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补了,已经烂了》 楔子 时间直指下午四点十分。 天色虽不至昏暗,却也开始不明晰了起来。 「喂?妈。」谢燃放学后,忽然接到了谢母的电话。 「小燃?」谢母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沙哑。 「妈妈的身体不太舒服,可以顺道去药局帮我买感冒药回来吗?」 「现在吗?」谢燃皱起眉头:「可是我还在等……」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措辞。 「你是说谢子絃啊。」谢母的语气不如方才温柔,甚至是微凉。 「他是不能自己回家吗?妈现在真的不太舒服。」 「……」谢燃安静了一下。 「不去诊所吗?」虽然有些犹疑,谢燃已经选择走向校门口。 又或者是说,妈和谢子絃,从来都不是在同一个选择层次中。 「去诊所多花钱啊,而且这种小感冒看个病就好了啊。」谢母囁嚅道:「可是我现在是真的不太舒服,小燃你就不能赶快回来吗?」 「好好好。」谢燃选择不拆穿她敷衍的谎,声音明明是哄着要对方放心的语气,脸上却面无表情。 「我现在回去。」 谢燃在药局挑了一盒感冒药,他其实在这方面也没懂很多,眾多牌子对他来说都大同小异,他几乎闭眼盲挑。 「小朋友,来帮弟弟妹妹买感冒药吗?」结帐人员是位看起来挺热心的小姊姊,看着谢燃制服外套上的小学名称,眼神是掩不住的和善。 「不是。」谢燃摇摇头:「是帮妈妈。」 「这样啊,小朋友好乖呢。」 「谢谢姊姊。」谢燃也笑得弯起眼楮,白净的脸和五官,看起来还真的有几分乖乖牌的味道。 他没说的是,他为了帮妈妈买药,把小学三年级的弟弟放鸽子留在学校。 拿了药走出诊所时,谢燃皱了皱眉头,觉得自己貌似忘记了些什么。 感觉可能还挺重要? 「我回来了。」谢燃将手中的塑胶袋放在桌上。 「你还好吗?妈。」他见家里没人出来,又拿起了药袋,走到了谢母的房间门前,敲了两下。 「妈?」 「回来啦,小燃。」过了几秒,他听见谢母回应的声音。 谢燃想了想,开门走了进去。 「妈,身体还好吗?」 他看见躺在床上的妈妈,看起来像是刚睡醒。 「没事,睡了一觉好了很多。」谢母接过了药袋,微微笑了下。 「刚回家是不是很累,要不要先去洗澡?妈妈等一下去煮饭。」 谢燃迟疑了一下,他想起谢子絃还在学校,对方没有手机,所以自己无法连络他。 不过没关係吧?他等了一会儿发现没人去接他就会自己回家了。 谢燃如是想。 「好啊,那我去洗澡。」谢燃说完后又补了一句:「如果妈真的累了的话,今天可以叫外送没关係。」 「没事啦,吃完药后真的好很多了。」 谢燃看了她几眼,最后嘴角扬了扬,准备回房间拿衣服。 自从两年前谢子絃住进来后,因为没有多馀的空房,所以两人一直是睡同间房间同张床。所有人都没意见,貌似唯独谢母还是不太开心。 不过。 谢燃放下书包,看了眼床铺。 其实床铺还算挺大,谢子絃又瘦小,虽然两人睡一张床,说不定连手指头都没碰过一下。 他打开衣柜,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 他好像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了。 貌似也是哪天,他打开衣柜再拿衣服时,谢子絃和他说过的。 「最近班上好像有人知道家里的事了,下课有几个人常常来堵我。」谢子絃貌似犹豫了很久才说出来,仰着脸向着他,目光却有些飘忽。 「喔,那你被欺负了可以来找我啊。」他当时听得心不在焉。 「……」 大概是感受到了他的敷衍,谢子絃没再多说什么。 「好啊,谢谢哥哥。」 然后他现在把他一个人丢在学校? 谢燃忽然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太妙。 谢子絃一个人好好的是不会出事的,但是最近会发生什么事还真的不好说。 失策了。 思及此,谢燃关上衣柜,谢母还在房间,反正还没出来煮饭。 他拿起钥匙,尽量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跑出去。 时间是下午四点五十分。 希望真的发生什么事的话还来得及。 谢燃默默想着。 远远的,他看到了学校校门口。 平时他都是慢慢走着上下学,连快迟到了都未曾衝那么快,第一次发现到学校的时间可以缩得那么短。 不过若那傢伙真的被揍了还是被杀了的话,再短也是白搭。 他气喘吁吁地停在校门口。 前面是警卫是,再来不远处有个荷池,旁边就是孔子铜像…… 孔子铜像! 谢燃眼尖得看到了铜像巨大的阴影下,坐着一个小孩。 又白又细瘦,像是发育不良的豆芽菜苗。 「谢子絃!」他朝对方大叫了声。 细瘦的小豆苗抬眼看了看他。 没事啊,没事就好了…… 才有鬼。 谢子絃甫抬头,他就看到了对方嘴角青紫的瘀痕。 原本黑色柔软的头发被汗水凝得一块一块的,十分凌乱,脸上也沾了些灰。 还是来晚了吗?他在心中叹息。 不过换个角度想,人还能好好地坐在那里也算不错了。 谢燃走到他面前。 毕竟还是个六年级小孩子,出了这种事不可能无动于衷,表情看起来有些扭捏。 「抱歉。」 走进了他才看到,谢子絃的手上和膝盖上有着深浅不一的擦伤,其中右膝还染了一片血。 「那些人打你了?」谢燃蹲下来,想端详他的伤口。 「嗯。」谢子絃犹豫了一下,给了肯定的回答。 「我来太晚了。」谢燃平静的陈述。 他已经做好了谢子絃会问他为什么要放他鸽子,甚至已经先想好了藉口。 不过谢子絃什么都没有问。 「我脚扭伤了,所以刚才才没有自己走回家。」谢子絃面无表情地解释。 「还好吗?」谢燃盯着他腿上的伤口皱起眉头,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那不是我的血。」谢子絃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小。 「是他们的。」 谢燃的动作驀然顿住,几秒后看向他的脸,似乎在等他进一步解释。 「我之前没打过架。」谢子絃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安静了几秒后终于败下阵来。 「真的没办法才还手的,没想到他们那么好揍。」 谢子絃盯着自己的手,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如果没真的还过手,又怎么能知道自己能不能打赢? 谢燃听到他的话,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毕竟这个结果乍听之下貌似还不错。 如果是有人敢堵他,大概早就被揍了,也轮不到对方出手。 「好吧好吧,没事就好。」 「可以不要告诉叔叔和阿姨吗?」 「嗯,我不会说。」 谢燃又瞄了眼他膝盖上的血,嘴唇动了动,终是没忍住。 「对方没事吗?」 「跑了。」谢子絃看出了他的意思:「其中一个流鼻血的时候脸磕到我的膝盖上。」 听起来真惨烈。 谢燃发现自己居然完全不想好奇当时的画面。 「上来吧,我背你回家。」 谢燃背过身去,弯下腰来:「不是脚扭伤吗?」 「不用了,你扶我慢慢走吧。」 「这样等回家就天黑了吧。」谢燃看起来漫不经心。 「反正你那么轻,加个书包也没问题。」 「……真的会太重吧。」谢子絃想了想,放下了书包。 「吶,我们回家吧。」 「你回家不写作业啊?」 「没关係,明天早点去学校也赶得完。」反正小学作业少。 「……好吧。」 谢子絃闻言,乖乖爬到谢燃背上。 他真的好瘦。 谢燃默默地想。 纤细的小腿虽然还不到手掌可以直接握住的夸张程度,但以一个小孩来说还是太瘦了。 夕阳西下,谢燃顿了顿,他看见了黄白色的路灯驀得亮起,将两人重叠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慢慢地向前移动着。 「哥。」谢子絃忽然说话了,虽然声音小得令人几乎听不见。 「你对我真好。」 夕阳红得像是要熟未熟的荷包蛋黄,旁边是流淌的蛋汁,缀着几片灰云。 是染了尘埃的光。 Chapter 1 九年后。 谢子絃回家时,客厅的灯已经关了。 谢父和谢母今晚不在家,昨天两人有告诉谢燃和谢子絃。 然后谢子絃就乾脆整晚没有回家。 谢燃从报告中转移了注意力,看了下现在时间。 十二点十五分。 或许自己真的该管管他了,毕竟他还未成年,直接在外头混那么晚实在有点过分。 谢燃上大学后没有去住宿舍,他的学校在捷运站附近,又和家在同一个县市,通勤其实还算方便。 虽然没有很想一直待在家,但综合种种条件以后又觉得搬出去很没有必要。 所以他和谢子絃现在依然睡同一张床,这是最尷尬的地方。 总归还是那句话,幸好床够大,不然两个身高一米八左右的大男人挤一起睡真的很勉强。 房门打开了。 谢燃动了动嘴唇,正想开口问他怎么那么晚回家,忽然就闻到了对方身上的酒味。 他愕了一下,改口说道。 「你还未成年。」 谢子絃瞟了他一眼,脱下了外套,没理他。 他累到不想动弹,却终究碍着谢燃的面,把外套掛好后瘫在床上。 「起来,你还没洗澡。」 谢燃存了档,走到谢子絃面前。 谢子絃仰着脸和他对视,约莫是醉了的关係,眼尾看起来红彤彤的,眼神也不怎么清明。 而且他平常是不会这样对谢燃的。 「干你屁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嗓子如同被沙砾磨过似的,粗糙带着点性感。 谢燃还不至于对一个醉鬼计较,他闻言确实有点不开心,但也没有表现在脸上。 「起来吧,我给你倒杯水。」 谢子絃还是没有动。 谢燃等了几秒,也没什么耐性,就直接离开房间倒水去了。 他没有照顾醉鬼的经验,不过貌似在哪里听说过喝蜂蜜水能醒酒? 算了好麻烦啊,他喝醉了活该。 他倒了一杯凉开水后走进房间,把杯子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弯腰扶谢子絃坐了起来。 「你管太宽了。」他还是那句话。 「我好歹还算是你哥。」他回答。 然而他感受到他说出这句话后谢子絃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没有多想,转身的玻璃杯递给他。 谢子絃却迟迟没有伸手。 一秒,二秒,三秒。 谢燃微微皱起眉头。 对方终于接过了玻璃杯。 然而,方向一变,将杯子朝谢燃的脸砸过去。 两人的距离并不算远,但谢燃还是堪堪避过了玻璃杯,玻璃杯砸到身后的地上,碎成了渣屑,还有到处流淌的水。 谢子絃的动作没有停顿,丢出水杯后,接着又是他的拳头。 这一下谢燃只来得及避开脸颊,拳头挥到他的脖子,引起一阵痛麻,谢燃忍不住咳起嗽。 他是真的恼了。 谢子絃还想踹他一脚,却被谢燃一拳打向腹部,跌回床上。 谢燃正要趁着此时压制住他,却又被一脚踢到腹部,后退时顺便撞到衣柜。 「哥?」谢子絃歪着头,看起来竟有些无辜。 「那阿姨把我一个人丢在百货公司的时候,你怎么没管管我?」 「她让你把我留在学校的时候,你怎么直接回去了?」 「她叫你不要跟我走太近的时候呢?叔叔直接假装没看到她做的事的时候呢?」 他站起身来,沙哑的声音其实很平静,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起来却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你怎么不管管我?」 他向谢燃越走越近,谢燃目光依旧冷静地看着他,内心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出乎他意料的,谢子絃将额头抵在自己的额头上,眼角弯弯的微微上挑,竟是笑了。 先前蓄在眼中的眼泪在眼睛弯起来的那一刻掉下来,他的表情却没有想哭的样子。 驀地,他的两隻手掌抓住了谢燃的脖子,缓缓收紧。 「去死一死好不好,哥哥?」 「你死了我也会乖乖去陪你的。」谢子絃的目光看起来很认真。 谢燃的嘴唇有些发紫,他想扳开谢子絃的手却无法。 疯子。 那是他脑中唯一闪过的想法,可是他好像又没资格这样说他。 毕竟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自己清楚,他可从来没有把谢子絃当成一个对等的弟弟看待。 他只是一个选择,一个取捨。 可是我没有对不起你,谢子絃。 百货公司那次我跟着妈走了,但我趁她去上厕所的时候,拜託了门口柜檯的姊姊,在你要离开时帮你叫车,还告诉了她地址。 把你丢在学校那次,我在觉得你可能会被其他人霸凌时又赶了回来,而且你本来就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 妈叫我不要跟你走太近,我有哪次真的不管你了? 至于爸妈的态度什么的,就不在我能努力的范围内了。 我没有对你不好,我只是从来不会优先选择对你好而已。 「这种事,你在清醒的时候敢对我说吗?」谢燃的气息已经微弱了,却也弯起眼睛笑了下,谢子絃是真的想杀他。 腿脚没什么力气反击,谢燃伸出手也卡住对方的脖子,力气虽不如谢子絃的果断,却是用指甲用力扣进去,指甲印越来越深,甚至谢燃觉得自己摸到了黏黏腻腻的血跡。 谢子絃的手掌终于松了些,谢燃立刻利用极为小的距离给了他一记头槌。 「砰」 谢子絃看起来怔忪了一下,谢燃趁着此时将他的领子提过来,按着他的头去撞了墙。 那是一声更大的闷响,他看到谢子絃的头软软的垂下去。 晕了。 谢燃接住他的身体,慢慢把他拖进浴室。 谢子絃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漫长的梦。 他曾经以为他的童年就是一个漫长又难熬的回忆,直到许多许多年以后都依然会记得的恐惧和苦痛。 可是最后他发现,其实他大概是个很健忘的人,当时父母对他的种种打骂什么的,他几乎都要忘光了,记得的只有某天雨夜,爸爸不知道是去开毒趴还是酗酒的晚上,妈妈悄悄收拾行李,留下一个被拉得细长的背影,一床凌乱的被窝,以及被窝旁边盯着她的自己。 他发不出声音。 上小学的第二年,爸爸被抓了,貌似被警方破获他们的基地。 好像还杀了人的样子。 谢子絃当时有点恍惚,原来爸爸是那么糟糕的人啊。 他小时候总喜欢幻想,可不可以现在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特别特别长的梦。 总有一天梦会醒,会云开见月柳暗花明。 自己也见到了除了爸妈以外的亲人。 叔叔,阿姨,还有谢燃。 他以为自己要醒了。甚至想着,可惜妈妈受不了爸爸先跑了,不然他们可以一起和叔叔阿姨住在一起,应该会很开心吧? 可是为什么那些人感觉那么怕他呢? 他忽然反应过来。 还没,他还没醒。 他被困在梦里了。 于是他空有了以成长的躯壳,内心身处仍然停留在十年前的晚上,盯着妈妈离开的小孩。 「哗啦啦啦啦啦啦」 冷水当头浇下,谢子絃激凌了一下,醒了过来。 对上了谢燃看不出喜怒的脸。 「醒了?」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冷不热。 「……」谢子絃沉默了一下。 他自然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酒气,自然没有忘记他在同学的怂恿下喝了几口酒。 「我做了什么?」谢子絃面无表情地回望:「我什么都想不起来。」纵然表面上波澜不惊,他觉得自己现在说的话,就像对他哥做了什么混帐事的渣男。 「不好说。」 「……」谢子絃觉得自己皮都绷紧了,他连自己怎么回家的都没印象,更何况是后面的事情。 「行了你没做什么,别那么紧张,就是一直对我说你还要喝,然后被我打晕了丢进来而已。」谢燃看着他如临大敌的表情笑了出来。 「你的脖子上有点红,是瘀青吗?」 谢子絃委婉的戳破他的谎话。 「我们不小心打了一场。」 「我不可能还想喝酒。」谢子絃斩钉截铁的说:「那东西难喝死了,开什么玩笑。」 「……」 谢燃的笑僵在脸上。 这个小孩真不可爱。 「我揍你了。」谢子絃说道,语气十分篤定。 是肯定句。 「......对。」谢燃叹了口气。 「抱歉。」 谢燃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这句道歉掺了多少水分。 谢子絃是小学二年级搬过来的,一直是乖小孩的形象。话不多,听话,好控制的感觉。 但自从小学六年级那年知道谢子絃以一己之力打跑了欺负他的学生,他就知道,谢子絃绝对不是一个好糊弄或好欺负的人。 他只是会隐藏。 谢子絃坐在浴缸里,衣服都还没脱下,但是露出来的皮肤白得彷彿会发光。 他看着谢燃若有所思的样子,越来越好奇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打了谢燃? 为什么要打他? 自己会不会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平心而论,谢子絃觉得自己是不讨厌他的。 小时候曾经觉得他是很难懂的人。 在学校放他鸽子后又跑回来找他,在他被叔叔阿姨打的时候不闻不问,回到房间后却又会偷偷拿药给他。 一个坏和好都无法定义的人。 说他好,明明在他被打的时候稍微劝说一下,自己可能就不会那么惨,但他只是旁观。 说他坏,其实他对自己的态度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甚至挺和善的。 谢子絃瞇起眼睛,谢燃的脸似乎清楚了起来。 其实长大后就会发现谢燃没有那么难懂。 他只是会取会捨。 虽然谢父谢母答应收养他。 但是一个父亲吸毒家暴母亲的家庭,能长出什么好小孩? 在他初来乍到,谢燃就摸清了自己父母的态度。 为了维护一个跟自己完全不熟的堂弟,和讨厌堂弟的父母对着干? 没必要。 所以谢子絃成为了捨弃方。 但是又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他因为被打而出了什么事、因为被放鸽子而遭遇什么意外。 所以就出现了很多前后矛盾的举动。 他只是对谢子絃施行有必要的好。 或许谢燃是个好人。 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捨弃了谢子絃。 所以自己才不讨厌谢燃,谢子絃想。 自从他爸成了罪犯,所有人都在与他保持距离,包括他的妈妈。 他很早就被所有人捨弃了,谢燃也只是其中一个人而已,所以自己真的一点也不讨厌他。 因为大家都一样。 Chapter 2 虽说谢子絃问他发生什么事的时候,谢燃的第一反应是说谎带过。 他看着谢子絃面无表情的脸。 但是既然骗不过的话…… 谢燃漫不经心的加深了笑意。 错又不在他,况且那是谢子絃自己要问的。 「你说你想杀我。」 他很好奇谢子絃的反应。 谢燃弯下腰与谢子絃对视。 「你说你超恨我的,要我去死。」谢燃的气息温柔的喷在谢子絃的脸上。 一如他的语调。 「可惜我把你敲晕了。」 谢子絃那一瞬脑中全部空白。 「不可能,我又不讨厌你。」这是谢子絃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话。 饶是谢燃听到以后也愣住了。 「我从来没有想要杀死你的想法,你在开玩笑吧。」谢子絃看起来很认真。 谢燃抿起唇,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虽然这样形容别人感觉就像动漫里的大变态一样。 谢子絃,客观来说,你真的很有趣。 但是谢燃又偏偏是对什么都没有太大兴趣的人。 「我是不知道你怎么想啦。」时间很晚了,谢燃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不过刚才那种情况下,如果不是你特别恨我的话……」你那种执着的表情。 「难道是特别喜欢我吗?」谢燃百无聊赖的丢出这句话,完全不指望谢子絃会回答。 谢子絃安静了下来,谢燃也没打算继续和他说话。 转过身,打开门,准备回去睡觉。 「嗯,我喜欢你。」 谢燃的脚步停了下来。 后面的声音也停了。 没有下文。 谢燃忍不住又笑了,只是轻轻弯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你是要在一起的意思?」 「好。」 奇怪又荒谬的告白对谈。 两个人如果是面对面说话,就会发现对方连脸都没红一下。 冷静得可怕。 谢燃走出了浴室。 自己昨天那句话到底是出自于什么心态? 谢子絃面无表情的转着笔。 蓝色原子笔一圈一圈的划过空气,与白皙的手指一同晃得人眼花撩乱。 『难道你是特别喜欢我啊?』 谢子絃闭了一下眼睛,又復睁开。 他觉得自己被那句话魔怔了。 他是不会喜欢任何人的,因为一个人应该只会喜欢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吧。 在谢燃说出那句话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些困惑。 喜欢一个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曾经在电视上随便转台时看到某部电视剧,男女主角告白后情不自禁的吻在一起。 那如果他说他喜欢谢燃,谢燃会陪他吗? 会不再把他视为一个可以丢弃的选择,认真看待他吗? 可是他没有喜欢谢燃。 在脱口而出「我喜欢你」的瞬间,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劣。 然而谢燃的问题却让他真的错愕了。 ……他是什么意思? 谢子絃拧起眉头,笔喀啦一声落在桌上。 「谢子絃!」老师的声音忽然清晰了起来。 「可以复述一下我刚才说的话吗?」 谁知道。 谢子絃的目光移向了一下黑板,这节是英文课。 既然说不出答案,他乾脆不说话了。 「站起来!」 英文老师的声音很严肃沉闷,如同他鼻樑上厚重的黑框眼镜。 「像他这种整天不思上进的人到时候毁的是自己的人生,不是老师要说你们,每个人来学校的时候搞得好像所有老师都欠你们八百万一样,我告诉你,你如果不想上课就滚出去!老师才不会拦你......」 驀地一声巨响,谢子絃靠上椅子,手指勾起外套搭上,面无表情的走出教室。 教室传来一阵吹口哨和起鬨声。 「你还真的走出去!谢子絃你给我滚回来!」 谢子絃当然不会回头。 反正学期初班导要他填的通讯录他不知道丢到哪去了,老师再不爽也联络不到家里。 他看了一下錶,十点四十五分。 早了。 他没有翻墙出校,反而往学校天台的方向走去。 将外套随意丢在楼梯间,谢子絃打开了天台的门。 门后的三个学生令他脚步顿了一下,仍继续往前走。 「来得真早。」他不咸不淡的评价了一句。 「毕竟是学长啊。」为首的男学生笑得有点扭曲,他前几天才被谢子絃揍断了门牙。 「让学长等着不太礼貌吧。」 是提前动了场地吗? 谢子絃没有理他的废话,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周围。 角落有不起眼的木棍和碎酒瓶,还有转角不排除有另外躲着人。 大致瞄了一下可能的威胁,谢子絃松松的弯起嘴角,看起来皮笑肉不笑,声音低低软软的,带着点傲气:「真乖啊,学长让你十秒?」 谢子絃从天台走出来的时候意外看到外面站着一个人。 其实好像也不太意外。 「我没事。」谢子絃盯着她,早就料到她想说什么。 「对不起。」眼前的学妹虽然带着口罩,眼神掩不住愧疚:「也有一部分是我的关係。」 其实和谢子絃有交集的人真的不多。 小学和国中的时候因为家庭背景原因被排挤,高中后同学分散各地,真的知道他的事的人已经几乎没有了。 可是他已经成为了一个不擅长与人交谈的人。 没有到内向害羞的地步,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人攀谈聊天。 上星期他上厕所时,这个学妹被一个男的扯着头发揪进厕所,被威胁着要脱衣服拍照。 当时离放学时间已经很久了,他会到这时间还没离开也只是因为他最后一节课直接睡死又没人叫他。 他犹豫了一下选择了揍人,然后就被人下了天台的战书。 谢子絃动了动嘴唇。 如果那群傢伙因为他的缘故对她变本加厉就完蛋了。 不过他又不想和这个学妹有什么牵扯。 谢子絃想了一下,还是留下了自己的电话。 「被打的话就打来。」 那个学妹看起来有点受宠若惊。 「谢......谢谢学长。」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却发现谢子絃已经走人了。 另一头,由于谢燃早上没课,他就顺理成章的睡到了将近中午才起床,随便吃点东西准备去学校。 昨天的事情如水滴似的,划过后留下一条痕跡。 『嗯,我喜欢你。』 虽然有些失礼,但他那一瞬间真的很想笑。 谢子絃是不会喜欢他的,如果他喜欢的话,自己早就察觉了。 拙劣而不打草稿的谎。 所以谢子絃,你是想有人陪伴,还是想把自己从小到大缺失的爱,从我身上找回来? 不论是哪个,谢燃从未放在心上。 他拿起手机,然后忽然发现了十条未读讯息,他往旁边的名字看过去。 江羽涵。 谢燃的脸色终于变了一下。 Chapter 3 「谢燃,你来了啊。」谢燃走进了教室,意外看见了一个女生坐在他平时的座位旁边。 女孩子眼睛大大亮亮的,脸上精心画了妆,柔顺的长卷发蓬松漂亮的披在肩头。 「今天晚上一起去吃饭吗?」江羽涵为他拉开了椅子,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谢燃总觉得她笑得令自己发怵。 「怎么忽然过来?」 江羽涵抬头,谢燃刚好低头看着她。 谢燃的瞳色和发色都偏浅,是柔和的棕色,他笑着坐下来,眼睛就像温凉的麦茶。 江羽涵笑了笑:「我想说下午没什么事就来陪你上课。」 「不会听不懂吗?」谢燃看着她,他可不认为法律系会听得懂电机系的课。 「没关係嘛,之前又不是没听过。」江羽涵挽住他的手:「最近你赶报告那么忙,我们都没见到面。」 「我们昨天下午不是才讲过电话吗?」要不是和她讲电话,他其实也不至于赶报告赶到谢子絃回来。 「那不一样嘛。」 你可是讲了三个小时啊。 谢燃心里有点无奈。 他和江羽涵是大一下开始交往。 不是真的很喜欢她,就是觉得上大学交女友好像天经地义。 高中时就已经有人告白了,不过他那时候想着唸书就没答应,上大学几个月后江羽涵忽然开始追求他,他想说课业也应付得来就顺势说好。 ……不过女朋友都那么麻烦吗? 谢燃想起最近每两三天就会有的一通电话,还有爆多的聊天记录,不由得有点头痛。 还好高中没有交。 「不过你最近讯息都回覆得比较慢了呢,你不爱我了啊?」江羽涵凑近他,看起来半开玩笑的问道。 「昨天怎么不回讯息?」 来了。 谢燃可不认为她是在开玩笑。 「接近期末的时候报告都比较多,我有几次没注意到。」 谢燃侧过头,看起来似乎有点不知所措:「你生气了吗?」 「怎么会?」江羽涵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也知道你很辛苦啦。」 「那就好。」谢燃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 「最近可能有点疏忽,抱歉了。」 又来了,江羽涵安静的盯着他的侧脸。 谢燃的睫毛安静的微垂,很认真的看着他。 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 江羽涵心想,可是总是这样。 他太乖了,太好说话,总是能纵容自己的脾气,反而不太真实。 虽然现在可能有点言之过早,她没看过谢燃生气的样子。 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能从容的解决,虽然可能很帅,可是...... 江羽涵忍不住会想,如果她提了分手,他是不是也会是一样云淡风轻的态度。 越是在一起,就越是感觉他不是自己的。 就越是想知道他在干嘛,越是想把他和自己绑在一起。 「你们真是够了!」后方原本趴在桌上补眠的同学忽然跳起来:「要放闪的话就给我滚出教室啊。」 「哎呀。」谢燃懒懒的拉长了语调:「刚刚怎么都没注意到你?」 「滚。」李尧安扒了一下谢燃的头:「你们自己坐我前面的,我昨天赶报告赶到一点,你们就不能安静一点吗?」 「好闪啊。」他的声音充满怨气。 「你有一整个早上可以睡。」谢燃扒了回去,顺便拆他的台:「早上又没课。」 「啊对了。」说起睡觉,李尧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侧过头看他。 「你是不是现在还在跟你弟睡啊?」 此话一出,江羽涵的脸忽然沉了下来。 李尧安的声音卡在喉间,似乎有点疑惑现在是什么状况。 「嗯。」谢燃不着痕跡的瞄了眼女朋友:「毕竟家里离学校不算远,还让学校排宿舍感觉不太必要,又懒得租房子。」 「可是你不是说你弟高中了,你们两个作息不会互相干扰吗?」 「其实还好。」因为他们几乎把对方当空气。 「我说啊,其实我有在外面租房子,他一起来的话也够住,又离学校更近。」江羽涵瞟了谢燃一眼:「结果他一下跟我说他习惯住家里,一下跟我说他放心不下他弟。」 「不会吧,谢燃你居然是个弟控!」 谢燃笑而不语。 他确实有说过那些话,不过只是藉口。 他和江羽涵性格上已经没有很合了,平常她黏自己黏得那么夸张,他可以假装不在意,如果无时无刻不在一起的话,他会疯掉吧,谢燃淡淡的想。 然而「习惯住家里」这种谎并不能被对方接受,所以他又编了一个。 比起离不开爸妈,放不下他弟听起来应该好多了。 「可是平时你也不太常跟我们聊起你弟啊。」 谢燃暗骂了一声李尧安的敏锐。 「他要是知道我一直向同学提起他,应该会害羞吧。」谢燃稳定的发挥自己满嘴跑马车的功力:「而且我一直提到他你们也会很烦,虽然这样......」 他笑笑的说出违心的话:「我是真的觉得他超级可爱喔。」 「矮额好噁心。」李尧安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那表情传神到谢燃真的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用力过猛成为一个变态弟控。 江羽涵没有出声,谢燃知道她已经不开心了。 等等再哄吧。 教授走了进来,他便没有再将心思放在女朋友身上。 两人下课后,准备去吃晚餐的路上,谢燃忽然开口问道:「你在生气吗?」 「没有。」 谢燃看着江羽涵紧绷着的脸,忽然把她拉到一边去。 「对不起,是因为不喜欢我提我弟的事情吗?」 「你喜欢你弟跟我有什么关係?」 江羽涵面无表情的看回去。 「你们两个又不一样。」江羽涵看见谢燃长长的睫毛下藏着笑意。 「不要生气好不好?」谢燃放软了声音。 江羽涵盯着他的脸,没有说话。 不是这样的,她不想生气。 她当然知道女朋友和弟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人。 可是她总忍不住会想,谢燃在别人面前会像刚才那样提到自己,说「虽然可能有点难为情,但是我觉得我女朋友真的超级可爱」这种话吗? 感觉不会。 事实上本来就不会,毕竟江羽涵不知道谢燃在说谎,他从来没有觉得谢子絃可爱过。 江羽涵觉得有点沮丧,又觉得自己有点无聊。 她甚至有点想看看谢燃的弟弟是什么样的人,会让谢燃这种感觉对什么都不上心的男生对他好。 虽然谢燃真的几乎没在自己面前提过他的弟弟。 江羽涵觉得更烦躁了,她难道还没和谢燃熟到可以和她说这些的程度吗? 她绕过谢燃,很不爽的走了。 谢燃觉得莫名其妙,只能也追上去。 他觉得累的地方大概就在这里了。 很黏他不说,他自认为从小就大概能懂身边的人的想法,包括他爸妈,知道他们的纠结,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 除了谢子絃和他女朋友例外。 谢子絃整天绷着一张脸都不讲话,鬼才知道他在想什么。 江羽涵其实她应该不复杂,感觉上并不心思深沉,可是他觉得自己好像常常跟不上她的脑回路。 他把这归结为他不是女人的缘故。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生气啦?」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谢子絃走出校门的时候居然破天荒地看到谢燃在门口等他,身边还有一个女生。 一个漂亮的女生。 谢燃现在满脑子都在怀疑人生,从江羽涵对他说「如果你带我去见你弟,我就和你和好」开始。 他从一开始会编弟控这个谎,是建立在谢子絃和朋友完全不会遇到的前提下。 没想到打脸来得那么快。 现在怎么办? 他十几分鐘前就有传简讯给谢子絃叫他有心理准备。 可是看他现在一脸警戒的样子一定是没看到简讯。 谢子絃在两人面前停下了脚步。 旁边这个女生是…… 朋友?女朋友?来了不讲一声? 谢子絃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拿出了手机,果然看到了置顶讯息。 「等等我和我女朋友会去找你。」 「帮我个忙。」 「假装和我关係好一点。」 靠。 谢子絃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昨天掰扯出的什么「我喜欢你」已经全都被忘到脑后,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算想强装也是装不来。 谢燃也忽然想起昨天那惊悚的对话。 他当时问谢子絃「要在一起吗」只是想确认他是真的喜欢,还是想要有个陪伴。 从答案和语气听起来都是后者。 他从来没有在意过谢子絃的想法。 不过他现在后悔了。 早知道就对他好一点,看他看见简讯时的表情有多僵硬就知道自己的谎言大概是维持不下去了。 「你好,我是谢燃的女朋友。」 「你好。」 江羽涵不知道现在两人的心理如同百万隻草泥马呼啸,抬起头认真打量了一下谢子絃。 他长得很好看,但绝对不是谢燃所说的可爱。 眼睛大而狭长,肤色很白,就是脸绷得很紧,看起来脾气不太好的样子。 「抱歉刚才没看到手机。」谢子絃没什么和女生说过话,觉得自己都要结巴了。 「请问来找我有什么事吗?」谢子絃从头到尾没有看一眼谢燃,关係好什么的他演不出来,真的有需要的话让谢燃自己发挥好了。 「我在想,我还没见过谢燃的家人呢,今天好不容易谢燃带我来找你,我们要不要一起吃饭?」 谢子絃不太想。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谢燃的女朋友盯着自己的感觉有点热切。 换句话说就是有点可怕。 「我刚好知道附近有一家火锅好吃,一起去吗?」谢燃看起来很自然地问了两个人。 「就是上次我们两个去吃的那里。」他向江羽涵说道。 「那里啊,的确还不错,可是你弟没吃过吗?」 「他没有,因为他怕热。不过最近天气蛮冷的,你应该不介意吧?」谢燃笑笑的看向谢子絃。 「……嗯,不介意。」果然都给他讲就够了。 「你知道吗,我已经期待看到你很久了,我一直在好奇谢燃觉得可爱的会是什么样子的人。」 「可爱?」谢子絃没有反应过来。 「对啊,谢燃说你超可爱的。」 谢燃忽然觉得今年冬风特别特别冷。 果然是报应。 其实和江羽涵同居也没什么不好,他为什么要自作孽? 「……」谢子絃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要相信他说的。」谢子絃的声音很僵。 「他看到年纪比他小的人都觉得可爱。」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他想去看谢燃的表情,可是又不太敢回头。 「哈真的假的,他可是个弟控喔,我和他朋友都知道。」 「别说了他要害羞了。」谢燃连忙止住他她的话。 「我平常说他可爱他都会生气,他说他又不是小孩子。」 「怎么那么可爱。」江羽涵笑出声来。 谢子絃觉得自己遇到了两个疯子。 Chapter 4 这一餐对于谢子絃来说不好也不算坏。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当然不想跟那两人一起吃饭,但是真的要说的话也不算太尷尬,因为几乎都是谢燃和他女朋友在聊天,自己只需要偶尔回答他们的问题就好了。 「你跟你女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的家近在眼前,两兄弟自从和江羽涵分头走后一路无话,直到现在谢子絃才忽然开口。 「什么怎么回事?」谢燃反问:「是想问我们怎么会忽然过来?」 「刚刚你女朋友说过了。」冷风吹过来,谢子絃皱了皱眉头,把手插进口袋里。 「为什么要告诉你女朋友我们关係好?」 谢子絃觉得这一点也没必要。 他还真是个不好糊弄的人,谢燃默默想,问题都净往难回答的挑。 并不是自己应付不了,只是有点麻烦。 「我想要多一点私人空间,所以拿了你当藉口。」 天气越来越冷,谢燃看到谢子絃的鼻尖都冻红了,料想自己应该也是。 「你不喜欢你女朋友吗?」 谢燃扫了谢子絃一眼,像是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没不喜欢。」他淡淡地回答。 应该说,他正在努力的适应对方,等到某天他能够接受她偶尔突如其来的脾气和黏人,他大概就会搬过去和她同居了。 「......」 谢子絃不太懂没不喜欢是什么概念。 没有感情?那干嘛不分手? 可是他明明觉得今天那个女生人还不错。 谢燃见他没再说话,自然也不开口了。 他从来就没想着自己能够喜欢上什么人。 从小开始他就知道了。 他的心思比别人更敏锐,更能透过一些表情或者肢体情境猜透别人的想法,不论是爱意还是恨意,也因此避开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取而代之的,他对周遭的感知近乎冷漠。 被褒奖了不会兴奋,考试砸了也不会懊恼。 他的选择总是趋于理性。 对别人的敏锐与对己身的钝感,有心理疾病与没有的灰色地带。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应该没有办法喜欢江羽涵,但是他想要努力成为一个好男友,这就是他虽然没有喜欢江羽涵却还是没有分手的原因。 或许在遥远的某一天会喜欢上她吧?毕竟她算是个好女孩。 他默默想。 距离期末的日子越来越近,成绩开始结算,事情也开始繁杂了起来。 但对于谢子絃来说差别不大。 课听得懂的就听,听不懂的就别强求。 课本上的看得懂的就记一下,看不懂的反正题目一变化还是不会写。 不过自从他上次明目张胆的离开英文课后,来找他说话的同学倒多了不少。 他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难过,毕竟以他的社交能力,十有八九是把天聊死。 譬如现在。 「誒等一下又是英文课喔,你有打算要翘吗?」 说话的是坐在他前桌的男生,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常常找他说话。 「没有。」谢子絃抬起头来淡淡地回了他一句。 「那你上次怎么忽然翘课了啊,老师直接气炸。」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比谢子絃还要兴奋。 谢子絃犹豫了一下,打架什么的还是不要说出来好了。 「没为什么,想翘就翘了。」 「挖靠跩爆。」 他只是想说可以早点去天台打架而已,不然最近英文老师上课一直针对他,他也很困扰好吗。 话题就此停在这里,当谢子絃想要趴回桌上,就这样等到上课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拿出手机,是不认识的号码。 他原本想放任它响完,忽然想起了什么,还是接了起来。 「喂?」 「是学长吗?我是那天你在厕所救的学妹。」 谢子絃闻言,眉头皱了一下。 不过对方的语气听起来很平稳,感觉不像是遇到危险了的样子。 那她打电话来干嘛? 「我是,有什么事吗?」他站起身来,走出教室。 「学长可以来一趟校门口吗?我没遇到危险,只是想要谢谢你。」 「那就不用了,你直接回去上课。」 「可是我点心已经订好了,学长没拿的话就白费了。」学妹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我是真的想要谢谢你。」 「……好吧,我现在过去。」谢子絃拐弯走下楼,两人掛了电话。 谢子絃到校门口的时候,刚好看到对方付完外送员钱,外送员递给她一个塑胶袋。 「学长吗?」学妹感到有人走近,回头时刚好看到谢子絃。 真的要形容的话,她看起来就是一个大家闺秀。 比起脸,一般人会更先注意到她的气质。 尾端微微蜷曲的长发,白皙的脸上戴着口罩,露出大而平静的眼睛。 谢子絃第一次注意到了她的长相。 其实看起来不是好欺负的类型,不过如果她的个性如同她的外表和声音一样都轻轻柔柔的的话,好像发生那样的事情也不违和。 学妹递过了一碗放在塑胶袋里,热腾腾的粉圆豆花。 「我也不知道学长喜欢吃什么,不过我一直觉得这家不错吃,希望没有踩到你的雷。」 谢子絃摇摇头:「谢谢。」 末了,又补充道:「自己注意安全。」 「虽然好像没有必要,但是还是说一下好了。」她的眼楮弯起好看的弧度:「那些人前阵子已经解决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拖到现在才来向你道谢。」 「嗯?」谢子絃眨了眨眼,不由得发出了疑惑的音节。 解决了?真的假的? 「你吗?」他又追加了一个疑问。 「算是……差不多吗?」她迟疑了一下,如此回答。 什么跟什么? 可能是交给老师处理了吧? 谢子絃发现自己的脑袋第一时间闪现的是对方一下子把那些混混打趴的场景。 如果她真的有那个能耐,当初也不用自己出手了。 总之没事了就好,她是用什么方法跟自己无关。 「没事就好,谢谢你的豆花。」他抬起手中的塑胶袋,轻点了一下头示意。 谢子絃后来没再回头,所以自然没有看到他背后的光景。 学妹眼看着他走远后,也要回教室了,绕过转角时,转角另一侧竟还有一人。 「竟然特地来向他道谢了啊,我以为你只会用电话说一下。」少女倚在墙上懒洋洋的忽然出声。 学妹看起来依然波澜不惊,彷彿早已预料到少女躲在墙角后的样子。 少女留着黑色直发,略略长于肩头,额前细碎的刘海拨向两边,与前者的平静相反的是,微微上挑的眼角像是无论何时都蕴藏笑意。 「你说,他会不会是对你一见钟情,不然为什么要救你?」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吗?像个居心叵测的变态。」学妹的表情依然淡淡的,但少女莫名的觉得对方隐藏的口罩下的嘴角一定是扬起的。 「变态吗?」少女轻声反问道。 「那么你就是在大庭广眾下和变态接吻的人。」少女的眼睛微微瞇了起来,看起来似笑非笑。 「我那是被强吻。」学妹白了她一眼:「我会被你的追求者拖进厕所都是你害的。」 「谁知道他会那么激动。」少女的脸色沉了下来。 「果然从长相和性格到眼光都不怎么样呢。」学妹淡淡地吐槽。 