦躁,打满方向盘拐了一条偏僻的小路。 小路难走。 雪才下了几分钟,就在地面铺了一层白霜。 他并不减车速, 黑色越野车疾驰在本就不平坦的石路上。 此时,寂静的车厢里响起一阵手机震动。 他分神瞄了眼手机。 ——沈东阳。 贺以舟正要按下接听,余光突然窜进一个橘黄色的身影,是一条拦路土狗。 他神色一震, 情急之下打偏方向盘,车轱辘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车辆失控,如离弦一般直直冲出道路。 砰——!! 车子撞上树干, 巨大的冲击让他身体被迫向前, 安全带又重新把他拉回座位。 他好像听到脑子里有东西晃了一下, 天与地颠倒,浓稠的黑色一点点泼入视线。 他张嘴吐出一口血水,双手艰难地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还没来得及站稳,身体便重重倒在冰天雪地里。 雪还在小。 白絮纷扬,世界转瞬便归于苍茫。 ** 夏晓曼今天没课,于是就来了夏明月这儿。 可是她运气不好,刚下车就滑了一跤,裤子破了口,羽绒服上还都是雪泥。 “姐,我能借你衣服穿一下吗?” 夏明月扫她一眼,起身去屋里找出一身衣服。 夏晓曼全身上下都一塌糊涂,她怕弄脏地,就在玄关把衣服换了,然后掏出手机去浴室清洗衣服。 夏明月扭头看向窗外。 这是初雪,没个一天一夜是停不了。 担心夏晓曼着凉,她去厨房熬姜汤。 嗡——! 外面不知哪里响了一声。 屋子安静,所以有点响动格外明显。 她走出去环视一圈,发现桌上的手机正不住震动着。 “晓曼,电话。” 夏明月叫她,回应的是哗啦啦的水流。 她无奈地拿起手机,正要去卫生间交给夏晓曼,却注意到了屏幕上亮起的号码。 刹那之间,夏明月脚步顿住。 号码没有备注,但是她将永远记得这个数字。 桑淮。 手机震得她指尖发麻,夏明月情不自禁瞥向卫生间所在的位置。 桑淮,为什么要给夏晓曼打电话? 她退到厨房。 鬼使神差地,按下了绿色接听键。 话筒里传来青年难以克制的,怒气冲冲地质问:“夏晓曼,你为什么骗我?!” 夏明月瞳眸一闪,嗓音缓缓地:“骗你?” 怒意控制了他的理智,他没听出什么不对,不顾一切地发泄着:“我哥已经查出来了。事发当天你看到了整个经过,抱抱根本不是凶手,那个女孩子是自杀!” 轰。 夏明月的脑海深处剧烈响了一下。 “视频是你恶意伪造的,可是你却骗我……”他的嗓音发出类似哭声地颤抖,“夏明月不是你的姐姐吗?夏晓曼,你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夏晓曼,你毁了你姐姐,你毁了我,现在你也要毁了你自己!!” 他情绪激动的:“夏晓曼,你说话啊!” 啪嗒。 夏明月轻轻挂断了电话。 姜汤在锅子里咕噜噜响,她神色空洞,茫然若迷。 姜汤已经滚开了,飞溅出几滴烫水,灼在她胳膊上,火辣辣地烧烫感立马让她把支在灶台上的双手拿开。 她静默看着白皙皮肤上的一点红,表情已经没有任何变化。 “姐,晚上吃什么,我给你做。” 夏晓曼洗完了衣服,走过来询问她。 夏明月回眸打量她,一向沉闷内向的妹妹,此刻却让她觉得陌生。 “姐?” 夏明月睫毛一抖,平静开口,“刚才有你的电话。” “哦。” 夏晓曼接过,没有看出半点不对。 “是桑淮的。” 简单四字,当即让夏晓曼怔在原地。 短短的一秒钟,夏明月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多种的情绪转换,每一次变换都让她心冷异常,都让她意识到刚才的那通电话不是自己的臆想。 她想起了最开始死去的看门狗大黑;想到了众口铄金下对她的暴力;想到了村落里的侮辱,又想到自己那死在寒地里,无人发现的奶奶。 她不愤怒。 她只是委屈,不解,还有痛苦。 “他说视频是你伪造的。” 夏晓曼迟迟没有说话。 如此的沉默在夏明月看来,无疑是默认。 “晓曼,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鬼迷心窍,一时想不开……”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瓣,惴惴不安,看起来就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受害者。 背后的天然气发出类似婴儿哭叫般的呜鸣,她急忙关了火,锅子里飘出来的热气蒸在脸上,生姜的气息熏得她眼睛疼。 “你一时想不开,就想害死我吗?” 夏晓曼怔住,忙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想害死你……” 她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随着这一句话彻底断裂,翻天倒海的怒意朝她涌来,可是她表面冷静,整个人仿若是立于冰天雪地里的精致神像,无一不是冷色。 “你要是不想害死我,为什么要编造这个谎言?你要是不想害死我,为什么冷眼看着他们辱骂唾弃我?