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AA情人》


 01.喜相逢

    开花了。

    朱古莉喜孜孜地、以一种怜爱的目光注视着烤箱。

    室内早已被烘烤的香气围绕，温馨又和暖，让她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原本软弱的麵糊经过初步挤压、挤花，进而烘烤、膨胀，龟裂而开出美好的花朵，这根本就像是人生教科书般的过程啊！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不经一番寒彻骨、焉得梅花扑鼻香！

    正当朱古莉沉浸在励志的结论以及乱糟糟的成语大会串的同时，不远处的大门「砰」一声被推开，邱凯抱着一大罐汽水和一袋杂物摇摇晃晃撞了进来。

    「我的老天爷外面热死了！」邱凯夸张地用手搧着风：「朱古莉，你又在烧屋子啦！」

    「才没有。」朱古莉还是注视着烤箱：「等等有你们的好。」

    「我觉得吼??」邱凯轻轻闻了一下，皱着眉头：「算了。」

    「好香喔。」金恬恬跟着进门。「你们几点开始？」

    「马上。等我一下。」出炉的香气和温度永远是人生至福的瞬间。朱古莉俐落地拉开烤箱，取出刚刚的成果，切开、填装、摆设，行云流水般熟练。

    「不开始也无所谓。」邱凯扭开汽水的瓶盖：「我是来喝咸柠七的。我照你交代的，买了七喜，万事俱备只欠咸柠！我的咸柠呢？」又是夸张地大叫。

    「这里。」

    朱古莉拿着托盘「啪」一声放在两人面前，上面是一大盘刚出炉的喷香食物，以及三个装满冰块与咸柠檬角的玻璃杯。「好的，到齐了。各位同学，我们今天要召开的是家庭居住须知与家计开支结算大会。」无视于邱凯开开心心、只顾着倒汽水的模样，朱古莉煞有其事地做了会议开场白。

    「我说啊，其实我真的不介意这些。」邱凯痛快地喝了一大口咸柠七：「要付什么钱，你告诉我就是了，我们是什么关係嘛是不是～」

    「不行！」

    朱古莉恶狠狠地大吼一声，把面前的两人都吓了一跳：「亲兄弟都要明算帐了，好朋友更是！以后家计大会一个月要开一次！每一笔支出、帐目、公款流向，我都会做到清清楚楚、细目分明、滴水不漏！」

    朱古莉激昂地握着拳头，中气十足地大喊：「錙銖必较，才能细水长流！」

    金恬恬端坐在椅子上。淡金色的长发染得光滑亮丽披垂在胸前，姣好的妆容无懈可击。她张着大眼睛看着朱古莉，慢慢目光下移到眼前的盘子：「这是什么？」

    「喔这个呀。」朱古莉的面露凶光突然变为姨母微笑：「这是我本次的力作——喜相逢泡芙！」

    「我可以吃吗？」金恬恬一笑起来就像百花盛开：「我可以去厨房，这样就不会打扰你们开会了。」

    「当然没问题！你吃啊你吃啊就是要给你们试看看的啊！」朱古莉把整盘泡芙堆在金恬恬面前：「吃多少颗都可以，打包也行！」

    「你不准走。你是房东，有义务了解房客在干嘛。」邱凯一把抓住准备带着泡芙逃走的金恬恬，重新按回椅子。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来吧。」

    ＊

    詹士朵神清气爽的踏出机场入境大门。脚下的雕花皮鞋叩叩敲着地板，他顺手摘下脸上的名牌墨镜，回头看向忙着推行李的管家和僕人。

    「好久没回家，又湿又热！」詹士朵嘴上抱怨，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秀叔，那行李太重了！您让年轻人拎着吧。」说着正要去接。

    「不可不可。」管家秀叔急得汗都要滴下来了：「这是我的职责。少爷，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詹士朵倒也不坚持，耸耸肩，他走出机场，外面一整排都是一模一样亮晶晶的车子，他熟练地鑽进其中一台加长礼车。

    「哥??啊唷！」贸然鑽入，詹士朵差点撞到正在往前方掏香檳的哥哥。詹士芃连忙用手护住瓶身，只是一旁的香檳杯来不及救，碎了。

    「你才下飞机，就打破我上万块的杯子。」詹士芃苦笑着摇头，索性把脚边的碎片踢到一旁。

    「集团接班人怎么会对区区便宜小杯子心疼？」詹士朵一脸不在乎：「你要是真心疼，我请秀叔给你买一打过来。」

    詹士芃摇摇头，笑了。他轻拍身上总是光洁亮丽的高级西服，挺了挺坐姿，按下旁边一颗精巧的按钮：「苏大哥，麻烦您开车。」

    「是！」不远处的喇叭传来温和但坚定的应答。一会儿，车子流畅的穿梭在道路上。詹士芃看向窗外，面露微笑但不发一语。

    「爸呢？打高尔夫？还是度假去了？」

    詹士朵最怕冷场。要是有一个拍子间的凝滞，他就想赶快打破。平常有说有笑的哥哥，今天却意外的话少，这也让他嗅出一丝不对劲。

 02.选择

    「爸有事去忙了。朵朵，」

    詹士芃突然叫了他的小名，詹士朵内心的不安感逐渐扩大。詹士芃则是深吸了一口气。

    「我就单刀直入的说了，之前和爸讨论，爸希望我接手你的教育。」

    「什么意思？」詹士朵一脸疑惑：「我毕业了。我不就是因为毕业所以才回来的吗？我妈说，回来就会安排差事给我，可能一开始不是很高，大概从副理开始??」

    「你是毕业了。」詹士芃耐心解释：「但花了比我们预计还多的时间，三十岁大学毕业不是个常态。而据爸调查，你花在健身还有派对的时间远超过学业。」

    「哇喔！这是什么不公正的调查啊！」詹士朵觉得耳朵后面突然「咻」一声变得好热：「我至少洁身自爱！」

    「至少。」詹士芃平静地说：「这是为人子的基本。弟弟。」

    接着两人陷入沉默。

    詹士芃一脸平静，就像一直以来的稳重大哥形象。詹士朵一脸愤愤不平，但又无从自辩，只好维持一脸的气鼓鼓。

    「所以，结论是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詹士朵从齿间勉强迸出一句话。

    听到这句话，詹士芃的眉间瞬间舒展开来：「很好。你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在情绪里。我也就明白说吧朵朵，我认为你现在的状态进公司，是不够的。你帮不上我的忙，你甚至和公司最基层的员工程度差了一大截，你需要重新学习所有的事物，我没有办法让你一来就坐拥高位，这只会毁了家族事业，也会毁了你。」

    「我??我好歹也是大学毕业，」詹士朵的声音是颤抖的，他从来没有听过自己敬重的大哥说出那么伤人的话：「哪有你说得那么差！」

    「我一直都有看你的大学成绩单。对，每一所大学、每一学期、每一科。」

    詹士朵的眼神依然是温和的，然而吐出的话语直白锐利：「我很清楚你努力了多少。我这样说吧朵朵，我们家养了很多家庭。爷爷辛苦打拼传承下来到爸、到我们，我绝对要富过三代，否则我愧对祖先。朵朵，我一直等你收拾玩心，能够与我一起并肩作战，我很乐意和你共享江山，因为我们是亲人。但不是现在，如果你能力不足，我也只能捨掉你。」

    「所以呢？」詹士朵暗暗握紧拳头：「你现在是跟我说，你要丢掉我了？」

    「当然不是。」詹士芃微笑：「只是你想要与我同行，我需要看到你的决心和努力。当然实质上的程度提升，也是必要检视的项目。或者??」

    「或者？」

    「你也可以不要那么努力。哥哥养你。一辈子。」

    詹士芃一脸诚挚地说：「维持现状。你不用上班、不用唸书、不用那么累的提昇自己，我会每个月给你固定的零用钱，金额一定让你满意，够你结婚生子养活一家人。你会有豪宅跑车，还有人伺候你，你就每天开心当个间散公子就好。但是家族事业就不再跟你有关係，你会需要签署一份放弃声明书。」

    转身，詹士芃拿了一份装订精美的文件夹递给眼前的弟弟。

    詹士朵盯着文件夹，一脸不敢置信。

    「詹总，我们即将抵达了。」远远的，司机苏大哥温和又坚定的声音再度传来。

    「好的。谢谢您。」

    詹士芃的声调愉快，彷彿刚刚那场让人的胃痛的谈话，完全不存在。

    ＊

    「??再加上五公升垃圾袋三十六元，还有玉米片，总共是九百五十一元。」朱古莉指着平板电脑上的画面：「这部分每人的负担金额为四百七十五元，ok吗？」

    邱凯打了一个大哈欠，一脸要睡不睡的模样。金恬恬缓缓举起手。

    「是，房东小姐请说。」

    「我只是想知道，」金恬恬露出甜甜的笑容：「九百五十一元，要怎么整除？算起来是四百七十五点五元。」

    「嗯。」朱古莉居然开始脸红：「我是想说，我就多出那一块啦??」

    「又来了。」邱凯翻了一个大白眼：「这是你多出的第几个一块钱了？」

    「因为算起来，我有多吃一勺玉米片啊！」朱古莉瞪了回去：「你一天到晚跟男人鬼混，又不在家吃玉米片！我多吃当然就多付啊。」

    「你是圣母玛丽亚吗？还是德蕾莎修女？」邱凯瞪大了眼：「我男人多有钱啊！谁跟你在那边錙銖必较的，算那么清楚还抢着抹零头付钱，你是抖m还是有病啊？」

    「我就是想要算清楚！」朱古莉不甘示弱，再次声明：「錙銖必较才能细水长流！」

    「你看看她又是那套歪理。」

    邱凯用手肘轻顶一旁拿起泡芙放进嘴里的金恬恬：「朱古莉真的是我看过最狂热的aa制信徒了。超级古板。有够不知变通。」

    他摇头：「简直走火入魔。好想看看你小时候怎么长大的。」

    金恬恬本来想表示同意，但嘴里的泡芙让她一时间无法做出反应。

 03.紧急事件

    「总之就是这样。反正加总起来，我也才多付十元，还好啦，多卖几个泡芙就ok了。」

    她满怀期待地盯着金恬恬：「怎么样，好吃吗？」

    金恬恬微笑，虽然慢了一拍，但还是点了头。邱凯没好气的胡乱用手捏起一颗泡芙丢进嘴里，没嚼几下就「噗」吐出来。

    「这什么鬼东西？！」邱凯一脸吃到屎的模样。

    「喜??喜相逢泡芙??」朱古莉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的老天爷，你还真把柳叶鱼本人塞进去！是不是要我噎死啊！」邱凯喝了好大一口水，一脸歷劫归来的模样喘息着：「要不是恬恬说好吃??」