少女自然听出对方在拐弯抹角骂她,竟然难得的没有反驳。 「和变态在一起的人只会是疯子。」少女瞟了一眼对方,说道:「其实我也很好奇,我们的事情应该全校都知道了,那个学长看到你的表情……」少女想了想:「虽然如果是他太淡定好像也可以解释,可是真的就像是完全不知道我们的八卦一样。」 「他大概是真的不知道。」学妹往自己教室的方向走,示意少女自己跟上。 她走出长廊来到操场,风扬起了蜷曲而细软的发丝。 「他看起来就像是个超脱世俗的混混。」 Chapter 5 谢子絃是踩点进教室的,踏进教室的那一瞬间他和英文老师对上了眼。 「呦,那么嚣张啊,都快上课了还去拿外卖。」 「……」 自从他上次直接走出教室后,英文老师上课就常常点到他,连带其他老师也知道了他的事蹟。 其实他平常真的不会那么明目张胆。 只是那天被骂心情不太爽而已。 ……好吧,这好像也不能成为理由。 「给我去教室后面罚站!」 「……」谢子絃頷首,将豆花放到桌上,自己一个人到后面罚站去了。 「再这样的态度下去,人生都毁了,还吃什么豆花?」 或许这些年来英文真的越来越重要,但是一直强调不念英文人生就毁了好像也太超过了吧? 谢子絃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他。 他小时候一直承受着异样的眼光,确实有一阵子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烂掉了,全没了。 现在这种感觉的确被冲淡了不少,虽然他还是不知道自己未来能有什么出路。 真的不行的话就去工地搬水泥好了,也挺符合杀人犯的儿子的人设的。 想到这里,他微微抿起嘴角。 自从谢燃带江羽涵去看过谢子絃后,对方果然不再赌气了。 「你弟感觉是个酷哥啊,跟你的形象也差太多了。」不过江羽涵时不时会感叹。 「什么?你都见过他弟了!」李尧安惊恐:「以谢燃是个弟控来说,这和见家长差不多意思了吧?」 「你想太多了。」谢燃吸了一口手摇杯:「你好奇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学校,你坐捷运自己去。」 「挖靠果然朋友和女朋友就是不一样。」李尧安酸溜溜地说:「女朋友想看就带她去,朋友想看就是给地址让他自己去。」 「不会吧你真的觉得我会给你吗?」谢燃一脸惊讶的样子:「我怎么可能让你去打扰他?」 「……靠。」 一旁的江羽涵忍不住笑了起来,同时脸也有些红了。 「不过你感觉跟他弟不会合得来。」她想了想当天的场景:「他的话很少,看起来就很安静的样子。」 「说真的,谢燃说他可爱的时候,我以为他是那种很矮很软,很靦腆的弟弟。」 「结果正好完全相反。」谢燃笑着接下她的话。 此时他的思绪忽然飘了一下。 很矮很软很靦腆,正好是谢子絃刚搬来他们家的样子。 很乖很安静的豆苗,他一直记得,要不是那天他喝醉打人,他都没意识到对方已经长大了。 虽然他的情绪爆发成那样,自己可能也有一部份责任。 「原来谢燃你喜欢这种的啊,那你对可爱的定义好像有点猎奇。」李尧安的话将他拉了回来。 「要不然是和你一样吗?」谢燃象徵性吐槽:「整天看后宫番的人。」 「那真的很可爱,没有人能拒绝亚斯娜好吗?」 「看吧。」谢燃看了一下江羽涵。 「好啦。」江羽涵安抚性的安慰了一下李尧安:「还蛮可爱的。」 「……好敷衍。」 三人在校门口分道扬鑣,谢燃要送江羽涵回家后再去坐捷运。 夕阳西下,江羽涵看着谢燃的脸,斜阳光将谢燃脸上细细小小的绒毛都照得一清二楚。 「看我干嘛?」 「你好看啊。」江羽涵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你也好看。」谢燃笑了笑,看起来很温和。 「最近很累吗?」谢燃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补了一句问题。 「是有点,跟你们一样事情有点多,不过只要一想到要放寒假了就觉得好开心喔。」 「我也差不多,期末结业式那天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嗯?」听到谢燃提出邀约,江羽涵有些受宠若惊:「好啊。」 「你想去哪里?」 「那……去看电影?」 「好,你有想特别看哪一部吗?」 「没有,我不挑。」 江羽涵看着谢燃离开的时候,正好是夕阳几乎完全沉下去时。 距离期末还有两个礼拜。 江羽涵轻轻闭上眼睛,又睁开。 「谢燃!」江羽涵忽然大叫出声。 「你喜欢上我了吗?」 谢燃停下了脚步。 明明只有一瞬间,江羽涵却觉得彷彿有几十年之久。 谢燃看着眼前来来去去的人,以及店家亮起的灯,抿起了嘴唇。 他可以对她好,假装自己是喜欢她的。 可是在这方面他无法说谎。 「还没。」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过头。 或许是有点距离的缘故,他有些看不清江羽涵的神情。 「你还想给我时间吗?」他轻声问道。 江羽涵看着他的脸。 他一直是那么温柔的人啊。 「到期末吧。」江羽涵听见自己说道。 「结业式再说。」 「好。」 过了几秒,两人背过身,走向不同方向。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因为她已经开始喜欢谢燃了。 「回来啦。」 谢燃一回到家,就听见了谢母的声音。 还有厨房在炒菜的香味。 谢母走出厨房,看到谢燃手里拿着的外食,看起来恍然大悟似的。 「啊,忘记跟你说我今天会回来煮饭了。」 「没关係,那我就不吃了。」谢燃连忙摇头。 「可是我好久没有下厨的说。」谢母看起来有点懊恼。 「今天想说比较早回来啊,好不容易可以像以前一样一起吃饭。」 小时候他们家里四人的确会聚在一桌,吃谢母煮的饭,但后来父母两人工作越来越忙,四人也开始会再外头解决午晚餐。 谢燃看着她的表情,想了想,说道:「不然……我买的明天再当午餐吃好了。」 「真的吗?」谢母看起来喜出望外,但随即又看到谢燃带回来的是麵条。 「会糊掉吧?」 「没关係。」谢燃笑笑地推着谢母回到厨房:「我又不介意,反正也不常吃到你煮的菜。」 「啊。」谢母想起什么似的:「不然把那碗麵给子絃好了。」 「嗯?」谢燃愣了一下。 「他今天晚上回来的时候还没买晚餐,不然你把麵给他,你吃家里的饭,我少炒一样菜就不会吃不完了。」 「但是他也很久没吃家里的菜了吧?」谢燃问道。 「有什么关係?」谢母的脸色一如往常:「这里又不是他的家,他不知道多久没吃过他妈妈煮的菜了,对他来说有差吗?」 末了,又补上一句:「我跟你说的话你可不要告诉他。」 讲了根本也没关係吧。 谢燃默默想,你对他的态度简直不要更明显。 「好,我把麵给他。」 Chapter 6 谢子絃看到谢燃放了一碗麵在他桌上时,正在写今天的国文总复习考卷。 「我今天多带回来的,妈叫我拿给你吃。」 「喔。」谢子絃只瞄了一眼就移开视线:「那我要去外面吃还是在房间就好。」 其实他今天是不想吃晚餐的,豆花已经吃饱了,谁知道谢母刚好今天早回来? 他已经完全把自己从这个家摘除了,谢燃想。 「去外面吧,不然我妈……」会嫌你在房间吃很没礼貌。 谢燃把这句话的后半段吞了回去,改口。 「算了没事随便你。」 如果要谢子絃出去和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吃饭,应该也很尷尬。 反正他爸妈嫌弃谢子絃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也不差这一次。 他不论做什么都不会被喜欢。 谢子絃闻言瞟了他一眼:「你是想说什么?」 「没什么,你不想出去可以不要出去。」 谢子絃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如果可以,他的确不想跟那一家三口共进晚餐。 不过一个人在房间吃完也很失礼。 算了,在房间吃吧。 到了晚餐时间,谢子絃没有出来。 餐桌上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 「抱歉啊,有点久没煮了,有点生疏,还害你们那么晚吃。」 「没关係,妈忽然煮饭让我有点怀念了。」谢燃主动帮三人摆好碗筷。 只要他愿意,他就是个无懈可击的乖儿子。 「子絃呢?」 谢父注意到家里少一个人。 「他在房间里吃了,我不小心多买一碗麵,就让给他。」谢燃边添饭边解释。 「连招呼都不出来打一下。」谢母冷哼了一声:「从回家以后就直接栽进房间没出来,看到你们两个回来也不来迎接。」 「是他先这样的,也不能怪我们不关心他。」谢父一边看同事传来的讯息,一边问道:「最近忘了问你,大二过得还习惯吗?」 「还不错。」谢燃回答:「课业都还应付得来。」 「同学呢?」 「也还不错。」 「这些有什么好问的。」谢母莫名其妙的看了谢父一眼:「他从小到大什么时候有让我们操心过?」 谢燃将添好的三碗饭放在桌上。 「小燃啊。」谢燃直觉性的抬头,对上谢母的目光时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上大学相较高中应该没那么累了吧?」 「……差不多吧。」 谢燃直起身来,看着母亲的脸,镜片后的眼睛,透露着好奇…… 和八卦的味道。 谢燃忽然就知道她想问什么了。 「上大学后,有交女朋友了吗?」 谢燃敛去了笑意。 他忽然想起了今天和江羽涵道别时的对话。 『你喜欢上我了吗?』 该说,还是不该说? 他有预感,自己快要分手了。 说的话,之后万一分手了,爸妈问起会很麻烦,但是不说的话,很不尊重女朋友。 谢燃垂下眼睫,默默思考着,但在他父母眼里看来像在尷尬或害羞。 「不会吧?真的有?」 「嗯。」谢燃轻声说道。 「有交一个女朋友,但是感情还没到太稳定。」他拿起筷子递给父母,眼楮微弯:「不过她人蛮好的,如果你们真的好奇,我也可以找机会带她回来。」 「这样会吓到人家吧?」谢母听了赶紧摆摆手:「等你们两个真的定下来,她也愿意的话再带回家就好。」 「人家才第一次交女朋友,就搞得跟结婚一样干嘛?」谢父的表情像是无法理解:「你自己说小燃没让你操心过,难道他看上的女朋友会差到哪里去吗?」 「他没交往过,我会好奇也是正常的吧?」 如果忽略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他们看起来就像正常又快乐的家庭。 谢燃坐了下来,嘴角还虚虚掛着笑意。 毕竟对家人和对外人是不一样的,他现在还是无法把小时候谢父把谢子絃扯出房间毒打的画面和现在的样子连接起来,那是谢子絃的家和他的家的差距。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两副以上的面具,有的人知道,有的人没有察觉。 其实谢父和谢母都算是挺冷血,缺乏同理心的人,不然谢子絃不会有那样的童年。 而他们的漠然和冷眼旁观,加上一点点偽善,就是谢燃的模样。 他们很吵。 谢子絃吃完了最后一点麵条。 如果条件允许,他连垃圾都不想出去丢。 不过他也不可能宅在这间房间直到死。 窗外的天早就黑了,路灯早就亮起来,远处盈盈灯火闪烁。 他忽然有点好奇。 如果他的爸爸是个正常人,妈妈没有丢下他离开,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会像谢燃他们那样吗?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不论如何,他想像不出来。 他还记的小学一年级,他还没转到谢燃的学校时,老师出了一篇小短文作业,叫做「我的妈妈」。 那大概是他想像力最丰富的时候了。 「我的妈妈是个温柔的人。她会去学校接我上下学,回家煮晚餐给我吃,她在家里很辛苦,要忙各种家事。」 她在我大班的时候离开了。 最后一句他当然没写出来。当时老师看到他的作文还打趣道:「叙事很平板,感觉就不太爱你的妈妈,你每天连络簿都不签名是这个原因吗?」 后来发现他家里是真的有问题,老师就再也没说过那样的话。 那些补不好的缺口,早就烂了。 碗底的汤汁被喝得一乾二净,谢子絃将注意力拉回到他的作业上。 其实大部分的他都不确定,不过不能真的交白卷上去。 他盯着乾净纤细的白纸黑字,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 睡一下好了,就一下。 他往床的地方走去,大概是他才洗完澡没多久的缘故,还在犯懒的身体以及冬天温暖的被窝,一沾床就起不来。 九点的时候他应该醒得过来? Chapter 7 谢子絃是一个很少做梦的人。 偶尔现实太累,就需要一点幻想调剂,但他大概就少了这些不切实际和浪漫。 小时候他很希望现实就是一场梦,长大后他知道幻想是徒劳。 不过今天他居然梦见了小时候的场景。 稀有中的稀有。 他上学后第一次打架是在小学三年级,他一个人在校门口等谢燃的时候,忽然有三个人找上来。 这阵仗他还没见过,他那时遇到的只有同学会在他面前窃窃私语,有意识的疏远他。 但那么明目张胆地来嘲讽的还是第一次。 为首的那个人长得特别高,三个人直接把他拉到角落哩,砸到墙上,嘴里一直念着「可怕」、「噁心」。 当时他不知怎么的就打趴了那三人。 他那天没有和谢燃说的是,他将那三人打倒时,脑中不停回盪着的是父亲酗酒后将母亲压着打的画面。 基因是一代传一代的,他明明没有特别训练过,打架却从来没落过下风,说不定就和他那老爸有关。 果然是杀人犯的孩子。 后来那三个孩子回家告诉了家长,家长告状告到学校,把谢父谢母都叫来了,夫妻俩被对方骂得狗血淋头,还赔偿了医药费。 纷争解决后,夫妻俩说公司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晚上他和谢燃在房间写功课时,谢父忽然闯了进来,拉着头发将他扯出房间。 「叫你乱打人!现在害我们丢尽了脸你满意了吗?全办公室都知道你是犯人的小孩了,很得意吗?」 他的头被扯去撞上了桌脚,可能流血了吧。那一撞让他的脑袋都是懵的。 恍惚间,他听到了谢燃错愕的声音。 「爸?」 他馀光扫过去,看见谢母伸手遮住了谢燃的双眼。 「乖,小燃不要看。」 拳头落在了他的背部、腹部甚至头部。 他几乎都要没知觉了,只觉得自己的头很晕。 画面一转,来到了房间。 他倒在床上,死鱼似的。 不是故意,是真的动不了。 谢燃在门外,依稀间他还听到谢母问道:「小燃今天要不要来跟我们睡?谢子絃他好像有暴力倾向,妈妈怕你们再睡同间房间你会有危险。」 把他打得重伤,再把暴力之名扣在他头上。 可是他好像也无法反驳。 谢燃好像说了什么,他听不清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的灯光暗了下来,改开小灯模式。 大概是谢燃写完作业,要去睡了吧。 迷迷糊糊中,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双手撑了起来,剥掉了上衣。 「你的伤口有点多,等一下如果会痛的话不要叫出来,会吵醒爸妈。」 谢燃冷静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身上是凉凉的药膏抹开的触感,还能听到谢燃小声的嘀咕。 「应该没有脑震盪吧?」 与此同时,耳边嘈杂了起来。 他觉得有好多道目光在注视着他。 冰冷如毒蛇。 「毕竟是犯人的孩子,这样好像也不奇怪。」 「真的不用送他到特殊学校读吗?」 「条件又不够。」 「他从小就和他爸爸住在一起,谁知道他脑袋装的是不是和他爸一样的东西?」 「你在学校离那个同学远一点好不好?」 都是他今天在学校听到的话。 好吵。 谢子絃觉得头越来越重,快要裂开了。 他直觉性的往身边的温暖源鑽过去。 世界清净。 谢燃原本以为谢子絃大概九点多左右就会醒来。 他吃完晚餐回来时,看到他摊在床上睡得很熟的样子。 可能太累了? 他一直在书桌前做自己的事,直到九点多,身边的人动都没动。 他想了想,拿起桌上的空纸碗,去厨房洗乾净了丢回收。 不然一直放着也蛮噁的。 接下来,十点,十一点。 将近十二点了。 该把他叫醒去刷牙吗?谢燃自己也要睡了。 他走近对方时朝谢子絃的书桌瞄了一下,是还没写完的复习卷。 生物吗?他唸三类?他再细看了一下,发现答对率大概才一半。 好吧别人的考卷自己就别太干涉了。 正要移开视线准备上床睡觉,他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视线移到谢子絃的后颈上。 布满细细密密的冷汗。 他往对方的额头一探,温度还正常。 做恶梦了? 算了,没生病就好。 他上床关了灯。 冬天时,被窝是最舒服的。 软软的棉被贴着全身,谢燃觉得他舒服到可以秒睡。 就在此时,他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拱到他的胸口。 他低头一看,是谢子絃软软的黑发。 他睡歪了。 谢燃伸出手推了推他的头,谢子絃的脖子一僵,几秒后,像是被什么吓醒了似的弹起来。 「还好吗?」谢燃在黑暗中问他。 「没事。」因为刚睡醒的缘故,谢子絃的喉咙乾哑。 「现在几点了?」过了几秒,他又问道。 「应该快十二点了吧,你睡了很久。」谢燃拿过一旁书桌上的手錶拿给他。 虽然很暗,但谢子絃依然看到了现在时间是十一点五十五。 「你要不要先去刷牙?」 「我作业还没写完。」刚才睡太久,导致谢子絃现在精神好得不得了。 「那你开檯灯写。」 「嗯。」 也许是刚才的梦的缘故,谢子絃面对谢燃时有一点不自在。 小时候确实有这件事发生过,但不同的是,他没有像梦里一样抱住谢燃。 他当时伸出了手,又悄悄缩回来。 这段记忆对于谢子絃来说着实有点羞耻,不论是他光着身体只剩下一条内裤让谢燃上药,还是上到一半差点哭着抱上谢燃。 他揉了揉原本就睡得凌乱的头发,目光移向桌上的考卷。 把剩下的题目猜一猜吧。 Chapter 8 由于邻近期末考,班上老师没有进度压力的大多安排自习。 还有七天。 谢子絃看着手机上的日期,虽然他也不知道倒数期末考有什么意义。 如此行为大概是好学生专属的。 他瞪着桌上的社会科讲义。 国文有唸和没唸一样,课外题太多,数学物理化学主要看老师的善良程度。 英文只要有背单字有看课文基本上可以及格。 生物和社会科能背就尽量背,虽然好像也背得松松散散。 成绩已经没救了,只是补考很麻烦。 谢子絃看着桌上自己随意圈的重点,忍不住打起呵欠。 还是……再睡一下? 待谢子絃再醒来时,已经是英文老师的课。 ……他又看到了英文老师不爽的脸。 「整间教室就剩你还在睡,给我站起来!」 靠。 谢子絃环顾了一下,还真的没人在睡。 而且…… 他看着有些同学隐隐抽动的嘴角,怀疑他们把最近自己一直被英文老师针对当成乐趣在看。 谢子絃面无表情的站起来。 「老师我想上洗手间。」他刚刚下课没去。 「不准!」 李尧安在图书馆自习时,旁边的桌子忽然被敲了两下。 「我就坐这里了可以吗?」 李尧安回头时,看到是江羽涵,着实愣了一下。 「谢燃呢?他没跟你一起吗?」李尧安压低了声音。 「我跟他说我今天有急事先回家了。」 「誒?」李尧安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回答。 毕竟江羽涵一开始还好,交往几个月后忽然越来越黏谢燃,几乎是谢燃和她没上课的时候都黏在一起。 他一开始以为江羽涵是个有点烦、有点难缠的女生,但是当三人真的开始熟识以后,反而觉得江羽涵也没有他想像中那么差,只是一个普通的活泼女生,爱漂亮又会撒娇而已。 不过这种放弃和对方相处的时间的时候还真是罕见,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你们吵架了?」 「没有。」江羽涵的回答出乎他意料。 「我只是有些问题想问你。」她拉开椅子坐下来:「你先看书没关係,等一下可以一起走吗?」 「额,喔,可以啊。」李尧安愣愣地答道,虽然江羽涵叫他先看书,但他不禁也有点好奇她到底想问些什么,书反而有点看不下去了。 不同于平时有些嘻皮笑脸,江羽涵现在的样子有点犹豫,又有点严肃,他也不太敢随便开玩笑。 时间大概七点。 「你吃晚餐了吗?」李尧安闔上书本问道。 「来之前有吃过一点东西。」江羽涵来的时候大概是六点。 「那你可以顺便跟我去买晚餐吗?还是你急着回家。」 「没关係,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两人并肩走出图书馆。 「你觉得……谢燃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离图书馆有一段距离后,江羽涵忽然开口。 「誒?」李尧安皱了一下眉头:「你们两个真的没发生什么事吗?」 他朋友的女朋友晚上跑来问他这种问题真的超级怪的啊! 「真的没事。」江羽涵忙澄清,想了想,还是改口:「好像……也不完全没有。」 「应该说,我觉得我好像真的没办法懂他。」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复杂。 「我们从大一开始交往,那时候我是觉得他长得好看,成绩又好,可以交往看看也不亏,反正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然后你发现你没办法喜欢他?」 「没有,如果是这样还比较简单一点。」江羽涵看起来有点心累:「我觉得他好像没办法喜欢我。」 事实恰好的相反。 李尧安觉得天气又更冷了一点,把下巴缩进了围巾中,只露出冻红的鼻尖。 「为什么?」他的声音闷在围巾中:「可是我觉得他对你蛮好的。」 「我也这样觉得。」江羽涵忍不住看了看天空。 冬天的七点,天色早就暗下来了,城市光害多,天空也阴沉阴沉的,看不到一颗星。 「可是那不是喜欢。」她静静地吐出这句话,接着又回过神:「我也不知道。可是我觉得谢燃对我的好没有爱情的感觉。」 这番话让李尧安这个单身宅男有点苦恼。 他略一思索,开口:「我可能知道你的意思了。」 「谢燃感觉是对什么都不太上心的人对吧。」 两人走进了便利商店,李尧安在货架上挑选着微波食品。 「那种东西不太健康吧?你天天吃?」江羽涵的注意力被岔开。 「当然没有。」李尧安反驳:「偶尔懒得想要吃什么,就乾脆在这里解决而已。」 「其实偶尔谢燃也会给我这种感觉。」他挑了一盘牛肉咖哩。 「明明是朋友,他也会开我玩笑,可是好像就是有距离,好像他对我也还是有保留的样子。」 「不过你是他女朋友,这样的感受应该会更强烈,是吗?」 「差不多吧。」两人走出便利商店。 「到底是哪里不对我也说不上来。」江羽涵皱着眉头:「总觉得我看到的不是全部的他。」 她嘴唇动了动,忽然好像明白了会有这样的感觉是什么原因了。 谢燃感觉太稳重,彷彿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有办法,会不自觉的越来越依赖他,可是自己好像也只有看到他的那一面的感觉。 他会不会也因为什么灰心过?他会不会也讨厌遇到什么事情? 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 「我在想,我是真的适合他吗?他是真的想和我在一起吗?」 「你想分手吗?」李尧安反问。 「我不知道,可是我喜欢他啊。」 说出来的那一瞬间,江羽涵忽然有点想哭。 谢燃是一个好人,可是绝对不是一个适合喜欢的对象。 「我是觉得你可以不用想太多。」说实在,李尧安觉得自己好像懂了她的感受,又好像完全不懂。 「说不定交往再久一点,谢燃对你会比较不一样。」他也不会希望看到谢燃和江羽涵分手。 江羽涵就不用说了,谢燃虽然情绪不怎么外显,分手了也还是会难过吧? 「可是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感觉啦。」李尧安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只是觉得还不用分手,这些问题应该只是时间问题才对。」 捷运站近在眼前,两人停下脚步。 江羽涵站在阶梯前,明明穿着羽绒服,看起来却有些单薄。 「谢谢,抱歉还佔用你那么多时间。」 「对我来说根本没差好吗?」李尧安反驳:「是你陪我走到捷运站。」 江羽涵没有回话,眼睛弯弯的笑起来。 「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谢燃,你应该也不希望他知道吧?」 「谢谢你。」 两人在这里分道扬鑣。 江羽涵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拿起手机开始查电影。 『找到了,我们到时候就看这一部吧。』 发送给谢燃。 Chapter 9 时间来到了期末考第二天。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鐘响起,全班一下子嘈杂了起来。 监考老师点完答案卡:「全班可以下课了。」 班上直接炸锅。 考了整天的试,谢子絃觉得自己注意力都无法集中了,好像一闭眼就可以一觉不醒,可是班上要大扫除。 他离开班上去热食部想要买一瓶饮料。 热食部在地下一楼,比起楼上温暖了不少,大概是考完试的关係,人比他想像的多了一点。 他大概看了一下,拿了一瓶奶茶。 玻璃门后映出了他身后还有一个人在等。 见状他没有关上玻璃门,便直接离开。 「呦,原来是你。」 谢子絃停下脚步,回头。 眼前是个黑色中长直发的女生,手插在口袋里,明明是漂亮的长相,却又有种随兴、痞帅的味道在。 他先环顾了一下左右,确认那个女生是在对他说话,此举大概是逗笑了她,少女的嘴角弯了弯。 「你应该没看过我。」她走向谢子絃,向他暗示我在说的就是你。 感觉是个很自来熟的女生。 「你还记得你在厕所救过的女生吗?」 「嗯。」大概是那个学妹。 「她是我女朋友。」少女拿了一旁架子上不同牌子的奶茶:「她有告诉我厕所发生的事情,所以我知道你,那天我来不及赶到,你有出手真是帮大忙了。」 谢子絃先是被「女朋友」三个字有点吓到,才反应过来。 「主要还是她自己解决的,我只是帮她打了一架。」谢子絃三两下和自己撇清了关係,因为他觉得真的是这样。 「确实没错,但是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周遭的人一直在看他们。 少女的视线忽然停格在谢子絃背后的某一点,连她自己也不自觉地加深笑意。 「你来啦。」 谢子絃回头,看到了送他豆花的戴口罩学妹。 「学长。」相比少女,她显得文静得多。 谢子絃向她点头示意。 「我刚刚看到你说的学长,所以向他打了个招呼。」 「看得出来。」学妹走到她身边。 「我可以问一下。」谢子絃忽然开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长相的吗?」 「你们约在校门口那次,我在旁边等着。」 「是她自己跟来的。」学妹淡定的拆她的台。 「好啦也算。」少女依然嘻皮笑脸:「学长你是读哪一类组的?」 「三类。」 「喔喔那要念的科目很多呢,以后有想读哪个科系吗?」 「没有。」 「这种事果然很难决定,我也差不多……」 谢子絃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和她们走到了一二年级教室的岔路点。 几乎是少女说了一路,明明谢子絃话少如斯,硬是没冷过场。 分开后。 「怎么忽然想去搭话?」学妹偏头问对方。 「单纯想说就说了。」她们考了一整天的试,少女累得打了个哈欠。 「只是有点好奇你说的『超脱世俗的混混』会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已。」 「……你确定你没吓到他吗?」 「我也不知道。」少女又喝了一口奶茶:「我平常就是跟人这样聊起来的,不过我说了那么多,他只回答那几句问题也是很少见。」 「‥‥‥」 「我刚才跟他说你是我的女朋友了。」 「所以?」 「他的反应挺好的,我喜欢。」 「他就是个面瘫,还能有什么反应。」学妹莫名其妙地反问。 「……」 「不过他是个好人没错。」学妹叹了口气。 虽然当时如果谢子絃没有出手,她们可能也有办法解决。 那时候另一人正在赶来的路上,离她不远的地方也刚好有马桶刷和水桶,她本来已经想伸手去搆它们反击了,不过谢子絃的动作更快,。 而且后来他又为了她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天台约架,虽然看起来没有受伤,也不是一碗豆花就能报答的事。 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什么能帮上他的忙的地方? 结业式当天,谢燃和江羽涵如之前所约定的去看了电影。 早上两人有先去逛了街,下午看完电影时已经四点。 今天的江羽涵好像情绪特别高涨,整天下来话说个不停,笑的次数也比平常更多。 不同于平时穿的羽绒外套,她今天穿了浅粉色大衣,整个人看起来修长了不少,妆容也比之前更精緻。 虽说早就见识过女孩子约会和平日打扮的不同,谢燃今天还是被惊艷了一下。 相比自己套了个帽t和外套就出门,对方明显用心多了。 他们现在在市中心,几乎是整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方,来来去去的人也比平常更多。 「好多店家都还没把圣诞节的装饰拆掉。」江羽涵小声吐槽:「都过多久了。」 「每年不是都这样吗?可能觉得过年跟圣诞节的装饰都是红色的,就懒得动了吧。」 「刚刚爆米花有点吃太多了,我们晚点吃晚餐好不好?」 「看你,我没意见。」 后来两人逛了一下后,找了一间餐厅解决晚餐,谢燃一如往常送江羽涵回她的租屋处。 「你大概什么时候要回家。」 「明天收拾一下东西,后天就会回南部过年了。」 「要我去送你吗?」谢燃想起去年他们放暑假,江羽涵要回南部的家住的时候,他是有去送她的。 「不用啦。」江羽涵摆摆手:「我可以自己去坐车。」 两人快要到租屋处时,江羽涵忽然开口。 「我们去那边的小公园待一下好不好。」 这附近的确有一个很小的公园,只有简单的滑梯和鞦韆,以及两张长椅,也许是时间对不上,谢燃很少看到公园里有小孩玩耍。 路灯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得,长到有点变形, 江羽涵轻轻吐了一口气,坐到长椅上。 身边的谢燃却没有跟着坐下,他站在江羽涵面前,很安静地看着她。 江羽涵看着谢燃的脸,轻轻笑起来:「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吧。」 谢然没有回答。 「早就猜到我想说什么了,对不对?」江羽涵还在笑,眼眶却已经红了。 答案其实一直都很明显,早在谢燃被江羽涵叫住,问了那句话,以及她比以前约会都还隆重的穿着打扮,答案都已经呼之欲出。 谢燃只是在等那个最终的结果。 「我们分手吧,谢燃。」 Chapter 10 最可怕的猜想已经被证实,谢燃的脸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低垂着眼帘,默了几秒。 「好。」 他是不可能会说不好的,因为他几乎对所有事情都顺着她了,除了同居。 「你坐下来吧。」 谢燃的样子像是在等着审判,她不想要这样。 「你会想问我为什么吗?」 谢燃坐在她身边,闻言顿了顿。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因为他没有喜欢上她。 大概没有女孩能忍受自己的男朋友不爱自己。 谢燃从一开始就低估了自己的冷血,也高估了江羽涵的忍受程度。 温柔、和善是演得出来的,但是喜欢没有办法。 真正喜欢一个人时,就算闭着嘴,眼睛也会说出来,同理,当没有喜欢一个人时,就算对她再怎么好也没有用。 只有喜欢偽装不来。 「为什么?」但是谢燃还是说了,就算他知道原因,因为江羽涵应该需要一个宣洩口。 「因为我等不起。」她盯着眼前被风吹得微晃的鞦韆,努力把眼泪逼回去,乾冷的风使眼睛的涩意越来越重。 「成绩好,长得帅,个性也好。以这样的人来说,说不定没有爱也可以过一辈子,我一开始是这样想的。」 「可是我已经喜欢上你了,你却还没有。」 「说不定到了大三、大四我就会有感觉了。」谢燃闭上眼睛,又睁开。 这是他一开始的打算,他只是情感淡泊而不是情感障碍,大概吧,等交往久了以后,应该就会有感觉了,就算没有,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生在一起他也可以。 「可是我不想等了。没有爱却在一起、结婚,那是我爸妈的案例,他们透过相亲认识,直到结婚前相处模式都和朋友没两样,这当然也不是不行,可是那时候他们都已经三十了,我才十九岁。」江羽涵顿了顿:「我想要找一个真心喜欢我的人,趁着年轻好好谈一场恋爱。」 从国中开始她就对爱情充满憧憬了,想体会谈恋爱、被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不过国高中要忙着考试,她的眼光又高,自然是不了了之,直到大学时遇到谢燃。 他符合一个正常女孩喜欢的所有条件。 「对不起。」 「你不要这样讲,这是我的决定,你没做对不起我的事。」 江羽涵还是不太敢看他:「有时候的确觉得你很可恶,既然没办法喜欢那当初又为什么要答应呢,可是……」她顿了顿,说道:「我现在终于了解你当初明明那么多人追,却只答应我的原因了。」 不是因为她一开始以为的觉得她条件好,而是…… 「因为其他女生说的都是『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而我说的却是『我觉得你人不错,请试着和我交往试试吧』。」 谢燃没想到她居然观察那么仔细,瞳孔一缩。 当然如果只凭这两句话的差别也不太够,谢燃当时还多问了一句江羽涵:「那你喜欢我吗?」 然后江羽涵回答:「没有,可是可以试试看。」 于是他们两人开始交往。 江羽涵显然也想到当时的对话,忍不住又笑了笑:「其实说你冷血,好像还真的有一点,可是当初要不是知道我没有喜欢你,你也不会选择和我交往的,对吗?」 「嗯。」之后空气安静了几秒,谢燃发现她在等自己回答,连忙应了声。 「那时候只是想着大学时期交往是大部分人都会做的事情,可以试试看,而你刚好好像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他当时以为是同个想法的人,但江羽涵最终目的是想谈恋爱,而不是觉得它天经地义。 他只是好奇,从国高中时期就一直有人嚮往,或者因此起鬨的恋爱会是什么感觉而已。 「代表你也还挺慎重的嘛,有时候想到这点又觉得讨厌不起来了。」 其实江羽涵还没说的事情还有一个。 她觉得自己对谢燃的心态已经越来越不正常了,由于掌控不住的不安全感,使她越来越黏谢燃,不放心让他离开自己,这也是谢燃会越来越觉得不耐烦的原因。 她对他的心态已经越来越不健康了,她可不想变成一个恐怖情人。 「好啦总之就是这样。」江羽涵笑着眨眨眼:「我要去找一个真正喜欢我的人,就算他没你帅,没你优秀都没关係。」 「好。」良久,谢燃轻声道。 江羽涵顿了顿,忽然转过身来,给谢燃一个大力的拥抱。 「虽然如果哪天知道你喜欢上了一个人,我应该会觉得不太甘心,可是做为一个朋友的角度来看……」 「我想要看你真正因为喜欢一个人而觉得开心的样子。」 那一瞬间,谢燃感受到有什么濡湿了肩膀。 「我倒是无所谓,这应该对你来说比较重要。」谢燃温声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交到男朋友以后,可以来找我或李尧安吃饭。」 「很抱歉浪费你那么多时间。」 「所以我一定会带我新的男朋友去闪爆你们。」 「李尧安会哭喔。」 「他已经有亚斯娜了。」 说到这里,两人忽然都笑了起来。 「好啦,我要走了,你也快点回家。」 「嗯。」 谢燃看着江羽涵站起来,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一丝心慌。 他缓缓抚上自己的胸膛,里面的心脏还在平稳的跳动。 他现在感觉非常平静,平静得可怕。 他以为被提分手后,他应该还是会有点难过,可是他现在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脑中机械式的消化江羽涵所说的话,理智上告诉自己要难过,情感上却是一片空白。 明明江羽涵是那么好的一个女生。 他忽然害怕起来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对不起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他真的可以被称之为人吗? 他会不会有什么病? 「江羽涵!」他忽然大喊一声。 眼前的背影停了下来,江羽涵站定在原地。 谢燃动了动嘴唇,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请一定要幸福。」过了良久,他轻轻弯起嘴角,憋出这一句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他只是觉得此情此景,好像应该要笑一下。 江羽涵的背影看起来僵住了,过了几秒,她的肩膀轻轻抽动了起来,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大笨蛋!」她忽然吼出声。 「真正可能幸福不了的人是你啊!」 今天谢燃回家的时候难得有点浑浑噩噩,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有点平静,却又想吐的感觉,想要撕烂那个平静的自己,从碎裂的脸孔中看他能不能露出真心的笑或哭。 是不是真的该去看心理医生?还是其实这只是他的性格而已,不需要大惊小怪? 回家的时候谢父谢母都在家。 「回来啦。」谢母笑了笑。 「嗯。」谢燃露出了往常一般的微笑。 「是和女朋友约会吗?」 照理来说要回答「对,可是我跟她分手了」。 可是这样他一定会被抓住盘问很多事。 至少不要是现在。 谢燃轻轻关上门。 「不是,是跟朋友出去玩。」反正他应该不算撒谎。 「这样啊。」谢母愣了一下,说道:「本来想说混到那么晚,一定是跟女朋友在一起了,而且……」她的声音顿了顿。 「想说过年应该可以带人家回来玩。」 「不是说等感情稳定一点再说吗?」谢燃失笑。 「对喔。」谢母也发现了自己的着急:「算了算了,压力不要太大,反正我信任你的眼光嘛。」 「明天是周末,妈今天早点休息。」谢燃脱下外套掛在臂弯:「最近你跟爸都很晚回来。」 「好好好,你今天也早点睡,好不容易放假了。」 「好啦。」谢燃没再说话,走进房间拿衣服准备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大概是十点多。 他看到谢子絃一边看着红楼梦原文,一边查人物关係图。 似乎他们高中时的寒暑假作业也要看红楼梦写心得报告的样子。 原本这间房间是独属谢燃的,这间房子虽然在比较繁华的市区,交通方便,空间却不大,三人住还挺刚好。当时得知谢子絃要来时,打掉了一部份的书柜,改做成书桌,谢燃偶尔也会想着若非他们的爷爷奶奶过世得早,谢子絃的妈妈又联络不上,谢父谢母大概不会担上这摊子。 Chapter 11 这就是被红楼梦支配的恐惧。 谢子絃看得脑袋发胀,当时暑假就有让他们看过一部份,这次寒假则让他们全部读完。 他暑假时就已经看得七零八落,现在还要重拾简直就是个噩梦。 不是他要那么早开始,而是他必须要那么早开始才能赶完该死的阅读心得。 他打了个哈欠。 「要睡了吗?」他听到一旁谢燃问道。 对方才刚洗澡出来,整颗头还有点湿漉漉的,不过男生头发本来就乾得快,谢燃也没太在意。 「……我去刷牙。」 谢子絃离开椅子起身。 今天的谢燃有点奇怪。 不只今天晚上两人特别早睡,平直谢然是很少问自己「要睡了吗」这种话的。 他只会说「我先睡了」,然后爬上床。 不过谢子絃也懒得多想,反正现在没事,早点睡也不是不行。 谢燃以为要睡着是件很容易的事,毕竟前阵子很忙,今天又那么晚才回家。 他盯着天花板,竟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他本来在想要不要起床滑手机,但鑽进被窝后真的懒得动。 背后是门打开的声音,接着他感受到隔壁的位置凹陷了一块。 谢子絃也已经要睡了,就别再起床开灯打扰他了。 谢燃的思绪在飘。 这张床两人从小睡到大,从两人躺下后中间还有一大片距离,变成两人睡下后刚好的大小。 床中间似乎有条看不见的楚河汉界。 好在他们睡相都不差,不然有可能睡到一半被另一个人挖起来揍。 ……当然是开玩笑的。 话说,自从小学六年级那件事情过后,他就没听说谢子絃有打架了。 那件事发生的隔天,他有听说爸妈因为谢子絃被叫来学校,但是晚上谢父把谢子絃拖出去打的时候他有被吓到。 ……原来事情有那么严重。他以为谢子絃会还手,可是他没有,那天晚上他剥开谢子絃的衣服时,几乎整片皮肤都是红肿的,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瘀血。 毕竟他爸妈说到底,也就是爱面子又自私的大人,当然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谢子絃就是一个家庭的牺牲品。 他又翻了身,想起了今天的事情。 那江羽涵是牺牲品吗? 变成他想要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的牺牲品? 其实他也觉得自己应该没有错,可是他真的该觉得自己没有错吗? 烦。 谢燃用力闭上眼睛,又睁开,平和的脸面无表情。 「你到底在动什么?」谢子絃的声音忽然冒出来。 「誒?」 谢子絃的身体从背对谢燃转为仰躺:「从刚才就一直动来动去,是有事情还没做吗?」 「没有。」 虽然一起睡了那么久,两人其实很少在这张床上说话过。 如果不是谢子絃感觉到谢燃今天可能有点反常,他大概也懒得开口说话。 不过这真的很稀奇,谢燃也会有反常的一天。 跟别人同张床睡觉就是麻烦,谢燃把被子盖到自己的头上。 世界变成没有光的漆黑。 像他这样的人,应该很糟糕吧。 因为所谓的「感受不到」,造成多少人痛苦过。 他当然知道,多少次别人对他示好他却刻意避开,多少次别人需要帮助自己却假装不知情。因为他是个怕麻烦的人,他当然知道那些人的失落,但是他只会对别人施行有必要的好。经营那些关係又烦又累,他知道自己不太正常,可是他又想用正常人的方式活着。 所以他戴上一张又一张面具,成为他人眼里完美的人,用微笑巧妙地躲去所有麻烦,他的十九年人生明明平稳顺遂,内心却荒芜到长不出草。 他从前一直以为对他来说这样的生活方式是上上策,但今天又忽然发现,好像有点糟糕。 他觉得不重要的人他当然不会在意,可是他是不是在无形中伤害到他不想伤害的人? 谢燃只是比别人更敏锐一些,脑袋又比别人聪明了些,于是拥有了一个安稳而乏味的人生。因为别人的画布上有办法用喜怒哀乐画出彩虹,而他只有淡泊寧静的死水。 