你要是不想害死我,为什么在我失去一切后依旧什么都不告诉我!” “是啊,你没想害死我。”夏明月怒极反笑,“你只是什么都不做,静静地看我走向一无所有。” 夏晓曼听着这番斥责,不禁张开嘴想为自己辩解,然而话到嘴边,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了。 打从一开始,她就是出于嫉妒,想让夏明月失去一切。哪怕到了想反悔的时候,事情已经发展成了不容转圜的地步。 “曼曼,我对你这么好,对你没有半点亏欠。”她哭着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 亲人的背叛比直接杀死她还让她难受。 她扪心自问没有半点对不住她的。她让她上大学,让她走出山区,她力所能及地一次次帮助她,不过是出于同性间的惺惺相惜。 她宁可害自己的是与自己完全不相识的陌生人,也不愿意相信做这一切的是她真心相待的妹妹。 听到这话,夏晓曼反而笑了:“好?”她反问,“你哪里对我好?” 她上前两步:“是你施舍给我的学费?还是你恩赐给我的住所?” 夏明月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眼泪也忘了流。 “你……为什么这样说?” “为什么?”夏晓曼发出一声不屑的咍笑,表情是夏明月从未见过的冷漠刻薄,眼神间甚至还带着几分尖锐的恨意。 “你对我的好不过是出于你的怜悯和炫耀,你想让大家都看见你的好心。” “你……” “难道不是吗?”夏晓曼不再收敛,彻底和她撕破脸皮,“夏明月,别人夸你漂亮有本事的时候你很骄傲很自得吧?而我呢?我不过是一个村子里出来,依仗你才能活的穷亲戚!别人都让我记住你的好,记住你的恩情。就连我的父母都不住提醒我,告诉我,我不过是一个以血缘之名,借住在你那里,伺候你的保姆!” 她咬牙切齿,泪水一颗接一颗溅落,每一个字都满怀着自卑与恨意:“你心里、根本、就瞧不起我。” “对我好?你不过是装装样子,你真以为我会信吗!” 声嚣之上 第62节 啪!!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夏明月的巴掌也重重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她的脸颊瞬间高肿起一块。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彼此都是呼吸剧烈起伏,空气中的喧闹却随着这一巴掌戛然而止。 比起愤怒,积攒于心底的失望更加不可遏制。 夏明月从没有想过,她不求回报的善意在夏晓曼看来竟只是所谓的“炫耀”。 “我竟然保护了一个……处心积虑想要我死的人。”最终,她只无奈痛苦地说出了这一句话。 夏晓曼没有反驳,也不想继续争论下去。 夏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指向门口:“滚。以后我们都不要见面了。” 夏晓曼擦干净眼泪,转身跑去卫生间穿上那件刚洗干净,还坠着水的羽绒服。 她摔门而去,头也不回。 夏明月端立在厨房许久。 片刻,才注意到灶台上被夏晓曼遗落的手机,她轻轻拿起。 上次夏晓曼让她帮忙照相,告诉过她一次密码。夏明月试着输入,咔嗒一声,屏幕竟真的解开了。 夏明月娴熟地拨通那几个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通。] 回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通。] 再次回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 嗒。 夏明月结束了通话。 她神色木讷,喃喃地自问:“贺以舟,你怎么老是骗我呀……” 夏明月找不到答案。 事实上她连恨他也做不到。 在他和自己说“一起留在现在”的时候,她就注定无法恨他。 姜汤还热着,夏明月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烫。 烫出眼泪。 她边哭边喝,很快出了一身的汗。 夏明月告诉自己会好起来的,没关系的,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去洗了个澡,换了个舒服的睡衣,然后钻进被子睡去。 夏明月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有狰狞的鬼脸;有张牙舞爪的怪物,她跑不掉,惊醒之后是席卷而来的疮痍和黑暗。 夏明月惊恐地开了灯。 手忙脚乱地在床头柜上摸找到手机。 2:03分。 是凌晨了。 没有未接电话,贺以舟始终没有打来。 无力和绝望感铺天盖地掀动而来,她犹豫着想要继续打给她,一条推送却跳上了通知栏。 [直播:小三夏明月深夜私会。] 夏明月点进去,瞬间感到齿冷。 一片昏暗的镜头里,对准的是她所在的方向。 夏明月掀开被子赤脚下床,一步一步来到阳台。 