    「我是觉得满特别的啊。」金恬恬一脸无辜：「中西合併，满喜相逢的。」

    「真是。」邱凯瞪了她一眼：「愚爱！」

    「什么愚爱，这是正确评价好吗！」

    朱古莉一脸得意：「谁不知道金大小姐是上流社会出身，从小穿金戴银吃遍山珍海味，什么米其林必比登都骗不了她的舌头，她的评价就是最真实最真诚??哇喔！」

    一阵石破天惊的打雷声突然降临！三人吓了好大一跳，过了一秒鐘，金恬恬才伸手，从她的名牌包包捞出一隻镶满鑽石的亮晶晶手机。

    「我的老天鹅，这娘儿们是有夺讨厌接电话。」

    邱凯看着金恬恬闪到角落讲电话的身影，忍不住又翻了个大白眼：「今年听过最夸张的手机铃声！一点品味也没有！真是浪费她的名媛形象。我要去上班了。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金恬恬匆匆奔回：「我得走了。紧急事件。」

    「我也该去开店了，我是说，开??车。」朱古莉点点头：「那么今天就解散了吧？」

    「你确定今天要开？」

    邱凯看看外面的天色：「快下雨了，你那小餐车??我看你就休一天吧？」

    「当然不行。休一天就少赚一天，而且租金照算呢，想都别想。」

    「那你也请个帮手跟你轮个班吧。」

    邱凯皱起眉头，转头跟金恬恬告状：「你知道她上次站在那边七八个小时都没离开，我刚好经过去找她她才去上厕所。你们都不念健康教育的吗！女生得尿道炎的机率是男生的一千倍你知道吗！还敢憋尿。」

    「我会去厕所好吗！相信我。」朱古莉笑出来：「什么一千倍！胡说八道。我今天可是准备了很多不错的商品呢！一定可以大赚一笔。」

    邱凯与金恬恬交换眼神。两人非常有默契地，望向桌上的喜相逢泡芙。

    「??是吼。」

    ＊

    金恬恬带着某种自有节奏，踏着香奈儿的高跟长靴，急速的穿过大厅。

    那是位于蛋黄区的高级住宅区。她熟门熟路的输入密码开门、转弯，进入电梯，「叮」电梯再开门的时候，她走入一间摩登入时的豪宅，西装笔挺的秀叔已经恭候在前了。

    「秀叔！」金恬恬一向不摆架子，扑上前直接便是一个拥抱。秀叔算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慈祥温和的面容总是让她很有好感。

    「啊唷恬恬，我是说，金小姐，」

    秀叔力持镇定，但脸上是藏不住的笑：「好久不见了。越来越漂亮啦。」

    「您也越来越帅啦！」

    金恬恬调皮地眨眨眼：「您家公子呢？他叫我来的。说是『emergency』。」最后的语调她还配上了鬼脸。

    秀叔浮出斯文的笑容，伸出邀请的手指引了方向。

    詹士朵，小名朵朵，打从金恬恬有记忆以来，他就是个长得好看但没什么脑袋的傢伙。

    喔不对，应该说，是没什么心机的傢伙。他还是有些原则的，虽然有时候太傻太天真，让金恬恬怀疑过好几次他的智商是否在线，但大体而言，他是个纯真善良的傻大个，上天有眼让他投胎到富贵人家，要不然金恬恬很怀疑他的生存能力是否能撑过成年。

    「哈囉。」映入眼帘的，是正在重训的詹士朵。他对她露出迷人的笑容，身上还带着冒起微微蒸气的男子汗。然而金恬恬一点都不入迷，从小一起长大的回忆塞满许多各自的糗事和拙态，她早已视他为亲兄弟，而非一个成年的帅气男子。

    「ifyoudon’tmind…」詹士朵才刚开口，就被金恬恬笑咪咪地打断：「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耶～英文好难喔。」

    詹士朵瞪大了眼睛正想反驳，还是放弃了：「好，抱歉，讲中文。」

    「加油。」

    「恬恬，好久不见，我想抱抱你但我身上都是汗??」

    金恬恬再度打断：「朵朵，刚刚你在电话说过了。掛电话之后我有跟你哥再通电话，所以大概了解状况。」

    「喔??喔好。」詹士朵很烦恼的坐在健身器材上，歪着头：「那我该怎么办？」

    「你十万火急叫我过来，问我这个？」金恬恬笑了：「seriously?」

    「你说不能讲英文的。」詹士朵看着她，一脸委屈。

 04.帮忙

    「闭嘴，我中文比你好太多了。英文和法文也是。」金恬恬轻轻翻了个小白眼：「就给你哥养啊，这样多好。反正你书念那么烂。」

    「我也知道那样很爽，」詹士朵露出金恬恬难得看到的认真神态：「可我就觉得??很怪。我也是个男人，我也有self??自尊心，这样怎么站出去呢！」

    詹士朵涨红了脸，金恬恬反而「噗」笑了出来。

    「很好耶朵朵。我还以为你没有自尊??我是说，你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吗？」

    「没有耶。」詹士朵一脸懊恼：「刚刚在等你来的时候我就想过了。没有。」

    你就想那么一下下？金恬恬很想吐槽回去，但还是忍住了：「总有些方向吧？士农工商？琴棋书画？经济、艺术还是体育赛车赛马？文还是武也可以稍微分类一下吧？你平常在国外都在干嘛？」

    詹士朵有点羞愧地摇摇头：「我??也没有特别干嘛。就打打篮球、健身、跟朋友聚会之类的，但我也没有想打nba??」

    等等，你以为你能打吗？金恬恬好不容易忍住想吐槽他的衝动。你是都在party吧？！她顺带想起詹士芃偶尔跟她抱怨的那些。

    秀叔默默的出现了，还带着气泡水和柠檬片，以及一整盘的果酱奶酥饼。金恬恬望着那烤得酥脆喷香的饼乾片，正中央的莓果酱恰如其分的点缀，那是她小时候最爱的茶点，秀叔一直都记得。想到此处，她心里一片柔软，脸上的兇气都和缓了一些。

    「??那，你都在干嘛？」突然，詹士朵问了一句。

    金恬恬耸耸肩。「我大学还没毕业就当我爸特助，然后找机会慢慢升啊。老人那么多，怎么可能一步登天，又不是什么皇家世袭的金枝玉叶。」

    「我哥连让我当特助的机会都不给??」

    「芃芃对你很好了。」金恬恬安慰地拍拍他：「公司不比家里，周遭可是一堆豺狼虎豹，巴不得扯你下来！没有决心好好干好好接真的会很痛苦，他还给你第二条路??虽然是有点屈辱，但你哥是真的爱你。」她拈起一枚果酱奶酥饼，突然笑了。

    「我很好笑吗？」詹士朵一脸疑惑。

    「不是??我突然想起来，哈哈哈??」

    一瞬间金恬恬竟然笑到停不下来：「就是??今天我参加的一个会议。我大学同学烤了一个很恐怖的喜相逢泡芙??」她彷佛现在才想起来，衝去包包旁，从里面捞出一个皱巴巴的纸袋：「就是这个！我和她室友怕她毒死太多人，假装我们很喜欢打包了几个过来。你要不要试看看？」

    「我很少吃那个碳水??」詹士朵看了一眼金甜甜的神色，乖乖接过泡芙，才咬了一口，他的眼睛就瞪得大大的。

    「超可怕的对不对！我真的是要笑死！」金恬恬忍不住又大笑：「我这同学是个餐饮鬼才，立志要发明像珍珠奶茶还是鸡排或芒果冰那种天衣无缝天生一对、风行全球的神奇组合！我跟你说她没有在开玩笑，她每天都超认真发明的。」

    「??她是天才耶。」

    「啊？」

    金恬恬还没反应过来，詹士朵已经迅速捏起第二颗喜相逢泡芙丢进嘴里：「我没有吃过这种里面有??eggs的fish的泡芙！fish很好，有很多的protein??」

    警报声大响。突然的。

    詹士朵的脸一下刷白了。当他还在思索下一步要逃去哪的瞬间，金恬恬从包包里捞出她的鑽石手机，它响个不停。

    「讯息。」金恬恬有点抱歉的简短解释，打开手机查看。

    「o…ok」詹士朵朝着远方赶来的秀叔点点头，表示没事。

    那是一条抱怨讯息，留在她与两位好友的群组里。

    这样的打屁内容几乎天天都有，但金恬恬却电光石火般，在脑海里点燃了一个想法。她转向詹士朵。

    「我想请你帮个忙。」

    金恬恬又是笑得一脸灿烂：「然后你再请我帮个忙，如何？」

    ＊

    朱古莉第一次看见詹士朵的时候，整个头是歪的。

    当然，前一天几乎彻夜未眠导致的落枕，应该也是歪头的主因。但伴随而来的，是她真心的疑惑。她皱起眉头。一个高头大马的帅哥，穿着无懈可击的白衬衫与卡其裤，看起来刚拍完无印良品的宣传照，浑身散发着神清气爽的阳光气息??这跟金恬恬那天在电话里面说的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哇喔。」无声无息，邱凯就这样出现在她身旁：「超级帅哥耶。我希望他讨厌女人。」只有嗅到顏值高的人，邱凯才会如此兴致勃勃。

    「嗨。我介绍一下。詹士朵，我跟他一起长大的。朱古莉，我的大学好朋友。」金恬恬简短的说明：「朵朵需要一点在外企业的实习经验，所以我请莉莉协助。以上，没有问题吧？」

    朱古莉乾笑了一声，把金恬恬拖到角落。

    「这跟你之前说的不一样。」

 05.为了三百块

    「哪里不一样？」

    金恬恬一脸疑惑：「我有朋友需要实习，我不是这样说的吗？」

    「不是！」

    朱古莉看起来居然惊慌失措：「你说的是姐妹！恬恬！我以为是哪个胸大无脑的瞎妹名媛??而不是一个男生！」

    「噢，那个啊。」金恬恬居然一脸轻松地笑了：「我跟他太熟了，常常忘记他是男的，他对我而言是姐妹没错啊。但他喜欢女生就是了。」看到邱凯也靠过来，金恬恬马上补了一句。

    「我很难??忘记他是男的！」朱古莉咬牙切齿，压低声音：「他太高了，让我很紧张。」

    「那你有别的选择吗？」邱凯顺势把手臂架上她的肩膀：「毕竟你的人生现在多了三百块的缺口。」

    朱古莉沉痛地闭上眼。没错，千错万错都是自己。

    都怪自己那天明明下了雨，还坚持要开张小餐车。怪自己因为下雨所以贪快，推着推车穿越马路，怪自己穿越马路也不看好四周还不走斑马线，怪自己没看好四周也没走斑马线还动作慢，所以看见警察来不及逃??