上帝为你开了一扇窗,必定会帮你关上一道门。 但是真正经歷过的人会希望所有门窗都好好的没被动过。 生命是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蝨子。 那可不可以两者都不要,只留有素淡的花色。 「谢子絃,我再问你一次?」 「你讨厌我吗?」 谢燃说出口后,马上就后悔了。 自己问这个干嘛,像个睡不着觉在探讨人生的神经病,而且谢子絃应该已经睡了。 空气一片寂静。 谢子絃应该真的睡着了。 「不会。」 谢子絃低软乾净的声音忽然响起。 ……不,他还没睡。 他果然很反常。 谢子絃原本是真的要睡着了,结果又被谢燃莫名其妙的问题吵醒。 神经病。 他是真的这样想了。 「我那天就说过了,我不讨厌你。」是谢子絃一直都不想回想起来的喝醉经歷。 谢燃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天。 可是谢子絃那天差点杀了他。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谢子絃转头瞟了一眼蒙在被子里的人。 谢燃慢悠悠地把头探出来,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冷静的样子。 「我之前对你不好吧,如果我小时候肯帮你,不管是说些话还是阻止爸妈,你都会好过很多。」 「你是嗑药吗?」 「我现在很清醒。」 谢燃将头转向还是没什么表情的谢子絃。 他好像还是没有很懂,谢子絃如果真的表现得和喝醉之后一样,他还能理解一点,甚至……给个道歉。 可是谢子絃他的反应反而使他有点不懂了起来。 他是太压抑导致人格分裂吗? 谢子絃的表情在听见谢燃的问题后反而有点空白,虽然在旁人眼中可能还是一个面瘫脸。 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呢? 谢子絃忽然想起了小学三年级那年,谢父谢母被叫来学校导师室的早晨。 「你们的孩子是怎么教的?既然他的爸爸吸毒又杀人,就不能把他教好了再出来上学吗?」 「今天我儿子只是受伤,万一他哪天情绪又失控杀人了,你们要负责吗?」 「这种人就不要带到学校害人了吧?」 老师在一旁劝解:「好了你们冷静一点,我们坐下来好好协调。」 「冷静什么!我的小孩平平安安送来学校,结果被打得重伤回来,你们老师也要负责!」 「是他们先动手的。」谢子絃小声地开口。 「我那时候在校门口等……」 「啪」一声巴掌声打断了他的话。 谢母陪笑道:「不好意思,他平时在家里很乖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来学校会变成这样。」 谢子絃那一下被打得有点懵,他看向老师,觉得老师至少有可能会帮他说话。 「好了好了,家长们冷静。」老师笑得很勉强。 「别再刺激小孩子的情绪了,子絃毕竟是那样家庭出身,看到的画面可能跟我们不太一样,性格衝动一点或是情绪不稳定一点也是在所难免……」 那一瞬间,谢子絃从老师眼里看到了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是正常的,他的情绪没有不稳定,他只是要自保而已…… 他又不会杀人。 他轻轻闭上眼睛,还能听到其他老师的窃窃私语。 「长得那么瘦,没想到暴力倾向那么严重。」 「人家也很可怜,在那样的家庭长大。其他人这样一直刺激他,不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承认,如果他可以,他想揍所有人,揍到他们没办法开口,揍到他们不敢说他的坏话。 或是把他们杀了也行,只要他们闭嘴。 乾脆世界原地爆炸好了。 可是不行,他只要真的出手,就会坐实他们口中的暴力倾向、杀人犯的孩子。 他老爸又不会在家里吸毒,也不会在家里杀人,他只有家暴他的母亲而已,他们是希望他看到什么? 如果导师办公室有刀,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将它抓起来割破自己的喉管。 如果他濒死,如果他没办法动了,其他人是不是就可以好好听他说话? 「谢燃。」 谢子絃听到他自己开口。 「当有一个人骂我,我可以揍他。可是当所有人都对我指指点点的时候,我是没办法揍所有人的。」 「所以我才不讨厌你们,因为讨厌不完。」 Chapter 12 谢燃闻言一愣。 他盯着谢子絃的眼睛,真的没有恨意,和当时喝醉时判若两人。 由于看到的和感受到的完全不一样,谢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思绪忽然就跑偏了。 果然上帝关一扇门开一扇窗这句话是假的吧。 谢子絃的窗是开在哪他完全感觉不出来。 他的打架能力算吗?可是谁知道他自己又想不想要? 他从头到尾只是一个运气被雷劈了的可怜人。 第二天一早,天光大亮。 谢燃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又赖了一下床。 不知道多久后,伸出手臂捞了在书桌上的手錶。 八点半左右,爸妈都已经出门了。 谢燃躲回被子,睡意却渐渐消散了。他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最后还是决定爬起来。 大概是动静太大了,他看到谢子絃露在棉被外头的那撮黑色头发动了动,然后整颗头鑽了出来。 谢燃嘴唇动了动。 「早啊。」 谢子絃睁着惺忪的睡眼,看了他数秒。 「蛤?」 「早。」 谢子絃皱了皱眉头,似乎又消化了一下。 谢燃摺好被子,准备去刷牙洗脸。 「你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谢子絃忽然开口。 其实一般刚睡醒的时候都不会很想要说话,可是谢子絃真的有点忍不住。 「你从昨天开始就有点奇怪。」 谢燃走向房门的脚步顿了顿。 「……我分手了。」 「……」谢子絃闭上了嘴巴。 谢燃抿了一下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他现在还没刷牙,连他自己都无法忍受。 他出厕所后没多久,谢子絃也从另一间厕所刷牙洗脸出来了。 或许谢燃自己也没发现,他在别人面前一直是戴着面具的,除了谢子絃。 因为父母的缘故,他从来没有想费心经营两人的关係过,不想说话就不会说话,但该帮他的时候还是会帮。 反而现在看过他的真面目的人只有谢子絃。其他人对他的评价都是平和、完美,偶尔难以捉摸,只有谢子絃觉得他这个人虚偽、前后言行不一、莫名其妙。 面对着谢燃顺手递过来的早餐麵包,谢子絃犹豫了一下才接过。 谢子絃是把早餐拿进房间吃的,谢燃则在客厅滑了一下手机才进去。 他进房间时,谢子絃正在写寒假作业的数学题。 谢子絃边转笔边思考。 这题好像还有思考空间,先圈起来等一下写,这几题一看就是不会,直接猜了。 他默默奋斗了很久,额,是他感觉已经过了很久,他在一题长得要命的阅读素养下面直接猜了c,然后才觉得好像刚刚谢燃进来没多久后,就一直在注视着他。 「干嘛?」 「没有,只是觉得你写的速度有点快。」 谢子絃往讲义一瞄,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猜了将近一半的题目,不由的也有点心虚,虽然不知道是对谁。 「嗯?」 谢燃看了一下谢子絃不明所以的脸,再看一下窗外的风景,在看一下床铺,总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怎么想怎么躁。 「我说,要不要我教你啊?」 不知道是不是谢燃的错觉,他觉得空气冻结了。 谢子絃的表情好像又比之前更空白了一点。 「蛤?」 话甫出口,他大概也觉得明明自己已经听到了,还让谢燃再说一次的行为有点蠢,于是又补了一句。 「不要。」 空气真的冻结了。 好尷尬。 谢燃觉得有点想低头,早知道不说了。 谢子絃把笔一放,转过身来。 「你到底怎么了?」 他一大早起来就被谢燃的问好、递麵包搞得心神不寧,刚才谢燃问他需不需要自己教的时候他真的觉得世界要毁灭了。 「分手就对你刺激那么大吗?」谢子絃打量着他,他也感受不出谢燃有那么爱他女朋友,他不是自己也说了吗,只是「不讨厌」。 ……好麻烦,谢子絃就直接回答好或不好就行了,哪来那些问题啊。 谢燃扶额,现在怎么办?要怎么说? 「我只是觉得……」他的脑袋正再他的脑袋正在快速思索着用字和句子。 他觉得现在的样子就像把自己撕破给人看,是一种未知的恐惧。 他只是在昨晚想了一下。 可不可以试着对别人再真心一点,再好一点?这样或许自己的情感就不会那么荒芜,不要继续把对人的态度当成选择或取捨来衡量,或许自己可以更快乐一点。 他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他从前也没想过要改变,不过或许可以试着改一下下,如果真的不行的话就放弃好了。 反正自己按照前十九年活着的状态也不会死,他只是好奇如果有了鲜明的喜怒哀乐或爱恨,会是什么样子。 能让江羽涵那么嚮往,能让她觉得他无法得到幸福而哭。 ……所以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到底要怎么说出来? 过了几秒,还是谢子絃说话了,大概是受不了他的磨机。 「别把你对别人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他的表情倔强而冷酷。 谢燃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就算了解的只有毛皮也够了。 他是一个自私到极点的人,从小对他的冷漠只是因为他没有接近价值,懒得经营关係,他早就看过了谢燃在他以及在父母面前截然不同的样子。 「如果你对我还是像以前一样,那还比较不噁心一点。」谢子絃面无表情地说道。 「……」还真是…… 谢燃的脸部肌肉僵硬了一下,抿了一下嘴唇,笑意淡去。 果然想要改变生活态度什么的好麻烦。谢燃面无表情地想,他之前大概是想得太简单了,还是继续用以前的生活方式吧。 至少他现在看起来还是个正常人,知道他的真面目的人寥寥无几也无所谓。 「不过……」谢子絃把数学讲义递到他面前。 「我可能真的需要你教我。」 「……」谢燃面无表情的抬眸看向他。 其实现在的表情就挺好。谢燃之前看人的时候总是未语先笑,或许会令人感到如沐春风,在谢子絃眼里就只是作而已。 虚偽丑恶伤人的嘴脸他看太多了,还不如直接空白。 「你可以不用对我太好……」反正你也不是真心的。 「可是你在这方面可以帮我吗?」因为我是真的需要。 谢燃接过了讲义,就他瞄过的答案几乎都是错的,对的只有一两题,不过题目周围连计算过程都没有,看来是蒙的。 看来多了一件麻烦事。 「学校老师教的你听不懂吗?」 「大概听得懂,不过写题目的时候就不会。」况且他有时候也不会认真听。 在这好学歷几乎代表能不能找到一个好工作的现况,他已经早就放弃了,不过在刚才谢燃问他时,他忽然就有点心动。 他毕竟还是不想去工地搬水泥的。 谢燃现在的心情有点纠结。 自己为什么要教他?一个对兄长一点礼貌都没有的小鬼,不但不喜欢自己,教他还对自己一点用处都没有。 讲义内容大多是高二上课程复习…… 「你高一有认真听课吗?」 「偶尔。」 「……你高一的讲义什么的还留着吗?」 他可不想帮他讲解完寒假作业,结果发现他都听不懂,学渣不是一夕之间养成的。 有些确实还留着。 谢子絃蹬蹬跑去从书柜翻出了高一数学讲义。 谢燃看得出他现在心情还挺愉快。 就当积阴德吧,等他发现学习是多烦的事情,就会放弃了。 「你只有数学有问题吗?」 「还有物理化学,国文的话你可以吗?」 「……」 谢子絃回头看他,谢燃安静地站在那里,黑色毛衣显得他白皙高挑。 他后知后觉的產生了一种麻烦别人的愧疚情绪。 「抱歉,我的课业荒废有点久了。」 「我知道。」谢燃拿起桌上的笔,开始写高二数学的题目权当复习。 「你从小生活在那种环境,是不可能认真念书的。」而且我爸妈常常骂你,应该很容易让你有想要放弃的情绪。 其实他在之前就有感觉了。 如果说在小学,谢子絃能算是个乖小孩,国中时期的他整体看起来比以前阴鬱不少,大概是他最厌世的时候,课业很大概率就是在那时荒废的。 但上了高中之后,感觉就没那么阴沉了,所以他喝醉酒情绪爆发的那天晚上才会令他有点惊讶。 谢子絃将讲义递给他。 「差不多。」他反而有点惊讶谢燃的观察入微。 「我没什么教过人,你等一下如果听不懂直接问。」 Chapter 13 这一整天下来,一个头脑发胀,一个口乾舌燥。 「为什么要除三阶?」 「就跟我刚才画的一样,分堆会重复计算。」 「怎么判断它会重复计算?」 「你可以先假设,假如这一组是这样分……」 谢燃也不想要这样的,可是等他回过神来,已经下午四点了。 他们从吃完早饭说到中午,吃完午餐休息一下后又教到现在。 其实谢子絃还不算难教,说不定跟家族基因也有一部份关係。 不过他好累。 冬天的天空雾濛濛的,凉冷的空气使人犯懒。 「我点一下外送,你先休息。」谢燃拿起了手机。 谢子絃打了个哈欠。 其实他刚才就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了,科目什么的本来就对他来说没什么吸引力,尤其是谢燃刚才又刚好说到排列组合,他记得当时老师在教了之后他还是几乎完全不懂。 「你想吃什么?」谢燃找好店家,转头想问谢子絃意见时,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喂,醒醒。」 虽然这样的模式两人始料未及,但他们的确就这样还算友好的相处起来了。 谢燃就这样一次一次被迫回想他的高中课程,不过两人除了课业上的交流,也很少再谈其他。 时间一天天迫近年假,他们的奶奶早在两人出生前就过世了,爷爷也在谢燃约莫一两岁时过世。所以他们过年是不用回乡下探望他们的,但亲戚之间也还是会来往走动。 他是后来听那些亲戚聊天的内容才知道,他爸早在二十出头就和家里不知为何决裂,一个人出来混,再也没有回过家。所以八岁那年,他第一次看到他还有另外的亲人。他也不是没有听谢父说过,还好爷爷他走得早,不然听到自己的大儿子混成这副德性也会气死。 然而谢燃在旁边听时只觉得不以为然,爸他明明是希望爷爷奶奶还没死,这样谢子絃就能理所当然的交给他们带大。爷爷奶奶走后,与谢子絃血缘最亲近的就变成他们家了。 如果那些大人知道谢燃小时候的心理,大概会很想要把他弃养。 谢子絃不喜欢过年见亲戚,而且基本上和亲戚聊天都是大人的事情。他还记得小时候过年的时候那些亲戚看他的表情像是动物园里的猴子,好奇中带着不安。 当然那些同龄的小孩也会注意和他保持距离。 「听懂了吗?」谢燃一边解释原子的阶层,一边附註上笔记。 「叔叔和阿姨好像其中一个回来了。」谢子絃答非所问,明天就是除夕,谢燃爸妈从明天开始放假,也就是说,他们要朝夕相处差不多一个礼拜。 他们如果知道自己的儿子在教他课业,会不会很崩溃? 他小时候就不只不小心听过一次谢母问谢燃「跟他住会不会不舒服」、「需不需要换更大的房子」之类的问题,谢燃都回绝了。 谢燃就如同他们的宝贝似的。 「我刚刚有听到了,我去迎接一下他们,你要去吗?」 「不要。」 小时候谢子絃也会跟着谢燃去迎接谢父谢母回家,不过很大概率都会被无视,或草草几句话敷衍,久了以后乾脆就窝在房间。 如果是再圆滑一点的人大概会鍥而不捨甚至尝试讨好,但谢子絃显然没有办法。 「爸,回来了。」谢燃走出房间,谢父的外套上彷彿还沾染着外头的凉意。 「今天你和子絃有先收拾一下家里吗?明天大扫除会比较轻松。」 「我们忘记了。」谢燃看起来有一点不好意思:「不过到时候我们的房间我们自己来就好。」 「好。」 「爸你早点休息。」 「嗯。」 「谢燃。」 谢燃走进房间时,看见谢子絃直勾勾的看着窗户上面自己的倒影。 明明他看的是倒影,自己却能够感受到他的视线。 「总觉得和我在一起,就像把你从神坛拉下来。」 谢燃是宝贝,谢子絃是敝屣。 家中一直是这样的氛围,只是谢子絃忽然有一种特别强烈的感觉。 自己和他是真的不一样。 「你在说什么鬼话?」谢燃挑起眉头,关上门。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谢子絃,谢燃大概会假装愣一下,然后摆出困惑的样子说道:「你在说什么?」 可是眼前的人是谢子絃,这几天他只要对谢子絃笑一下,谢子絃就会立刻绷紧神经。 谢燃后来也放弃在他面前凹表情,就当是拯救谢子絃的眼睛吧,他不是也说过自己很噁心吗? 「其实我觉得你来当他们的小孩更适合。」谢燃坐到他身边。 「什么意思?」 「太噁心的人不适合当正常人家的小孩。」 谢子絃合理怀疑他在内涵自己。 「其实我也好奇他们明明对你那么好,怎么还把你养得那么作?」 「……别忘记现在是谁在教你『荒废的课业』。」 「对不起我错了。」 嘴欠的臭小孩。 隔天晚上,四人在家围炉吃火锅。 谢燃和谢子絃埋头边吃边看除夕节目。 耳边还有父母抱怨工作的声音。 「今天就休息好不好?」谢燃低声问谢子絃。 他不希望除夕夜还要为他讲题。 他已经好久没有那么有良心了,大概吧。 「……嗯。」谢子絃抬头看着除夕特辑表演节目。 他其实没什么兴趣,手机里的贪食蛇说不定都比较好玩。 「子絃也高二了,有想好要上哪间大学了吗?」 谢子絃被叫到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在叫你。」谢父夹起碗里的丸子,目光穿过火锅裊裊升起的白烟,盯着对面的谢子絃。 「还没。」谢子絃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考上哪里算哪里。」 「上大学是想住家里还是住宿舍?」谢母接着问道。 「宿舍吧。」 「虽然上高中后不知道你的成绩怎么样,可是你国中的成绩单好像蛮差的啊。」谢母悠悠道。 「如果以后想选大学的话还是提高成绩吧,你也不想一直被人瞧不起不是吗?」谢父淡淡的道:「早点想好你要报哪科,面试比较方便。」 「……谢谢。」谢子絃的表情明显有点错愕。 「会想念外县市的学校吗?」 「都可以。」 「会想回去以前你爸妈在的城市念吗?」谢母抬眼对他道:「之前你们的房东打电话来跟我抱怨你爸坐牢后,你们的房子租不出去,反正如果你念了那边的学校,说不定可以回去那边住,租屋费我们帮你出。」 「我们两个之前有想一下,毕竟你已经长大了,跟你哥再睡一张床会有点勉强,房间应该也太小了。」谢父也接口:「反正你也长大了,生活自理能力已经可以了,会考虑回到你以前的县市念大学吗?」 「可以。」谢子絃抬头道:「我没有意见。」 「你不用那么快给答覆。」谢父顿了顿:「只是我们讨论了一个方案给你想一下而已。」 「他都觉得可以了还犹豫什么?」谢母看了谢父一眼:「我可以跟那个房东讲一下一年后子絃可能会搬回去,如果一年间有人要入住,也可以让房东介绍一下哪里有房子可以租。」 「也行。」谢子絃很安静。 谢燃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谢子絃在原本的家过得怎么样,如果过得不好的话,原本的家对他来说可能会有阴影,他父母似乎是没想到这一层。 或者其实有想到,可是想要让谢子絃搬出去,谢子絃又刚好没有拒绝而已。 「最近你们应该没在忙什么吧?会想出去玩吗?」 「誒?」谢燃顿了一下:「我都可以。」 「初四晚上xx有灯会,我们可以去那里逛逛,顺便过夜。」谢父提出:「难得放假,我们出去走走也好。」 「我觉得可以。」谢母笑得眼睛瞇起来:「好久没出去玩了。」 「那就这样了?」 Chapter 14 除夕晚上的重头戏就是守岁和炮竹烟花。 大人早就把除夕节目转到电影台去了,谢燃和他们看了一部,发现他们没有要休息的意思,也就自己回房间。 谢子絃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回房间了,谢燃进来的时候他不知道在玩什么电动,桌上还放着昨天刚讲完的化学,看来他刚才是在复习。 「你开学之后还有空教我吗?」谢子絃发现他进来了以后,很有良心的戴上耳机。 他只是发现最近应该是没有时间让谢燃教他了,开学前至少要重新念完高一的内容,可是这样应该对谢燃和他都很勉强。 「可能有吧,我也不确定。」 谢子絃很安静的打完一局游戏,然后回桌前开始看化学讲义。 谢燃也没有吵他,拿出书开始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燃抬手看了下錶,十一点出头,一旁的谢子絃手中从化学变成了数学,不过眼睛眨了几下,看起来挺酸。 倒是蛮认真的样子,学渣可能真的要转性了。 「你前几天忽然要我帮你上课,是想上哪间大学吗?」 虽然他在饭桌上说自己都可以,但他看起来就不太像会在那时候说实话的人,说不定是真的有什么目标,只是不想和他们说。不过自己好歹是帮他复习的人,谢子絃想上的大学成绩决定了自己帮他复习的认真程度。 如果自己说了那么多,谢子絃的目标只是个三流大学,自己也挺亏。 房间中已经安静了太久,导致谢燃开口时,谢子絃的反应有点迟缓。 「……没有。」 「那你那么认真干嘛?」 谢子絃安静了一下。 「有的话就直说,我也好帮你。」 谢子絃默默投去了一个「真的有那么好心吗」的狐疑眼神。 他想了想,放下笔和书,同时也是让自己的眼睛休息一下。 「我只是不想和我爸一样。」谢子絃闭上眼睛。 他犹豫了一下,但反正跟谢燃相处过一段时间了,透露一点自己的事情也没关係。 「我国中挺混的,会考后我就在想如果我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会和他一样,毕业没多久和叔叔阿姨决裂,加入什么奇怪的帮派,吸毒杀人坐牢。」 「……如果我继续什么都不愿意学的话。」 说来也奇怪,他是会考完忽然开始念书的。 「可是有点来不及,高一很多东西我都觉得很难理解,我原本快要放弃了。」 「然后我就刚好问你需不需要我教。」谢燃接口。 原来真正的转捩点恰恰在他的多此一举上。 「我说……」谢燃瞟了他一眼,转过身来。 「你感觉省略了很多东西。」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其实就算猜到了也不用说出来,只是猜到的结果让谢燃也有点意想不到。 「你国中时期应该不是普通的混。」谢燃看着他,有些篤定却又不敢确认的样子。 「你国中在打架混帮派?」 谢子絃听到他的猜测时微怔。 「为什么这样想?」 「如果你只是普通没在念书,那并不会和你爸一样走上同一条路。而且你从小被我爸妈一直讲,应该会很讨厌『和你爸走上同条路』这件事。」谢燃很少在别人面前说出他的推测过程,现在驀的有种微妙的羞耻感。 「会让你忽然害怕起来,除非你做了和你爸很类似的事情,类似到你觉得会步他的后尘。」谢燃顿了顿:「小学的事情我还记得,你一个没打过架的人一下子打跑了欺负你的同学,结合一下,大概猜的到你在国中是什么样子。」 谢子絃盯着谢燃,其实他好像没有很懂谢燃的推理过程,但是有一件事他没办法否认。 他的确会在国中打架,还一度被传成校霸。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讨厌?」 「只有你。」谢燃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又躺枪一次。 「……喔。」 「我没混帮派。」谢子絃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澄清一下。 「我只是谁敢说我坏话就把谁抓出去打而已。」 「……学校没通知家长?」 「我警告过他们如果敢说就把他们打到转学。」 那段时间是谢子絃常常自我怀疑的时期,他老爸能算是他从小到大最鄙视的人,可是自己必须做出和他类似的事情才能保护自己。 其实除了谢子絃的恐吓外,还有一部份的原因是国中学生不比小学,是心灵比较复杂的年纪,各种中二、叛逆、思春都聚集在此时,尤其是男生,遇到事情并不会倾向告诉家长或老师,再加上谢子絃多少打人的时候有收敛,而且承诺只要他们闭嘴道歉,自己就会停手,所以事情没有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爸妈完全不知道还是很扯。」 「有几次要写检讨,家长签名那栏我都代签了。」就是模仿谢父谢母签名的意思,谢子絃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 「其实你还不笨。」谢燃盯着他几秒,得出这样的评价:「藏得挺好。」 「你也不差。」谢子絃在暗指昨天说谢燃很作。 「……」 「来上课吧。」 「你不是说今天休息?」 「争取不要让你跟你爸一样。」 其实早就不一样了,谢燃看着谢子絃令人头痛的笔跡想。 当你有了「爬起来」的念头,不再自甘堕落以后,你们两个就已经天差地远。 初二按习俗要回谢燃的外公外婆家,照惯例他们会在那里过一到二夜。 谢子絃想了想,还是带了红楼梦去,红红厚厚的一本如同铁砖。 外公外婆是住在比较偏乡些的地方,较矮的独间古厝,周围有较空旷些的庭园,平常外公间来无事就喜欢在附近种种花草。 两人早在知道他们一家要来时,就打好了地舖,谢父谢母一间,谢燃和谢子絃则睡另一间地舖。 「回来啦。」四人开车到达时,外公外婆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外公连忙倒好刚才泡的茶。 「你们有谁要来陪我下棋?」 「好啊我好久没下了。」谢燃放下行李。 他的棋艺就是外公教的,外公也有教过谢子絃,可是他好像在这方面真的行不通,外公当时还挺失望。 「才刚回来就要人家下棋,你平常是没和朋友下够吗?」外婆笑骂道。 「没关係啦。」外公笑咪咪的。 几人收拾好了行李,外婆和爸妈已经在客厅聊起天来,谢子絃看没他的事了,便想窝回房间。 「子絃也过来。」外公忽然发话:「看看我们是怎么下的。」 谢子絃看着他已经忘得差不多的象棋,觉得脑壳突突发疼。 「最近学校有发生什么事吗?」 外公拿出棋盘问道。 「挺好的,老师人还算不错,课业也跟得上。」谢燃答道。 「没发生什么。」谢子絃也回答。 外婆和外公是少数会认真想和他聊天的亲戚,他确实觉得他们人很好,但有时自己是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子絃很快就要考大学了,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外公感叹。 「他最近很认真,一直来问我问题。」谢燃瞟了谢子絃一眼,接下话来。 「本来就是应该的,你是哥哥,成绩又好,他不问你问谁?」 外公和谢燃决定了谁红谁黑后便不再说话,专心下了起来。 谢子絃大概对棋的大小,谁可以吃谁还记得一些,外公一直致力于教会他,可能也是希望两人多一点共同话题,可惜他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你去休息,子絃来跟我下一盘。」 一局终了,外公胜,谢燃被赶去旁观,谢子絃觉得自己要死了。 「为什么要这样走?」棋下到一半,外公终于忍不住发话。 谢子絃一僵,没有说话。 「居然还是不会吗?」外公叹道:「你知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怎么做吗?」 「……我不知道。」 「噗。」两人听到一旁的谢燃溢出一声笑。 「你就不要勉强他了,我们来聊天啊。」谢燃笑着揽上他的肩膀。 外公也不挥开他,只是依旧冷着脸:「把这盘棋下完。」 「……好。」谢子絃觉得一点都不好。 「我也好久没看到你们了,子絃跟你爸妈还处得好吗?」 「还不错吧。」谢子絃想了一下,如是回答。毕竟谢父谢母和他相处的时候不长,真要讲,少数那几段对话其实也还算平和。 小时候他们对自己的牴触情绪比较重,尤其是谢母,每次看到他都一脸「离我儿子远一点」的表情,但长大后或许是习惯了他的存在,已经好很多了。 「那你有好好照顾子絃吗?你们两个不是睡一间房间的?」外公转头改问谢燃。 「我又不是小孩。」这次回答的依然是谢子絃,他看起来有点尷尬。 「确实吧,他挺好的,我不需要照顾什么。」谢燃反应过来,答道。 「那等一下外公要不要带我们去看你种的花?」 「晚一点吃完饭再去。」 Chapter 15 他们就这样待到晚上。 谢子絃正窝在床上看书,谢燃擦着头发进来:「换你去洗澡。」 「喔。」他放下了红色铁砖,去行李箱那儿找出了衣物,走进浴室。 谢子絃是最后一个去洗澡的,他洗出来时已经有点晚了,经过客厅时,正好看到外公一个人坐在客厅看报纸。 外婆的作息比较早,在八点左右就上床睡觉了。 「现在才洗完澡?」外公忽然开口。 「嗯。」 「不喜欢说话的小孩在长辈面前不吃香喔。」 谢子絃一下子摸不清他想表达什么,停下了脚步。 外公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他坐下。 谢子絃边坐下边擦着头发。 「你跟你叔叔阿姨看起来还是很生疏,是不喜欢他们吗?」 谢子絃摇摇头。 「他们可能对你小时候的环境不放心,怕你长歪,可是你们已经生活那么久了,再怎么有意见应该都淡化了,你可以学学你哥,他不只有礼貌,还会主动跟他们聊天,嘴又甜,这样子长辈比较会喜欢。」 「嗯,谢谢。」这些说来简单,对他来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外公不知道他小时候一家人的相处情况,当然觉得他们只是正常的冷漠。 谢子絃不讨厌他们,不代表小时候的打骂孤立放鸽子等行为他都不记得,只不过至少他的叔叔阿姨收留他,供他吃穿,就凭着这点他就该感谢他们了。 没有人生来该对你好。每次他生气或者难过时都会想起这句话,硬让自己把怒气逼下去。连自己的爸妈都拋弃自己了,还对其他人要求些什么? 「不过也不要太像小燃了。」外公看他答得敷衍,显然有点黯然,但又继续道:「虽然他很贴心,但是心思有点重,小孩子还是无忧无虑一点比较好。」 「嗯。」谢子絃转头看着外公的侧脸,瘦削的脸颊已经出现不少老人斑了,眼角也有细细的鱼尾纹。 「我尽量。」 外公叹了口气:「回去吧,年轻人还是比较喜欢跟年轻人待在一起。」 谢子絃直起身,准备站起来,忽然想起了他偶尔会听到谢燃对他爸妈说的话。 「早点休息,外公。」其实严格来说,两人没有血缘关係,但是没差。 而且外公跟他叔叔阿姨又不一样。 外公听到谢子絃说出这句话后,显然一愣。 然后他缓缓伸出手,放在谢子絃还没全乾的头发上。 「小时候爸爸妈妈应该对你不好吧,但是现在多了你叔叔阿姨和小燃可以疼你了。」 谢子絃瞳孔一缩,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些什么。 没有,他们其实没有对我很好,我也没想跟他们打好关係。 他最理想的状况是长大后找到一个够他生活的工作,有一定的生活基础后每年拿出他工资的一部份还给谢父谢母,持续个十几年左右,也不算是欠了他们。 但是他最后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嗯,我现在很好。」 初三就是开始拜访亲戚、跟他们吃饭,他们在初四下午离开外公外婆家,准备晚上直接去看灯会。 不过谢燃从离开前就觉得头有点晕,打不起精神,默不作声的在车上睡了一路。 「糟糕。」谢母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有点烫。」她的表情看起来又点严肃:「可能有点发烧,是这几天冷到了吗?」 「可能吧。」谢燃睡得迷迷糊糊的,有点口齿不清。 「怎么办?要不要中途去诊所看一下医生?」谢母很担心。 「男生哪有那么脆弱?」谢父看起来不以为然:「多喝水休息就不会有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只是发烧而已?万一是其他症状引发的怎么办?」 谢燃来有点睏,却被两人的对话搞得有点睡不着,他双眼睁开一条缝,看向前座感觉快要吵起来的夫妻。 「不然……我先睡一天,一般发烧休息一天就能好,如果明天还没退烧再去看医生。」谢燃的声音很懒,他现在是真的不想说话,也不想去看医生,掛号好麻烦,他只想睡觉。 谢子絃原本一直看向车窗外的脸闻言瞄了一下感觉病懨懨的谢燃。 「……要不然就按照他说的来?」谢父边开车边瞄了一下后照镜。 「那晚上不就只能待在民宿里了?」谢母回头看了一下谢燃。 「我没关係,你们三个去就好。」谢燃厌世的嗓音疲惫的拉出这句话。 「……」谢母不着痕跡的瞥了眼在看窗外的谢子絃。 「不然……叔叔阿姨你们去。」谢子絃当然听到了谢燃的话,也感受到了谢母的视线。 他试想了一下他们三人一起去看花灯的样子,总觉得有点惊悚又有点尷尬。 「我可以也留下来,看哥有什么需要再帮他。」 车上安静了一下,只剩下广播的音乐声,谢燃总觉得谢子絃的那声「哥」让他鸡皮疙瘩都上来了。 「爸妈也很久没一起出去了吧,我跟子絃待在民宿不会怎样。」谢燃温声说道。 「随便你们。」谢父的声音传来。 「嗯。」 原本晚上去吃晚餐顺道去看灯会再回来的计画算是报废了,他们在路上先去买了两碗粥才到了原本预订的民宿。 经营民宿的是一家人,老闆和老闆娘办入住手续时,看起来在读小学一二年级的小孩在后头好奇地盯着谢燃一家看。 房间是楼中楼,底下是电视机、浴室和双人床,楼上空间较小,是两张单人床和电视机。 谢燃和谢子絃终于有一天不用睡同张床上,不过他们也已经麻木了,小时候不觉得怎样,长大后就更无所谓。 其实谢燃有休息一下后就好多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待在房间休息,而且他对灯会本来就兴趣不大。 晚上六点多左右,夫妻俩已经出去吃晚餐了,再晃一下去灯会说不定九点多回来。 谢子絃也没有吵谢燃,楼上的灯关上了,他在楼下看电视。综艺节目的主持人努力的在製造笑料,谢子絃看了看忽然有点良心不安,自己是不是应该努力把红楼梦看完,上次暑假让他们看上和中册,寒假则要看完下册写心得,而自己的进度一半不到。 ……可是他现在不想动。 「啪」一声,楼上的灯亮了,谢子絃听到了上一层传来脚步声。 是谢燃走下楼来倒水喝。 谢子絃不经意的瞥了一眼,谢燃看起来比下午有精神多了,穿着宽松的卫衣安静的站在角落里,人高腿长,他貌似以自己还高个两三公分的样子。 「你电视不用调那么小声,我已经不想睡了。」谢燃开口。 「算了我也没有很想看。」谢子絃想了一下,关了电视。 谢燃看到谢子絃又重新翻出红楼梦,其实最近常常看到他在看,不过进度似乎颇为迟缓。 谢燃鑽回被子里。 他现在虽然精神好了很多,但还是有点犯懒,他恍了一下神,眼睛瞄向另一张床正在看书的谢子絃。 他忽然想起了几天前两人的对话。 『其实我觉得你来当他们的小孩更适合。』 当时谢子絃以为他是在调侃他,可是他一开始还真的不是。 比起自己,谢子絃更适合生活在一个普通的人家,因为他是个正常人。如果自己是生在谢子絃那个家庭,大概也不错,毕竟他就是一个对情感感知迟钝的人,不停地遭受到周围的舆论抨击对他来说影响应该更小。 他好像其实也没有很摸得透谢子絃,他感觉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但自从喝醉酒的那晚,他对谢子絃的认知就有点打掉重来的趋势。 不过真的打一些细节拼凑出来后,好像就清晰多了。 谢子絃一直在自救。 或许国中自我怀疑过一阵子,但是他其实很想脱离他的父亲,以及所有人带给他的阴影,不然他不会一逮到机会就麻烦谢燃教他的课业,也不会明明讨厌所有人讨厌得要命,却不停催眠自己是不讨厌他们的,他不希望自己因为别人的缘故变成一个愤世嫉俗的人。 谢燃他当然早在谢子絃说要杀了他,醒来后却很认真的说「我又不讨厌你」的时候,心里就有了大概的底。 一直拚命告诉自己不可以,自己是不讨厌他们的。 可是一个正常的人又怎么能不讨厌呢?成长过程中遭到的那么多白眼都不是他应得的,明明有多少人有能力拉他一把,可是那些人都视而不见。 如果谢父谢母对他是家暴式的打骂,他还能够控诉,可是他们带给他的是冷漠,是遇到事情不容他辩解的权威,好像很可恶,却又好像不是不能忍受。 可是多多少少都会留下伤害。 于是谢子絃在喝醉的那晚终于在谢燃面前爆发。 明明一个生长环境顺利又有爱,一个泥泞而充斥恶意,但是到头来谢子絃说不定比谢燃更像个正常人。 Chapter 16 「干嘛一直看我?」谢子絃侧过头直视他。 「我以为你看书看得很认真。」 「……还是感觉得到。」他可是打过群架的人,如果哪个方向有人在打量他他一点也没有感觉的话,会有点危险。 「……没什么。」 过了不知道几分鐘,房间的电话响起。 「我接。」谢子絃放下书,拿起座机。 「喂?」 另一头是老闆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嘿那个啊,刚才我的朋友有送一些天灯来,可是太多了我们一家人放不完,你们介意也出来放吗?刚好大家一起保个平安。」 谢子絃犹豫了一下,想着晚上也没什么事,既然老闆热情的话也不是不行。 他刚想问谢燃要不要一起来,不过看他被子蒙在头上的样子,又想说他的身体才刚好,还是别再出去吹冷风了。 「好,要去哪里找你们?」 「你们来大厅吧,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去。」 「好。」 「有人找?」电话掛断后,谢燃拉下一点被子问道。 「嗯,我出去一趟。」 「注意保暖。」谢燃那一句也只是习惯性说的,事实上谢子絃到底冷不冷他好像也不太在意。 但谢子絃听了以后也还是在自己的卫衣外穿了件外套。 谢子絃来到大厅时,看到了大厅大概站了十个人左右。 「嗯?我以为你会跟你哥一起来。」老闆娘看到他来了以后显然有一点惊讶。 「他身体不舒服。」谢子絃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那我们原来想的是两个人放一隻呢……」 「还是你跟小宝放吧。」老闆开口:「我跟他放一隻。」 小宝貌似是两人儿子的暱称。 「也可以。」老闆娘点点头。 其馀被邀请来的客人有点吵杂。 「那我带你们去放天灯了。」老闆高呼了一声。 几乎所有人都是两个两个来的,因为老闆的预想就是两两一组放天灯,但他们最后问到谢子絃时,老闆忘记叫他最好再带一人来,所以就恰巧只剩下谢子絃是一个人。 一路上,老闆娘很自然的牵着小宝,找谢子絃聊了起来。 「房间住得还行吗?」 「嗯。」 走了几步,谢子絃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好像记性很好。」 明明要接的客人应该不算少,却还记得自己的长相以及自己有一个哥哥。 老闆娘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 「还真的不是我的缘故。」她抬头看了一下谢子絃乾净冷白的侧脸。 「因为你们一家人长得好看啊,尤其是你和你哥,当时看到就忘不了。你现在多大了?」 「高二。」 「你哥呢?」 「大二。」 「差三岁啊,人家不是都说三年一代沟,你觉得你跟你哥处得怎么样?我自己也有在想要不要再生一个呢,毕竟前阵子比较忙没什么空。」 「我们两个不太吵架。」谢子絃说的事实。 「真好,感觉如果家里有两个男孩子就会吵吵闹闹的,还容易打架。」 他们还真的打过架,不过他醉了没印象。 他们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虽说今天天气挺冷,但其实是没什么风的。 首先把天灯撑开,在上面写下愿望或画图,完成后在里头点火,缓缓放开手让它往上飘。 谢子絃拿起毛笔蘸上墨,看着对面老闆奋笔疾书的样子。 要写什么呢…… 谢子絃面无表情地想着。 「把拔把拔,你写的是什么?」 「我写让小宝成绩好一点。」 谢子絃抬眼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的小孩。 小宝看着老闆写的字,看起来很困惑。 「你写的字那么丑,万一天上的人看不懂怎么办?」 「……」老闆显然没想到会被儿子那么直接的吐槽。 「天上的人很厉害,他们可以知道把拔在想什么,所以就算字看不懂也没关係啦。」其实他的字也不见得丑到哪里去,只是大人习惯把字写草,又比较不习惯在直立的灯上写,在小孩眼中就抽象了起来。 「你写好了吗?记得签名,这样神明才知道你是谁。」老闆忽然提醒了一下谢子絃。 「写好了。」谢子絃看着眼前的灯壁。 「那就点火了。」 一个又一个或红或黄的灯裊裊上升,漆黑的夜空忽然就多了点缀。 周围的人纷纷开始录影或聊天。 「你要不要帮我们一家拍个照?」老闆娘笑嘻嘻地跑过来,递给谢子絃自己的手机。 「记得要把天灯拍进去,等一下我们再帮你拍。」 「我就不用了。」谢子絃接过了手机。 老闆一家三口站在一起,一左一右,中间是小宝。 「我要拍了。」谢子絃的上半脸藏在兜帽下,看不清表情,只露出漂亮的下顎线条。 「三,二,一。」他低声说道。 「笑一个吧。」 Chapter 17 谢燃迷迷糊糊的,又快要睡着时,忽然手机响了起来。 他有点莫名其妙的接起电话,居然是谢子絃打来的。 「……是忘记带房卡出门吗?」 谢子絃那头好像有点吵杂。 「谢燃,拉开房间的窗帘。」 「……」他觉得更莫名其妙了:「干嘛?」 「……」那头的谢子絃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 「大概是……看灯会吧?」 「……?」谢燃无语的离开被窝,「唰」一声拉开窗帘。 「往上看。」 谢燃顺着他的话视线往上,差点被吓了一跳。 红色与黄色的天灯相互辉映,黑蓝色的夜空忽然就有了星星点点的光。灯安静的飞上天空,是许多人虔诚的愿望形成的色彩。 明明不是繽纷的色彩,却有别样的安寧祥和,如同一个人的欲望明明千奇百怪,但是真的向神明许下的却总是那几个。 家人安康,工作顺利,考试通过,爱情美满。 人类是复杂的生物,从某些角度来看,竟然意外的好满足。大部分人只要主要那几点满足了,剩下的就微不足道,但如果满足不了,就会开始贪求其他。 「老闆说我们房间的窗户刚好可以看到天灯。」平时谢子絃的声音就是给人又低又软的感觉,语气又带着清冽,然而今天不知为何,也许是错觉,语气中的冷感消失了,声音变小,音质中多了些柔软繾綣的味道。 红、黄、蓝三色映在谢燃茶色的瞳孔中,原本凉冷的眸子似乎也亮起光来。 「那干嘛叫我来看?」他轻声说道。 「就说了当作补偿灯会,说不定你很想看。」 谢燃倚在一旁的的墙壁上,眼睛却无法移开上升的天灯。 「谢子絃你好噁心啊……」 居然这时候还会想到我吗? 「什么?」 「我说我才不想看灯会。」 「那你可以拉上窗帘了。」反正那也不是专程给你看的。 「……」谢燃撇了撇嘴。 「你许了什么愿望?」 就在谢子絃以为谢燃要掛掉电话时,谢燃居然又开口了。 他忽然有点好奇谢子絃会在天灯上写些什么。 「我什么都没写。」周围有点吵,谢子絃移到了离那些人比较远的地方。 