随着拉开的门,蚀骨的冷意迎面而来,屏幕里出现了她的身影。 纤细,苍白,恰如一朵即将凋零的雪玫瑰。 ——夏明月出来了!! ——小三去死小三去死! ——杀人偿命! ——夏明月杀人偿命! ——快死快死,是不是要跳楼啊?夏明月你快跳楼自杀。 “……” 那些文字仿若活了般,一个接一个跳在眼前。 夏明月一动不动地站在冷风里。 她疼。 疼到发不出任何悲鸣或者哭叫。 身体明明完好无缺,意识却崩分瓦解,变得千疮百痍,残破不堪。 奶奶告诉她,要做一个好人。 她从小到大没做过恶事,她听奶奶的话努力去做一个好人,可是……这个世上没人把她当作过好人。 她好像生来就是错的。 她不配幸福,就连平庸对她来说都是一种奢望。 雪花坠落在头顶。 她深深凝视向黑夜深处,所看的是镜头,也是自己凄凉苦楚的一生。 雪花坠落进发丝。 夏明月仰起头。 今天。 没有月亮。 她只短暂的看了一眼,便闭上眼睛一跃而下。 身影飘落,仿若一只白鸟。 作者有话说: 明月,谢谢你曾来过。 第49章 凌晨的急诊室是一片兵荒马乱。 突如其来的大雪使得车祸频发, 送来的伤患也比往常多了些。 急诊室大夫正忙着,就见小护士匆匆赶来,气都没来得及舒一口, 就着急说:“主任, 八点送来的那个车祸患者扯管子了!” 大夫听后,分神询问:“怎么回事?” “不知道, 闹着要出院。” 主任这边正忙, 腾不出手,于是道:“你们先找其他人稳住他,我处理完这边就过去。” 小护士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去。 医院灯火通明。 贺以舟不顾骨折的右腿, 摇摇晃晃走出病房。 脑震荡让他意识不清, 事实上连看东西都是虚晃的影子。 他扶着墙, 艰难向门口的方向移动。 “哎, 这位患者你还不能动!” 眼见的护士发现了他,着急忙慌上来阻拦。 贺以舟推开她,自顾自继续向前。 “你的情况还不稳定,请马上回病房躺着!” 贺以舟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穿越人群, 兀自走出大门。 那道着急的催促很快被身后的人流淹没,他闭眼喘息几口,踉踉跄跄地冲入进雪夜。 这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雪下得又大又急,城市的繁荣倒映在苍茫之间, 四处所见皆是步履匆忙。 贺以舟捂着发晕的脑袋,沿路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怀明区。” 他嗓音像是被扯裂开一般沙哑, 近乎听不出本音。 司机透过后视镜瞄了一眼, 险些被他凄惨的样子吓到。 “兄弟, 你这能出院了?” 一番移动后,额头上的伤口重新崩开,鲜血浸红纱布。 声嚣之上 第63节 他神色苍白,眼神却像兽一样。 他重复:“去怀明区。” 司机哪里还敢多问,一踩油门驶上公路。 庆幸现在是凌晨,加上大雪,路况还算畅通。 贺以舟靠在椅背上缓了会儿神,伸手在身上四处摸索着手机,结果只摸到了空空荡荡的兜子。 他忽然想到手机放在了车里,八成是随着车祸一起损坏了。 贺以舟闭着眼睛。 他要去见夏明月,要告诉她真相,亲口告诉她—— 你是无辜的。 出租车一路绿灯。 司机挂挡停车,看他半天没个响动,心里不太不安稳,害怕他在自己车上出事。 “小伙子……” “不用找了。” 贺以舟掏出皱巴巴的一百块钱。 司机硬是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下车,拖着条伤腿走得飞快。 运动鞋踩在雪地里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路灯昏黄,将他的影子拖坠进雪色。 很快走进小区,贺以舟却发现前方嘈杂。 明明是凌晨两点,楼下却围了一圈的人。 同时,窃窃的私语钻入耳朵。 “好像是自杀……” “年纪轻轻的,怎么想不开哩?有什么过不去的……” “可惜了……” “……” 他们在议论,在指指点点。 贺以舟宛如僵硬般静止在原地。 他的内心深处猛然开出一颗名为惊恐的种子,迅速生长出缠藤将他全身裹紧。喉咙如同被堵住一大块巨石,使得呼吸艰难,胸口更像是轰然碎裂,疼得他直不起腰来。 但贺以舟还是动了。 双腿拖动着他早已麻木的身体,穿过道路,挤开人群,来到了最前面。 女人倒在雪地里。 她一袭白衣,黑发如瀑,身下摊开的大片血迹仿若绽放在白雪之中的殷红玫瑰。 贺以舟一步一步接近。 他走得很慢,事实上仅这两步就用了他这辈子的所有力气。 “小伙子,这是你熟人?” 贺以舟没有回答。 他坐在冰冷的湿泞里,指尖轻柔而缓慢地拨开遮在她脸上的发丝。 她闭着眼,就像是睡着一样。 安稳。 没有对这世间的一点留恋。 明月…… 夏明月…… 贺以舟听到胸膛里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往他骨肉里开了一枪。 他说不出话,麻木地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在一阵唏嘘声中把人搂在了怀里。 