    所以被警察轻松捕获、吃了一张任意穿越马路的罚单，怪谁！

    啊啊想到这里朱古莉简直要哭出来了，为此她一整晚辗转难眠，想到不知道要卖多少东西还是省多少钱，才能攒回这三百块，她简直就是心痛到世界末日。这数目说大不大，说小也是很有分量的！换成六个五十元硬币拿去丢路人也可以听见惨叫声啊，就算只是三张红色纸钞，至少也能复习国父的长相，让歷史的震撼、先人的奋斗永驻心中啊！

    结果她就这样，轻轻松松，过个马路，失去所有。

    原本只是沮丧地在群组讨拍，没想到金恬恬这个万事通，马上给她找了份外快——实习生体验！按照恬恬的说明，只要让她朋友呈现穿着制服的模样，站在她的餐车前面拍拍照，实际了解一下一般小生意的运作模式、交易方式，让她们回去可以写报告就可以了。体验价格任开。

    价格任开！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想到不但可以弥补损失、搞不好还可以有所进帐，朱古莉自然是马上答应。只是没想到来的不是像金恬恬那样的甜美女孩，而是一个看似斯文但傻呼呼的高大男生，朱古莉感觉胃都缩紧了。

    「那就??麻烦你朋友，跟我去开店吧。」朱古莉很无奈，但想到罚单造成的伤痛与后遗症，她决定忍耐。她领着詹士朵下楼，走到一楼屋簷处的角落，那里有一小块用她去永乐市场剪的防水布帘隔开的空间，拉开，她的生财小推车正沉睡在里面。

    朱古莉先把今天要卖的商品整齐放入推车的夹层，接着就是奋力的推着车子起步。这是当初捡木材工厂不要的边角料拼组而成的，虽然是丢弃物，但品质很好，只是实木材质就是比较沉，推进时要施点力。

    平常只要用力推，倒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但因为落枕，朱古莉稍稍用力，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突然，她感觉双手一轻，原来是詹士朵很自然的就接过了重量。他也没多说什么，很流畅的，很温柔的就接手了。修长的身体很轻松地带着车往前走，还飘过了一丝淡淡的古龙水气味，朱古莉一瞬间反倒愣住了。

    「你就让他弄。」

    后面远远跟着的金恬恬声音先到：「他就是来帮忙的。你让他多体验什么是市井小民的真实人生，免得他过得云深不知处的。」

    詹士朵推得很顺但毫无方向感。朱古莉连忙追上他指引了正确方位，她觉得胃有比较放松一点了。抵达她租的小小摊位，她熟练地摆设商品、小而轻便的桌椅以及阳伞，詹士朵倒也没多问，看着她做什么，就依样画葫芦。

    最后，朱古莉摆上了落地招牌。那是她自己画的图案，一隻天蓝色的大象背着一隻绵羊在草原奔驰。詹士朵看着招牌，这次换他歪头了。

    「这是??？」

    「喔。」朱古莉突然觉得脸变烫了：「恬恬没跟你提过吗？我的店名叫做『大象咩咩研究会』。这是店的??商标，我自己画的。」

    「我是想提的，但我一直不确定你是叫梅花鹿啦啦还是迅猛龙喵喵，所以就没说了。」金恬恬慢慢走过来，「好啦那我就把这傢伙留给你了。尽量使用他，我在家已经帮他更新过版本了，目前他是完美的中文版，我跟你保证，不会口出外星文。」

    「你要走了？！」朱古莉大惊：「等等??我以为？」

    「以为??？」

    金恬恬笑了：「我又不是他的保母！他都多大了，要实习可以自己来。」

    她转身面对詹士朵同样皱着眉头的脸：「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乖，不要急、不要问。好好做，幸运就会降临。我走啦。」最后一句是对着他们两个说的。

    剩下两人。

    朱古莉呆站原地，詹士朵也跟着无言站着，两个人就这样维持着真空状态，直到有第一位客人上门。

 06.草莓

    「今天有什么新鲜货啊？」说话的，是一个熟悉清脆的女声。

    朱古莉猛然回神，眼前是个娇小甜美的女孩，褐色的头发绑着可爱的辫子，圆脸有着水蜜桃的緋红，大大的笑眼瞇瞇。「啊??草莓！哈囉。」

    被称作草莓的女孩打了招呼，她看着詹士朵：「哇，莉莉！你带了男朋友来吗？好帅啊。」

    「不不不不不不是！」

    朱古莉从喉间瞬间发射出来的音量连自己都吓一跳：「这这这是我朋友的朋友，一日实习生。」

    「你好。我是詹士朵。」詹士朵很有礼貌的做了自我介绍。

    「你好你好～」草莓看起来很惊喜：「我是草莓！你??你有绰号吗？你朋友都怎么叫你？叫你全名会不会感觉很不礼貌啊？」

    「不会啊。」詹士朵想了一下：「朋友都叫我??」

    「那我叫你詹詹好了。跟莉莉一样，叠字比较可爱。」

    草莓直接打断，很显然没在听：「那詹詹，今天你们家有什么好吃的呢？」她的笑容满到要溢出来了。

    詹士朵看向朱古莉。朱古莉打开餐车夹层，拿出做好的点心开始介绍：「今天有三种。好土蛋糕、伯爵茶布丁、虾松卷。」

    「哇～看起来好好吃！」草莓伸出手指，犹豫不决：「哪种好呢？」

    「好土蛋糕你没吃过吧？可以试看看喔。」

    朱古莉热心介绍：「巧克力蛋糕切碎铺在外面，里面有卡士达酱和香蕉，是我最喜欢的组合。」

    「听起来就很讚耶～那詹詹，你推荐哪一种呢？」草莓又是笑眼瞇瞇。

    「我??我不知道。对不起??我刚到。」

    「蛤～怎么那么可怜！老闆不能苛待员工喔！」草莓假装责怪地看了朱古莉一眼：「那詹詹，如果是你，你想吃哪一种呢？」

    「喔。嗯??」詹士朵看向朱古莉，朱古莉耸耸肩。「这个卷吧。感觉比较??咸？」

    「好！那我要一份好土蛋糕还有一份虾松卷！」

    草莓看着开始忙碌的朱古莉，笑着对詹士朵说：「我在前面那边卖豆花，你下班可以来玩喔！我请你吃豆花。」詹士朵有点手足无措，只能连连应声。他看着朱古莉熟练地切片，拿出包装盒盛装蛋糕，再拿出一张透明的板子，轻轻喷水，居然就瞬间软化，她从餐车深处掏出一个保鲜盒，打开将内装的料馅分装其上，洒上油条和脆饼的碎片，俐落的捲出一条又一条的虾松卷，切段，再放入盒子。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彷彿已经做过千万次。

    「谢啦！」草莓开心地接过，付了钱。「这请你吃！」她飞快地拿出虾松捲的盒子推给詹士朵，一溜烟便跑了。

    詹士朵傻眼。他捧着盒子，慢慢望向朱古莉，结果正好与她的视线对上。

    「呃??不好意思。」下意识的，詹士朵就吐出这句。

    「为什么不好意思？」

    「因为??」詹士朵在脑中搜寻词汇。因为害你被人??说话？责备？糟糕，好像都不太对。刚刚那个女生跟她熟吗？这里的女生个性??

    「其实没关係啦。」朱古莉彷彿看出他内心的混乱：「你吃过饭了吗？既然草莓请你吃，那就收下没关係的。」她指指餐车：「其他你也可以吃看看，这样人家问你比较好介绍。」

    「喔??好。」朱古莉拉了把小椅子，詹士朵坐下，打开盒子。

    好好吃。

    詹士朵脑海里只浮现这句话。虾子很有弹性，切成丁的黄瓜与櫛瓜带有一丝焦香味与明太子带来的咸味，除此之外还有苹果香，最后的油条碎更带来不一样的味觉堆叠，调味很清新，口感也富有层次。

    不过，他也只会说好吃。连连点头、不断将食物塞进嘴里的，好吃。

    朱古莉看着他狼吞虎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为了让气氛更自然一些，她很仔细地教他每一项產品的内容与特色，并让他完整品嚐，也手把手的告诉他每个包装材料的放置位子、使用方法与数量，整个传授结束之后，朱古莉还拿出一整份讲义给他。

    「哇喔。」

    詹士朵内心讚叹不已，那是一份很用心製作的重点整理，还画了很可爱的蛋糕插图：「这是你自己做的？」

    「是啊。sop很重要，要就做好一点。」朱古莉点点头：「而且我想说??这样你要是回去写报告的时候忘了，还可以看一下。可惜你实习只有一天，要不然还可以让你拍一些糕点製作过程的照片。」