「因为没有愿望?」 「因为不会实现。」 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 谢子絃低敛着双眼。 「天灯飞得再高,总有一天会掉下来变垃圾吧?」 「不用一天。」谢燃接口道。 几个小时候,祥和的愿望就会变得一文不值。 或许谢子絃从小到大真的许过不少愿吧,例如一个美满的家庭,例如一个理解他的朋友。 可是看也知道并没有实现。 「如果有神明的话,怎么可能实现破坏环境的人的愿望?」 谢燃又安静了一下。 驀地,谢子絃听到了他的笑声。 「干嘛?」他觉得有点不爽。 「居然是这样想的吗?」或许是谢子絃的话杀伤力太大,美丽的天灯在谢燃的眼中忽然变成了破坏环境的元兇。 「你这样讲会被讨厌吧。」这样那些烧香烧金纸的人怎么办? 「……神经病。」 身后传来吆喝声,老闆说他们要回去了,想继续看天灯的可以留下来。 于是谢子絃安静地跟随他们回到房间。 隔天一家人就离开了民宿。 大人们初八就得回去上班了,年假所剩的三天一家人倒也没再去哪里。 谢燃还是一样每天讲题讲得口乾舌燥,但谢子絃却隐隐觉得,他的态度貌似有了哪里不同。 这几天他的大脑不停在高速运转,高一的内容很多他固然还有一些印象,但考完就忘记的也有不少。 「你是真的想要考你以前县市的大学吗?」谢燃看谢子絃的心思已经有点发飘,忽然岔掉了话题。 「还是是因为我爸妈的话?」 「本来就都可以。」谢子絃低声道。 「最理想的话当然是考上那里的公立大学。」可以离开你们家又不会花你们太多钱。 「我以为你不会再想回到你们那个家。」谢燃打了个呵欠,其实他也有点累了。 「……」谢子絃安静了一下。 「确实没想过再回去。」 「嗯?」谢燃侧头,没有很懂他要表达什么。 没有想过再回去,却又答应自己的爸妈大学可以搬过去住。 「不过搬回去也不是不行,感觉那间房子会比别间便宜。」 ……是这样吗?谢燃忽然觉得有点无语。 「喔。」谢燃拿出手机开始查附近大学的成绩。 好事做到底吧。 看着看着,忽然有一则讯息跳了出来。 『开学前要再约出去一趟吗?xxx生日一直嫌我们冷落他。』 来自李尧安。 『你跟江羽涵还是朋友吗?因为系上有些男生有在问她会不会来。』 『如果你们不会很僵的话,其实江羽涵跟其他男生也处得不错,我在想要不要邀她。』 『我自己无所谓,我问问看她意见。』谢燃快速的打字。 『你们要约去哪里?』 接着他被拉到一个群组里面。 群里都是一些系上的男生,还有一些他们各自的朋友,谢燃跟他们大部分还处得不错,只是没像李尧安一样熟。 「你在看什么?」谢子絃算了一下数学,谢燃一直没有说话,他转头便看到他一直盯着手机看。 「系上在约,我最近可能会跟他们出去。」 「什么时候?」 「他们是订二月八号。」 谢子絃闻言停了一下,然后也拿出了手机,貌似在确认些什么。 「我那天刚好要返校打扫。」 「那么巧。」谢燃一脸无所谓的脸,一点也没有感叹的感觉。 『真的假的啊,我跟你才分手就要一起约出去了。』江羽涵的回覆还挺快。 『其实不只我们两个。』 『我知道啦,我有跟xxx聊过一下天,去帮他庆生也不是不行,只要他不要觉得我在跟他装熟就好了。』 『他会惊喜大美女光顾他的生日。』 『谢了喔。』 谢燃后来还是放弃了群组狂刷的讯息,放下手机对谢子絃说道。 「我们继续。」 Chapter 18 除了李尧安还有两三个人以外,绝大多数人还不知道谢燃分手的事,毕竟两人都不是那种大肆张扬的人。 是故,几人约出去那天,他们还是照样调侃两人,然后被谢燃那句「我们已经分手了」吓掉下巴。 江羽涵看着他们呆愕的样子开始狂笑。 「……是她叫我不要讲的。」谢燃看起来有点无奈:「说是想看你们的反应。」 「……不是吧。」有人喃喃道:「都分手了看起来关係还那么好?」 「人家有本事。」李尧安叹了一口气:「能和法律系大美女交往也就算了,居然还是和平分手,我真太他妈嫉妒了。」 话虽如此,谢燃那天告诉李尧安两人分手的事情时,李尧安比他想像中要震惊一点。 『我以为你们不会分,我还特地告诉她就算有不合的地方也只是时间问题。』 谢燃大概想一下就知道两人有了什么样的谈话。 就是「时间问题」这四个字让她决定分手的吧,谢燃在心中默默想。 「我说,你们也太和平了吧。」李尧安忍不住小声跟谢燃说:「关係比我想像中的好。」 「本来就是谈妥才分的。」谢燃低声回答。 「那你接下来还有找女朋友的打算吗?」 「你是想打听什么?」 「额。」李尧安没想到他识破得那么快。 「就……我认识一个计算机系的学妹,她想打听你考不考虑女朋友、喜欢什么样的。」 「你那么快就告诉她我分手了?」 「我知道她对你有意思嘛。」 「我目前没想找女朋友。」谢燃直接回答了。 反正他就算再找一个女生交往,也会是和江羽涵同样的结局,只是时间长短的差别。 「忘不了旧情?」 「才分手几天又找人交往,你是把我想得多垃圾?」谢燃瞄了眼李尧安。 「……也是。」 谢燃馀光看到了江羽涵正在跟别人聊天,又补了一句。 「不过如果有对羽涵有兴趣的男生,你可以问问她。」 「才刚分手就叫你前女友再找一任,你是把她想得多垃圾?」李尧安的反击来得很突然,谢燃也被噎了一下。 不由得失笑。 「好像真的有点早,不过有的话可以让她想久一点。」 「……忽然有点想听你们分手那天的对话,怎么觉得你们的关係越来越谜?」 「……」 返校打扫虽然麻烦,只要乖乖完成学校派下来的打扫工作就好了,其实并不困难,只是放假放到一半还要回学校打扫,想想就令人不爽而已。 谢子絃班上的打扫工作被排在下午,三点结束。 把眼前这堆杂物搬到回收场就可以签退回去了。 谢子絃经过回收场时,由隔绝着学校与外头马路的栏杆看到了外头站着一个人,好像在等谁。 谢子絃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个背影好像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看过。 算了,反正又不是等他。 他又跑了几趟,把那些纸类都抱去回收后,签名准备离开学校。 走出校门后,又经过了学校回收场外的走道,那个人依然站在那里,谢子絃经过时,他感应到有人来了,快速的抬起头。 谢子絃没看他,目不斜视的走过去。 「那个!」身后的人忽然发声,谢子絃停下脚步。 「学长……」 谢子絃听到称谓才觉得不太对劲,迟疑着转过身。 竟是那个在厕所和天台都被他打过一顿的学弟! 「干嘛?」谢子絃皱起眉头,态度有着不易察觉的嫌弃。 毕竟这个人可不是什么善荏,就算他现在放软了语气,装出一副卑微的样子,谢子絃也没有蠢到忘记他做过什么事。 「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学长,学长可以跟我来吗?」对方低着头,看起来颇有可怜兮兮的味道。 「不可以。」 谢子絃瞥了他一眼,抬脚便要离开。 「等等!」学弟伸手想抓谢子絃却被避开,急中生智忙喊了一声。 「你还记得厕所里那个女生吗?这件事情跟她有关!」 闻言,谢子絃顿了一下,还是停下脚步。 「你们又做了什么?」 「你先跟我过来。」学弟乾笑道。 「不要。」谢子絃凉凉的看了他一眼,感到有点不爽。 用那么蹩脚的方法让自己跟他走?他是蠢货吗? 「我……」学弟看着又要离开的谢子絃,有点手足无措。 「我们这次真的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而且我们也打不过你不是吗?」 「我们……只是想请你帮个忙,我们……惹上不该惹的人……」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光看着他的表情都能感受到他的心虚。 「干我屁事。」又是一个神经病,谢子絃想。 「如果有得选,我们当然不会想找你啊。」学弟的声音都要出现哭腔了:「那些人……绑了那个女生,说什么……如果我们打不过他们,就在我们面前……强暴……」 谢子絃觉得自己越听越离奇。 「你们到底都在外面干了什么?」他忍无可忍的瞪向对方。 「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了,拜託帮一下我们吧?」 谢子絃觉得自己的头有点痛。 那个学妹上次不是说已经都解决了吗?现在到底是解决得不够彻底,还是这个男的在撒谎。 可是看他抖成这样,是装的的话演技也太好了。 万一是真的怎么办? 坐视不管?反正他自己也没有很爱打架,可是万一是真的…… ……他做不到。 「你说要带我去哪里?」 如果那个学弟是真的想找藉口带人打他,自己又不是打不过,如果真的应付不来,顶多逃跑。 谢子絃看着自己被带得越走越偏僻,不由得全身都绷得死紧。 「你去查了我的返校打扫时间。」不然无法解释他特意在校门外等自己。 「……对。」 ……感觉更令人不爽了。 走到了一个小巷子的末端,阴暗且灰扑扑的,迎面而来的尘土味让谢子絃忍不住想打喷嚏。 而且……谢子絃警惕的盯着眼前比在天台还多了不少的人。 十个。 「终于带来了吗?他们可能快来了。」其中一人松了一口气,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谢子絃的错觉,那个人的声音有点胆怯。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谢子絃沉声问道。 眼前的十人全安静不吭声。 「说话!」谢子絃大声了起来:「再不说我就直接走了!」 「我……我们……」不知道是谁,有点迟疑的开口了。 「就……前阵子也是在这附近,惹上了好像是道……道上的……」 操。 谢子絃冷冷地看向他。 「那跟那个女生又有什么关係?」 「什么女生?」 「……」 如果气场是可以具象化的东西,在那个男生说出「什么女生」时,谢子絃的怒气是直接喷发出来的,明明他还是没有表情,却直接震得所有人不敢开口。 亏他来时还那么担心,那么困惑。 自己就像个蠢货一样被骗来了,谢子絃想。 他缓缓的看了一遍那些人,明明很愤怒,却没说什么,直接掉头就走。 「不要走!」学弟在他转声离开时害怕得大叫。 「我们需要你帮忙。」 谁管你。 这次谢子絃的脚步停都没停,直接往反方向离开。 只是天不遂人愿。 谢子絃看着面前挡他路的一群人。 为首的那个手臂直接比他粗了一圈,谢子絃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后面的嘍囉,有十来个人,有的拿球棒甚至带刀。 光是气势就比刚才那群人不知道强了几倍以上。 到底是得多智障才能惹上这群人。 不用打了直接认输吧。 大概连他都打不过。 「抱歉,借过一下。」谢子絃低声道。 那十几人占满了小巷,他过不去。 Chapter 19 「喔?这里一般人是不会来的吧?」几人自是没有像一般人一样乖乖让路,站在前面的老大面无表情的发话。 「……」谢子絃低着头,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弱一点。 「他……是来帮我们的。」后面的学弟怯怯的发话。 靠。 「我不是,我是被骗来的。」谢子絃自暴自弃的实话实说。 他没兴趣惹道上的人,他们要怎么打也不干他的事。 「帮忙的啊……」眼前的人忽然逼近,他的双颊被捏起来。 「你们找的人没问题吗?」老大看清他的脸后驀地失笑。 「长得那么白那么瘦,要不是身高,我还以为他是女生。」 后面的人哄笑起来。 谢子絃忍着不爽,没有还手踹他。 「我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也打不过你们,我可以走吗?」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是什么语气?活像施捨别人一样。」某人在老大身后叫嚣。 「要逃也不是不行,跪下来求我们啊。」 「……」 老大用力甩开手,谢子絃往后退了一步。 谢子絃完全不想看后面的人的表情,刚刚人还没来就能怕成那样,现在不知道缩成什么鸟样了。 其实要下跪也不是不行。 如果是一般的学生,他一定直接打爆,但对方不是,他们是黑道。 连他都知道,逞血气之勇不该在这时候,虽然跪下真的很不爽,他还没有对谁下跪过,小时候被打得跪下的时候不算。 谢子絃很认真的在为自己做心理建设。 没事的,就跪一下,顶多膝盖磕一下,比小时候被当眾赏巴掌不知道强上多少倍。 他屈起膝弯,准备跪下去。 「跪下去还不够吧?」不知道是谁又开口了。 「我们是什么人?惹到了跪一下就放走,哪有那么便宜?」 「要不然呢?」里头有人问道。 「不然让我们往死里打一顿?」 「前面那男的不想的话就跪下来给我们口啊。」 「反正他长得像女生嘛。」谢子絃沉着脸,手指悄悄在口袋里点开手机。 看来这件事大概是不能善终了。 他按照记忆里的位置画图案解了锁,再点开左下角通讯录的地方。 因为平时在学校手机规定要关静音,后来放假后自己就懒得调回来了。好在手机现在不会发出声音,无法惊动他们。 拨110的话他现在看不到按键,不知道会不会点歪,而且就算拨通了,他也不可能在黑道面前直接和警察通话。 怎么办?通讯录点开后应该就是通话纪录吧? 通话纪录里面是谁?谢子絃的脑袋快速旋转。 上一次讲电话是初四叫谢燃看天灯,所以置顶的位子会是他,其他的话他也不确定了,他又不常打电话。 如果电话有拨通,应该可以听到这里的声音,等一下打起来的话,打架声也有办法听到。 不过谢燃又不知道他在哪里,而且也不一定现在有开机。 不对,谢燃今天和朋友出去玩了,虽然打扰到他很抱歉,但是出门玩的话一定会开机,还有自己也说过今天他返校打扫,谢燃应该猜得到自己在学校附近。 他那么聪明应该可以吧?谢子絃不确定的按下了记忆中置顶的位子。 电话也不知道有没有打通,更惨的是万一他从一开始的盲按就已经按错了的话,他的的手机屏幕也有可能根本还没亮。 由于谢子絃的一番犹豫和思考,他没有很认真地听接下来那些人的对话。 「不然就这样,你们几个给我们打一顿,至于最前面的那个,他也没惹我们,就跪下来给我们每个人口过就放你走嘛。」对方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谢子絃耳哩,他愣了一下,左右顾盼,才发现自己就是那个「最前面的」。 「皮肤一掐就红了还打什么架?」 谢子絃的两颊的确出现了红红的掐痕,不过他不认为这跟自己的打架能力有关。 自己帮每个人口过一遍?怎么可能。 他虽然没看过什么黄文,但这种词还听得懂。 「不可能。」他迟疑了一下,开口道。 「哟,先认输的是你,拒绝要求的也是你,不然你要怎么办嘛。」 某个小嘍囉上前,用力朝他一踹,谢子絃这次不忍了,直接避开,然后腿很顺的往对方侧踢过去。他毫不怀疑自己被踢倒后,那些人就会直接在他面前拖下裤子往自己嘴里塞。 完蛋,这个动作做太顺了。 谢子絃看到反被踢倒的对方,心里暗暗喊糟。他原本只是想避开,只是因为这个动作在之前打架时也很常见,他以前都会顺便再补一脚。 背后的学弟他们发出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了起来。 「还不是要打起来。」老大冷笑一声,开口说道:「刚才不是怕得要死吗?」 谢子絃看着对方,几秒后决定破罐子破摔。 「帮你们口我怕会把你们所有人的都咬断。」 那一瞬,紧张的平衡碎裂。 谢燃、李尧安和江羽涵三人在捷运上。 「我在下一站站要下车。」李尧安在聊天聊到一半时忽然岔了一下话题。 「为什么?我记得你家不在那里。」谢燃看了一下车厢中的捷运路线图。 「外婆说她朋友寄了三箱水果来,要我顺便去她家把其中一箱搬回去。」末了,他又吐槽道:「烦死了。」 「下一站吗?」江羽涵凑过来:「我们是不是来过?好像有点眼熟。」 「就去我弟学校的那次吧。」谢燃回答:「我弟学校在那。」 「喔喔喔,话说谢燃你今天都没有提起你弟誒,你这个弟控不称职喔。」李尧安似乎想起了什么,调侃道。 「……本来就没有每天提他好吗?」谢燃觉得有点无语。 「还是你这个弟控是装的?」江羽涵随口的一句玩笑话让谢燃的皮直接绷紧。 「我没事装弟控干嘛?给你们笑吗?」谢燃本身也没说谎,他已经被两人嘲笑了好几次。 「好像也有道理。」两人对自己的嘲笑行为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三人聊着聊着,便又要岔掉关于谢子絃的话题,此时谢燃的手机却开始震动起来。 「你爸妈吗?」李尧安也没有认真看来电的人,只是瞄了眼他的手机。 倒是谢燃的表情看起来有点诧异。 「不是。」他不自觉的敛去笑意:「是我弟。」 「嗯?那么有默契,刚刚才讲到他。」江羽涵挑起眉:「你弟打给你,你不是应该要很开心吗?」 「……是没错。」谢燃皱着眉头按下接听键:「可是他很少打电话来。」 其实上次看天灯那晚离现在也没有多久,但是在更之前的话就几乎没有过了。 如果不是按错键,感觉没好事。 电话是通的,可是没有人讲话。 「你们先不要讲话。」谢燃对继续聊天的两人道。 在捷运里面收讯本来就不会太好,不过…… 「喂?」完全听不到另一个人讲话还是有点夸张。 「谢子絃?」他连名字都叫上了。 对面还是没有回应。 不对,好像还是有声音的。 谢燃凝神仔细听了一会儿。 是不是有碰撞声?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砸向地板。 有了开头,碰撞的声音多了起来,驀地传来了阵明显混乱的声音,然后…… 「砰。」 手机掉到了地上,几秒后又发出了惨烈的「喀拉」声,貌似是被什么东西压到后报废。 什么意思? 谢燃一脸复杂,谢子絃这是在……打架? 还是被打? 他是不小心按到,还是打电话要求救?后者应该不可能,他打给自己求救感觉超奇怪,可是在打架途中不小心按到也不容易吧? 还是是他想太多,谢子絃没有在打架,只是在返校打扫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 对了,他返校打扫是什么时候结束? ……自己好像没问。 此时捷运到了站,另外两人看着谢燃沉着脸色,也摸不清到底发生什么事。 「……那我先走了。」李尧安小心翼翼地说道。 「……嗯。」江羽涵点头:「掰掰。」 「等一下。」谢燃忽然开口。 「我跟你走。」 「誒?」李尧安错愕的看着忽然跟上来的谢燃。 「掰。」 「……掰?」江羽涵看着谢燃忽然衝出门的背影,同样一脸不解。 因为他弟?为什么? Chapter 20 「你慢慢走,我弟可能有事,我去学校确认一下。」谢燃匆匆经过李尧安。 话虽如此,李尧安还是追上他 「你弟刚才说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谢燃的表情看起来很复杂:「不过听声音的话,他好像在打架。」 现在他也不清楚事情的严重程度,所以就没先报警,而且他连那些声音是不是打架都不知道。 「需不需要帮忙?」李尧安看他神情严肃,语气也正经起来。 「……」谢燃自己也不知道。 「你去找你外婆好了。」两人刷悠游卡出了捷运站。 「真的不行的话我可以报警。」 「不至于那么可怕吧?」毕竟两人都是一辈子没报过警的人。 两人出站后匆匆道别便分头走。 谢燃气喘吁吁的跑在街道上,恍惚间彷彿回到了小学六年级那年,以为谢子絃在学校被殴打时,吓得从家里溜出来衝去学校。 情况竟还有些不谋而合。 谢燃现在心里也有点无奈,其实谢子絃应该可以不用那么担心对吧?才小学三年级就能凭实力一打三的人,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欺负。 如果让他多跑这一趟才发现是乌龙一场的话,必须要让他补偿自己才行。 话说他什么都不缺是有什么好补偿的? 他的脑袋就这样在一边担心一边跑火车的情况下来到了学校。 来到他的学校了,然后呢? 谢燃迟疑了一下,走向学校警卫室。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今天的返校打扫是几点结束?」谢燃的声音还带着点轻喘。 「三点。」 谢燃看了下手錶,三点十分。 谢子絃应该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学校附近。 「我是学生的哥哥,因为我一直没等到他出校,所以可以请问一下你有看到一个……」谢燃忽然觉得正在想办法形容谢子絃的自己很蠢。 自己只是编个谎说自己是弟控,行为举止却越来接近。 「皮肤很白,身高大概这么高……」谢燃比了一下自己鼻子的地方:「的男生吗?」 「不好意思捏,你这样讲我真的没办法,身高的话我也没看那么清楚啊。」 「……不好意思打扰了。」自己果然蠢毙了,用这种方法怎么可能找的到他?可是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联系他吗? 还是就回去好了,说不定手机被压只是那时候搬箱子压到了。 可是放着他不管万一真的出事了怎么办? 自己果然是拿他最没輒的吧?他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如果一些事能不着痕跡地避开,就尽量避开。但是从小到大谢子絃这傢伙却一直游走在如果不出手帮忙,他很有可能会陷入危险的情况下,出手帮他很麻烦,又不想因为自己不出手而把事情变的更棘手。 就像现在一样,问题是现在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在谢燃满脑子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警卫忽然说话了。 「不对,等一下。」警卫皱起眉头。 「我说不定有看到他。」 谢燃转头看向警卫,却发现对方的表情反而犹疑不定了起来。 「我只是好像有印象,是不是你弟我也不确定。」警卫看着谢燃极力想隐藏自己的焦躁的脸,有点担心自己会让他失望。 「刚刚有一个男生,他在……」警卫指向某个方向:「那里等了很久,所以我有注意。刚刚我有看到他拦下我们一个学校的学生,两个人好像聊的不太愉快,那个学生长得挺白的,也挺高的,我原本担心他们会打起来,但是他们没有,所以我就没再注意了。」 「……那你有印象他们往哪里走了吗?」 「大概是......那里?」警卫又指了一个方向,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 「那里好像是比较偏僻一点的街区,一般学生都不太靠近那里的。」 「......」谢燃抿起嘴唇。 真麻烦。 「好的,谢谢您。」谢燃的眼睛弯起恰好的弧度,如同之前很多时候的礼貌性微笑。 谢子絃闪开了揍过来的拳头,下一拳来不及躲就用手臂格挡了一下,力道大到手臂痠麻。 几乎完全没有喘息的馀地。 谢子絃无暇去看那些疑似他学弟的人什么情况,只是眼角馀光瞄到倒下的人,以及对方越来越密集的攻击可以猜到那些人还能站起来的应该所剩无几。 他的手机在开始打架没多久就意外摔到地上,在接下来的混战中,萤幕被不断的踩踏误伤导致碎裂成渣。 「还挺刚嘛。」 谢子絃躲开迎面砸来的球棒。 我到底为什么要在这里?明明惹了他们的人不是我。 这就是所谓的帮派吗?他恍了一下神。在好几年前,他老爸在外头是不是也是这样,和别人殴打无辜的人,一起吸毒贩毒。 他趁着空隙横扫了下腿,成功踹倒一个人,另一个方向有人从背后用臂弯勾住他的脖子,他歪头给对方一个头槌,在他松下力道时肘击他。明明是冬末,却出了一身热汗,手脚全凭本能在动。 在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他的体力要被耗光了,必须想个方法才行。 此时刚才躲开的球棒又从身后袭来,他听到声音了。原本身体本能的要避开,结果忽然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一瞬,球棒却没停,直接甩上他的背。 「砰」一声闷响,他直接往前跌,跪卧在地上,不知道是谁踩上他的头,他堪堪别过脸才避免了脸直接压上地板的命运。 即使如此,头直接重击地板依然带来一阵晕眩。 「终于不行了。」 谢子絃的视线受限,只觉得上方一阵混乱,他的身体被或轻或重的踹了几下。 「我认输,别打了。」他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 以现在来看,用认输来结束这场闹剧最为理想。虽然理智上这样想,但潜意识里还是在害怕。 他是不是要被杀了,就和他爸杀了外头不知道是谁的人一样。 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受害者的家属曾经跑来警局质问他,当时警察正在问他有关他爸爸的事情,顺便确认他的人格有没有危险性,他的心里是否正常。 『为什么兇手杀了我们的孩子,他的儿子却还活着?』 今天他会死在这里吗?当作他爸杀了人的报应。不过如果他死了,大概没有人会真的难过。 上方在踹他的人慢慢变少,然后全体静下来。 眼前出现了一双脚,他勉强抬起眼,是他们的老大。 老大看不出喜怒的看了谢子絃几秒。 「你叫我们停,我们就必须停下来吗?」 「......你想怎么样?」 老大示意踩着谢子絃的头的人把脚移开,谢子絃缓缓直起身,双手依然被缚在背后。 「看起来也没受多严重的伤啊。」老大缓缓打量他。 「......」谢子絃没有说话。 「不然这样好了,把所有人的脚踹断,我们可以放他们一马。」老大向其他人吩咐道。 其馀也被制伏的人闻言发出了哀嚎。 「可以不要......」谢子絃迟疑了一会,选择换句话说:「求求你不要。」 脚断了他还怎么走回家? 话虽如此,他的脸却没有恳求意味,这样的表情太要求一个面瘫了。 「就你话多。」他被甩了一巴掌。 谢子絃的脸被打向一边,头垂了下来,微长的刘海遮住了脸。 同样的姿势,很久以前,他的爸爸在家里也曾经这样赏过他巴掌,睁着一双醉眼,嘴里唸着他听不懂的东西。 他忽然开始分不清了,谁是谁? 「我说。」他的声音比方才轻了不少,脸颊肿了起来,嘴角渗着一丝血。 「你有家人吗?」 「什么?」老大愣了一下,接下来彷彿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你该不会也要跟我说你家里还有妻儿老小,求我手下留情吧?」 「你有家人吗?」谢子絃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嘲讽,固执的再问了一次。 你会不会也有一个妻子,她明明没有对不起你,却莫名变成你心情不好的出气包? 你会不会也有一个儿子,他什么都不懂,每天都很害怕爸爸回家,因为爸爸会打他和妈妈? 会不会你某天因为什么事情而被抓去关了,就让你所留下的烂摊子还有丑恶的大眾眼光一点一点把你的家人的心脏蚕食得千疮百孔? 「什么废话!」老大用力踹向了他的肚子:「给我打断他们的腿!」 「是!」不同人的声音或远或近。 谢子絃艰难的抬头,眼角馀光瞄到他的斜后方有人用球棒好像准备要砸向他的腿。 不重要了。 如果有人注意到谢子絃现在的眼睛,就会发现他闪过了一瞬间狠意。 「老大!」有人惊恐地叫了起来。 老大低头,骇然发现谢子絃迅速伸长脖子,嘴巴咬住了他方才系在腰间的刀。 老大刚才始终没有真正加入战局,刀子只是进入治安死角后拿出来当摆饰,还没真的伤了这里的人。 谢子絃用力把刀扯下来,衔着刀柄往老大的腹部捅去。 抓住谢子絃的手的手下显然有些惊慌失措,竟在如此紧要关头松了力道,谢子絃直接用力挣开他。 老大堪堪避开那下攻击,刀尖擦过了腰际,留下一道长条形伤口,谢子絃没有停,直接把对方扯下来,刀锋眼看就要划过对方的颈动脉。 让我杀了你好了,你死了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 死了就没办法祸害家人了。 一切发生于电光石火间,所有人都没想到如此变故,吓得连叫都没叫。 「谢子絃!」一声大吼用力传来,谢子絃驀地停住了动作。 Chapter 21 老大乘着此时用力踹开谢子絃,谢子絃还没来得及起来,一个身影衝过来用力抱住他,确保他无法再做出什么事。 「乖,冷静下来看我是谁。」谢子絃抬眼,撞进了一双茶色的眼睛。 谢燃冷静而俊秀的脸近在咫尺。 「把刀子吐掉好不好?」谢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再温柔。 他的额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刚刚匆匆跑来,听到小巷中发出了乱七八糟的声音又急急赶过来,刚好看到谢子絃赤红着眼,衔着刀准备杀人的画面。 虽然声音轻柔而小心,谢燃箍着谢子絃的手臂紧得如同铁环,生怕他一挣脱连自己都捅。 毕竟谢子絃在喝醉的时候也曾经说过要杀了他。 谢子絃迟疑了几秒,缓缓把刀吐到地上,谢燃随即用膝盖把刀压住。 他缓缓抬头看着所有虎视眈眈盯着两人的人。 居然有十几人,如果不包含那些倒在地上有些生死不明,有些很感激地看着自己的人的话。谢燃暗暗咋舌,谢子絃到底做了什么事? 「我还有一个朋友在附近,我告诉他只要五分鐘内我没有打电话给他,他就立刻报警。」 谢燃冷静地看着那群和他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声音听起来不卑不亢。 他们再度嘈杂了起来。 「说谎!」其中一人冷笑道。 「既然是来救人的,就该从一开始就报警,你根本就没带朋友来吧。」 ……还挺敏锐。 谢燃露出了苦笑,带点无可奈何。 「我还真的有朋友。」他顿了顿:「我没骗你们,也不敢,我是接到我弟的求救电话才来的。」他说到这里,瞟了一眼不远处看起来像是报废了的手机:「不过看你们这样子应该也不怕警察吧?顶多被关个几个月,很快就出来了,万一出来后继续找我弟怎么办?」他略一思索,将话接了下去:「像你们这样的人能不惹还是尽量不惹的好,所以我们一开始选择先不报警。虽然不怕警察,但是你们也应该会觉得被警察盯上很麻烦才对。最好的办法就是告诉我我弟哪里惹到你们,我们两个向你们道歉,事情就这样揭过好不好?」 这番话本意明明是威胁,却同时给足了对方面子,把威胁意味尽量淡化。 当然全部的话都是谢燃临时编的,他没有空也没想到要和李尧安做什么约定,他刚才看到这里的场景也被吓懵了一瞬。 「……」 全体安静了几秒。 「走吧。」老大看了谢燃一眼:「反正他弟也只是被叫来当打手,没做什么,其他人也已经打够了。」 「谢谢。」谢燃摆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轻声道。 话虽如此,谢燃怀疑他是因为刚才差点被谢子絃杀死而吓到了。 像这样的人或许是地痞流氓,也不一定杀过人,不过是仗着人多又暴力,恃强凌弱觉得过癮而已。 谢子絃刚才一发疯反而把他们有点吓住了,自己再说那些话刚好给他们台阶下而已。 眼看他们越走越远,确定不会再有变故以后,谢燃看向还被他紧紧箍住的谢子絃,他看起来惨不忍睹,光是一张脸,都可以感受到他刚才受到了多少暴行。 「谢谢你。」还有其他他完全不认识的人一一向他道谢,谢燃一律以假笑和点头应付。 「可以麻烦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 「额……」 谢燃面无表情的听完他们零零落落的说完事发过程。包括其中的几人意外惹到刚才那群人,双方在这里约架,他们想了想也有点害怕,于是开始找人来帮他们,谢子絃就是其中一个倒楣人。 他们说得委婉,谢燃怀疑谢子絃就是被骗过来或逼过来的。 「清醒了吗?谢子絃。」谢燃确定他反应过来以后,声音就没再像方才温柔。 「嗯。」谢子絃很安静地回覆了单一音节。 「你还站得起来吗?」谢燃等了几秒,发现谢子絃一直不回答,顺着他沉默的目光看去,发现他一直盯着刚才他吐出刀的地方。 当时刀上还沾有对方腰侧的血跡,虽然刀已经让对方拿走了,有一小片血还是染红了地板。 「......我刚刚差点杀人了,对不对?」 谢燃觉得不对,刚想松开的手臂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动。 「对不对?」谢子絃的声音很沙哑,彷彿喉咙中有小石子在搅动。 「……你没有杀人,你只是正当防卫。」谢燃犹豫了一下,选择了这个答案,希望不要太刺激他。 谢子絃沉默下来。 谢燃也跟着安静,既然谢子絃心中已经有答案,说什么都只是多此一举。 没有人能了解谢子絃现在心中的恐惧。 他从小到大活在他父亲的阴影里,明明什么都没做,依然被鄙视被恐惧,唯恐有一天他会步上父亲的正途,这也是谢子絃最害怕的。 如果有哪一天,他自己成了其他人口中所辱骂的那个人,他能够怨谁? 如果从小到大,他所遇过的鄙视和骂名,成功套在长大后的自己身上,那么小时候的屈辱是不是就会变得罪有应得? 谢子絃忽然笑了起来,他还记得自己的头刚才被踩过,特别注意不要让头发上的灰沾到谢燃的衣服上。他以为自己会哭出来,可是他的眼睛乾得要死,一点想哭的徵兆都没有。 谢燃几乎是第一次看到谢子絃笑,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在笑什么?谢燃忽然觉得自己无法解读了。 他忽然想起了谢子絃喝醉以后差点掐死自己的那晚,他当时半挑衅地对谢子絃说「你说你想杀我」时,谢子絃是不是也暗暗感到恐惧? 谢燃忽然将谢子絃的头按到自己的肩膀上:「别笑了,想哭就哭出来。」他甚至不敢看谢子絃的表情。 谢子絃是一个被大环境毁掉的一个人。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承受着各种莫名的恶意。如果他真的扭曲了心灵,变成了一个杀人犯,绝对不是来自他爸的遗传或者影响,而是因为所有对他不曾怀抱善意的人,因为他们的害怕,他们的冷眼旁观,他们强扣罪名。可是他们不会知道,也不会想到,他们只会觉得「啊,他原来真的是和他爸一样的人,好可怕!」。 可是谢燃知道,谢子絃是个很好的人。虽然国中曾经迷茫,他努力的避免踏上父亲的老路,虽然别人对他不友善,他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恨他们,不可以怪他们,就算潜意识中依然痛苦,痛苦得想杀掉那些让他难过的人,可是这只是人的天性。 杀人犯的孩子可以很善良。 谢燃忽然觉得自己小时候理所当然地忽略谢子絃,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不欠他,谢子絃遭遇到什么事都与自己无关的行为,简直就是垃圾。 「可是谢燃。」谢子絃认真的抬起头看他,眉梢眼角还带着笑意,谢燃现在才发现谢子絃笑的时候,眼尾会微微勾起来。 谢子絃笑着对他说:「我哭不出来。」 在此说明一点,我没参与过帮派斗殴,所以刚才相关情节都是杜撰喔。 Chapter 22 那天谢燃揹着谢子絃坐计程车回家。 计程车司机看到谢子絃的模样明显有点被吓傻了,一路上问东问西,都被谢燃尽量有礼貌的敷衍过去。 一脸诚恳的说瞎话一向是他的强项。 谢子絃全程闭着眼睛,不知道是死是活。 「要不要先洗澡?」回家后,谢燃将谢子絃放到沙发上,问道。 谢子絃动了动嘴唇,觉得自己现在完全不想动,而且全身都痛。然而想起自己今天在外头打扫又打架,被人又踩又踢又踹的,应该很脏,所以还是应了下来。 「……不用帮忙吧?」谢燃看着他的样子,还是放心不下。 谢子絃摇摇头,在谢燃的目光下缓慢的站起来,一步一步去拿衣服准备洗澡,谢燃也拿好衣服准备去另一间洗。 一般男生洗澡时间约莫十几分鐘,但是谢子絃洗了一个多小时才出来,久到谢燃担心他会不会直接在浴室里出了什么事,一直犹豫要不要破门而入。 谢子絃一出来就往床上倒,头都缩在被子里。 「需不需要去看医生?」谢燃看着他不舒服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心理医生吗?」谢子絃的声音闷在被子里,不仔细听还听不到。 「我是说你身上的伤。」谢燃叹了一口气,想扶额。 「……那不用了。」 「……」谢燃盯着肿出一个包的棉被,又犹豫了一下,去客厅拿了医药箱。 「谢子絃。」 肿包棉被不应答。 「我帮你上药,你出来一下。」 「不要。」 「你看起来很严重。」谢燃没有让步。 「不要。」 自己是不是该给他一点时间静一静?谢燃认真的思考。 可是如果是这样,刚才洗澡时他就应该要冷静完了。 直觉告诉谢子絃谢然还没走。 他现在心情很乱。 刚才他搞混了他爸和那个男人,还差点把他杀死。 ……杀人犯。 明明是他最不想成为的样子,自己一定是疯了吧,从谢燃告诉自己「你说你想杀我」时,他就该有所警觉。 如果自己再在这里住下去,会不会有一天,谢燃他们一家都被自己杀光了。 怎么办?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子絃。」 他听到了棉被外谢燃的声音,似乎还带着点叹息。 「别……」别吵我。 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谢燃不管不顾的截断了。 「别想了,你没有问题。」 棉被被一把拉下来,更上方是谢燃面无表情的脸。 「你爸的基因没那么强大,对你的影响也没那么深,你自己想想你们才相处了几年?」 「如果杀人犯的基因会遗传,那我爸我妈和我都和你爸有血缘关係,我们乾脆结伴去杀人算了!」 当初谢子絃的父亲被抓时,其实他们家也并不是没有影响到,谢燃还记得小时候曾经在电视新闻上看到谢父被记者追问「可以说一下小时候和你哥哥的相处吗」等问题。 要不是保密工作做得好,他们家不可能过得那么寧静,不过偶尔还是会有一些不知道哪来的消息让他们成为了别人口中的谈资。 所以谢父谢母恨不得和所有与谢子絃父亲有关的事情撇清关係,偏偏对方留下了一个拖油瓶。这也能解释谢子絃小学打人的时候他们为什么那么生气,因为被冠上标籤的不会只有谢子絃,还有他们全家,只是谢子絃的情况最严重而已。 谢子絃没看过谢燃那么严肃的说话过,一时之间有点哑然。 「听懂了就给我坐起来。」 「……」谢子絃愣愣的直起身。 「上药。」 谢子絃迟疑的动了动嘴唇:「我自己可以。」 「背上我帮你,剩下你自己来。」 虽然小时候他确实有帮谢子絃全身上药,但是当时两人都还小,谢子絃又疑似昏迷不醒,现在两人都清醒的情况下,还像小时候那样既尷尬又没必要,谢燃原本的想法也只是帮他看背上有没有伤而已。 应该是有,他们两人回来的时候,只要扯到背部肌肉,谢子絃的动作都会顿一下。 「......谢谢。」谢子絃迟疑的拉起衣摆,又犹豫了一下,才把衣服整件脱掉。 谢燃看着红成一片的背,安静了一下。 再晚一点可能会形成一大片瘀青。 谢子絃感受到谢燃的指头碰到自己的皮肤,有点凉又有点痒。 其实他不上药应该也不会有事,上次打架留下来的一些小伤口他也直接放着不管。 ……不过这次遇到的对手程度不在同个层次而已。 不得不说,谢燃也不知道这傢伙怎么长得那么白,以一个男生来说确实少见,他不由得恍了一下神。 虽然谢子絃的情绪现在看来是稳住了,但是恐怕再发生什么变故很容易就会爆发,今天在小巷子里的场景他不想再遇到一次。 自己目前对他的认知,是一个外表看起来冷淡,但渴望认同或陪伴的人。 谢燃想起两人那时在浴室的对话。 『你是要在一起的意思吗?』 绝对不可以,他完全没有和他弟交往的想法。 「谢燃。」 在谢燃思考如何示好的同时不被谢子絃嘲讽或拒绝时,谢子絃忽然开口。 他的脸背对着谢燃,冷静的问道。 「你是在同情我吗?」 「......」 谢燃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喜欢跟迟钝一点的人相处,虽然任何人遇到同样的情况大概都会这样认为。 「如果我说是?」因为的确就是。 「我不需要。」谢子絃果断回答。 「我已经说过了,你用以前的方式对我就好。」除了教我课业以外。 「为什么?」谢燃抹完了他背上的药。 「因为我同情你,所以你觉得不开心?」他将手上的药递给谢子絃。 「如果只是同情的话,我才不需要。」谢子絃接过了药罐,挑了几个感觉比较大块的伤口抹上去。 「噗。」谢燃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是什么小孩子发言?」 闻言,谢子絃回过头,眼神透露着不爽,甚至有点兇。 「那你告诉我,你那天喝醉的晚上......」 又是它!谢子絃绷紧了神经,如果现在是漫画画风,他大概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直觉谢燃接下来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 谢燃看到他明显警戒起来的眼神,声音没半点迟疑的继续说了下去。 「说你喜欢我,是出于什么心态?」谢燃放松的靠在身后的墙壁上,虽然他是提出问题的一方,但神态表情无一不透露着他早就知道了答案。 谢子絃那一瞬间脸直接烧起来。 那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大概都可以列入他人生中的黑歷史。 他不得不承认当时的想法有点衝动,隔天清醒的时候就有点后悔了,他以为谢燃已经选择性忘记,甚至默默揭过这件事情。 他没有喜欢谢燃,正是因为如此,他的想法才显得卑劣,他的心态才会如此难以啟齿。 「......那你呢?」 谢子絃抬起头,修长的腿在被窝中微微曲起。 「在有女朋友的状况下问我要不要在一起又是出于什么心态?」 Chapter 23 「当然是......」谢燃并没有像谢子絃的想像中一样,露出心虚的表情,反而笑笑的对上他的眼睛。 不得不承认,茶色的眼睛使人看起来更温柔,谢燃笑起来的时候,眼中彷彿激起漂亮的涟漪。 「不知道你想干嘛啊。」谢燃早就知道谢子絃会拿这句话来反击:「一个人告白的目的大概两种,一种是希望可以交往,一种是希望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 他感觉经验丰富,谢子絃忍不住吐槽了一下。 「我只是想确认你是哪种人而已,而且我感觉不出你有喜欢我,所以才好奇你的目的是什么。」 「现在换你回答了,为什么想交往?」 「......」谢子絃现在确定了谢燃是真的很作,但是他问的问题自己又该死的无法回答。 「你早就知道了。」谢子絃动了动嘴唇,最后只说得出这句话。 「我想听你自己说出来。」 「无聊。」 「到底是无聊还是难以啟齿你自己清楚。」 「......」 房间里像是死了一般的寂静。 谢子絃抿紧嘴唇,他到现在都没有很懂为什么话题会扯到这里来。 他转过身体,打算以沉默结束这个话题。谢燃看出了他的意图,犹豫了一下,还是自己说出了答案。 「因为想要陪伴,对吧?」谢燃轻声说道。 明明谢燃是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来,这句话却宛如千斤之重,谢子絃一下子绷紧了背脊,侧脸的变化谢燃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 因为想要陪伴。 谢子絃忽然感到有一点难堪,又有一点生气,可是又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不想情绪那么容易就激起波澜的。 