她浑身似棉花般软,靠在他胸前没有一点回应。 她的身体是那样冰冷,比雪还要冷。 她那么爱美,此刻却浑身狼狈。 她喜欢他,却再没办法睁开眼睛,笑着叫他一声贺以舟。 [我的身边已经有另一轮月亮了。] [我希望,此后岁岁年年,你能陪我度过每一个今夕。] 昔日誓言,言犹在耳。 贺以舟箍着她,用力之大,恨不得把她揉入血肉。 “夏明月,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等等我。” 原来心碎是这样的。 他就像飘在空中的一缕苍灰,连什么都感知不到。 他失去了她。 在暴雪结束之前,她被永远地留在了昨日。 ** 夏明月死了。 从十八层坠落,当场殒命。 世人在狂欢,高呼着“报应”,这对他们来说是一场天降之喜。 无数评论挤满她曾经的社交软件,留下“恭喜”,“活该”等种种言论。 没人在乎。 哪怕死去的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夏明月的丧事是贺以舟和沈东阳一手操办的。 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了家人,葬礼也只是草草了事。 贺以舟将墓地选在明月的家乡,一片临海处。 刻碑时,工作人员问他:“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对碑文有要求吗?” 贺以舟沉沉地想了一瞬,说:“就写……贺以舟爱妻。” 站在身旁的沈东阳看了他一眼,短暂的惊愕后,神色归于悲恸。 他转身走出屋外,估计是哭去了,从夏明月离世至今,他每天都在落泪。 刻碑师面露难色:“碑文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写活人的名字。” 贺以舟表情如常:“没事,就按照这个写。” 刻碑师摇了摇头,但也没再僵持。 墓碑很快刻好。 贺以舟和沈东阳一起来到墓前。 大雪之后气温骤降。 山顶霜雾层层,更是寒冷异常。 贺以舟端立墓前。 上面是夏明月明艳漂亮的笑颜,还有几个字。 [贺以舟爱妻——夏明月之墓。] [1997-2022] 在沈东阳的注视之下,贺以舟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黑丝绒的小方盒。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戒指。 原本应该是一双,女士款已经跟着夏明月进了骨灰盒。 他垂眸敛目,缓缓将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沈东阳苦笑,“敢情我来给你当证婚人了?” 贺以舟郑重地:“嗯。” 沈东阳一噎,喉头又涌出酸水。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站在墓碑前哭得像是一个孩子。 贺以舟没有哭。 从夏明月离世到现在,他一滴眼泪都没掉。 “我还想……想等着喝你们俩的喜酒呢。” 接到明月去世的电话是在半夜。 那时贺以舟声音平静,他迷迷瞪瞪地以为哪个不要脸的恶作剧。 后来赶到火化场,发现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大厅。 沈东阳那刻意识到,明月是真走了。 “别哭。”贺以舟注视着墓碑上的遗像,冷风里的声音浅淡又温柔,“也别怪她。” 沈东阳心有不甘:“我是恨!” “这么好的一个人,被逼死了啊!” 声嚣之上 第64节 她死的时候,从高空坠落的那十五秒,想的是什么呢? 沈东阳不知道,贺以舟同样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她在痛苦之中挣扎,在绝望中寻找一线生机,可是无人救他。 “行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沈东阳停下眼泪,“走吧,回去把该办的事情办了。” 贺以舟岿然不动,“你去,我再待会儿。” 沈东阳拍了拍他的肩膀,独自下山去了。 天将落幕。 稠红的夕阳染满天际。 他静立墓前,手上戴着没有温度的戒指,土里埋葬着他此生最爱的人。 他想他应该也跟着她一起死了。 不然为什么连类似难过的情绪都没有。 贺以舟从天明站到天暗,直到月色无光,才转身下山。 台阶很长,足有千阶。 寓意是——从人间通往死者所在处。 他走下了第一个台阶,想到了与夏明月初见。 她真美啊,如同摇曳在夜色里一朵招摇的花。 他走下了第二个台阶,想到了夏明月绝望时。 她对他哭,把脆弱留给了他。 贺以舟又走下第十阶,脑海中浮现出两人攀山望月时,交握在一起的双手。 那时候,他无比坚定的选择与她共度此生。 心脏骤碎。 贺以舟捂住胸口,身体失力,整个人跌坐在冰冷的台阶上。 原来后知后觉的痛苦更加鲜活,它们奔腾在四肢百骸,搅得他不得安生。 