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稜花季》 花季(壹)造访-1 ???小说者人事物皆为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壹)造访 之一夜归人 计程车打量了路边那个狼狈落魄的女生,在大雨刚歇还飘着微雨的深夜十二点,支身一人拖着两大箱行李,身上还背了个琴盒,步履蹣跚的在慢车道上踏水行进。 「妹妹,你要去中兴喔?」司机摇下车窗,渣吧渣吧嚼着口香糖揽客:「我要下班了啦,这趟随便赚算你两百五就好。」 嘉凌脸色惨白的瞪过去,怎么今天遇到的司机一个比一个狠,她的路程加上夜间加成也不过一百五,每个司机一开口就是两倍价,还个个讲的好像在做善事,她不客气的翻了大白眼,把帽t再拉紧一点,踩着早已半溼的鞋子走自己的。 被狠狠瞪过的计程车没跟她纠缠,只是等她走一段距离以后,加足速度,精准的辗过水洼溅起半身高的水花,让她本来就半溼的身子被脏水泼的更彻底。 去年的她可能会开始狂飆脏话,然后自拍下来发个限动跟朋友一起狂骂那个垃圾司机,但是她现在真的太累了,只是闭上眼睛深呼吸,慢慢数到10稳定情绪之后再继续路程。 老吴……书店老闆跟她说过,欢迎随时回去打工,阁楼的大门永远为她而开。 这几年来那个阁楼除了嘉凌偶尔会上去过夜外,根本没有外人出入,平常也只用来堆书店的杂物和活动道具,可想而知一定一堆灰尘,窗户也透着风,这时节没修缮过就住进去一定冷得要死。 只是跟家里大吵了一架,得赶快找个临时住处,所以没事先通知老吴,明天再到店里和他打招呼。 离开才半年,书店通往楼上的后门门锁没换,阁楼倒是安装了有密码锁的高级大门,看看时间已经半夜一点多了也不好吵老吴,嘉凌试着输入自己的生日四位数字,一次达阵,嗶一声的开了大门。 打开灯后,嘉凌就愣住了。 只见那个积满灰尘的小阁楼儼然成了小豪宅,已不见斑驳的地砖,地上铺了乾净到会发亮的木头地板,小巧的客厅放了一套柔软温暖的米灰帆布沙发,塞满灰尘的破洗手台变成有整套系统柜和电炉的小厨房,还有一座看起来很高级的大冰箱。 简直是小公主真人版的现实版,只是画面是无印良品风。 年初嘉凌半开玩笑的提议说暑假会回来上工,老吴大笑说他不但不收租,还要找人来打扫仓库,没想到竟然还砸了大钱,把阁楼装潢比美样品屋。 倒楣了一整夜,终于有好事发生了。 嘉凌感激涕零的换下脏衣服,痛快泡了场热水澡,兴高采烈的走进有着全新木拉门的卧室,床还铺好了米白棉麻床单,她满足的蹭着蓬松的枕头,闻着空气中乾净的香气,紧绷的肌肉和眼皮都进入彻底放松的状态,一下子就睡着了。 ※ 房间的窗户微开送来清风徐徐,嘉凌还做了个有点怪却很舒服的梦,梦中的她睁不开眼,只感觉被一双手温柔的环抱着,她松到像一团棉花,又像在海面上轻轻摇晃着。 最后被一团团从胸口溢出的闪着细细光点的幸福感包围,再度沉沉睡去。 没有外头聚集狂吠的野狗,也没有嘈杂的机车呼啸声,更没有一早老妈和老弟互相怒吼的声音,久违的睡到自然醒,嘉凌捨不得睁开眼,细细品味着梦的馀韵。 掛着微笑醒来,一睁眼就压着嗓子学着珍妮丝贾普林狂野沙哑的声线,从床上跳起来大声唱着「try,justalittlebitharder.」 再努力一点的去试吧,我告诉自己,就尽情的爱吧。 被伙伴视为叛徒,跟家里吵架负气出走,几年努力存下的积蓄还几乎被净空,这些不甘都可以淡忘,每天能在这个美丽的小房子中醒来,那些倒楣的事情都会消退,所有的怨气都会一扫而空,会越来越好的! 我要朝着我的梦想努力,不再被别人牵绊,不在乎要多久时间。 如果这是场梦,不要叫醒我。嘉凌走出房间,忘情的放声大唱,如果这是场梦,我不要任何人来打扰我! 「喔,是喔。」一句低沉的嘲讽冷冷传来,瞬间让嘉凌冻结在原地,手还举在空中忘了放下。 转头望去,一个穿着浴袍,头发还淌着水的男人眼神戒备的盯着她。 嘉凌顿时嗓子全开,用丹田发出厚实高亢的惨叫声:「有变态!」 ※珍妮丝贾普林是60年代的着名歌手,try(justalittlebitharder)此曲发行于1969年liveineurope专辑中。 花季(壹)造访-2 之二 「一起床就看到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在房子里,还没穿衣服的从浴室跑出来?现在的小鬼太不像话了吧!」嘉凌堵在大门口怒气冲冲抱胸抗议着。 「不管这女的怎么进来的,入侵我的房间睡我的床,还扯着嗓门鬼吼鬼叫?现在贼人竟然嚣张至此?」倚在卧室门前的男子已经穿好衣服,他声音低沉冷静,比起生气,听起来更像在嘲讽。 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子无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慢吞吞从保温壶倒了两杯红枣茶,分别放在茶几的两端,示意他们坐下来好好谈。 毕竟老吴才是屋主,嘉凌憋住一肚子火,当作是卖未来老闆面子瞪着对方坐下了。 看那傢伙细皮嫩肉体格削瘦,根本是个才刚抽高的小鬼,下巴抬得高高的回瞪她,还坐在单人沙发上一副你奈我何的态度。 「容我介绍一下,」老吴清了清喉咙,「这是博人,很小就跟家里到移民到国外,最近回台湾住一阵子,我算是他的远房叔叔,留他住在这边也应该吧。」 「一阵子?那待几个月就会搬走吗?」听到是老吴亲戚的小孩,嘉凌敌意降低了许多,只是碍于不想被看轻还是绷着脸说话。 那个死小孩嘴角竟然掛着轻蔑的笑容,嘉凌火又冒上来,刚才真该直接把他按在地上暴打一顿,这傢伙不过个子高了点,身板乾巴巴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真打起来嘉凌未必会输。 「短则百日,长则数年。」那个叫博人的轻描淡写的驳斥她,「有长居准备才会重金整理这废墟般的阁楼,不过昨日较晚回宿,就见到不速之客闯入房里,甚至睡在我的床上。」 开口讲话更讨厌了,咬文嚼字做作的要死,嘉凌没礼貌的翻了几百个白眼。 「我也说过会有个朋友来借住,」老吴眼神有点责备,却是望向嘉凌这里:「没料到这傢伙没说一声就三更半夜跑来了,再临时起意也该路上传个讯息给我啊。」 说来的确是自己理亏,嘉凌整个气势都缩了,但门锁要不是用她的生日当密码,也不至于误会得这么夸张,她囁囁的小声抗议着。 「你生日?」 突然大门敞开,一个金毛仔连滚带爬的衝进来,指着嘉凌的鼻子大声斥责:「那个跑进别人家睡觉的小偷就是你?给我乖乖的不要乱动!」 嘉凌吓了一大跳:「我一直坐着没动,你又是谁啊?」看到博人和老吴同时叹了口气,看来是那小鬼的跟班吧?长的一副老脸,头发短得像刚从监狱放出来,染了一头金毛,剃眉毛又浑身刺青,讲话还口齿不清,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吴挥挥手示意金毛仔把大门关上:「这是健志,博人妈妈那边的亲戚,大门密码是他设定的,谁知道会这么巧生日都同一天,这才有误会。」 他又倒了杯热红枣茶给嘉凌:「健志的公司另外有宿舍,但博人和嘉凌以后就是室友了,年轻人要好好相处,」他嘱咐着嘉凌:「帮我多照顾一下这两个外国人,离乡背井的总是比较辛苦。」 金毛仔站在老吴背后对着嘉凌齜牙列嘴的,嘉凌整个人都蔫了,不甘不愿的道了歉,「我还是可以住原来的小房间吧?我去整理行李,然后那位……」 「博人先生。」那个死小鬼带着一抹胜利的微笑重复了自己的名字。 「不小心进你的房间很抱歉,我会把床单枕头套都帮你洗好烘乾,让你晚上睡在乾净的床上。」身上没多少钱了,骤然要多一笔开销,嘉凌觉得心脏有些抽痛。 博人乾脆的拒绝:「那些你喜欢就拿走,我不要了。」 傲慢嚣张!奢侈浪费!哪来的公子哥有点钱就看不起人吗?嘉恩忿忿的把整套枕头棉被床单都摔在地上,金毛仔连保洁垫都整套扛来了,还叠的方方正正递到她手上,看起来更显得恶意满满。 房间扬起灰尘,呛得她眼泪鼻涕齐下。 外头装潢的美仑美奐,这个小房间却任其灰尘满天,还是那组有点摇晃的桌椅,躺上去有嘎吱声的破木板床,还有玻璃上充满刮痕、窗缝永远都关不紧的老窗台。 提了水把整个房间擦了几轮,还是擦不掉那些渗进木头隙缝的陈年霉味,难怪有人说没比较没伤害,早就知道阁楼的小房间是这么破旧,有个挡风避雨的房子待着已经很幸运了,还想住什么好房子吗? 至少公共区域有冰箱有厨房,浴室不只有热水,还新装了一个漂亮的小浴缸,比预期的已经好太多了,在穷困面前坚持尊严是没有意义的。 最后嘉凌还是把床铺好,那个看起来很贵的保洁垫甚至可以暂代床垫,厚实透气又柔软,应该能让她安然渡过冬天。 嘉凌翻出线香盒点上一柱,这是她身边仅剩的奢侈品了,细细的线香只能燃烧十分鐘,却能让整个房间香气縈绕一整晚。 花季(壹)造访-3 之三 老吴的书店是个很奇妙的地方。 不在市区内,而在有点郊区的大学巷子里,是间独门独栋的老别墅,庭院宽敞到不只够停两三辆厢形车,还有不少空间可以造景,过路客很少,平日自然也清净的很。 除了一楼的书店、二楼的咖啡厅兼沙龙,地下室还有设备高档、隔音超强的小型表演场地,凭学生证就能用很便宜的使用费登记表演。 老吴就是那种用爱发电的生物,学生们常私下讨论他是不是中了几亿的乐透,不然书店没啥客人,咖啡厅的客人也都抱着笔电来工作,往往只点杯美式或拿铁就能坐一整个下午。 明明是惨澹经营,他却经常出钱出场地办了不少讲座和表演,十几年来如一日,所以不管在出版圈还是独立音乐圈中都颇有点地位。 嘉凌从上大学的那个暑假就在这边打工,一直到大三下半,乐团玩出名堂了才渐渐淡出,出事后也是老吴先传了讯息过来,说这里随时欢迎她回来。 书店客人不多,但是要处理的事情很杂。 书店每週进书两次,要盘点、上架整理、每个月都有主题推荐的书,每季还要配合活动佈置场地和做网路宣传。 要会操作咖啡机,能做出菜单上的轻食,还有地下室有表演的下午就要去整理器材,帮忙整线调音之类的。 每件事情对嘉凌来说都不难,总是可以准时甚至提前下班,只是当博人在家时她寧愿在店里多待一阵子,直到熬过晚餐时间。 虽然没问过,但博人看起来跟自己老弟差不多大,都是刚上大学的年纪,老弟煮泡麵会加颗蛋已经被老妈吹成是料理小天才了,很难想像这年纪的男生这么热爱自己做饭。 起得够早的话,会听到七点准时从厨房传来烤箱的叮噹声,随之飘来浓到过份的奶油香。接着是手动磨豆机低低的齿轮声,早餐通常是西式的,一份烤奶油土司或可颂,一碟有着坚果和乳酪的混合生菜,再一杯手冲单品咖啡。 他午餐吃的不多,经常是一边看书一边用餐,通常是一小份锅物,有蔬菜、豆腐和少许的肉类或海鲜。 而晚餐往往是和式套餐,一份讲究的主食,通常是煎肉排或烤鱼这种简单却香味攻击性十足的食物,一份渍菜,两三份不同的蔬菜,或凉拌或热炒,会配上一碗刚煮出来的热腾腾白米饭。 自己吃饭还讲究成这样,看在嘉凌眼中真的吃饱太间。 对一个为了省钱只吃麵包边当晚餐的人来说,嗅觉变得这么敏锐实在不甘心,天天在家闻这些味道根本是酷刑。 而且那个死小鬼买的食材好像都不错,嘉凌开冰箱时总会留意到那些包装精美的食材,每一片肉的油花均匀到像石头纹路,蔬菜包装上面还有农產履歷标示,新鲜到像是早上才摘下的,嘉凌不敢看价钱,免得成天在家里一开冰箱就愤世嫉俗。 就算是白饭,刚煮好掀开电锅的瞬间最可恶,刚蒸好的香气衝进房里,简直到了霸凌的程度,香到让嘉凌无言。 现在她的主食就是咖啡厅裁掉的麵包边,还有打工的员工餐能作个超大三明治,讚叹老吴前两年决定在咖啡厅卖轻食,她这才没真的饿死。 还好每隔一阵子博人就会外出不归好几天,那几天嘉凌会非常愉快,没有可恶的香气攻击,整个房子的公共空间都是她的。 她会在确定博人出门的隔天堂皇的把电脑和麦克风、效果器通通都搬到餐桌上,客厅的气密窗效果真的不同凡响,连白天都没什么噪音,而且餐桌坚固又宽敞,不像房间的桌子晃到像是随时要散架。 把这阵子写的歌录好才能做简单的混音后製,之后再找专业的编曲来完成作品。 能满意到上传的作品很少,毕竟现在她的技术和设备都还很简陋,这样一边累积作品一边打工存钱,虽然进度很慢,但这一两年内一定可以独立完成她的作品集,这也是她现在的唯一目标。 嘉凌确认档案没问题后反覆又听了几次,整天打工又忙了彻夜,累到忘了关掉电脑就靠着沙发睡着了。 ※ 天濛濛亮时博人疲倦的回来了。 前天才生成的颱风即将靠近,继续待在山上太危险,只能加快脚步赶完行程提前回家,这让他几乎透支体力。 期待可以到家就能马上梳洗休息,一推开大门却看到餐桌上摆了一大堆杂物,而罪魁祸首正披头散发的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他皱着眉,这小女生死性不改,哪都能睡,就是不好好躺在自己床上,甚至趁他不在就把公共空间弄得一片狼藉。 睡的时候惹人厌,醒着又更让人火大,犯错不肯老老实实道歉,平常讲话粗声粗气的手脚也笨拙,半夜不睡常弄出些噪音,他被优养惯了,没遇过这么失礼的人。 当博人在家时她还会稍微收敛,躡手躡脚在家里出没,笨拙的躲着他。 等他一不在家就现出原形了,鳩佔鹊巢的难看样实在很糟糕,他开始考虑要不要乾脆瞒着老吴给她一笔搬家费,花钱买清静才是上策。 博人心里抱怨,手脚倒是没间着,趁着烤餐包的时间冲了澡,倒了杯冰牛奶,随手把餐桌上的杂物推到旁边去,准备吃点简单早餐再休息,不料电脑被他碰了一下解除睡眠状态,自动放起歌来。 他被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震天响的音乐从环绕音响溢出,这小贼还真懂享受,竟然擅自把电脑接上客厅音响,这么费工就为了听这种粗製滥造的歌? 博人试图操作不熟悉的触控板,怎样都按不到暂停按钮,正考虑要不要直接暴力扯掉音响电源时,音响出现了自弹自唱的人声。 粗糙的录音,显得生涩的编曲,掩盖不住那个声音有着优雅饱满的中低音,尤其是叹息般的收尾竟然能勾得人心神一荡。 博人这才瞥到播放视窗,歌名旁边有个小小的英文拼音,他无声的唸着:jia-ling,嘉凌。 看看还在播放中的视窗,再转头看在沙发上睡到四脚朝天的粗鲁鬼,博人摇摇头,这场景比被山精捉弄还要荒谬,他这次乾脆的拔掉喇叭的插头,然后在牛奶里加了大量的砂糖一饮而尽。 第一章造访(完) 花季(贰)眷顾-1 这间livehouse在过去几年嘉凌来了无数次,一开始只是来朝圣,有了喜欢的乐团后每週都会来报到几天,后来和热音社的学长姐一起组了乐团,从零开始学习,没想到短短时间一群菜鸟凭着一股傻气,也开始到处找舞台。 从帮热门团暖场,到有自己团的专场,作为乐团年纪最小的人,嘉凌很乐意让自己站在旁边,做好陪衬的工作,看着团员们闪闪发光她就觉得开心。 大学最后一年演出的天数比去学校的时间还多,最后还是靠着交报告和暑修才拿满毕业学分。 因为乐团的发展很顺利,嘉凌认真觉得音乐将会成为她的正式工作,从到处报名活动、凑钱缴报名费,梦想着有天要办专场表演,过着大家一起做週边、印ep赚製作费的生活,一直到后期,只要是乐团活动,大车演出就等于人气保证。 眼看成为职业乐手,专职写歌创作将会是既定的未来,她却在大家要踏入职业表演的前一刻被遗弃了。 她所有付出过的一切全变成支票上寥寥几个数字,努力过的痕跡在别人眼中可有可无,连名字被彻底抹去了。 不过才毕业一年多,这些记忆变得好遥远,如果当时她同意了那些条件,是不是只要专心写歌就好,不用这样艰辛度日,连来听场表演都还是拿书店收到的公关票。 儘管在书店打工算是吃住全包,但为了早点达到目标,嘉凌捏着口袋仅剩的几百块,乾掉最后一口啤酒不再续杯,打算在表演结束前离开。 酒还没放下,突然有人开口喊住她,是个一听过就很难忘的沙哑甜嗓,转头看果然是一直支持着大车的热情粉丝……对嘉凌来说是「前粉丝」,漂亮又有个性的富家千金沅沅。 没等她反应过来,沅沅激动的一把抱住嘉凌,兴奋得声音更哑了:「真的是嘉嘉?你还好吗?离开大车以后就没消没息的去哪了?都没好好照顾自己,看你瘦成这样!」 嘉凌无奈接受了她的热情拥抱,等对方冷静一点,才轻轻挣脱:「我过的还可以,就忙自己的事。」 沅沅皱着眉:「你没好好跟粉丝交待就突然离团,难免有很多流言蜚语,但是你不要放心上,我们这些老粉丝还是私心希望你可以回归,但离开既然是你的选择,我会一直支持你和大车的。」 嘉凌有点意外,大车的团长,也是主力创作者力和,后来在接受访谈时说过,嘉凌在签约前夕离团让他很挫折,新歌计画延宕似乎也与此有关,所以很多铁粉逕自把她当成叛徒。 沅沅是大车的粉丝,尤其是力和的铁粉,以为沅沅会和那些什么都不懂却自以为正义的网友一样批判她,沅沅没有责怪也没有抱怨,就是担心她而已。 嘉凌接过她递来的啤酒,她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渴望和别人说话,沅沅也不再提离团的事情,倒是很热切问她下一步的计画,鼓励她继续写歌,早点走出拆团的低潮等等。 可能是太久没熬夜喝酒,嘉凌突然一阵晕眩袭来,摇摇晃晃的就瘫了,只记得沅沅手忙脚乱的问她住处帮她叫车,最后怎么回到家的则是完全没印象。 ※ 头痛欲裂全身燥热,难道是太久没碰酒精了,才两罐啤酒就宿醉,还比以往的经验难受。 嘉凌按着头呻吟着,想坐起身却发现右手腕被人抓着牢牢扣住。 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而那个讨厌鬼博人正坐在她旁边的地板上,枕着沙发还握着她的手,甚至脸还凑得很近? 这傢伙自己的床不睡,跑来抓她干嘛? 用了点力气才把手抽出来,同住了一段时间,还是头一次这么近看这傢伙,之前只觉得他细眼薄唇一副刻薄样,但近看才发现他的皮肤光滑如陶瓷似的,嘴角像猫科动物一样天生带着淡淡的笑意,就算还是少年,长得也太精緻了些。 可惜只有那张脸皮长的好,性格实在太差,要不然好好相处当个不太熟的朋友也不错,嘉凌叹了口气。 「看来你醒了,可以回自己房间了吧?」博人突然抬起头说话,用比平常还鄙视的眼神斜瞟过来,让她吓得从沙发上弹起来回嘴:「你干嘛装睡啊!变态!」,接着头也不回的衝去浴室了。 可惜没有滑倒,博人看着快速甩上的浴室门嘴角抽了一下。 这样急急忙忙的个性怎么活到现在的?凌晨正要睡下,却听到外头一直有来回走动的声音,过了好一回没听到动静,走出房门却只看到嘉凌倒在沙发上,像是喝到烂醉。 这小鬼都没钱吃饭却有钱买醉?本来不想理她,但万一这小鬼在他的沙发上休克也很难对老吴交代,只好凑过去确认她的状况。 果然是不能置之不理的傢伙。 嘉凌身上的确有淡淡酒气,但是脸色潮红,全身冒汗加上呼吸急促,与其说是喝醉,更像有不明药物在作乱。 就算跟嘉凌这个野孩子没什么互动,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对她也有些观察,找不到她想不开或是靠毒品取乐的理由,这状况更像是误食或者……有人对她下药。 花季(贰)眷顾-2 博人叹口气,起身把冰牛奶加入大量砂糖后一口气喝下,坐到嘉凌旁边,握着她的手腕,闭上眼,专心想像从指尖窜出藤蔓根枝,蔓延进对方的皮肤里。 这是他从父亲那边得到的天赋,据说父亲拥有强大的治癒力量,他仅遗传到一点能力,但对付这种程度的毒物也足够了,只是得靠皮肤接触,才能发挥作用让毒物快点代谢掉。 这过程对博人来说也不太好受,皮肤接触的地方会肿胀疼痛,过程中体力被大量消耗,尤其他刚远行归来疲惫还没恢復,更是难熬,这才撑不住打了个盹。 在睡意朦胧时,他想起遇到嘉凌的头一天,印象真是差到极点。 那天博人没躲过天气骤变,在山上弄到一身泥泞才回到住处,就看到这毛丫头在他的床上睡到四仰八叉,还指着他叫变态,要不是他修养好加上老吴马上赶来解释,他早就开窗把这野丫头扔到楼下了。 他也很受不了嘉凌的打扮,顶着一头染了又褪色的杂乱头发,穿着明显过大的衣服和满是洞的破烂牛仔裤,说好听是有个性不在乎别人眼光,其实就是邋遢,明明五官还算端正,打理一下应该是个清爽的孩子。 博人从小就很讲究衣着,不懂怎么有人如此轻忽仪表。 「同居」一阵子后他注意到冰箱角落总是有一小袋吐司边,消失之后又会重新长出新的一包,问了老吴才知道嘉凌为了存钱,平常就靠着每天打工的一份员工餐和废弃的吐司边过日子。 他被搞糊涂了,要存钱为什么不好好找份正职?老吴露出颇有深意的微笑不语。 一直到他听到那个粗糙得要命的demo,看见档案夹里那一堆曲子才恍然大悟,嘉凌会选择相对自由的工作,下班就整天躲在房间里,原来是在埋首写歌。 他对流行音乐不置可否,但即使这些歌很不成熟,也听得出认真创作的痕跡。 至于刚才救了她一条小命又被骂变态,看在她认真过日子的份上,就先不计较。 ※ 嘉凌在浴室待了很久,热水澡让她的头痛缓和不少,搞不清楚博人为何要握她的手睡在旁边,难道他在帮我把脉?这种小鬼是电视看太多吗?她嗤的笑出来,至少可以确定博人没恶意。 刚才一时情急呛了人家满尷尬的,但泡了太久的热水澡已经开始头晕,她轻轻的推开门,看见博人正背对客厅篤篤的切着菜,她躡手躡脚的抱着换下的衣服,想趁博人没注意时溜回房间。 博人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轻描淡写的问着:「你应该没有嗑药的习惯吧。」 「你才……」本来要继续回嘴「你全家都嗑药」,想到刚才人家陪着意识不清的她,嘉凌硬生生把话吞下去。 「昨晚去看表演喝了点酒,可能是我太久没喝了,才两罐啤酒就醉到断片……」嘉凌懊恼着:「应该是我朋友带我回来的,佔用沙发很抱歉,我之后会小心的。」 博人没接话,指指餐桌示意她坐下。 只见博人把托盘往她那边推:「喝点热汤解宿醉。休息一下再去书店吧,我帮你跟吴桑说一声。」托盘上一碗还冒着热烟的味噌汤,嘉凌张大眼睛的看着突然对她很亲切的博人。 「不要给吴桑添麻烦,人家也是做生意的。」又来了,那个讨人厌的口气。 「知道了,谢谢!」嘉凌捧起汤碗吸哩呼嚕的喝掉,快手快脚洗了碗,随便换了套衣服就衝到书店上工了。 原来那个讨厌鬼还会关心别人,嘉凌决定从此以后在家要採取平和原则,对博人温和有礼一点,至少遇到时问声好再跑。 花季(贰)眷顾-3 最近嘉凌有些焦躁,累积的demo变多,好好完成的作品却没多少,毕竟在房间的录音品质不佳,风稍微一吹窗台都会嘎吱作响。 还有,这个月博人在家的时间长的过份,除了出门採购之外几乎都待在家里。 认真想过后才觉得很怪,像这种即将成年的少年人最怕孤单了,就算是暂时离开家乡到台湾待着,就算不喜欢一大群人,也多半能很快交到知心朋友,最不济都还有上网玩个游戏打嘴炮之类的网友。 但这傢伙简直孤僻到极点,除了老吴和健志外,没见过他有其他人际互动的跡象。 她虽然对别人的生活模式不感兴趣,但那傢伙实在令人不解,不像在唸书,也不是来工作,更不知道每隔一阵子就失踪的几天到底去了哪里。 倒是那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金毛仔三不五时就跑来,跟外表相反,每次巧遇时健志都会很客气的点头打招呼,总是很家常的拿着水果点心来访,再兇恶的人看久了也不那么可怕了。 他有时也会到店里找老吴,看起来像是在谈公事,但是他们全程都用日文夹杂英文对话,嘉凌实在听不懂。 「你别看健志一副流氓样,他生意做的不错,还帮我带了很多好东西过来。」老吴自己有一套专用的老式手冲咖啡组,每当下午间暇时就会端出来享受一番。 嘉凌捧着那杯贵死人的花神咖啡,假装顺口不经意的问着:「那个小鬼呢?他来台湾干嘛?」 「你是说博人?」老吴皱着眉认真想着该怎么解释:「他从小就计画着成年后要回台湾一趟,我没细问,还有,你别叫人家小鬼,他比你以为的要再……大一点。」老吴在「大一点」这里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词。 喝着人家珍藏的昂贵咖啡不好当面翻白眼,老吴是个老好人,但跟好多中年大叔一样,讲话总是没重点又喜欢故作玄虚。 反正这天下午平静无事,老吴让嘉凌提早下班,没料到就在书店后门遇到意外的访客。 ※ 博人刚採买回来,只看到嘉凌跟一个高个子男生争执,吵的很兇。 「我说过马上就能还你啊!要我解释几遍?现在只差几万块就可以马上啟动帐户连结,连本带利把钱都拿回来了!该给的手续费要给人家很合理吧?不然我的投资专户会被基金管理公司冻结!」男子很激动:「现在转帐还来得及!你快点啊!」 「哪间正派的投资公司会搞这种合约?那是诈骗集团的手法,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嘉凌气急败坏的回吼着。 「才半年那个投资专户已经有三倍获利了,数位帐户都看得到!就只差几万的跨国手续费啊!你忍心让我因为那点手续费害全部的钱都卡在国外吗?来不及完成手续就会被视同放弃欸!」 上楼的路被挡住,博人无视他们从中间穿过去,却听到男子突然指着他大吼:「这男的又是哪来的?你寧愿养男人也不肯帮我这点忙吗?」 「简燿山!讲话客气点!」嘉凌也吼回去:「你到我工作的地方闹什么!现在欠钱的人都比较大声吗?」 博人本来不想介入,但被当成小白脸的感觉实在很讨厌。 于是他转身卡在两人中间,对着男子淡淡的一笑:「你说的没错,她寧愿把钱都用在我身上也不可能借给你,我们先告辞了。」 博人的突然插手让男子愣了一下,嘉凌也一时被搅混,趁场面突然停滞,博人将嘉凌拖进大门,踏进电梯后还优雅的对那个男子点头微笑。 电梯门关上,嘉凌还在喃喃:「我包养你?你为什么要讲我包养你?我哪来的钱包养……」 博人是不关己的的回应:「你可以说谢谢。」 他的确中止了那场愚蠢的争吵,但同时也把局面弄得更混乱,所以嘉凌决定主动说出事由。 花季(贰)眷顾-4 「那个男生是我弟弟。」 燿山小嘉凌六岁,是家里唯一的男生,也是老妈的心头肉。 和一直埋头玩乐团、不擅社交的嘉凌不同,耀山从小就有开店当老闆的梦想,还认真的跟几个朋友一起写企划书、研究各种开店的可行性,但她们家也就是个小康家庭,不只生活费要自己想办法,学贷也得乖乖背着,因此为了早点实现梦想,他从高中就很努力的打工存钱。 没想到一上大学就误信网友说的高利润跨国投资,不只把存款全梭,还用贷款、信用卡借了好几十万的现金通通投入。 「当时他说已经背了贷款要和朋友开店,我不希望他身上太多债,才会把存款全借给他,后来才知道他是被诈骗。」 回家住了一阵子,老妹把她卖掉版权的事说溜嘴,老妈瞒着她去偷偷刷了簿子,却发现里头只剩下一些零头,暴怒的逼问她钱到底用去哪里,为什么不拿出来补贴家用? 为了维护老弟的尊严,嘉凌没把老弟到处借钱的事情供出来,结果暴怒的老妈认定她是玩乐把钱花光才回家啃老。 从此只要一见到她就开始数落玩团的都不是好东西,迟早沦落去吸毒死在路边。 嘉凌被这样冤枉了大半年,被骂也忍着,终于在那次顶嘴声音大了点,盛怒的老妈甩了她一巴掌,她才会入夜了还马上收拾行李离家,至少老吴这里有屋顶、有麵包边吃,还不用受这种委屈。 嘉凌疲倦的掩着脸:「你又跳进来搅和,这下我的罪名从乱花钱变成养男人,怎么解释都没用了……」 「跟家里照实说就好。」博人语气冷淡,他真的很受不了这种自己吞委屈的愚蠢故事:「你弟弟都念大学了,这点判断能力都没有跟人家做什么投资?还年轻,几万元还起来很快的。」 「五十万。」