对于别人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他却望尘莫及,因为他始终被害怕,被捨弃。 他以为他不在乎了,却在那一晚被谢燃简单一句「难道是你特别喜欢我吗」牵动了情绪,说出不该说的话来,现在他又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自己当天的事情。 从他来到这个家以后就意识到了,谢燃就是一个与他巨大的对比,他想要的他羡慕的,谢燃都可以轻松拿到。 然而谢燃却没有长成他以为的样子。明明生活平凡幸福,明明几乎什么也不缺,如果他长成了一个没有心机的善良大男孩,谢子絃大概会默默的羡慕,默默守护他的单纯。可是谢燃没有,他在一个幸福的环境里活成一个虚偽的人,厌世冷漠聪明自私。 『他们明明对你那么好,怎么还把你养得那么作?』 谢子絃早在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时候,把自己想要的样子投射在谢燃身上。 「你是要笑我吗?」谢子絃驀地开口。 「『想要陪伴』对你来说很好玩?」他没有表情的站起来:「对你这样的人来说一定很新鲜吧。」 因为谢燃早早就看出了他在厕所中那句话的意图,却又不点破默默旁观,就如同他们相处的那十年,谢燃每次看到他被欺负、他的困难时,始终选择视而不见,或是意思意思帮一半一样。 谢燃皱起眉头,他倒是没有想那么多。 「我想说的只是,如果你不惜骗我说『你喜欢我』也想得到陪伴,那利用我的同情也是无所谓的吧?」 拳头忽然揍了上来,谢燃快速的避开,墙壁发出巨大的「砰」一声,谢子絃的手肘顺势曲起来,往谢燃的方向横扫。 谢燃重心不稳往后跌到床上,等于没有退路,直接被谢子絃用力压倒,还没穿上衣服的身体还有冰凉的药气。 谢燃这次是真的不懂谢子絃生气的点在哪里,他觉得自己分析得一点也没错。 某方面来看确实没错,谢子絃的情绪比较还不如平时稳定,谢然也有猜测到可能还会有爆发的时候,然而他在不知不觉中凭实力把爆发的时候硬是拉前。 「少给我高高在上的说话了。」谢子絃哑声道,黑曜石似的眼睛带着戾气,兇狠得发光。 「为什么我不想要你的同情?你以为你是在施捨?」 「你以为你是因为什么才跟我不同?」 明明你的家庭、你的生活都不是凭你的力量争取来的,你却有同情我的底气,连「陪伴」都可以说得像是紆尊降贵,像是我利用你的施捨就能得到满足。问题是,你给我看起来多珍惜你现在这一切一点啊。 谢燃或许确实敏锐,懂得利用心理利用逻辑说服一般人,可是谢子絃不是。 他以为自己没有很懂谢子絃的原因是由于他的面瘫,以为后来和谢子絃出现交流之后自己就懂他了。 可是谢子絃不是一般人,他从小接收的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有时候思维确实会比较敏感。 谢子絃真的很想打他,但是仅存的理智又在告诉自己不可以。 谢燃被压到的时候确实反射性的想要反击,毕竟应该没人喜欢被用这种姿势说话,但是谢子絃吼了一顿以后,他奇蹟似的冷静下来。 「对不起。」 经过今天下午那件事情,他不得不承认他想要给谢子絃安全感,这种看到他崩溃的时候有点愧疚的心情应该可以称为同情没错。 那他现在该怎么做? 谢子絃当时衝动下跟他告白,是因为想要陪伴,想在他身上找回,或者是讨回自己所缺失的爱,可是他不想要自己的同情。 他想要的是平等的对待和付出。 谢燃看着谢子絃红肿的左脸,近在咫尺,他还能感受到对方急促的呼吸。 他的想法没有错,如果是陪伴他,单纯对他好,可是他的动机和身分都不对。 只有个性复杂的人才能看得懂复杂的人。 谢燃觉得自己好像又领悟了什么。 高高在上、同情、施捨。 谢子絃把他当成了什么? 谢燃怔了几秒,忽然又笑了起来,虽然答案一点也不好笑。 他早该想到的。 所以只要有任何人明白谢燃的思路,都会有所警惕或恐惧,因为他会利用对方的表情以及说出的话,猜出对方的各种心理,不论另一人想不想让他知道,他知道你的苦衷,也会知道你的卑劣。 「笨蛋,谁高了你一等?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谢燃的笑意在眼底瀲灩开,虽然知道他很有可能是假笑,但谢子絃无法否认,他笑起来很好看。 如温凉的麦茶滚动成糖浆。 谢燃轻轻将谢子絃的脖子环住,隐含淡淡的安抚意味。 「我是你哥,哥哥对弟弟好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你之前……」 「我很抱歉。」谢燃神色定了定,看起来严肃下来。和谢子絃打交道,不交点心是不行的。 「老实说,在那个小巷子里我就后悔了。如果我那时候对你好一点,或许就会不一样,你的生活变成这样,虽然不完全是我的责任,却也并不能说完全跟我无关。」 「你可以理解成,我现在后悔了,我想扛起哥哥的责任,又或者,想要和好。」 「不是施捨,我无法否认我对你没有同情,可是我对你从来没有出现过优越感,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谢燃的手还松松的搂在谢子絃的脖子上,或许动作有点诡异,但是两人都没有生出什么旖旎心思。 谢子絃的表情空白了一下,看起来像是在努力消化谢燃的意思。 Chapter 24 逻辑上好像没有问题,可是心里真的很不适应。 应该说,他不习惯这样的谢燃,他无法分辨谢燃这次是真的还是假的。 应该是真的吧?按照谢燃一直以来的个性,帮助谢子絃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谢子絃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松开,谢燃也顺势坐了起来。 「头还晕吗?你刚刚不是说你头晕站不稳?」 「还是有点,我想躺一下。」谢子絃愣愣地回答。 他还是不习惯有人关心他。 也可以理解成终于有人陪伴他了,是吗? 这或许也是他不想深究谢燃的话的原因之一吧。 谢子絃草草在脸上抹完药,套完衣服,窝回被子中。 谢燃看着被子鼓回一个肿包,忽然出现了疑问。 如果谢子絃出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或许会是一个开朗爱笑的人?或是一个彆扭善良的傲娇? 真正的答案早就不得而知了。 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性,就像兄弟姊妹明明在相同环境成长,却也会长成不同性格一样。 有人的本性在各种磨练与困难中再也不復见,有人在成长过程中顺利保存了下来。 前者如谢子絃,后者如谢燃。 不过又或许,谢子絃现在的样子就是他原本的性格,反而在他所处的环境中被打磨得更鲜明。 所以个性人心什么的,永远是最复杂的东西。 很久以后,谢子絃才领悟到,或许谢燃在当时并不是同情,而是心疼。 只是连谢燃自己也不知道他拥有那么柔软的情绪。 他冷血,同时也心软。 后来他们又回到了平常的生活,每天写作业复习高一内容,谢子絃差点要以为那天的一切不曾发生。 真的说有差别也还是有的,谢子絃隐隐约约有所感。虽然谢燃在名义上是他的堂哥,可是他很少真的把对方当成哥看。原因无他,两人的交流少得可怜。 最近是因为谢燃忽然变温柔了吗?谢子絃模模糊糊的想着,毕竟那傢伙忽然说想认真的当一个哥哥,仔细一想还是怪吓人的。 「想睡的话就先休息。」谢燃在一旁看书,注意到谢子絃睏得不断点头。 「……现在才八点。」谢子絃含含糊糊的说道。 「八点半叫你。」谢燃的眼睛没有移开书本。 「……好。」 距离开学剩下两天,谢子絃觉得自己时间不多了,但是一天中完全都在念书对他来说难度真的太大。 快要八点半时,谢燃听见门外有人回来的声音。 「小燃。」 「爸。」 「最近在家都和子絃处得怎么样?最近都没什么看到他。」 他出门时,两个小孩都还在睡觉,晚上他回来了,谢子絃更是每天窝在房间。 「还不错。」谢燃顿了顿:「虽然他话不多,但是还挺好相处。」 谢父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那爸呢?」就在谢父准备进房门前,谢燃忽然又开口了。 「你觉得子絃是什么样的人?」 「你问这个干嘛?」谢父身影一顿。 毕竟之前从未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只是好奇。」谢燃手插在连帽卫衣口袋里,定定站在谢父背后。 「……没什么吧。」谢父思考了一下,敷衍的回答:「话少,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整天窝在房间感觉就很大牌的样子。」 「……」 「喔。」谢燃听他没有下文了,连忙应了声。 「今天干嘛忽然问我他的事?你们吵架了?」 「没有。」谢燃否认:「我刚才不是说我们还不错?」 就是因为关係变好才会多问的吧? 「我跟你妈是还没关係,你和他朝夕相处的,还是尽量搞好关係比较好。」谢父显然没有很相信他的说辞,淡淡瞄了他一眼:「你们吵起来我们才不会理你。」 「喔。」这句话让谢燃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于是回了一个敷衍字。 谢燃盯着谢父走进房间的身影,安静了几秒,又回到自己的房间。 如果想办法让谢子絃和他爸妈的关係好起来,是有可能的吗? 谢燃不禁开始思考,偶尔那天的事情,谢子絃的表情还是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偶尔他也会迟疑,如果小时候发生的种种已经对他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自己算不算是毁了他的人生? 他只是冷血,才不是道德沦丧,虽然两者之间可能只有一线之隔。 如果现在让他意识到「家庭」的存在,会不会让他有安全感一点? 回到房间,谢燃叫醒了谢子絃。 「八点半了。」 「……嗯。」谢子絃被一下子拍醒,含含糊糊的应了声,声音软得一蹋糊涂。 「快点,你的阅读心得还没写完。」 谢子絃呆了呆,顺着谢燃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书桌,那白纸黑字的作业单,差点没跳了起来。 谢燃随便一瞄,看见了左上角龙飞凤舞的「我觉得」三个大字,不禁有点同情他。 不过他一个念理工科的要他掰一段红楼梦的心得还真的不太容易。 「你有看完吗?」这是发自灵魂的疑问,毕竟他真的不认为谢子絃能在每天复习课业的情况下飆完那本红砖。 「没有。」谢子絃投去了「你在问什么傻话」的眼神。 「反正结局就是所有人几乎都死了,贾宝玉出家。」他一脸理所当然:「还有什么好看的?」 「……你的总结很乾净。」谢燃无语了几秒,为他的心得归结了评语。 「……所以怎么写?」谢子絃又看了作业单几秒,抬头很认真的问道。 「不知道,自己想。」谢燃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拿起了刚才还没看完的书。 「你不是说你要『扛起哥哥的责任』吗?」 谢燃噎了一下,看向谢子絃,他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天才,居然从他那张脸上读出了「我要你何用?」的潜台词。 「又不包含帮你想作业。」他反驳。 「那一个哥哥能干嘛?」 「你好烦。」谢燃仔细想了想,还真的回答不出来,于是随口说出一句。 「给你爱啊。」 然后毫不意外的接收到谢子絃一脸吃到屎的表情。 ......他居然觉得有点快乐。 谢子絃看着谢燃想笑又硬要憋住的样子,活像顏面抽筋。 Chapter 25 寒假最后一天,外头绵绵下起冬雨。 淅沥淅沥的雨声,湿气在冰冷的的窗户结成一大片白雾,衬着外头灰黑色的天空。湿冷的空气黏上肌肤造成潮意。 使人犯懒的天气,总觉得更不想去上学了。 前几天,谢燃才堪堪为他复习完了高二上的课程以及高一的一部份,好歹弄懂了点观念,大概勉勉强强搆的上中下成绩。 东西都还没收,全丢在桌上,谢燃的书桌还能看,他的则乱成一团彷彿颱风过境。 谢子絃瘫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做。 「你不去洗澡吗?」谢燃站在房门口,手中还拿着皱巴巴的毛巾。 「等一下。」谢子絃打了个哈欠。 「你晚上要吃什么,要不要先挑?」谢燃看他完全不想离开床的样子,好心帮他找点事情做。 「喔。」谢子絃伸长了手臂捞过桌上的手机点开软体认真思考了一下。 「选好了吗?」谢燃晾完毛巾回来,看到谢子絃还躺在床上滑手机。 「坐起来,不然会近视。」他忍不住提醒一句。 「……高中视力已经快定型了。」谢子絃也忍不住回嘴,但还是坐了起来,倚在墙上。 「今天在下雨。」 「所以?」谢燃没很理解他想要表达什么。 「……外送员很可怜。」 「你只是不想下楼拿而已。」谢燃直接拆了他的台。 谢燃已经洗完澡,下楼领外送的工作自然而然地落在谢子絃头上,今天偏偏又下起雨。 不过…… 谢燃听着外头绵延不断的雨,这种天气确实不太想出门。 他叹了一口气,坐在床边。 「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吃的?」 「有零食。」 「不要。」谢燃皱起眉头。 他倒是无所谓,不过谢子絃才高中,还在发育,让他吃洋芋片当晚餐总觉得过意不去。 「……算了,我去看冰箱。」谢燃觉得谢子絃一看就是指望不上的样子,顿了几秒后说道。 「你会煮饭?」谢子絃觉得有点讶异,如果谢燃连煮饭都会的话,应该已经快要全能了。 「不会。」谢燃果断否决了他的问题:「不过如果有麵的话,把食物丢进去加麵加水加盐就可以了。」 谢子絃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了他。 「干嘛?」谢燃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 「不敢让你一个人。」谢子絃面无表情的解释。 「我刚才说错了?」 「你连要洗菜都不知道。」 「……」 「而且要先加水,水滚了再放食物。」 「你搬过来以前在家会煮饭?」谢燃忽然有点想知道谢子絃在之前的家里的日子,不过谢子絃应该不会想再回忆一次。 「有时候会自己煮晚餐。」谢子絃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水煮肉跟水煮菜之类的。」 毕竟他的厨艺也没有多厉害。 「……那也只是把食物弄熟的程度而已。」果然被谢燃吐槽了。 「连这都没做过的人没资格说。」谢子絃跟在他背后来到厨房。 谢燃没有下过厨,万一他隐藏了炸厨房的天赋就不好了,也不好跟谢父谢母解释。 谢燃顶着谢子絃的目光打开冰箱,翻出了鸡蛋麵条和盒装豆腐,又找出了高丽菜和丝瓜,都是一些耐放的东西。 不过他懒得洗菜,于是又把高丽菜放回去,丝瓜可以削皮所以没有农药问题。 不过…… 谢燃忽然意识到不对。 谢子絃应该比自己有经验吧?那麵应该交给他煮才对。 「……还是你弄?」谢燃将丝瓜放到对方手里:「我可以洗碗。」 「你会洗吗?」 「会啦!」他不是生活白痴! 「……喔。」谢子絃接过丝瓜,找出了刨刀开始不熟练的削皮。 他忽然觉得不太对。 他一开始只是懒得下去拿外卖,为什么现在搞得好像比拿外卖更累? 大概因为自己是智障吧。 ……这条丝瓜好大条。 谢燃觉得自己把事情都让他一个人做好像也不太好,于是原本已经要走回房间时又硬生生折回来,看到谢子絃用龟速削皮。 如果他搬来住开始算,也应该有十年没进厨房了,原本就只会把食物弄熟而已,十年没做了交给他好像也不太放心。 「我先……把水煮滚?」 「嗯。」 水滚了,谢子絃还没弄好。 谢燃想了想,把鸡蛋打下去,然后去一旁切豆腐。 两人以龟速进行着。 「鸡蛋是不是滚有点久了?」 「那丢麵下去?」 「你的豆腐看起来好丑。」 「你的丝瓜也不差。」 过了不知道多久,两人终于把大小不均的绿色和白色块状物丢进锅里。 麵看起来好像糊了,但是谢燃倒是无所谓,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很好养活的人。 「谢子絃。」 盐应该可以晚点加,谢燃盯着锅中翻滚的东西,思绪忽然不知道飘到哪里。 「你会想和他们打好关係吗?」 「谁?」因为锅中热气的缘故,谢子絃的脸颊被蒸得有点粉。 「你叔叔阿姨。」 「……」比起问题本身,谢子絃显然更在意谢燃问问题的目的。 「你要帮我?」 「……试试看。」 「不要。」谢子絃缓缓搅动着锅里的食物,谢燃看见他用怪力搅烂了不少麵条和豆腐。 「我上大学就会搬出去。」然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喔。」 「所以……」如果你现在对我的态度都是装的,那你只需要再装一年多就好。 毕竟谢燃从小巷子那件事以后对他的态度大变,鬼才感受不出来。只要想到自己的表情就在谢燃面前毫无保留的表现出来,谢子絃就会有一种微妙的尷尬和不安,但那天如果谢燃没有来,事情应该会变得更糟糕。 然而他觉得自从谢燃那天下午说了那番话以后,他又重新不懂他了。 「所以什么?」 「没事。」谢子絃顿了顿:「该加盐了。」 谢燃拿起了一罐白色粉末状物体。 「这个量可以吗?」 「应该够。」 「不过你怎么知道这罐是盐还是糖。」谢燃好奇地指着架子上另一罐除了玻璃罐形状,其他看起来一模一样的白色粉末。 「那不是你自己拿的吗?」 「如果我拿错你就会阻止我。」谢燃说完话才发现不对劲。 「所以你也不知道?」 「我以为你知道才拿得那么顺。」谢子絃凑过去闻了闻罐子里的味道。 「你拿的是糖。」 「那另一罐应该是盐?」 「你闻闻看。」 「好像是。」 「那就加吧。」 或许是两人都大概有所感,这锅已经没救了,所以表情意外的平静。 「那我盐加刚才的两倍,看能不能中和味道。」谢燃拿起勺子冷静的说。 「嗯。」因为没试过这样加,所以谢子絃不予置评。 完成了,两人看着锅中的不明物体。他们前世曾经是麵条、鸡蛋、丝瓜和豆腐,两人凭实力将一锅简单的麵条煮成乱葬岗。 「我先吃了。」 「嗯。」 晚上预料中狂拉肚子的情况下并没有出现。 或许他们两个可能是另类的天才?谢燃默默想。 Chapter 26 隔天开学日后,两人的相处时间就少了起来,高二下的课业更加忙碌,而且离学测时间仅剩一年,某方面来看,谢子絃也算是从寒假就开始复习学测内容,虽然基础不太稳。 今天是周末,一家人又聚在一起吃晚餐。 最近谢燃爸妈的工作情况算是有点起色,谢父前阵子面对单位职缺,需要一个人补上两人份工作,谢母则是上司刚好比较严厉,工作量也大增。 两人最近好像心情好了不少,反观谢子絃,大概是开始努力念书以及补齐以前的进度的缘故,最近的精神好像不怎么好。 「嗯?我忽然想到,之前我跟你说的事。」谢母忽然想起了什么,头转向谢子絃:「你考虑好了吗?」 「……什么?」谢子絃愣了一下,嚥下口里的饭。 「大学的事情,我不是让你考虑搬回你原本的家?」 「喔,我可以。」原来是这件事,那他早就有答案了。 「那我就和那个房东说了。」 不知道是不是十年前谢子絃父亲案件的缘故,谢母和那房东的关係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那你要好好准备,万一没上那附近的大学就尷尬了。」谢父安静的补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是希望你考上公立的学校。」他们还是会支付谢子絃上大学后的生活费的,如果谢子絃上了私立大学,又要多支付一项学费,而且私立大学也不一定比公立大学好。 「嗯。」谢子絃想了想,为了不让自己太敷衍,于是多加了一句:「知道了。」 这些事情他老早就知道了,自己现在还没有经济独立能力,也不想多花他们的钱,至于成绩也已经在努力了。 坐在他旁边的谢燃抿了抿嘴唇,依旧没说话。 他依然觉得让谢子絃回去住他以前的家不是什么好选择,不过谢子絃自己都不介意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开学后谢子絃的桌面远比之前更杂乱,各种之前的、现在的课本和讲义堆成好几叠,要不是还要留一半空间给谢燃,只怕这里已经成为猪窝。 「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直接考分科?」正在帮他解题的谢燃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嗯。」怎么看都是考分科对他比较有利,不但多了半年准备,考上学校后也不用准备面试和备审资料。 如果学测考上的话,教授会参考他的高中成绩,谢子絃觉得有了这项规定,他上大学的机率估计有点渺茫。 「那你也不用太紧绷了,还有一年半。」谢燃看着隔壁杂乱的书桌,忍不住说道。 虽然一年半对于谢子絃来说可能已经不多了,但那么早开始念,邻近考试倦怠的可能性很高。 「我知道,可是我有很多东西不会。」谢子絃看着谢燃刷刷写着算式,坐到床上。 虽然现在只要有参加考试,基本上都有大学念,但是大学念得好不好关係到以后找工作。 他在小学的时候就放弃课业了,家里打打闹闹,他整天提心吊胆,再加上对念书本来就没兴趣也不擅长,课堂一下子听一下子放弃。高中后努力了一下,高一下开始半放弃,终究是到高二才算真正念起书。 「你最近的课本变得很乾净。」谢燃想起了什么,又说道。 他还记得之前他看到谢子絃高一的课本和讲义时,上面画了一堆插画,尤其是数学和物理这些笔记不多又枯燥的课。 ……搞得他要做笔记还要先把那些图案擦掉。 「什么意思?」 「没插图了。」 「……现在没空。」谢子絃想起了现在的生活,皱起眉头。 那是因为谢燃没看过他国中时期的课本,上面充满了他各种素描,难以想像他那时候成绩最高的居然是美术。 谢燃写出了计算过程。 「这里要用馀弦定理,还记得公式吗?」 「......记得。」毕竟前几天才再背过。 谢燃递过计算过程,对上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也不知道是懂了还是放弃了。 谢燃迟疑了一下,终究是耐下心来一条一条说了一遍。 谢子絃的转性,某些程度上还算是挺明显,至少他的左邻右舍都有所察觉,当然其中最感动的,非英文老师莫属,在他发现谢子絃似乎没什么在上课睡觉以后。 「你们所有人都向他学学,就算课可能没听进去,好歹摆出了好学生的样子。」 「......」 学期初的课业其实不太重,可是报告多到让人厌世,在唸书之馀还要做一堆简报让谢子絃厌世到想吐血。 冷白的皮肤罕见的出现黑眼圈。 反观谢燃倒是游刃有馀多了,应该说,课业什么的他一向能处理得不错。 「所以那天你弟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江羽涵看着在食堂巧遇的谢燃,很顺便的和他并肩走到相邻的位子上。 这个问题早在隔天李尧安就问过了他,大概是江羽涵自觉已和谢燃分手就有意识的减少联络的关係,不然放在从前,当天晚上江羽涵就打电话过来了。 「我弟和同学打架了,然后不小心拨到我的手机。」 「喔。」江羽涵拉了长长一声:「那赢了吗?」 「......」谢燃想了一下当天的情况,迟疑道:「算平手吧?」 「你弟打架厉害吗?看他气场挺强的样子。」 「嗯,小学就把欺负他的人全打趴了。」 「喔?」江羽涵好奇了起来:「他看起来不像是会被欺负的长相。」 「谁知道欺负他的人在想什么。」谢然轻飘飘的带过。 「怎么了想跟他交往?」他开玩笑的问道。他还记得江羽涵说过上大学想交往的话。 其实谢子絃跟她在一起也不是不行,或许能让他不孤单一点。 不过他最近忙着唸书,才不会有空。 「怎么可能?有了你这个经验,我当然要找那种喜欢我、跑来找我告白的人交往啊。」她说过,她想找一个真正喜欢她的人。 「......也对。」其实特地来找你告白的人也不一定是真的喜欢你,谢燃默默想,不过没有说出来。 平心而论江羽涵长得好看,成绩又好,于她而言只看她外在条件的交往对象也只会更多。或许一个条件完美的人找到一个圆满的爱情反而更加困难。 「话说。」江羽涵忽然想起了什么。 「其实有一个学弟我觉得还不错。」 「那么快?」谢燃对她陷入恋情的速度感到惊讶。 「这学期才开始联络的,也没有聊多久,不过他很开朗,应该也喜欢我。」 似乎电机系其他人也知道两人分手以后,这件事就传开了,连谢燃本身收到的告白也开始多了起来,无法否认两人姑且也都算是系花系草的存在。 「也是法律系?」 「嗯。」 「那我们要不要避嫌一下?」谢燃笑道。 「我们只是朋友而已。」江羽涵装模作样翻了一下白眼。 「不过感觉跟你这种人真的更适合当朋友。」她又补了一句。 「我该开心还是难过?」谢燃苦笑了一下,但是心里其实也不怎么在乎。 「嗯......」江羽涵想了一下:「虽然分手那天我有说希望你找到一个适合你的人,但是后来想一想如果我变成你唯一交过的女朋友也还不错。」 「说不定真的会是这样。」谢燃也不反驳:「我现在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可是我也很好奇你谈起恋爱的样子。」江羽涵摇摇头:「这几项折中一下的话......」 「你考虑搅基吗?」 「咳咳。」谢燃很庆幸自己现在没有在喝什么,不然一定会喷出来。 「这样你在别人眼中,就会变成让我认清性向的工具人。」他叹了一口气:「从哪方面看都不太对吧。」 「......好有道理,然后就会编出你为了新欢把我甩了的故事。」江羽涵也跟着他叹一口气:「我还在想你和李尧安有没有可能。」 「亚丝娜跟我也差太多了!」谢燃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还是跟桐人抢老婆比较现实。」(动漫中桐人和亚丝娜是官配。) 后来谢燃一整天不断被同学问「你跟江羽涵又要复合了吗」,又是后话了。 Chapter 27 x-t图的微分是v-t图,再微分就是a-t图…… 谢子絃认真的看着讲义详解,也认真的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好像后悔选三类了,当初想着三类的选择最多,但同时科目也多到有点忙不过来。 「二年勤班谢子絃,二年勤班谢子絃,听到广播,请到教官室。」 「二年勤班谢子絃,二年勤班谢子絃,听到广播,请到教官室。」 谢子絃听到广播出现自己的名字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直到广播再念一次,他才相信自己不是幻听。 ……为什么? 他蹙起眉头,放下笔走出教室。 教官室他还真的没去过几次,他努力的搜寻自己的记忆,才没丢脸到已经二年级了还在学校迷路。 「……报告。」推开门时,他很不适应的小小声地说。 「找谁?」离门最近的是一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的教官,看着电脑敲打着键盘。 「刚才广播找我。」 「哦。」他停下了动作,回想了一下。 「二年……勤班?」 「对。」 「那你们的教官在……」他思考了一下,指向角落:「那边。」 角落坐着一个短发女教官,身高不高,但看起来挺干练。 谢子絃移向她的方向。 女教官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抬起头看向谢子絃。 「子絃?」 「嗯。」 教官看了下手錶:「离五分鐘上课,我就直接说主题了。」她停顿了一下:「我有在同学间听说,你在寒假期间和校外人士有争执?」 「……」谢子絃面对她探究的眼光,忽然有点想揍人。 当然不是教官,而是那天把他骗过去的学弟。他惹出来的事为什么要连带着自己一起倒楣?现在站在这里和教官解释的人不应该是自己,而是他们那群人吧。 「……同学间是怎么说的?」他皱起眉头试探性的问了一下。 「你勇猛的一打十,虽然后面被踩在地上,但差一点就拿刀反杀他们。」 还他妈的很还原。 「传闻的源头我们抓不太到,但是有消息说是你,所以我们还是要关心一下,万一是真的,事态有点严重。」 「不是。」谢子絃淡淡的否认。 「我没听说过,过年后我也只有返校打扫有出门,其他时间都待在家。」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传闻真不真我不知道,但那个人不是我。」 「真的?那你最近在学校附近有遇到什么事吗?」 谢子絃摇头。 教官狐疑的看了下他,不过传闻只是传闻,她一点证据也没有。 「那就算了,你回教室吧,下次朝会我们会宣导请同学在学校附近注意安全。」 别去惹别人别人就不会惹上你,谢子絃默默想,是那些少数人神经病。 消息主要是在一年级间流通,而且终究是传闻,二年级知道的不多,三年级根本没在关心,后来消息就默默冷了下去。 谢子絃不是没考虑过去一年级把那傢伙揪出来揍一顿,但理智一想这么做无异自行招认,还不如装死到底,也就作罢。 三月时,学测已经放榜,大学也开始陆陆续续办理面试。 「总觉得自己又老了。」谢燃常常能听见李尧安感慨。 「从日向翔阳的年纪来到了迪奥,说不定哪天就和兵长一样老了。」 「你的比喻也是很谜。」谢燃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你也就比他们大两岁。」 「再下一届你弟是不是也要上大学了?你们会同校吗?」 「不会。」谢燃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他志愿不在这里。」 「说不定他进这所学校以后可以吸走你一半的追求者。」 「你是羡慕还是忌妒?」谢燃失笑。 「同情,你感觉都要拒绝到麻木了。」 「……」谢燃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反驳。 「你还喜欢江羽涵吗?」 「只是朋友。」谢燃觉得他现在还在问这种问题有点莫名其妙。 「噢噢对了。」李尧安忽然想起什么:「你有看到群组吗?最近他们又要揪人庆生了。」约莫是江羽涵勾起了上次一起出去吃饭的回忆。 「xxx吗?三月十九?」 「你去吗?平常也会聊一下天。」 「应该……可以?」谢燃迟疑的说道。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日期有点熟悉。 「就在下个礼拜,不过现在也还没乔好,我也就问一下。」 谢燃想起上个月对他来说乱七八糟的庆生宴,他大概永远忘不了那个同学的生日。 如果去的话会不会又发生什么事?谢燃的脑中闪过了这个念头,随即又快速否决,自己又不是被庆生宴诅咒。 「你会去吧?你跟他好像比我跟他更熟。」 「是没错,趁刚开学没什么事就去玩一下。」 「不是刚开学你还不是照玩?」谢燃吐槽。 自从谢燃不再每天送江羽涵回家后,到家时间又比以前更早了一些。 反观谢子絃,因为懒得每天书带来带去,都会在学校把作业写掉或是把书唸完才回来,所以时间比以前更晚。 谢燃偶尔也会默默感叹他比自己高中时勤劳太多了。 群组约人的讯息一直跳,房间门忽然被打开了,谢子絃揹着书包走进来。 谢燃看见他时,忽然有一种自己漏了什么的感觉,不禁动作顿了一下。 谢子絃放下书包脱下外套,打了个哈欠。 洗完澡就会因为想睡觉而懒得念书了,可是他也不能真得太晚回来,至少不要比他叔叔阿姨晚。 「……谢子絃?」谢燃忽然叫他。 「嗯。」他懒洋洋的回应一个字。 「你的生日是三月十九?」 莫名其妙被问了这个问题,导致谢子絃脑袋卡壳了一下。 「……嗯。」他问这个干嘛。 毕竟相处了十年,谢燃如果连谢子絃的生日都不知道着实有点扯,但由于他之前不怎么放在心上,所以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听他这么说,好像快到了?谢子絃经谢燃这么一问才有点反应过来,他是不太在意日期的人,再加上之前也没怎么过生日,三月十九对他来说就真的只是数字而已。 之前家里都没在替他过生日。谢燃默默想,他爸妈好像从来没有提到过,大概是没想到。 有时候没想到其实比刻意忽略还更伤人。 谢燃看着谢子絃难得冒出的青春痘:「生日那天要不要让自己休息一下?」 「累了的话。」谢子絃回答得很敷衍。 好吧随便他。 下礼拜刚好卡了两个报告,谢燃忙完了以后已经星期三,群组排好行程开始揪人了。 三月十九刚好是礼拜五。 谢燃看着消息狂跳的群组,犹豫了一下,回了消息。 「妈,我礼拜五会晚点回来,系上庆生。」谢母回家时,谢燃顺口提及了一下。 「很晚吗?」虽然知道儿子已经成年,但谢母还是关心了一下。 「不知道,可能?」 「你也已经成年了,我也不会多说什么,自己注意安全。」 其实要不是谢燃担心自己比爸妈晚回来,这点事他是不会说的。 谢燃回房间时,刚好看到谢子絃边念书边频频点头,已经是常态了。 「谢子絃。」他叫了对方一声。 谢子絃正在打瞌睡时,被吓得激凌一下:「嗯?」 「礼拜五晚上有事吗?」 「……没什么事。」 看那傢伙的表情,大概又已经忘记礼拜五是什么日子了。谢燃忽然怀疑起自己的计画会不会根本没有必要。 他原本想叫谢子絃早点回来,不过转念一想,改口道:「到家以后告诉我一下。」 「……喔。」谢子絃停顿了一下,想知道谢燃到底想干嘛,不过对方的表情实在滴水不漏。 …… 谢子絃拿起手机,忽然看到了今天的日期,三月十七。 这么说的话,礼拜五是他的生日。 谢燃想请自己吃蛋糕? 算了,只要不是他亲手做的就好。 原本应该更期待些的,但是谢子絃实在有点睏,再加上不认为谢燃真的会搞出什么东西来,说不定撞上自己的生日只是巧合。 连这点事都值得期待的话,他从小到大得失望多少次? 谢子絃又打了个哈欠,瞇起眼睛看着化学原子能阶。 Chapter 28 时间来到星期五,谢子絃回家后收到谢燃的简讯叫他下楼。 由于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谢子絃看到谢燃骑机车递给他安全帽时,着实懵了一下。 「……蛤?」 谢燃成年后没多久就有去考了驾照,不过谢子絃还真的没看过他骑机车的样子。 「要去哪里?」 「不是生日吗?带你兜风啊。」谢燃一脸理所当然。 「……」是他有问题还是谢燃有问题?谢子絃差点以为自己看到幻觉。 谢燃还真的没这样,连通知都没有就骑机车载人出去过,他想着生日感觉就是要惊喜,然而他现在看着谢子絃没有表情的脸,莫名的有点忐忑,毕竟一点通知都没有就带人出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只是兜风,没去哪里?」事情太突然,谢子絃连校服都没换,谢燃显然也发现这一点,但也懒得管了。 「趁这个机会放松一下吧。」谢燃看着谢子絃接过了安全帽,他终究还是没有拒绝自己。 「而且。」 谢子絃拉住谢燃的衣摆,谢燃骑上了马路。 谢燃的脸看起来冷静淡漠。 「我还欠你一场天灯。」 「这次该写上愿望了吧?」 谢子絃觉得自己的脑袋自从上了谢燃的机车以后就一直是卡壳状态,要不是自己已经十七岁,他真的觉得谢燃的样子像是要拐卖小孩。 他也不知道谢燃骑到了哪里,初春的凉风呼呼吹在脸上,夜晚红绿灯华丽变换,经过的住家亮起温暖的黄。 『夜再长,白天也会到来。』这句话在文学小说中出现的比例实在不低,彷彿夜晚就是绝望的代名词,太阳升起即希望之光。 但有时也不可否认,夜晚的光线比起白天更加璀璨多彩,刺眼却美丽。 「叔叔阿姨他们知道吗?」谢子絃忽然开口问。 「我告诉他们我要和同学去吃饭,你会在学校自习到很晚。」谢燃的声音在风中有点被吹散,但谢子絃依然听得分明。 「为什么不跟他们说实话?」 「因为他们一定会问东问西的。」谢燃才懒得跟他们解释那么多,说谎是最方便的选择。 虽然谢燃反驳过自己,但是谢子絃又出现这种感觉了。 把谢燃从神坛上拉下来的感觉,明明谢燃是那两人心中的宠儿,他却背着他们载自己去庆生。明明谢燃和谢子絃两人应该是天壤之别的存在,却好像多出了什么联系。 然而这种感觉他好像不讨厌。 谢燃带着他从城市来到了旷野。 两人走出了店家,手里拿着毛笔和天灯。 店家老闆显然也没想到这时候还有客人来买天灯,有稍许细纹的脸上毫不掩饰惊讶。 「放心,这次是环保天灯。」谢燃淡淡地说道:「神明会达成你的愿望的。」 环保天灯与一般天灯不同,前者会在天空中燃烧殆尽,而不会掉落形成垃圾,不过价钱倒是比一般天灯贵很多。 「……」 谢子絃安静的拿起毛笔,看像淡黄色的灯壁。 「你说了,你欠我一场天灯。」谢子絃轻声说道。 「你只还我一隻而已,还有九隻。」 「真的假的,那么计较,还是你希望我每年生日都带你来放?」 「……你要陪我九年啊?」谢燃看到谢子絃轻笑出声:「怎么可能那么久?」 「毕竟这种事谁也说不准。」谢燃绕过来和谢子絃站在同一边:「快点,你应该知道要许什么愿望才对。」 「我还在想怎么写。」谢子絃很认真地看着灯。 这里离大城市已经有点距离,七彩绚烂的各种霓虹灯已经不復存在,只留下几盏路灯,还有远处人家的灯火。 明明谢燃是应该要待在喧嚣闹市的人,可是他选择在这一天走进谢子絃的灯火阑珊。 还送了他一隻不会掉落的天灯,儘管一切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谢子絃想要好好许一个愿,虽然愿望或许依然不会实现。 『考上xx县的大学,找一个好工作。』 『谢子絃』 「你的字真的很丑。」谢燃忍不住吐槽。 「天灯很难写。」谢子絃觉得这不是他的问题,直立的灯壁让一笔一画扭曲变形。 「好了,把毛笔还给老闆,我们去放天灯。」谢燃从谢子絃手中接过毛笔。 「等一下。」谢子絃叫住他,指着天灯。 「你还没写。」 「今天是你生日,不是我。」 「我不介意。」又不是小孩子,还介意这些小事。 谢燃看着谢子絃执拗的眼神,末了,叹了一口气:「没关係,我没有愿望。」 因为他好像是真的什么都不缺。 成绩、友情、外貌、生活,他都没有烦恼,一切可控、不可控的要素他都没有遗憾,而且他也没有特别期待些什么,他如果这样还向神明求取愿望,那就太贪心了。 谢子絃盯着他几秒,忽然伸出手抢过他的毛笔。 「我帮你许一个。」 「誒?」 「一般寿星有三个愿望,我许了一个大学的,一个工作的,剩下最后一个就送你。」 「……」谢燃不知道该对他这番强词夺理回应些什么:「……其实,第三个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 「那你的第三个愿望有实现过吗?」 「……」他怎么知道,以往生日他都假装许愿实则发呆。 其实许愿是件很困难的事,要许什么样的愿望,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重要还是不重要?可控还是不可控?而且就算许了愿,实现不了的机率也很高,神明不会眷顾着每一个人,更何况世界上有可能根本没有神明。 「那这次就写出来。」谢子絃看着思绪不知道飘到多远的谢燃,决定不再理他,拿着毛笔很认真地站在天灯对面思考。 谢燃也懒得阻止了,抱臂看着他,看他能写出什么东西来。 「你前阵子才刚分手对吧?」谢子絃不知道想了多久,忽然问了这一句。 「……是没错。」谢燃无奈的看着谢子絃,后者在天灯洋洋洒洒的写上四个大字。 『告别单身。』 『谢燃』 ……好吧随便他怎么玩,谢燃内心叹息,随便写个愿望就能写到他最近一直在逃避的事情。 『我目前没有交往打算』也不知道跟几个女生说过了。 不过谢子絃倒真的一下子写出他的短板。 谢燃可以是一个完美的人,但是因为他的冷漠,无法对别人真心的性格,导致他无法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爱是本能,可是他学不会。 两人来到了空旷的地方,天灯点火冉冉上升,为夜晚又增添了一色。 「谢子絃。」谢燃看着天灯对面,那站得笔挺的少年,轻声说道:「生日快乐。」 你说了,还有九隻天灯。 Chapter 29 第一次段考过后,学校开始办起运动赛事,高一的篮球,高二排球,高三则没有。 校园彷彿因此復甦,午休和下课常常听到操场和活动中心有人乱吼乱叫。 谢子絃倒是没有参加,男生组和女生组都是採自愿,凑不齐人数就抽籤。他没那种热诚,也没好运到让籤抽中。 四月的天气已经稍稍热了起来,轮到他们班打比赛时,刚好是中午太阳正大的时候。 谢子絃举起手臂挡住阳光,他们班体育细胞普通,才开始打没多久就已经落后。 跟这一头比起来,另一边的篮球场气氛好像更热烈一些。 谢子絃朝那里瞄了一眼,是一年级的女篮,比数很相近,怪不得他们那么激动。 他继续盯着自己班上的比赛,大概是心不在焉的缘故,旁边自己同学的悄悄话窸窸窣窣传进他的耳中。 「旁边那个比篮球的,是不是有一年射班?」 「我不知道,你有认识的人?」 「不是啦,你看那个女生,上篮的那个,就是前阵子跟她女朋友很高调的一年级啊,叫那个……顾怡湘?」 「蛤?」对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好像真的有这回事,你是说在全班面前当眾接吻的那对吗?」 「对啊,顏质很高的那对,其实她们还不错,站在一起挺养眼的。」 「是因为脸的关係吗?不过看到同性恋好像还是不太习惯。」 「有什么好不习惯的,都什么年代了……」 谢子絃接下来就没听下去了,他又看向那边的球场,果然觉得其中一个女生有点熟悉,或许也有刚才的对话的影响,他直接认出那就是他在合作社遇到的那个女生,戴口罩学妹的女朋友。 看她打起球来还挺厉害。 午休即将结束时,比赛结束,他们班不意外的败北,谢子絃不经意的瞄向旁边篮球场,一年射班获胜,他看到那个女生边和她同学说笑一边脱下球衣。 谢子絃准备回去休息一下继续上课时,却被叫住了。 「……学长?」 谢子絃回头,却是那个女生注意到他,她身边的同学不知何时离开了,她不紧不慢的走到谢子絃面前。 「刚才旁边是你们班比赛吗?」 「嗯。」 她松开了刚才把篮球时高高束紧的马尾改绑低,以免头发出现摺痕。 「赢了吗?」 「输了。」谢子絃淡淡地回答。 「你女朋友没来?」 「嗯?你说她吗?她说她要午休,不想来看比赛。」她看起来浑然不在意的样子:「懒得要死。」 「……」 「话说学长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了?」 「想知道啊。」她笑了笑:「除了社团直属以外我也没认识几个不同年级的人,又刚好救了我的女朋友,不知道名字也说不过去吧?」 谢子絃瞄了眼对方,仅仅短暂聊过一次天他就有感觉,她一定是那种很快就能和别人打成一片的女生。 「谢子絃。」明明是自己的名字,亲口说出来却有一种生涩彆扭感。 「絃是管絃乐的弦吗?」 「旁边是糸。」 两人交换了名字,应该说对方也顺口说了戴口罩学妹的名字。 对方是顾怡湘,她女朋友叫郑侑珈。 谢子絃想起了刚才听到的对话,才后知后觉这两个名字自己似乎早已听过。 「……你们很红吗?」 「蛤?」顾怡湘愣了一下:「怎么这样问?」 「……总觉得你们的名字我听过。」 顾怡湘呆了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开始笑,她想起了郑侑珈之前形容的,超脱世俗的混混。 