贺以舟弯腰痛呕,恨不得呕出五脏六腑,哪怕就此死去,也好过现在的这般挣扎折磨。 他突然想去陪她。 他把她埋在了陌生的地方,丢下她果然残酷了些。 贺以舟起身准备折返,胳膊却一把被人拽住。 “老贺,你没事吧?” 贺以舟这才如梦初醒。 沈东阳表情复杂地看他:“哭过了?” 哭了? 贺以舟触上脸,一片湿冷。 沈东阳叹气:“哭了也好,省得憋坏。”他拉住他,“走吧,下山。” “明月……”贺以舟还想回去。 “贺以舟。”沈东阳突然严肃起来,“我们要还明月一个清白。” 他的声音清晰有力地砸在冬夜里:“哪怕她走了,也要干干净净地走,不能为人诟病,空留一身污名。” 贺以舟的手松了握,握了松,最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 沈东阳顾念他的身体情况,几个小时的夜路都没有叫他。 贺以舟五点时清醒过来,沈东阳开了一夜的车,此时嗓子也不利落:“醒了。” “嗯。”贺以舟瞥向窗外,“下个休息站换我来开。” 沈东阳:“也行,正好天亮了。” 雾蒙蒙的天空浮现出一点白,正慢慢蚕食着最后一抹月光。 贺以舟看着月色在眼前消散,声音低不可闻:“不会亮了……” 明月坠离人间。 从此世间再无白夜升起。 第50章 夏明月死后, 夏晓曼就失了联络,但贺以舟还是找到了她。 在上京某个出租屋里。 贺以舟的到来让她宛如惊弓之鸟,条件反射关门寻求自保。 贺以舟哪会给她机会, 脚尖卡住门角, 再以掌心力度相抵,老旧的防盗门瞬间纹丝不动。 “你干嘛?!” 夏晓曼发出尖叫。 “你应该知道, 你姐姐因为你的原因死了。” 他的声线泛着金质的冷意, 让夏晓曼不寒而栗。 那夜的直播视频有人录屏,在网上大肆分享。夏晓曼不想了解,也不想去看, 然而事与愿违, 她越是不想看, 那些东西越是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她看到夏明月从高空坠落, 砸在地面的声音让她心悸。 说不难过那是假的。 然而更多的是害怕,是唯恐被牵连到的惊慌失措。 事发以来,夏晓曼心惊胆战,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网暴对象。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叫、什么叫因为我的原因。”夏晓曼脸色苍白, “她是跳楼自杀,我没有……我没有害她。” 贺以舟看向她的目光瞬间沉郁。 “哥,让我和他说。” 夏晓曼这才注意到他的身后还跟着桑淮。 贺以舟侧身让路,桑淮走到她面前。 她手上的力度骤然松缓, 步伐软绵绵地退了两步。 “视频是你剪辑过的,我需要知道原视频在哪里。” 夏晓曼:“删了。” 桑淮:“那你把电脑给我,我可以复原。” 夏晓曼抿春不语。 这幅执迷不悟的样子让桑淮厌恶, 连最后一丝心软也不想保留, “你可能不知道, 我们先前的对话我都录音了,如果那些交给警方,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夏晓曼别开头,下唇被她咬出血。 贺以舟说:“刘艾歌的微博小号po出了你的照片,就算你躲在这里,网友也能通过照片扒出你的身份,到时候再加上录音证据,你照样逃脱不了关系。” 他说:“只要你把原视频给我们,我们会为你开脱。” 夏晓曼崩溃大吼:“别骗我了!就像你所说的,夏明月是我间接害死的,你怎么可能放过我!” 她蹲在地上大哭。 眼前这个局面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她也从来没想过真的让夏明月去死。可是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一切都朝着她最恐惧的方向发展。 贺以舟觉得她已经无可救药了,眼底除了冰冷只余失望。 “明月从春天苦苦支撑到凛冬,她到死之时都在遭受着痛苦,你却连站出来澄清的那点勇气都没有。” “我是没有!”她气竭声嘶,“我胆小怯弱,卑鄙自私,我的确没有勇气承担这一切!” 她太害怕了。 害怕到齿冷。 过度的恐惧让她每天都会在凌晨时惊醒,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让她痛不欲生。 贺以舟缓缓蹲在夏晓曼面前,盯着那双湿红的双眸,眼神里不见半点同情。 “那你……有没有想过明月是怎么度过这一个四季的?”呼吸起落间,他的话锋转为锐利,“她失去了一手创办起来的公司;她失去了她的奶奶;最后她失去了自己的命,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把你推出去。” 贺以舟语似尖冰:“你应该明白,杀死她的从来都不是脆弱。” 是这世间降在她身上的无妄之罪;是人潮里的口诛笔伐。 因为善良,所以才让她如此痛苦。 夏晓曼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轻薄的一缕阳光盖在他的肩头,描绘出他削瘦的两颊轮廓,还有那双在奔波之中变得沧桑的眼眸。 