嘉凌无力的伸出手掌:「我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他了,本来就没寄望他还,只是我想要完成梦想的钱要从头开始赚而已,现在只希望他不会被钱逼急去干些坏事,但是我也无能为力了。」 博人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但回想路上看到的工读生招募时薪,想来五十万台币对一般人来说的确是一笔大数目,如果嘉凌努力的目标需要这种数字,就难怪老吴给嘉凌的薪水不会差,她却要这么刻苦生活。 被这样闹了一齣,嘉凌累到只想赶快吃饱休息,从冰箱拿出乾硬的土司边准备回房配冷开水,却又被博人叫住了。 他什么时候把晚餐做好了?木托盘上的汉堡排看起来多汁浓郁,旁边的生菜新鲜到能掐出水来,好几样事先做好的小菜摆在精緻的碟子上,一碗笋子清汤,白饭上还摆了一片烤海苔…… 「还有什么事要交待?」快点讲完吧,嘉恩觉得自己饿到快失去理智了。 只见博人指指另一份餐点,示意她坐下来一起用餐。 照理说至少要推託来回几次或者甩头走人才对,但她真的太饿了,何况博人害她要背上一条养男人的罪名,吃他一顿也没什么吧。 快速说服自己后,嘉凌就坐下埋头扒饭,全程避免跟博人视线交流。 本来还想意思意思吃个两口快点回房就好,偏偏博人的手艺不差,饭煮得熟度完美,连搭配的小菜都是他自己亲手做的,每一样都很有滋味,配上白饭又有不同层次的美味。 日后回想,未必是博人的手艺好,而是好久没吃到热腾腾饭菜,这种幸福感放大了美味。 她非常节制的只添了两碗饭,还把盘子上最后一滴酱汁给刮乾净,心满意足的叹了气。 正当她准备捲起袖子洗碗时,健志两手提满东西伸脚踢门,大声喊着:「好久没吃到汉堡排!太祖爷爷我来啦!」 健志哗啦啦的把满手的杂物放下,才看到嘉凌端着碗盘收拾残跡,嘴角还沾着可疑的酱汁。 「我的汉堡排!你怎么可以吃掉!那是我的!」健志对着她跳脚。 怎么今天大家都对她大吼大叫?还有,什么爷爷? 「怪你自己迟到太久,」博人抬了下巴:「清完那边再说。」健志看起来满腹委屈,还是戴上家事手套边无声碎唸的洗起碗。 看他面目狰狞的刷烤盘,嘉凌战战兢兢的把碗筷往水槽旁摆好,用最快的速度溜进房里。 这对兄弟的相处模式真怪异,她最不解的,就是明明健志看起来比博人年纪长了一截,却对他异常恭敬,但人家表兄弟相处愉快就好,别多管间事。 难得吃得饱足,嘉凌满足的咂咂嘴,抱起吉他戴上耳机,随意拨着弦哼出新的旋律。 花季(贰)眷顾-5 在台中七期鳞次的高楼里,有间在27楼的咖啡厅非常低调的经营着,店面不大,靠着店长对咖啡的品味和手艺,吸引了许多对咖啡很讲究的客人。 本来就没打算拓展新客群,却因为有个网红在ig上打卡拍照,衬着店里典雅沉稳的復古风拍起照,人人都像徐志摩和陆小曼,吸引了眾多年轻男女的眼光。 本来是口耳相传的隐藏店家,只有讲究的咖啡和简单却极美味的奶油厚松饼,一时间许多来朝圣的客人,因为突然爆红,近半年来只能改成全面预约制。 这些改变对博人来说应该没有影响,店长和他家相识多年,吧檯永远都会有他的位置,他自从来台中落脚后,每个月初都会来买一次咖啡豆,然后享受一杯店长当天推荐的手冲咖啡。 但现在年轻的客人多了,他进店里总会引起骚动,是不会过来打扰他,但总能听到窃窃私语,胆子大些的还会对他偷拍照。 这不能怪她们,博人默默叹气。 他的五官简直是母亲的翻版,这长相在女人身上显得艳丽而气质高雅,在男人身上就太过妖媚,本来以为长高又把体格锻鍊精实后可以阳刚些,万万没想到这种身材样貌又恰好迎合了近年流行的审美观。 只想低调过日子的博人只能尽量深居简出,好避开这些让人不安的视线。 「今天要喝一杯还是要逃跑?」留着小鬍子的店长把咖啡豆递给他,博人本来要动身离开,却突然听到有人提到熟悉的名字。 「给我一杯吧。」博人坐上吧檯的高脚椅,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对话。 声音从窗边的位置传来,女生带着沙哑的甜腻嗓音非常特别,他们其实压低了声音说话,只能怪博人听力太好。 「你说嘉凌没处理好就跑是什么意思?」女生问着。 「很多作品虽然她没掛名,但她交了不少歌出来是事实,」男方的声音听起来很焦躁:「她只签了一部分的合约就消失了,还有很多东西没谈好,我们又赶着出片,大车是创作乐团,未来要是她要是藉机来反咬一口呢?」 「法律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女生安抚着对方:「她收下卖断的钱啦,而且你也给我听过那些demo,要不是你帮她一字一句的修改,哪有一首能上檯面的,别人没资格质疑你。」 「她还是小孩子,你们需要坐下来谈谈,早点解开心结对大家都好。」 男生似乎安心多了:「我有你这样的朋友当后盾真的很幸运……」 接下来的气氛像是要开始调情了,博人向店长点头示意后起身,毕竟这次待了太久,在被拍下更多照片前他得赶快离开。 回家推开门又看到嘉凌盘坐在沙发上,显然戴着耳机,她非常专注弹着吉他、哼着奇怪的调子,不时停下来做笔记,完全没发现他已经到家了。 直到博人走到厨房,整理罐子的声音叮噹作响才让她才如梦初醒的跳起来:「对不起!我以为你会晚点回来……我马上把东西搬回房间,佔用客厅不好意思!」 博人摆摆手,示意她可以继续坐着,想到刚才听到的对话就有些心酸,年轻人虽然该多经歷些磨难,但看来她遇到的情况不只是磨难,还有处处针对她而来的灾难。 他摇摇手上的袋子:「要喝杯咖啡吗?今天刚拿到的豆子。」 人家都开口了,拒绝反而显的失礼,嘉凌尷尬的坐回沙发点点头,就看博人变魔术似的把一件件手冲器材搬出来,从磨豆子开始,注水,点火,看着水沸腾。 到咖啡煮好还有点时间,嘉凌从沙发上跳下,衝进房间搬出一把民谣吉他,既然是老派的咖啡煮法,那来点经典老歌好像很适合。 按住g和弦,然后是em,她慢慢的唱着:「moonriver,widerthanamile…」 大千世界,举目无穷,我们在同一道彩虹的彼端,在虹弯外等待着… 简单的木吉他,还有嘉凌轻轻的唱着歌,博人是第一次听到她最真实的歌声。 浑身毛躁的气息突然从她身上散去,眼前的歌者吟唱悠扬的歌,音韵婉转,不符年龄的沉稳声调在耳边流转,如诗一般说着故事。 博人听得入迷,差点忘了用溼布冷却咖啡壶,让琥珀色的咖啡液随着音律缓缓落下。 ※内文歌词引用改编自《moonriver》,moonriver这首经典老歌是1961年的电影《第凡内早餐》中的一曲,由女主角奥黛丽赫本演唱,但电影原声带发行时却没有收录赫本的版本。 事实上,一直到赫本在1993年过世后几个月,她的演唱版本才终于被发行。 第二章眷顾(完) --- 原来是个声音控来着。 花季(参)流年-1 在台湾最南端的大草原上,每年夏天尾声都有一场夏末举行,连续三天的音乐盛会。 嘉凌不在任何一个舞台的台下听歌,而在这里唯一一间五星级饭店的大厅中焦虑的咬着手指。 本来她应该在音乐祭主舞台的外围听表演才对。 清晨从台中出发才能赶上从第一天中午开始的表演,来自世界各地优秀独立乐团都会参加这个盛会,毕竟是夏天最具代表性的音乐盛事,所以除了许多国内外的乐团,也会有不少乐团出身的一线歌手会受邀演出。 虽然临时起意来玩进不了售票摇滚区,但活动空间很宽敞,远远的站在外围也可以看到演出,只是音响效果不好,视线也会被杂物遮蔽而已。 第一天的表演单上没有大车乐团,嘉凌满以为可以安心躲掉和他们的交集,毕竟当初闹得很不愉快,不想和他们有任何接触也是很合理的顾虑。 但力和的声音从音响传来,他受邀上台和当红的女歌手合唱新歌。 虽然很喜欢这个歌手,但是力和的存在让嘉凌坐立难安,前奏还没结束就急忙起身要离开,却在进入主旋律后没几秒,嘉凌就马上转头往回奔,努力伸长耳朵想搞清楚是不是自己听错。 虽然有些小变动,但是结构、大部分的歌词都是还没退团前就交出去的作品,当时力和很不满意的说这首要大改才能採用,所以嘉凌也就忘了有过这首歌存在,但这又怎么变成了力和写的? 「谢谢大车的力和!据说他收到任务后一个下午就写完这首歌,果然是我最期待的才子,词曲包办还长这么帅,上天真不公平,但是跟我一样爱他的人就大声喊出来!」女歌手一说完,底下观眾立刻一片欢呼。 「要谢谢女神的邀歌,你就是我的繆思女神,总是让我的灵感滔滔不绝……」接下来的对话被无尽的尖叫声淹没,嘉凌仓皇的逃离这里,她得赶快冷静下来。 那明明是我的歌!嘉凌头晕目眩,当初离团时的约有包含这首歌吗? 当时虽在盛怒中签下了卖断合约,但她很确定条约里只限定已经在大车发表过的作品,这种没完成也没发表过的东西怎么会算在其中? 难道她的记忆出了错? 偏偏那份合约纸本已经被盛怒的老妈撕得粉碎扔出窗外,嘉凌手上没有留备份。 「只会在家白吃白喝!拿这么多钱一下就花光!」那巴掌记忆犹新,惹祸的老弟却只敢躲在房间,连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件事情太重要了,不管是不是误会,她都想当面再确认一次。 嘉凌从官方帐号的打卡,确认他们今天就住在这间饭店,她打算看力和会怎么向她解释。 等了很久,开着冷气的大厅挡不住外头阳光炙热,呼吸间仍是令人窒息的温度,她想起当年大伙凑着车钱房钱,一起挤在离会场很远的廉价民宿里的回忆。 在热得要命的正午走好远的路去会场,一定会经过这间五星级饭店,大家总要呛个几句说总有一天要住在这间饭店当大爷,下一代的超级天团就是我们。 年少轻狂的叫嚣竟然成了事实,大车ig的限动有着全体团员的合照,照片上闪烁着「梦想成真!」四个特效大字。嘉凌每看一次就像被搧一记巴掌,脸上辣辣疼疼的。 寧愿相信力和是误用了,只要好好向她道歉,比照之前的行情把该给的酬劳给她……不,就算不给钱不道歉也没关係,掛上共同作者的名字她就愿意接受了。 当被粉丝簇拥包围的力和出现时,嘉凌却完全无法靠近,不只是厚厚的人墙,他身边甚至还有两个保全开路。 存在敢被人群淹没,连喊一声引起力和的注意都办不到,但是电梯关门时嘉凌很确定力和看见她了,本来他还满脸微笑的向粉丝挥手,和她眼神接触的瞬间却脸色丕变的别过头。 电梯关上,粉丝还聚集了好一会才叹息着散去,但嘉凌似乎被人认出来,人群开始传来窃窃私语:「那个好像是大车之前的吉他手……」 「就是她以为自己很重要,不肯乖乖签约,乱开条件被打枪,还不负责任的离团害我们力和心情不好……」 「又丑又脏看起来好落魄喔,活该自找,她看人家成功了眼红吗?来这边想干嘛?」 嘉凌没想到会听到这些话,这情境很难堪,她的确对签约条件非常不满,凭什么大家都是完整的合约,只有她被要求转到幕后「专心创作」? 组团的最初说好了,目标是全员都能写歌的创作型乐团。 后来随着对舞台渐渐熟悉,大车也就越来越以表演为重,除了舞台效果,私下和粉丝的互动也很重要,大家对这样的转变似乎都乐在其中。 只有嘉凌觉得自己不适合后期这样热闹华丽的风格,还好大家不勉强她,但长久如此,她也就变成最没存在感的团员。 五人编制的乐团,主唱、吉他、贝斯和鼓手都有独到不可取代的重要性,偏偏她是节奏吉他手,负责让音乐更加饱满,能让音乐增色,但不是必要的存在。 后来嘉凌继续留下的理由就是为了学写歌,乐团受欢迎的歌都出自她的笔下,但没有一首歌掛上她的名字,每次词曲完成粗胚就被力和接手改编改写,从来没独力做完一整首歌的机会。 即使如此她仍安分的待在自己的位置,没想到等到最后的那纸合约直接否定她在乐团付出过的一切,最后嘉凌选择拿钱走人,不再跟他们有瓜葛。 面对这些不明究理的粉丝,她不羞愧,却也不想辩解,她相信最后都能用作品来证明一切。 花季(参)流年-2 没什么烦恼是一手啤酒不能解决的,如果不能,就再喝一手。 下午被力和刻意忽视的确让嘉凌很挫折,但刚离团时就已经熬过一次巨大的痛苦,没和任何人说,她自暴自弃跑去日本待了三个月,在语言不通的地方住着廉价背包房,吃着便利商店的特价饭糰,漫无目的游荡了一整个春天。 直到樱花盛开的那天,她无意晃进一家少有游客的古老宅邸,亲眼看到樱吹雪的瞬间。 被阵阵粉红浪潮包围的她终于清醒过来,满天满地狂浪的粉红色像是治癒了破碎的灵魂,她下定决心要为自己留下努力过的痕跡。 那股魔幻的瞬间似乎还在眼前,每当想起那个瞬间总是能让她心里的痛苦和缓许多,只是现在的苦闷还是佔据整个胸口,她真的好想来再多喝几罐啤酒。 傍晚时刻,嘉凌在露营区外头的小卖店待着,这边就算到了深夜了还是有很多人出入,安全性不用担心。 就算来来往往的大多都是些酒鬼,但这些喝茫的年轻人在白天也都精力耗尽了,反而都处于有些怪异的平和模式。 嘉凌打算乾掉手上最后一罐啤酒后到露营区旁小睡一会。 其实沅沅陆续传了几个简讯过来,说她的房间还有张舒服的卧榻,不介意的话可以过去挤一挤。 搭她便车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晚上再蹭人家也太打扰,认真说起来两人也不真的熟到可以共宿的程度,反正一大堆没订到旅馆的人也会在随意露宿,年轻力壮的,回家再用力多睡两天当保养就好了。 几个年轻人一路吵吵闹闹的过来,争执着如果明天只能听一个乐团,该听从日本来的那团,还是去年突然暴红,一整年在欧洲巡回八个月的台湾乐团? 「这个姊姊来当一下公道伯齁,」其中一个留着小鬍子的男生转头跟嘉凌搭话:「我是想听日本那团啦,台湾那团等他们办专场再听就好了。」 另外一个平头对着小鬍子呛声:「恁爸袂愿喔,台湾那团一年开没两三场票又难抢,也不上架表演影片,只有很烂的侧录可以看,日本那团一天到晚都在发影片看到很烦,来就支持本土音乐啦干。」 这有什么好吵的?嘉凌觉得好笑。但这四个人各有看法,站在不同阵营战成一团。 嘉凌也就煞有其事的回应他们:「我比较喜欢台湾团,但是你们干嘛要一起听团,约个时间再集合就好啦。」 看来他们只是不想吵输对方,听到外人讲些废话反而就达成共识了。 道谢完,这四个人又闹哄哄的往露营区走去。 没想到这么早就羡慕起年轻人的友谊了,整天为了芝麻小事吵架拌嘴,下一秒又是兄弟好麻吉。 吹着凉爽海风,摇摇手上的啤酒空罐,有些遗憾喝得太快,起身想进时手肘竟然撞到东西,原来手边还有一罐漏掉没喝到的啤酒,海边通风,啤酒还冰凉凉的。 感觉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嘉凌愉快的拉开瓶盖,小口享受着,一边窃喜着酒量復活,上次喝了点就醉到失去意识一定是太累的缘故,像现在,心情好的时候喝一手也没问题,只觉得微醺而愉快。 可不过就多喝两口,刚升起的月亮怎么开始一直在分裂又重叠? 她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视线却更加模糊起来,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还在困惑啤酒后劲强得太夸张,人就昏过去了。 ※ 等嘉凌醒来时发现自己不是在小卖店旁的地上,也不在草原的露营区,更不是在马路边,这舒服到有点发凉的温度是冷气吗,而托着她疲惫身子的东西像是弹簧床? 她困难的张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就算是身在天堂,这水晶吊灯也华丽的太夸张了吧? 想起身找水喝,动一下才发现全身僵硬四肢酸痛,连头都痛快裂开了,而有个男人裸着上身背对她咕嚕嚕的喝着东西。 嘉凌瞬间清醒,好奇的看着这夸张的背影。 白皙到像会发亮的肌肤,身上的肌肉俐落腰身紧实,这人只穿着一条宽松的亚麻长裤,随着一口口的吞嚥,背部漂亮的线条也跟着起伏。 即使举目是这种绝景,她还是懊悔自己贪杯多喝那两口酒,就算是喝醉昏睡也太过不省人事了,眼前这傢伙是谁?这是哪里? 暗暗检查自己的状态,贴身背心和内衣都安在,裤子还在身上但釦子拉鍊都坏掉了。究竟是什么状况?嘉凌想开口问话,喉咙却乾哑到只能发出扁扁的破嗓声。 听到她的声音,男子放下手上的大杯子:「还以为垦丁海边怎么有鸭子飞进房,原来是你醒了。」这刻薄的语气实在太熟悉、太亲切了,一瞬间嘉凌以为自己被瞬移回台中。 博人转过身来看着她,明明是居高临下用着嘲讽语气讲话,却因为他上唇有道喝牛奶留下的白鬍子导致气势全失。 这什么老派的搞笑画面?嘉凌顿时陷入混乱,这傢伙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没想到他看起来很瘦脱掉竟然这么壮?不是称讚身材的时候,我为什么会和他在同一个房间?那现在是该笑该生气还是该崩溃? 一大堆疑问千军万马辗过还在剧痛的脑袋,嘉凌抱着头绝望的哀号着。 花季(参)流年-3 「太祖爷爷,您都等那么多年才来台湾,光是待在家和往山上跑也太无聊?最近风大不能上山我真怕您憋坏了。」健志非常努力不懈的磨着博人。 「不如我带您去海边渡假?我下週正好有个活动要到海边待好几天,那里天气好、空气好,连猪脚的风味都特别不同……」 博人本来不为所动,听到美食瞬间不小心让嘴角抽了一下,眼尖的健志立刻就发现了。 果然还是美食能命中红心,健志立刻加码诱惑:「那边不只猪脚好,去年我认识的老师带我去他们部落吃饭,他叔叔做的吉拿福真想带您去嚐嚐,叶子的高雅香味渗进饭里和醃肉一口咬下,实在是从没吃过的美味……」 「你只是不想自己花钱住饭店吧?」博人把卡片扔在桌上打断他:「我要住海边,有要私人泳池和沙滩,不要有太多外人的地方,若有一餐吃得不满意我会马上离开。」 健志諂媚的收下信用卡,马上转头订了当地五星饭店中最贵的两间套房,每间房有大客厅和两张大床,还有24小时供餐的米其林级客房服务,推开房里落地窗还可以马上跳进泳池。 博人手机马上跳出刷卡通知:「你的理财之道就是花别人的钱,就懂得搞小聪明。」 健志笑嘻嘻的行礼后,转身把一大盒马铃薯燉肉揣进兜里就溜了。 博人看着健志背影无奈的摇摇头,都要奔三了,还像当年五岁的小鬼一样冒失莽撞。 健志五岁时第一次跟母亲回老家,那么大的院子他哪都不去,偏偏往门禁森严的内院鑽,直衝到博人面前,要「大哥哥」看他表演弹弓游戏,把纸门打穿好几个洞还不肯停手,甚至差点砸坏几个昂贵的古董花瓶,闹腾许久才被寻来的大人惊慌拖走。 衝撞神使之子是很严重的事情,万一惹怒家族的守护者将是难以想像的祸事。 但博人不以为忤,还将健志留下用膳,大人们惶恐的应承着,万幸神使之子没生气,但健志回家后仍免不了一顿揍。 小屁孩的白目岂是揍几下能搞定的,健志莫名的和博人颇投缘,每次跟着回本家时,总会趁大人没注意就往内院鑽,健志的妈总是心惊胆跳,但神使之子似乎和健志很投缘,还总是指定要健志的妈带上他,虽然总是被烦得要死,可相对眾人对他们母子战战兢兢的模样,博人很是喜欢健志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率真模样。 到了成年,健志在博人暗中支持下自己打理了间小公司,常年满世界的乱跑,专心在工作之后才比较少来烦他。 直到博人决定动身来台湾寻亲,一向热爱台湾的健志就自告奋勇的跟来,帮博人打理生活杂事之外顺便拓展业务,两人这才又经常相处着。 不知道这小鬼的纯真能维持到多大年纪,就是很常脱口叫他爷爷这点让博人很困扰,还好听到的人都觉得是年轻人之间乱取的绰号,不必认真解释。 也不知健志哪弄来的敞篷车,非常招摇的沿着海线往南开,一路上放着各种风格歧异的音乐,博人嘴上嫌吵,可在盛夏顶着阳光吹着风,仍让他觉得非常舒畅。 健志毕竟是来工作的,一到目的地把博人安置好就直衝会场。 这次的日本乐团都是透过健志公司牵线才来参加的,这趟除了蒐集台湾的市场反应,同时也想亲眼现场观察几个口袋名单是否实至名归,除此之外,已经约好的热炒和啤酒摊也令他期待不已。 博人则是被强迫掛上小包包,里头有充饱电的行动电源和一张纸本地图,该吃什么能买什么,地图上很细心的标了一大堆註记。 「太祖爷爷,您到处走走逛逛,手机记得随时检查电量,我忙完就会跟您联络。」健志不放心的在包里留了纸条,也发了定时简讯,全方位的叮嘱着。 虽然不怀疑博人活下去的能力,但是老人家真的太常把手机放到没电,万一联络不上苦的还是健志自己。 博人倒是很愜意,先悠间的冲个澡,换上适合炎热气候的穿着:一件白色背心,披上宽大的无领亚麻短袖上衣,搭配同材质手染深蓝七分裤和充满南国气息的草编夹脚拖鞋。 最后再戴上短帽沿的草编绅士帽。这样穿,健志就不能再笑他是昭和臭老头了吧。 自信满满的步出大厅,却看见嘉凌被人墙挡住,咬着下唇非常不甘心的样子,那些毫不掩饰的窃窃私语隆隆作响,嘉凌没有表情,博人却从她紧握的拳头中知道她全听到了。 她没有奉陪那些恶意,却抬起头昂首阔步的离开。 看来嘉凌不住在这里,但那些耳语让博人很在意,于是一路远远跟着,直到她独自待在小卖店旁喝酒,这个地方人来人往,博人这才安心暂离去四处逛逛。 南台湾的太阳毒辣,他只觉得一路上皮肤快被烫出水泡,嘉凌那个野丫头竟然能在烈日下待那么久,也是真心佩服。 没想到回程时,远远的看见嘉凌跟一群痞子似的年轻男性说话,其中有人趁嘉凌分神时把一罐酒放在她手边,嘉凌竟然也没有防备的喝下。 还在考虑是否该过去了解状况,酒才沾没几口,她倒下的速度快到令人错愕。 那群混混果然还在附近徘徊,一见她倒下立刻回头,一人拉一边的把她架走,边走边打闹着,看起来就像拉走喝掛的朋友一样平常自然。 博人不动声色的远远跟上,同时传了讯息给健志。 这些人看来是针对嘉凌而来,手法非常熟稔,或许和上次下药的人是同伙的,他决定观察一段路再决定是否该插手。 离闹区一段距离后他们果然开始讨论起来:「这个药真有用,吃一点点就弄到整个人变死猪一样,老大不知道还有没有货喔。」 「白痴喔,事情快点办一办啦,到时候人醒了还没搞定很麻烦。」小鬍子不耐烦的把人甩到沙滩上,开始脱掉自己上衣。 「你干嘛啊!老大只要我们弄几张照片,没讲可以玩啊,再说她整天流汗又有酒味你也啃的下去!」另外一个光头推了小鬍子一把。 小鬍子对自己的机智很得意:「老大只讲要拍点难看的没讲不能玩啊,被玩烂的照片更有效 对吧。」 这帮混混竟然觉得此话颇有道理,不只扯嘉凌的衣服,也纷纷脱起自己的裤子。 花季(参)流年-4 失去意识的人身体是很沉的,当他们忙了大半天才扯掉上衣,发现里头竟然还有件背心,气得鬼吼鬼叫一番后又继续努力拉扯。 还不确定这些人跟上次下药的是不是同一批,但能确定是针对嘉凌的预谋犯案,只要继续跟着这些人就可以追踪到指使者,但再拖下去她可能有危险,博人只能插手了。 小鬍子发现背后突然起了阵怪风,吹得他站不稳,前额重重的撞上平头仔的脑袋,周遭也同时传来吵闹哀号的声音,还来不及确认状况就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发现月亮已经高掛在天上,而他整颗脑袋又涨又痛,想确认是不是受伤了却发现四肢动弹不得。 张望四周,才发现他和其他人一样,直挺挺的插在沙里,头发被剪的乱七八糟,而唯一本来就光头的那个,头上被油性笔写了大大的「バカ」。 他们被种的整整齐齐,五颗脑袋一致面海,看着随着涨潮的海浪越打越近,一阵阵水花不时打到脸上呛得咳嗽不止,再爬不起来可能就要整个人浸到海水里了。 但他们挣脱不了,四肢都被紧缚着,随着身子扭动挣扎,可恶的沙子就更鑽进身体所有的缝隙,细嫩的私处和屁股缝被沙刮得又痛又痒,难受不已。 不远处有块大石头压着几团破布,小鬍子认出其中一块碎片就是他的花衬衫。 不久前才凶神恶煞的一行人,现在变得滑稽又悲惨,艰难的转头看到彼此惨状,先崩溃的大笑然后才开始吓哭出来。 博人真想让这些混混淹死算了,但真弄出人命也会给健志带来麻烦,所以他即使再火大还是算准了涨潮的水位,这些王八蛋顶多呛几口水,难受一整晚而已。 后来这帮人在快天亮时被遛狗的阿伯发现,才终结他们此生经歷过最恐怖的一晚。 ※ 健志一收到博人的讯息马上拋下满满一桌热炒,飆车衝刺过来。 还好彻底训练过太祖爷爷,万一迷路时要记得拍附近的景色、不要远离传讯处,健志还悄悄打开博人的gps定位,这才来得及阻止博人把这些混混丢进海里。 「太祖爷爷您冷静一点,我们在别人地盘,给他们一点教训就好,别闹出人命……」健志就看博人拿了根漂流木,随便掘几下就把人「种」了进去,像在插秧似的。 这样还不解气,硬是拿了健志随身携带的瑞士小刀,又剪又剃的把他们一伙人头发乱搞一通才稍微舒坦了些。 最后还是健志把嘉凌揹上车,一路开回饭店后,帮博人叫了一堆牛奶和砂糖才敢告退。 他本来还期待深夜的酒鬼续摊,现在他只觉得全身酸痛,恨不得直接就地躺下睡上一天一夜。 有过上次的经验,博人直接握着嘉凌的手确认状况,发现这次摄取的毒量比上次严重的多,那些混混下手真不知轻重,还好嘉凌只喝了几口,要是再多点可能真的会出人命。 博人往牛奶杯加了更多的砂糖,一饮而尽后乾脆的脱下上衣,把不醒人事的嘉凌抱在怀里,这次事态严重,他只能尽量在礼貌范围内让皮肤接触面积大些,好让毒物快点代谢。 活了几十年,第一次跟异性的近距离接触就献给了这个粗鲁丫头,落地窗外传来海浪习习,理应是很浪漫的场景。 博人叹了口气,他以为是来渡假,原来是来帮人渡劫,忍着毒物带来的不适感,无奈的再把怀中的女孩抱紧一点。 花季(参)流年-5 博人简略的跟嘉凌说了事情经过,为了不让她更混乱,他把单方面碾压小混混那段给省略了。 「你有得罪过什么黑道还是帮派吗?或者你非法借贷还不起,要被拉去卖肾?」博人的合理推测让嘉凌气得跳脚。 「我只是玩音乐不是玩命啊!」嘉凌气到血压飆高,「我是奉公守法好国民懂吗!最多就是喝点酒,认识的人也不多,谁会那么间给我下药啊?药很便宜吗?干嘛浪费在我身上啊!」 转头看着落地窗上的倒影不免悲从中来,别说身材了,这段时间拼命存钱连饭钱都捨不得花,胸口都瘦到肋骨清晰可见,脸色蜡黄难看,连头发都缺乏营养乾的像团草。 「要不是你们刚好路过,谁知道接着会发生什么事……还好睡一觉药效就过了。」嘉凌还真以为自己代谢力强大,一点也不懂昨晚有多凶险。 「谢谢你。」她是真心诚意的道谢。 我可怜的肉体,牺牲清白却无人知晓。博人默默为自己守了几十年的贞洁哀悼。 客房服务送来了早餐,也一併送来了全新的女性上衣和充满渡假风的裙装,渡假饭店能选的款式不多,相信健志已经尽力了。 这辈子还没穿过这种轻飘飘的衣服,嘉凌盘着湿答答的头发,狼吞虎嚥的吃饱后才开始觉得不自在,但也只能将就了,不然要继续穿着满是沙土的上衣和拉鍊釦子都被扯坏的牛仔裤吗? 博人不知道哪来的兴致,决定亲自动手帮她整理那团杂乱的头发。 耐性的梳开头发上了发油,吹乾后梳成髻,很风雅的在头上绑了圈丝巾,再半强迫的要她戴上草帽和墨镜,让丝巾自然从帽子里垂坠。 博人非常满意自己的杰作,这野丫头被他装扮后,也能人模人样像个淑女。 嘉凌看着镜子默默忍住不吐槽,这什么上世纪的审美观,再吹个半屏山活脱脱就是90年代泡沫经济的时尚女郎了。 「这样应该暂时不会被认出来。」博人满意欣赏自己的成果:「总之你不要落单,今天我会陪你行动,明天等健志忙完就一起回去。」 嘉凌顶着这身行头只觉得浑身彆扭,连搭电梯都不敢把墨镜拿下,穿过大厅时博人突然停下脚步,望向大厅另外一头。 嘉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沅沅和力和,两人在大厅角落靠的很近说话,不知道在谈些什么。 