    我可以再待很多天。詹士朵一瞬间差点脱口而出，但也一瞬间觉得这样的念头有够好笑。

    「那个人??你认识吗？」

    突然，朱古莉指向左前方不远处。她一直感觉有某种视线凝滞在近处，稍微留意之后发现有一个人老是远远地看着他们。

 07.如父

    「什么？我不??啊！」詹士朵忍不住叫了一声，表情有点尷尬。「喔，嗯，那是秀叔。」

    「什么？」

    「秀叔。呃??」詹士朵有点笨拙的解释。「我的管家。」

    「管家？！」朱古莉的眼睛瞪大了。儘管已经有跟金恬恬这位千金小姐相处过的经验，但显然贫穷限制了自己的视野与想像。

    「你是说??像卡通『樱桃小丸子』里面，花轮从小的随身管家，秀大叔那样？」老天，名字还差不多像。

    「??对。不好意思。」詹士朵搔搔头，突然站起身：「我去叫他回家等我。」

    「你等一下。」

    朱古莉轻轻拦住他：「他站在那边那么久，一定是很担心你。你要不要请他过来坐坐，吃个点心？」

    她看着他。詹士朵纵然千百不愿，还是拿出手机打了电话。过了五分鐘，秀叔默默地出现在餐车面前，还带着一盒看起来很高级的水果礼盒。

    「朱小姐您好。谢谢您照顾我们家少爷，这是一点小心意??」

    秀叔虽然双鬓已然斑白，依然对着朱古莉毕恭毕敬的，说话还都使用敬语。

    「吼秀叔，我不是叫您今天不用跟我，在家休息就好吗？」詹士朵有点不耐烦，但语气还是和缓的：「我等等就回去了，您别乾站在那里，太累了啦。」

    「不累！不累！」

    秀叔看着詹士朵，眼神充满感动：「能够看见少爷穿得整整齐齐、认真生活的样子，我??我??」说着居然哽咽起来。

    「谢谢秀叔！」朱古莉一看情势不对，赶紧接过礼盒：「哇好大颗的梨子！看起来好好吃喔！我好高兴！真是太有口福了！超棒的！」

    「太好了。」果然，秀叔露出了微笑：「吃水果对身体好，会变得更漂亮喔。那么，少爷，朱小姐，我就不打扰了??」

    秀叔身上的西装烫得一丝不苟，连头发与鬍鬚也都修得相当仔细细緻，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光亮清澈，彷彿从来不会有鼻头出油或是螺丝凸出来的烦恼。他的仪态端庄，背挺直直的猛然就前倾往下，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接着向后退了两步，才优雅地转身离去。

    完全就是个古代「老臣退下」的模样。

    捧着高级水果礼盒，朱古莉真是惊愕到下巴要脱臼。我刚刚是经歷了什么宫廷剧吗？她来不及细想，詹士朵已经开口。

    「抱歉。」詹士朵依然一脸尷尬：「我本来叫他不要来的。下次??」话说到这里，他想起了与金恬恬的约定。

    「为什么要道歉？」

    朱古莉张大眼睛，转头看着他：「你应该自豪。秀叔一定很疼爱你，没有人会在这种现代社会对另一个人那么牺牲奉献。」

    「喔??」詹士朵一下脸红了起来：「??是、是啊。」

    「你也很爱他吧？」突然，朱古莉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我注意到，你也对他用『您』这个称谓。」

    「嗯??嗯。」詹士朵慢慢地点了头：「我妈说对人一定要有礼貌，这个我认同。而且，我算是秀叔带大的。」

    「哇喔。真的吗？」朱古莉又有种身陷宫廷剧的感觉了。

    「是啊，我妈很忙。我一出生秀叔就带我了。」詹士朵倒是一脸自然。

    「原来如此。喔对了。」朱古莉把礼盒递给他：「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詹士朵摇摇头：「这是秀叔送你的。」

    「我知道。我很感谢他，但太贵重了，而且我当下会收也是为了大家好，」朱古莉坚持：「你懂吧？刚刚秀叔??」

    詹士朵一脸为难：「是啦??但这太多糖分了。而且，这是秀叔的心意，我拿回去他才会哭吧？」

    「也是吼。」朱古莉皱起眉头。「但无功不受禄，这样我过不去??」

    「詹—詹——！」

    远远的，草莓在对街喊着。「还有莉莉！倒垃圾了！」她很兴奋地朝着二人挥着手。

    「我想一下。先去倒垃圾。」

    朱古莉摇摇头：「居然先叫你??这个草莓吼。没关係我来就好，它很小包。」她婉拒詹士朵想帮忙的动作，打开小餐车侧边的夹层拿出垃圾包好，往草莓的方向走去。

    留下詹士朵在摊位。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看着秀叔送来的水果礼盒。应该要送束花的，他想着。女孩子看到花才会开心吧？送水果实在太老气了??而且糖分太高了，无益于健身。他等等一定要想办法让朱古莉收下才行。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一台光鲜亮丽的高级轿车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就停在他们的小餐车前。詹士朵都还来不及反应，车上的人已经开了车门下车，定睛一看，居然又是金恬恬。

    恬恬换了一套衣服。

    她穿着干练的订製套装，平常很夸张的圈圈耳环、叮叮咚咚亮晶晶的手环吊饰，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卡通玩具饰品全摘了，取而代之的，是线条大方优雅的名牌上班包、贴耳的鑽石耳环和单鑽锁骨链，手里还拎着爱马仕的丝巾。

 08.归来

    金恬恬俐落地关上车门，看着早已瞠目结舌的詹士朵：「唷！」

    「你??你怎么来了？」詹士朵差点结巴：「还穿成这样。」

    「我来接你放学啊～朵朵俺滴乖孩子唷～」

    金恬恬故意怪声怪调的回应：「??才怪！我是来履行约定的，看我今天带了谁来，还不快谢我。」

    车窗摇下，詹士朵吓了好大一跳！里面坐着的，不是他的父亲、詹百棠董事长又是谁！

    「老爸！」詹士朵手足无措，手里还捧着一大盒水果礼盒。「我??我以为您在国外。」

    「嗯。回来了。」

    詹百棠极具威严的应了一声。「我听恬恬说，你在她同学这里帮忙，所以过来看一眼。没给人添麻烦吧？」

    「没、没有！」詹士朵几乎是反射动作的摇头。

    「有学到东西吗？」

    「??有！有！」詹士朵像是想到什么，放下水果礼盒掏出刚刚朱古莉给他的讲义：「他们还给我重点教材，我，我回家会再读一下。」

    詹百棠接过讲义，摘下眼镜皱起眉头看了一下。「??倒还仔细。图画得不错。」

    「嗯??嗯！」詹士朵几乎是立正站好，他感觉背都汗溼了。

    「好好学。我听恬恬说，她那同学出身市井但谈吐不俗，头脑清楚而且思绪精明，但个性独立又有人情味，相信是个优秀人才。你若能得之辅佐是万幸，不能，至少也从她身上学之一二作为己用。正所谓见贤思齐，明白吧？」詹百棠将讲义递回给儿子，谆谆教诲了一番。

    「是??是！」

    詹士朵明明是个高头大马的成年人了，但此时站得直挺挺，活像乖巧的小学模范生。他恭敬收下讲义听从教诲，詹百棠瞄了一眼旁边的水果盒：「你刚刚怎么捧着盒子发呆？」

    「秀叔送的。说是要谢谢人家。」

    「阿秀也太传统，又不是看病，送这个??哎。」

    詹百棠摇摇头，叹了口气：「算了，他一直打光棍自然不懂。女孩子还是送这个好。」詹百棠在车子里按下对讲按钮，低声不知交代了什么。一会儿，前座的司机下了车，捧着一束包装优雅、流泻着带珠光的淡粉色蝴蝶结缎带的花束，交给詹士朵。

    「代我向朱小姐问好。」詹百棠对着儿子点了头：「穿这样整整齐齐，正正气气的，像个认真工作的人，挺好的。我再过来看你。你有空也回家看看。」

    车窗升起，詹百棠很快地离去。金恬恬看着傻住的詹士朵，笑了：「詹叔好会喔，居然随身准备花束送女生。」

    连送什么都跟我想得一样，果然是我爸呢。詹士朵暗想着，嘴上已经追问：「你怎么突然带我爸来？我前天问，他们说还在国外忙。」

    「我上个月就帮我爸跟詹爹预约行程了。高尔夫。」金恬恬简短说明：「我只是刚好提了一下近况，打完球我爸要去别的地方，詹爹就送我过来囉。」

    她眨眨眼睛：「我可是履行约定了，你帮我今天，我助你来日。让爸爸看见你努力的样子，以待来日，不错吧？等等你实习结束，帮我把这个信封交给莉莉。」

    那是詹家专属使用的信封。米色的纸质，有着恰到好处并略显尊贵的磅数质感，边缘还绕了烫金花纹。「里面是新台币三百块。你记得谢谢人家喔。」金恬恬补了一句。

    「三百？」詹士朵摇摇头：「我不懂。这十块美金不到??你要帮你朋友，干嘛不给多一点，五十万十万也好？」

    「你是不懂。」金恬恬白了他一眼：「她不会收的，她有一套自己的标准，多一毛钱还不要呢。」

    詹士朵还在思索恬恬的话，身后已经传来朱古莉的脚步声。「恬恬你回来了！哇你穿得好专业喔！包包看起来好贵。」她笑着，嘰嘰喳喳跟金恬恬讨论起女孩的衣装。接着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递给詹士朵：「请你帮我转交给秀叔，好吗？」

    「啊？」

    「我想过了。我要送给秀叔我的新作品，全新未公开喔！你也不能偷看。我刚刚特地回家去拿的。」朱古莉一脸兴奋，她指指礼盒：「以物易物，我收这颗水梨。还有旁边的苹果。」说着，轻轻拿了起来。

    「你还有别的礼物呢。」金恬恬指指詹士朵手上的花束。

    「哎呀。这什么啊。」不知为何，朱古莉觉得脸突然烫起来，一定是天气太热了。

    「喔??对！这是我父亲要我送给你的，他说??他说的跟秀叔差不多。」詹士朵赶紧递上花束，不知为何，也尷尬起来。

    「啊谢谢??呃。」

    朱古莉虽然很高兴，但心里的天秤不禁开始滴溜的打转上下。用新作品致赠秀叔，礼盒的部分就算勉强回礼、两不相欠了，但没想到还多了一束花，这??