他隐忍自制:“现在明月死了,我只希望你能还她一个清白,她护你到死,你连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她吗?” 夏晓曼浑身颤抖,难以回答。 她低下头深深埋于肘间,嗓音哽咽:“曝光出去的话,他们不会放过我……” 贺以舟站起身,居高临下对着她说:“如果你不出面,我才是不会放过你。” 夏晓曼已经无路可走了。 不管是退缩或者站出来,所面临的都只是绝路。 她仍让为自己求得一个生还的可能,仰起头近乎哀求的:“我把视频给你们,你们不要放出我的信息,好吗……” 声嚣之上 第65节 刘艾歌的那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录音才是重点。 只要贺以舟不说她是恶意剪辑的那个人,等事情过去,她依旧能重新生活。 贺以舟的眼梢划过一丝微不觉察的厌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强硬地冲她伸出手:“视频。” 夏晓曼深吸一口气,从笔记本里找出了原视频。 贺以舟说:“桑淮,拷贝一份。” 桑淮点开了传输,视频同时开始播放。 原视频要长几分钟。 视频里的抱抱开心地和刘艾歌追逐玩闹,然而快乐只持续短暂了十几秒,一条突如其来的信息让她毅然决然走向深湖。 再然后—— 就是广为流传的,抱抱撕拉刘艾歌的画面。 前后两个视频,只经过简单剪辑就变成了完全相反的两件事。 桑淮唇瓣紧抿,复杂的情绪让他沉默异常。 “你为什么拍这段视频?” “明月处理工作,我先带着抱抱走在前面。因为回复消息不方便,四周又没有其他人,我就先松开了抱抱……”夏晓曼低声说,“等我过去的时候,看见抱抱在和刘艾歌玩闹。” “她拜托我拍个视频给她,我就拍了,然后没多久……她就、就跳河了。” 过于突然,从来没遭遇过这种事的夏晓曼立马慌了神。 贺以舟问:“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知警方?” 夏晓曼再次颤抖起来:“我害怕、害怕警方和她的家属责怪我见死不救。那时候就我们两个人,我又拍着视频,我根本不敢承担责任。” 她习惯性地把人往坏处想,也习惯性地不自找麻烦。 事实上她所做的是对的,刘艾歌的父母尖酸刻薄,若她真的澄清,他们一定不会放过她! 然而一步错步步错,事情发展到了如今这个不可挽回的局面。 桑淮在震惊之时又觉得不可理喻:“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夏晓曼啜泣着没再说话。 贺以舟继续追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把视频发出去?难道你就没想过,要是夏明月说出遛狗不拴绳的人是你,你更麻烦?” 她眼神空洞,讷讷地:“……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讨厌抱抱,想让抱抱离开,就算死了也行,我没……没想让夏明月死。” 狗是夏明月的狗,就算夏明月说出是她没拴绳,她也能以“抱抱”挣脱狗链当作理由。 陌生人的恨与厌恶是没有来由的。 夏明月漂亮又有钱,就算过错是她,大众也会把百分之九十的错误归咎在夏明月身上,没有人会在意她这个平平无奇的女大学生,这个社会就是如此现实。 只是她没想过,夏明月主动承担了所有过错。 “我知道我太冲动了,等我想挽回的时候,他已经发布了新闻。”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桑淮。 夏晓曼面露嘲讽:“就算我有错,他才是主要承担责任的那一个。” “你……” “难道不是吗?”夏明月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梗起脖子,“其实你当时只要多确认几次就能找到疑点,但比起这些,你更想要唾手可得的流量。” 桑淮被戳中心思,哑立在原地。 该死的是他找不到一点反驳的理由。 “桑淮,走了。” 贺以舟一秒都未做逗留,转身走出这间潮湿逼仄的出租房。 桑怀闷沉沉地跟在他身后。 走出小区,寒风顿时袭来。 两人坐上车,贺以舟先点了一根烟。 自从夏明月死后,他抽烟的频率也变多了。 “哥,我……”桑淮嘴唇嗫嚅,就连“对不起”这三个字都是徒劳。 夏晓曼说的没错,其实他才是那个刽子手。 清冷烟雾延展至窗外。 他的侧脸模糊不清,思绪平静,仿若黑夜里的死湖般没有一点波澜。 贺以舟从口袋里取出一支录音笔丢给他。 桑淮一愣。 “怎么处理,取决于你。” 他攥紧录音笔,坐直身体再没有说话。 ** 夜晚,贺以舟接到好友打来的电话。 他驱车往村子里赶。 这是夜深人静,村子里偶有几声狗吠。 他敲响一户人家的房门,很快有人出来,领着他进去,“那条狗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半个月来都不怎么好好吃东西,早上我给打了抗生素,但是情况还是不太乐观,你快进去看看吧。” 