早知道沅沅对大车乐团来说不是一般的粉丝,却不知道她和力和私下有这么亲密,嘉凌别开头把博人拉走。 走一段路后才突然想到:「那是你认识的人?如果要去打招呼不要提到我。」 「我认错人了,仔细看是不认识的。」博人的确不认识他们,但也是听到那个辨识度极高的甜腻哑嗓才停下脚步,而女方正在跟男方悄声说话:「我会再去劝嘉嘉,她一定会听我的,别担心。」 「她状况好像不太好……帮我问问她是不是钱不够用,还是有什么困难……」 只听到这里,接着博人就被拉走了。 那对男女是否和昨天的事件有关?博人默默记下。 花季(参)流年-6 健志载着他们到会场就先行离开,嘉凌握着他塞过来的全场通行证发愣,这可是传说中的梦幻逸品,就算是表演贵宾也拿不到这等宝物。 平常看健志一副凶神恶煞流里流气的样子,竟然是个主办过很多音乐活动,还和许多独立品牌有密切合作的代理经销商。 「原来他是日本人喔……」嘉凌对过去老是嫌弃他讲话腔调怪异感到抱歉。 博人才觉得嘉凌这丫头太神奇了。健志的名字、口音都在在显示他是外国人,相处这么久还全然不觉,实在太令人敬佩。 两人虽握有通行证,但嘉凌仍和前一天一样,跑到场外远远的听歌。 博人无所谓,外围的空气好,也不用人挤人,更没有震耳欲聋的大音响虐待他纤细的耳膜。 坐在凉亭小酒吧外的木头长凳上,微风徐徐,博人一直去拨他前额落发,竟然远远的引来一些骚动。 一直听到女生很兴奋的小小尖叫声,还不少人在附近推来推去,或者向这边频频探顾、讨论着要不要上前搭訕? 嘉凌忍不住张望四周:「是有什么明星?还是什么大人物来了吗?」 不,兇手是我……博人叹了气。 他一早就被健志唬弄,说年轻人来海边就要穿的休间点,要他穿上一件轻飘飘的薄上衣。 在室内看起来只是釦子低了点,整体看起来还算保守,没料到这质料在阳光底下看来如此通透,风一吹就贴着身子,身形肌肉明显到简直和裸体没两样,不,比真的裸体还更糟,这样若隐若现看起来还很色情。 想着是否要撤退换地方,就真的有两个大胆的女生过来搭訕了。 嘉凌本来还以为她们是来买饮料的,没想到她们捱着博人一人一边坐下,问博人是不是自己来玩,连嘉凌被她们从凳子上挤掉都没察觉。 「我们是大学同学,在高雄唸书,准备要考研究所了,你呢?」 「对你来说我们是姊姊吧?要不要喝点冰的,姊姊请客。」 没想到这傢伙还挺受欢迎的?嘉凌站到旁边看戏,只见博人脸色惨绿写着满脸尷尬,突然开口就讲起日文,听起来像是「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之类的,趁两人错愕之际就拉着嘉凌走了。 嘉凌也一头雾水,博人要走就走,搂着她的肩膀做啥? 「不要多问!靠过来一点!」博人咬着牙小声的说着。 嘉凌尷尬的回勾博人的腰,两人就这样肢体僵硬,非常不自然的互相卡着离开现场。 但经过大舞台外围时,音响传来熟悉的旋律时,她内心尖叫着要快点离开,却无法移动脚步。 是大车的表演,距离很远加上底下观眾的欢呼声,其实旋律节奏都很模糊了,但这些曲目几年来表演过无数次,每一个节奏和旋律她都能瞬间默背出来。 每一首歌的粗胚都是出自她手,但只掛着力和的名字。 「接下来是久违的……新歌!」台下观眾鼓譟着,力和的笑容显得真诚且充满魅力,真是个适合舞台的人,嘉凌不甘心的看着大萤幕,连唱到满头大汗,看起来都像发光似的迷人。 只是新歌怎么又听起来好熟,嘉凌确认了几秒又笑出来。 的确是修改了一些节奏和旋律细节,但那的确是嘉凌大二时练习写的歌,被力和退件后就搁置了,现在她都退团一年多,这首竟然被拿出来改编成「新歌」?他手上到底还握有多少首嘉凌没发表过的曲子? 嘉凌的手微微的颤抖,比起生气愤怒,更多的是感到荒唐且失望。 力和曾经是她最崇拜的,也是她心中最有才华的人,却一直到离开大车之后才发现力和最强的才能是掠夺,而她就是那个双手奉上作品的白痴。 曾经崇拜嚮往过,甚至曾经暗暗生过情愫,怀抱着尊敬又孺慕的心情,听从力和所有的安排。 让出主吉他位置、让出作者名字,到退团这么久还在剥削她的血肉,至此这些情愫都成了最愚蠢的笑话。 「你就算饿死也要做的事情,跟他们有关?」感觉到嘉凌的不对劲,博人开口问了。 嘉凌这才回神过来,愤怒、不甘、委屈的情绪涌上,她眼眶含着泪却死硬着不滴下来:「对,我寧愿饿死也要拼一次,我不要再让别人抢走我的东西。」 博人没再追问,只是往前一步挡住她望向舞台那不甘心的视线:「吃饱才有力气继续努力,走吧,去吃饭。」 第三章流年(完) 花季(肆)暗涌-1 嘉凌最近有种被世界善待的错觉。 今年秋颱多,让博人好一阵子没往外跑,大大压缩了她偷渡到客厅录音的时间,可是健志最近很常说要过来吃饭,又因为太忙而临时取消,让嘉凌白白蹭了不少次晚餐。 虽然吃白食有些抱歉,但博人不喜欢吃隔夜餐,嘉凌说服自己是为了不浪费食物,才勉为其难的帮忙的。 书店也因为开学进入淡季,她才能常这样在下午给自己煮杯咖啡,在咖啡区看本书偷间到和老吴交班。 「看到你真好,今天忙吗?」沅沅很自然的坐到嘉凌对面。 「一样热拿铁?想吃点什么?」 「今天我想喝榛果拿铁,还要手工饼乾,麻烦你了。」没有其他客人,嘉凌动作很快的把咖啡端来,也坐下和沅沅共桌,其实两人不是那么熟的关係,但深居简出久了还是会很想跟人说说话。 「你的作品集进度如何?」 「还好,已经写好一些歌了,等钱存够了就会找人帮我编曲跟录音。」何止一些歌,她已经写了至少六七十首,只是不太有自信,还在琢磨着想要让词曲都更完美,后续还要为歌曲拍影片,但一切都自己来的作品势必很阳春,但她只求尽力完成。 沅沅不放心的交待着:「如果你需要帮忙可以跟我说,钱不是问题。」 嘉凌知道这是肺腑之言,大车在刚开始跑活动时遇到几次困难,要表演了器材却出事、在活动当天才发现住宿出包,眼看一团人就要露宿街头,这样艰难的时候总会有沅沅出手帮忙。 也是这样力和才会对她另眼相看,沅沅对他们来说不只是粉丝,还是重要的恩人。 今天店里生意清间,简单交接后老吴就让嘉凌先就下班了,她却在后门看见熟悉的身影,高个子男生总是特别显眼,尤其是像力和这样又高又帅还打扮招摇的男生。 他倚着墙,就像经常出现在这里般的自然,秋天傍晚的阳光穿过树荫洒在他身上,一片金灿灿的。 看见嘉凌,力和像是两人从来没闹过不愉快的展露笑容迎上前来:「嗨,好久不见,可以和我聊聊吗?」 他充满自信的笑容没变,但人消瘦许多,似乎也憔悴了些。 「上来吧,我也一直想跟你聊聊。」嘉凌让语气尽量保持冷静。 跟着上楼,力和不动声色的环顾周遭,还是学生时他来这里寄放过东西,印象中阁楼里只有杂物和灰尘,当时他总觉得嘉凌能睡在这种鬼地方也太好养。 听沅沅说嘉凌现在住在书店阁楼,还以为老吴顶多是把水电修缮过,整理到稍微能住人的程度而已,没想到竟然花了重金打理的像座精品屋。 厨房流理台上有晾着的珐瑯锅,用过洗得白净的抹布整齐的摊开摆好,沙发旁的茶几放着待熟的大个头脆柿子,客厅墙上掛着不小的电视,直立音响也是高级的牌子。 家里还飘着淡淡花香,处处皆是认真讲究的痕跡。 本来音乐季的匆匆一瞥,只看到嘉凌气色惨淡,离团的这段时间恐怕过得不好,但现在的嘉凌气色红润声音宏亮,看来她当时只是玩太疯导致看起来狼狈,实际上生活过的挺滋润的。 和力和的从容不同,嘉凌非常焦躁,带他上楼真是失策,她本来以为博人会在家,这样就能藉口室友在家不方便速速将他请走,早知道就跟博人要个联络方法,就能传讯息拜託他早点回来。 「应该在全台湾跑宣传的人,找我什么事?」嘉凌连杯水也不给力和,抱着胸坐在沙发的另一头,尽量维持着最远距离。 「上次在垦丁看到你没来得及打招呼,你应该听到新歌了,还喜欢吗?」他温柔的开口,语气就像遇到个老歌迷顺口打招呼一样。 真是厚顏无耻,嘉凌忍着不把嘴唇咬破。 「那首歌没卖给你们吧?合约里面写的很清楚,你们能用的只有大车已发表过的歌而已,难道连草稿只要被你听过都算你的吗?」 被单刀直入的质问,力和反而笑起来,嘉凌果然只是在虚张声势。 当时她以为她和大家的合约是一样的,这个单纯的学妹糊里糊涂的签下作品约,等了大半个月还等不到表演约,这才发现她不只被排除在外了,连作者栏上都不能共同掛名。 他还让律师在合约中放了保密条款,嘉凌不能对外明讲或暗示这些歌是来自她的创作,不然就会面临鉅额赔款和妨碍名誉的官司。 没料到从来不争的她,一怒之下把所有社群帐号都关掉,断掉所有跟大车有关的人际链,直接人间蒸发消失好几个月。 向来言听计从的嘉凌原来脾气这么倔,但力和既然找到她了,就知道怎么处理她。 花季(肆)暗涌-2 力和坐直身子回应:「你要不要再确认一次内容,合约上写的是在去年离团前你交出的所有作品,你也很清楚那些都是未完成品,律师说公司根本不用付你任何费用,是我拼命帮你争取才有那么大一笔钱的。」 「我本来已经让公司答应培养你继续写歌,你却封锁我们后就彻底消失,我一直很担心却找不到你,还好前阵子沅沅遇到你,听到你很平安我才放心。」 他靠近了一点:「嘉嘉,我听过你放网上的新作品了,这么久才写这几首歌吗?你弹奏的技巧进步很多,歌也唱得不错,想传达的概念很有趣,但词曲的老毛病还是一样,没有亮点,完整性也不够。」 力和的评论让嘉凌无从反驳,她知道自己作品的确不够好,被力和大笔修改过的音乐,和她的原始版本完全不同等级就是证明。 力和就像是她的师傅,带她进入这个领域,却又不断狠狠的用实力和天份让她知道彼此的差距。真让人气馁。 但力和自己独力创作的歌虽也不少,却总是无法引起歌迷共鸣,至今仍没写出乐团代表作,这是他至今最痛的一块,也是他们彼此知道却从来不提的弱点。 「如果你只是特地来酸我没实力,那你可以先走了,慢走不送。」面对嘉凌的愤怒,力和却微微的笑着,就像是两人从来没发生过不快,她还是那个写了一小段旋律就兴冲冲来讨夸的小学妹。 「你要不要重新考虑回来跟着我?比起表演,我觉得你更适合走幕后。」力和说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我希望你不要再用我的歌了,你真的够强就自己写几首受欢迎的歌来听听,」嘉凌脸色铁青的戳破他:「你一定很不爽吧,就算是被你改过了,听眾最喜欢的偏偏都是我的歌,我交过多少歌给你?你能拿来分解重组用到哪一天?」 嘉凌无情的回嘴,力和竟然用着歉然表情的看着她。 「从前我们都是学生,我没资源好好栽培你,但是你知道吗?下一张正式专辑我就是製作人了。」 力和的声音温暖又诚恳:「你的才华我最清楚,我想把你带在身边,真的进入业界才会知道,身在產业里能学的东西比土法炼钢多太多了,这样的幕后工作比上台更适合你,再过几年你就会懂我的用意。」 他充满不捨的继续说着:「都是学长不好,我对业界还不够了解就带大家往里头闯,公司那边的考量我懂,却不懂怎么谈判,过程害你受尽委屈。」 他望着嘉凌很久:「一直以来我都只想要你成长、变得更好,别人不懂我的用心就算了,连你都不懂的话我真的很伤心。」力和很诚恳,看起来像是心都碎了。 嘉凌以为自己很坚强的意志似乎有了缝隙,相处多年,力和虽然很自我中心,但的确是她认识的人中最有想法的,更让人动摇的是他真的很懂嘉凌想要什么。 到正规的录音室工作?进入音乐產业欸,这不就是嘉凌的梦想吗? 「等一下,我得想一想……」嘉凌的声音微弱,她的确动摇了,但那份不平等的合约对她的伤害还很清晰,她的理智和衝动激烈拉扯中。 主卧室的拉门突然敞开,博人竟然在家,而且完全听到他们的对话,他对着嘉凌叮嚀着:「你先不要开口。」 被博人拉到身后,他往两人中间一站,博人的突然插手让力和乱了阵脚,明明比对方高了半个头,气势却矮了一大截。 博人睥睨的看着力和:「你是来谈生意的话,你该向我们分析跟你合作会带来什么效益,尤其是上一笔交易还有疑虑,你却只提出模糊的建议和卖弄情谊,甚至摆出施恩的态度?真不可取。」 「你懂什么!你谁啊?别人在讲话插什么嘴!」眼看明明谈得很顺利,嘉凌已经动摇,甚至几乎要被说服的当下,被这莫名冒出来的傢伙打断,力和掩饰不住火大,气得暴跳起来。 博人盯着力和却没回答他,反而问着身后的嘉凌:「这就是你之前提到的乐团学长?」 「呃……对,是他。」嘉凌被这团混乱衝击还反应不过来。 「我是东博人,现在是简小姐的经纪人,请你回去重新提出合作细节和条件后再来跟我提案,今天请回吧。」 力和还想争辩却被博人的气势压住,他磨着牙狠瞪了嘉凌一眼,没多说话就离开了,嘉凌愣了很久,这和她认识的力和不一样,从没看过他连回嘴都没办法,一副斗败公鸡的样子。 回神过来,博人已经进厨房穿上围裙在切高丽菜丝了,嘉凌愣愣的开口问着:「你说什么经纪人?还有,原来你姓东喔?」 花季(肆)暗涌-3 健志很高兴博人突然带着便当出现在办公室,但是一来就要健志报告最近合作案,本来就忙着规划明年整年度活动的办公室就更混乱了。 「明年上半年已经排定有三个大活动,其中东京和博多的活动是我们主办,会从新加坡、韩国跟台湾邀请合作的乐团,还有一些国外的活动协力正在洽谈。」 健志拿着简报一件件对博人作详细报告,博人是他的大股东,却极少过问这些事情,但只要开口就代表很可能有状况,他不敢怠慢。 博人把几个档案抽起来扔在桌上:「这些内容让律师再确认一次。」 上次博人这样做时,健志半信半疑的出动所有员工花了大半天找线索,果然在一个很小的讨论区发现几年前的控诉文。 再抽丝剥茧追查后,他们准备签约的活动负责人曾有过捲款纪录,过了几年改名换姓重出江湖,办了几次口碑不错的地方活动,甚至还拿到地方政府的赞助,但曾被骗的苦主指出警告,他只是在等更大的肥羊上鉤。 其实网路上的匿名指控证据不足,但既然博人指示要注意,健志就决定吞下损失放弃合作。 后来活动还是办成了,但当初接洽的负责人拿到钱还真的消失不见,偏偏合约上的陷阱让大公司拿他没辙,只能急就章找人救火应付已经买票的观眾,那次健志只损失了一些工时,后续不只保住了几百万日币,更保住了商誉跟顏面。 「你要跟这个合作?」博人抽出另外一份简报。 「那个是合作公司推荐的创作乐团,上次在音乐祭看过他们现场,歌写的朴实又有活力,表演也很有魅力,我打算先在明年邀他们到东京音乐季表演看市场反应。」健志拿出档案夹里的照片。 「先缓缓,再观察一下。」博人用手指在照片重重的点了几下,照片中在舞台汗溼淋漓的帅气男生正是力和。 ※ 今天的博人太奇怪了,下午闹了那一场,他仍照平常的步调为嘉凌做了晚餐,自己却打了便当出门,出门前还交待着:「今晚我会晚归,记得收拾好再休息。」 嘉凌没想太多,吃饱喝足洗完碗,很开心的录音到深夜,拖着疲惫的身子整理线材时才突然会意过来:「他知道我会在客厅录音!」 突然有种做坏事被发现的羞赧涌上,嘉凌近来总觉得有些说不上的气氛,偶尔会让她觉得尷尬。 博人还是经常板着脸,讲话也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仔细回想,自从音乐祭回来后她就很少只靠吐司边过活了,冰箱常出现各种小菜需要她帮忙吃掉,甚至没几天就能蹭到丰盛的晚餐。 但健志来访的频率其实和之前差不多,何况他对博人一直很恭敬,不太可能经常失约啊。 也是音乐季后,家里的无线网路速度突然变快又变稳,传档案再也没延迟中断过。 还有像刚才,博人虽是擅自插手,至少暂时劝退力和,让她有冷静下来思考的馀裕。 也还好他出来搅局,力和太了解怎么对付嘉凌,这么多年来和力和交手,她总是在事后才发现,那些力和口中很酷的事情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 博人虽然跟自己老弟年纪差不多,可是行为举止和生活习惯都很老成,有着超龄的沉稳,偶尔会觉得他特别照顾身边的人。 对,一定只是护短而已。 嘉凌用力拍了脸颊,这两年太少跟人互动才会造成内分泌混乱,害她对这个比阿弟还小的男生產生一堆奇怪的妄想。 她把冰箱里珍藏的啤酒全搬到房里,开始乱弹乱唱发洩了整夜,把那些突然窜出来的粉红泡泡全发洩完毕才疲倦的满足睡去。 ※ 力和很挫败,眼看只要再推一把,嘉凌就会被他说服,而他的创作危机也可以就此解除。 但那个叫东什么的小鬼衝出来毁了一切,看起来就是个还没长毛的屁孩,个子也比他略矮一些,可是他只是站在那边,光一个眼神瞥来就让力和背脊发凉。 那个没自信又胆小的嘉凌,是去哪里找到这种嚣张的小白脸当靠山? 「看你眉头又皱在一起了,叫你别那么衝动,我来慢慢说服她就好。」旁边的女生亲暱的偎过来,亲吻着力和的眉头,镶着水晶鑽的指甲轻轻画着他的胸肌下缘。 他翻身把女子抱在怀里,轻声抱怨:「我很快就要升格当製作人了,有她帮忙我会轻松很多,合作那么久的默契也不是别人能取代的……」其他的团员论表演跟养粉是很行,但写的歌实在不行,连一小段都用不上。 这个团还是只有他扛得住,把适合的人放在正确的位置上,这不就是团长的真正功能吗?为什么嘉凌就不懂他的苦心? 嘉凌等于是他一手拉拔的徒弟,师父培养徒弟天经地义,而学徒的作品没经过他的手能登场吗?重点是她学到什么而不是追逐那些虚名。 沅沅柔软的腰肢被他长着薄茧的大手搔过,咯咯笑起来,「别担心,我知道要怎么说服她,再推一把就可以了,只是……」她轻轻抚摸力和结实的身子,双手悄悄的往下探:「今天晚上你都是我的,不准再提起别的女人。」 花季(肆)暗涌-4 这段期间嘉凌写了不少歌,也录了不少还算满意的demo,但真的放上平台发表的歌不多。 即使在创作乐团当吉他手好几年,她却没有正式发表过作品的经验,应该说那些歌都经过力和改写编曲过,不能算原本的作品了。 或许就如力和说的,网路上那么多竞争者,别人听音乐是要享受,谁浪费时间要听她那些半生不熟的练习曲。 眼看着存款累积越来越接近目标,嘉凌鼓起勇气传讯息给之前合作过,认识但不熟的录音室大哥,没想到对方很热情的请她过来聊聊。 熟悉的地下室,当年大家也是这样凑钱来这里录歌,录音室老闆,同时也是乐团的大前辈罗伯已经在办公室等她了:「真的是大车的吉他小妹欸,好久不见,你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我想作自己的ep,需要专业人士帮我做编曲和录音,但是我只存到这些钱。」嘉凌把简单的计画书递给罗伯,上头仔细写了五首歌的介绍,还有一些整体风格的想法。 「我听听看。」罗伯竟然就当她的面戴起耳机,很认真的听起demo了。 罗伯只是绰号,他不姓罗,也还没到阿伯的年纪,只是一毕业就和朋友一起经营录音室,大家老是喊他洋名罗伯特,喊久嫌音节太多省了个字,虽然是玩团的大前辈但没什么架子,对学生也很乐于帮忙。 嘉凌想要表现的不在意的滑着手机,却忍不住一直偷瞄罗伯映在玻璃上的倒影,他的表情太认真,让她紧张到手机快被手汗给濡湿了。 「整体架构满完整,你也很清楚想要哪种风格,不过你的预算作这几首很勉强,我帮你打个折吧。」罗伯的笑容从大鬍子中展露,看起来有着超龄的稳重感,让人忘记其实他也才三十几岁而已。 「谢谢罗伯大哥」。 虽然价格已经压到那么低,嘉凌的存款还是不够,罗伯和她约定两个月交件后再给尾款,录音室的费用则是让她可以分期付款。 嘉凌很有自觉的将三分之一的费用作为订金,这次她很谨慎的签了委託书,钱的事情她再也不敢马虎了。 ※ 中部入冬后天气稳定多了,博人又开始每隔一阵子就外出好几天,几次凌晨在客厅见到刚回家风尘僕僕一身疲惫的博人,才知道原来他的行为模式是有规律的。 虽然不知道何时会出发,但只要看到他同时穿上厚重外套和后背包,就表示她又能独自在家了,博人每次出门通常耗费三到五天,最长不超过一週,而且总是在子夜到凌晨的这段时间到家。 虽然很好奇,但嘉凌从来没开口问他究竟都去了哪里。 每次他回来总会先喝一大杯加了很多砂糖的冰牛奶后才去梳洗休息,像是这样可以快速恢復力气。 「你的牛奶没了,我前天去超市顺便买了一罐新的给你。」嘉凌在博人打开冰箱时抢先解释着。 嘉凌看了几次知道他的习惯,这趟博人出门的第二天,她就发现牛奶只剩下小半杯的量,就擅作主张帮忙买了,吃了人家那么多饭,回报点牛奶她还做得到。 博人挑了眉毛,之前这野丫头撞见他回家,总是马上慌慌张张的起身抱着器材逃进房间,这次竟然主动打招呼,还帮他买了牛奶。 「这牌子的味道不行。」高温杀菌的牛奶效果不会比较差,但经过几天的长途跋涉,还是想喝点美味的。 知道公子哥难侍候,嘉凌还特别跑了几间店找了贵参参的小品牌牛奶,没想到还没入口就被打枪,脑门一热就回嘴:「你喝的那种鬼才知道要去哪里买,反正我只买到这种的,爱喝不喝随便你!」 博人在她讲话时已经往牛奶加满砂糖,仰头就乾掉大半杯:「加糖以后还可以,谢了。」明明神色已经很疲惫了,却对着嘉凌露出淡淡笑容。 「笑屁笑啊,出门那么久你看起来又脏又臭,早点滚去洗洗睡啦,晚安!」也没把线收好,嘉凌匆匆忙忙把器材一股脑全抱着衝进房间,顾不得那些按键接头扎得手臂胸口都好痛。 她说谎,博人身上总是有着淡淡香气,就算出门多日也就看起来狼狈些,一点也不脏不臭。 最近她很常想到那次和力和谈判时,博人现身把她拉到身后的瞬间。 原来靠那么近时男人的背看起来好宽,拉着她力道虽然很大却没让她吃痛,只感受到手臂传来他掌心的温度,为她挡住了一团混乱,顿时感觉被保护着。 有了靠山,思绪才能很快的稳定下来。 每次想到那瞬间,嘉凌就会觉得心脏突然用力的撞向胸口,满脑子的妄想好像要从头上每一个毛细孔喷出来了:如果将身子微微前倾,就可以将脸埋在那个厚实的背上,双手正好能搂住那握细腰,不知道腹肌摸起来是什么手感…… 她拼命拍打脑袋还是打不掉那满脑子的糟糕想法,只能咬牙切齿的弹着琴把妄想拼命发洩掉。 看嘉凌一衝回房间,马上又传来微弱吉他声,博人讚许的点点头。 虽然他不懂创作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能被灵感造访的人是被神眷顾的幸运儿。 至少家里老人曾这样感叹过,年轻时的母亲据说简直风靡天下,在瞻仰她美丽的长相之前,光听到她的甜美声音就能让眾生神魂颠倒,连山上的神明都会为之着迷。 现在年纪大了,曾经的文艺少女转职成长辈图高手,看着刚学会用手机作图的母亲传来各种华丽自拍早安图,看来是砸钱买了很多图库,满是昭和时代的復古美,博人默默的把母亲帐号的讯息通知关掉,转身梳洗休息。 花季(肆)暗涌-5 「你应该多放点歌上平台才对。」沅沅是念媒体出身的,也在家族企业做行销,所以对作品放上平台的看法和力和完全南辕北辙。 「如果是要卖钱的作品完整度当然很重要,但社群的持续性更重要,对你的潜在粉丝来说,可以看到一个歌手、创作者的成长轨跡更有意思。」 真的吗?一般人是这样想的吗? 这样的疑惑让沅沅翻了个白眼,大美女就算挤鬼脸还是很漂亮,嘉凌想着。 「力和的标准简直有病,你都离团了,不需要照他的标准做事。」沅沅用蛋糕叉杀气腾腾的指着嘉凌。 于是嘉凌又找了几首比较满意的录音给上了文案、做简单的图示后上传到平台。 桌面上那个标着「垃圾」的档案夹捷径比想像中的还刺眼,她对自己最近蓬勃爆发的发情脑感到无能为力,靠着疯狂写歌把那些难以形容的粉红泡泡发洩出来,不知不觉已经比正经的歌多了好几倍,留着也不是,扔了又有些可惜,只好继续让这些歌放在档案夹里当作没看到。 ※ 在一个客人特别多的下午,嘉凌收到罗伯传来的其中两首试作连结,她迫不及待的衝到书店后门戴上耳机。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听到自己作品没被删改,照她想要的风格做出完整编曲来。 专业编曲老师真的很厉害,本来只有简单旋律和和弦的曲子,到了罗伯的手上就变得具有戏剧性,强弱节奏也和歌词能互相呼应,嘉凌跟着哼起来,完全沉浸在音乐之中。 突然靠着的门被拉开,她差点往后摔进来人的怀里,对方反应很快的抓住嘉凌肩头,藉着摔来的势头把她转了两圈后稳稳的站好。 博人的拍拍她的肩头:「要翘班也挑一下位置,还是你想趁机摔断几根骨头好报工伤?抱歉坏了你的好事,注意安全。」这才捡起扔在地上的购物袋离开。 他的身手出乎意料的灵敏,刚才似乎瞥见他的嘴角一弯,拍这几下这是在呛她还是关心她?这人真是难以理解。 但毕竟收到了罗伯的信,这天下午不管客人再多状况再乱,嘉凌都掩不住笑容,一下工就满怀期待的衝进房里先试录,毕竟这天博人在家,她不好待在客厅鬼吼鬼叫的打扰人家。 但收到这两首不完整的编曲后就再也没动静了,过年前的录音室也很忙吧,她不想干扰大前辈,只传了简讯过去问安,顺便试探一下进度。 罗伯倒是回了一串讯息:「依约定已完成进度正在进行后製,目前优先处理急件,助理询问款项,要在年前关帐才能提前安排后续活动,不便无妨但恐怕会较晚执行还请见谅。」 嘉凌迟疑了,其实自己没有时间压力,但大前辈已经给情面的打折扣又腾出时间。 她也知道名义上的录音室助理,其实是罗伯的合伙人兼女友,在成本考量下,把工时优先安排其他客户完全可以理解。 于是嘉凌跑了趟银行把尾款一口气全匯给罗伯了。 五首歌的钱只收她一半费用,手边还能剩下一些钱,不只付后续的录音室租金绰绰有馀,还能找个设计作ep的视觉,罗伯长久以来为这些穷学生和玩团仔付出很多,不该跟他计较这点时间差。 匯款后收到了成功收款的通知,嘉凌心里踏实了点,等农历年后就可以完成这准备很久的心愿了,下一步要走向何方,她也终于能静下心好好的想一想。 好像全世界都知道嘉凌在书店打工,这天老吴有事外出请她先来开店,一切才刚就绪就来了意外的客人,在南部唸书的大妹瑞恩竟然推了门进来,笑嘻嘻的说:「嗨老姊,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是阿弟跟你讲的吧。」嘉凌给她一杯加满焦糖牛奶的热卡布,瑞恩看起来熟门熟路的,一屁股就坐到吧檯边。 「我自己推理出来的,叫我柯南。」她作势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我来这里看过你们团表演啊,那时都满18了还不准我喝酒,你还在台上吼我欸,旁边的人都说大车的吉他好疯喔,你忘啦?」 嘉凌轻咳一声,她拿这个只小她一岁的妹妹实在没办法:「家里还好吗?阿弟有乖一点吗?」 「阿弟那个白痴跟阿母借钱说要投资,一听就知道是诈骗,阿母知道他被骗钱之后气到差点中风,最后把他拖到派出所听警察训话他才清醒。」瑞恩用小汤匙粗鲁的挖着奶泡,敲着马克杯叮叮噹噹的。 「没想到阿弟打工赚那点钱也能欠银行一屁股债,他有去债务协商,现在很乖回超商打工,每个月还一点给银行囉。」瑞恩把杯子递给嘉凌:「我要很多奶泡和焦糖,对了,他要我跟你说对不起,但没讲为什么。」 最好这个鬼灵精会不知道,「跟妈说这个过年我会很忙,先不回去了。」看来是老妈想和嘉凌和解却低不下头,这才会派妹妹来探探口风。 等作品完成了再回家吧,至少回家时拿得出成绩,让老妈知道她不是在外头白白混日子。 嘉凌给瑞恩换了大杯子,为她把奶泡淋了满满的焦糖浆。 第四章暗涌(完) 花季(伍)夜火-1 也许是这段时间跟太多恶意相处已经很习惯了,当嘉凌站在被封条和木板隔起来的录音室楼梯口,看着板子上那堆欠钱不还死全家的脏话涂鸦时,她被这画面衝击到笑出来,接着烦恼手上这几杯冰咖啡该拿给谁喝。 潜水很久的乐手匿名群从年前就有消息流传,说中部有间录音室资金出问题可能会跑路,嘉凌没放心上,因为罗伯工作排那么满,阴德值又高到顶天,怎么想都不会觉得会是他出事。 但到了约定交歌的日子打了电话没人回应,原来连录音室也人去楼空。 