 09.天皇之命

    「我、我家还有一些新作品，我回去拿，你帮我交给令尊，好吗？」

    说着朱古莉转身要跑回家，金恬恬倒是眼明手快的拦下她：「你收着吧。詹爹明天一早飞机呢，我们遇不上他。」

    「可是??可是没有回礼，我心里过不去啊??那把花看起来好贵啊??太不好意思了??」朱古莉两眼巴巴可怜兮兮的，一脸烦恼忧愁，居然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那你、你让我留下来好不好！」

    话一出口，连詹士朵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用馀光瞄向金恬恬，发现她的嘴变成合不拢的o字型，一瞬间他居然有点得意起来。

    「留、下来？」朱古莉的头越来越歪，落枕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对。」

    詹士朵终于鼓足了勇气：「我想了一下。觉得??觉得只实习一天，实在不够。我还想再多了解一点。如果你真的觉得我家送的东西太贵、你很难回报的话，那，那，让我多待一阵子，当做交换，好不好？」

    「呃??」

    讯息来得太过突然，朱古莉呆在现场。什么？留下来？这要怎么算才合理？首先得先计算花束的价格，加上水果礼盒的价钱，然后除以国民基本时薪，换算成时数，这样去平衡吗？慢着，我有要请人吗？这样我需要提供他餐点或是误餐费吗？这样的话要怎么扣再除呢？还有劳健保！我需要列入计算吗？慢着朱古莉，你再捫心自问一次，我有要请人吗??？

    朱古莉的脑海里这下不光出现了天秤，古代秤桿、算盘、计算机、电脑等可以拿出精算的3c机器一台接一台，还依照年代顺序流畅的出现，天旋地转的。

    「我，我父亲跟我很久没有见面。他刚刚看到我工作的模样，很高兴，说要再来看我。」

    看着迟疑错愕又犹豫的朱古莉，詹士朵索性把话说开：「除了想再多学一点，我也想让家父多看到我做事的模样。拜託了。」

    朱古莉求救般地望向金恬恬，然而恬恬并未相同迎向她的目光，而是摸着高级水果礼盒的烫金边缘，嘖嘖称奇：「哇喔。秀叔真的很厉害，居然能弄到这款特级水果礼盒，我记得这是进贡给日本天皇的同款礼品耶，还有水果专业培育证书的。」

    日！本！天！皇！

    水果店卖的礼盒价格完全不能比了。我刚刚做新作品的成本应该算多少？这完全不能一比一等值交换吧？搞不好摸一下礼盒就要算钱了，那我刚刚摸了几下？完了！完全想不出来??

    朱古莉在脑海里迅速思索计算着。手里原本攒得好好的高级水梨，居然就这样从指间滑落??

    啪！

    「不～～～～～～～～～～」

    儘管脑海里大声尖叫，但由于内心太过崩溃，朱古莉反而呈现出一种石化般的呆滞。她瞪着掉落的水梨。

    「莉莉，你还好吗？」

    金恬恬关心的问：「你的脸看起来好苍白。不舒服吗？」

    「这都掉地上了，我看就别吃了吧。」

    詹士朵拾起水梨，表面有一处极细微的乌青，说着准备要扔。

    「不不不不——别丢！求你了～」

    朱古莉连忙抢下，原本惨白的脸泫然欲泣，看起来更可怜了：「??请问，你什么时间可以开始过来上班呢??」

    ＊

    秀叔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这是很罕见的，通常他不会让自己流过多的汗，一方面衣服湿了不好看，二方面汗流浹背实在太不优雅，有违他昔日接受的精密管家训练。

    但今天不一样。

    秀叔轻轻拾起小槌和钉子，比对着一旁的设计图，小心地敲打起来。完成之后，他拿起顏料与笔刷，再一次端详图样纸本。

    大象??与绵羊。

    秀叔很少见到这样的组合。但他从小受的管理训练中也包含艺术陶冶与美术摹画，虽然他自认是孤陋寡闻、没啥艺术细胞，但心里觉得这种创作理念相当前卫新颖。

    顺着事先打好的草稿，秀叔准确地描绘。他不擅长创作，但遵循前例或某种规范倒还不成问题。一会儿，他预定的进度已经完成。

    秀叔不禁微笑起来。收拾好工具，他从口袋拿出摺叠整齐的手帕轻拭汗水，走进洗手间稍微整理了仪容、穿戴整齐，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轻轻敲门，没有回应。

    也许忙着在梳洗或打扮？秀叔暗想。按照约定，他可以进门确认，免得误了时程。于是他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进去了」，便轻轻开了门。

    门没锁。才开一条门缝，一股甜腻的女人香扑鼻而来。

    室内是昏暗的。窗帘长长掩盖着，但尾端飞扬，带来些许室外光线。透过这些微光亮，秀叔勉强辨识出，在地毯上有一双很像女人的脚，脚指涂着鲜红色指甲油，还穿着网袜。

    女人的脚！秀叔一瞬间感觉自己的脑袋引爆了什么。他不是没看过主人的房里出现女孩子，但出现在地毯上还是头一遭，如果说出现在床上还正常些??

 10.不欠

    「??秀叔。」

    詹士朵突然出现在眼前，秀叔吓了好大一跳，差点失态喊出声。

    「我睡过头了。」

    詹士朵飘散出酒精的气息。「谢谢您叫我??等我一下。」

    门关上了。秀叔还有些惊魂未定，除了不确定女人是否还活着、更惊愕于她出现得无声无息。这个豪宅监视系统与保全可说是滴水不漏，他想不通詹士朵什么时候带人进来的，这个少爷虽然本性老实，但总是有些灵活的小点子。

    再出现的时候，詹士朵已经梳洗乾净、整齐，准备上车了。秀叔将早上的劳动成果也一併收上车，很快的，两人抵达了今天的目的地。

    远远的，就看见奋力推着推车的朱古莉。詹士朵连忙下车衝过去，接手推着。

    「早安！」爽朗又阳光，正是他的正字标记。

    「已经是午安了。然后??你喝酒。」朱古莉轻轻皱眉：「对不对？」

    「呃??」詹士朵的笑容停在脸上，有些尷尬。「抱歉。味道很重吗？」

    「别道歉，我没有要限制你的私生活喔。没有。这是你的自由。」

    朱古莉连连摇头：「只是服务业，身上的味道还是需要管理一下。这是我个人的建议。」她看了一眼远远走进的秀叔：「以及太过理所当然的依赖，我也建议你好好管理一下。」

    「什么？」

    「没事。秀叔！午安！」这句话是朝着满头大汗、带着一大包物品前来的秀叔说的。

    「莉莉小姐您好。」秀叔露出温和的笑容：「我修好了。赶紧拿来给您瞧瞧。」说着，将手中的物品上面的牛皮纸揭开。

    那是一块崭新的落地招牌。秀叔自己裁木片锯木条、画图写字修缮而成。上面一片蓝天白云，灰蓝色的大象穿着围裙还戴着女僕帽，背着一隻小绵羊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奔跑，完全就是「大象咩咩研究会」的专属招牌。

    「喔天啊。」

    朱古莉简直热泪盈眶：「这??这是您做的？」

    「手拙眼笨，也很久没劳作了。」秀叔谦虚的微笑：「但是的，我尽力做的。」

    朱古莉扑上去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秀叔简直要喊出声了。「谢谢！谢谢！秀叔最棒了，世界第一，不对！是宇宙无敌??整个银河系最棒的画家、艺术家！」

    詹士朵微笑看着两人。他来「大象咩咩研究会」已经快两个月了，很惊讶自己居然还有兴趣待着，也实地认知到朱古莉一个女孩要维持一个小摊位的努力。

    送往迎来、永远保持热忱和笑容的辛劳，每天长久站立、披星戴月才回家的不容易。就拿这个招牌来说吧，三天前准备打烊时，被路过的醉汉神智不清地一脚踢到旁边，还打算尿在上面??

    身为一个男人，是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侵略的。至少也要报个警吧？然而他却被朱古莉拦了下来，告诉他，那是附近居酒屋的常客，哪边的三教九流她不清楚，但就是因为不清楚，她不想随便结怨惹麻烦。

    这也太傻了吧！詹士朵很想说服她，却被她打了回票。她用不容分说的口吻坚持詹士朵少管间事，再说下去简直要吵架了，他只好妥协。

    然而立场如此坚定，看见被踢烂上面还有残尿的招牌，朱古莉还是一脸快哭的样子。詹士朵第一次看见她那么沮丧，于是很自然地告诉她别担心，他找人再做一块就好，很快就能送过来??

    「不行。」朱古莉严正拒绝。

    「为什么不行？这样明天开店没有招牌耶??」詹士朵知道，摆放招牌一向是朱古莉的开店仪式，她一向坚持自己放招牌。

    「??我没有预算。」咬着下唇，朱古莉不甘愿地坦承：「这个月高级食材买太多了。」

    「不用啊！你不用付钱！」詹士朵觉得莫名其妙：「我找人处理就好??」

    「我才不跟你借钱。」朱古莉彷彿真的生了气：「我也不想欠人情债，人情债最贵了??一毛我都不欠！」

    「欸不是，」这下詹士朵也开始不耐烦了：「干嘛这样说，就不用钱啊！什么人情债??没有那么严重好吗！我是??」

    「我是为你好！」

    突然，两人向着对方，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

    「不好意思。」

    秀叔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在旁边了：「我女儿之前陪我的孙女做了小劳作，有一些废弃的小木头，我总想着要丢但又觉得可惜，莉莉小姐，您愿意给它们一点机会，让这些可怜的小木头加入『大象咩咩研究会』吗？」

    「秀叔。」即将跟人家少爷吵架还被看到，朱古莉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我知道您一片好意。但真的不用啦??太麻烦了。我心领了。」

    「那做为交换，」秀叔完全无视她的推託，自顾自地往下说着：「想麻烦您用天皇水梨帮我做份甜点，我太太喜欢。她一直很想吃看看您的手艺，而且她的生日快到了。」

 11.黑嘉丽

    天皇水梨！如果这四个字可以成为人生关键字，那一定可以啟动朱古莉某个理智关节。

    那整盒高级水果礼盒自从搬回家后，她就供奉在客厅高处不敢动，连邱凯都说想烧三炷香给这些水果神仙了。

    然而算算时间，朱古莉暗自思忖，的确再不吃掉，水果真的要成仙了。再评估两方的价值??至高无上、可能还有点过熟的天皇水梨做成的生日蛋糕，与边角料修復的落地招牌，嗯??