贺以舟道谢,进了仓库。 村子里都是偷狗贼,好友怕抱抱也被下毒,于是白天放出去玩一会儿,晚上就用链子锁在黑漆漆的仓库里。 他拧开灯,屋子有了光亮。 抱抱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圆润,皮毛也如迅速干枯的野草般归为黯淡。 它就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躺在垫子上费力而艰难的苟延残喘着。 开门声引起它的注意。 抱抱睁开眼,熟悉的气息让它的尾巴小幅度甩动了几下。 “您先出去吧,让我和它单独待会儿。” 好友心领神会,悄然无息地退出仓房。 贺以舟不嫌地上肮脏,就地坐在它面前,然后抱起抱抱,将它的脑袋温柔搁在了自己的怀里。 好几十斤的狗狗,现在瘦的只剩下一身皮毛。 他一下一下抚摸着它的头顶,盘旋在它身体周围的蚊虫好似在暗示着什么。 “抱抱是不是想明月了。” 抱抱晃了一下尾巴。 它应该是难受极了,喉咙里就像卡了废弃老旧的收音机,哼哧哼哧喘响着。 贺以舟垂眸,温柔碰了碰它的鼻子。 很干,都开裂了。 看得出来从主人去世到现在,它过得很煎熬。 他喉结滚动,窄小的仓房是他温和的嗓音:“抱抱,你不用再等了。”他抿了一下唇,说,“你可以……去找她了。” 它听懂了。 用尽全身的力气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湿润漂亮,包含着世间最纯粹的真诚。 贺以舟附身亲了亲它:“我会陪着你的,陪着你找到她。” 抱抱舔了一下他的手指,重新窝回到他怀里。 它闭上眼,呼吸一点点放缓,放缓,最后彻底停止。 小狗在死前会看到什么呢? 也许是一片奔涌的花海,它如往常那样穿越时光洪流,扑向此生最喜欢的,最想见到的人的怀里。 屋外星火点燃。 贺以舟抱着抱抱的尸体。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孤单过。 作者有话说: 小狗才不是贬义词。 小狗的喜欢永远真诚而热烈。 第51章 完结 桑淮很快做出了抉择。 他用自己的账号放出了原视频, 还有与夏晓曼所有的通话录音,最后又手写一条致歉信发布。 [记者桑淮:在我未彻查清楚时,发布了一条有关女大学生溺亡的新闻。这条虚假新闻在社会上引起巨大风波, 最后使夏明月跳楼身亡, 在此,我愿意承担所有后果, 并且对夏明月说一声对不起。] 连续三条微博, 瞬间引爆网络。 二十四小时不到,原视频经过十万转发,那条通话录音更是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有人将前不久的新闻和现在联系在一起, 很快找到真相。 造成她死亡的并不是夏明月, 而是那条催债短信。因为抱抱, 她原本是想活下去的。也就是说, 刘家才是真正的凶手!! 众人连打带骂了几个月的罪犯,在她死后突然昭告清白。 这个反转打了全网一个猝不及防,热搜一共十条,夏明月一个人占据六条。 声嚣之上 第66节 #夏明月跳楼自杀# #通话录音# #女大学生溺水视频系伪造# #夏晓曼# #用户85030# #网络暴力# 一同曝光出来的,还有刘艾歌生前所用小号。 此事件引起了空前绝后的剧烈争论, 有关网络暴力的话题再一次被放在了明面上讨论。 还有部分人顺势而动,找到之前的新闻,特意摸到当时的辱骂评论下进行反击。 不少人架不住这个气势,纷纷删评保命。 ——我就说事情不对劲, 可是被骂了…… ——所以那天直播的有没有被处理? ——一声惋惜,她原本有人人艳羡的工作,漂亮的外表, 现在什么都没了。 ——要我说还是太脆弱, 关网不就得了。 ——那又怎样?夏明月就算无辜的, 也还是个不要脸的小三。 ——楼上你死不死?夏明月根本不是小三好吗!!! 前同事再一次发出夏明月在原公司时发生的事情,字字清晰分明,这一回没人骂她。可是比起谣言,这条澄清微博也只有寥寥三万转发,远不如先前的热度高。 ——夏晓曼是谁?夏明月妹妹吗? ——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扒出她信息啊! ——@a大,你们学校就培养出了这么个玩意吗!不处理我就举报了!! ——我哭了,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当时人肉的那些人呢!站出来啊!! ——我不管,我今天就要做这个雪花,夏晓曼信息就没有吗? 网友们说做就做,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夏晓曼的个人微博和手机账号。 发生在夏明月身上的事重新在夏晓曼身上上演,甚至更加糟糕。 她对学校造成的恶劣影响引起校方注意,就连派出所也把她传唤了过去。 手机号被打爆,各种辱骂层出不穷;学校论坛是有关她的讨论,就连家人都难辞其咎,逢人就骂他们全家是吸血鬼,是没有良心的白眼狼。 