大半年省吃俭用攒下的积蓄,最后只拿到两首歌的不完整编曲,这整个过程越想越荒谬,嘉凌反而冷静下来,她走到附近的警察局,做了笔录仔细交待来龙去脉,将咖啡交给值班的员警后独自走了很远一段路回家。 警察说,会尽力帮她找人,但用录音室名字查了没有营登记录,委託书上虽然载明了金额和委託事项,但看来能起的法律效用不大,甚至上面也没有罗伯的本名,后续可能不乐观。 嘉凌走回家已经用尽力气,直直的倒在沙发上。 和离团时的愤怒不同,她无法形容现在的状态,没有情绪也没有感觉,就像灵魂被钉在录音室门口的木板上,没跟着回来。 听到开门的声音,听到对方在门口顿了一下又走过来,她听到袋子被轻轻放在沙发上的声音。应该是博人回来了。 她被探了探鼻息,手腕被轻轻握住,似乎在测量脉搏。 我没事,只是想休息一下。嘉凌想这么说,却连张口的力气都消逝殆尽。 没多久她感觉到自己被包裹在一团又软又暖的空气中,很安心、很舒服,无以名状的混乱被暂时平息,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 博人一回家就看到嘉凌倒在沙发,以为她又被下药放倒,要不是相处这大半年的观察,知道这丫头的生活一直很单纯,他真的会怀疑她到底是跟谁结仇了。 但这次空气中没有酒精和诡异香气的味道,这代表他可以省下大半罐的牛奶和砂糖了。 看起来没大碍,或许是累到睡死过去,但总不能放她彻夜在沙发上躺着,会着凉,让她睡在客厅也不太好看。 随手拖了条毛毯裹着她,将她抱进房里。 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进嘉凌的房间,和温暖明亮的客厅截然不同,开了灯仍旧阴暗的房间,老旧的窗格不停渗进丝丝冷风,风稍微大一点还会震的格格作响。 而这么冷的房间里没多少东西,老旧的木板床上铺着之前他不要的保洁垫,一床薄被子和几件外套杂七杂八的铺在床上,似乎是充当棉被用。 台中的冬天通常不冷,但寒流来袭时还是能冻到手指发青,难为她仗着年轻一副没事人似的,但受冷最容易留下病根,不知道那些吹着冷风的夜里她怎么熬过去的。 博人叹了口气,他很讨厌别人没分寸,但更讨厌看到身边的人太逞强。 转身把嘉凌轻放在他宽敞柔软的床上,将暖气开到最大。 虽说两人该有男女之防,但他实在不放心让病人夜里独处,反正他毯子很多,随便拖个两条在榻榻米上打地铺,嘉凌夜里有任何状况他能随时注意到。 这一夜博人大多时间只是闭目养神,睡着的时间不多,所以他知道天亮未久时嘉凌就已经清醒,还愣愣的看着他很久。或许暖气开太强导致他有些衣衫不整,但这样直直盯着看着睡着的人实在太失礼。 嘉凌倒没想太多,昨晚受到打击后整个人失魂落魄,所有力气被现实抽乾了,明明房间那么近却再也没办法多走一步。 她想不起自己何时睡着的,但怎会睡在博人的房间,而且她记得明明有寒流,这房间却暖得她额头都渗出薄汗,这实在没道理。 但如果是作梦就说得通了。 所以那个在床边打地铺睡得像天使一样的傢伙,应该也只是梦里的幻觉吧。 锐利细长的双眼闭着,整张脸就变得柔和许多,不只是脸蛋,连身上的皮肤也像陶瓷一样光滑细緻,要不是背光映出他身上细细的毛发,要说是製作精美的假人很也合理。 如果可以跟博人一样亮眼或者一样生在富有人家,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点小小梦想却一直遇到阻碍。 她允许自己在这时候偷偷的羡慕博人,就像她曾经羡慕过力和一样,如果跟他一样自信大胆,是不是就能活得自在一点? 「你有力气瞪着我发呆,那应该没事了。」博人闭着眼开口,就像他全程都看到似的。 嘉凌被博人突然开口吓一大跳,整个人往后翻过去,连人带被哀号着掉到另一侧床下。博人毫不客气的笑出声音,而嘉凌狼狈的把脸埋在被子里,吓成这样太夸张,真是丢脸死了。 什么心神不定,失魂落魄,人生愁云惨雾之类的伤感被这么一摔,全都散光了。 花季(伍)夜火-2 知道罗伯捲款跑了,老吴没多问就给嘉凌放了几天假,正好学期刚开始,只有咖啡厅比较忙一些,书店和地下室暂时都没活动。 嘉凌没时间感伤,钱没了,哭天抢地也无济于事。 这几天她用尽全力在自己的作品上,用阳春的免费编曲软体试着完成那两首歌,用剩下的积蓄换成好一点的麦克风,窝在房里关了好几天总算弄出点样子。 她把这两首歌发在正式帐号上,将词曲都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后按下发佈按钮。 对别人不过是点一个按键,但对嘉凌来说,这动作代表她终于要摆脱大车的阴影,重新出发的起点。 她反覆的听着两首歌,完成度超乎想像,有了这次的实际操作,也许可以全靠自己把剩下三首歌走完,接下来就可以鼓起勇气再和过去的朋友联络,或许能找到意气相投的人再一起组团,这次她一定要多点自信,勇敢的表现自己。 「要不要我们在菜单上放个条码?前五十个客人去你的页面写推荐,我们就招待一份手工饼乾?」老吴半开玩笑的建议。 「还不是要从我打工费扣钱,没钱啦囉唆。」嘉凌对老吴翻了白眼,说没钱也是藉口而已。但实际上除了很害羞,作品那么少就想要别人为她写评论太贪心了,等到这五首歌都製作完成后再来想宣传的事情吧。 这阵子沅沅还是常来咖啡厅待着,她特别喜欢二楼靠窗的位置,往往一待就是一下午。 那里其实离插座有点远,她总是很快的把需要电脑的工作完成后点一份下午茶,看本散文或者手写笔记,很悠间的度过下午时光。 「我很好奇你们这种人的脑袋是怎么运作的?这么多旋律和歌词可以无中生有。」听沅沅用羡慕口气说话嘉凌有些惊讶,从她的角度看来沅沅才是那个令人羡慕的人,日子过得愜意,什么也不缺,还有这么多的精力去支持喜欢的乐团。 沅沅虽然是以粉丝身份活跃着,但她在乐团之间中也颇有名,行销出身的她常会给新手很有用的意见,遇到中意的乐团甚至会成为大金主,出钱出力颇有中古世纪贵族赞助艺术家的风范。 毕竟是商家二代,她的眼光颇精准,这些投资大多都有回报,她的行销工作室接到满多艺文相关的工作,而且还能和可爱的乐团弟弟若有似无的谈恋爱,多年来伤过无数少年的心,至于和力和之间一直有緋闻,但也从没对外证实过。 「大概是对生活有很多不满吧,」嘉凌喝着已经微温的咖啡,想着这一年的遭遇,她有点苦涩的说着。「我只会唱歌发洩情绪,好像自然而然就把那些不满都变成歌了。」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我把最近录好的歌上传了。」嘉凌把连结给沅沅。 和之前上传练习作品的阳春帐号不同,认真用了本名拼音当帐号,从个人帐号的头像到歌曲封面,都用精心做了设计和文案,各方面都有展现的自我的强烈野心。 「我今天没带耳机出门,我保证回家以后会认真听过,然后给你留言推荐。」 「不用太认真,我还很嫩。」嘉凌忙着打预防针。 沅沅却在当天深夜破天荒传了讯息给嘉凌:「我相信你不是故意做傻事,但怎么会这样?!」还附上一条连结要她马上去点来看。 沅沅明知道她想和大车切割,却仍传来大车的新歌mv,嘉凌按耐着想关视窗的衝动,忍着听下去。 花季(伍)夜火-3 新歌还是很有力和的风格,歌词有点中二有些耍帅,配上他坏坏的神情,舞台下的粉丝被逗的尖叫连连,点阅数衝的很快,才上传一週已经有近百万的观看次数,看来他终于靠自己写出一首受欢迎的歌了。 进副歌后编曲一转,嘉凌被吓傻了,这正是她这两天上传的新歌,不是几个小节,而是整段副歌和她的听起来简直一模一样,连歌词都用相似句子的排列组合。 当然完成度远比她的好很多,可是歌曲结构、主要旋律都几乎一致,难道是已经跑路的罗伯搞的鬼? 嘉凌的手在发抖,确认了大车上传时间是一週前,人家不只录音编曲,连mv製作完成了,不管从什么角度看,她就是晚发表的一方。 她虽然是作者,但最终完成上传只是这两天的事情,嘉凌在脑子里快速的梳理着製作流程,那得要录音室在收到歌不久后就把歌给力和,才来得及做这么多后续製作。 可罗伯怎么知道力和需要嘉凌的歌? 力和对「全方位创作才子」的形象非常执着,如果罗伯缺钱,那用这种情报拿一笔封口费才是发财之道,光靠卖她这几首曲子赚的钱根本不够填坑。 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打开自己的信箱,系统寄了通知信,说她的歌被大量检举侵权,因为有嫌疑,帐号被暂停权限,而新歌页面的留言区充满难听的漫骂,她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 她脸色铁青的望向博人,有句话说「排除所有的不可能之后,剩下的即使再不符合认知,那也是唯一的真相」。 在所剩无几的人际链中,博人是唯一听过她所有作品的人。 他知道力和想要嘉凌的歌。 他甚至亲口对着力和说过要嘉凌就找他谈。 难道这段期间他们已经背着她私下达成了交易? 虽说博人这样的公子哥不缺钱,可是人心本来就难以预测,谁知道他们谈了什么,或者根本是年轻涉世未深的博人被力和设计了。 但不管什么理由,博人终究是出卖了她。 嘉凌崩溃的大叫。 难道这丫头有癲癇还是突然急症发作?被突然的尖叫声吓一跳,博人搁下菜刀连忙赶来:「怎么了?你受伤了吗?要叫救护车吗?」 被愤怒垄罩的嘉凌只看到博人衝过来,她抓着头发怒吼着:「不要过来!为什么你要跟他们一起欺负我!你们一个一个都去死!去死!」她崩溃的大喊,转身就衝出家门。 健志差点被突然衝出来的嘉凌撞倒在地,虽然没摔成,但胸骨捱上这一撞痛到他爆出一大串脏话。 嘉凌回看健志一眼,眼神写满了愤怒和怀疑,只顿了一秒又转身往楼下奔去。 难道这世界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同住的博人,他的跟班健志,说不定连老吴都是力和的同伙? 她拔足狂奔,只想马上离开这里。 花季(伍)夜火-4 「你们爷孙是情报部派来的吗?哪来这一大堆东西?」老吴指着桌上好几个窃听器气得手发抖,非常不可置信。 「我们才想问您干嘛在女生房里装一堆窃听器,难不成还有监视……」上下打量着老吴,健志一脸嫌恶的说着:「您这癖好太糟糕了,在被发现之前请务必改掉。」 才刚说完,脑袋就吃了一记巴掌,博人斥责着:「不可冒犯长者,况且吴桑若有意探听不需使用这种劣质道具。」健志只是抱着头窜到厨房后面,嘻皮笑脸的跟老吴道歉。 你们重点画错了吧,老吴无奈的望着天花板。 这间阁楼在交给健志之前是荒废许久的仓库,只有偶尔清点货物时上来过,当时健志整理屋子时他还特别交待过小房间就维持原样,说要给年轻人援手,但不能过度溺爱。因此维修人员也不会进来这里,再说,监听满是灰尘的空房间要干嘛? 但这批不知哪来的窃听器都安装在嘉凌的房里,桌下、床底、电脑萤幕后方甚至大剌剌的偽装成夜灯佔掉插座位置。 这些设置很明显是针对嘉凌而来的。 博人仔细回忆,来过这里的除了这几个自己人,也就只有外送员和快递,或者嘉凌曾带朋友家人来过?还是那个被诈骗的弟弟收了钱摸进门来? 但嘉凌将过去的朋友圈切割得很彻底,除了上门吵架的没见过她跟谁有互动,何况是带回家。 拿起其中几个窃听器把玩,突然有种微微的不适感,凑近仔细的闻着,有股讨厌的气味,他再将窃听器握在手上摩挲,仔细感受那种不舒服却很熟悉的触感。 许久,他起身灌了一杯牛奶,排除了那种不适感,缓过气后才开口:「装这些东西的人,和给丫头下药的犯人应该是同伙的。」 已经放置一段时间了,窃听器上仍残留着少量的毒物,博人毕竟有处理过两次同样药物的经验,那种讨厌的感觉让他印象深刻。 「买歌充当自己写的事情在业界很常见,干嘛用这种手段?太莫名了吧。」健志非常不以为然。 「嘉凌被下药?怎么没告诉我呢?」老吴隐隐的发怒,毕竟是他特别关照的孩子,竟然在他的眼皮底下被欺负了,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是亲眼看到才确知。」博人无奈的摇头:「这一切和她学长应该有关连,但我们需要证据。」 看着被嘉凌扔在桌上没带走的手机,比起被误解的不悦,现在他更担心嘉凌,这么冷的天没多穿点衣服就往外跑,要是发生意外怎么办。 ※ 嘉凌没走远,三月的冷气团仍在发威,外头不过十来度还飘着雨,一衝出家门被冷风灌了满脸就稍微冷静下来。 但这时回楼上拿外套似乎太没志气,于是她往书店地下室走去,那边虽然空荡,但至少不用淋雨吹风。 靠着防尘布捲似乎会温暖点,她缩在楼梯底下,感觉一切都很绝望。 原来跟伙伴翻脸离团的时候不够惨,为了帮阿弟还债被妈误会也不够惨,甚至被前辈用没完成的编曲骗走所有积蓄也不是最惨。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瀟洒,为了理想拼命打工省钱的态度也很帅气,但今天回头看,她选择的每一条路都朝着毁灭的方向前进,甚至到最后成了公认的废物抄袭仔,也没能力为自己辩解,活成这样实在太可悲了。 现在很冷,很饿,也真的太累了,还以为自己长大了点,原来一点也没长进,还是始终如一的愚蠢,最后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她哪来的资格去教训阿弟呢?。 她把防尘布摊开裹在身上,皮肤跟冷空气隔绝后勉强温暖了些,但眼泪还是止不住的一直掉。 回想着去年在日本自我放逐一整个春天的时光,那片梦一样的樱花海还是给了嘉凌一些安慰,她闭上眼想像自己就置身在那漫天花海中,渐渐的情绪平静下来,含着泪昏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似乎有个人影在她身边,她疲倦的睁眼。 「你醒了。」原来是老吴。 下意识的把身上的塑胶布拉紧一点,却摸到柔软的触感,什么时候她身上披了件毛毯? 「这里很冷,先回楼上吧。」老吴像是没事般的说着,说话时口中冒出了白色烟雾飘散,原来入了夜,地下室变得更冷了,而老吴却不声不响的陪她在这儿不知蹲了多久。 嘉凌看着地上:「我觉得这条路应该不适合我吧,都努力到这样也该放弃了。」答非所问自顾自说着。 离开学校才两年,规规矩矩的找份正职工作应该还不难。 等一下回楼上要记得向博人道歉,擅自认定被他出卖实在太武断,这段时间受到那么多照顾也没认真感谢过人家,反正她很快就会搬回家住,不用再管什么面子问题了。 只是太不甘心,还是好希望听见自己努力的成品,不是为了别人写,也不会被抢走,完全就是自己的东西,怎么就这么难? 她把脸埋进双臂大哭,老吴没多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拍她的背。 等嘉凌尽情的哭够了才一路将她护送回顶楼,其实是一路盯着,别再让她乱跑。在门前嘉凌一度迟疑着要不要进门,对博人有很多的抱歉还不知道怎么开口。 博人已经进房了,但客厅留了一盏灯,餐桌上的砂锅温了粥,旁边放了几碟冷了也好吃的小菜,仔细的用保鲜膜封好,旁边还有张纸条写着:「热过粥再吃,早点休息。」 为什么便条纸上的字要一笔一划写这么漂亮啊,还很讲究的字字对齐,嘉凌内心暗暗嘲笑博人这种讲究太无聊,但砂锅仍有馀温,暖了她冻僵的双手,抱着砂锅,以为已经哭尽的眼泪又不停掉落。 花季(伍)夜火-5 嘉凌敲了博人的房门。 已经过了一整天,她下意识的躲着他,书店那边也辞职了,老吴几番挽留不住,只能叮嚀她慢慢来,有需要帮忙的事情儘管开口。 老吴已经帮她太多,嘉凌对他只有深深的感激,现在行李已经收拾完,至少该向博人好好道别。 「我决定要搬回家了…」 「你真的甘心放弃吗?」 门一开,两个人竟然同时开口说话,这情景比她想像的还要尷尬。 沉默了几秒嘉凌再次把想了一晚的话说出口: 「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 「你知道自己是被栽赃的吧。」 又同时开口,但这次嘉凌被博人戳到痛处,内心涌出的那股怨气无法消散,深呼吸几轮才能回应:「我知道,但是我能怎么办?昨天我收到他们公司的律师信,警告我再不公开道歉就要追究赔偿,我要怎么证明我才是被抄袭的人,上法院会有人相信我吗?」 当然不甘心,但是事实摆在眼前,这个战场她已经彻底败北。 没有资源也没有人脉,连自己的作品都没办法保护,这次的事情恐怕只是小小警告,若还想进入这行业,那就得乖乖去当力和的影子写手,不然连在网路上唱自己的歌都是妄想。 「只能怪自己搞砸了,至少我还有大学学歷,认命当个上班族领薪水也是一条路。」家里还有温暖的饭菜和被窝,老妈纵然错怪她,但她先人间蒸发了三个月,又没有处理妥当那笔钱,也是该低头道歉。 怎么这两年活得这么卑微,一天到晚道歉。 嘉凌自弃的勾了勾嘴角:「对不起,昨天是我不对,这么久以来受到你那么多照顾,怎样都不该误会你。」她张开双臂拥抱着博人,非常真心感激的拍拍他的背,就像很好的朋友那样。 坏就坏在她不该还没结束这个拥抱前就先抬起头,而这瞬间两人的视线交叠了。 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对方,从这角度看上去,博人细长的双眼像狐狸似的异常晶亮,明明是少年的模样,却露出莫名成熟诱人的神情。 奇异的感觉蔓延,视线难以移开,她知道该向后退开,但呼吸突然变得混浊,环抱对方的手微微发抖着,心跳异常剧烈。 和博人相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触发心动的瞬间。 每当这种可怕而陌生的心动排山倒海袭来,嘉凌总会赶快撤退回房,拼命拍打自己的脑门说:「错觉,这是错觉。」被衝动逼的无可奈何,只能整晚弹琴写歌把满腔的粉红泡泡发洩殆尽。 一再再告诫自己,博人的行为再怎么老成,他就是那么年轻,甚至要说比念大二的阿弟还小都很合理。 而且这种公子哥和她摆明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他会插手这穷室友的间事,只是因为有钱人的正义感加上日子太间罢了,她不能天真到以为两人间有任何可能,要有自知之明不能越界。 但明天之后就回老家了,再也不会见到他,那稍微越线也没关係吧? 无法控制的伸手,颤颤轻抚他的脸颊,是因为年轻吗?那张如石雕的脸如她所想的一样触感光滑却很温热,她的指尖滑过博人的眼角,指尖画过那道像狐狸般美丽狭长的迷人弧线。 博人垂下眼睛看着还在怀中的嘉凌,不懂为什么他的胸口也会剧烈跳动,长久以来知道她努力,知道她冤屈,几次出手相助也只是因为惜才,不想这样的年轻人白白受太多苦。 就像当初帮健志从家族中独立那样就行了吧? 但健志是他关照的家族晚辈,嘉凌却只是室友,人情份际的界线必须谨慎处置,一不小心就会造成踰越,思考后,才决定至少让她能吃的温饱,加上无意间帮她挡过几次麻烦,这些事对博人来说都只是举手之劳,毕竟她的歌声好到值得他稍微厚待。 但嘉凌来告别的瞬间竟然有着楚楚的柔弱模样,从未见过的神情让他心头一荡,同时也被无名的愤怒充斥胸口,想责骂她为什么要放弃、要让那些蛮横掠夺她才能的人笑到最后? 想骂她为什么不伸手求援,一开口就是要离开,令他胸口发痛。 嘉凌的指腹有着长年拨弄琴弦练出的薄茧,在他脸颊画过的痕跡点火似的那么强烈。 仅仅只是几秒鐘的凝望对视,她微微发抖的指尖冰冷,像是触摸着极为珍贵的宝物般谨慎的滑过他的脸庞,未曾有过陌生欲望汹涌如巨浪般袭来。 博人也不自觉的伸手抚过她的发际,将落在脸颊上的发梳到耳后,握着她的脸颊,博人低下头。 ※ 两人都对这种情景很生疏,却本能的试探着彼此,嘴唇轻触着又分开,像是要确认这陌生的感受,摩挲着鼻尖,感觉到对方的气息落在两颊时,又渴望着想接触更多彼此。 从试探的轻含彼此的嘴唇,如此柔嫩的触感只想要多嚐一点,不知道谁先伸出舌轻舔着对方的嘴唇,而另外一方轻啟唇瓣轻轻的含住对方舌尖时,像是点燃了火焰,两人从轻柔的试探转变成迫不及待的交缠。 身体好热,想要把身上的阻隔都解开,想要和对方有更多的接触。 嘉凌试着解开博人的釦子,却被博人一把抱过,蛮横的压在床上,从没被人这样盯着看,自己像是猎物一般,要停手吗?博人跨在她身上,一手穿过她的头发扣着她的后脑,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令她不能动弹,低下头,非常热情甚至是有些粗暴的吻着她。 不只是嘴唇,她的耳朵,肩胛,锁骨都被他细细的啃咬着。 被情慾淹没的嘉凌只剩下喘息的力气,闭着眼睛感受博人的吻像浪潮袭来,有些痛,却被更强烈的兴奋包围着。 当博人又吻回她的耳际,要解开嘉凌的衬衫时,她才有机会缓过气,握住博人的手:「轻一点……」 博人大梦初醒的回过神,发现自己没控制好力道,慌张的查看她身上是否有伤,还好虽然有些红肿,但没受伤。 「抱歉……我没这方面的经验,是我太心急了。」他狼狈的道歉。 第一次看见博人这样,一向从容不迫的神情被瓦解,他裸着上身,有些汗溼的头发散落在额前,一脸懊恼像隻犯错的漂亮大型犬,嘉凌忍不住笑出声音,就说他还是小男生啊。 她将手环在他的颈项,靠着他的耳际低声说着:「我也没经验,请你温柔一点……」报復似的咬住博人的手指,轻轻舔着他的指尖,博人再次热烈的吻她。 就像一起完成没排练过的双人舞,博人不再横衝直撞,而是过度温柔的轻抚和太多的吻。 当两人终于彻底赤裸,他要进入时,似乎用尽最后的理智问她:「可以吗?」 她点点头,闭上眼感觉他的深入,这么贴近而温暖,两人像是要拥抱到最后一秒,最后筋疲力竭的相拥睡去。 伍夜火完 花季(陆)花径-1 这夜博人睡得很熟,嘉凌却因为怀着复杂的心情而无法入睡,天才微亮就悄悄起身。 看着博人的睡容,涌起微微的罪恶感,觉得自己年纪稍长却佔了对方便宜,心里满是抱歉,帮他把被子盖了紧实后就离开了。 拉着收拾好的行李,走到在门口时又忍不住停下脚步回望,本来以为将自己封印在这个小小的阁楼,不和外界接触的这段时间,终会完成做自己一张ep的梦想,努力到最后梦想是失败了,但意外的留下好多回忆。 住了快一年仍然空旷寒冷的小房间,和博人初次相见时就互相留下糟糕的印象,好长一段时间嘉凌总是躲着,而博人也没正眼瞧过她。 但不记得何时开始,她不再需要啃着冰冷的麵包边配冷水,还有为了一闪即逝的灵感,她常深夜弹琴唱歌,即使戴上耳机压低嗓音,老房子也遮挡不了多少声响,博人却对这些噪音多有容忍,未曾抱怨过。 博人这样善待她这个无用的姊姊已经很感谢,就算常被他的无心之举戳得心动不已,也不敢有过非分之想,怎样都没料到在离开前一天吃掉人家,除了抱歉,其实还觉得有点满足。 寒流未退,客厅异常清冷,但身上似乎还有对方的体温,算起来也不是太虚度。 虽然到最后还是失败,但至少这段时间她努力过了,未来成为普通的上班族将不再有这些际遇了吧。 她叹口气,转头举步就撞进博人怀里,差点向后摔了大跤,还是博人手脚快,一把将她捞了回来。 「吓死,你怎么会在这里!」明明没见到这傢伙走出房门,到底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你要去哪里?」博人脸色阴沉。 「回家啊,不就跟你说了吗?」 两人又同时开口,对话回到前一晚的状态,简直鬼打墙。 博人俐落卸下她手上所有的行李,强硬的将她按在沙发上,靠得很近说着:「难道你不想知道他们怎么把你玩弄于股掌间吗?」 嘉凌看到那堆窃听器时又惊又怒,总算明白博人说她「被栽赃」是什么意思。 「那天我们找到这些后就想告诉你,但你一现身就说要走……」博人叹气。 嘉凌陷入震惊中:「这些东西什么时候装的?我没带人来过家里啊!」这段时间只有力和进来屋子过,但嘉凌全程视线都没离开过他,一路死盯着,他不可能有机会去安装这些东西。 「脑子不好使没关係,你不要勉强自己想那么难的事情。」博人对嘉凌不再保持冷冰冰的距离,但嘴上呛她,又同时伸出手轻柔的把嘉凌垂下的瀏海拨回耳后,手口不同调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为了转移尷尬,她连忙起身把窃听器一把扫进袋子:「这些垃圾我都丢一丢算了,看了讨厌。」 博人叹气,早就知道嘉凌把全部的智商都用在写歌上,却没料到真能迟钝至此。 博人轻巧的把整袋窃听器提走:「你思考的结果就是把证物扔掉?就说你脑子不好别乱来。」 被这样呛得无法回嘴,嘉凌衝进房里暴怒摔枕头不够,又把整包卫生纸砸在地上出气。 但是博人说的很有道理,既然知道这些遭遇都是被设计的结果,现下她是想证明自己清白,还是要反将一军让力和不能翻身?或者要找方法摆脱大车的阴影,让自己未来都能尽情的创作? 虽然愤愤不平,她还是忍着找力和理论的衝动,让健志把监听器装回去了。 花季(陆)花径-2 这批监听器的记忆卡被健志格式化,但功能正常,侦测声音后会自动录音,因此嘉凌弄了个超吵的歌单循环播放一整天,把录音时间用垃圾音档填满。 拿到档案的人一定会跳脚吧。好微弱的报仇,但被压着打这么久总算能做点反击,这让嘉凌心情瞬间好起来。 但她不敢在满佈监听器的房间过夜,拖出薄被打算睡在沙发上,却被抱着胸的博人给瞪到躺不住。 「你为什么睡在这里?」 「嘘……我房里装了窃听器欸!」嘉凌用气音小小声的把顾虑讲了一轮。 「就算没那些东西,你房间又冷又暗不是人该待的地方,去我房里吧。」博人嘴上数落了她一番,却又温柔的护着她进房,一整天博人的态度都是这样手口不一,这让嘉凌觉得很混乱。 不可能吧,难道他是真的喜欢我吗?姑且不论博人说的第一次是否为真,昨夜趁乱吃掉小弟弟的罪恶感还挥之不去,她不想再错一次。 进了房就确定是自己想多了,人家早准备了好两套被褥,一套在床上,一套放地铺。 嘉凌感激的就要往地铺鑽,毕竟哪有让主人睡地板的道理?但博人提着她的后领,像拎隻猫般轻巧的一转,她就坐在床上了,还没搞清楚状况,只见到博人斜瞟她一眼开始脱上衣,慌得她连忙掩住眼睛。 「我是床垫派的,来台湾以后才改睡床,这房间够大,我们各自睡在自己习惯的地方就好。」博人换上背心,像是跟她解释似的自言自语。 其实比起谁睡床,嘉凌更怕的是继续共处一室,又会再度情不自禁的扑向他。 还好两人有默契的没提起昨晚的事情,看博人把床铺得那么远,只要她别靠近就没问题了。 而且相较小房间硬梆梆的床板,博人的床真的温暖又好睡,她内心稍微挣扎了几秒就全面投降。 看她乖乖鑽进被子后博人才真的不再板着脸,还饶富兴味的在床舖上侧躺着撑着头看她,带点挑衅口气说着:「唱歌给我听。」 这什么奇怪的要求?见他天生勾着笑意的嘴角,嘉凌又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 「不要去拿吉他,我想听你清唱。」就当作是付床的租金吧,嘉凌无奈的拿起手机找歌词,开始轻轻唱起梵谷之歌。 「starry,starrynight,paintyourpaletteblueandgray.」 「星光闪烁之夜,在调色盘挥洒着蓝与灰,盛夏之际,用清澈的双眼探寻,探寻山上的影子,描绘着树林和黄水仙,绘着白雪皑皑落在亚麻色的大地上。」 「而我现在才明白,你想诉说什么,当你清醒的时候承受多少痛苦,现在,他们会懂得倾听吧,也可能他们永远不会。」 那么惆悵的歌,旋律却那么轻柔,嘉凌的声音低低的在房间回响,如水一般荡漾。 博人放松的闭眼侧卧着,沉醉在她低吟的歌声中,嘴角有掩不住的淡淡笑意,看这模样嘉凌稍微明白了,原来博人是因为她的歌声才对她多有偏爱。 