    滴滴嘟嘟，朱古莉脑海里所有的度量衡器具又飘出来了。

    然后，就这样奇蹟的成交了。

    成果出乎意料。至少詹士朵自己满意外的，从小到大，他在在体验并享受着秀叔的细心、无微不至的照顾，许多事情都能够早一大步地想到、甚至做好。但他没有看过秀叔亲手画画、徒手做木工，或者其实有，但他没印象了。

    还是我其实，从未用心了解过秀叔呢？

    一瞬间，詹士朵的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看着朱古莉欢欣鼓舞，带着新招牌去摆放，詹士朵忍不住靠近秀叔：「辛苦了。」

    「应该的。」秀叔眨眨眼，面带微笑。

    「但我上次就想问了，」詹士朵微微挑起眉：「那个??太太、女儿还有孙女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您没有??」

    「我是没有。」秀叔很难得的、温柔截了他的话尾：「但我有木头。我也想帮帮她。」

    「好吧！」詹士朵露出爽朗的笑容：「可别穿帮啦。」

    「哎呀。」秀叔苦笑：「女性家族成员应该租得到吧??」

    「一次租三个，搞不好还有优惠呢。」

    两人笑谈之间，没留意到旁边有个人影靠近。放置好招牌、回头望向两人的朱古莉却看到了，一个纤瘦、小小一隻的女孩，无声无息的闪到詹士朵的旁边，她有着一头很蓬松但亮晶晶、看起来发质很好的亚麻色挑染长发，穿着涂鸦图案的t恤和破了很多洞的牛仔短裙，比筷子还细的双腿裹着同样有破洞的网袜，底下穿着一双马汀短靴。

    女孩抬起脚。那又重又扎实的靴子，就这样狠狠地踩在詹士朵的脚上。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詹士朵冷不防遭到此偷袭，忍不住大声惨叫，把大家吓了好大一跳。

    「詹士朵，你可好啊，丢下我一个人独守空闺，自己跑出来玩。」

    女孩声音清亮，却兇巴巴的。詹士朵看起来眼泪快掉出来了，感觉刚刚踩那一下一定很痛。

    「请??请问你是哪位？」

    虽然有点小怕，朱古莉还是很勇敢的出声制止：「这里是营业场所，请不要这样。」

    女孩斜眼瞄了朱古莉一眼，满脸不屑：「你又是谁？我来找我男人，你管什么间事??啊！」

    她瞪大眼怒气冲冲，直直逼近朱古莉：「你是外面的野女人对吧！谁准你跟朵朵穿情侣装的！不要脸！」女孩拉着她身上的白衬衫和卡其裤，那是朱古莉和詹士朵协议好的工作制服。

    「丽丽，不可以这样！」

    詹士朵突然出声喝止：「她是我的老闆。」

    「老闆？！」被叫住的女孩依旧声音很大，但一脸疑惑。

    「黑小姐，好久不见了。」秀叔这下认出来了。

    眼前的女孩黑嘉丽，是今天躺在地毯上的那双腿的主人。像詹士朵一样，黑嘉丽同为外放国外的富二代财团千金。她就像金恬恬那样，跟詹士朵很小就认识，两方父母也都熟识，前几年去了欧洲深造，但秀叔知道两人一直有联络，有时黑嘉丽甚至每个星期都写信打电话给他??只是没想到当初看起来稚嫩的小女孩，现在也变成会化妆会打扮会呛人的小女人了。

    「??秀叔。」黑嘉丽不情愿的放开朱古莉，还帮她顺手抚平刚刚抓皱的痕跡，只是粗手粗脚的，朱古莉有点无法辨识自己是被拍打还是被服务。

    「呃。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朱古莉，我现在实习的小餐车『大象咩咩研究会』负责人，她是一位很优秀的甜点创作师。这是黑嘉丽??我的老朋友。」

    黑嘉丽还是一脸臭脸，居然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朱古莉心里一把火涌上来，但还是对着她点点头，就当作是回应了。

    「丽丽，我和??莉莉，欸对耶，你们都是莉莉，」詹士朵像是发现新大陆般惊喜：「总之，现在是我跟这位莉莉工作的时间。你要是来吵的话，就回家。」

    「你为什么不叫她朱朱？我不喜欢跟她同个名字。」

    「??我也不喜欢啊！」

    实在忍不住，朱古莉衝口而出。这些富二代是有什么毛病！「那你怎么不叫黑黑？」

    「你！」黑嘉丽看起来真的生气了，但詹士朵直接拦了下来：「丽丽，please!」

    他皱起眉头，看起来也很不高兴：「这是我工作的场所，请你尊重！」

    「黑小姐，喜欢下午茶吗？我知道这附近有几家不错的店??」

    「谢谢秀叔，不用了！」秀叔才刚出声缓颊，黑嘉丽就气鼓鼓的甩头就走。

 12.不速之客

    「对不起。」詹士朵很诚挚的道歉：「她不是坏人。她只是??」

    「她只是喜欢你，对吧？」

    朱古莉翻了个小白眼，叹了口气。刚刚詹士朵在中间为两个女生左右调解的画面不知为何让她感觉不太舒服，虽然最后感觉是??赢了？但还是觉得怪怪的。

    「喜欢？哈哈～你别听她乱讲，她只是爱黏我而已，」詹士朵居然笑得如此云淡风轻：「她就像我另一个妹妹。长大就是一起喝酒聊天的好哥儿们，她比较怕生，朋友不多。」

    比较怕生？朱古莉气鼓鼓的打开餐车，拿出今天要贩售的商品，碰一声放在餐车盖子上。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回来了！我决定了，我也要待在这里陪朵朵。」

    突然，黑嘉丽的声音出现在背后，还有点开朗。

    「丽丽??」詹士朵话都还没出来，朱古莉就没好气的：「我又没有要请你！」

    「那我就当客人。」黑嘉丽显然有备而来：「不是说要吃下午茶吗？我就吃你这家啊！」

    朱古莉气到说不出话。才一开张，就遇到疯子！

    「丽丽，你不要闹了。这里也没有地方让你坐，我们是要工作的。」詹士朵好声好气只希望能劝退她。

    「没关係，我自备啊。」

    黑嘉丽笑嘻嘻的，她朝空中清脆地打了个响指碎花散，一位穿着整齐套装的妇人与两个穿着荷叶边女僕围裙的女孩突然出现，一板一眼且有秩序地，在他们的对面开始摆放知名品牌的露营用桌椅。摆完之后，妇人与女僕还朝着黑嘉丽微微鞠躬，才有礼退下。

    「你们别担心。」黑嘉丽怡然自得的向他们摆摆手，舒适地坐下：「只有我在这里，奶妈和小姐姐们不会在这边坏事的。有什么好吃的呢？」

    「你才坏事！」朱古莉一脸没好气：「我才不卖你。」没错！就算最近生意不佳，我也不卖给这种臭妹仔！朱古莉心中暗想。

    「为什么！」黑嘉丽气又来了，一股脑站起来：「你会不会做生意啊你！」

    「好了好了！」詹士朵看起来快疯了：「丽丽，你如果要待在这里，你就不能惹麻烦，可以吗？」

    「哼！」黑嘉丽悻悻然地坐下，开始玩手机。她一会自拍，一会又开始放音乐，接着开始打越洋电话给在国外的朋友聊天，动来动去又吵，朱古莉真是不胜其扰。偏偏最近不知为何，点心饮料的销售量都不太好，一时间竟然没有客人出现、打破这难受的凝滞，只能任由三人同时共处在相近的距离中。

    「妹妹，你在卖蛋糕啊？」

    终于，一声询问解救了现状。一个年约五六十岁的妇人停驻在餐车前询问，声音中气十足。

    「是！您好！」

    朱古莉再高兴也不过了，她拿出今天摆盘好的商品一一介绍：「今天的商品有三种，拜访森林、黑豆巴巴露亚还有感恩的心喔！」

    「??那是什么？」妇人歪着头，一头雾水。

    「《拜访森林》是一齣很有名的百老匯音乐剧。」詹士朵热心地解释：「里面的剧情出自德国的《格林童话》，以这个为发想，我们用很新鲜的樱桃和白兰地製作酒渍樱桃内馅，蛋糕夹层也用可可成分很高的高级巧克力再淋上糖浆和樱桃酒来做，跟一般的德国黑森林蛋糕吃起来的口感完全不一样，香气很浓??」

    「喔是黑森林蛋糕啊。」妇人笑了，一脸嗔怪：「你就说黑森林就好啊。这样比较听得懂??啊这个咧？什么巴巴的??」

    詹士朵一脸尷尬。朱古莉连忙接话继续介绍：「是黑豆巴巴露亚。这款是用黑豆做基底调味的巴巴露亚，巴巴露亚就是??」

    「看起来像香草布丁。」妇人左右端详了一番：「你有没有二砂，撒上面帮我用成那种脆脆的焦糖可以吗？」

    「呃??」朱古莉愣了一下，「巴巴露亚的味道可能跟香草布丁不太一样??」

    「那这个又是什么？」妇人指着最后一道「感恩的心」。

    「这是一道咸点。」朱古莉依旧耐心解释：「外面是烤过的千张，里面是菠菜嫩蛋的内馅，然后再用水莲绑成一个小包袱。都是减糖健身圣品，吃起来清爽有饱足感又没负担喔。」

    「蛤，没有肉喔？我以为是餛飩还是水饺。」

    妇人一脸遗憾：「好吧都来了，那就各一个吧。多少钱呢？」

    「谢谢您！拜访森林一个八十元、巴巴露亚一份六十、感恩的心一颗四十元，总共是一百八十元！请问需要找零吗？」虽然过程囉唆了些，但能做成生意，朱古莉还是开心的。

 13.讨价

    「虾咪！一百八！」

    妇人突然大惊：「我去市场买巧克力蛋糕还有布丁加起来也才五十馁！八方游龙一颗水饺也才五六块！」

    「不一样啦阿姨！」詹士朵扬起师奶杀手的爽朗笑容，经过这几个星期的经验，他和朱古莉都清楚这招一向有效：「我们都用国外的食材，连蛋和菠菜都是用有机栽种採收的喔！吃得好吃得安心，您才会越来越漂亮啊！」

    妇人果然笑了：「那有你年轻人好看呢。好啦。但你们也算便宜一点吧？我没吃过你们家的东西，总是要有嚐鲜价呀！抹个零头??八十块啦。」

    朱詹二人面面相覷。先不论抹零头快抹到全部的数学问题，朱古莉在这里摆车那么久，凹折扣的客人当然会有，但一次杀那么大口的还是头一遭。

    「呃??」朱古莉有点尷尬的笑了笑：「阿姨不好意思，这可能??」

    「不行喔？」妇人挑起眉：「那八十五？」

    「????」

    「那九十？」

    妇人皱起眉头：「我最多只能出一百啦。你们很用心我知道，但是吼，我原本去市场买这些也才花五十多块馁，我真的是想说吼，给你们年轻人一点机会啦，啊你们也给我一点方便嘛，互相啊。」

    朱古莉的泪水在眼眶打转。

    不是没有遇过奥客，不是没有吃过苦。不是的。而是想起那个花了好多个夜晚和白天设计菜单、辛辛苦苦存钱下订高单价原料、再反覆嚐试味道，细细斟酌比例的自己。

    景气不好她很清楚。生意不好做、适时该放下身段不要那么清高、甚至很实际地无所不用其极换现金的道理她也懂。

    但那和自己视为重要的作品，被如此赤裸地放在砧板上供人称斤论两的感觉完全不同。

    完全不同。

    她是想出声拒绝的。想大喊「老娘不卖你可以了吧！」但是??