终于,夏晓曼被学校开除了。 她不敢回家,但还是被父母抓了回去。 夏母恨铁不成钢,指着她鼻子骂,质问她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夏父因为这件事失去生计,直接扇了她两耳光。 各路网红每天在门口蹲点,好事的邻居也借此开启直播。 一家人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在小镇上生活,于是找机会搬到了遥远的南方。 可是他们能躲到哪儿? 夏晓曼的照片全网疯传,就算换了手机号码,他人也能通过身份信息查找到他们的来路,夏父被牵连,正规点的店面根本不敢要他,最后只能找了个工地搬砖的营生,赚来的钱只能勉强维持一家三口的生活。 夏晓曼没有办法出去工作,日日夜夜躲在狭窄的出租房,忍受着父母的争吵还有内心的煎熬。 她常常在想,如果当初没有鬼迷心窍就好了。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上天也不容她后悔。 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也想一死了之。 然而胆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她害怕疼,也没有干脆去死的勇气。 到头来夏晓曼才终于承认,她的确处处不如夏明月。 她没有她好看,没有她聪明,没有她那份坚强,就连最简单的解脱,她都没有她的那份干脆。 如此痛苦。 夏明月却苦苦支撑了一个春夏。 她的一生也就这样了。 就像是躲在地阴沟的老鼠,见不得光,蛰伏在黑暗里,一辈子人人喊打,直到真正死去那天。 ** 桑淮辞去了工作,给贺以舟留下一封信不告而别。 贺以舟也不关心他去了哪里,因为接下来他还有许多事要去做。 沈东阳整理了一份名单。 非常冗长,翻下来厚厚的有几十页。 有跟风的网名,也有刻意带节奏的营销号,还有想分一杯流量羹的网红。这些全部都是辱骂过夏明月的对象。 贺以舟要告他们。 “法律上,网暴造成的死亡难以定罪,就算有结果,过程也十分漫长。” 沈东阳说这些话是想让他做个心理准备。 贺以舟草草翻了几页。 上面是打印出来的言论,也是证据,仅短短几个字,就让他呼吸不上。 “你会帮我。” 沈东阳笑了,“你倒是会找苦力。” 贺以舟不置可否。 “不是帮你,是帮明月,你别忘了,我可是她哥。”他打趣,心里却是苦涩的。 贺以舟浅浅地勾了下唇。 “不过……”沈东阳看了一眼他无名指上的戒指,“等事情结束后,你真的不准备……” “沈东阳。”贺以舟忽然打住他,目光遥遥看向远方,“我第一次见夏明月的时候,她就站在离我那么远的地方。” 贺以舟指向窗外,那是马路对面。 似乎回忆到了十分美好的事物,令他生硬冷然的眉眼也变得柔和起来,“她在黑夜里,好像会发光。” “你可能不信,但是……”他顿了下,说,“那时我就想,就是她了。” 共度此生的人,就是她了。 可是好可惜,她的一生短暂,他连一句“我爱你”都未来得及说出口。 他在梦中筹划过两人的婚礼,向她宣告自己的深情,可惜也只是梦里。 她就像一盏永不会亮起的灯,停留在他再无白夜的荒芜之中。 贺以舟平静且固执地:“只要还有明天,我对她的感情就不会变。” 沈东阳动了动嘴唇,竟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 贺以舟又去了一趟拘留所,见的是周川。 他将正式起诉他,为夏明月讨一个公道。 事实上周川在夏明月死亡当夜就被带回了派出所,学校也早已把他除名。 贺以舟的一纸诉状让他彻底疯癫。 “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杀的!!” 贺以舟竟然认同了他的话:“的确,不是你杀的。” 他安静注视着眼前这个还年轻的青年:“但是该你承担的,你也逃不掉。” 在这盛大的网络里,判她死刑的是流言,杀死她的是键盘。 周川不是凶手,他只是他们其中一个。 无数的唾骂诅咒化作一把锋利的刃,最终悬在了夏明月头顶。 周川愣住。 他没再理会,起身走出拘留所。 夏明月的事件对社会造成的轰动不过一个月,就销声匿迹在网络洪流里。偶有人谈及,却无人铭记,一条生命,在光怪陆离的快餐时代里根本掀不起风波。 只有贺以舟还有少数人记得。 他用了两年时间奔波在诉讼中,最后被正式宣判的也只有寥寥几人,还有几百条发布在网上的道歉信。 不管怎么说,他的确给夏明月讨到了一个说法。 诉讼结束后,贺以舟就把宠物医院开在了夏明月家乡,靠近墓地的一个小店面。 生意惨淡,不如以往。 他却乐得自在。 到了第三年,夏明月生日那天,贺以舟独自爬了一次两人爬过的山。 这夜风雨宁静,他孤身坐在山顶。 漫天星河倒映在脚边,他的肩头落下一缕来自星火的微光。 风景依旧,只可惜当晚没有月亮。 他的月亮降在了黑夜。 从此以后,她是他等不来的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