某些角度来看确实精闢。 「虽然这样讲有点不好意思,但应该蛮多人知道我们的吧?」因为她们就是在全班面前出柜的。 「刚刚听到我们班的人在讲你们的事。」 「喔?他们说什么?」 「你们很高调,站在一起很养眼。」 顾怡湘闻言呆了一下,然后又笑了出来。 「……其实听起来挺爽。」 顾怡湘是那种一笑起来更好看的女生,饶是谢子絃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不觉得不舒服吗?同性恋什么的。」虽然这样问,顾怡湘完全没有忐忑的感觉,目光一片坦然。 「……」谢子絃不知道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没想法。」他是真的对这方面没有任何感觉,要不然谢燃就不会成为他的告白对象。 况且同婚法案都过了,还搞歧视也没有意义。 「虽然现在风气挺开放,但你的反应是我看过最无趣的。」 「……」不然你想要听到我说什么,谢子絃觉得有点黑线。 「但是我很开心。」顾怡湘从容的灌了一口水:「我受够其他人惊讶的表情了。」 其实她到现在也还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同性恋,她只是觉得对方是个很好玩,很有趣,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人,她想跟她在一起而已。 「……」谢子絃又不说话了,顾怡湘也不在意,正打算在找个什么话题时。 「只是惊讶而已,也挺好的。」谢子絃忽然开口:「而且你们很般配。」 一半客套,一半不是,那两个人的氛围,他大概感觉得到是完全不同的,这样的两个人应该可以很幸福。 「……总觉得被你这样讲更开心啊。」顾怡湘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笑笑的看起来很无奈:「不过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同性恋可能无法感受到与异性恋同等的祝福和目光,但是在某些方面反而更加铭心刻骨一些。 Chapter 30 学妹组番外篇 番外剧情不影响主线。 如果每个家长间一定会有一个模范小孩,每个同学心中都有一个遥不可及的同龄人存在,那郑侑珈一定是那不二人选。 每个老师几乎都对她青眼相看,待人处事不卑不亢,男生心中的女神,女生心中想成为的人。 不过也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顾怡湘关係不合。 不知道是哪来的传闻,只是顾怡湘不仅成绩不比她差,比她爱笑比她活泼,体育上也更出彩,郑侑珈比起她更安静,更低调也更有距离感。 传闻她们两个从小就认识,幼稚园、小学到国中全都是竞争对手,话虽如此,两人在班上几乎没有交集。 传闻没有错,郑侑珈心想。顾怡湘其实人并没有不好,除了有点吵有点烦,还一直跟自己争第一以外,真的没有什么不好的。 小学六年级时顾怡湘交了第一任男朋友,她在校外看到两个人手牵着手,顾怡湘注意到她的视线,微笑向她示意。 隔天顾怡湘的父母就知道了自己女儿小小年纪交男朋友的事,气得骂她一顿。 「我说,你也不用那么记恨吧?」隔天顾怡湘上学的路上刚好遇到郑侑珈,凑上去小声说道。 虽然上次郑侑珈考砸就是她向家长告密的。 她们家住得近,一直是同间学校,也有好几次分班分到同一班。 「什么意思?」郑侑珈淡淡的抬眼。 「我交往的事情不是你说的?」 「不是。」郑侑珈面无表情的否认:「你自己活该。」 「你一说谎我就看出来了。」顾怡湘瞄了她一眼。 「生气了吗?」郑侑珈和她对视。 「……好像也还好。」顾怡湘漫不经心的踢着地上的石头,毕竟互相向家长揭露对方的事情两个人不知道都干过几次了。 当天郑侑珈回家后,发现她的爸爸面无表情的拿着她之前一直偷藏的漫画摔到她桌上。 小学五年级那年,郑侑珈的妈妈出车祸过世,顾怡湘一直都知道,那天她花了整个晚上和郑侑珈聊天,然而她听到郑侑珈要有继母的时候同样匆匆忙忙打电话给她。 「叔叔要结婚了?」 「嗯,他说婚礼办在七年级暑假。」 「你跟……继母熟吗?」 「早就聊过天了。」郑侑珈的声音冷静的从电话另一头传来。 「她人还不错。」她顿了顿,又说道:「她说过,她以前和男朋友的生活并不幸福,说不定她还挺适合和我们住一起。」 她的父亲早就不是适合谈恋爱的年纪了,两人在一起比起爱情的梦幻感,更多的是实际,况且两人结婚后还有她这么一个孩子要照顾。 他们三个都是在家庭和爱上有所缺失的人,说不定在一起生活反而刚刚好。 说来也奇怪,郑侑珈这番话的思路跳太大,显得有点不伦不类,但是顾怡湘还是听懂了。 「讲话讲完整一点啦,这样我还要自己猜你的意思。」 「反正你猜的到。」郑侑珈闷闷笑出声。 「她前男友会家暴?」顾怡湘好奇的问道。 「可能吧。」郑侑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跟她还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对面沉默了一下,郑侑珈默默把手机拿离耳朵远一点,几秒后,对面的声音忽然大声了好几倍。 「谁担心你了!我是怕你想不开!」 上国中后两人虽然没被分到同班,但教室也就在隔壁而已,她的继母已经知道了两人的孽缘,偶尔会拿出来打趣一下。 虽然平时不会特别联系,但也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係,偶尔互相挑衅,偶尔互相向对方父母告状。 国中三年一晃而过来到了会考,考试什么的对她们来说从来不是什么大问题,郑侑珈甚至已经做好了两人又会一起上第一志愿,再倒楣点可能会继续同班的心理准备。 然而却在会考第二天听到不小心听到了顾怡湘的妈妈闷闷地向她的继母说道。 「怡湘在考试当天发烧了,她说她考到一半睡着……」 「因为怕影响到侑珈的心情,所以一直没告诉她……」 郑侑珈才恍然间想起,这两天还真的都没看到顾怡湘。 她还没听完两人对话就匆忙离开,跑到顾怡湘的家门前按门铃。 门缓缓被打开了,顾怡湘的脸出现在后头,气色看起来与之前无异,看来身体早就好了。 顾怡湘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脸,了然说道:「你知道了。」 「……」郑侑珈看着她的脸,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 她该说什么? 「……你好歹有一点自觉吧,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你。」话虽如此,她还是偏了一下头,示意对方进来。 「……」 「我以为……我们可以一起上同间学校。」 郑侑珈看到了顾怡湘的桌上,刚对完答案的铅笔和红笔的痕跡。 「……白痴。」 「会一起的。」她看着顾怡湘安静掉泪的脸,轻声说道。 后来她和顾怡湘填了同一间,也就是谢子絃所在的高中。 「不和你同间学校,哪来那么好的竞争对手?」她后来如此解释。 高中后,两人还真的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又同班了。 郑侑珈已经懒得吐槽了。 不过才刚开学几个月,顾怡湘就出现了一个讨人厌的追求者。 ……至少她觉得挺讨厌,长得又不怎么样,成绩更不怎么样,还老爱动手动脚,不论怎么看,顾怡湘都不该跟他在一起。 「他好烦。」顾怡湘甚至跟她抱怨了:「拒绝了好几次都不听。」 「什么样的人就会吸引什么样的人。」 「……你也好烦。」顾怡湘吐吐舌头。 「……如果你跟他说你已经交往了,他总不会还要求你分手吧?」 「早就说过了。」顾怡湘叹气:「他问我是谁,又说我一定是在说谎。」 「……」 隔天早自习时,那男的又来送顾怡湘早餐了。 「抱歉,我吃过了。」她冷淡的拒绝。 「可以当点心吃。」他放软了语调。 「真的可以不用,我在减肥。」顾怡湘心里默默叹息。 「收下嘛。」 「……」顾怡湘默默在心中吐槽,又努力地想着如何拒绝。 这不能收,收下的话就代表自己的态度放软,对方只会变本加厉。 「我说,你真的很烦。」驀的,凉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来多少次了,没看到她拒绝?」郑侑珈放下手中的书,冷冷地靠向椅背看着他,声音不大却鏗鏘有力。 「干你什么事?」他直起身转头看她,脸上全然是另一副表情。 「我已经忍很久了。」郑侑珈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本来还不想闹得那么难看。」她直起身,缓缓走到顾怡湘旁边:「她已经交往了,追别人的女朋友很开心?」 顾怡湘愣了一下,随后闭上嘴,让对方自由发挥。 「蛤?」他发出了一声错愕的疑问,随即冷哼了一声:「那是她用来拒绝我的藉口,我早就知道了。」 「白痴。」郑侑珈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明明什么都还没说,目光却极尽嘲讽。 「她的女朋友是我。」 此话甫出,全班安静。 「骗人!」他又冷笑了声:「女生间随便编这种谎话就想骗我,我才没有那么好糊弄。」 三人的气氛僵了下来。 「……是真的。」顾怡湘叹了口气,糊里糊涂地顺着演下去。 「就是因为我的交往对象是女生,你问我是谁的时候我才不方便说。」还顺便将之前的情况连贯起来。 「你们连讲个话都隔那么远,你要是找个男的来骗我我还能勉强相信一下。」 郑侑珈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到顾怡湘走过来,以为她有什么想法,于是顺势闭嘴。 「不然你还要我们做什么?」顾怡湘懒洋洋地走过来,忽然拉下了她的口罩,冷静的吻上去。 她的嘴唇很软。 两人都没有涂唇膏的习惯,郑侑珈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唇纹,她的气息喷在脸上,伴随闻了十几年的熟悉洗发水的味道。 她们没有闭上眼,末了,她看见顾怡湘向她弯了弯眼睛,黑黑亮亮的,彷彿有人剪碎了星光丢进她眼底。 「我们是什么关係,你还希望我们怎么向你证明?」 那天,她们的八卦就这样传开了,只是他们都以为这两人在教室里高调出柜,殊不知,她们是在那一吻后才确认了关係。 Chapter 31 时间缓缓来到五月,天气正式开始炎热起来,空气湿黏到刚洗完澡就能出一身薄汗。 谢子絃浑浑噩噩的经歷了两次段考,他自己没说,谢燃也就不问他考得怎么样。 ……万一戳到他的痛处也不太好。 不过最近值得庆幸的是,江羽涵好像跟她学弟在一起了,江羽涵前阵子传简讯给谢燃,叫他和李尧安跟他们一起吃个饭。 『那时候都有说好了。』她的语气理直气壮。 好吧,虽然她才分手几个月而已就交了个男朋友,速度确实有点快,但是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等一下!」下课的时候谢燃忽然想起还有这件事,连忙叫住要去图书馆自习的李尧安。 「嗯?」 「你等一下还有事吗?」 「没有,怎么了?」李尧安折了回来,看着他:「我本来要去图书馆。」 谢燃调出了萤幕画面:「晚餐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吃?」 「……」李尧安认真看了谢燃和江羽涵的对话,然后认真的爆了一句粗口。 「挖靠,这是前男友要去吃前女友喜酒的修罗场吗?」 「……」好吧,谢燃扶额,前女友交了男朋友后,带着对方和前男友吃饭确实听起来非常诡异,但是当时都这样约定了。 「分手的时候约好的。」谢燃看着李尧安的表情,有点哭笑不得:「她只是想约朋友吃饭而已,不然不会叫你来。」 「……」那我还该谢谢她?李尧安简直想吐槽:「你们还没分手的时候我天天被你们闪,现在你们分手了她还要再带一个人来闪我们!」 「……至少现在有我陪你?」 「滚!」李尧安虽然骂咧咧的,还是乖乖待在谢燃身边看他跟江羽涵约好时间地点。 「……我们这样好像她的娘家。」然后又忍不住补上一句吐槽。 「……其实我也觉得。」谢燃和她谈妥后回了一个ok贴图:「不过我们现在应该是闺密立场。」 「……怎么办我好像没有被安慰到。」 「……」 四人约在一间咖啡馆,是江羽涵推荐的,谢燃自己也没有来过。 「你们来得好早。」江羽涵和她男朋友比两人还要慢一点,看到谢燃和李尧安在等时,登时感叹了一下。 「我们估错时间了。」李尧安解释,两人靠googlemap找到这里,结果比预期早了五分鐘。 谢燃看到江羽涵身边的那个学弟,对方长得还挺高,带着眼镜看起来乾净清秀,江羽涵拉开椅子两人坐了下来。 「你们应该都知道了,这是我男朋友。」 杨昊轩,是对方的名字,虽然不认为之后还会很常联络,但谢燃还是记下了。 「我说……你们两个是谁先出手的啊?」虽然在来之前李尧安百般不情愿,但真正遇到后还是认真问了他们一堆问题,儼然江羽涵娘家的闺密。 谢燃不禁讚叹他融入角色的速度之快。 「我……一直都很喜欢学姊,听说她和学长分手后没多久,我就主动去联络她了。」 杨昊轩整体感觉起来还挺好聊,如江羽涵所说的,熟了之后就是个开朗的人,不过在学长面前看起来还有点紧张。 「难怪你们那么快又开始交往。」谢燃笑着打趣:「你们学姊对你评价挺好的,你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就有听她讲过你。」 「真的吗?」杨昊轩看起来有点开心:「她都说什么?」 「喂。」饶是江羽涵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也没什么重要的。」 「……确实。」谢燃喝了一小口咖啡:「她说你很开朗很好相处。」 「是喔。」杨昊轩笑了笑:「话说,学长和学姊你们两个人感情还是很好。」 「我们只是朋友而已。」江羽涵连忙否认。 「他们那时候真的分得很和平。」李尧安也说道,顺手用手肘撞了下谢燃:「他们分手以后,我还以为会闹掰。」 「理念不合而已,当朋友也挺好。」谢燃说得云淡风轻。 「你们不用那么紧张啦!我没有别的意思。」结果杨昊轩成了看起来最紧张的人:「我只是觉得分手的人很少能那么和平而已。」 「……那……」杨昊轩忽然小心翼翼的开口:「我可以知道你们分手的原因吗?」 「……」 李尧安和江羽涵都僵了一下,饶是谢燃也微愣,然后转头去看江羽涵的反应。 江羽涵迟疑了一下,朝他点了点头。 「因为我好像没有什么谈恋爱的心情。」谢燃客气的微笑:「我平时忽略了她很多。」虽然他得到了江羽涵的允许,但是他还是没有将最真实的情况说出来。 他总不能说因为他没办法喜欢上江羽涵吧。 江羽涵闻言,忽然安静了下来。 ……让她难过了吗?谢燃浅色的眼睛看似不经意的瞄了她一眼。 可是他已经尽量挑平和一点的说法了。 「没有谈恋爱的心情吗?」杨昊轩挑起眉:「难怪除了学姊以外,没听过学长还交过什么女朋友,系上一堆人说你眼光太高了。」 谢燃浅笑摇头:「没那么夸张,不过你学姊是真的挺好的,如果不是理念不合我们应该也不会分手。」 「好好珍惜她。」谢燃喝完了咖啡,说道。 像是祝福,又像是警醒。 「你说,如果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三四个月是忘记得了的吗?」 吃完饭的路上,四人分开走往不同方向,谢燃和李尧安走去捷运站时,李尧安忽然问道。 「你想要表示什么?」谢燃瞟了一眼他,佯装自己听不懂。 「江羽涵在和你分手之前有来找我聊天,我和你说过了吧。」 「嗯。」 「你应该也知道,她是喜欢你的,她有跟我说过。」 这点谢燃当然知道,再说夸张一点,如果江羽涵没有喜欢上他,他们或许就不会分手。 「所以我看到你们还有联络的时候真的很惊讶。」如果是江羽涵已经不喜欢谢燃的状况下,倒是说得通,一个女生如果下定决心要断了对另一半的情感,应该会直接不再联络。 可是才过了多久?江羽涵才刚过完年就能和谢燃一起出门,甚至正常聊天。 「喜欢一个人」是能那么快就能放下的事情吗? 就算李尧安没有谈过恋爱,也察觉了不对劲。 而且谢燃也承认过了,他没有喜欢上江羽涵,那么喜欢上谢燃的江羽涵,在分手后看到谢燃难道不难过吗? 「可是她和你分手后那么快就交了男朋友,一点都看不出失恋的样子……」李尧安纠结的停顿了一下:「额不对,当然以朋友的立场,我希望她可以幸福,可是……」李尧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讲:「这么快交男朋友,是不是有点花心了,又或者她只是把对方当成忘记你的工具人……」 「……我还以为你不会发现。」在李尧安犹疑之际,谢燃忽然慢悠悠的开口。 「那你还真敏锐。」谢燃是真心的在夸奖他,毕竟他以为对方是不会发现的。 「……」 「忘记一个人最快的方法,是再找一个自己也觉得不错,可以喜欢的人,把原本那一个替代掉。」谢燃好心帮他解释。 江羽涵或许还喜欢自己,或许已经没有,但可以知道的是,这份感情在慢慢淡化。 「可是这样对方不就变成了工具人?」李尧安忽然觉得那两人的状况不太妙。 「所以呢?」谢燃的侧脸隐没在暗处,原本琥珀色的眼睛彷彿是被泡浓的茶,一瞬间深不见底,然而谢燃的嘴角依旧维持似笑非笑的弧度,彷彿从未为那两人担心过。 「放心,江羽涵跟我不一样。」谢燃顿了顿:「她一开始的出发点或许是想要藉由她学弟忘记我,但是她一定会挑一个自己也有好感的人,所以说,她真正喜欢上她的学弟也只是时间问题。」 而且江羽涵对他的喜欢大概也没有很深,不然她不会还有理性及时发觉止损。 「你的态度也太佛系了。」李尧安看着他,不知道该吐槽还是叹息:「她好歹是你的前女友,你的前女友因为你,把他的现任男友当成工具人……」他卡壳了一下:「虽然好像跟你没有关係,可是你也太冷漠了吧。」 而且照谢燃的说法,他很早就察觉这件事了。 「……」谢燃反而被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要不然你要我怎么办?」谢燃盯着眼前长长的石砖路:「要我去劝江羽涵放下我,去劝那两人分手吗?」 「……」这次换李尧安哑口无言。 谢燃也没有要向李尧安生气的意思。他当然知道表现得太冷感,可是这件事他真的没办法插手,还不如假装不知道。然而关心他们太热心又徒劳,袖手旁观又会太冷漠。 他早就知道的,人际相处间的选择有时候只会有两个极端,而没有中间地带。 「只要最后有好结果,中间经歷过什么又有什么关係?」谢燃见李尧安就此不说话了,叹了口气又把话接下去。 「如果江羽涵最后成功忘记我、喜欢上学弟,那她一开始对学弟是什么感觉也没那么重要。」他又淡淡的补了一句,因为江羽涵就是以「喜欢上学弟」为心理准备交往的。 前提是那个学弟也真心喜欢江羽涵,那就是完美的爱情he剧本。 如果他的猜测成立,江羽涵和杨昊轩开始联络的时间远比他们所以为的早。 过年后江羽涵对他的态度已经正常甚至像普通朋友一样聊天,代表她当时已经开始放下。 再大胆猜测一点,她和学弟应该在这时候已经有联络了,只是江羽涵觉得那么早就和学弟有点曖昧不太好,所以才把她和学弟开始联络的时间说晚一点。 不过这点小事他也懒得拆穿,只要他们相处得来就好。 「……我忽然觉得。」李尧安忽然间开口:「你大概要注孤生了。」 「嗯?」谢燃被他的感叹打个措不及防。 「对一个喜欢你的美女没有感觉,知道刚才那件事以后还能那么冷静的分析。」 「你是不是性冷淡?」他感慨道。 「……反正你也不是不知道。」谢燃半开玩笑道:「早就做好注孤生的准备了。」 「……你很得意喔。」 「……」 Chapter 32(含非主角性行为描写,微噁心,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是今天晚上谢燃失眠了。 他向来没有失眠的问题,除非有烦恼,不过他很确定他现在没有。 他思考了一下,把原因归结为今天喝的那杯咖啡。 那间咖啡厅他没去过,他点的咖啡也比他之前喝的要苦,可能是太浓了的缘故。 他闭上眼睛,今天明明几乎要忙了一天,脑袋却依然清醒。 他躺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坐起来。 如果睡不着的话就做点事情再睡。 「谢子絃?」 对方没有应答,大概是睡熟了,谢燃开了小灯,看到錶上写的是一点半。 他悄无声息的爬起来,想了想,从书柜中拿出英文杂志还有耳机听它的讲解内容。 一男一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一种夜晚忽然变吵的错觉,一点半的时候连车声都几乎要没了,却被英文讲解打破死寂。 谢燃随手做了下笔记,明明应该是催眠的内容,他现在一点想睡的心情都没有。 welcometoenglishclassroom.todayourtopicis…… 二十四分鐘听完了,他无奈的又继续看下一篇。 谢子絃觉得好像又什么东西死死压住他,他的手脚动弹不得,想要叫喊却发不出声音。 双手双脚挣扎着扭动,彷彿要痉挛,忽然间床下一空,他摔了下去。 门外传来一声巨响,他的手一抖,不知道该不该出去。 他听见了酒瓶破碎的声音,玻璃片哗啦哗啦掉了满地。 「你先冷静一点!不要过来!」 他听见了女人的哭叫,是他妈妈的声音。 另一方没有回答,他听见了有人踩上玻璃片的声音。 「啪。」酒瓶挥空了,砸在墙壁上,又是一声碎裂响。 谢子絃的桌上还放着幼稚园画图作业,然而他的手现在抖得不成样子。 不能报警吗?他很小的时候这样问过妈妈。 不可以喔,妈妈摸着他的头,报警的话,我们都活不下去。 我们吃的穿的都要靠爸爸啊。 很久以后谢子絃才开始有点明白,他的妈妈没有工作,他们那时候吃的穿的都是靠着他爸爸的贩毒钱。 「碰。」这次酒瓶没有砸歪,砸到了妈妈身上发出闷响。 谢子絃害怕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手颤着颤着,还是将笔放下来,他走出了房间鼓起勇气打开门。 酒瓶砸人的声音已经消失了,现在家里只出现闷响,以及碎片在地上被滑动与踩动的声音。 「……别打妈妈了。」他很害怕爸爸,不同于长大后的气场,他现在说的话有气无力。 他的爸爸和妈妈用着他看不懂的姿势跪在客厅,四周是绿色的酒瓶碎片。妈妈的裤子包括内裤被扒下来,双腿张得很开,膝盖被地上的玻璃刮出血,她的双腿间也一直在流血,血丝顺着大腿根留了下来,爸爸的裤子也脱下了一半,露出…… 谢子絃露出古怪的神色,他们在干嘛?而且妈妈好像很痛。 妈妈在看到谢子絃出来时,发出了一声崩溃的惨叫。 「叫个屁!放松一点老子要被你夹断了!」 「子絃快点回去!」 「……不要看……」 他看见妈妈的眼眶流出眼泪。 「他要看就给他看!不然他是怎么被生出来的?」 谢子絃看到他爸爸越动越快,妈妈血却越流越多,像是血崩。 「不……不要这样。」他喃喃说道。 他鼓起勇气,上去拉住他爸爸的袖子。 「停下来好不好?」 一股他完全无法抵抗的蛮力把他挥开。 「扫兴!」 谢子絃跌到地上,身上也被玻璃割出血痕,夏天衣物很薄,根本起不到保护作用。 他爸爸气得穿起裤子走了,只留下妈妈跪在地上,合不拢的腿中间有血,还有白白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妈妈。」他慌忙跑过去想拉她起来,却被一把推开。 「不要过来!」她赤红着眼瞪着他。 谢子絃又被玻璃堆扎了一次。 两人对视良久,他看见妈妈眼中流出了眼泪。 「……对不起……对不起……子絃……」 「对不起……」她哭号了出来。 谢子絃从床上弹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前方。 不对,为什么开的是小灯! 他的妈妈丢下他跑走的那天,就是开着小灯悄悄的在收东西。 完蛋了他现在一下子坐起来会不会吓到她,妈妈离开的那天晚上不知道自己其实有醒过来。 刚睡醒的脑袋还没有完全清醒时,会有刚才做的梦是现实的错觉。 谢子絃僵硬的转过身,看到一个人坐在书桌旁的背影。 「……妈?」 谢燃就是被谢子絃的那声「妈」吓到的。 他按下暂停键,错愕的回头。 谢子絃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头发全都湿了,应该是汗水。 他一瞬间不敢说话。 过了良久。 「你……做恶梦吗?」他盯着谢子絃缓缓清醒过来的脸,对方的衣服看起来也被汗水浸透了。 「要不要换一下衣服?」他犹豫了一下,拿下耳机走过去。 「……灯。」谢子絃忽然缓缓吐出这个字。 「蛤?」 「……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开这种灯睡觉?」自从妈妈跑了以后,谢子絃就不再开小灯睡了,灯都是全关,不过他也不知道他在小灯下睡觉会做恶梦。 明明是温暖的黄光,他却好像适应不了。 「今天是因为我睡不着才会这样。」谢燃解释,随即敏锐的捕捉道:「你开小灯会做恶梦?」 「大概……是吧。」 「……算了你先换衣服。」 谢子絃乖乖地起身,脱下了湿透的衣服,甚至裤子也被浸湿。 谢燃看了一下谢子絃的位置,竟然被汗浸湿一大片。 「你到底做了什么梦?流那么多汗。」 「……」 「不想说也没关係,你要不要等汗乾一点再睡?」谢燃将电风扇拿离谢子絃的床位近一点,看能不能早点把它吹乾。 「……好。」谢子絃换了一件宽松的短袖。 梦里的情景也是在夏天,说不定就是发生在十几年前的差不多这时候。 谢子絃坐在床上,睡意已经完全消失。 「你怎么也没睡?」谢子絃忽然发现了什么。 「我睡不着。」 谢子絃这次改躺在谢燃的位子,盯着天花板良久,灯早就在刚才又被谢燃关成全黑。 「谢燃。」 「嗯?」 「我梦到小时候的场景了。」 谢燃闻言止住了动作,看像谢子絃的脸,想看出什么讯息来,可是对方依然没有表情。 「你的爸爸?」谢燃转过身来,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还有妈妈。」明明把这件事说出来没有任何意义,可是谢子絃就是很想要说。彷彿这些话一直闷在心里,就会开始腐烂成一根刺。 「你爸妈关係不好?」 谢子絃以为谢燃一定对这些不感兴趣的,毕竟小时候他对自己说话时都很敷衍,所以当谢燃竟然真的有在听,还回话了的时候,他是真的有点惊讶。 「不好。」谢子絃顿了几秒,发现谢燃没有说话,才知道他是在等自己继续说。 「我的妈妈她……好像没有工作,我们那时候是靠爸爸生活下去的,不过那时候不知道他有贩毒。」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了,至于他的妈妈是没有工作能力,还是不想找工作,这些他完全不知道,他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的爸妈,以致于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有点飘。 「我爸很少回家,可是他会家暴,我和妈妈都被他打过。」那些待在家里的恐惧,以及明知道妈妈被欺负却无能为力的害怕,谢子絃都一併略过不提。 「我刚才梦到,我爸和我妈在客厅做爱。」谢子絃以为这是很难以啟齿的东西,没想到真的要说出来其实也挺容易。 谢燃听到这一句时,终于皱起眉头。 应该说,他听到家暴那里,一切都还在可预料之中,可是谢子絃梦境的内容着实…… 令人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是真的有这件事吗?」他忍不住问。 「有。」谢子絃想起梦中的场景,忍不住皱起眉头,他的性教育被迫提早了很多年。 感觉就是让人不太舒服的画面,谢燃绷着脸。 「他们知道你在看?」 「知道。」谢子絃想了想又补一句:「我妈那时候很崩溃。」 他那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干嘛,还以为这是家暴的一种形式,直到长大后滑手机,看到一些会动的色情广告,才终于明白了过来,然后衝去厕所,想吐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那你爸还真禽兽。」谢燃答道。 「……后来没多久,我妈就丢下我跑了。」 短短七年生活,被谢子絃用寥寥几句话带过,不是没事讲,而是有意义的事情没几件。 「这也不是不能理解。」谢燃轻声回答:「如果你妈那时候没工作,带着你一起走负担会很大。」 「我没怪她。」谢子絃在黑暗中也轻声回答。 「我现在才知道,她在那时候可能已经向我道过歉了。」 Chapter 33 这日谢子絃同样在学校唸完书才准备回家,平时天应该已经要黑了,然而今天他的时间或许比平常要早一点,黄昏的夕阳远在天边,云朵被染成紫蓝色,天空则是淡淡的橙。 他匆匆走往捷运站,最近明明才发完二段成绩没多久,三段很快又要到来了。 三段以后就是暑辅,谢子絃严重觉得自己的头会爆炸。 他揉了揉发胀的脑袋,不知道刚刚背完的社会他现在还记得多少。 「是学长吗?」 谢子絃原本不认为是在叫自己,但是这个声音好像有点熟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头。 是一个戴口罩绑着马尾的女生,谢子絃一下子想起来了,她就是郑侑珈。 自从上次在球场遇到顾怡湘后,他就没什么跟这两人说话过了,就算有遇到也只是点头打个招呼。 郑侑珈耳朵中还塞着耳机,大概是在听音乐,站在路边不知道是在等谁的样子。 「学长也念书念到那么晚?」她问道。 「嗯。」 郑侑珈今天同样在学校自习到现在,顾怡湘因为不想在学校待到那么晚,所以先离开了,她的继母说要来接她,因为路上塞车,所以还没到。 「最近……有遇到什么麻烦吗?」她迟疑一下,还是问了出口。 「什么意思?」原本谢子絃已经准备要走了,听到她的问题后又停下了动作。 「一年级间前阵子有个传闻。」 谢子絃听到这个开头,便有不太好的预感。 「有个学长在学校附近遇到了流氓,然后差点杀了人。」 「……不是我。」到底是哪个一年级传出去的?嫌那天被打得不够吗? 郑侑珈看到谢子絃隐隐有些不爽的脸,很识相的没再问。 「我只是担心如果因为我,让你遇到了麻烦,我会过意不去。」 「……没什么。」谢子絃淡淡地回答:「那些人我还应付得来。」 「也是。」郑侑珈笑了笑。 两人都是话少的人,郑侑珈问完话后就没什么要说的了,谢子絃更没有聊天的打算,正打算离开时。 「侑珈,我在这!」此时有人的声音忽然传过来。 谢子弦猛然停下来。 『我在这!』 这声音会不会太熟悉了? 他的目光有些茫然,视线缓缓从前方低下头,再转移到前方。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逃跑,可是他捨不得。 「我阿姨来接我了。」郑侑珈向谢子絃点了下头。 「看到了!」她回了一声,便要走过去,忽然发现了什么,再次转过身来,谢子絃的脸色是不是不太对劲? 「再见,学……长?」郑侑珈被迫停下脚步。 谢子絃明明平常也没什么表情,可是她清楚的看见他脸上的呆滞。 「怎么了吗?」郑侑珈用眼神示意她阿姨麻烦再等一下。 「哪里不舒服?」 谢子絃迟疑了一下,缓缓的转过身。 那是一个高挑的女人,肤色挺白,眼睛大大的,一直望着这个方向。 「你的……阿姨?」 「怎么了?」郑侑珈错愕的看着他:「应该说,她是我的继母,我的妈妈在小时候出车祸走了。」 「你认识她吗?」郑侑珈猜测道。 你,认,识,她,吗? 明明是普通的一句话,谢子絃却觉得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捅进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他的呼吸忽然间急促了起来。 ……妈妈。 她是我的妈妈,在我六岁的时候丢下我的人。 明明已经分开了十二年,谢子絃也曾经以为就算两人某天某时某地相遇了,也会像陌路人一样,谁也认不出谁。 然而她只说了一句话,寥寥五个字,他的身体就能立刻反应过来,僵在原地。 「怎么了!」郑侑珈见他不说话,声音也开始急了起来。 「侑珈!那个男生怎么了吗?」谢子絃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心跳紧张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 「不认识!」他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不认识她!」 「我只是……觉得她的声音有点熟。」他乾巴巴得挤出这句话。 「没事吗?」郑母来到他的身后:「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没什么,只是头有点晕。」谢子絃用力冷静下来,回过头。 他原来已经高出妈妈那么多了。 小孩子长大后,五官气质本来就会有所改变,反之,大人变的却只有发色和皮肤,前者缓缓花白,后者生出沟壑。 这也是谢子絃一眼就能认出母亲,母亲却不认得他的缘故。 「抱歉,你们两个快回去吧。」 「……额……喔,好。」郑侑珈目睹了谢子絃全程脸色变化,只觉得越来越奇怪。 「回去早点休息。」郑母也说道:「高中生很累吧,你是侑珈的朋友吗?还是男朋友?」她打趣道,她还不知道郑侑珈已经和顾怡湘交往。 「不是男朋友。」郑侑珈连忙否认。 「普通朋友而已。」他也轻声回答。 「谢谢。」是指叫他回去多休息这件事。 「那再见了。」 「再见。」 对方母女俩与他错身而过,谢子絃还能听到她们的交谈。 「我今天试滷了牛肉,你等一下回去吃吃看,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没关係,我又不挑食。」郑侑珈的声音隐藏了淡淡笑意。 两人坐上了车,汽车长扬而去。 『我的妈妈是个温柔的人。她会去学校接我上下学,回家煮晚餐给我吃。』 我没有说谎。 谢子絃忽然闷闷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 另一头,郑侑珈和郑母上了车。 「他是你们班上的同学吗?」郑母开着车,忽然开口问道。 原本在看着窗外发呆的郑侑珈被拉回了思绪,看向后照镜中映出的谢母的脸。 「不是,他比我大一届。」郑侑珈漫不经心地说出口,却感受到对方气息忽然顿了一下。 再联合谢子絃刚才不对劲的反应,郑侑珈忽然觉得真的很怪。 「你们两个认识吗?」她问道。 「没有。」郑母边看着前方的路边答道:「只是觉得他看起来有点眼熟。」 「那说不定你们认识,我觉得刚才学长的反应也像是认识你的样子。」 「是吗?」郑母蹙起眉头:「不然你说一下他的名字,说不定我会想起来。」 「嗯……」郑侑珈想了一下,顾怡湘某次也有提到她和学长在操场那边交换了名字。 「好像是姓谢……」郑侑珈迟疑的想着:「谢子……絃?」 将近九点了,谢子絃还没回家。 谢燃无意中看到手錶才反应过来,再晚一点可能连谢父谢母都要回来了。 他想了一下,拨通了谢子絃的电话。 无人接听。 「……」他皱起眉头,又打了几通,也还是无应答。 他改打了谢母的电话,手机嘟嘟了几声,被接了起来。 「小燃?」 「嗯。」他应了一声:「谢子絃有告诉你他去了哪里吗?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喔,他有告诉我今天会晚点到家,你如果想休息就先去休息。」 「……」直觉告诉他不对劲,可是他又不知道要怎么做。 「所以你也不知道他在哪?」 「他自己没说,而且想也知道应该是跟朋友去玩了。」 更不对劲吧,谢燃皱起眉头,谢子絃有朋友吗? 当然不是嫌弃他的意思,只是从小到大他都没和朋友出门过,现在忽然一起出去玩好像有点突兀。 那他该继续找谢子絃吗?还是装死? 「好吧,我就问问。」 谢燃又回答了谢母几个问题后,掛掉了电话。 谢燃又看了会儿书,最后决定再拨一通电话,如果谢子絃没接的话他就放弃,反正谢子絃多大了,自己应该也没必要太担心。 应该啦。 或许是冥冥之中不肯让谢燃放弃,这最后一通电话竟然被接了起来。 「喂。」谢子絃失真的机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 「……你在哪?」谢燃面无表情的直切主题,直觉告诉他不对劲,可是他又说不出不对劲在哪,光凭电话中的声音还有他的猜测着实有点武断。 「我……晚点回家。」他的声音很轻。 「……」谢燃皱起眉头。 「为什么?」 「……」这次谢子絃沉默,良久后才说道:「跟你没关係。」 「……」到底是什么事情,谢燃抿起嘴唇,难道谢子絃又要去打群架了? 谢子絃似乎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重了,沉默了一下,谢燃还能听见对方轻缓的呼吸。 「我现在在老家。」失真的机械音败下阵来:「我只是……刚好想回去看看。」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晚点回家。」 「家」字才说完没多久,就被谢子絃毫不留情地掐断电话。 ……老家? 谢燃的脸色有点古怪,好端端地回去做什么? 晚点回家?都九点多了。 谢燃盯着手机,只觉得越想越不对劲,忽然出现了什么念头。 「靠。」他忽然抓起外套关灯跑下楼。 不会是自杀吧? Chapter 34 谢子絃当时走进了捷运站,鬼使神差的坐到底。 他不想回家。 那么多年以来,他好久没有出现过完全喘不过气的感觉。 从一开始他的存在就不是被祝福的,他从来没有归宿感过,每天睡醒脑袋都浑浑噩噩。 可是他不该这样想。 若是可怜自己,人生便是一场永无终结的噩梦。* 所以他不停告诉自己,不要怪别人,在那样的眼光下,自己更应该要好好活下去。如果自己就此愤世嫉俗,那就输了。 谢子絃忽然觉得有点累,因为他办不到。 他在看到自己的妈妈和别人的小孩走在一起时,无可避免的生出一股恨意。 为什么你拋下我走了以后,反而过得比我更好? 可是过了几秒,又会有另一种声音出现。如果你的妈妈没有拋下你,她会过得比现在辛苦一千倍一万倍,这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她拋下了自己,但是两个人之间至少她幸福了。 他搭了一站又一站的公车,转车再搭,车外的景物飞逝,只留下残影。 花花绿绿的灯光在他眼前晃盪,他忽然间有点想吐。 最后当然没有吐出来,待得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老家公寓前。 可是他来这里干嘛? 此时他接起了电话,是谢燃,他打了两三通,但是因为他刚才不想说话所以故意无视。 「……你在哪?」他的口气着实不太好,谢子絃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到现在还是没摸清楚他对谢燃的情感,谢燃对他的他就更不知道了。 他的口气也不太好,最后还因为不爽直接掛了电话,顺便关静音。 早该关了,不知道是按到什么才变成震动模式。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所有景物因为他长高了的缘故,在他看来缩小了好几倍。 他迟缓的走了进去。 当初妈妈从这里走出来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她还会记得他过得好不好吗?还是只有庆幸自己终于解脱?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吧。 人的一路上有千千万万个选择,不同的选择就是不同的方向,有人殊途同归,相遇即重逢,有人分道扬鑣,渐行渐远形同陌路。 有取有捨,有失有得。 他就是一直被捨弃,一直在失去的人,或许就是因为捨弃他,他们才过得更幸福。 谢子絃觉得自己又想吐了,脑袋有两股力量在拉扯。 不要难过,也不要怪他们,你自己也有办法走得好好的,你妈妈得到幸福你应该要很开心。 所有人都去死,凭什么把对爸爸的恶意施加在他的身上?凭什么拋弃小孩的女人可以得到幸福?凭什么原本应该是给他的爱全都交给了另一个人接收? 他缓缓爬上楼,停驻在家里的大门前。 很久没有开过这扇门了。 明明这个家给了他那么多痛苦的回忆,然而在他真正痛苦时,他选择回到了这个地方。 因为他也默认自己属于这里。 谢子絃冷静地看着眼前那扇门,他已经没有钥匙。 他缓缓蹲下来,蜷在墙边,明明有一米八的个子,却觉得自己现在小得不得了。 给他一个晚上,一个晚上之后自己就可以调整好,继续用该有的态度走回去。 就一个晚上,让他任性一个晚上,他一定做得到,他已经撑了好几年。 他妈妈过得很幸福,他很开心,必须要开心。 他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像是一种催眠。 他一点都不讨厌那些人,不可以讨厌。 他要好好找出那些人也对他好的地方。 谢父谢母提供他生活费,供他吃供他住供他穿,以前的同学疏远孤立嘲笑他是因为他们害怕,毕竟连自己也很怕自己的爸爸,他们只是把对杀人犯的恐惧转移到他的身上,那些老师没有出面是因为他们也不清楚状况。 看吧,他其实也过得很幸福。 还有妈妈,她离开自己是迫不得已,谢燃他最近对自己越来越好了,不但教他课业,还带自己去放天灯,半夜会听他说小时候的事,自己受伤的时候还会帮忙上药,谢燃他…… 谢子絃看到停在自己面前的那双腿时,喉间彻底哽住了,眼睛酸涩不堪。 「你到底在做什么?」 谢燃觉得很傻眼。 他得出谢子弦可能要自杀的结论时,差点没把自己吓死。 不过他自己想得也有道理吧,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回去?这时间点和地点想想都可疑。 但他随即冷静下来,毕竟不能妄下定论。 他又打电话给谢母问了谢子絃老家的地址,顺便告诉她谢子絃不对劲,要她联络那里的房东,帮忙找一下谢子絃。 「他想家了,跑回去有什么问题吗?」结果他得到了这个答案:「你太衝动了,而且大晚上干嘛麻烦人家?他不是自己也说晚一点就会回来?」 「……」其实他不得不承认她说得部分可能有道理,可是谢子絃他根本不会想家好吗?那种家是有什么好留恋的? 家里两台车都被大人开去上班了,他只能自己骑上摩托车,边骑还要边看导航。 谢燃一陆风尘僕僕地赶来,然后看到谢子絃好端端地蹲在那里。 ……自己其实可以骑慢一点,这傢伙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 吧? 「……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看见谢子絃缓缓抬头,眼睛红到让他有一种错觉,他的脸上布满的不是眼泪,而是血丝。 谢燃听他不回答,自己先叹了一口气,准备要蹲下来。谢子絃在这时忽然动了,双手用力揽住谢燃,将对方扯下来,脸埋在他的肩膀,谢燃的肩膀立刻湿了一片。 