    一瞬间，她居然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欸欧巴桑，你很夸张馁。」

    旁边，黑嘉丽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刚刚说会撤退的奶妈女僕军团迅速归位了，还在她四周揉腿捏肩，她小姐就这样眾星拱月地在中间享受着，却莫名形成一种让人不敢小覷的江湖气场。

    「嗯？你在说我吗？」妇人一脸莫名其妙，但略带慍怒。

    「不说你说谁？这里就你最夸张还不自知。」

    黑嘉丽很有气势的站起来：「人家卖一百八，你有脸杀到八十，还跟人家说给年轻人机会，你不耻我都替你耻。」

    「你是谁啊？」妇人大怒，一副准备开骂的模样：「关你什么事！」

    「就关我的事！」

    黑嘉丽完全没在怕，开始天花乱坠地直接发动攻击：「我刚刚花五百块买了她一颗蛋糕，你凭什么三颗叫人家算你八十？不会吃也吃不懂人家的真材实料就不要装贵妇！回去你家旁边的市场买水饺啦！」

    妇人落荒而逃。黑嘉丽双手叉腰，气势凌人地看着她逃走的方向。

    「你喔。」詹士朵摇摇头：「吵架第一名。根本没在收敛脾气嘛。」

    「谁说我要收敛了。」

    黑嘉丽不甘示弱：「我就看不惯这种想过好日子吃好东西又要凹别人的穷酸人。」

    「你这个性实在??迟早惹麻烦。」詹士朵笑了。「不过这次谢了。」

    朱古莉依旧呆立在现场。她知道自己该道谢，但想起黑嘉丽不久前的蛮横骄纵，再加上刚刚的适时相救，一时五味杂陈，她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我??我回家，上个厕所。」

    从未尿遁的她，下意识了选择这个方式逃避。

    「她很弱欸。」

    看着朱古莉慢慢走开的背影，黑嘉丽没好气地将双手抱在胸前：「我真是好心没好报。」

    「丽丽。」詹士朵温和的拍拍她：「好了吧。」

    「我刚刚在旁边听，」

    黑嘉丽探头看看放在餐车里的蛋糕点心们：「其实满酷的。个个都有故事的感觉。」

    「是没错。」詹士朵也跟着低头看：「听恬恬说，之前她生意也一直满好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就很差。哎也许我带赛吧。」

    「不准这样说！」黑嘉丽惊讶得瞪大眼睛：「你是朵朵耶！」

    「朵朵最近运势很差。」

    詹士朵无精打采：「爸爸哥哥不让我接家业，我还把别人的店弄衰了。」

    「胡说八道。」

    黑嘉丽翻了个白眼：「这都什么时代了，如果手上的方法不行，当然要用主流力量推个一把啊。」说着，她拿着手机对着詹士朵摇了摇。

 14.引爆

    朱古莉飞快地奔上楼。

    打开门，用力关上。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重重的吐出。

    她只想暂时逃离。

    顺着门，滑坐在地。朱古莉把脸埋进双手和双腿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楼下有人喊着她的名字。是詹士朵的声音。

    詹士朵上楼的时候，脚步轻快。而朱古莉略显尷尬：「不好意思，丢你在那边。我??」

    「没关係。」詹士朵摇摇头：「我都收乾净了。」

    「都收了！」朱古莉大惊：「那冰箱和柜子里的点心??」

    「都卖完了。」

    「卖完了？！」

    朱古莉简直不敢相信，她真的很久没有完售了：「那么快？」

    「丽丽??我说，黑嘉丽她全买了。」詹士朵简短的说明：「她临时答应参加一个potluck派对，要自己带菜去，有你的点心帮了她大忙。」

    说着，他在桌上放下一叠钞票：「这是点心的金额，秀叔说，要你点收一下。」

    朱古莉皱起眉头。「我才不想卖给她。」

    「她其实也没有很想买。但她的确需要你的点心，所以她还是掏钱了，『为了顾全大局只好放下仇恨』。她是这么说的。」詹士朵笑了：「你们怎么回事？才刚认识就像仇人似的。」

    朱古莉盯着那叠钞票看了十秒鐘。

    像是痛下决定般，她用力闭上眼睛，头转到旁边不去看：「我不想欠她人情。你拿回去还她吧。」

    「欠人情？」詹士朵一脸惊讶：「为什么要这样想。这不就是买卖吗？」

    「我不想要??她只是，可怜我吗？」

    「你想太多了。丽丽不是这种人。」詹士朵歪着头想了一下：「我可以问吗。为什么??你要算得那么清楚？」

    「因为这样安全。」

    朱古莉正色回答。「只要一欠人，之后就是连本带利的还回去。钱是这样、人情也是。我不喜欢这样。我不介意人欠我，因为那是我的心意，但我绝不欠人，所以必须算清楚。」

    「那这场买卖很单纯啊。就是你最喜欢最安全的方式，不是吗？」

    詹士朵耐心的分析：「客人需要所以买，你需要他口袋的钱所以卖，不就是这样吗？互不相欠??各取所需？只是business而已。无论这个客人多讨厌，但他付得起我们要的价格而且态度ok，那就卖啊。」

    重点是她的态度不ok吧，朱古莉暗想着。「你现在倒像个生意人了。」

    「没有啦。」詹士朵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其实我什么都不懂，我在国外其实都在玩，白天就在喝酒啊唱歌啊跑趴啊然后抢帐单付钱什么的??你这里真的让我学很多，我要谢谢你。虽然我可能还是有点??茫然？」

    「我也会茫然。」朱古莉笑了笑：「时不时的。」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拿起眼前的钞票：「也许你说得对。而我的确需要这笔钱买食材。」

    「黑嘉丽不是坏人。」詹士朵低声说：「其实如果你需要赞助，我也可以??我是说，我们都可以。」

    「我不要喔。」朱古莉瞪大双眼，严正拒绝。

    「我也没有讨厌她。但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相处吧。」

    「嗯。」詹士朵笑了：「她是好孩子。跟我一样。乖巧认真又热心助人。」

    「最好是。」朱古莉白了他一眼，但也跟着笑了。

    ＊

    结果隔天，大爆卖。

    原本一如往常，朱古莉带着一早刚做好的点心，前往摊位开店。

    没想到现场人山人海。

    朱古莉心头一惊，还以为现场发生了什么事情，硬挤进去才知道，这些拿着钞票万头鑽动的型男靚女老弱妇孺兄弟姊妹爷奶爹妈??全、是、来、买、她、的、点、心、的！

    现在想起来，朱古莉和詹士朵还是馀悸犹存，甚至想抱头痛哭一番。

    人们一瞬间彷彿都变成野兽了，或者变身成丧尸或是各种不知名的怪物或是各种经典电影会出现的不正常人物百兽，这些似人非兽的个体甩钞票就跟甩鱼一样，发出一种发狂的语调喊着：「我要买xx！还有oo也包了！」、「还有没有xx？」、「给我！我要！」??一瞬间朱古莉以为自身置身鲤鱼池，每隻鱼都前仆后继、涌出水面张成o字型嘴高喊餵我餵我餵我！朱古莉就算用弹鼻屎的方式快速把食物射出去餵他们，人群还是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把两个人给埋了。

    点心是每天朱古莉一早亲手做的，数量有限，自然很快一抢而空，连同她预备隔天製作的份量都被一扫而空。没买到的眾人们失望至极，心情低落的纷纷离去，还有几个少女泪洒现场，伤心的哭起来了。

    朱古莉与詹士朵累坏了，而且一头雾水。

    她们两个呆坐在小凳子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朱古莉脑袋放空，重重呼出一口气。转头，她慢慢看向詹士朵，才发现詹士朵也正看着她。

 15.同行

    「我??」

    朱古莉正要无意识地说点什么，詹士朵摇摇头，举起手制止了她。「我累死了。先别说。」

    两个人就这样呆坐在餐车旁的两侧，傻傻的。

    午后的微风淡淡的吹拂。带动了餐车里残留的甜点气息，有一点淡淡的香草味，夹杂着一丝巧克力的甘苦香。迎着风，朱古莉忍不住微笑起来。

    「今天的巧克力甜点是什么？」

    突然，詹士朵也笑了：「我根本没看清楚长什么样子！唏哩呼嚕就卖掉了！」

    「我自己都没看仔细哩。」朱古莉也笑了。因为自己名字的关係（巧克力的别名为朱古力），她每天一定会製作一样巧克力的品项，算是她对个人品牌的另一个小小仪式感呈现。

    「今天真的太神奇了。」朱古莉虽然疲倦，但满足地笑了：「不知道发生什么魔法，但真的谢了。」

    「请问??」

    一个看起来很有气质的中年妇人走过来。她看起来忧心忡忡。

    「这里是不是有一家店叫做??小象喵喵的？一家手工甜点店??」

    这下可好，名字被传得乱七八糟，下次集满国家地理频道里的珍奇异兽也不奇怪了。朱古莉直接站起来：「是的！是我们！您好。」连解释都懒了。

    「啊太好了，是你们。」妇人松了口气，笑了：「我女儿住院，指定想吃你们的甜点，请问现在可以买吗？」

    「啊??真是不巧。」

    朱古莉和詹士朵面面相覷。库存见底，还真是一点屑屑都抠不出来了，但是??