把彼此的距离拉远才是最好的,嘉凌再次对自己说,博人对她的关心和照顾都只是因为护短,有一种人就是见不得自己人被欺负而已,昨晚会两人双双失控是因为面对突来的离别,才会一时越线。 而且怎么回想都是自己先出手的,克制住就没问题了。 她轻哼着梵谷之歌,安心的趴在床沿,手指在空中对着博人画着,像是要把他微微散落的瀏海给梳上耳廓。 然后沿着发际,轻画过他的鼻樑,唇线,下巴,顺着一路画到肩线和手臂。 「你不好好唱歌,对着我身上指指点点,是在研究进食顺序吗?」博人明明闭着眼,却皱着眉问嘉凌。 「很可怕欸,你这样突然讲话好像什么都看到了。难道你的眼瞼有特殊构造,从里面看是透光的?听说有些蜥蜴是这样?」已经习惯他老是闭着眼说话,嘉凌忍不住回敬一句。 博人听她这样应声便睁开眼,凑到床边似笑非笑的问着:「你动作这么大,连闭着眼睛都看得到影子,怎么,你对爬虫类有什么非分之想吗?」 「乱说什么啊!是你太怪了还说我呢。」脸突然靠得太近,嘉凌一下喘不过气,连忙把视线转开。 一整天下来博人真的很火大,经过了昨夜,嘉凌竟然想不告而别,被他留下后又寧愿裹着那条不够暖的小被子在客厅过夜,为什么不对他多点信任,难道和他睡了一晚后有这么难堪吗? 但看她紧张害怕的模样,又无法真的对嘉凌生气,经歷那么多事情后选择逃避也只是人之常情,怎能要求她无条件的信任? 所以他克制着想再次亲近她的欲望,将被褥铺得远些。 但她的歌声如丝缎柔软,视线如此灼热,他真的没办法再装睡下去。他很确定自己渴望着对方,为什么要苦苦压抑? 她的手还在悬在空中,轻轻伸手就碰触到了,握在手中,亲吻着她手指上的薄茧。 嘉凌没将手抽回,任由手指触碰博人的唇峰,他便趁势吮着指尖,轻轻的啃咬着。 嘉凌心跳漏了一拍,呼吸变得急促又厚重,不知道该继续还是阻止,但他吻着自己的手,又仰头望向她的眼神实在太煽情,她的理智瞬间断线,反手托着他的后颈,低头凑上自己的唇。 最后两人还是共用了同一条被褥,彼此之间毫无隔阂的相拥着。 「哪里也别去,让我帮你。」博人不愿嘉凌就此放弃,在她耳边说着:「你现在有我当后盾,什么都不要怕。」 嘉凌真不觉得博人能帮上什么忙,他的确是个有钱公子哥,但她和大车之间的纠缠千头万绪,又岂是外人能理的清? 她嘴角轻扯了一下,笑自己的意志力真是太薄弱,竟然渴望眼前这个男孩的温暖拥抱,虽然没明白问过,但初识时就知道博人迟早都会离开台湾的,或者继承家业,或者有其他安排。 但那又如何?她有点自弃的想着。既然现在贪求彼此,那再多留一阵子又何妨,反正也没什么好失去的。 嘉凌点点头,应允了博人。 ※引用歌词来自《vincent,梵谷之歌》,1971年收录在donmclean的专辑《americanpie》中。 花季(陆)花径-3 最近老吴非常烦恼,嘉凌不辞职改成休长假令他稍感欣慰,但博人不顾他的婉拒,天天自告奋勇的来代班,这两隻小鬼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来着? 只要博人能会点餐带位,老吴就能多出大把时间窝在休息室偷空喝茶。 没料到只爽了半天,不知哪个客人拍了博人特写上传到ig,沉稳的气质加上精緻的外表,在镜头下简直是偶像剧主角,没多久「这里有比偶像还帅的书店工读生」的消息飞快传出,老吴就此不得安寧。 博人穿起围裙冲咖啡是挺有模有样的,慕名而来的客人发现内用座位爆满,就挤进书店区假装翻书,为的就是为了多看博人几眼。 一向清间的书店变成博人粉丝的聚集地,老吴在这边开书店几十年,就没见过附近有这么多文艺青年男女。 客人络绎不绝,每个假借买书的客人都紧抓着老吴,想探听博人所有的资讯。 「那是东博人,看起来像未成年但实际上比你阿公还老,兴趣是煮饭运动和看股票,是个混血所以能力不太可靠喔。」难道要这样照实回答吗?老吴无语望天。 该死的混血狐狸精,怎么突然跑来拋头露面到处吸粉?比他妈当年引起的骚动还过份,像之前那样低调度日,大家和平共处不挺好的? 「这些人来看个新鲜的,过阵子就腻了。」博人这番不痛不痒的安慰完全没用,过量客人带来的压力,让间散惯了的老吴厌世极了,晚上得溜到庭院抱着老梧桐树哭着抱怨才能稍微解压。 博人倒是乐在其中,不管他动作再慢、漏了多少单,来店里的客人无论男女都会对他充满耐心关怀和包容,彻底实践人正真好的奥义。 博人没告诉老吴他的计画,免得老人家知道嘉凌被欺负的更多细节会气到中风,只安抚老吴再让他多待几天就好。 他望向二楼的咖啡厅,那个每天都要来问好几次,不是二楼窗边不肯坐的固执小鬍子,终于等到理想座位,迫不及待的在网路讯号不佳又没插座的地方开电脑,似乎在忙着下载东西。 博人不动声色的为小鬍子端上茶水,他知道等待的目标终于出现了,而且这人算是老相识了,毕竟曾在海边帮他理过头发呢。 小鬍子的咖啡没喝几口,等了那么多天的位置却只待了一小时就离开,博人将围裙扔在后场悄悄跟上,没多远就见到小鬍子和人在街角会面,只听见小鬍子諂媚的邀功,而对方明显的敷衍着呵呵笑着。 正值傍晚时刻,来人位于背光处看不清楚面貌,但那把甜腻的沙哑嗓音实在令人难忘。 抓到了。 博人扬起微笑,远远的跟上来人脚步,直到确认对方回到住处后才转身回到书店。 花季(陆)花径-4 博人在咖啡厅「帮忙」的这段时间嘉凌一刻也没间着。 她真不觉得博人能帮上什么忙,但还是接受他的提议,将这一年写过比较完整的曲子整理出来,有系统的归档整理后要交给健志。 不知道对方手上到底有多少东西,只好一首都不落的列成表格,没想到这一年写了这么多作品,自己都觉得夸张。 博人早早就被老吴赶回来,心情很好的下厨,因为嘉凌把电脑搬到餐桌,在厨房处理食材时,一抬头就能看见她奋战的背影。 和人相处的变化实在太奇妙了,刚见面时只觉得这女生看起来非常糟糕,瘦巴巴的顶着一把稻草似的杂乱头发,穿着质感很差的衣服又乱又皱,裤子佈满坑坑疤疤的破洞。 气质更是令人生厌,博人从没见过这样浑身警戒张牙舞爪的人,看起来简直是条兇恶的流浪狗。 但毕竟是吴桑关照有加的小朋友,至少只有一开始有衝突,之后她总会避着博人,偶尔从房里传来的声音有点扰人,但也关上门也还能接受。 要说开始改观,应该是相处一阵子后,发现她带着一股傲气。 当博人给自己准备餐点,屋子里飘散着热腾腾的饭菜香时,嘉凌能面无表情的给自己倒水,从冰箱拿出冻成石头似的吐司边回房充飢,没表现出不满,也没显露过一丝嘴馋的模样。 要是穷到没钱吃饭还能理解,可吴桑不是小气的惯老闆,她仍如此度日,博人开始好奇她到底为何这样苛待自己,要硬撑着一股气过得这样潦倒。 努力就该得到对应的收穫,博人一直以为是这世界的既定原则,可几次亲眼见到她处境才明白不是每个人的世界都是如此运作。 嘉凌拼命存钱想做的事,对博人来说再简单不过了,这样也能遇到这么多荒唐的状况,让他从冷眼看待到后来忍不住多加关注。 他想插手,却没有着力点,嘉凌不会接受别人施捨的同情。 只是越注视就越难以忍受看她受苦。 博人终于招呼她一起用餐,看她从勉为其难的坐下,从礼貌矜持的小口吃饭,到后来他每天得多煮一合米,才够餵饱这个勤勉工作的人。 可能是经常一起吃饭渐渐熟悉彼此,嘉凌对博人不再处处防备,也不再隐藏期待晚餐的晶亮眼神,甚至不管他能不能听懂,开始在餐桌上对博人聊起创作遇到的烦恼。 越相处越有意思,明明是个行动脑袋都简单的人,怎么能唱出那些千缠万绕的歌。 博人一直觉得自己的心态是出自爱才,就像当初支援健志那样,见她一天天被餵食的丰盈起来,不再像捆柴似的,脸色也红润许多,多亏还年轻,就算天天熬夜写歌又上了整天班,还能中气十足的和他拌嘴。 几次满身疲惫从山上歷险回来时总会看见她睡在沙发,桌上散落一堆器材和满满涂鸦的纸,明明是趁博人不在霸佔客厅,看起来却像是在特意等门。 长居在清冷的大院里,身边最亲近的只有疼爱他却忙碌异常的母亲,家人们对他们母子的敬畏远大于情份,毕竟神明喜怒难测,他们深怕不慎得罪神的使者,长久谨慎的对待便反而显得淡漠疏离。 而什么都不懂的嘉凌老是在沙发上打横,非常失礼的睡成四脚朝天,但有人在等门的感觉还不错。 她在作品进展顺利之后表情明朗多了,甚至开始有心思简单的打扮自己,不再那么野气。 有些杂乱的发辫显得笨拙,但那就是二十来岁该有的青春可爱,看嘉凌经常掛着笑顏,不再狼狈又疲倦,博人就觉得很值得。 毕竟以室友的身份最多就只能关心至此,再插手就太多了。 直到前几天嘉凌对着他怒吼,博人只觉得心痛到要碎了。 但他无法生气,想到在寒流肆虐的当下,嘉凌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就不见人影,整个下午他担心得坐立难安,偏偏吴桑要他在家等候。 从下午等到深夜,只能悬着心为她煮锅热粥,就算听到她在外头哭泣的声音,也逼着自己不去打扰,独自在房里辗转难眠。 但等了一天,嘉凌来敲门就说要离开,怎知道所有的心疼和怜惜涌上,还有自胸口满溢,那些汹涌而无以名状的情感,博人就按捺不住了。 想要帮她更多,想成为她的支柱,现在两人已经如此亲密,他总该有插手的资格了吧? 博人凑过来,看她咬牙跟那一大堆档案奋战。 「不要看!」嘉凌慌乱的把文件关掉,这么不巧刚好整理到那堆粉红泡泡歌,被当事人看到还得了:「你去忙你的,不要来乱我啦。」 「『看到你就微笑,何时开始我不知道……』这怎么唱?跟你的平常风格不像啊。」博人捱着她,把瞥到的句子凑着她耳边唸出来,嘉凌摀住耳朵哀号着。 「不要问那么多!」想放声大喊又怕被房里的窃听器录下,嘉凌用气音抱怨着:「我就是写了怎样?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拿到这些歌去改,反正我、我偶尔也有少女心啊!」 「原来你早就喜欢上我,喜欢到忍不住写歌吗?」博人笑得很开怀:「幸好你忍下了,若是你对着我唱这些……实在承受不起啊。」 嘉凌哀号一声把脸埋进手里。 这种彆扭真可爱,博人凑到她耳边把声音压低:「让我看看,你脸红到脖子上去了……」 不要用那么好听的声音在人家耳边挑衅啦!嘉凌被逗到发火,把博人一把推上沙发,骑到他身上作势要狠狠揍他一顿,下场就是很华丽的被博人抓住手臂,反压在沙发上。 手被箝制住,又被热切的吻着,她只能用热烈的喘息回应着。随着两人肢体之间缠绵得火热,博人松开手,托住她的后颈让两人搂得更紧,她也以双手摩挲着博人的身子作为回应。 两人正要不安分的伸进彼此的衣服之际,电子锁响起开门声,健志又是嚷嚷着进门:「yo!太祖爷爷你要我找的东西……!」 「出去!」博人和嘉凌同时气急败坏的怒吼。 健志这才看见两人在沙发上衣衫不整的,天生少根筋的他没反应过来,反而大惊小怪的喊着:「爷爷你怎么跟这小鬼打架?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啊啊啊啊啊!」 随着哀号声,健志整个人飞了出去,门还都砰的一声被猛力关上。 花季(陆)花径-5 健志乖乖的蹲在外头等博人开门,门打开后还很神经质的探头探脑,确认门内完全平静无事,才敢真的进门。 他是神经粗,但不是笨蛋,前几天博人才跟他说似乎有了心仪对象,要他指点些该注意的事情。 虽然博人是长辈,但把妹这种事健志才是前辈,而且太祖爷爷早就到了该动情的年纪却一直没动静,好不容易有看上眼的对象,是该通知全家族好好庆祝一番。 但现任神使大人交办的事还没完成,所以健志没问太多,只提醒太祖爷爷避孕措施要做好。 他完全没料到对象竟然会是嘉凌,博人还常抱怨为何他非和个野丫头同居不可……健志看眼前这两人正襟危坐的样子,咳了几声免得不小心笑出来。 「我能拿到的情报就这些,但也该够了。」健志边讲边咳,咳到面红耳赤的才能把一句话说完。 从牛皮纸袋抽出一些文件,赫然是大车乐团今年度的新歌发行计画,详列了单曲预计的发行日期,只有概略的文案描述和部份段落的试听,但嘉凌很快就从这些资料看出端倪。 「就当我自以为是吧,这些歌应该都是我写的,至少草稿都是我的……」已经太熟悉力和拼贴她作品时会用的手法和修改逻辑,嘉凌无奈的苦笑着。 健志用纸袋敲着桌子:「既然知道了,你现在想怎么处理?」 他没等嘉凌回答,自顾自的接下去:「第一,放弃写歌,回家跟这个圈子脱离关係……」接收到博人怒瞪过来的视线,健志做了个鬼脸,继续往下讲。「这我们先不考虑。」 「第二,用蒐集到的证据去告他们,但是打官司要花很久时间,而且舆论极有可能不站你这边。」嘉凌猛点头,力和一定会利用媒体版面和粉丝的声量优势,一出手就会极尽所能的抹黑她,就算日后官司还她清白,讨论热度早就散去,根本没人会在乎真相。 「第三,用你的作品狠狠的打脸那个抢匪王八蛋,让别人都知道你才是那个真才实料的。」健志看来最喜欢这个方案,讲得声音都亢奋了。 可惜人生不是热血復仇剧,现下没钱没资源,嘉凌无奈的摇头:「就算我想这样作也办不到啊。」 博人马上接着说:「你现在有我。」 「谢谢你,只是找专业编曲老师和录音室都很贵,就算你家里有钱也不该把爸妈的钱用在这种地方。」嘉凌拍拍博人的手,表示这份心意她收下了。 健志看到眼前上演这种儿女情长又憋笑憋出一串咳,这小鬼真把他的太祖爷爷当成小朋友来看了。 「反正你考虑好就来找我,爷爷也一起来。」说完就匆匆起身离去,临关门前还眨了眼,送了个大飞吻。 想了一整夜,嘉凌黑着眼圈来到健志的办公室:「我希望没有顾忌的继续唱歌写歌,作品不会再被人抢走。」 「还有,我想要我写过的作品都掛上我的名字。」 「就这样?」健志有点失望:「不考虑让他们身败名裂?或者让他们在这圈子待不下去?」 嘉凌摇摇头:「就像你说的,靠操作舆论最多就是两败俱伤,要打官司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我只想拿回我应有的权益,只是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办到。」 健志望向也掛着淡淡眼圈的博人,又得拼命咳嗽把笑意压下,看来太祖爷爷昨天花了大把时间说服嘉凌接受他的协助,想当然她一定会不断拒绝,小俩口想必就这样争论整夜加上许多「肢体衝突」。 「那个……虽然有些超现实,但你知道日本有稻荷神的传说吧?」 稻荷神,是穀物、食物相关的神祇,这信仰到了近代已经转变成财富之神的象徵,深怀信仰之人偶尔会受到稻荷神使者的特别眷顾。 「我妈出身自九州中部的中岛家,这个家族偶然得到稻荷神的庇佑,派来神使关照,中岛家成了有钱人富了好几代,平时神使会像家人一样和本家一起生活,他们除了老得比较慢,相处起来就像常人一样。」 健志突然交待起出身,还顺便讲了个家族传说令嘉凌满头雾水,博人想阻止健志继续讲下去却被无视。 「我小时候书念得差还皮到无法无天,大人总说我是『无可救药的废物健志』。还好从小就受到神使照顾,不只平安长大,还能把最喜欢的音乐当工作,这一切都要感谢我们家神使的保佑。」 健志故意对着博人方向合掌一拜,被这突如其来的感性告白雷到,博人被雷得一阵呛咳,这对兄弟一直轮流咳嗽,嘉凌默默想着,两人气管都不太好,应该是家族遗传吧。 「总之,虽然我这里不是製作公司,但我收到旨意,神使有意帮你度过这个关卡,你就抱着感谢之心接受吧。」 这番话还真像邪教组织的推销话术,嘉凌看着合作授权书笑了出来。 是的,健志公司给她的分润很低,但要用公司的资源来製作她这些不成熟的作品,註定是血本无归,还很有可能会被大眾认为公司竟然包庇她这个「抄袭惯犯」,承担这种风险,才是最大的隐形成本。 相较之下,她真的没什么好失去的。 「希望你不会后悔。」嘉凌签完名,将授权书递给健志。 花季(陆)花径-6 还未到深夜,沅沅无视力和的来电,将手机设成静音便早早准备歇息了。 她的心情很差,这么周全的计画,她还认赔了不少钱,就是为了早点听到嘉凌被逼到崩溃的录音档。 让她痛哭几天,温柔安慰她,顺便欣赏她的落魄样,接着找个良辰吉时出手招降,被逼到绝境后的嘉凌自然会听沅沅的安排。 偏偏平常没啥客人的书店突然冒出个引来人潮的工读生,害她的计画多被耽搁好几天。 不得已只能交代小鬍子代她去现场蹲点,谁叫当下他手上只有近距离接收的窃听器现货,仅在书店二楼特定的窗边位置能收到讯号,她真没时间跟那些花痴抢位置。 戴上耳机点开录音档,只听嘉凌一直哼着不成调的旋律,要不就是放着震耳欲聋、鬼吼鬼叫的重金属乐。 期待中的崩溃大哭完全没个影,之前偶然录到的那堆智障恋爱歌还有点娱乐效果,怎么这次只剩这些没用的垃圾? 不想花这么多力气对付这种小鬼,但嘉凌迟迟没能任她摆佈,这才有些赌气的用些卑鄙手段来对付她。 为了赌一口气的成本真高。 沅沅点起薰香让自己放松,别一直为那些挡路石头、碍眼废物心烦。 明天起床再排时间去安慰嘉凌,想来这个小婊子身边也没别的可信赖的人了,沅沅将是嘉凌在最混乱无助之际的最后一根浮木,想着这一步棋,沅沅带着笑意渐渐睡去。 睡意朦胧之际,她感觉隐约闻到一缕花香,兴许是做了梦,梦里有人来访。 勉强张开眼,在桌边的是个没见过却很眼熟的漂亮男孩,是个非常正统的日系美少年,有着狐狸般的双眼,柔软的褐色头发,纤长而白皙的身形,和她对上眼时,嘴角还勾起一丝带着邪气的笑意。 「啊,被姊姊看到了呢。」男孩竖起手指,露出恶作剧被发现的笑容。 这模样应该是害她计画延后的书店工读生吧,最近老是在ig上看到他的照片,太过在意所以梦到了吗? 伸手竟然真的碰到了少年的衣角,触感细緻真实,既然这梦境如此写实,沅沅就放开胆打算逗他,收回手指滑着自己雪白的颈子,镶着水鑽的指甲轻划着锁骨,有些挑衅的说着:「来找姊姊玩吗?就算是这么可爱的弟弟也不能让女生主动哪。」 「可是你有喜欢的男生啦,」博人凑近,用魅惑的低频声音在她的耳边说着:「你就那么喜欢那个主唱大哥,不惜为他伤害别人吗?」 这种将睡不睡之际,以为身在梦境中的人最诚实了,何况博人用着带着妖狐魔力的声音诱惑着她。 「刚见面就吃醋,你真的好可爱。」沅沅没再伸手碰他,反而将头发撩到耳后,让美丽的颈肩线条性感的展露着。 「力和是我宝贝的玩具呢,姊姊最喜欢那种闪闪发亮的小男生,刚认识时他才大二,真是让人想抱在手里疼。」 「我说什么他都乖乖照做,我的小宝贝才没几年就从小土包变成大明星呢,是不是很棒。」沅沅跌入回忆中,像是年轻的力和在她身边撒娇,而她宠溺的微笑着。 「那个无聊又普通的小女生凭什么想站在台上,她每次上台都一副要死不活的脸,真以为团里没她不行吗?」 「她最适合的位置就是当个幕后写歌机器,连名字都不配掛在我的宝贝旁边,所以我在她房间放了点小玩具,不管她想做什么事我都会知道,姊姊是不是很聪明。」 用那么多力气去对付嘉凌,讨男人欢心是其次,主因却是因为嫉妒,或者是羡慕? 她的答案令博人很意外,但至少确定了主导窃听的人是沅沅,而小鬍子和伙伴们的下药施暴行径,也很可能和她脱不了关係。 「这样啊,明白了,『姊姊』晚安。」博人将手覆在沅沅的眼睛上,令她感觉有如坠入云雾中轻飘飘的睡着了。 ※ 「太祖爷爷您终于醒了!」看到博人眼睛缓缓睁开,待在驾驶座上的健志已经哭到满脸鼻涕眼泪了:「您只说会像睡着,没说会连呼吸都停掉啊!」 「母亲教我时是这么说的,我想是我缺乏资质吧。」博人觉得五脏六腑都翻了一轮,非常难受。「……你哭得我头更痛了。」 「爷爷啊,您已经帮那个丫头太多忙了,何必搞这些不擅长的事搞到身体不适?」健志劝着:「您会来台湾也是为了完成椿大人的心愿,事情办完后还是必须回本家的。」 博人接过毛巾拭掉流进眼睛的汗水,幸好他还年轻,稍微休息后这些不适就舒缓许多。 就算知道很荒谬,他还是对着健志说了:「我考虑过成亲好将她带回去的可能性,但她还那么年轻,会答应吗?」 这个很认真的回答让健志当场石化,即使博人长年深居大院没什么异性经验,但见识过的千金名媛也不少,对个野丫头动心也罢了,这可是连交往都称不上的状态,马上考虑结婚也纯情过头了吧? 「别别别……」健志得顺过呼吸才能讲出完整的句子:「您得冷静点,现在也不是上过床就要负责的年代了,就算您认定了也得确认对方的心意啊,总不能自己一头热。」 博人看着窗外没理会健志。 他的确没问过嘉凌的心意,她的心思全在那个一直受阻的梦想,或者有天知道了他的真实来歷,也会害怕恐惧呢? 两人现在是彼此喜欢着,而且现下他是嘉凌唯一的支柱,博人再也不想压抑想支持她的心情。 「让在我离开前帮她一把,我不想带着遗憾回去。」博人绕过许多心思,这样回应了健志。 第六章花径(完) 花季(柒)干戈-1 最近有个充满话题的ig帐号横空出世。 不管是照片或者影片都是低彩度的设计,画面中的人妆容精緻却看不出性别,纤细的体型穿着颓废的歌德风华服,听声音是偏女性的中低音,身形却像纤瘦高?的少年。 高反差处理过的影像风格强烈,非常引人注意。 而这神秘人是个能自弹自唱的傢伙,弹奏技巧颇有职业水准,乾净醇厚的歌声和强烈视觉衝击成了令人好奇的对比。 本来以为是大公司要推的新人,但大家到处打听了,都没听到相关的风声。 但若是素人,先不管音乐、视觉、样貌看起来都有强大的专业团队支援,光是好几个指标性的国内外独立乐团官帐都关注了这帐号,就足以引起话题。 轻轻巧巧的几个短影片,却让大车乐团内部风云变色。 虽然影片的旋律只有几个小节,但那是他们下个月即将发行的ep的主歌段落,为什么这个来路不明的人会知道?就算旋律是巧合,那为何连歌词的结构都很相似? 力和有一丝动摇,但他确信这神秘人不可能是嘉凌。 这首歌的旋律的确用了些片段,但歌词是他的全新创作,她不可能会知道。 况且嘉凌没有编曲能力,弹奏技巧也只有中等程度,尤其是影片中那人手上的那把是16年限量版的蓝色蜂鸟,从订製到出货就要等待一年的时间。 这种名牌限量异色版的吉他动輒要价数十万台币,有钱还得有门道,嘉凌即使倾家荡產也不可能买的到。 有这等财力和技术的神秘人究竟是谁?是从哪里拿到他的新歌还抢先一步发表? 力和暴躁的推倒谱架,摔了水罐,怒气冲冲的往外走。 看见力和这种反应,其他团员们更矇了,大家平常都专注在练团和表演,其他事情有团长和公司处理,偶尔写出有意思的词曲也都交给力和发落,对大家来说,处理这些琐事不如多练团多发限动更实在。 比起歌太像的疑问,他们更好奇这个帐号的来歷。 最后大家的推测是公司的宣传手法,虽然新歌还在后製,宣传部也没预算,更不可能瞒着他们搞出这种阵仗,但也猜不到其他可能性了。 力和急着和沅沅联络,却再次被切断通话。 沅沅总是要他耐性等候,只要力和稍微越界就会无情消失暂停联系,但这次和往常不同,甚至关係着大车的生死危机,他得在公司发现前搞清楚状况。 他猛的踩下油门飞驰而去。 ※ 把资料和demo交给健志之后,嘉凌以为暂时没事了。 就算编曲老师再神速,他们手上也早就排满了工作,哪可能让她这个无名小卒插队,加上存款正在迅速减少中,她恨不得马上回书店报到。 「别担心书店,音乐的事情交给健志,其他支援就交给我安排。」博人轻巧的劝住她。 也是,弄ep也不是有声音就好,弄点视觉做包装宣传也是很应该的,博人再多就是赞助些服装和摄影能花他什么钱呢,就答应其他的部份让博人打理。 但她怎样也没料到博人早就忍了很久,终于等到他大展身手的时候。 先是被架着到了沙龙和造型工作室,整整三天就像具身不由己的娃娃,被各种大师修整得连她妈看到都认不得。 看着镜中人的模样嘉凌完全傻了。 本来顏色杂乱的长发,被整顿到如墨乌黑,有些稜角的脸型线条显得柔和多了,甚至像是只有巴掌大,五官也变得立体许多,连皮肤看起来都白皙光亮。 这还是没化妆的样子,上妆后的冷艳脸孔在专业打光衬托下简直像个完美的假人。 「这是我?」嘉凌无法置信的说着,镜中的人和她同步的张闔嘴唇,回应了这个笨问题。 本来就不矮,在造型师的打理下她看起来像整整高了20公分。 穿上歌德风的华丽全黑打扮,还小露了点腿,看起来四肢纤长又带点病态厌世美,嘉凌又问了一次:「这是我?」镜子里的人和她同步的伸出手,指尖也一起微微颤抖。 这已经超越易容术,简直是魔法了。 但博人的「支援」还不只如此。 花季(柒)干戈-2 光是定装就折腾了整整三天,一确定整体风格又马上进棚拍照,以为不过区区拍几张宣传照,只要像从前一样在站定位,摆张厌世脸就结束了,但博人竟然找来好几个团队,大批人马浩浩荡荡,一大清早就进摄影棚等候。 嘉凌站在摄影棚中央,脸上身上同时好几双手在打理她,顿时觉得双腿有些发软。 她绝望的望向博人,他竟然微笑着对她比了大拇指。没问过博人计画细节就一口答应,事实证明她被贫穷限制了想像力,更太小看公子哥的财力和动员力了。 不擅长面对镜头,穿着不习惯的服装,独自面对全部人的视线,嘉凌脸色苍白的连浓妆都掩盖不住。 中午放饭时嘉凌沮丧的什么都吃不下,就算对时尚一无所知,也完全看得出这些人都是一流的高手,一大群专业人士陪着她浪费了大半天,博人的钱等于白白扔进水里,无力感和罪恶感满溢,压得她盗汗又胃痛。 博人没去安慰嘉凌,这是她必须自己面对的课题。 进入下午场,嘉凌坐在摄影棚的中间,灯光师在测光,造型团队也在忙着整理妆容,她却像个废物只能呆呆站着。 原来镜头前的冷酷帅气不是板着脸就好,纵使每个人都要她不用担心、不要紧张,她只觉得更难受。 这时却有包裹送来,博人急切的迎上。 他料到嘉凌会在这关头被击落,早就提前准备了对付她的宝物,只是这东西量少价高调货不易,直到现在才收到。 本来脸色灰败的嘉凌,发现包裹是座琴盒后就有些分心,不时的望向博人。 当盒子开啟,她瞬间忘记身边还有人张罗着她的妆发,迎向前,双手微微发抖,小心翼翼、徐徐缓缓的伸出手。 那把只在影片上看过的异色版限量蜂鸟来到她的面前。 经典復古,琴身染上如深海般的靛蓝色,护板上的蜂鸟闪闪发亮,她拼命把手在衣服上擦乾净,深怕让琴沾上一点手汗。 「我……我真的可以碰它吗?」嘉凌紧张到连句话都没办法好好说完,内心拼命喊着能想到的所有讚美词,好优美的琴颈,好细緻的琴头,好完美的曲线,好迷人的背板……如果人生有梦想成真的时刻,应该就是现在了。 抱着琴,她忘了还好多人在等待,仔细的调音,原来兴奋发抖的手因为专注投入而稳定下来。 小心翼翼的弹出单音,再开始刷出和弦,哼着一小段即兴曲,温润的声音随着手指飞舞,这音色竟能在她手上流转,幸福到像是下一秒死去也不遗憾了。 唱完一曲,满足的叹了口气,团队的人都是专业人士,忍着没拍手继续拍摄工作。 「弹起来还顺手?」博人问着,嘉恩感动的拼命点头,双手捨不得离开这把琴。 灯光师和摄影师交换眼神,就是这个时候。 他们不是第一次和这种拍摄菜鸟交手,但嘉凌状态从惨烈到完美,这转变快速到简直是奇蹟。 前一秒还哭丧着脸,一看到吉他立刻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折腾一上午的徒劳突然进度飞快超前,不只拍了足以用在整个计画的照片,连预计要录的现场收音片段竟然也提前完成。 拍到的影像和声音立刻交给后製,比预期的还早收工,大家都很开心。 这也是博人支援几天以来嘉凌第一次吃得下饭,只是当在餐桌上听博人简单解释他的计画后,她心累得连筷子都差点握不住。 原来这几天完成的只是前置工作,后续还有行销团队设计了整整一季的企划案,这等规模用在她身上是不是太夸张。 「我厌恶仗势欺人的傢伙,那位先生和他的情人毫无道德。」博人将手捲递给嘉凌,示意她趁鲜吃掉:「我知道你不喜张扬,可总要让他们亲自体验过你的处境方有益谈判。别担心,我是你的后盾。」 主厨介绍着食材,哪来的虾子只取虾膏加入名字很难记的洄游野生鱼卵,东边手摘的海苔洒上西边日晒的盐巴,连一滴酱油都有落落长的来歷。 