谢燃愣了一下,双手也揽住他的背,迟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 他忽然想起了他们小时候。 小学那时候谢子絃被谢父打得奄奄一息的那晚,他担心放着谢子絃不管,会出什么事,所以在晚上开小灯帮他上药。 那时候两人面对面,他看到谢子絃的手动了动,看起来是想要抱他,然而挣扎了一下又收回去了,自己也索性当作没看到。 他忽然有一种,这个拥抱在相隔十年以后,还给谢子絃了的感觉。 「发生什么事了?」他拍了拍谢子絃的背脊,轻声问道。 「……」他感觉到谢子絃得眼泪越掉越多,彷彿要把这几年的份全部补回来,毕竟他和谢子絃相处了那么久,好像没有看过他哭。 除了醉酒的那一次。 谢燃现在的姿势就像在哄一个小孩,一个看似长大了,却依旧脆弱不堪的小孩。 谢子絃的手臂箍得很紧,就像害怕对方离开,紧到谢燃几乎喘不过气。 「……不要……离开我…」他哭得还有点喘,眼尾都泛红了。 「……」 谢子絃安静了下来,只留下鼻头忍不住抽咽。 「谢燃可以……不要只是哥哥吗?」谢子絃的声音很沙哑,沙哑中带着绵软的味道。 「……什么?」谢燃皱起眉头。 谢子絃红彤彤的眼睛盯着谢燃的脸,最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缓缓将嘴唇贴上去。 谢燃的脑袋驀的一片空白。 *出自文豪野犬太宰治「不要可怜自己,若是可怜自己,人生便是一场永无终结的噩梦。」 Chapter 35 只是哥哥还不够,这样之后谢燃迟早有一天会跟别人在一起,离开他另组家庭。 他不想要,至少现在他不想要。 不对他好的人他不会奢求,但是对他好的人他就没办法放开了。 所以,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拜託不可以离开。如果谢燃也走了,他会名副其实的一无所有。 在见到谢燃的那一瞬,他缓缓筑起一半的盔甲又被默默击碎。 他们的初吻是咸涩的味道,因为都是眼泪。 谢燃没和江羽涵接吻过,因为最一开始的时候两人并不是互相喜欢的,所以动手动脚并不常有。 谢子絃的嘴唇很软,很咸,不同于打架时的侵略感,他只会含着嘴唇舔,其他什么都不会。 谢燃既没有迎合,也没有抗拒,似乎在想着什么。 结果兜了一大圈,他们还是回到那一天晚上,谢子絃想要陪伴,所以向他告白的那个晚上。 他想从谢燃身上补回从小到大缺失的爱。 「为什么?」他轻微往后仰,避开了谢子絃的嘴唇,手指冷静的抹掉谢子絃的眼泪。 他一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谢子絃好像在看着他,又好像没有,他的眼睛很空洞。 「我……遇到我妈了。」 谢燃皱起眉头。 「她另组了家庭,现在过得很幸福。」 谢子絃将额头靠到谢燃的肩膀上。 「很不甘心?因为她拋弃了你却过得比你更好?」谢燃一下子猜到了大半。 「……」谢子絃不说话了。 「没有,看到她过得很好,我很开心。」良久,他回答道。 「那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谢燃不费吹灰之力就戳破了他的谎言。 「再骗自己你就要精神分裂了。」 「不然我该怎么做?」他乾哑的声音回应道。 「……」谢燃居然因此哽住了。 「我……真的不想讨厌你们。」谢子絃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可是我好像办不到。」 「不对,没有。」谢燃还没来得及说话,谢子絃又喃喃开口:「我怎么可能做不到?」 他可是坚持了十几年,再继续这么说服自己,说不定某天就可以真的放下。 这是谢子絃活下去的方式。 可是为什么那么困难? 「你又不用做到。」谢燃淡淡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虽然他早就猜到了谢子絃的心理活动,但是真实见识到了,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谢子絃,你真的太噁心了。」他轻声开口。 他明明可以选择就此对所有人失去期望,对所有事情怀抱着最大恶意,用着阴鬱的态度在氧化腐朽的世界踽踽独行,甚至如果他想不开,结束了生命,好像也在预料之中,可是他都没有。虽然表面上好像已经放弃了,可是他依旧想要对未来有所期待,依旧努力保持良善,在那个对他毫无回应的世界。 那是谢燃完全无法理解的一个人,因为无法理解,所以噁心。 谢子絃的身体一僵,然后他感觉到谢燃轻轻扶起他,温柔的吻上去。 不同于谢子絃的一时衝动,谢燃的吻反而更让人惊讶。 谢燃无法否认自己的心脏有一瞬间的抽痛,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他一无所知,可是他知道他不想让谢子絃再这样下去。 谢子絃都失去了那么多了,他想要什么自己就给他什么,又有什么关係? 这一次谢子絃没有再被拋下,谢燃选择了谢子絃所在的那一条道路。 谢燃的吻技一点都不好,两条舌头生涩的缠在一起。 人类的舌头是如此奇怪的存在,用最薄弱的舌尖品尝甜意,却用最肥厚的舌根品尝苦涩。 所以人心中的痛苦总是莫名其妙得放大数倍,快乐的时光却更容易被忽视。然而谢子絃的痛苦太多太漫长,他努力的想放大生活的好,盖过苦涩,情绪却因此成为未爆弹。 因为人很难违抗本能。 「不用欺骗自己也能够活得很好,你可以再任性一点。」 谢燃要带谢子絃骑车回家时,时间已经十点多了。 谢燃拿出手机,发现自己的电话已经被爸妈打爆,不由得尷尬的笑了笑。 「怎么了?」谢子絃见谢燃还没要上车的意思,偏头问道。 「谢子絃。」 「嗯。」 「想回家吗?」 「……」他没有很懂谢燃的意思:「没有要回家吗?」 他的眼泪刚才已经擦乾了,情绪也已经稳定了下来,不过眼眶还是有点红。刚才他的确没有很想回去,他又不可能一直待在外头。 「我是说……」谢燃顺手将手机放在口袋中,选择无视那几通电话:「要不要去兜风?」 「……」谢子絃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蛤?」 「现在回去一定很麻烦,他们又要问东问西的。」 谢子絃听出了所谓「他们」是指谢父谢母:「你不怕他们担心吗?」 谢燃闻言却停下了动作。 「你打开手机看看。」 谢子絃莫名其妙的点开手机:「干嘛?」 「他们有打给你任何一通电话吗?」 「……没有。」 「放任一个未成年高中生在外一通电话都没有,多不道德。」谢燃慢悠悠的回答。 「……」 「我们就等到他们想起来要打给你的时候再回去。」不知道是不是谢子絃的错觉,谢燃笑得有点狡黠。 「如果他们整晚没打来?」 「就随便找一间民宿,反正我刚好有带卡。」路边的旅馆很多都是几百起跳,谢燃的悠游卡都是一万一万的存,所以钱绰绰有馀。 「……」谢子絃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真正任性的人是你吧!」 后来两人还是乖乖回去了,没有真的在外面兜风住饭店。 于是随之而来两人要面对的就是自家父母的怒火。 谢燃和谢子絃回到家时,时间已经十一点半,谢燃的钥匙在门把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锁了磁扣,和谢子絃走进去。 然后就对上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谢母,在房间里的谢父听到声响也匆匆走出门来。 「你们两个跑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接电话?」谢母的脸色很难看:「你们要不要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 「抱歉。」谢燃低垂着眉眼:「手机没电了。」 谢子絃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他,撒谎撒得真顺畅。 「那你不会用谢子絃的手机打电话回来吗?」可惜他妈不吃他这一套。 两人安静下来。 「你不要以为长大了就可以在外面乱混。」谢父面无表情的开口:「你现在还没搬出去,就要继续守家里的规矩。」 谢子絃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从来没有和他叔叔阿姨硬碰硬的打算,他张开口正要道歉时,被谢燃抢先一步。 「妈。」谢燃的表情无比冷静:「你刚刚问我为什么不用谢子絃的手机报平安。」他顿了顿,看起来无所畏惧:「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存他的号码?」谢燃笑得极其敷衍。 「要不是你连谢子絃在哪里都不关心,我有必要大晚上的跑去找他?」 「他都多大的人了,不能照顾好自己吗?」 「我还比他大三岁,你怎么没告诉我『要照顾好自己』?」 「……」 「你们有点过分了。」谢燃轻声说道,包括我,我也很过分。 谢燃抬步准备错开他们回房间,发现谢子絃没动,于是扯了他一把。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没大没小?」谢父的声音忽然冒出来,在谢燃准备经过的时候抬手赏了他一巴掌。 「为了他向你妈顶嘴,我们平时是这样教你的?」 ……有点痛。 谢燃一瞬间拧起眉头。 谢子絃在一旁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要说什么。 谢燃是因为他才跟自己的父母起争执的,自己在旁边看戏也说不过去,可是好像没有他插话的馀地。 叔叔阿姨的视线从头到尾都是对着谢燃。 「……你们平常教会我什么?」谢燃看着那两个人。 「小孩犯错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人?还是不爽一个人就可以直接无视,放他鸽子?」 「明明没凭没据就一直讨厌他?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却在背后挖苦?好像你们多有道理一样。」 最后谢燃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跟你们站一阵线。」 Chapter 36 谢子絃直到最后被谢燃拉回房间的时候,脑袋还是懞的。 「……谢燃?」 「嗯。」 「其实你可以不用这样。」 「……怎样?」 「没必要那样跟他们说话。」反正我已经无所谓了。 「真的无所谓?」谢燃反问道。 谢子絃噎了一下,才小声答道:「反正小时候他们更过分。」 「那也不是你该习惯的。」谢燃说道,随即快速岔开话题:「你快点去洗澡。」 「……喔。」 由于谢燃刚才在外头也出了一身汗,所以谢子絃洗完后,他又再去洗一次澡,等两人都准备要睡觉时,已经将近一点。 原本在学校念了一天书,放学后又坐了那么久的车,在外头混了将近整晚,谢子絃以为自己应该会很睏,然而事实证明并没有。 或许是今天发生的事情过于戏剧化,他的精神并没有想睡的意思。 「谢子絃。」 黑暗中,谢子絃感觉到一旁的谢燃好像挪过来了一点。 「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 「我知道你还没睡。」他又补充了一句,潜台词是不准假装睡着逃避问题。 「你讨厌我吗?」不要欺骗自己,用你最真实的心态回答。 谢燃忘不了谢子絃喝醉以后的反应,那时候大概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谢子絃说他作,他自己不也是包装了一层外壳。 「……你好烦啊。」谢子絃转向他的方向,也凑了过去。 「如果我说是呢?」两人的眼睛都已经适应了黑暗,可以清楚的看见对方的轮廓。 相比谢燃浅茶色的眼睛,谢子絃的眼睛是浓重的墨色,少了温凉多了冷硬。 「……对不起。」 谢子絃低垂着眼,沉默了一下。 谢燃是不是被自己今天的样子吓到了?他也不是故意的,自己根本不知道谢燃会过来。 可是他还是被谢燃的道歉触动了。 「那你今天……亲我又是为什么?」谢子絃觉得自己这样问真的很像初吻被夺走的羞涩小女生,可是他找不到更适合的问法,明明是正常的问句,说出口却令人面如火烧。 这次换谢燃沉默了,他该说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好像挑了一个糟糕的回答。 他当时就真的是想亲就亲了。 这是所谓的喜欢吗?可是他会喜欢别人吗?而且这也太无跡可寻了一点,他敢保证在今天晚上之前,对他弟完全不抱有非分之想。 「可能是喜欢,也可能不是,我……不知道。」他忽然觉得有点抱歉。 「我也不知道。」谢子絃轻声回答。 「我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你,只是想亲就亲了。」 两人现在的对话好像渣男的经典语录,不过两人是互渣。 他对谢燃是爱情吗?只有喜欢才会想接吻? 他对谢燃的感觉太复杂了,好像大部分他觉得难堪的时候,谢燃都会在,在这几个月的相处以来,他已经开始对他產生依赖感。 可是他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因为无跡可寻,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所有点点滴滴在他现在看来都顺理成章。 可是无所谓了,因为他不讨厌。 谢子絃伸出手,打破了床中央的楚河汉界,谢燃搂住了他,对方身上还带有和他一模一样的皂香。 「我现在还没有原谅你。」他温热的呼吸喷在谢燃的脸上:「所以你要补偿我。」 是谢燃说自己可以任性的。 「在我说够了之前,不可以离开我。」 明明是谢子絃说的是威胁、是条件,谢燃却不由得有点鼻酸。 「好。」 谢燃吻了上去,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不排斥的话,就是喜欢了吗?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谢子絃,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最近谢燃跟谢父谢母的关係忽然间尷尬了起来,谢子絃这里倒是变化不大。 每天待在一个家里面,却又故意错开时间,谢燃这几天也不再出去迎接两人回家了。 不找机会跟他们和好吗?谢子絃不是没有问过他。 不要,我又没有错。谢燃如此回答。 可是那是你爸妈。谢子絃还是觉得怪怪的。 过几天就好了。谢燃如此说,也就是放它烂的意思。 然而就在过了一个礼拜多后,谢子絃被谢母叫去了。 「……是你跟小燃说了什么吗?」她直接开门见山。 「……」这是要他怎么回答? 谢子絃顶着一张平静的脸:「我没有。」他是真的没有说关于这方面的事。 「不是你还有谁?」谢母冷漠的看着他:「他再这样跟你待下去肯定会出问题。」 「……」 「你如果再挑拨离间,我和你叔叔就乾脆直接把你送走算了。」 「……」谢子絃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又没有跟谢燃告他爸妈的状,就算要告状也不会等到现在。 大概他们遇到自己儿子的事情,就会开始不理智吧。 约莫是谢燃对他说的话起了效用,谢子絃这次没有再把不爽的情绪压下去。 「你要送就直接送好了。」他一脸无所谓:「现在把我送走你还要多付几年的房租。」虽然我之后一定会还你。 「……」 「爱送不送随便你,我有没有跟谢燃说些什么,或者有没有必要跟他说什么,你自己难道不清楚?」谢子絃顿了顿,转身准备离开:「你们做了些什么,他都看在眼里。」 他对那两个人本来就没什么感情。 谢子絃回到房间,谢燃对刚才的事情一无所知,认真盯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谢子絃忍了忍,还是没憋住。 「谢燃?」 「嗯。」谢燃以为他又要问自己问题了,已经做好又要算数学题的心理准备。 「如果我被送走了,你还会来找我吗?」谢子絃却问出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问题。 谢燃停住了原本的动作,将目光移向他,不知道是不是谢子絃的错觉,他的表情有点冷:「他们说要把你送走?」 「没有,只是打个比方。」 「……」谢燃拧了拧眉头。 「他们现在不可能把你送走。」他没思索几秒就回答道:「这样还要帮你多付一年多的房租。」 他的回答倒是跟谢子絃的一样。 「反正他们一定会等到你上大学之后再把你送走,那时候我都毕业了,直接搬过去跟你住就好。」 「……」想得真远。 「你怎么知道你爸妈同不同意?」谢子絃倚在椅背上,桌上还堆叠着一堆书。 「我可以找一个你的家附近的工作。」这些对谢燃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他们都已经背着谢父谢母交往了,那大概是谢燃短短这辈子做过最衝动的决定,反正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用各种方法哄过他父母。 看见他那么跩的样子,还真的有点不爽,谢子絃心中默默想道。 虽然两人姑且算是交往了,但是相处模式基本上没变多少,白天各忙各的,晚上偶尔说几句话,拥抱接吻也很少。 这天谢燃回家后,发现谢母久违的在家。 谢燃那晚向他爸妈说出那样的话之后气倒是消了,只是还没有做好和好的准备。 他看到谢母从房间走出来。 「回来啦。」 谢燃略略点头,便要走进房间。 「我们可以聊聊吗?」 Chapter 37 谢子絃今天放学后同样接到了一通他不认识的电话号码,一般不认识的电话他一概都不接的,感觉不是诈骗就是补习班。 然而他忽略了一次之后,那通电话又打了第二次、第三次。 谢子絃皱起眉头,按下接听键。 「喂?」 另一头的声音似乎停顿了一下:「请问……是谢子絃吗?」 谢子絃停下了脚步,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那好像是他的妈妈的声音。 怎么会?她怎么可能认得出自己? 谢子絃抿紧了嘴唇。 「对。」他停在捷运站的手扶梯前,让出了道路。 这次换电话对面的女人没了声音。 「我是……侑珈的妈妈,你还记的我吗?那天开车来载侑珈的那个人就是我。」 「……」谢子絃缓缓垂下头,所以她……这是认出自己了吗? 那天遇到她之后,谢子絃其实一直没有相认的打算。 因为没有意义,而且他摸不清他的妈妈的想法。 她对这个儿子还记的多少?甚至她可能不想要遇到自己,这些谢子絃都想过了,他对自己的存在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在妈妈的心中说不定如同黑歷史。 是她找郑侑珈拿到了电话号码吗?她是后来才觉得自己很眼熟?这些他都不得而知。 「我还记得。」他回答道:「我的身体好很多了。」 「……这样啊。」郑母轻声说道:「要不要改天和我还有侑珈一起吃个饭?我听她说你在学校救了她,想向你好好道谢。」 这次谢子絃沉默了很久。跟她们……一起吃饭吗? 他的妈妈有和自己相认的打算吗?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情很复杂。 能和自己的妈妈一起吃饭,是他作梦也不敢想的事情,可是他的妈妈现在是以别人的妈妈,以道谢为原因请他一起吃饭,他受得了? 「……不用了吧。」他忽然又觉得眼眶有点酸涩,自己最近怎么好像变爱哭了? 可是眨了眨眼睛,愣是没有一滴眼泪流出来。 「那只是顺便而已,而且你女儿已经请我吃过东西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在说出「你女儿」的时候,对方好像呼吸一顿。 没什么好难过的,自从你丢下我离开以后,你就不该再是我的妈妈了。 「可是……我还是想亲自谢谢你。」 「不用!」谢子絃发现自己太激动了,连忙闭上眼睛又復睁开:「那件事后来都是她自己处理好的,我只是帮她打了一场架而已,真的没什么。」他的声音也有点急促。 「……这样啊。」郑母的声音听起来也很犹豫。 「那……注意好身体。」 「……你也是。」谢子絃咬着自己的唇肉,生怕自己在这里露出太过失态的表情。 「谢谢您关心。」最后,他轻声又补了一句。 「你最近……跟谢子絃关係还不错?」谢母淡淡地问了他这个问题:「都可以为了他顶撞你爸妈了。」 「……算是吧。」谢燃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的爸或妈面对面严肃的说话了。 「我还是不希望你们走得太近,我以为你知道。」 「因为他爸是杀人犯吗?」谢燃反问。 「不然呢?而且他个性那么孤僻,小学又会揍人,平时在家一句话也不说,谁知道有没有反社会人格?」 谢燃一下子被气笑了。 所以他才觉得自己不瞭解谢子絃,他那么努力的洗脑自己不要怪别人、不要怨恨别人,可是对方却不一定会释出同等的善意。 他看过谢子絃情绪崩溃的样子,再把现在谢母口中的反社会人格结合起来,简直是赤裸裸的讽刺。 「反社会人格和暴力倾向,不都是你们自己说的吗?」谢燃笑笑的,可是眼底却冷若寒潭。 「就算他真的是,也不该是由他没有伤害过的人来定义他。」 谢母没想到一不小心,她又不知道哪里惹了谢燃生气,不禁也火了起来。 「等到他真的也开始杀人,就来不及了,你难道不应该自己注意一点?」 放在从前,谢燃一定会为了避免麻烦,草草应付了事。 可是他现在既然已经起了头,大概就是要反驳到底了。 「他要杀早就杀了,一把火放下去我们三个直接死透,还轮得到我们在这里说他?」 「我这是担心你。」 「都同一个房间几年了?」 两人不再说话,安静的对视。 我都没说我跟他已经在交往了。当然谢燃知道这种事一说出来,他妈妈几乎可以马上气到休克,他还没有失去理智。 要坦白也不是不行,不过大概要等到他和谢子絃的关係稳定下来,而且可以脱离爸妈独立生活的时候。 换句话说就是爸妈管不到他们之后。 「总之我自己有分寸,妈。」谢燃叹了口气,还是主动服软。 「你自己不是也说了我没什么让你操心过。」 「……」 「该怎么做我心里当然知道。」 「对啦,你们长大了,妈妈管不动你了。」 ……我们也不需要。谢燃默默在心里想,当然嘴上说的不会一样。 「只要妈说得有道理,我们还是会听啊。」他放软了声音:「不过这件事你和爸就不要再管了,我自己可以处理好。」 「……」 当天两人忙完,上床睡觉之后,谢燃忽然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挤过来。 他正要回头时听见了谢子絃的声音。 「不要动。」他闷闷的道。 两条白皙的手臂从他背后绕过来,环住了他的身体。 对方的脸贴在他的肩膀上。 「你今天怎么了?」谢燃失笑,谢子絃可不是那种会撒娇的性格。 「没什么。」谢子絃瞇起眼睛。 「只是忽然想抱你。」 「什么嘛。」谢燃小声问道:「你今天又遇到什么事了?」 「……」谢子絃觉得有点不爽:「我抱你就一定有原因?」 「不然?」谢燃一脸理所当然:「你平常又不会这样。」 「……」谢子絃停了一下,抱怨道:「你好讨厌。」 「来不及了。」都已经交往了。谢燃转过身直视着他的脸:「所以是什么事?」 「我妈好像认出我了。」 「居然吗?」谢燃在这之前已经听谢子絃描述过他遇到郑母当天的场景,因为很明显郑母就是没认出谢子絃来,所以谢燃现在才觉得有点惊讶。 「大概是因为我学妹。」不知道两人是怎么说的,反正结论就是他妈认出他来了。 谢子絃大概说了一下今天下午的场景。 「你看起来好像没有很开心。」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觉得或许两人停留在现在的关係也挺好,知道对方过得怎么样,又不过分干涉。如果再进一步联系,他会不会因此更不知足起来,也不好说。 更何况他和妈妈还有什么话好说?他们之间有太多东西不适合提出来,每说一句话就是揭开一次疮疤。 「说不定……去见个面也不错吧?」谢燃想了想,开口道:「你考虑得太多了。」 谢子絃闻言看了过来。 「她听起来只是想见你。」谢燃看着他:「不用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谢子絃默不作声了。 「谢燃。」他移开视线盯着天花板。 「你喜欢你爸妈吗?」 「蛤?」 「……」谢子絃抿了一下嘴唇:「因为我好像看不出来。」虽然这样说好像不太好,可是谢燃在他眼中对谁都戴着一副面具,就算是再自己爸妈面前,现在他虽然和谢燃很好,但是偶尔也会胡思乱想这会不会也是他戴的另一副面具。 「不讨厌。」良久,谢燃回答了。 就和当时谢子絃问他喜不喜欢江羽涵时一样。 「他们对我很好。」谢燃淡淡的补充,不知为何,谢子絃觉得他现在的声音有点寂寥。 「可是他们对你的冷血我都看得到,我没必要为了你和他们唱反调,但是也没办法由衷爱他们。」 他从小看过了谢父谢母一堆自私的行为,他们对谢子絃的冷眼,还有背地里的嘲讽,明明与他无关,他却还是一直记得。可是他也不会讨厌他们,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性格跟他们也半斤八两。 「我就老实说了,谢子絃。」谢燃也偏过头去看了天花板:「你还不知道我和我女朋友是怎么分手的吧。」 「因为我没办法喜欢她。」谢燃第一次主动说起这个话题,有一种奇妙的无所适从感,可是他还是想和谢子絃说清楚。 他是很难喜欢别人的,他知道自己太冷漠。谢燃草草带过关于这方面的描述,直接跳到他想说的主题上:「有了我前女友的例子,我也不想再浪费你的时间。」 「我可能真的喜欢你,可是这种喜欢可能是同情或愧疚產生的,这样你也无所谓?」 这句话他这几天想了很久,上述是他想到最有可能的原因了,可是由如此起头的喜欢他也不知道好不好,而且对方是谢子絃,是从小被伤害到大的人。 谢子絃对自己也不是纯粹的喜欢吧?总觉得其中掺杂了很多东西,也说不定是最近他的依赖感让他误认为是喜欢。 谢子絃没有马上回答,由于灯光太暗的关係,谢燃看不清他的他的表情。 ……不过谢子絃本来就是没什么表情的人。 「……我也是。」谢子絃沉默良久,缓缓说道:「我对你大概也不是单纯的喜欢。」他早就有自知之明了。 谢子絃虽然有不怎么愉快的童年,不愿意回忆起的经歷,但是他的心地一样柔软,只是包覆了戒备的外壳。 或许早在谢燃愿意教他课业时,他对谢燃的态度就已经有了些微动摇。 只是哥哥还不够,他希望谢燃永远不要离开。 他知道这个想法很危险,后来冷静下来以后,也有一度觉得尷尬得要命。而且他也不知道他的想法是喜欢,还是把谢燃当作帮他攀上岸的浮木。 然而谢燃愿意向他说出这些,他已经受宠若惊了。 「我无所谓。」他淡淡的道。 如果最终结果还是喜欢,那一开始的动机根本不重要,因为殊途会同归。 「你想太多了,白痴。」谢子絃顺便将这句话还给了他。 「……」 Chapter 38 高二再过两个礼拜就是段考,然而他们的毕业旅行就办在这时候。 其实谢子絃也说不上有多期待,因为他在班上就是个还挺边缘的人,他小学和国中的毕业旅行也都是分不到组的那一个,不过如果要直接不去,好像又有点可惜。 「你的脸看起来真臭。」谢燃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的谢子絃。 「……没有。」谢子絃将衣服塞进了行李箱里面。 「你如果要求我的话,我还是能勉为其难的每天打一通电话给你。」 「谁要?」谢子絃嘴硬的反驳。 不过过了几秒,谢子絃又闪过了一个念头,如果谢燃跟自己同年就好了。 ……不过同年好像也不一定会同班。 谢子絃顿时觉得自己刚才的念头很降智。 毕业旅行是隔天出发,谢子絃收行李收到将近十一点才睡,虽然他平时都会熬到十一点多,可是他还是担心自己睡过头。 谢燃晚上也没什么事,也就配合他早点睡。 谢子絃平躺着正要闔上眼睛时,忽然觉得有什么接近他,又睁开了眼睛,却是谢燃探过身来,在他的嘴唇碰了一下。 「就勉强算个别离吻吧。」虽然话是这样说,谢燃看起来还是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子,半点依依不捨也看不出来。 ……到底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其实不在意?谢子絃自己好像也无法分辨,不过也就分开个两天,这样就捨不得好像也太夸张。 即是如此…… 谢子絃一把将谢燃拉了下来,吻了上去。 这几个礼拜以来,谢子絃的吻技依然一点进步也没有,当然谢燃也是,但是他们已经有了一起摆烂的共识。 「哪有那么敷衍的别离吻?」谢子絃轻喘道。 谢燃被迫压在他身上,闻言闷闷笑了起来。 「怎样才叫不敷衍?」 谢子絃忽然觉得上衣下襬被撩开了了一点,谢燃的手摸了进来,他几乎没有这样被碰过腰,一时之间起了鸡皮疙瘩。 谢子絃的身体一点都不柔软,不管是抱起来还是摸起来都是硬梆梆的肌肉和骨头,但谢燃却意外的决的手感还不错。谢子絃一直也都乖乖的没挣扎,直到他碰到了对方的后腰,谢子絃忽然有一股麻痒感直窜脑门,不由得全身绷紧起来。 「你这里怕痒?」 「……」 虽然房间还开着冷气,谢子絃却觉得全身都热了起来。 他动了动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我怕痒。感觉像是示弱。 才没有。感觉就是死鸭子嘴硬,讲跟没讲一样。 ……那就闭嘴好了。 虽然谢子絃没有回答,但谢燃早就知道了答案,手缓缓抚过那里,又勾起一阵颤慄。 「虽然以前没有接触。」谢燃稍微直起身,跪在他的两腿之间,这个姿势让谢子絃极度没有安全感,像是什么要失去控制了一样。 「可是我最近有大概查一下资料。」谢燃在这里顿了一下,谢子絃莫名觉得他现在的表情有点恶劣:「关于男性性行为,你应该大概有听说?」 「……」谢子絃在那一瞬间绷紧了皮,但是随之又缓缓吐了一口气,逼自己放松下来。 「当然听过,你现在是要上一个未成年人吗?哥?」谢子絃的右腿抬了起来,踩在谢燃的肩膀上,白皙修长的腿半截隐没在短裤中,露出的小腿绷直形成漂亮的线条。 这不是调情而是挑衅,谢燃当然看得出来。 「其实法定自愿性交的年龄是十六岁,你已经过了。」但是他还是觉得有必要帮小孩科普一下法律。 「我只是想确认你的位子。」谢燃现在虽然看似冷静,其实耳后已经有点发红,而且谢子絃现在搭在他肩膀上的腿让他有一种想反压回去的衝动,可是这样就会形成有点糟糕的姿势。 「……」谢子絃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一般正常男生应该都比较想当上面的那一个吧,谢燃默默想,如果跟谢子絃的话,要他当下面的也不是不行,只是他不想要肛裂而已,不知道这傢伙能不能控制好力道? 不对,他们才刚交往没多久,自己干嘛想到这么久远的地方? 「按照我的理解,上面是攻对吧?」谢子絃缓缓开口,稍微坐起来,刚才接吻过的嘴唇还红艳艳的。 「那我当下面。」 「嗯?」这个回答倒是跟谢燃所想的不一样:「为爱做零?」他忍不住调侃。 「……」谢子絃简直想翻白眼。 「我跟你说过了。」他屈起腿,形成了一个他比较自在的姿势。 原本他还不太习惯向谢燃说出关于自己的事,但是随着两人越来越熟悉,这点芥蒂也要消失了。 「我小时候,我爸妈曾经当着我的面做。」他冷静的又陈述一遍,自己说出来时,感觉刚才自己勾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慾望也缓缓消退了。 「我到现在只要想到……」他一瞬间想不到措辞:「……还是会想吐。」 女人的下体掺着血和白浊,乱七八糟的褶皱和伤痕,像是腐烂的不明生物,虽然有点失礼,但伤害早在那时候已经造成了。 或许谢子絃从那时起,性向就已经有点不同了,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谢子絃一开始的告白选择给了谢燃,而不是一个女生。 「如果我在上面,就会看得更清楚。」谢子絃避开了谢燃的目光,近乎冷漠的说道。 明明他说得很隐讳,谢燃还是听懂了。他顿一下,叹了一口气抱住他。 谢子絃真正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他可以冷静地说出他的痛处,不带表情也不带动摇。 每次谢燃看到这样一张脸,都觉得有点复杂。 如果有点表情会比较好吧,总感觉他的情绪都宣洩不出来,不过这也许就是谢子絃保护自己的方式。 他一直很勇敢。 黑暗中,谢燃微微弯起唇:「我们才不是他们。」 隔天一大早谢子絃就起床出发去他的毕旅。 本来挤着两个人的房间顿时就空荡了起来,但是谢燃并不是那种才两天不见就会想念对方的人,他知道谢子絃也不是,他那天闷闷不乐就只是不期待毕旅而已。 教室中教授用着平稳,再形容得直接一点就是枯燥,的声音讲着课,简报上充斥着各种英文专属名词。 谢燃听着听着,思绪不由得飘了一下,毕竟好学生偶尔上课也是会恍神的。 『我到现在只要想到……还是会想吐。』他忽然想起谢子絃昨天的话。 光是一件回忆就能造成那么久的影响,他忽然有点好奇谢子絃的记忆是由什么构成,还有什么事情没向他说过? 可是好像又没有很想知道,谢子絃的事情他每听一次,就像心头多了一块大石,毕竟太沉重。 思及此,谢子絃不知道是和谢燃心有灵犀还是怎么的,忽然传了一封讯息。 ……真的假的?谢燃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眼手机萤幕,没看错。 如果是一般在交往的情侣大概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对方是谢子絃,是连交往后一个礼拜都没一封简讯的人。 不过想到两个人就住在一起,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燃怕就此和他聊起天来,他还是打算听课的,他瞄了一下錶,还有十分鐘下课,那就等下课再读好了。 Chapter 39 后来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 『抱歉。』 『最近二年级教室要消毒。』 『我的外套留在班上了。』 『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四条讯息安静的显示在萤幕上。 ……果然有事才会找自己吗?谢燃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你现在在干嘛?』 『坐车。』 因为没事做,才忽然想到自己的外套留在学校吧,谢燃一下子猜出了大概。 其实谢子絃原本是不打算叫谢燃回去帮自己的。学校想趁着二年级去毕旅期间加周末将教室喷药,学校不仅最近小黑蚊盛行还有些教室有老鼠出没。老师已经叮嚀过学生把东西收好、该带的带回家,可是谢子絃还是不小心把外套留在学校,毕竟回家那天很热,他一不小心就忘了。 其实外套放在学校也不会怎样,就只是会被喷一堆杀虫剂而已。 ……好像还是有点怪。 算了还是让谢燃把它带回来好了,多了个男友不用白不用。 于是谢燃问明了谢子絃的教室,放学后坐了一趟捷运过去,反正自己也没有真的很要紧的事情非得今天做。 谢子絃的班级靠后,所以第一天应该还没有被喷药。 放学后,校门口街道上充斥着穿着几乎一样的高中生,要不是还有家长的存在,谢燃实在显得格格不入。 谢燃按照谢子絃的指示来到了三楼拐弯到底,的确还没有开始消毒。 他不用找就可以看到唯一还掛着外套的那个位子,全班就他一个人,他也上点心吧。 谢燃不知道该感叹谢子絃的粗心还是他放学后还被叫来拿东西。 此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但是谢燃并没有多去注意,他走进教室来到后排抽起外套,准备离开时,却看到教室外头站了两个人。 一个身材高挑,披着长直黑发的女士,还有一个身高较矮些,绑着马尾戴着口罩的女孩,大概是母女。 也是来拿东西的吗? 谢燃的目光没有多做停留,准备开门离开时,却见那女士迟疑一下,迎了过来。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这个班的学生吗?」 「不是,我是学生的哥哥。」谢燃弯了弯嘴角,露出得体的笑。 「……这样啊,不好意思打扰了。」他明显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光黯淡下去,完全不掩饰失望的表情。 「好了,阿姨。」女孩小声安慰道:「二年级都去毕旅了,哪有那么巧刚好有认识他的人?本来不就也是来看看他的教室而已?」 「……」对方沉默了一下:「没事,我只是想说万一刚好认识他就好了。」 本来已经转身要离开的谢燃皱了皱眉头,停下脚步后顿了几秒,选择折回来:「你们……有哪里需要帮忙吗?」 「譬如……想问关于谁的事情?」谢燃的目光闪动了一下。 当然谢子絃不可能跟他说班上同学的事,他只是觉得这对母女的对话有点怪而已。 『我……遇到我妈了,她另组了家庭,现在过得很幸福。』 『我妈好像认出我了。』 『本来不就也是来看看他的教室而已?』 在谢燃的脑袋完全推测出来之前,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停下来。 「你们可以问问看,说不定我会知道。」当然除了谢子絃以外,其他他都不可能认识。 对方母女有点迟疑的看着他,似乎在想着这个人怎么那么突然。 谢燃其实现在内心也有点紧张,毕竟不排除一切是他的推断错误,如果想错的话就尷尬了。 「那……你知道一个叫谢子絃的学生吗?」女孩小心翼翼的开口。 谢燃抿起唇,猜对了。 「认识。」他佯装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他哥,找他有什么事吗?」 对方两人都呆滞了一下。 「他的……哥哥?」郑母呆呆地说道,显然有些疑惑。 「额,他是我堂弟,之前他家里发生过一些事情,所以现在是住在我们家。」谢燃假装没有看到郑母变化的脸色,他是察言观色惯了的人,这种程度对他来说简直不要太明显。 谢燃闭上嘴巴,看起来是在等对方开口说话。 「我……是他的妈妈。」过了不知道多久,郑母终于开口说道。 后来三人约到了学校附近的某家餐厅,谢燃路上简单说了谢子絃的经歷。 出乎意料的是,郑母几乎完全不知。她当年和谢子絃父亲只是交往关係,早在他被抓以前她就已经离开了,导致警方没有找上她。当年谢子絃他爸被抓的事情,对她来说可能只是眾多社会新闻中比较严重的一则而已,也有可能她连新闻都没看到。 「请问他现在……过得好吗?」三人到了咖啡厅坐下后点了餐,郑母迟疑一下,终究是问了出来。 ……果然一下就出了这么困难的问题吗?谢燃内心微叹。 如果谢子絃的话,一定会说些「我现在很好」之类的话蒙混过去,谢燃不用费脑就可以想像到那个画面,可是他不是谢子絃。 「我爸妈对他挺冷漠的。」谢燃没想要掩饰什么:「或者说其实不算太好。不过……」谢燃顿了顿,露出了一个有点复杂的笑:「他是个很温柔善良的人。」 这就是他对谢子絃的评价,就算外表看不出来。 郑母早就听过郑侑珈说过她和谢子絃认识的契机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眼光有些湿润。 「……这样啊,我早就知道了,我女儿说她和子絃第一次认识,就是因为子絃救了她。」虽然郑侑珈没有叫她「妈」,但她还是称对方为自己的女儿。 「是吗?我不知道。」 郑侑珈闻言,简短的将她被顾怡湘的追求者拖进厕所,被谢子絃救,后来谢子絃又在天台约架的事情说过了一遍,谢燃听完之后更沉默了。 「后来我才知道阿姨原本还有一个儿子。」郑侑珈的表情也有点复杂。 如果她没有说出学长的名字叫谢子絃,也许她阿姨会将这件事瞒到地老天荒也说不定。 说实在,她当时听到郑母说她将自己的儿子留给会家暴自己还会酗酒的男朋友,自己离开以后,心里没有一点怨愤是不可能的,只是看着郑母后悔的脸色,终究没有说出口。 用膝盖想也知道她儿子会过得多悲惨。 可是她不该站在自己的立场责怪对方,因为她无法确保如果自己遇到与郑母一样的事情,有没有勇气留下来,或者带着一个只会成为自己生活负担的人离开。 「……是我对不起他。」郑母轻声说道。 「我可以问一句,你当时没有工作是为什么吗?」谢燃缓缓开口道。 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却是整件事情的癥结点。如果郑母有工作,他们就不用依靠谢子絃的爸爸生活,也不会被家暴了那么久还死不声张,郑母离开时也不至于把小时候的谢子絃留在那里。 「我那时候连高中都没念完就跟他跑了。」 「他」指的是谢子絃父亲,在场两人都有听出来。 「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他是那样的人,我父母小时候对我很严格,只会一直要我念书,可是我的成绩也不高,顶多就是比及格高一点,我不喜欢我爸妈,所以才早早私奔逃了出来。」 这么说,她生谢子絃的时候到底才几岁?谢燃觉得那个家越听越黑暗。 「那时候我只会念书,什么都不会,成绩也不够好,大学又没念,根本没有地方会留我工作,而且那时候子絃年纪也还小,我不放心把他丢在家。」郑母轻声道。 「后来我受不了了,逃出来之后回到家,我以为爸妈会生气、把我赶出来,可是他们哭着把我接回家。」说到这里,郑母终于掉出了眼泪。 「但那时候的我不敢说我在外面生了一个孩子,一方面怕他们对我失望,一方面我不敢再回去面对那个『家』。」 所以郑母身边的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她还有一个儿子,唯一一个还会爱他的妈妈在关键时候选择默不作声。 可是不论是谢燃还是郑侑珈在此时听了,却都无法怪她,因为她本身已经够累也够可怜了。 人的本性多多少少都是有点自私的,郑侑珈明白,谢燃更明白,所以他们不该全然站在谢子絃的角度去批判,也没有资格要求郑母在当时做出保全谢子絃的选择。 没必要抓住可怜之人的可恶之处死命鞭笞。 当时郑母可能也就跟谢燃一样大,社会经歷和郑侑珈差不多。 所以谢子絃没有长歪,真的是万幸。明明有那么悲惨的背景,为什么还要有那么善良的性格?就连谢燃都为他不平了起来。 在遍体鳞伤的时候还不忘告诉自己,没关係,自己不会怪他们。 谢燃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抿紧嘴唇不作声了。 「……」郑侑珈坐在一边,三人之间气氛凝重得说不出来,到最后她还是说出来了:「辛苦了,阿姨。」她顿了顿,犹豫一番后还是说了出来:「但你还是欠学长一个道歉。」 「毕竟你被父母接纳了,可是他不论是父母还是叔叔阿姨,都没有接纳他。」她冒着对长辈不敬的风险,说出了如此事实。 「您……想见见他吗?」谢燃轻轻扯了一下嘴角:「他现在在毕旅,就先不吵他了。