嘉凌听得头昏眼花,难怪博人寧愿在家开伙,不然每次出门吃饭,上一道菜就要听一堆產销履歷,真是累死人了。 ※吉他型号的构想来源是美国吉他知名厂牌gibson,其中一款经典型号的吉他即以蜂鸟为名,高阶款式或限量款的价格甚至高达上万美金。 花季(柒)干戈-3 嘉凌从耳机听到编曲时激动得差点失语。 之前收到练唱的版本已经先感动得哭过一次,这回进了录音室,从监听耳机听到的细节更是震撼。 若说力和的添笔把歌变成简单好看的单元剧,那真正专家的编曲就是一部精彩电影。嘉凌状况极佳,用了两天就把所有的歌都录製完成。 而同时网路上的神秘人,或者说嘉凌的ig早就引起话题了,现身短短几天,追踪人数已经近万,弹吉他的影片更吸引好几万的观看次数。 力和被逼到不得不和公司槓上,坚持无论如何都要把下个月底要发行的歌换掉,却无法给出令公司满意的说法。 「这首有重大缺失!」力和绞尽脑汁挤出了最可能的答案:「再给我一点时间重新製作,先发行五月的那首……那首也完成的差不多了。」 毕竟是当红的乐团,也还好第一波行销是数位发行,损失还算可控范围,公司只好勉强答应力和的请求。 但是神秘人没饶过力和,当他好不容易说服公司改成先发第二轮的歌,神秘人新上传的录音室影片又和他们更新后的主歌重叠。 这简直逼疯力和,眼看发行日更加逼近,连视觉照和mv都已经进入后製了,这下又要拿什么藉口来挡?而且这回神秘人的影片观看次数衝得更快,散播更广。 就算第一次是巧合,这次就绝对是故意的,他总算回过神来。 就算不是嘉凌亲自搞事,也必定和她脱离不了关係,他想到上次在嘉凌公寓遇到那个自称是经纪人的小白脸,这八成就是他搞的鬼。 力和憋不住,直接从台北衝到老吴的书店要找嘉凌出来对质,老吴对他双手一摊,先不说嘉凌和博人最近老不见人影,现在咖啡厅的生意比之前好得多,他没空和力和囉唆。 现下博人虽然一阵子都没来书店,还是有不少粉丝守在店里想碰碰运气,而力和是个有名乐团的主唱,他旋风式的突然来访当然也引起了骚动。 力和真想就待在书店里和老吴耗,但这边客人太多,恐怕继续待下去不是好事,只能恨恨的离开,嘟嚷着不懂这间烂店何时生意这么好。 找不到嘉凌给交代,力和只好找上沅沅住的大楼,他知道自己很莽撞,但沅沅已经好几天不接电话,甚至讯息都是未读状态,除了蹲点守候,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找到她。 他焦虑的坐在大厅等待着,无视出入的住户投来的眼光。 傍晚时刻沅沅终于现身,她挽着年轻男孩的手臂笑语连连,力和知道那个男的,虽然还是个学生乐团的贝斯手,可因为长相俊美和高超的弹奏技巧在这两年倍受瞩目。 的确,他和沅沅之间从来没有过约定,虽然不管从谁的角度看,两人就是在交往,但他们彼此的默契就是可以彼此信赖、亲密到能打炮的朋友而已。 力和也一直以为自己对这种关係很坦然,但突然撞见这一幕还是受到了衝击,可他没时间感伤,迎向前挡住两人的去路。 突然见到力和出现,沅沅有些吃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和旁边的男伴交待着:「看来今天有点事要处理,我再和你联络。」 小男生认得力和,一见到他,脸上表情有些复杂,便不及防的吻了沅沅的额头,恨恨的瞪了力和才转身离开。 力和无心欣赏眼前的美人更衣,他只想赶快知道答案。「之前你给我的那些档案是哪来的?」 沅沅回的理所当然:「从前你不是常传嘉嘉的录音档给我,说很幼稚、很可爱?我这里留了一大堆呢。」 「你不要骗我,我要知道真相,不然我就完了懂吗?这辈子就完了!」认识这么久,力和第一次对沅沅大声说话。 可爱的小男孩已经长成讨厌的大人呢,保鲜期真的太短了,沅沅轻轻叹了气。 「要不是你低潮太久,我也不想这样对嘉嘉。」沅沅从在酒吧巧遇嘉凌的事情开始说起。 灌醉之后送她回家,顺势在她房里装了窃听器,只要在咖啡厅二楼就可以轻易监听,也能下载录音档案,约嘉凌去垦丁也是想让她看看大车现在的发展,让她认知到自己早就高攀不上了,就能劝她乖乖当个幕后写手。 但沅沅技术性的略过下药环节,免得要解释起来更麻烦。 「你不是说嘉嘉写的歌笨拙却能带给你灵感吗?我那么辛苦弄来的录音,你拿到歌也没改一改就用了?」沅沅用有些责备的口气说着,彷彿她真有千万个不得已。 「所以上次并不是旧歌被她违约使用……」力和发现自己也被沅沅摆了一道,不可置信的追问:「我真的以为是从前的档案才敢这样用,你知道公司差点对她提告,粉丝还出征她吗?你怎么能这样乱来?」 沅沅微笑着:「你不是说过,嘉嘉只要被逼到绝境就会听你安排吗?」语气无可奈何的。 计画中的最后一击原本很完美的,当她知道嘉凌找了认识的录音师帮忙后,就开始放出风声说罗伯的录音室有财务困难。 罗伯多年来为了经营录音室身上背了不少债,这些流言轻轻松松就可以让他陷入财务危机,更别提那个地下录音室还是沅沅牵线找来的房子呢,要将他们请走更是轻而易举。 至于完成档案,也早就被沅沅拦截在手上了,毕竟她在圈子里就是以人面广又热心着称,才能这么周密仔细的执行计画,要不是力和太过急躁,手下又办事不力,她早就能随便拿捏嘉凌这个小鬼了。 「总之,你们团里的事情跟我无关,你好自为之,别再来了。」被沅沅无情的请出门,力和咬牙切齿却无能为力。 花季(柒)干戈-4 「我还以为她爱我爱到不行欸,妈的,有够蠢,但是她不爱我的话,为什么要瞒着我做那些事啊?」力和把手上的啤酒一饮而尽。 从沅沅家离开后,他突然觉得很迷惘,不知道何去何从,拎着一袋酒就逕自来这个熟悉的庭院树下坐着,自顾自的抱怨着。 「说起来毕业也才两三年,什么事情都变得好复杂,我没用,才会把事情搞成这样……」说着又拉开一罐酒,压扁的空酒罐转眼已经堆成一座小山,力和除了耳根有些发红,完全看不出有酒意。 「我们这种小鬼你看多了吧。」力和继续说着:「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被人吹捧几下就轻飘飘的忘记自己是谁,现在搞成这样。」 倒是讲清楚搞成怎样啊,这些小鬼整天臭着脸在外面胡搞,什么都不跟大人商量,出了事才来哭哭啼啼的。看了好几代人,总是重复着同样的蠢事,老吴无奈的望着月亮。 「书店都打烊了,这边也不是给人喝酒的地方。」老吴试图让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离开,但看来没用,只能叹口气搬出蚊香和小椅子,乾脆坐下来帮喝。 「是和嘉凌有关的事吧?我就问你,她这段时间过着什么日子你知道吗?」 「我看她挺舒服的,吃好住好,人还胖了一点。」但嘉凌被指控抄袭关掉帐号之后,他就不知道状况了。 老吴不以为然的抬起眉:「你真以为啊?这么欠缺观察力,难怪写的歌老是差人家一截。」 力和无从反驳,这也是后来他对老吴有些忌惮的原因,一副世外高人不问俗事的样子,却老是不经意一开口就戳人痛点。 他举起啤酒罐向老吴致敬,两人把最后这两罐酒给乾了。 「小子,知道该怎么做吧。」 「不知道。」 老吴突然放声笑得很开怀:「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什么都知道,只是拉不下脸。喝这么多酒总该做点正事吧。」他指指书店楼上,小阁楼里灯火通明,看来嘉凌已经回家了。 老吴背着手,带点醉意的晃悠起身,边叨念着:「小子,欠人家的要记得还,回去好好想清楚,明天再来跟人家好好讲话啊。」 走到门口还不忘转头叮嚀:「臭小子,酒罐记得放回收筒,不然我打断你狗腿啊。」 这老头到底是醉了还是太清醒?难道他什么都知道吗?力和把罐子里剩下的啤酒浇到老梧桐树根,还真把院子的垃圾收拾了一轮才离开。 隔天力和一醒来就硬着头皮来访,嘉凌应门,看见来人竟是力和,愣了几秒才充满戒备的问他来干嘛。 力和也愣住了,一向朴素到有些邋遢的嘉凌竟然打理了自己,似乎连长相都变了,尤其是那头又黑又亮的长直发像瀑布般的披在她肩上,发质好到在头上有圈反光,像是天使的光环。 看到这头长发的瞬间就明白了,原来神秘人真的是嘉凌,但这不影响他的拜访目的,只是令他有点担心谈判的条件是否会加码到无法负荷。 果然上次那个小白脸跟着冒出来,见嘉凌愣在门口便一把将她拉到身后,但这回力和没被他汹涌的气势吓到,毕竟他提着锅铲穿着围裙,上头还有隻超大的卡娜赫拉的粉红兔兔,配上他还很稚嫩的脸,画面甚至有点萌。 看来两人是同居状态呢,真温馨。 「我准备好要来谈谈了。」力和扬起手上厚厚的一份文件:「关于『我们』的作品。」 ※ 可能是长得娇小,沅沅非常喜欢高个子的男生。 尤其是刚成年的大男孩,婴儿肥尚未褪尽的稚嫩脸庞搭上结实壮硕的体格,这样的反差总令人迷恋。 这年纪的男孩热情又衝动,玩音乐的人心思更加敏感,沅沅会刻意逗他们生气,再来欣赏他们暴跳或是羞赧的样子,漂亮的、美丽的大姊姊送上的吻就能让他们瞬间跌入恋情。 太可爱了,所以什么都想让他们得偿所愿。 她环抱着厚实的背膀,身上有着古铜色肌肤的男孩狂热的进入她,两人热烈喘息着,一起迎来高潮。 就像玩具坏了再换一个就好,男人腻了也不用留恋,沅沅很清楚,照自己的条件要游戏人间玩到三四十岁都没问题。 当男孩清理自己时,沅沅也跟着起身,发现竟然有精液从腿间汨汨流出。 她从高潮的馀韵瞬间清醒,惊慌的搜寻四周,本来应该戴在阴茎上的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床下,里头没有残跡,而她的床单被两人的体液和浓浊的精液弄得一塌糊涂。 沅沅忍着双腿间流动的黏腻感,愤怒的走到男孩面前就给了一巴掌:「你什么时候把套子拔掉的?」 「你干嘛这样,你说我喜欢怎样都可以啊!大不了我负责嘛。」他摀着热辣辣的脸颊泪汪汪的,表情无辜又惊恐。 她气到笑出来:「负责?你连套子都戴不好还敢讲负责?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反正你一定都有吃药,射进去有什么关係?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啊!好痛!我滚!你冷静点!」话还没说完又吃了一巴掌。 「女人吃避孕药!不是为了!让你射到爽!」 沅沅每说一句,就扎实的甩他一掌,最后男孩只来得及穿上内裤就被推到门外,沅沅还大发慈悲的把他的衣服包包一起扔了出来。 她把脸埋在手中,太久没换男人她怎么就忘了,这些小野兽越是可爱就越自我中心,放胆和他们玩乐的风险总是太高。 转头看见桌上的电脑电源灯一闪一闪亮着,提醒她还有件事情还没完。 这天稍早,大车在官网宣佈新ep延期发行,想来又是嘉凌那边搞了什么花招,就算已经和力和划清界线,她也不希望大车被那个小婊子影响,看来最后仍要由她出面做了结才行。 她想了很久,拿着手机传了讯息过去。 花季(柒)干戈-5 明知道窃听事件跟面前的人有关,为什么还要跟她碰面?嘉凌几乎藏不住厌恶的表情,可是博人却说沅沅做这些事不是为了讨好力和。 嘉凌怎样也想不通博人的意思,输给好奇心,她推託几次后还是赴约了。 沅沅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很多,好阵子没见,她还是非常的精緻漂亮,只有微微发红的眼睛和有些恍惚的神情洩漏了她状态不佳。 直到嘉凌在她面前坐下,沅沅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嘉嘉?」 沅沅马上把疲倦的模样全收起,露出她招牌的美丽笑容:「你去做了微整吗?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在哪边做的?我就说你底子好,稍微打理过就会很漂亮。」 看着沅沅瞬间变换表情,嘉凌真心佩服,她要憋着不骂脏话就已经拿出毕生修为了,沅沅怎能一边这么温柔的关心她,一边出手伤害她? 沅沅将一只小小的随身碟递给嘉凌:「这是罗伯已经完成的编曲,他跑掉之前把手边的档案都托给我朋友,但是他不知道怎么联络你,就请我帮忙找人。」 「他只觉得我跟台中的乐团圈比较熟,没想到我们认识呢,真的很巧吧。」说到这里,沅沅的表情都闪亮亮的,就算知道她是双面人,嘉凌仍无法判断这究竟是她的演技,还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嘉凌把随身碟推回去:「谢谢你,但是我用不到了。」 这个反应让沅沅很错愕:「为什么?你努力了那么久,拼命打工、拼命省钱,关起来写歌大半年不就是为了这个?」 明明知道我吃了那么多苦,那为什么要帮力和抢走我的歌?嘉凌把这问句吞下,说出她最早的推测:「我想罗伯已经把歌卖给力和,现在才发现来源有问题,不然大车的新歌ep都要发了,没理由延期。」 沅沅这么坚持要约嘉凌见面,就是想试探她到底知道了多少事,看来嘉凌还是一无所知,沅沅为此松了口气。 「不过你都付钱了不是?就收着吧,不然付出那么多却什么都没留下,太委屈了。」 虚偽的人,往往有着最诚恳的面容。 嘉凌勉强扯着嘴角一笑,收下随身碟准备离开时还是忍不开口:「有件事我想问很久了,在垦丁的那天晚上,有人叫一群混混对我下药,等我晕过去就要拍很多裸照来恐吓我,你有听说吗?」 沅沅的笑容僵住了,计画不是失败了吗?嘉凌怎么知道下药的事?她最多只会以为自己喝醉了才对…… 「就算闹翻了,力和也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我没得罪过谁,甚至没钱没名,去音乐季玩的有几万人,为什么偏偏要针对我做这么麻烦的事?很怪对吧。」 没等沅沅回应嘉凌就离开了,会选在这间咖啡见面,就是因为点餐时要先结帐,随时要离开很方便。 很明显,嘉凌问的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还不是为了力和,为了大车,为了让嘉凌认清现实。但这样说不就承认她是主谋了?嘉凌竟敢这样居高临下的审问她,连这种小鬼都在作践她吗? 沅沅颤抖着手从包包翻出心律药,吞下后努力的控制呼吸,许久才镇定下来。 离开咖啡厅后,过了一段路才和博人会合,远远坐着看戏的博人下了结论:「你还是忍不住戳她了。」 嘉凌铁青着脸:「你要是近距离听她讲一些屁话,还一副圣人的脸,也会忍不住戳她的痛处啦!」 「你真莽撞。」博人这么说,嘴上却掛着笑意。 嘉凌不想得罪沅沅,就算已经知道她是偽善的人,但不管是还在大车时或者许多前辈,或多或少都受过她的帮忙。 但不代表被这样暗中欺负是应该的,沅沅在圈子里行走这么多年,或许受害者不只有我一个。 「我怎么想还是搞不懂她为何会做这些事,日子过太爽,找个好欺负的来打发时间吧。」嘉凌下了莫名的结论,惹得博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对很多人而言,能上台是一辈子都无法达成的愿望。」博人牵起她的手:「她觉得自己是为了乐团,痛恨你格格不入,其实她最渴望的是自己能取代你站在那里。」 嘉凌对博人的结论非常惊讶:「她那么漂亮又有钱,歌唱得就算再烂也会有人愿意和她组团啊!努力练就好啦!」 博人想到自己的音准默默叹了气:「很多事再努力还是囿于天份,仅靠努力也无法成事,何况是已经看过太多强者的普通人。」 尤其对自尊强过一切的人来说,无论如何努力都追赶不上,那份痛苦更会日日夜夜啃蚀身心,令人难以忍受,只能远望着有天份的人,博人轻轻摩挲着嘉凌指尖的茧,那是最令他着迷的勋章。 花季(柒)干戈-6 没几天,大车的官方粉丝页再度成为战场。 起火点从沅沅的个人页面一篇意有所指的文章开始,整篇文章弯弯绕绕,语带保留反而多了想像空间。 消息灵通点的人都知道她刚和力和分手,加上大车的发行延期,跟文章里提到的「爱是信仰,但信仰和我的世界瞬间灰飞烟灭」、「被幽魂纠缠着阻扰的梦想」之类的文字不谋而合。 因此嘉凌之前抄袭大车的事件再度被人们想起,但她已经关闭音乐平台页面,也没有任何公开社交帐号,狂热又愤怒的粉丝在气头上无从发洩,纷纷涌入大车的粉丝页怒吼。 已经下架的音乐档仍有备份流传着,「这个想红想疯的前吉他手偷了大车的歌,这次一定又 是她在恶搞,加上力和失恋太心痛,不得已才会暂停发ep。」这样的耳语伴随比对音档流传,烧得更加热烈。 大车的粉丝页却只发了篇不痛不痒的宣告,「感谢粉丝支持,请勿相信不实传言」。 ig上的动态也只有他们卖力练团的侧录影片,而另一个当事人嘉凌更是不见踪影,没柴可添,火势很快就平息了。 战火熄灭的比沅沅预期快很多,但至少这篇文章能让嘉凌更加孤立,叛徒的形象根深蒂固之后,她要在同样的受眾得到掌声就更难的多。 羞辱我?就让你嚐嚐被打入地狱的滋味,回去当个普通人,别再妄想攀上什么才女名号了。 沅沅看着粉丝们海啸般的愤怒留言才觉得稍微解气。 又听在业界的朋友说,大车的公司高层对此震怒,不只对力和擅自决定延期发行很火大,更为了这些舆论而对大车狠狠刮了一顿,打算动用律师要对嘉凌提告。 她心情好多了,或许可以期待另外一场腥风血雨,嘉凌会很后悔不彻底滚出这圈子吧。 实际上两边的当事人正因为计画大改而陷入极忙碌的状态,嘉凌正在努力背脚本和排演活动,力和则是提出企划说服了公司。 「这次不要再出乱子了,我们真的很累。」企划部和发行部的员工几乎要哭着求情了,为了临时换歌的ep加班到天翻地覆,最后却换来一句不限期延后。 「我一定会让大家拿两倍年终啦,别担心。」力和笑得爽朗,不只公司的人觉得荒谬,团员们看着他的计画也觉得他脑袋被门夹坏了。 这次的企划和之前的模式完全不同,不只大家写的歌被大量採用,甚至第一次用了力和以外的作品当主打、拍mv,甚至要回头到老吴那个只能塞进百人的小场地,帮不认识的人抬轿? 「是认识的人啊,记得ig上面那个拿蓝蜂鸟的?是熟人啊。」力和留下谜语一样的话又继续忙了。 主唱疯了吧?要阻止他吗?或者该另谋出路?团员们彼此交换眼神,心里都有着同样的不安。 花季(柒)干戈-7 期望的战争没有发生,沅沅却收到大车的邀请函,说他们要回归初心,在第一次上台的舞台举办一场小型表演,只有收到邀请函的少数粉丝才能参加。 这令她感到欣慰,大车不但没负面新闻影响,还大幅改变策略,这类和观眾极为亲近的表演模式对形象有正面影响,更对忠实粉丝有凝聚力,而且这张薄薄的邀请函也代表着:力和还惦记着她。 上面标注着仅能在指定时段拍照录影,参加者需同意入镜之类的提醒字眼,应该是和新ep拍摄也有关。 沅沅在活动当天提早到场,因为已经是太熟的面孔,如同往常,她被工作人员礼让着先入场了,看来大家都知道她跟力和分手的消息,表情都带些意外。 活动就在老吴书店的地下室举行,毕竟是限定活动,加上后台的工作人员也可能还不到百人,沅沅想起第一次遇到大车的情景,也是在这个地下室。 当时主场乐团还在后头准备,大车也是第一次登台表演,没多说话就开始演奏了。 观眾都是衝着主唱乐团而来,没人关心台上这些不多话、卖力演出自创曲的年轻人,只有她注意到这几个小朋友。 虽说力和有企图心也有天份,但小朋友自行摸索的进步幅度很有限,经过她的赏识指点,大车才能在短短几年内,就从普通的学生团晋身到第一线的主流乐团。 也因此,即便帮过这么多乐团,也和那么多男孩交手过,投入最多感情的大车对沅沅来说仍最特别的,力和抬头远远和她对上眼,像是扬起了安心的微笑,才又继续低头忙着。 卸下幕后军师的身份,回到粉丝的位置看表演,听旁边的人热切的呼唤大车,喊着力和,这是多幸福美好的奇异时刻,可这短暂的幸福感就在第二首歌时全毁了。 那个弹着蓝色吉他,装扮华丽的女孩是谁?为什么她弹着应该是大车新歌的前奏出场?为什么力和要让开中间的位置迎接她?而且当她就着麦克风张口,包括力和在内,全部的人都为她伴奏。 不只有弹奏技巧,她连歌都唱得真好,沅沅还没弄明白状况,却听到旁边的人开始喊着:「嘉嘉!我们爱你!」 有这种实力和台风的人不可能是嘉嘉。 力和在一曲完毕后呼喊着:「欢迎大车的前吉他手,现在是独当一面的创作歌手:嘉嘉!」 接下来一个小时不间断,竟然都是以嘉凌为主的表演,即使是大车的新歌发表也都有嘉凌的加入。 整个乐团成了陪衬的角色,连向来只肯当主角的力和都退到一旁专心伴奏。 沅沅这时才发现她被这两人联手羞辱,因为愤怒而心跳过快,却又沉迷在这等精采绝伦的表演之中无法离开,只能带着复杂的情绪看完整场表演。 那个怯生生的嘉凌怎能那么轻松自然的在台上和力和对话,而大车的音乐摆脱之前那种声嘶力竭到最后一秒的风格,带出狂野之中的细腻情感。 是她根本错估了嘉凌的实力吗?差点就要亲手把这颗珍贵的宝石给埋没了,愤怒、后悔、自责各种情绪交错,沅沅从未如此感到耻辱过。 散场后所有的观眾都离开了,沅沅还坐在原地泪流不停,直到工作人员不得不请她离开为止。 花季(柒)干戈-8 当时即将开场了,人生第一次的主场,嘉凌在后台紧张到得每隔三分鐘就要确认一次吉他的音准。 已经确定好台上状态的力和退回后台准备,望着外头观眾陆续进场,他深吸一口气:「奇怪,感觉比第一次上台还紧张。」 嘉凌很惊讶,竟然听到力和口中讲出「紧张」两个字。 「但是我们排练那么多次,脚本、流程都能倒背,你经纪人连那么大台的提词机都搞来了,应该没问题吧。」原来是对着她说的。 当博人提出要以ig上的那个「神秘人」身份号召听眾来现场时,她既担心自己会怯场,又怕根本没人到场,最恐惧的还是一登台就被观眾发现身份而嘘下台,毕竟对很多人来说,她就是大车的「叛徒」兼「抄袭者」。 但是意外的,此时力和来了,提出让人无法拒绝的提案。 他为过去刻意排挤嘉凌道歉,为自己无知掠夺嘉凌的成果而道歉,他能力所及能补救的,就是将嘉凌过去的作品都掛上共同作者的名字,也会向公司好好交代抄袭事件是场荒谬的误会。 而嘉凌的首场表演将会由他和乐团全力支援,也请求她授权新歌的合作空间。 「这些事你有跟团员们商量了?他们怎么说。」就算大车一向是力和独断独行,可和经过这么多事,嘉凌不认为团员们会愿意配合。 除了沅沅的插手恶搞部份外,其他的事情力和都和团员们讨论过了。 力和很坦然:「我隐约觉得沅沅用了一些手段,但从来没了解过细节,也不曾阻止她,现在才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的话,我就真的是个人渣了。」 直到力和说出这段话,博人才正式答应让健志出面:「专业的事情你们去处理就好。」 健志完全不掩饰对力和的厌恶,直到听到力和带来的demo才忘记用脏话当发语词:「这些都是当初被你淘汰掉的作品?」 「是我从一开始就高估自己。」擅自决定乐团的风格,不符想像的作品都当成垃圾,却又擅自掠夺别人的心血拼凑重组,这些行为都代表他的短视和傲慢,直到这次狠狠摔了一跤,力和才愿意去正视自己的问题。 「爷爷真会给我找麻烦,我是代理商不是音乐製作公司啊……」健志抱怨归抱怨,还是靠着人脉找了业界的高手来完美整合两边的作品,当然重金礼聘的部份就全交给博人买单。 有这些业内高手为嘉凌背书,力和才说动让公司高层,答应和没听过的新人合作。 这新人又是这阵子在圈内引发话题的神秘人,而且这神秘人还是大车的前吉他手。 什么负面消息抄袭风波都无所谓了,这合作一定能爆出话题。 果然消息传出,这大车又佔据了热门话题好几天,新歌点击在短短三天就衝破百万,合体表演邀约接不完,甚至连主流媒体都想请他们上谈话节目,希望当事人现身聊聊如何从抄袭误会走向大和解。 但是嘉凌只愿意接受纯表演的活动邀请,并且在为期一季的宣传结束后就要暂停现身。 她想说的话在第一次登台那天,在书店的地下室已经说完了。 最后一首歌的前奏已经结束,嘉凌却没有开口唱歌,反而示意大家先停下。 这段不在脚本上,大家有些诧异,但仍停下来等待嘉凌的指示,台下有些疑惑的骚动,却在她浅浅的笑容中安静下来。 嘉凌看着台下,很慢的扫视全场,确实的看着过每个观眾,久久才开口:「我只想尽情唱自己的歌,弹喜欢的音乐,这天晚上,你们愿意来这里,已经完成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 观眾欢呼着,甚至好些人哭着听完整首歌,弹罢最后一个音符,嘉凌起身,头也不回的走进后台,投入博人的怀抱中大哭一场。 第七章干戈(完) [] 连载进度报告 第七章完结,表示故事进行到一个段落,接下来我们要把视线放到博人身上,看看他到底在忙什么。 第八章已经完成,但阿啾需要一点时间要整理细节,预计在星期日会继续再开连载。 ---岔题的分隔线--- .第九章进行中,没意外这周也会完成,这样就能追上连载了qaq .这个故事完结后,阿啾预计将上一篇的故事重新整理写过,之前有一些因为阿啾彆扭而删掉的 花季(捌)凝烟-1 一整季的宣传即将进入尾声,这天一早醒来时,嘉凌就知道今天有些不同。 前一夜博人似乎有话想说却欲言又止,后来是有些强硬的从下午就缠着嘉凌,背后掛着一隻黏人的傢伙根本没法练琴,这阵子的确是为了演出,每天重复练琴练唱的时数非常多,也就顺势休息一天。 两个人整晚不只讲了很多话,还亲热了很久时间,博人甚至在她讲话时不断在她身上落下许多吻,惹她笑个不停,下一秒又吻得她喘不过气,只能不断的用肢体摩挲来回应对方。 才刚到子夜,嘉凌这个夜猫子就被折腾的在博人的怀中昏沉睡去,只记得被他轻抚着长发,小声说着晚安。 平时博人不管多晚睡,总是会在早上七八点就起床,给自己弄点轻食当早餐,早餐后会花很多时间在看平板,嘉凌曾好奇的从背后偷瞄,上面一堆密密麻麻的英文图表和数字,红红绿绿的线条起伏交错,根本看不懂。 待晌午等嘉凌起床后再一起做饭,一起用餐。他经常趁午后去採购家用品和做些家务,傍晚若是开始做起份量大的肉类料理,多半是因为健志会来蹭饭,不然他偏好清淡的海鲜蔬菜料理多些。 被餵食的嘉凌则是不挑食,博人做的菜,除了纳豆外她什么都吃。 但今天才睁眼,就明显感觉身边的空气有些不同。 没有水汽沸腾的嘶嘶声,没有飘散在空中的咖啡香,嘉凌走出房门,博人不在,他去哪儿了?嘉凌镇定心神后巡视整间房子,购物袋在家,惯用鞋也在鞋柜里,倒是厚重的登山靴和背包不在位置上。 巡了一轮,这才发现冰箱上贴着便条,上头有博人一贯过份整齐的字跡,写着「外出数日,勿念。」 她这才回神过来,全心灌注在表演的这段时间身边总有博人在,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了几个月,竟然就忘了他这个神秘的习惯,总是每隔一阵子就会消失,待数日后才会在凌晨回来。 冰箱上的纸条提醒着,博人是有任务在身才会来台湾,迟早是要离开的。 ※ 「丫头你不要老往这边蹭,」好不容易送走博人,老吴对任何会引来人群聚集的事情都有深切的恐惧:「你不是有表演要练,还要写新歌,要不然去找朋友喝几杯也行啊。」 「表演练团是下礼拜,写歌练琴是晚上,我一个人在家很无聊,来帮你顾店不好吗?」嘉凌理所当然的穿上围裙抢走抹布,如同往常一样的准备上工。 有问题!她一定有问题,这个回应太反常了! 平常若是这样喊,她一定会很没礼貌的顶嘴:「你再叫我丫头,我就叫你老头喔。」 趁着还没客人上门,老吴直接把她摁在椅子上来场人生相谈。 「丫头,你觉得那博人那小子怎么样?」 「干嘛问这个?」她喜欢博人这件事有这么明显吗?嘉凌心虚的回应着。「还好啦,算帅吧,刚开始觉得他嘴贱毛又多,不过相处久了就觉得还不错啦。」 就不能坦率点吗?老吴眼睛都扁了,光是那天表演完,一下台嘉凌直奔博人怀里泣不成声就明白了。 「那你知道那小子的来歷吗?」 「欸……大概知道吧。」嘉凌掰着手指把她知道的讲了一轮,「从小跟妈妈移民到日本、和健志是表兄弟、没什么朋友、妈妈的娘家非常有钱、他妈派他来台湾处理事情,之后会回去继承家业?」 都是一开始就知道的资讯,认识这么久没稍微更新一点吗?老吴的脑子陷入运转困难,勉强找出「不过问对方隐私是现代年轻人的交往模式」这个理由。 「丫头,你知道他事情办完就要走了,还是想和他在一起?你一个女孩子家什么都给人家,不怕吃亏吗?」 老吴更担心的是刚熬过人生最低潮的嘉凌,过度寄託在感情上,万一博人像当年他母亲一样突然消失离去,她是否会就此崩溃度过馀生? 「你才老头,」嘉凌直到这时才回神过来:「你怎么不担心男生吃亏?我知道他迟早要回去,未来的事情交给未来就好,至少现在我觉得很快乐。」 正好有客人推门进来,嘉凌从椅子上跳起来,转头对老吴做了个鬼脸就前去站柜台了。 老吴被嘉凌堵得语塞,看来嘉凌即使不知道博人的真实来歷,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或许需要人生相谈的对象是博人才对。 花季(捌)凝烟-2 老吴所知道的博人,从出生后就在中岛家的深宅大院里优养培育着,以能力来说,早就有资格承接神使的职责了,他接下母亲的委託,名义上是捎口信给故人,但他只是想在接家业前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也是因为独子首次离家远行,博人母亲才会在失联数十年后辗转请託老吴的前东家传话,要他帮忙多关照博人。 说来以博人家的财力,即使多年后,要找个故人下落似乎是个简单任务,可他要找的对象不是一般人,而是在七十多年前座落在深山密林中,一处没有书面纪录的茶园庄主,如今茶园和庄主是否安在,或者有后人可探访否?这都得靠博人自己去想办法。 博人母亲给出的线索非常抽象──「走到山的深处,在兽径的终点,有一处平台似的悬崖,将近傍晚时分站在崖边,能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雪翁山腰上,那里有处小茶园,起雾时会传来幽微的花香。」 雪翁山就是现在的大雪山,这处茶园应该在雪山的西边,但能满足这几个条件的地方该有多险峻,时间也过了太久,就算老吴动用所有人脉都打听不到所以然。 所以博人才必须一再再的入山探寻,或许小茶园早就在屡次大地震中走山移平了,也试过放空拍机去找,但即使克服了气流不稳定的问题,锁定了几个可能的地点,却总是在亲探的路上遇到阻碍。 博人纵使体能过人,也有足以应付山林各种严酷环境的能耐,但他不是飞鸟,无法振翅就越过重重山岭,或能像父亲那样懂兽语,请託高山鸟兽为他探路就好了。 毕竟走到深处后山陵就有神识,外来者未必会受到欢迎,他也只能耐性经常走动,看能否有天达成心愿。 「再找个两三年,没结果就回去覆命吧,或者等我接手家业后,老妈就能亲自来一趟了。」博人本来就没打算永无止尽的探寻下去,早就设好停损点。 博人偶尔会怀疑母亲说的故事是否为真,或只是怕他太娇气,设计了一个无理取闹的考验罢了。 但他仍然一次次的上山去找,就当作成全母亲一个遥远的回忆。 这次博人在离开后的第五个深夜回到家,见到嘉凌又睡在沙发上,就像往常一样,吉他搁在沙发旁,茶几上散落着纸笔、笔电和器材们。 不同以往的是,当博人卸下一身装备时,嘉凌醒了,顾不得博人还一身狼狈,几乎是蹦到他身上紧紧的抱着,欢迎他回家。 待他梳洗完走出浴室,嘉凌还没睡,却笑脸盈盈的对博人招手,已经准备好吹风机等着为他效劳。 纤长的手指拨弄着头发,嘉凌在镜中的倒影看来似乎有些担忧和疑惑,但她却什么也没问。 「你知道我来台湾是有任务在身的。」博人突然开口。 「母亲客居台湾时有位旧识,长居在深山野岭非常僻静之处,少与外界来往,母亲才会派我来台湾为她捎口信。」 「我这两年多次入山寻访已知大致位置,只是尚不得其门而入,近期我将会大幅增加外出探访的次数,没先知会你,抱歉。」 嘉凌顿了顿:「原来是这样,知道了。」 其实她也知道,当博人完成任务时就是他将离开之际,也许那天遥遥无期,也或许很快将会来临。 ※此处地势景色位置皆为假託及虚构,另即使在空旷无人之处使用空拍机也请遵守法律相关规定。 花季(捌)凝烟-3 「我后悔了。」嘉凌紧握着登山杖,企图让已经僵硬的大腿再往上抬一点,好一脚跨过那颗看起来随时会滚走的石头。 她万分后悔,不该在最后一场表演前,感性的对博人说:「你帮了我太多,虽然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就算要上山下海都不算什么,请让我陪你完成任务吧。」 她以为的帮忙,是打听消息、搜寻资料,或者陪他往山上走几趟,或许能看到他没留意到的线索。 至于夸口上山下海是强调不管任务有多难,她都想陪着博人一起努力,毕竟博人为她付出了很多,她也想略尽回报。 只猜到了会上山,却没料到博人专走这种被毫无人烟的路径,不时还得披荆斩棘的超硬核登山路线。 「你妈叫你到这种荒山野岭找人?她是不是记错了?连条路都没有的地方真的有人住吗?」嘉凌绝望的小声抱怨着。 「她的意志很坚定,所以我信她。你说要陪我的时候很坚决,我自然也信你。」博人帮她揉着疼痛不已的小腿,嘴角却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当时博人听到她自愿帮忙时只微笑着说:「会有点累喔」,语气就像去买排队美食一样轻松,让嘉凌完全错判难度。 平常她还挺自豪可以把轻松把整箱书单肩扛着上下楼,可这行程的难度完全不在同一个等级,海拔高度还没破千,她已经累到整个人快往生了。 明明两人一样走在杂草丛生的小径,博人脚步轻盈的就像在平地散步,甚至也不太喝水吃饭,要说他可以在山上吸阳光和雾气活着嘉凌都会相信。 更何况走到后来,所有的重物几乎都掛在博人身上,而他不但在前面开路,竟然还有馀裕借力给嘉凌,沿路像抓小鸡一样把她拎过各种难走的地形。 天色近晚时,博人找了个平稳乾燥的地方搭了简单的营帐,嘉凌顾不了帮忙,狼吞虎嚥吃着乾粮和保久乳,看着神色自若的博人里里外外的佈置,她只能瘫在垫子上,只剩抬抬手,用登山杖把小石头戳出去的力气。 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满身泥泞、狼狈不堪,看着一样走了整天,除了鞋子和长裤下缘有些泥渍,身上仍保持乾净清爽的博人,嘉凌沉痛指责:「你还是不是人啊?」 「猜中了,我真不是人。」听这回答嘉凌翻了个大白眼,博人笑得更开怀了。 「我们明天中午就到目的地了,那里很美,很不可思议……」话还没说完,只见到嘉凌已经握着牛奶空盒打盹了,博人也不再多说,轻轻将她安置好便转身收拾,不让任何人造物留在山上。 天才刚亮,嘉凌捏掉脚底板爆出的大水泡,准备继续前进。 「很痛?不要勉强,我们可以下次再来。」看着一落脚就痛得齜牙列嘴的嘉凌,博人马上宣佈弃战。 「我只是刚起床还不适应,不是说中午就到了?我才不要半途而废。」即使痛到脸色发青,还真给嘉凌熬过了,脚上的痛楚随着身子渐渐发热而麻木起来,步伐越来越顺畅,好几次让博人不得不揪着她的领子,免得她走得太亢奋没留意脚下而受伤。 虽然后续的路程难度简单得多,但随着海拔升高,需要停下喘口气的时间拉长,比预计迟了几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最后这段路程只能用峰回路转形容,举目皆是绿林,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待嘉凌伸手,让博人拉她攀上一处半身高的段差后,才发现竟然他们几乎到达山顶,眼前真有片宽阔的平台,而再往前几步便是山谷。 「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这时间下山太危险,我会在附近找个适合的地方扎营,你在这里先休息一下。」博人这时只优先考虑嘉凌的安全,得在太阳落下前搞定过夜处,他是无所谓,但一般人类在山里露宿实在太危险。 他知道把嘉凌带来不能改变任何事情,而且路程如此危险又疲惫,她竟然能走到这里让博人非常感动,可即使把人带来这里,要怎么说明才适切? 嘉凌没发现博人的心思,被眼前的景色震慑住,久久无法说话。 眼前的山巨大安祥,原本在山下觉得颇宽阔的溪流,现在看来只是一条细细的银色丝线沿着山谷蜿蜒,金光流转,让她不由自主的涌出敬畏之意。 即使已近傍晚,太阳仍然刺眼强烈,竟然将她的身影映在眼前的山腰上。 这里的空气乾净冰凉到让胸口发痛,嘉凌深深缓缓的呼吸着,巨大汹涌的感动无法压抑,她忍不住开口唱了阿婆教过她的歌。 她不知道歌词的意思,小时候问过,阿婆说这是歌颂大自然很伟大的意思,在记忆里尘封太久,却因为眼前的景色令她想起被遗忘的旋律。 博人从未听过这类型的音乐,停下手听着,着迷听着嘉凌乾净清澈的声音在山谷回盪。 嘉凌转身想退下平台坐下歇着,却见博人背后一阵诡异的浓雾自地面蔓起,明明阳光普照,那阵浓雾像是有生命似的快速朝着他们两人汹涌而来。 「小心身后!」嘉凌喊出口的同时已经被衝过来的博人一把拉进怀里护着。 博人的心脏剧烈跳动,这阵诡异的雾来得又猛又急,要是刚才嘉凌受到惊吓向后走几步,就会跌落山谷了。 花季(捌)凝烟-4 博人找到这个平台后来过无数次,此处经常有浓雾,但雾气总是无声无息的缓缓瀰漫,从未这样像海啸般汹涌将人瞬间淹没。 连抱在怀里的人都得贴着脸才能看清轮廓,这阵雾浓厚得让嘉凌惊奇不已,她张着嘴愣愣望向四周,触目所及都是白茫茫的雾。 比起害怕,她有着更多的疑惑:「山上常会这样吗?刚刚还是大太阳欸!」 「偶尔……」博人试着解释:「山上的天气变化诡譎,谁也说不准下一秒的模样,我们先以静制动,再观察一下。」 既然没危险,嘉凌就藉势往博人怀里蹭,那点害怕的感觉也随着感受对方体温而消散了。 可被两人这样半蹲半坐着也是难受,随着雾气渐渐散去,嘉凌大着胆站起身舒展四肢。 本来走到麻木的脚底板又痛了起来,她踏步换脚踩着地,边深呼吸想缓解疼痛,却看见眼前出现奇妙的景象:本来应是山壁的地方,在雾气中间似乎有条小径,两旁还开着整片的各色花朵。 「这里原本就有路吗?」嘉凌忘了身上的疼痛,着迷般的往小径走去。 糟了,是深山中会迷惑人心的迷障出现了?嘉凌是一般人,难免会被幻象吸引,但博人转身追上时,竟也看见眼前那道若隐若现的路径。 明明走得很慢,嘉凌的身影却和雾气一样飘忽,眼见她即将消失在眼前,博人便不管一切的狂奔随她投入雾里。 好不容易终于抓住嘉凌的手臂,博人抓紧她的手,嘉凌一时吃痛才回神过来:「这样走进来没问题吧?」心虚的问着。 「别担心,等视线清楚些我们再慢慢走回原路。」装备和食物都丢在原处,最坏的状况是装备全部佚失,他得在天黑之前找个挡雨避风之处,忍上一晚,明天再护送嘉凌回家。 博人很少有感到后悔的时刻,但此时真是后悔至极。 他不像母亲那样能迷惑人心,也不像父亲有着强大的治癒能力,可他仍是个比一般人多些天赋,多活些年岁,至今才刚成年的存在。 想着若是带她来这里,或许能讲清楚自己和常人不同的身世际遇。可嘉凌会不会以为他疯到丧心病狂,特地带她到这荒山野岭,就为了告诉她自己是神的使者后代。 博人没料到这点私心会让嘉凌遇到未知的迷障,若是他独行,毫无准备的状况下也能轻易在山林中存活数十日,但若是嘉凌遭遇任何危险,他都会后悔终身。 恐惧的事情没有发生,雾气终于淡去,这才见到小径两旁尽是各色茶花,争艷似的怒放着。 在这种高度不该有山茶,且纵然山茶花季绵长,也是在入秋后才会结成花苞,哪会在夏末开得这样昂然? 眼前景色过份诡异又美丽,两人互相扶持着站起来,嘉凌这回也不敢再擅自行动,紧紧牵着博人的手,让他领路前行。 不前进也不行,身后的路已经被怒放的茶花掩蔽。 从蜿蜒小径遮天的花海中走出,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茶园,尽头是一处矮屋子,空气中皆是花香和泥土芬芳。 在这一带徘徊那么久却从未发现这条路径,代表茶园是被刻意隐藏踪跡的,博人想通了之后无奈的笑出来,母亲没有骗他,只是没告诉他要如何叩门。 经过数十年,小茶园的景緻竟然和母亲的记忆几无差别,但庄主是否还安在? 张望四周,看见远远的有个身影正在照料着茶树,或许这个人知道所有的答案,正想着要上前打招呼,对方也远远的看见他们,摆手要他们在原地等候。 这时嘉凌却突然感觉到眼前发黑,整个地面像在旋转,全身力气像是被抽乾似的,她扯着博人袖子,使尽全力对博人说:「抱歉……我不行了。」身子一软就晕了过去。 ※※※※※ ???祝我今天生日快乐??? 花季(捌)凝烟-5 嘉凌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她一个人在盛开着许多茶花的小茶园里四处张望,绕了一圈,她真怀疑这茶园不在人间。 别说茶园週边没有任何明显道路,连不小心走进来的花径都找不到,夜色深重,虫鸣四起,茶园没有灯,四处却散落着微光,场景美到有些诡异,但她不害怕,因为博人就在小屋子里,静下来可以听到他用日文和别人低声交谈着。 谈话对象应该就是博人要找的对象吧?既然听不懂就没有偷听的问题,嘉凌坐在门前的矮凳上揉着肿胀的小腿边轻轻哼歌。 好想弹吉他,好想把这时的感觉都录下来,可手机只剩一点残电,她想起阿婆很爱唱的几首老歌,就凭着记忆轻轻哼着旋律。 背后的木门呀的被推开,一个没见过的男子从屋子出来,低眉问她怎么会唱这首歌? 这人好漂亮,美到嘉凌愣了几秒才回过神,但他的问题也太没常识了,这首望春风全台湾九成九的人应该都有听过吧。 「原来如此,算来椿不告而别已数十载,新曲已成旧调。」他叹气自顾自说着,却让嘉凌听得更矇,这人看起来顶多三十出头,动不动就把几十年摆嘴上,比博人还爱装老。 那人像是听到她的心声,竟然很失礼的笑出来:「初初不知人间正经歷战火,怨我无法离开此处寻她,多年来又怨她不来探望,忘了她必须谨守当家的责任和规则,无法亲自来访。」 「只顾着满心怨懟,无视多年来椿多次派人捎口信来访,我却将门扉紧锁,这样怎能怨她呢?」听起来他非常惆悵。 嘉凌听人嘮叨时总是随口应声敷衍了事,可这故事的资讯量有点大,她努力理解还是有些消化不良,不得不举手打断对方:「对不起,这位大哥我想问,战火是指真的打仗还是强调某个事件?你等的人又是谁?这些事和博人找你找不到有什么关係?」 见他被问得表情复杂,像是有千言万语不知该怎么简单说明,嘉凌尷尬的把手放下:「没关係啦,不方便讲不用理我……」 「这里非一般人可轻易寻来之处,我很感激你与吾儿同行,若非如此还不知要再误会多少年岁。」答非所问后他便起身,递给嘉凌一张纸:「你的讚歌唱得真糟,山神听了都会为之发怒,请记下正确的字词吧,若有缘我们会再见。」 嘉凌愣愣的接过纸条,揉着眼睛想看清楚时却发现意识开始抽离,只见那大哥微笑,轻声说着:「吾儿还请你继续关照。」 「蛤?你说博人是你儿子?」嘉凌太过震惊,眼一睁就从床上弹坐起来,害在一旁看书的博人吓了一跳。 原来是梦,梦境也太逼真了。 嘉凌心神未定的看着四周,却发现她躺在博人房里那张柔软舒适的床上,身上还乾乾净净的。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茶园呢?你找到人了还是没有?」要不是全身的肌肉过份紧绷,脚板上的水泡隐隐作痛,她真会以为陪博人上山也是一场梦。 看嘉凌如此惊慌,博人过来床边安抚她:「你是因为太劳累才昏过去,在家里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看来是博人一路把她从山上扛回家的,年轻人的一身蛮力真惊人,嘉凌暗暗佩服着,只是身上这么乾净,该不会也是博人帮她换衣清洁吧,意识这点的瞬间脸上一阵燥热,赶紧把刚才做的梦讲出来好转移注意力。 「梦到茶园里的那个人说你是失散几十年的儿子,我就吓醒了。」嘉凌语气动作很夸张的形容着:「他很帅欸,可是看起来顶多三十几,难道他刚上国中就和你妈交往生你了吗?我的梦真的越来越夸张了。」 「你见到的是我父亲没错。」博人按捺不住嘴角上扬:「我父亲的年纪比吴桑大得多,要下生我绰绰有馀。」 「最好是老吴比较小,他看起来绝对超过五十岁,我的梦乱演你也跟着乱讲。」嘉凌没好气的顶回去:「我就没问过齁,那你今年到底几岁啊?」 博人噎了一下才回答:「我刚成年……」 嘉凌还在数手指:「日本成年是几岁?十八还是二十?,那你比我小四岁欸。」 「嗯……大概七十几吧,」讲到数字时博人心虚的把声音含糊过去,很快接了下一句话:「这没什么,时间之于我们的概念和一般人不同,要有契机触动才能成年。」因为喜欢上你,知晓情意动了心。 博人这番话太过超现实,嘉凌爆笑出声拍他的肩膀:「干!北七喔,最好你比我阿公还老,看你一本正经的结果都在讲干话,等我去换个衣服洗个脸,带我去吃饭!快饿死了。」 嘉凌笑着要博人等她,边一跛一拐的下床,直到进了她的小房间才将紧握着的拳头张开,那张被揉皱的纸片上写满不太熟悉的罗马拼音,字跡边缘被手汗濡湿,微微的晕染开来。 花季(捌)凝烟-6 即使已经是堂堂跨国代理公司的老闆(总员工人数15人),遇到季度结算,健志照样亲自整理好资料来匯报。 「这次嘉凌的实体唱片在场次上卖的不错,现在巡演已经结束,第四版要等下週评估才能确定追加数量……。」健志死死的盯着报表,免得一抬头就会看到那对没节操的情侣在他眼前不停放闪。 「你们在讲正事,我是不是应该先避开?」嘉凌有些抱歉的问着。 那你倒是把手从太祖爷爷的腰上拿开啊!跟隻章鱼似的缠在他背后也太不羞不臊了!健志忍住翻白眼的衝动,翻了一页准备继续讲下去。 「一起听吧,那也是你的努力成果,」博人把她的手拉回来搁在自己腰上:「有些合作提案也需要你首肯才能讨论,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来。」 烧饭不专心,就算是神使也会烫到手啦!健志翻天盖地的腹诽着。 「没想到你们是这种路线的吭?」好不容易捱到开饭,健志把肉片叠成一座塔,端着盘子坐到远远的吃饭,免得被这对退化成幼儿的情侣烦死。 这两人之前就算举止亲近,也还都在寻常人类理解的礼仪范围内,待嘉凌的宣传期结束后像是双双中邪,不只在健志面前毫不避讳,日常也几乎形影不离。 「嘉凌年纪小就算了,连您都这德性……」一抬头又看到他的太祖爷爷正张口,等着嘉凌筷子伸来餵食,健志决定转身背对他们吃饭,不然他可能还没吃饱就先被闪到反胃。 连嘉凌回到书店上工,老吴都得想尽办法把博人拦在门外,不然博人的粉丝又要挤满书店,还要看这两人整天眉来眼去,这日子还能活吗? 「丫头,你该不会打算在这边打工到老吧?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趁着博人出门採买,店里又正好有个空档,老吴拿出珍藏的酒渍咖啡给两人各冲一杯。 「……老头。」嘉凌决定先呛回去再捧起杯子,细细啜着混合酒香的咖啡,让香气縈绕鼻腔后再舒口气回答。 「我有收到写歌的邀稿,也有好几个前辈说想一起组团,心动是很心动,但是这次的成功是很多高手帮忙,我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么厉害。」 会有这番想法,不是嘉凌对自己没信心,而是和顶尖高手合作过后眼界大开的结论。 之前力和是任意擷取重整她的歌,但专业的大师在理解她的想法后,仅仅稍微更动节奏,甚至只调整了一两个音,就能把原本不太通顺的部份梳理的流畅又精彩。 好想变成那种人,太帅了。 「边做边学也是条路,别又侷限自己。」老吴最近老是被嫌嘮叨,努力的精简结论。 「你有跟那小子谈过吗?关于你们之后……呃……」老吴想问得要命,可又有些顾虑,实在憋得很。 「他好像完成任务了,随时会回去吧。」嘉凌眼色一暗,随即又语调轻快的说着:「不过现在手机联络那么方便,日本又很近,他忙得没空回来的话,一年飞个一两趟我应该还出得起。」 「要是时间久了,感情淡了那也没办法囉,你不用瞎操心。」嘉凌耸耸肩,表示她早就想好所有可能性:「让我再待一阵子吧,我需要一点时间好好想一想。」 「丫头,你真的没关係吗?」 嘉凌没再回话,起身快手快脚的把桌面收拾,走过老吴身边时,很轻很轻的说:「谢谢。」 老吴还想问她要不要跟博人走,那句「女孩子家」到了嘴边又吞下去,他差点又忘了这时代的成家不再是女孩子的唯一选择,不需要再牺牲自己梦想,也不用把人生寄託在别人身上。 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短暂好似烟火,老吴看着窗外,他能为这些抱着梦想的孩子做的也就只有继续待在这里,在最寂寞无助的时候,深夜里的一点光亮就能给他们希望。 ※ 「陪我。」嘉凌突然对博人提出要求。 停下手上的吹风机,嘉凌难得主动开口,博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好。」他握着嘉凌半乾的头发,轻柔的为她的长发上护发油。 「我还有件事一直想做,但是要跑很远,也要花不少时间,你愿意陪我一起完成吗?」嘉凌试探的问着。 「我愿意陪你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若你要我留下,我也愿意。 博人不去想随时要被召回的现实,现下已经不是事事都得亲自坐镇的年代了,比起神使,他继承了更多商人思维,普天下没有不能谈判的事情,即使谈判对象是母亲,以及身上背负的誓约。 嘉凌那个又酷又帅的官方ig仍不断有新追踪者,这代表着不只他人扛轿带来的效应,她的音乐也得到听眾认可,听友们彼此推荐,每天都有很多留言不停敲碗催更。 这种感觉很熟悉,当大车开始崭露头角时突然多了非常多新粉丝,几乎都非常热情的吶喊要他们表演,要他们开专场,说不管何时何地都会全力支持。 刚开始力和真的把网路声量当真,不想让粉丝久等,硬是跟表演场地订下最快的时间,大家准备不及便罢,那些喊声震天的同一群人,又纷纷在底下留言说要考试、要加班、时间搭不上甚至说钱存不够,深表遗憾下次支持。 那次赔到连场地费都付不起,从此大家学了乖,即使是小型的快闪活动,还是审慎评估成本和效益,要动真刀真枪的就乖乖规划个半年以上,不然赔钱还是小事,面子掛不住才是真硬伤。 但即使撞得鼻青脸肿,那段时间是嘉凌在乐团最快乐的时候,一起碰撞摸索,一起绞尽脑汁说出天真愚蠢的提议。 有些愿望遗落在当时,不想留下遗憾,她想握着博人的手一起走向下个阶段。 第八章凝烟(完) 花季(捌)之中场休息 嘉凌晕过去后马上被领进小屋里安置,博人有些慌乱的想为她治疗,茶园的主人阻止他:「这是劳累所致,施点安神的饮食稍事休息即可。」 随后就看着他手上发出微微的光芒,微光似雨,星星点点落进他手上的水杯里,场景煞是华丽。 这点小事都这么浮夸,难怪老妈迷恋他那么久,多少名流巨贾都想追求椿,却没人能让她淡忘心爱的玉郎而全部翻船了。 博人默默接过杯子,耐性餵着发烧昏沉的嘉凌。 不愧是在地神灵,治疗能力比博人强太多,才一两滴水入口,嘉凌就开始渗出薄汗,体温明显下降。 把剩下的水轻轻拍在她的身上,水痕映出盈盈光亮,缓缓渗进皮肤里,她像是被温柔的安抚过,睡得非常香甜,博人为她盖好被子就回正厅了。 这小屋令博人意外,这种深山野岭的地方竟然还能拉电线上来,他一边觉得荒唐,一边为手机充电,忍下想问电费帐单要怎么送来之类的蠢问题。 「你的巫女只是个普通人,强行带她来此处是否太勉强了?」玉茗有些责怪的问着。 「那是我心仪之人,不是巫女。」博人无奈的解释着。 什么歌声迷倒山神,老妈讲话也不说清楚,当年是她在外头唱对了歌,通往茶园的路径才为她开啟。 带嘉凌来只是想藉机对她表白身世,谁知道嘉凌竟然会在这里唱起同一首歌,才被认为是专门唱讚歌的巫女。 「但即使我知道怎么唱恐怕也没用。」博人根据自己的歌唱实力下了结论。 「若你的歌喉同我一般,我寧愿让平台崩了也要让你住口。」玉茗很老实的回答。 两人算不上音痴,可歌喉也不怎么迷人,堪称完美的人生就这点缺憾,难怪父子两人双双都是声音控。 「可惜这边完全没讯号,您要不要让电信公司也来架基地台得了?」博人很真诚的建议着。 「偶尔救伤和照顾茶园需要电,电话讯号却并非必要,何必劳师动眾浪费公帑。」玉茗还保留妻子喜欢热食的习惯,小小的灶上滚着杂粮菜粥,烧柴火的灶经过设计,烟雾会往屋外散去。 博人本以为自己长相神情都和母亲相似,没料到他其实更像父亲些,除却那张狐狸般的脸,声音和体态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就连喜欢下厨餵食他人这点也神奇的同步。 遗传真是可怕。 「您想联络母亲吗?她这么多年来对您很是想念。」博人试探的问着,感情的事情也不是单方面不变心就能成事。 玉茗眼神亮了起来:「你要为我送信?不,告诉我要将信寄去哪里?」这样偶尔下山办事时就能顺道寄信,而熟识的茶行也能为他转交来信。 哪年代的古人?要不要考虑更復古的飞鸽传书?那也得考虑鸽子飞不飞得到这深山野岭!博人忍住差点衝出口的吐槽,跟野丫头相处久了难免沾惹一点野气。 待逢魔时刻过去,踩着星光,玉茗带着博人和熟睡的嘉凌从小屋后面走出花径。 有他带路,满山的树枝杂草像是有意识般的往两旁退去,滑溜磕绊的山径成了乾燥平缓的步道,平时博人得走上整夜的距离,这趟走得轻巧,不到半小时就回到登山口了。 看博人将嘉凌安置在车上后,玉茗就要动身离开。 「你若要再来别唱歌,报上名字就行了。」玉茗很认真的交待着,却只见博人站在一旁飞快的按着手机:「请您稍等,有人要和您说话。」 「玉郎?!」突然冒出朝思暮想的伊人声音,他惊讶的望向博人,只见博人手上的小小萤幕竟然出现椿的身影,他顿时拋下所有修养,一把夺走博人的手机,非常激动的说着连博人都听不懂的语言。 博人识相的走远些,嘉凌现在平安,开着视讯,手机的电量也撑不了多久,就让这对太久未见的两老去叙旧一会儿。 看来回去覆命前得先帮玉茗把网路和手机教学搞定才行,也该介绍他和吴桑认识一番,反正两人都是植物系的神灵,又都是老头属性,彼此间应该很有话聊吧。 --------- 第九章整理中,即将连载:) 花季(玖)滂沱-1 要不是嘉凌唱歌的时候那么开心,博人真以为她是来报极限登山之仇的。 说想和博人一起环岛,博人还兴致勃勃的开始翻找旅游资讯,说起来他来台湾也两年了,除了任务和日常採购外几乎没离开过住处,本想和嘉凌体验一回精緻悠间之旅,却没想到她早就有计画。 她妥协让博人开车载着跑,却坚持自己要住在没隐私、设备又简陋的青年旅馆里。 「跟别人同住一房你不习惯吧,附近有饭店,平常日一定都有空房,你睡饱再来接我就可以了。」嘉凌怕博人住不惯,体贴的提出建议。 博人关掉藏在桌下的手机页面,免得被发现他真的在订房网奋战,嘴硬回应:「说好要陪你,跟陌生人共宿没什么,不过小事一件。」 他觉得既然两人得分房,住青旅还是五星饭店都没差了。 真没料到这点「小事」意外的折腾人,就算被老妈指定住在老吴书店阁楼,他也从没待在小于十叠榻榻米的房间过。 