不过他有跟我说过,他已经认出你了,在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一瞬间,郑母泣不成声。 「他一直都记得你。」谢燃缓缓说道:「之后你们还是见一下面,把话都说开吧。」 Chapter 40 三人分开时,已经晚上七点多。谢燃臂弯间掛着谢子絃的外套,缓缓走向捷运站。 夏天的傍晚天已经全黑了,都市由于光害多,看到的都是阴沉沉的黑天。 谢燃经过一个又一个店家,方才的话还在脑中盘旋不去。 那时候他还很小,长得白白瘦瘦的,还不到我的腰那么高。那时候我带他出门,公园里刚好也有几个小孩子在玩,我放他一个人在那里,自己去买东西,结果回来的时候看到他们打起来了。好像是有几个小学生来欺负他们,子絃一个人把他们全都打跑了。可是我那时候觉得很害怕,他的年纪大概才中班,就能直接打跑三四个小学生,那个样子能像到谁?一定是他的爸爸。 之后我开始不太敢接近他,我怕他打架都是平常在家里有样学样,万一和他爸越来越相近怎么办?我也不怎么带他去公园了。可是我现在回想起来,他如果不是想要保护自己和其他孩子,又怎么会打架呢? 人生有多少事都是多年后忽然顿悟,然后悔不当初。可是再也没有那个机会痛骂之前不理智的自己,没有机会拥抱那个被自己伤害过的人。 谢燃闭起眼睛,又復睁开,他拿起手机,按下了谢子絃的电话,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指有点轻微颤抖。 「……喂?」电话没响几声就接了,谢子絃懒洋洋的声音从另一头响起。 大概是跑了一天行程,想睡觉了,谢燃刚听了他的声音,心里就有了底。 「……」谢子絃听对面完全没有声音,显然有点不耐烦起来:「谢燃?」 「嗯。」谢燃回了一声,接着就没有下文。 谢子絃发觉谢燃的状况不太对,睡意勉强被拉回了一丁点:「怎么了?」 车窗外景物飞逝,接着进入了隧道,他们接下来要去吃晚餐,然后才要回饭店。 「没有啊。」他听见谢燃轻笑了一下,声音温润如玉,却似乎带有鼻音。 「我想你了。」 虽然谢子絃并没有很期待毕旅,但经过了那么多景点,不可不否认原本念了一堆书而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只一些。 第二天晚上,饭店里他与另外三人同住,两人连线打起电动,另一人在洗澡。 九点多了,谢子絃原本在滑手机,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外面墨染似的天空。 谢燃一定还没休息。 昨天他在车上接到了那通没头没脑的电话,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两人就这么安静了几秒。他虽然没看到谢燃的样子,却有一种直觉,这傢伙现在心情一定不太好,甚至称得上是失态。 是因为什么?前女友?谢子絃随即否决了自己,不可能。谢燃之前向他说起自己前女友的时候,语气像是在说一个普通朋友。 那还会因为什么? 「抱歉。」大概谢燃也发现自己实在很无厘头,连忙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很累吗?」 「……还好,等等要去吃饭。」谢子絃谨慎的回答,因为对面的人听起来比自己更累。 「应该很累吧,我就先不吵你了。」谢燃还是听出了谢子絃声音中的倦意,再加上谢子絃在游览车上,讯号实在不怎么样,断断续续的,所以两人还是掛了电话。 待得谢子絃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阳台边,远离旁边那两个边打游戏边嗷嗷叫的同学,拨出了谢燃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来。 「喂?」谢燃完全没有谢子絃会打电话来的心理准备,按下接听时内心还有点震惊。 「……」谢子絃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忙吗?」 「……还好,在念书。」其实谢燃有点怕谢子絃问起昨天的事情,他不知道对方知道自己私自和他的妈妈说了那么多,会不会不开心。 「打来干嘛?」话才刚出口,谢燃就后悔了,这样讲好像搞得很不想跟对方讲电话似的,虽然自己是真的没料到这个情况没错。 「……」谢子絃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抿紧了嘴唇顿了几秒。 「想你了唄。」 谢子絃的低音透过电话传来,谢燃竟有半边身体都起了鸡皮疙瘩。 「什……什么嘛……」他觉得自己的脸好像有点发烫:「你不要学我。」 「我没有。」谢子絃认真的说道:「我只是想到你,然后就打电话来了。」 「噗。」他听到谢燃忍不住笑出了一声:「那你有什么话想讲吗?」顿了顿,又缓缓补了三个字:「男朋友。」 「……」谢子絃觉得自己的脸好像也有点烫,但在凉而黏腻的晚风吹来后,又勉强降了些温度。 他和谢燃还没有互相叫过男朋友。 谢子絃抿了一下嘴唇:「我明天就回来了,别太想我。」 毕竟你从第一天就开始想了,我怕你太累。 谢燃又笑了出来,明明是腻歪又常见的情话,让谢子絃说出来就好像是既定事实一样。 「遵命。」 毕旅终于来到了回程,谢子絃班上大概六点多才回到学校,他才刚下车,一下子就看到谢燃所站的地方,谢燃高而修长的身影在眾家长中还挺好注意的,对方穿着黑色套头薄外套,帽子盖住了头发,露出了一点点褐色碎发,底下一双眼睛弯弯的看着他。 谢子絃绝对不是会有意识地向男朋友撒娇的人,但当他提着行李箱看到谢燃远远站在那里时,居然出现了一种跑过去抱住他的衝动。 ……大概是偶像剧太氾滥了吧,连他这种不追剧的人都深受荼毒。 谢子絃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拖着行李缓缓走向他。 「等很久吗?」 「才刚到。」谢燃下巴一抬:「车子就在附近,行李箱要帮忙拖吗?」 「不用。」 今天谢燃才向谢母借了车说要载谢子絃回家,谢母虽然念了一下哪需要那么金贵,但终究还是借了。 窗外夜景变换,车中放着不知哪来的钢琴曲,谢子絃贴在坐椅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天我回去帮你拿外套的时候……」原本平静的气氛,却被谢燃的声音打断。 他原本也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谢子絃这件事,但是好像也没有理由不告诉他。谢子絃应该不会因为自己没经过他同意就去跟他妈吃饭而生气吧? 就是希望他的心情不要被这件事情影响了,毕竟他好像再过一阵子要考试。 「遇到你妈和她女儿了。」谢燃顾着看前方,所以没有去瞄坐在副座的谢子絃的反应。 谢子絃的眼睛驀的睁开了,没有人听到这件事以后还有继续闭目养神的心情。 「你……」他张开口想说话,然而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闭上嘴巴。 去帮他拿外套的时候,也就是毕旅第一天的下午。 如果他们两方聊得够久,那很有可能就是谢燃打电话给自己的那时间附近。 他们到底聊了些什么? 不对,谢子絃揉了揉自己黑色细软的头发,还能有什么事?一定是聊到自己小时候,然后谢燃那傢伙又开始同情自己了而已。 「……别可怜我。」在谢燃以为谢子絃要问郑母对他说了些什么的时候,谢子絃却说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谢子絃默默地叹了口气,连他自己都没怎么自怨自艾了,哪需要那么多同情。 「她对你说了什么?」谢子絃看向窗外,窗外灯火在黑色瞳孔中明明灭灭。 「一些你小时候的事,还有她的事。」 「她的事?」谢子絃有了反应,转过身来看着他。 谢燃快速瞟了他一眼,顿了顿,将郑母的背景简单的说给谢子絃听。 谢子絃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明明她是自己的妈妈,自己却是由旁人口中了解她。 「我在想,等你考完段考,要不要和她约个饭?她感觉对你有很多话要说。」 「虽然你这样讲,其实她想说的也就是对不起而已。」 谢燃已经做好了谢子絃心情闷闷不乐,甚至再崩溃一次的准备,可是谢子絃什么都没有。 「……」谢子絃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你应该也知道,我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要怪她。」谢子絃顿了顿:「现在大概心里还是不太甘心……」 因为郑母的自私,把他留在暗处,自己走向光,她回到自己父母的怀抱,谢子絃却在一个没有爱的地方迷失。 「可是我也一直很想要原谅她。」又或许,只要郑母一对他说声「对不起」,叫一声他的名字,他就会就此丢盔弃甲,因为那是他的妈妈。 谢燃也沉默了,其实谢子絃说的也没错,他们两人现在除了血缘上的维系以及十几年前的那段记忆以外,几乎等于陌生人。 不过…… 「我说过,你可以再贪心一点。」谢燃趁着红灯转过头来:「她还是你的妈妈,也可以再做回你的妈妈。」 谢子絃顿了一下,皱起眉头回过头。 「我看她的样子,也不是不爱你啊。」不过谢燃没出口的是,如果谢子絃和郑母没有在学校巧遇,郑母是不是就此打算没生过这个儿子?毕竟在那天的言谈中,她只说她对谢子絃有所亏欠,可是完全没有提到过她有没有想回去看过谢子絃。 从她对谢子絃父亲被逮捕都不知道来看,应该是没有。 她或许还爱谢子絃,可是比起她爱自己的程度,还是太淡薄了。 不过那也是爱,谢子絃是活到现在几乎没有感受过母爱的人,趁这机会弥补遗憾应该也不错…… 「算了吧。」谢子絃移开了视线,他不相信谢燃完全没感觉。 他可以原谅,可以不怪她,可是他无法忘记,也不能说服自己忽略。 那这样能算原谅吗?谢子絃忽然怀疑了起来,原谅的定义又是什么? 「她这十几年来完全没找过我。」他指出了如此事实。 如果她曾经回到过原本他们住的地方,不论是听那里的左邻右舍还是房东的话,找到他简直轻而易举,可是她没有。 他很早就知道了,这十几年来他不是每天都如此心如止水,在很小的时候,当然也曾经愤恨一切,当然也有过痛苦得睡不着觉的夜晚,为什么妈妈没有来找我呢?这样的问题他早就想过,答案也早就呼之欲出。 谢子絃在某方面的敏锐度不会输给谢燃。 连谢燃也没想到他注意到了这点,不由得有点吃惊。 「她离开是想要重新开始,我早就被排除在她的『正轨』以外了。」谢子絃平静的说道。 两人的相遇只是开啟了她愧疚的开关。谢子絃对于她来说或许只是一个不愿想起的遗憾。 两人相认之后继续当母子,当然也不是不行,可是谢子絃好像还是无法过去那道槛。这些年来心心念念着妈妈的人或许只有自己,对方连打听一下他都不愿意。 「……」谢燃叹了一口气。 「都看你,那考完试后你想跟她见面?」 「……好。」 「不是说反正她只是想道歉而已?」谢燃微微挑起眉。 「我可以跟她说我过得很好。」 救命,谢燃觉得他想的果然没错,这个人上辈子一定是圣母,阿不对,是圣子。 ……别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天使下凡歷劫吧? 「你哪里过得好了!」谢燃吐槽道:「哪里都不好!」 「不是还有你吗?」谢子絃看了他一眼。 「……」 此时两人到了家,谢燃开进地下停车场停好了车。 「你是把我当成什么了?」谢燃叹道,他绝对不会承认他被小孩的简单一句话撩到心头一跳。 「男朋友。」谢子絃看过来,眼神竟有些无辜。 「……」 谢子絃不解的看着谢燃,后者表情看起来有点无奈。 谢燃感受到他的目光以后,嘴角抖了抖,终是闷闷笑了出来。 「干嘛?」谢子絃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看到谢燃的表情以后,反而有点气恼。 「没事。」谢燃忽然快速用嘴唇碰一下他的脸,声音拉得长长的:「男朋友。」 他没说出口的是,你这个男朋友想要补上很多人的爱给你啊。 或许这就是喜欢的感觉了吧。 在谢子絃去搬行李的时候,谢燃默默摸上了自己的胸口,心脏越跳越快,像是要衝破胸腔一样。 Chapter 41 回到家后两人被谢母念了一顿,内容差不多就是毕旅就毕旅,难道坐捷运就不能回来?谢燃本来还想还口,却被谢子絃扯了扯衣服,硬是闭上嘴。 「如果你回嘴的话又要站更久。」一进房间谢子絃就瘫在椅子上打了个呵欠,三天毕旅回来后他真的累了。 「快去洗澡,我帮你整理行李。」谢燃推了两下他的肩膀,谢子絃在车上吃过便当了,所以他就没再另外买晚餐给他。 「你也还没洗。」谢子絃瞇起眼睛,还是不想动。 「……听起来好像你想跟我洗一样。」谢燃蹲下身拉开行李箱的拉鍊,翻出大包小包衣物。 反倒是谢子絃听了这句话以后一抖,睁开眼睛,才发现谢燃根本不是认真的。 「……」他看谢燃真的帮他收起了行李,不禁哪里感到怪怪的,好像谢燃忽然就成了贤妻良母似的。 「我也一起收。」 「不要,等收完之后爸也要回来了,洗澡时间会撞到。」谢燃头也不抬的拒绝。 「……一起洗也没关係。」谢子絃小声说道。 谢燃的动作一僵,看向谢子絃的眼神忽然间就古怪了起来。 「现在还在家。」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对方。 「嗯。」谢子絃看向他,好像没察觉出什么不对。 ……所以这傢伙的洗澡就真的只是单纯洗澡而已?谢燃有点想扶额,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思想好像有点污。不过两个几乎成年的男生一般情况下不会挤一起洗澡吧? 「不用!反正我没事。」谢燃难得心虚得明显。 休息一晚后,谢子絃又一头撞进学科中,谢燃在一旁看了只能表示同情。他不知道谢子絃前几次段考成绩怎么样,但是只要想起郑母那天说的『可是我的成绩也不高,顶多就是比及格高一点』,都会默默希望谢子絃别遗传到他,如果按照她说的,从小到大把重心放在念书也只是能及格,那么谢子絃真的很危险。 清脆的鐘声响起,如丧鐘又似天籟,谢子絃不禁想起了上次考完三段的场景,还是个冷颼颼的天气,而如今外头骄阳似火,就算已经过了最炎热的下午一两点。 念了那么久的书,骤然放空了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尤其这学期更甚。 这次谢子絃被排了扫地,所以他没像上学期一样还跑去热食部买奶茶。 放学后他约了自己的妈妈吃饭,他还记得。他以为自己会很激动,激动到考试时静不下心来,但或许是那天晚上和谢燃说话时想通了什么,如今竟然平静得不可思议。 毕竟他对于妈妈的记忆也就停留在大班之前了,她那时对自己的态度好像也挺两极,有时候对他很好,很温柔,有时候会忽然对他冷漠起来,甚至他也曾经被妈妈打过。 全班大扫除完毕,卫纠检查完了以后全班作鸟兽散。 谢子絃按着地图指示来到了一间学校附近的义大利式简餐店,进去以后发现郑母已经在里面等他。 自从十几年前分离以后,两人再也没有如此认真看过彼此了,上次谢子絃也只是匆匆看过几眼,目光并没有多作停留。 他现在知道了妈妈当初生他的时候大概也就大学的年纪,所以现在郑母的年纪也就三十几岁而已,比起变老,更像是变得更加成熟,但是五官轮廓依稀是他小时候记忆中的模样。 即是如此,他还是觉得那时候自己能一下子认出她来很不可思议,或许自己比自己所以为的要想她也说不定。 谢子絃在她对面坐下。 「……」他张了张嘴,顿了几秒,才终于说出了他十二年来从未说出口的称谓。 「妈。」 话一出口,他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比他想像中要乾涩。 郑母看着他良久,才轻声道:「长得……真得很高了呢。」 谢子絃抿起嘴唇,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这就是他的社交短版,一般人在这时候还能微笑掩饰尷尬,而他连笑都笑不出来,笑出来更尷尬。 「最近过得怎么样?你的哥哥说你的叔叔阿姨对你不太好。」郑母说到后半句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哽咽。 这是她一直以来都亏欠着的儿子,这几年来她一直知道自己对不起他,却也没有勇气回去面对。好几次已经回到了之前住的公寓附近,却又不敢走进去,害怕这一步将会打破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正常生活。 其实找再多藉口都是懦弱,她早就知道了,在她选择拋下谢子絃离开的那个晚上,她就注定还不了他,然而她的儿子即使到了新环境,也还是没有被好好对待,她也于心不忍了起来,只要一想到那天谢燃平平淡淡所说的,『毕竟他一直背着杀人犯的儿子的印象,大家对他的态度一直没有很好。』,就会觉得鼻头淡淡发酸。 「不错吧。」谢子絃早就预料到的她会问这个问题。 当然不是没有向妈妈诉苦的衝动,他再乐观都无法对自己的童年毫不怨忿,但是这种想法他就真的只是想想。 抱怨完了,然后呢? 早就来不及了,讽刺疏离恐惧冷漠,各种态度他都经歷过了一遍,因为现在已经好转了,所以再说也没有意义。 抱怨是还处在当下情境的人会说的,经歷过的人已经不会有诉说的慾望,至少谢子絃现在没有。 他的妈妈已经有了美好的生活,他没必要去加深那个缺口,他现在应该要做的是使整件事圆满起来。 修长的手指缓缓在桌面下蜷起来,又松开。 「其实我现在过得很好。」谢子絃对上她的眼神:「至少我的哥哥现在对我很好。」 如果没有谢燃,谢子絃现在大概还封闭在原本那个老家里,日復一日的欺骗自己压抑自己。 或者说,谢燃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变数。原本以为他只会是个过客,没想到他摇身当起了主角。 「你的哥哥……我能感受到他是个很温柔的人。」郑母笑了笑。 那大概是装的,谢子絃连谢燃那时候在郑母面前是什么表情都能猜得出来,大概就是笑笑的,别人以为他人很好,实则他心里在腹诽或盘算什么没人知道。 不过他对我才不一样,谢子絃不合时宜的忽然觉得有点得意,至少他看过谢燃不是温和有礼的样子。 「那你哥哥班出去以后怎么办?他大学毕业就不会住家里了吧?你一个人要跟叔叔阿姨住吗?」 谢子絃摇摇头。 「我大学就要搬出去了。」至于是要搬回老家这点,就还是先别说了。 母子俩的关係终究还是有点生疏,两人有不冷不热的客套几句话之后,郑母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小时候的事情,我很抱歉。」 服务生送上了义大利麵,谢子絃看了对方一眼,他以为自己的心情已经毫无波澜,然而当郑母真正向他道歉时,他却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像是有羽毛轻轻扫过心脏,痒痒麻麻的,抓开了全是血。 早就预料到有这句话了不是吗? 「我以前……自己丢下你离开,让你受了那么多苦……」郑母垂眸,真正说出了她的心结后,她完全不敢抬头看谢子絃。 ……自己怪她吗?谢子絃不禁又问了自己一次。 偶尔想起的确会怨,怨她为什么不带自己离开?如果两个人还在一起,他难过的时候就至少有一个人陪着他安慰他,而不是让他默默待在角落舔舐伤口,洗脑着自己,不要怪那些人,那些人对自己其实还不错。 可是偶尔也会想起,有多少次爸爸家暴她时,她默默锁起的房门,为了不让他听到声音出来,受到迁怒。多少次爸爸要打他时,是妈妈先挡在身前。 她还是爱他的,只是在最后关头选择了一条对她来说更光明的路。 是她的错吗?不完全是。 她对不起自己吗?也不完全是。 想到她的好,会感激、会怀念,可是她也有对自己不好的地方。 有是也有不是,本来待人处事方面就很难有十全十美的人,所以人与人之间才没有纯粹的爱与恨。 最肥厚的舌根用来品尝苦味,人所感知到的负面讯息比起正面,本来就更容易被记住。 然而就算她的不好被放大一百倍,还是会有几次想起她的好,然后泣不成声。 郑母似乎又说了些什么,然而谢子絃没有听进去。 『你可以再任性一点。』 想要怎么做,就按照自己的想法来,那自己的想法是什么? 「妈。」谢子絃轻轻唤了一声。 「都过去了,所以我没关係。」因为他现在身边有另一个人。 他曾经经歷过一段什么都没有的时期,所以他现在要的也不多。如果这段对话是发生在跟谢燃交往以前,他大概会按捺下心理的不甘,反倒安慰起自己的妈妈。 可是他现在身边有了另一个人,他很清楚自己是真的不在乎了,因为他已经不再孤单。因为有谢燃,所以那段痛苦的日子还来不及延长到现在,就成为了过去式。 他从头到尾只是想要个陪伴,然而他现在得到了。 「别哭。」谢子絃看着自己的妈妈反而掉下眼泪的脸,感到有点无奈。 「我们现在都挺好的,没什么好哭的。」不知道为何谢子絃的眼眶也有点湿润。 神经病,他在心中暗暗唾弃自己,这又是在干嘛呢? 从那一刻起,郑母忽然切切实实的感觉到,谢子絃真的已经长大,他已经从旧时那阴鬱沉重的家中走了出来,不再是那个幼小需要保护的小孩。 「这样啊……」她忽然后知后觉的感到了惆悵,她的儿子在不知不觉中成长,然而她这个妈妈却从未参与分毫,可是又无比庆幸,他比她想像中的好多了。 「嗯……」她笑着,喃喃复述道:「没什么好哭的……」 Chapter 42 大结局 晚餐结束,谢子絃从餐厅走出来,看到谢燃竟然在外面等他时,眼睛不明显的亮了一下,虽然他略长的瀏海已经快要遮到眼睛了,但那一瞬间的神色谢燃还是看得分明。 连郑母感受到谢子絃略为加快的脚步。 他们兄弟感情真好,郑母在心中默默感叹。 「你怎么会来?」两人根本没有事先约好,谢子絃自己什么时候结束的都没告诉他。 「猜的。」谢燃的声音依旧游刃有馀,彷彿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实际上也确实不是,人就是谢燃帮郑母约的,地点跟时间他都知道,一般吃饭时间掐个一到两个小时应该差不多,而且他今天也刚好跟系上同学有约晚餐,聚会结束后忽然发现过来时间差不多,于是他就这么不请自来。 「不过我没骑车,还是要一起走回家。」谢燃以为谢子絃会那么开心是以为自己不用走路的缘故。 「喔。」 奇怪的是,谢子絃脸上并没有出现失望的表情。 谢燃已经自詡能够读懂一点谢子絃的情绪了,在谢子絃几乎没有表情的情况下,然而现在他又有点不确定了起来。 「我的方向在这边,有同向吗?」郑母的眼睛一看就是哭过的样子,但是看起来气色还不错。 看来他们应该聊得还行,谢燃默默松了一口气:「不一样。」他指向不同方向的路口:「我们往那边。」 两方人简单的道了别,郑母回头前觉得某个角度看起来两人的手好像牵在一起,但是毕竟只有一瞬,她以为只是错觉。 「所以?」谢燃确认郑母已经听不到他们说话了,侧过头问道:「你在高兴什么?」 「有吗?」谢子絃看向他,明明他还是一样面无表情,谢燃却莫名觉得他心情很好。 「超级明显。」他的音拉得很长,强调之馀又好像有点得意。 「……」 「谢燃。」过了几秒,谢子絃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干嘛?」 「如果你敢离开我,你就死定了。」谢子絃忽然看着他,一字一字说道。 「哇好恐怖。」谢燃说的也没错,对方说的根本就是恐怖情人宣言。 「我是认真的。」谢子絃皱着眉头看着谢燃的反应,觉得不太满意。 「我知道。」谢燃轻笑出声:「因为你只剩下我了嘛。」 「……」谢子絃不悦的瞟了他一眼,但是随即又发现对方说的也是事实,谢燃是陪在他身边的唯一一个人了。 要不然自己也不会害怕谢燃离开,他离开了自己就什么都不剩了。 「笨蛋,连反驳都不会了?」谢燃的原意只是开玩笑,没想到谢子絃真的默不作声。 「因为是真的。」谢子絃闷闷的说道。 「才不是。」谢燃的语气忽然间就有点不爽起来,他的手轻轻放在谢子絃头上,没什么含意,就只是想要摸摸他的头。 「你之后还有大学还有职场,你还会遇到很多很多人。」这下子,认真的人变成了谢燃。 「有的人可能不知道你的过去,有的人知道了,却还是会接纳你。」谢燃笑了笑:「不会只有我一个人。」 「可是我是真的不会离开。」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至少现在不会。」 「……」对方不作声了。 谢燃说了这么一长串,对方连个应答都没有,心理也有些没底。 「怎么办谢燃。」谢子絃忽然轻声说道:「忽然好想放天灯。」 明黄的灯冉冉升上空,对面就是谢燃,眼神不自觉带着笑意的谢燃,眼睛像是暖暖的枫糖浆。 「……」谢燃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出来。 「我们还有九次机会,你确定还不到一年就要浪费两次?」 「你说了不会离开,所以现在是无期限。」谢子絃抬眼,纯黑的瞳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执拗。 救命,这傢伙的直球也太厉害,谢燃无声苦笑了下。 「好,无期限。」 全书完 but还有番外 番外一之谢燃生气 后来谢子絃努力念了一年书,虽然考上的不是什么顶尖大学,但是至少成绩不好不坏,填了某所大学的护理学系后上了。 上了大学后他一个人搬回他的老家,谢燃原本很担心他有什么不良反应,然而谢子絃意外的适应良好。 「毕竟都是过去的事。」谢子絃对当时担心过头的谢燃投以鄙视的眼神。 一个人在家或许算是自由自在,不管做什么都没人管,想多晚回家多晚睡觉都可以照自己的心意来。 可是与此同时,之前不用自己负责的事情全都得自己做。 晒棉被、刷马桶、清纱窗,全是以前想不到还要做的家事,原本清得还算勤,过了几个月以后他就开始倦怠了起来。 由于与原本的家有点距离,他和谢燃也开始谈起距离恋爱。 谢子絃大一,也代表谢燃大四了, 新学年过得十分快速,转眼间谢燃已经要去毕业旅行。 说是毕业旅行也不太对,毕竟大学的班级存在感薄弱,没有全体统一办毕业旅行,邻近毕业时,几乎大家都是自己揪团规划活动。 谢子絃是在电话里得知这件事的,他今年清明连假有回一趟家,之后一个月和谢燃就再也没见过面。 最近学校有一堆报告和论文要赶,谢子絃本来在学校的成绩就普普,上大学后花在课业上的时间比起之前又更加多了,尤其是英文。日常几乎就是打工和课业两边忙。 这日他起床时隐隐觉得头有点晕,房间里还在运作的冷气冷得异常,他比平常又多躺了一下,才关掉冷气准备去上学,今天的课刚好排在早上。 课堂期间其实好像也没有听得很进去,明明今天有多躺一下,谢子絃却觉得很睏,他回想一下昨天的睡觉时间,好像是一点多左右,晚上打完工,洗澡唸完书还跑去阳台晾衣服。 可是也没有特别晚? 他皱了皱眉头。 本来下午还有一堂课,然而他的同学发现他的额头烫得厉害,连忙吓得把他赶回家,承诺会给他看笔记。 好在今天家里没什么事,衣服也已在昨天洗完,谢子絃回到家简单冲个澡,就继续躺回床上睡着了。 这一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子絃朦朦胧胧间觉得有人摸他的额头,拧了下眉头转身继续睡。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有人拍醒了他。 他砸了砸嘴醒过来,眼神空白一下,忽然完全惊醒。 怎么会有人在他家! 他脖子僵硬的转过来,看到了谢燃坐在椅子上盯着他。 他还记得谢子絃不喜欢小灯,恰好谢子絃睡前把窗帘拉上了,于是晚上六七点天色暗下来时,整间房间一下子黑得不见五指。 他才忽然回忆起他给谢燃留了钥匙。 「你发烧了。」谢燃淡淡地说出了事实。 「我知道。」谢子絃烧还没退,整个人犯着一股懒劲:「你怎么会过来?」照理来说谢燃应该还在毕旅。 「我最后一天脱队来看你。」谢燃递给他一杯水,毕竟很久没见了。 他还记得李尧安得知自己提前离开的原因时那个嘲讽的眼神。 『你的弟控属性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严重了。』 因为不只是弟弟了嘛,他在心里默默想着,可不敢说出来。 此举实属临时起意,他打了几通电话给谢子絃,对方却都没接,他以为谢子絃在忙,结果根本就是生病了。 明明是久别重逢,谢子絃再没有恋爱细胞,也知道气氛现在好像有点僵硬,不过他归咎于谢燃因为看到自己生病而心情不好的缘故。 「带你去看医生?」 「不用,睡一下就好。」 「喔。」谢燃没再答话。 谢子絃喝完谢燃递过的那一杯水后还给他,谢燃走了出去。 「还没吃晚餐?」他忽然开口,语气微微上挑,像是确认。 「嗯。」谢子絃目光瞥过放在桌上,还没拿去丢的巧克力牛奶纸盒,以及还没喝的另一盒,忽然觉得有点心虚,因为那就是他昨天的晚餐。 谢燃知道的话会不开心的吧。 还是…… 谢子絃想起刚才谢燃的脸,涌上了不好的猜想。 谢燃已经知道了?他想起回收箱的一堆牛奶和泡麵纸盒,还没来得及丢,毕竟谢燃这次算是突袭。 别想太多,说不定谢燃其实还没注意到?谢子絃的睡意全然被吓跑,他驀地发现谢燃只是出去洗个杯子而以,时间已经很久了他却还没回来。 门把被转开了,谢燃安静地捧着一个碗进来,画面有点温馨导致谢子絃一度以为是错觉。 「就知道你还没吃……」 谢子絃接过了碗,那一瞬间,他明白自己错了。 错得离谱。 「所以我帮你煮了一锅粥。」 「……」谢子絃迟疑的抬头往上看,似乎想确认这是照料而不是毒杀。 谢燃的眉眼弯弯的,看起来异常柔和,眼神微微下垂,还能看到纤长而漂亮的睫毛,额际在厨房煮粥时留下细细密密的汗水,薄薄的嘴唇抿出上翘的弧度,不知道谢燃自己有没有感觉,他现在的表情着实好看得过分。 谢子絃触电似的往下看向那碗粥。 他真的完全没看过一碗稀饭的饭跟水可以分离得如此彻底,白米沉在碗底,上面是半白不白还泛着点油光的汤水,里面浮了一些肉块和菜叶,乾得跟纤维似的。 他们在一起后,好歹也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谢子絃在那段时间彻彻底底的见识到了何谓扶不起的烂泥,厨艺大概就是谢燃跨不过去的坎,他做出来的东西也不是不能吃,但也就是能吃的程度而已。 他生气了!这绝对是生气了! 「我特别翻了一下冰箱看有什么东西可以煮,但是什么都没看到,只有瓶装巧克力牛奶。」谢燃看似波澜不惊的瞄了眼桌上的纸盒:「还有回收箱里都是泡麵盒。」他看起来很困扰的样子:「还让我特地跑去买菜,你吃吃看好不好吃,我花了很久时间才煮好的。」 其实……不用吃就已经知道了。 谢子絃又抬头看向谢燃充满期待的眼神,在谢燃的眼里,谢子絃原本像是黑曜石般的眼睛现在如同两汪死水。 谢子絃不可能听不出谢燃的浅台词。 这几天只吃泡麵和巧克力牛奶,最后还生病,你是活腻了吗? 这不……死神就来判刑了吗? 谢子絃舀起一口粥,想说眼一闭,塞进去吞下去就结束了,连咬都不要咬。 然而他盯着眼前看起来硬得要命得白米和水,着实说服不了自己这东西能吃。 「不喜欢?」谢燃坐在床沿,眼睛温柔得彷彿能滴出水来,忽然顺手拿起了昨天谢子絃还没喝的巧克力牛奶,撕开封口直接倒下去,看起来蓄谋已久。 「那就加点你喜欢的东西吧。」 两人在一起后一阵子谢燃才知道谢子絃喜欢喝巧克力牛奶,当然他对这种甜甜的饮料没什么兴趣,只是谢子絃连点手摇饮都会点和巧克力牛奶相关的,实在让他忽视不了。 看起来诡异的粥立刻变成泛着油光的巧克力牛奶,上面还漂着绿绿的菜叶。 谢子絃决定不装了。 「对不起我错了。」 「嗯?」谢燃抬眸,眼神看起来有点困惑:「怎么了?」 「我这几天不应该偷懒,就算不想煮饭也应该好好订外卖,含糖饮料不该喝那么多,还有……」谢子絃咬了咬嘴唇:「我应该好好照顾自己。」 「……」上面的谢燃不说话了,谢子絃盯着那碗巧克力粥,死死不敢往上看。 之前谢燃其实从未对他生气过。 自己也不是没开过他玩笑,甚至捉弄过他,最严重的大概是后来他和郑侑珈顾怡湘两个女生关係越来越好时,他有闷闷的小声说道。 『不能保持一点距离?』 『我几乎把她们当成我妹。』 『我还是你哥呢。』 就真的只有那一次谢燃向自己表示过不悦,但也绝对不像现在那么严重。 谢子絃盯着那个碗,脸上的表情缓缓转为视死如归。 他忽然真的挖起了碗中的一勺白饭,嗯是咖啡色的白饭,闭着眼睛吞了下去。 如果自己把这一碗吃完,谢燃就不会生气了吧?又或者谢燃不会让他真的吃完,毕竟他应该不会残忍到如此对待一个病患的胃。 味觉在口中炸开了,谢子絃本来想要硬吞,可是白米太硬了,对胃和喉咙都不友善,于是他硬是让这口饭在口中多停留了几秒,然后确实体会到什么叫做求死无门。 他听到谢燃轻声叹了一口气,在他耳中宛如天籟。 「好了,别吃了。」 其实谢燃就只是在等着自己吃这一口吧?谢子絃忽然出现了一个让自己极为不爽的想法。 「毕竟还是很好奇它的味道。」谢燃的眼中闪过了狡黠,不然他早在谢子絃道歉的时候就可以退一步了,但是私心还是希望自己煮的东西谢子絃能吃一口看看,毕竟自己是真的煮的很累,都在厨房爆汗了,不过它看起来真的很难吃。 谢燃拿过了那碗不明物放在桌上:「下次别这……」样了,然而他并没有说完的机会。 因为谢子絃看准他放好那碗罪恶之物之后,忽然扯过他的衣领吻住他。 然后把口中的不明物体度到对方的口腔里,谢燃发现了对方的意图,硬是把它推回来,两人硬是在嘴巴里出现了一场拉锯战,目标是守住自己的喉咙。 最后结果当然是两人各吞了一些进去,还有一些巧克力汤水沿着唇缝流下来。 分开的时候谢燃和谢子絃都不自觉的看着对方微喘。 末了,先开口的是谢子絃。 「抱歉,我忘了我还在发烧。」可能会传染给你。 谢燃呆了一下,早就来不及了。 「随便。」谢燃抽出一张面纸抹掉了自己脸上的巧克力汤,顺便帮谢子絃抹掉。 「倒是你。」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瘦了好多。」 「省点心吧,再不照顾好自己我就天天煮饭给你吃。」 「……」 番外二之身分对换if 时间直指下午四点十分。 天色虽不至昏暗,却也开始不明晰了起来。 谢子絃才放学没多久,就接到了谢母的电话。 「喂?妈。」少年清冷的声音还带着稚嫩,瘦削的肩膀松松掛着书包。 「......子絃?」 「怎么了。」 「妈妈的身体有点不舒服,你可以顺便去药局买药回家吗?」谢母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家里没有?」谢子絃蹙起眉头:「我还在等谢燃放学。」 「家里的用完了,他都小学三年级了为什么不能自己回家?」 「......」 「他还没好的话你让他自己回来,妈妈现在真的很不舒服。」虽说如此,谢母的声音已经淬着冷意。 「发烧了?」 「......嗯。」 「......我尽快。」原本谢子絃是打算在校门口等谢燃的,他不想去三年级那层楼跟一群屁孩挤在一起,可是现在谢母在催,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找出校园地图找出谢燃的教室。 挤满小孩的教室闹哄哄,谢子絃扫了一圈,却没有看到谢燃的身影。 原本就不太好的脸色看起来更差了。 书包还在,课本跟铅笔盒还没收,应该是去上厕所了。 谢子絃在谢燃班上门口滑起手机,一时间引来很多人的注目。 「那是谁哥啊?」 「不知道。」 「长得还蛮好看的。」 「看起来很兇誒。」 到底为什么那么久还没回来?是死在厕所了吗?谢子絃看着錶,离谢母叫他赶快回去已经过了五分鐘。他知道自己的爸妈不喜欢谢燃,可是一声不吭把他丢在学校也不太好,毕竟三年级的谢燃连手机都没有。 「……喂。」他随便找了一个准备进教室的小孩。 「你知道谢燃去哪吗?」 小孩看起来被吓了一跳,他环顾了一下教室,没有发现谢燃的身影。 「我不知道。」 「……你们的厕所在哪?」 「那。」小孩指着某个方向:「需要走下楼。」 「我刚刚在厕所有看到他。」忽然间另一个小孩插话:「然后……他被我们班的人带走了。」 「带走?」 谢子絃觉得很麻烦,他明明知道自己在校门口等他,还跟朋友不知道跑哪去了。 等等。 谢子絃不知道是小孩的问题还是自己认知的问题,「带走」这个词感觉用得很奇怪,像是学生被老师叫去训话,或是电视里反派绑走人质。 ……什么破比喻,谢子絃唾弃了一下后面自己的联想。 可是直觉好像告诉他不太对,哪里不对又想不出来。 谢子絃没再理那两个小孩,朝着他们三年级厕所的方向走去,而就在此时,迎面走来了三个小孩,谢子絃原本没多注意,两边擦身而过时他却听到了三人的对话。 「把他一个人丢在那边没关係?」 「活该啦!这种人就是要滚出我们学校。」 「不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万一他来欺负我们怎么办?」 谢子絃停下了脚步。 「……你们在说谁?」他回过头,声音如同浸了冰。 「……」三个小孩转过身,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高年级。 「谁。」 「……谢燃。」小孩反应了过来回呛:「跟你讲你又不认识!」 「在哪里?」这种人就是欠打,谢子絃面无表情的想,不过他现在根本不想跟他们废话。 「干你屁事啊!你是要告诉老师吗?」小孩呛得很大声,但对于谢子絃而言,对方也只剩声音而已。 「不用告诉老师。」谢子絃淡淡的看着带头说话,特别大声的那位。 砰。 谢子絃抬腿,直接踹向他:「老师就只会找家长而已。」这一踢,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从小到大不知道被找了多少次家长,敢惹他的人不分年龄他都揍得下去,给爸妈惹了不少麻烦。可是他还是不懂,明明他才是真正给爸妈丢脸的人,他们却更不待见从小就乖巧的谢燃,难道因为他爸是杀人犯就代表了全部? 「你干嘛!很痛誒!」小孩狠狠瞪着他。 废话,不然我踢你干嘛?谢子絃被这句过于直白的话雷到不知道该吐槽还是该笑。 「他在哪里?」谢子絃跩住他的头发将他拉起来。 「……地下一楼,桌球室。」 「有事?」 谢燃靠在桌球桌脚,看着前方彷彿在发呆。 瘦瘦小小的身体缩在那里,看起来脆弱得彷彿下一秒就要直接消失。 这是桌球校队平时训练的地方,今天应该是放假。 谢子絃站在楼梯最上层俯视着他,阳光洒下来,整个人亮得刺眼。 看起来就像是受光眷顾的人,谢燃不合时宜的想。 「没事。」谢燃浅浅的微笑起来:「刚才走楼梯跌下来,脚扭到了。」 ……神经病。 谢子絃无语的看着谢燃身上大大小小的破皮和瘀青,连还手都不会就算了,还想着为欺负自己的人开脱。 「喂。」谢子絃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以后被人打了就找我。」 谢子絃明明没有表情,谢燃却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得意,像是施捨了别人不得了的东西。 ……但其实只是承诺对方可以把自己当工具人而已。 「……我没被打。」 「他们承认了。」谢子絃不想再听到谢燃说谎,如今谢燃身上最诚实的,只有他身上的伤口和瘀痕。 「……」好讨厌啊,谢燃默默想。集齐了所有爱与光亮,有着可以任性的资本,这样的人对自己好,自己应该开心,可是与他的距离越近,就会越不懂,他究竟哪里比自己好? 成绩没他高,还一直打架,常向爸妈顶嘴,可是大家都爱他。 只因为自己的父亲是杀人犯,所以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比不上他。 他应该要讨厌这样的人,可是对他最好的,也是谢子絃。他会在其他人阴阳怪气说他坏话时,毫不犹豫的讽刺回去,他会在知道自己被欺负时,认真问自己需不需要教他打架。 谢子絃是最难搞的人了。 其他人对自己的意图都很清楚,这是杀人犯的小孩,从小耳濡目染,也不知道会不会做出和他爸一样的事。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因为若自己是跟他们一样的立场,自己做出的行为也不会高尚到哪里去。 他才没那么需要谢子絃的同情,他对自己那么好,自己反而越欠越多。况且如果他和谢子絃身分对换,他不认为自己会做到像谢子絃这样。 「站得起来吗?我们回家。」 「……」不知为何,谢燃有点不想在谢子絃面前示弱,他尝试着站起来,却只能一拐一拐的走。 「上来,我背你。」 「不用。」 谢子絃看了他一眼:「按照你这速度,回家都天黑了。」 「……」谢燃一直掛在嘴角的笑意僵了一下,安静了一会,还是爬上谢子絃的背,谢子絃也将书包改成前揹。 「等等我们去一趟药局。」 「为什么?」 「妈打电话来说她身体不舒服。」 谢子絃顿了顿,又无所谓的说道:「不过她没去诊所就代表不严重,晚一点回去也没关係。」 谢燃无语了一下。 总觉得谢子絃好像漏理解了什么。 不过算了,谢燃盯着谢子絃鸦黑柔顺的短发,淡淡地想,毕竟这傢伙本来就是笨蛋。 费尽心思帮一个根本没有感谢他的人的笨蛋。 最近自己的梦变多了,谢子絃茫然睁开眼睛,看向黑漆漆的天花板。 那是什么鬼梦?他依然对梦境内容有残存的印象,还记得他在桌球室看到的小小隻谢燃。 刚睡醒时总是会有一瞬间以为梦境是真实,他躺了一下才缓了过来,回到现实。 不过如果他和谢燃身分对换,的确就会是那样子吧。自己跟谢燃那种小时候只会冷眼旁观的傢伙一点都不一样,谢子絃不爽的想道。 距离两人在一起已经过很久了,小时候的种种他当然还记得,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时候,尝试回想时却又发现自己还一清二楚。 可是记得就记得,忘不了也无妨,他已经看开了。 人生一路上不可能毫发无伤的,有些伤口会痊癒,有些不会。可是光滑无瑕的心灵又有什么用?只会让灵魂看起来更经不起考验,带着一身千疮百孔努力向前走才是一般人的常态。 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讨不讨厌那些曾经对他不好的人,他们不一定是坏人,只是有时候利己了一点。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现在他们的一切与自己无关。 谢子絃蜷进被子里,缩了起来。 这间房间是原本他和妈妈一起睡的,也就是说,当年他就是在同样的地方,躲在被子里看着他的妈妈收拾行李,打开门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个画面曾经是他小时候的梦魘,当初刚搬进来的时候也不只一次想到这个场景。 他打了个呵欠,不过都过去了,现在想想他没这份母爱也还是好好的。 此时门开了,谢燃从外头走进来。 「你怎么还没睡?」谢燃才刚洗完澡,身上带着温热的潮气。 此时是冬天,谢子絃全身躲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 驀地,他忽然笑了起来,黑曜石迸放出光采。 「……干嘛?」谢燃被笑得莫名其妙。 「没,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