这塞了两张双层铁架床的房间目测最多八叠大,塞进四个大男人已经非常拥挤,躺在铁架床上还得忍受不时的微晃和金属嘎吱声。 入夜后还有此起彼落的如雷鼾声,或者细细琐琐的梦话、咳嗽清痰声,进出房的开门声,青年旅馆毫无隐私的环境令人紧绷,博人难得失眠了一回。 隔天嘉凌租了机车,又体贴的说了:「你不敢被载的话开车过来会合就好。」 不过30分鐘车程岂有不敢?再说嘉凌骑车过来的样子实在挺帅气,在后座被拉着手环住她的腰时,博人觉得即使顶着燠热艳阳也无所谓。 幸福的幻想在机车一上路就灰飞烟灭,博人在后座紧抱着嘉凌的腰完全不敢喘气,大卡车一辆辆从背后呼啸而过,强大的风捲着大量砂尘打在身上,吓得他脸色发白,嘉凌竟然还能一边骑车一边回头讲话:「遇到大车不要抢,让它过就对了!」 「你别转头!别说话!看前面!专心骑车!」即使体质再强健还是血肉之躯,人生第一次感受生命受到威胁,博人只觉得劫后馀生非常惊恐。 「之后的行程还是让我开车吧。」回到青旅后博人整个人僵硬惨白,彷彿整个灵魂都蒸发了。 嘉凌从没见过博人这么狼狈,憋着笑:「在市区里还是让我骑车啦,远一点的地方都让你开车?」再三保证她只在市区兜转后,博人才答应让她继续骑车。 博人虽然无法乐在其中,但被载着兜风整天,稍微能理解骑机车的自由奔驰感和开车不同,但他还是不懂嘉凌为何不住舒服的星级饭店,要屈就这种地方。 直到旅程的第二晚,博人才知道嘉凌坚持住在这家青旅的理由。 昨日踏进大厅时博人就很疑惑,这老屋改建的旅馆为何要在一楼空出颇宽敞的地方,放了根本没人坐的沙发和高脚椅。 原来週末夜晚这里会摇身变成酒吧,卖些在地酿造的啤酒和点心,旁边还有个小舞台,除了邀请演出的乐团外,住宿的旅客只要事先登记也能上台表演。 难怪他一说要开车,嘉凌马上就放弃火车行程,欢天喜地带上那把心爱的蓝蜂鸟,原来是要进行她自己版本的「全台巡回表演」。 週五才刚过晚餐时间,大厅就挤满了人,多的是跑了整天行程,休息前来喝两杯放松的年轻旅人,自然和台上的乐团没什么互动,博人不习惯这样紧密热闹的场合,待在这里显得有些侷促,但当他错手拿到嘉凌的荔枝啤酒后瞬间改变了看法。 在地精酿的小品牌,酒精浓度比一般啤酒再烈一点,入口不呛,有着微微的蜜引出荔枝特有的甜香,柔和的气泡敲击口腔。 随着酒精入喉,本来觉得太过吵杂的空间,现在像在海上,四面八方涌起层层浪峰,拍击着所有感官,涌起一股奇妙的漂浮感。 嘉凌脸上带点红晕笑得很开心:「是不是!很好喝!」 「真懂享受。」博人看着酒单难得犹豫着。「明天一早我们开车不能多喝。你帮我再选个口味吧。」 「蜂蜜?桂花?还是要甜一点的芒果?」嘉凌起身到了柜台,手上把这些口味给全拿了:「你斟酌喝,剩下通通交给我。」说完还有些轻浮的捏了捏博人的脸颊,抱着吉他往台上走。 博人捧着脸傻住,原来这是被调戏的感觉,太不庄重却感到无比亲近,甚至觉得有些幸福而笑了出来。 大厅挤了三四十个酒鬼难免嘈杂,连乐团表演时,台下观眾也同样窸窸窣窣聊不停,嘉凌完全不在意,上台调好音、确认过音效都没问题,自顾自的就弹起吉他了。 没有自我介绍,也没客套寒暄,甚至把音响声量也调降了些,第一首歌她没开口,鏗鏘清脆的吉他声敲击着空气,週边的聊天声竟然渐渐停了下来,很多人放下酒瓶,望向舞台想知道是哪来的高手在弹奏。 嘉凌一曲弹毕才发现台下的人都盯着她,有些害羞的向观眾点头致意,没多说话又继续下一首歌。 前一首是行云流水的轻快演奏曲,第二首歌一进歌就是简单的强烈节奏,宛如进行曲的拍子对上明快的和弦,看来她要唱歌了,这些听歌成精的听眾期待了起来。 嘉凌改编了艾美怀丝的歌,明明是幽怨自弃的歌词,被她改唱得像是把渣男一脚踢开的復仇女神,非常痛快淋漓,可才唱了一小段台下就开始有了骚动。 「这声音好熟?」有人困惑的看着嘉凌,上下扫射的视线像要穿透她,也有人开始拿起手机搜寻。 「是大车的前吉他手?」认出的人压低惊呼声,死命拍打旁边的人:「就那个嘉嘉啊!她现场很厉害欸,之前在大车根本是埋没她了吧!」 「对欸,我认出那把蜂鸟了!她很酷欸,人家骂她也没出来对骂,直接用实力来讲话,太帅了吧。」这人声音太大,被旁人给嘘了一轮后赶紧摀住自己的嘴。 直到这首歌结束,台下不只拍手,还有人喊着嘉嘉爱你,嘉凌像是被抓到的神情:「大家好,我是嘉凌。」台下都已经认出她来,才不好意思的简短自介和问好。 柜台大姐更是乐不可支的宣佈:「各位注意,台上的歌手要请客,我们马上为大家送上啤酒,算人头一人一罐,请在位置上不要移动,要尿尿的人拿完酒再去,不然错过就没有啦!」嘉凌不解的望向大姐,果然就是博人倚在柜台,对着嘉凌摇摇他的信用卡。 后来又接着唱了三首歌,嘉凌才在如雷的欢呼和掌声中回到观眾席,下一团要表演的主唱一副要吵架的样子过来呛声:「这个姊姊,劝你不要太过分喔,这么强叫我们怎么混?我有追踪你ig欸,可是你本人没照片上那么酷嘛。」这是来吵架还是骂人?本来要制止她的博人被弄得有点糊涂。 「对了,谢谢你的啤酒,有实力又漂亮男朋友还很帅的人最讨厌了,所以你拍手要用力喔。」说完还对嘉凌拋了个飞吻,穿着几乎遮不到腿根的超短裤,霸气十足的上台准备了。 还很年轻,唱的也是非常青涩的自创曲,可看这气势和企图心,未来很有机会崭露头角。看嘉凌非常投入的听歌也用力鼓掌,博人再次受到文化衝击,或许这种夹枪带棍的讚美法是她们的特殊文化吧。 周遭许多拿到酒的客人都纷纷举瓶向嘉凌致意,她点头回礼点到脖子都快扭伤,小小声的向博人抱怨:「我不懂,你干嘛请大家喝酒?」 「我早就想学电影那样喊一次『在场所有人的酒都由我买单!』」博人笑得很开心:「机会来了就要马上抓住。」毕竟全场观眾一面倒觉得大车不长眼,让他心里舒爽得很。 花季(玖)滂沱-2 博人真不知道全台湾有这么多店家,愿意不计成本在狭窄拥挤的空间挤出一方小小舞台,跟着嘉凌走这一轮,他也从一无所知变得略懂略懂。 不只年轻人登台,不少头发都灰白的中年人也会报名,带些与年龄不符的羞涩,弹奏着不算出色却是努力排练过的音乐,素人之中偶尔也会遇到令人惊喜的精彩表演。 其中除了明显不熟练、一直弹错让人焦躁的演出外,无论表演专业与否嘉凌都非常投入其中。 博人也从单纯的听眾变成侧录大师,手机录下的影像声音不满意,转身就添购了随身录音录影设备,至于档案自然又交给地狱倒楣鬼健志去处理。 侧录表演也让博人找到藉口,沿路为彼此添购许多的衣物配件,「经常穿同样的衣服,健志那个滑头小子会一直用重复的影像来配你的声音,不能让他有机会敷衍我。」这藉口烂透了,但嘉凌不去揭穿他,让博人尽情的为两人打扮。 那些乍看不同品项的单品,实际上都是搭配成双的情侣装,博人就像片小海绵,疯狂吸收一路上的见闻,品味被这些年轻旅行者给华丽衝击了一轮,不知不觉审美已经脱离昭和年代了。 两人就像普通的小情侣,沿路打卡拍照,也为嘉凌留下了许多现场演唱的纪录,通常一开始都是博人引人注目,嘉凌开口后就成了全场的唯一焦点,看着周围陶醉在嘉凌表演的观眾,博人觉得骄傲极了。 没有公开的行程,也没有表演预告,因为是用嘉凌老妹的名字订房、登记上台,大部分的店家也都在嘉凌被认出后才知道有明星登场,纷纷惊喜的在自家脸书和ig上分享消息和分享侧录影片。 于是在第三週起就有人试图猜测嘉凌的下一站,ig侧录影片下也不断有人炫耀自己就在现场,更多是惋惜错过表演的留言。 「这是嘉嘉想到的行销方式?」健志觉得非常惊喜。 宣传期过后,顶多串流会再热一阵子,但实体销售就会逐渐停滞,毕竟嘉凌拒绝了所有的演出邀请,也不确定是否有下一张作品,或许在证明自己后,她会选择成就爱情而就此和创作绝缘。 就算有些可惜,但为了太祖爷爷的幸福,健志觉得赚少一点也没关係。 但这些表演又让新的粉丝增加,猜测嘉凌的行踪又带来追星的乐趣,连带串流的观看次数又翻了几倍不说,本来已经冷却的实体销售又开始收到一堆预定单,健志眉开眼笑的传讯给博人:「你们不用急着回来,全台湾唱个三圈都行!」 最意外的还是嘉凌本人,她心虚的绞着钢弦:「我觉得边旅行边表演超帅,可是从前不敢嘛,现在有你陪着壮胆,当然要试试看。」 博人默默递上斜口钳,免得她继续绞下去把弦给绷断了。 引起注意同时也惹来麻烦,某个演出后的夜晚,嘉凌被同宿的人拉着聊天,她推辞多次,但对方太过兴奋,自顾自的继续说:「没关係,你不用回应我,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和你同寝室。」 接着也不管气氛尷尬,不停说着自己如何的爱嘉凌,支持她,示爱了几轮后又讲起自己的故事,从父母离异讲到被前男友家暴,边说边哭个不停,惹得其他床的客人忍不住掀起布帘,请她们要聊天就滚去公共空间。 不想打扰同寝休息,又怕藉口离开会让对方的情绪更不稳定,只好起身带着那个粉丝到大厅,一边悄悄传讯息向博人求救,还好博人临睡前看了手机,连忙出面带着嘉凌离开才结束这场闹剧。 真没想过会在同寝遇到狂热粉丝,为了避免这种状况再次发生,之后的旅程只能住在隐私性比较高的地方,嘉凌觉得遗憾,博人表面安慰她,心里可开心极了。 不过随口说想在宜兰一带多待几天,博人兴致勃勃找了间民宿,嘉凌目瞪口呆看着博人用设备阳春的附设小厨房弄出一整桌餐点,熟度刚好的法式油封鮭鱼、舒心清爽的梅渍蕃茄和坚果乳酪沙拉,三色藜麦饭,还用鸭赏和三星葱试做了凉拌菜。 「这里的食材品质极高。」博人仔细品嚐凉拌菜后由衷讚叹着。 虽然各地小吃都很美味,出门几天就开始想念博人的手艺,吃着美味餐点,嘉凌不由得笑瞇了眼,不停讚美博人的同时又觉得好笑,这些菜色哪是个青春少年会喜欢的,简直像带着热衷下厨的阿公出门。 自从不再住在青旅后,博人白天和嘉凌到处跑,深夜回到住处后总会热情的和嘉凌亲热,早上七八点又兴致高昂,提着菜篮的往各地早市鑽。 反倒是嘉凌天天躺到中午,真不懂博人哪来的充沛活力。或许就像她边唱边旅行一样,探索市场蒐罗食材,就是博人享受旅行的方式。 博人的确很享受这些过程,市场卖菜阿姨过份热情的叫卖、用新奇又美味的菜色迎接心爱的人起床,看嘉凌吃到瞇细眼满足的样子。 也是如此,他们的旅行比预计还久,足足花了两个多月才终于绕完台湾一圈。 回台中的路上博人将车速放得很慢,但旅程总会来到终点,只见老吴和健志站在书店门口迎接他们回家,老吴什么也没说,只是张开双臂将这两个年轻旅人紧紧的抱着。 奇怪的是健志收敛起轻浮的态度,甚至换上了整套正装,非常恭敬的向博人鞠躬行礼:「欢迎回来,稍后会有本家派来的车迎接您,请您上楼准备。」 博人点头回应:「知道了,叫他们到后门等,不要惊动店里的客人,我准备好就下楼。」 两人紧紧牵着手,明白这时刻终于到来。 一路上博人都想着要怎么向嘉凌开口,知道回去后就要正式接下家业,生活模式将有剧变,他要怎么对嘉凌许诺未知?就算坚持带着她回去,初期博人恐怕连点私人时间都挤不出来,届时要怎么让嘉凌独自陌生的一切? 他想不到答案,满怀心思就这样拖到旅程结束,关于离别一句都说不出口。 嘉凌却像是什么都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就放心去承担要负的责任吧。」 听她这么乾脆,还没准备好离别的博人满心不捨瞬间化成怒气汹涌:「你就不想留下我吗?」明知这些话很幼稚,他还是一股脑的全说出来。 「我喜欢同你一起,想要每天见你,面对离别我的心如此痛苦,你却轻易的瀟洒道别,莫非你没有一点不捨吗?」看博人突然暴怒,嘉凌偷偷预习千百次的笑容就这样被击破了。 「我捨不得啊!但是你不可能永远这样陪我,你不只是我喜欢的人,更是健志他们家的『神使』对吧!」嘉凌的声音也大了起来:「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工作,但是我知道你要继承的责任很重,我又不是笨蛋,以为有钱人只有幸福快乐没有责任义务。」 一说完她就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声的骂着:「我想要笑着送你走,偷偷练习那么久,你为什么要害我破功?可恶!」哭声太响亮,把博人的怒气都逼散了,他低下头紧紧的拥抱着嘉凌上不停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最后博人只带上简单的行李,红着双眼抿着嘴,不发一语的上了车。 嘉凌在楼上听着引擎声远去,直到什么都听不见后才走进博人的房里,窝在角落环抱着自己,她知道自己可以熬过去,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接受现实。 直到天色全暗,健志在门外敲门,嘉凌抹了抹眼泪逼自己开口回应:「……请进。」 健志一进门就非常慎重的跟嘉凌行了大礼:「当家长辈要我向您致谢,这段时间对太祖爷爷的照顾,但我也要代替太祖爷爷向您道歉,接掌事业之后他恐怕有段时间无法和您联系,请您原谅我们这个不近人情的家族。」 完成任务后就该回去了,博人一句想留下回忆,健志绞尽脑汁用了各种藉口拖延,直到本家派人到他公司压阵,他死活不透漏博人的行踪直到旅程结束,嘉凌急忙将健志拉起:「你不要这样,你们又没欠我什么。」 没想到健志竟然哭得比嘉凌还大声,得往他手上塞整包卫生纸,才来得及擦掉他满脸的眼泪鼻涕。 博人何尝不知道离别将近,旅程中不断的交代健志,留在阁楼的东西全部都给嘉凌,要健志准备一笔丰厚的生活费,要定期定额匯给她,让嘉凌能没有顾忌的去作她想做的任何事,还有许多沿途一想到就下订的礼物,要健志在他离开后转交给嘉凌。 嘉凌只留下那把蓝蜂鸟和旅行中两人一起买的衣服饰品,她知道那些昂贵馈赠都是博人想照顾她的心意,但她只想把他的不捨和思念留在身边。 花季(玖)滂沱-全篇完 在书店打工像是遥远的记忆,脸书今天跳出回顾,嘉凌手上拿着飞往东京登机证的打卡纪录,也不过才三年。 她租的公寓离录音室只要搭电车半小时,她总是提早出门,和过劳的东京社畜们挤电车,悠间吃个浓特利汉堡配咖啡等老闆来开门。 录音室老闆是个老美,很年轻就出名的天才混音师,为了追爱一路从纽约追到日本,才在东京继续他的跨国音乐事业,健志一得知他想要找助理兼徒弟时就立刻通知了嘉凌。 那时的嘉凌已经有许多词曲邀约,收入虽不丰厚,也够她在台北生活了,租间顶楼加盖的套房,偶尔出席一些朋友的乐团表演,但她还想再接触更高阶的领域,因此一收到消息,毫不犹豫寄了用破英文写的自传和作品集得到这份工作。 幸好嘉凌英文程度虽然很普通,但音乐相关术语懂得多又学得快,很快就适应了助理生活,但到东京三年,日语还是只能应付简单对话,这才明白健志的语言天赋有多惊人,他这两年为了开拓公司业务,连韩文和广东话都练到能和奥客吵架的程度。 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能把嘉凌那堆羞于见人的粉红泡泡歌,整批打包卖给偶像製作公司,不只让健志的公司小赚一笔,预付的费用还让嘉凌有了底气,能在昂贵又麻烦的东京市区租了间隔音很好的小套房,让她不只能安心工作,也能继续自己的创作。 遗憾的是如同健志所说的,博人赴任之后就销声匿跡,像是从来不存在过。 「这三年我就只见过他一次,还是在家族聚会里远远的看一眼,就算是有责任义务在身,忙到连喘个气都没空?你说是不是太过份?」健志酒量不错,就是一喝声音变超大,加上他满身刺青搭着一头短金毛,惹得旁边客人有些害怕。 到东京出差时健志总会找嘉凌一起喝一杯,虽然他知交满天下,可这点家里琐事也只能和嘉凌说上几句。「我传了多少讯息过去都没消息……好吧至少知道他还活着,因为他妈的全部已读,回个表情符号是会死吗?」 嘉凌听健志抱怨只是轻轻的一笑:「博人倒是给我留下很棒的礼物。」在成年之后能得到一个能全然信赖的朋友有多难能可贵。说完对着一头雾水的健志举杯。 「我要辞职了,」嘉凌聊到之后的计画:「回台湾前还想去找个地方。」 她最近常想起刚和大车拆伙时自我放逐的日子,关掉帐号,封锁朋友,切断一切的人际关係,只想逃到没人认识的地方,买了张机票就来到连语言都不通的地方,整整三个月睡在没有对外窗的廉价背包房,吃着超商饭糰和特价便当,每天就是搭公车和电车四处拍照。 「最后是在一个老宅邸遇到一场像奇蹟般的樱吹雪,可惜当时失魂落魄的,根本不记得我怎么找到那里。」嘉凌有些遗憾的说着。 那阵如梦似换的粉色浪潮至今还记忆深刻,不求奇蹟重现,只想再次参见那座樱树林。 健志挠挠头,就算他对赏花再一窍不通,也知道季节不对,她预定辞职的时节,即使是最早开花的南九州,能看到樱花抽出花苞就很幸运了,更别提什么樱吹雪。 「你是从福冈回台湾吗?回去前来找我,请你吃和牛。」健志说着。 「不准后悔,我要把你吃到破產。」嘉凌举起酒杯敲一下健志的杯角。 ※ 即使已经有了不少表演和组团来接洽,但嘉凌打算等到签证到期再说,住处的东西寄不回去的就送给同来东京奋斗的朋友,自己则是往九州的熊本待着,这个非一线城市就是当时她逃避人群的落脚处。 嘉凌是这么打算的:虽然想不起来当时怎么找到那座古宅,但市区内电车、公车能到,又有对外开放参观的私人宅邸不多,找起来应该不难。 果然不该太乐观,实际找起来简直烦死人。 有些只给团体预约,有些一年内只开放特定季节,又或者整修只开放局部,偏偏都不更新网路资讯,嘉凌得走到现场才知道又扑空,还好勤于奔走,真给她找到一些很像的庭院,却没有记忆中的樱花林。 收到嘉凌的抱怨讯息,健志很没良心的录了一段影音,笑她路痴记性又差,得多吃点胡桃补脑,还给了个无用情报:「中岛家在那边也有座老宅开放参观,现在只有偶尔祭祀或家族会议才有人进驻,庭园弄得很漂亮,反正你很间就去那里拍拍照吧。」 嘉凌到了现场又觉得被健志耍了一道,这宅邸她一来熊本就逛过了,残冬少花,参观动线就引导旅客去观赏枯山水,看一堆石头沙子和苔蘚,别说樱花,放眼望去满园子尽是绿惨惨的灌木,一小区的梅花也即将落尽。 上次来顾着找樱花林未果,这回反正很间,嘉凌就慢下脚步慢慢逛着这座让人走断腿的庭园,果然心境不同,就会发现院子里有许多可爱的设计。 顺着小巧精緻的石灯笼走上步道,会经过一座朴实的木拱桥,即使冬日未尽,独自一人走在庭园也不觉得孤寂,流水潺潺,竹製鹿威篤篤,随处有歇脚的矮凳或小亭子,且巧妙的融入景观中一点都不突兀,嘉凌只能不断讚叹有钱人家的炫富果然非常朴实无华。 坐在石臼旁的凳子歇脚,才发现旁边有座小小的石雕狐狸地藏,非常不起眼的掩藏在草丛中,旁边还有条窄小的碎石子小径。 穿过主屋群走进深处后,嘉凌开始觉得有种熟悉感,绕过弯后果然有一片刚吐出花苞的樱花林,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奇蹟之林竟然是中岛家的资產,这缘份也太奇妙,纵然画面上只见樱花树枝和晴朗天空,她也心满意足的拍了很多照片。 「不知道这里给不给拍片。」嘉凌早就写了歌给当时徬徨无助的自己,连mv都想好要怎么拍了,这里应该很适合。 反正四下无人,她拿着手机录一段影片,想看看这场景在画面上是否一样美。 轻轻的唱着歌,微风扬起吹得长发飘动,嘉凌看着录好的短片,发现身上的光影有些变化,随着影片推进,空气渐渐染上一层淡粉色。 是按到滤镜了?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竟是满天盛开的樱花。 满片树林原本只有零星的花苞,这时花朵却茂密得几乎挡住阳光,风声沙沙,树梢像是点燃粉红色的火焰,欢快的摇曳着。 「……奇蹟?」嘉凌不可置信,这时满天满地涌起一阵花浪围绕着她,像是置身粉红色的风暴之中,她被震撼到几乎窒息。 当花瓣陆续飘落时,瞥见有个熟悉的身影立于林中。 嘉凌愣愣的望向那人,他看起来身子变得更厚实些,脸部线条多了些稜角,像是成熟许多,身上还穿着正装,像是要出席很正式的场合似的。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又哀伤,熟悉的低沉声音却带些沙哑:「我终于等到你了。」 想过无数次,若能再见博人时会有多少抱怨或者多少思念,但千言万语还来不及到嘴边,身子已经向着他张开的双臂奔去。 花季第玖章滂沱(完) 山稜花季全篇完结 花季之后 后记,这些那些。 ※ 「老师,我怎么想,你都是我的唯一人选。」行程满到爆炸的歌手都亲自衝来嘉凌的录音室拜託,嘉凌推荐了好多高手都说服不了她,只能拋出最终方案:「你能等三个月再说。」 「为什么!一个月,拜託最多我可以等一个月,明年的金奖对我来讲太重要,这张专辑一定要你来才行。」歌手快哭了。 她这次面临转型,早就属意嘉凌当主要製作人,没想到嘉凌明明有空档却拒绝,这才硬托了好几层关係亲自见面求情,都说嘉嘉老师虽然严格但心肠很软,怎么对她就这么无情? 「我也觉得你很棒,有机会很想跟你合作。」嘉凌不无遗憾的拍拍肚子:「但我随时要卸货了,真的没办法答应你。」 「你有怀孕?这肚子顶多四五个月吧!而且怎么只有肚子变大,四肢还这么细?」歌手惊讶到破音,完全没发现眼前的人不只怀孕还已届临盆,四肢脸颊也半分不肿,想到自家姊姊孕期胖了二十公斤,生產前全身浮肿得像隻胖海豹,平平都是人,怎么差别那么大? 「体质吧,我运气好水肿不严重。」总不能说是靠博人他爸这个神奇密医,嘉凌尷尬笑着混过去。 「霏霏,请你帮我个忙。」嘉凌突然喊她的小名,歌手立刻啟动使命必达模式:「没问题,老师您儘管说。」 「麻烦你上楼叫助理联络我的家人,」嘉凌苦笑着:「还有请她帮我叫辆车,我好像快生了。」 ※ 又一个稍有风吹草动就衝来待產室的孕妇,护理师想着,毕竟头胎又是预產期,过度紧张难免,孕妇的家人第一时间就赶来陪產,只是对话内容简直家庭伦理剧现场,令护理师这外人非常尷尬。 「你不要一直吃,万一等下要生了又吐又拉怎么办?还有那男想躲到什么时候?不娶你就算了,小孩都要生了都没来看你一次像话吗?」孕妇的妈妈边说边捶着心口,非常为女儿抱不平。 「没关係啦阿姨,趁准妈妈吃得下多吃点,维持体力最重要嘛,有事随时按铃叫我们过来就好。」护理师掛起职业微笑就匆忙离开了,她可不想被情绪高涨的家属迁怒。 孕妇本人倒是完全不受影响,继续大口吃着排骨饭和奶茶补充体力,塞了满嘴食物回嘴:「他就真的很忙啊,不把工作彻底交待完是怎么来陪我?而且你看这个vip房住一天要多少钱,还指定院长当主治医生,他一知道我有了就预定了整整两个月欸,我出得起吗我?」 嘉凌最了解自己老妈,对她们那辈来说,儿女成家就是人生成果发表会,女儿都三十好几了,竟然还搞没结婚就怀孕这套,对老妈的衝击实在太大,甚至连对方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更是难以接受,虽然嘉凌早给她看过照片,只能怪博人长得太稚嫩,毫无可信度。 至少让老妈觉得对方捨得花钱,老妈虽然不是嗜钱如命的人,但拮据了一辈子,难免把钱看得很重。 果然老妈看看这设备齐全的待產房,还有一收到消息就赶来在门外待命的管家,彆扭的叹一声:「养女儿养到被别人骗怀孕,唉,我这辈子真失败……」还在抱怨,但力道已经减轻许多。 她早认定自己的女儿不受异性欢迎,脾气差、不漂亮还没点女人样,这副德性哪会有什么正常人看上她?嘉凌笑嘻嘻的回嘴:「你女儿就是适合跟怪人一起啦,而且他就是工作很忙要一直出差,哪有人能样样好,对吧。」 总之她不懂现在年轻人在想什么,只希望对方记得给钱养小孩,免得她一把年纪还要同时当内外孙的褓姆,她这把老骨头可撑不住。 真等傍晚男方匆匆赶到,第一次见到准女婿的嘉凌妈彻底傻住。 嘉凌竟然没骗她,来人穿着一身挺拔的西装和大衣,比小马哥年轻时还要英俊,但年纪看起来比嘉凌的弟还小,人在国外这话也不假,看行李上的籤条都还来不及撕下就从机场赶来,可见极其匆忙。 但当妈妈三十几年见过的世面也不少,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教训这个阿弟,却见那男的无视房里的其他人,霸气十足的说:「这已经是全台北最好的妇產科医院吗?」管家应声说是。 阿弟又气势万钧的开口:「伯母陪嘉凌一整天应该累了,休息室安排得如何?」 「车程五分鐘就到了,随时可以入住。」说着就将一隻全新手机交给嘉凌的妈:「夫人请跟我来,有任何需要可以用这电话随时联络我,车子已经安排好在楼下等待。」 嘉凌憋着笑,一本正经的交代着:「我应该还没这么快生,妈你先去休息,博人会在这边啦,我需要什么,管家也会准备好,不要担心。」 被这阵仗搞得昏头转向的老妈竟然就跟着管家离开,确定走远了嘉凌才爆出大笑。 「你当霸总好帅喔,我妈果然很吃这套。」嘉凌没良心的笑出眼泪,博人默默脱下过份正式的大衣,因为太难解释他那和年龄不成正比的长相,工作内容更难以说明,只好听嘉凌建议上演年轻霸总人设,一下飞机就搞这齣可累坏他了。 但演一下就能多点单独相处的时间,他很乐意,毕竟两人已经快半年不见,又即将有个难以摆脱的第三者要介入他们之间。 「至少这一年我都会待在你身边,未来你也更难摆脱我了。」博人笑得很坏心,他这几年花了非常多力气在完善公司间的线上沟通工作,尤其是百年企业,底下子公司多如繁星又有不少海外驻点,更该建立现代管理系统,凡事都要吉祥物出面只是浪费大家时间而已。 忍了大半年终于赶在嘉凌的预產期完成,计画虽然还在实施初期,但一收到生產消息,博人扔下后面所有行程,提着早就备好的行李衝来台湾。 「但是已经有好多人在问我生完后的档期欸,怎么办?让你在家带小孩?」嘉凌拉着博人的手,感受肚子里那个踢着腿却还不肯出来的小东西。 「那有什么问题,和你们待在一起就是现在我最想做的事。」博人希望小孩能像他一样,即使有许多帮手,但当他需要母亲的抚慰时从来不会被落下。 实际看到嘉凌临產的模样,他顿时感觉身上有更多责任,除了小孩,还有眼前这个心爱的人要照顾,他已经准备好之后大半年的產后食补进程、进修了一堆產前產后护理、基础育儿知识,还早早就聘请了全天候到府轮班的褓母团队。 「好了,你不要再傻笑,然后把你的手放开。」自从知道博人真实年纪之后,嘉凌就彻底明白了是否成熟和年龄毫无正向关联。 「不准抱抱也不能亲亲,为什么连牵手都不行!」博人委屈的抗议着。 「大哥你没发现你一直在帮我止痛吗?」嘉凌无奈的叹气:「难怪从你来了之后,我只觉得肚子越来越胀却不觉得痛,你看这床都溼了一大半,快去叫护理师过来,我羊水好像破了……」 准爸爸博人这才惊醒衝出去喊人,嘉凌看着床边的呼叫钮再度叹气,听说再聪明的男人在这时都不管用,果然是真的,可至少他的止痛效果还不错,不用担心减痛针没效了。 从晚上破水到清晨终于顺利生產,母子均安但嘉凌真的累坏了,不管身上都是汗水和血水,她只想狠狠大睡一觉。 而博人从前一天收到消息一路赶来陪產,到这时也才能稍微喘口气,他仍打起精神拧了温热毛巾,轻轻帮她擦拭脸上身上的脏污,为她拉好被子:「你好好睡一觉吧,我就在这里不会离开。」 一直到天亮,嘉凌的妈妈七早八早就带了一大堆发奶秘方来探视,一推开门就看见女儿熟睡着,而那个兇到有点可怕的帅阿弟还穿着那身西装呢,就这样趴在床边握着嘉凌的手,两人很亲密靠着头熟睡着。 她悄悄掩上门,掩不住满意的微笑,把那堆补品托给了待命的管家,哼着歌打算绕去看孙子看个饱,再回家睡场好觉。 《后记,这些那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