    詹士朵微笑。朱古莉也跟着，会心一笑。

    「今天的都卖完了。製作也需要时间，不好意思让您等太晚。但明天会有，我帮您留一份，您打烊过来买，好不好？」

    妇人连连点头，开心极了。朱古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把双臂高举背拉直，完整地伸了个懒腰：「好！上工！」

    「又上工？我还以为今天可以提早下班呢。」

    「你可以提早下班啊。」朱古莉看起来干劲十足：「我要去买菜、买料、备料。」

    詹士朵想了一下。「??那我，也一起去吧。」

    「真的？」

    朱古莉有点惊讶：「其实你不必耶。你可以休息、去健身之类的啊。」

    「不要。」詹士朵摇摇头：「来了那么久，感觉可以再多学一点。我也想了解你平常的製作过程。」

    「哇喔。我真是??」朱古莉轻轻搥了他一小拳：「你长大了耶。朵朵同学。」

    「哪有。这??这不是应该的吗？」詹士朵脸红了：「你们都很喜欢大惊小怪而且你刚刚??」

    「我刚刚怎样。」

    「??没事。」

    詹士朵想说，你第一次叫我朵朵。但是这台词也太少女了吧！他决定不说出来。太蠢了。

    朱古莉倒也不逼他。她满脑子都是明天的菜单。

    通常，她会从自己的口袋名单选出口碑比较好的、有可塑性的（例如可以排列组合、互相调换口味或形式的），再进一步延伸去评估口味的平衡性，像是如果巧克力类的產品味道比较浓郁甜腻，其他的点心就会做比较酸甜清爽、或直接配一个咸食作为当日的组合。「今日的午茶组合」是朱古莉每日想呈现的概念，简单的三样点心各有千秋，组合起来又好像一个套餐，由淡到浓、从咸到甜，虽小但大。

    朱古莉一边仔细解说她每日的构想，詹士朵认真的听着，求知若渴。两人就这样朝着附近的果菜市场前进着。途中经过超市，詹士朵还以为他们要绕进去了，但朱古莉只是笑着摇头：「我不怪你，这大概是你出生到现在第一次那么接近真正的市场。」

    詹士朵心里觉得糗，但倔强着不肯表现出丢脸的感觉，只好一味傻笑。朱古莉教他亲手碰触食材，真实的感觉它们的重量和每种皮面的质感，「超市几乎都封起来还把封起来的材料费算在售价里贵我们！还比较不环保。非紧急必要不去！」朱古莉想一想，又说：「还有如果超市比较便宜的时候。」

    「什么意思？」詹士朵一头雾水：「所以到底要不要去？」

    「就，看着办啊！」

    朱古莉笑嘻嘻的拍拍詹士朵：「为人最重要的就是弹性了。随机应变乃各种生存的不变之理，生意更是如此。」

    朱古莉提着大包小包食材，脚下却走得飞快。詹士朵发现她不但脑袋数字清楚，记价钱比价思路超清晰，还坚持不让人帮忙。「连这点重量都无法负重，要怎么成大事？你就在旁边好好看着吧。」朱古莉说着，还做了个鬼脸。

    只有一次，她最后要买巧克力的时候，因为钱包不知道丢去哪个袋子里、正在翻找的时候，詹士朵上前，轻巧地掏出信用卡付了钱。

 16.虚名

    「谢谢??我回去马上还你。」朱古莉说到做到。一回到住处，她就急着翻找全部的袋子要还钱。

    「其实真的不用。没多少钱，我付没问题啊。也不急吧？」詹士朵耸耸肩。「你不是急着做明天的甜点吗？」

    「不行！」朱古莉又是一阵大吼，吓了詹士朵好大一跳：「錙銖必较，才能细水长流！」

    邱凯默默靠过来。「我跟你说过了吼。」

    詹士朵点点头：「恬恬也提过。果然名不虚传。」

    「劝你不要反抗。」

    邱凯离开前提出了建言：「她床底下有个破猪公，我和恬恬没事就当捐香油钱，反正她常不在家。你可以加入我们。」

    詹士朵广纳建言。只是当他收下归还的款项时，他还是忍不住又问了。

    「你每次都这样算??不累吗？」

    朱古莉愣了一下，「不会啊。」她斟酌着用词：「我们上次讨论过了？」

    「我知道。但有时候??」詹士朵歪着头：「太a的aa制，感觉很冷漠。」

    「这是我自己该出的成本。」

    朱古莉感觉自己辩解得很吃力。「你没道理帮我出钱。」

    「你以前跟男朋友也会那么a吗？」詹士朵好奇的问。

    「这什么话??干你屁事！」正式脸红。朱古莉拒绝回答，一溜烟跑了。

    隔天，餐车一开张，果然又是万头鑽动的局面。有过昨日的经验，两人显得游刃有馀，销售一空后，中年妇人按照约定出现了。

    「您好，今天的点心有法式甜点去发想的『土包子歌剧院』，上面还有草莓点缀，多层次的巧克力加草莓，是最经典不败的组合喔！再来是酸与甜系食材各自封印、交界处有一道神秘口味去中和结合的『结界果冻』，以及我近期实验、改良多次的『喜相逢泡芙』！」朱古莉热心地一一介绍，妇人认真的聆听、提出疑问并获得解答，最后买了整套点心满足的离去。朱古莉也露出满意的微笑，目送她走远。

    「笑什么呢。」詹士朵悄悄地靠近她，小声的问。

    「笑??服务得很爽啊。」朱古莉痛快地说：「我解释、有人听，愿意理解而且愿意花钱把我用心设计的一切买回去，我何德何能啊！有什么比这个还爽的吗？」

    「是吼。」突然，黑嘉丽的声音出现在身后：「那是不是该谢谢我呀。」

    朱古莉猛然回头，整个防卫机制开啟：「是你！你又来干嘛？」

    「丽丽！」詹士朵笑着，极其自然的上前拍拍黑嘉丽的肩头：「真的要谢谢你。这次你出力不少呢。」

    「那是因为帮你忙好吗！」黑嘉丽白了詹士朵一眼，极其抚媚的：「要不然喔??嘖嘖。」

    「丽丽是kol。」看着朱古莉一脸疑惑，赶紧解释：「呃就是，keyopinionleader，叫??网红？丽丽的帐号有百万追踪喔，所以我请她帮我们打个广告。」

    「不只『我』打了广告。」

    黑嘉丽忍不住补充：「我可是号召了一堆部落客啊youtuber网红朋友，在potluck派对里人手一个点心拍照。我们还做了一个hashtag叫做#emf，就是elephantmeowfabulous，小象喵喵超讚！你们看超多人响应的。」说着把她亮晶晶的手机秀给两人看。

    朱古莉迟疑地看向画面。一个个小格子中的人们，拿着她的点心，或自拍或跟派对场景合拍，还有今天昨天买到点心的拍摄画面，成百成千，如瀑布般流泻成串。

    「你们知道有些年轻妹妹多好笑。」黑嘉丽兴奋地分享：「她们有的人抢不到，还跟有买到的人借来拍，一颗点心拍了十个人，有够瞎的！」

    「??你花了多少钱请她打广告。」这句话，是问詹士朵的。

    「你真的是赚到了。」黑嘉丽得意的说：「我平常一篇限动十万，一篇贴文三十万，我朋友也都是接业配的，但这次看在朵朵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你收了，反正我跟我朋友平常也都互惠按讚留言??」

    「??所以，你和你的朋友，有吃我做的点心吗？」

    「蛤？」

    黑嘉丽一脸疑惑：「有吧？派对就是把带来的菜放在那边给人家拿啊，她们应该有吃吧。我怕胖，我把热量的扣打都留给酒所以没吃。」

    「啊，你、你还好吗。」詹士朵注意到朱古莉越趋苍白的神色。

    「如果你没有吃、你根本无从喜欢、你为什么要打这种广告！」

    朱古莉大吼，用尽力量的。滴滴溜溜，她脑袋里的运算工具又开始一个个冒出头了，刚刚黑嘉丽提到的十万三十万在她脑海里跟着打转，太多个零要还了，她开始感到绝望。

    「什么啊。」黑嘉丽一脸不高兴：「我又没有很想帮你，我是帮朵朵好吗！你受惠了还不谢我，真是不识好人心。」

    「好了好了丽丽，别说了。」詹士朵发现苗头不对，赶紧止血。

    「什么意思啊！明明就是她??」

    「我没有要你帮我！」

    朱古莉激动不已，她转向詹士朵，极其愤怒：「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擅自让我欠这种人情？你叫我怎么还？」

    「对不起。我??我只是想帮忙。」

    「我不需要！」

    朱古莉气炸了。「这些散播消息的人，有的人甚至没吃过！连黑嘉丽都没吃过！她甚至连店的名字都打错??只是靠着漂亮照片、靠流量人气去宣扬过高的名声，这是不对的你知不知道？『德不配位』你听没听过？」

    「什么德不配位。」詹士朵一脸委屈：「你的东西好我们都心知肚明，就是缺个机会宣传出去，有时候只要推一把??」

    「对啊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自媒体当道耶，你自己不经营社群就算了，有人帮还嫌！」

    黑嘉丽双手叉腰，一副准备大吵的架势：「你少骂朵朵喔，他一片好心你还那么??」

    「我—不—需—要！」一字一句，朱古莉大声的怒喊。

    「我不需要外面的盛名虚名！我不需要爬到多高、我只想要真心赏识的客人??」

    「啊，原来莉莉你们找人打广告喔。」突然，草莓的声音插了进来。

 17.火烧

    朱古莉等人回头一看，草莓端着两碗豆花，歪着头看着她们。

    「吓我一跳！本来想说你们最近怎么生意变得那么好，来庆祝一下。」草莓笑嘻嘻地放下两碗豆花：「咦这位小姐姐没看过，你好呀～我叫草莓。」

    黑嘉丽直接置之不理。草莓倒也不生气，自顾自的烦恼：「真糟糕，今天只带了两碗豆花，但是有三个人呢??我回去再拿一碗过来好了？」

    「不用了。我要离开了，请他们吃吧。」

    朱古莉转身掏了包包要走，詹士朵上前抓着她的手臂：「莉莉。」

    不抓还好，他定睛一看，朱古莉是一脸惨淡。

    「??我以为你懂。」

    简短地吐出五个字，朱古莉就走了。詹士朵怔怔望着她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莉莉怎么了？你们在吵架吗？生意差心情不好，生意好也??」

    「你够了没啊？」

    黑嘉丽终于受不了草莓的路人言论，直接粗暴的喝止。

    「看也知道不该插话吧？有没有那么白目啊！」

    「丽丽！够了！」

    詹士朵怒喝了一声。「草莓，不好意思，今天有点状况。我代我朋友跟你道歉。」

    「没事的。」

    草莓依旧是一脸甜美微笑，她拍拍詹士朵：「我们草莓家族可不是草莓族呢！坚强得很，对吧？」

    「草莓家族？」詹士朵一脸疑惑。

    「我是草莓，你是士朵。」草莓伸出手指比着：「粤语士多啤梨不就是草莓？我们当然是一家族囉。」她笑得灿烂，詹士朵只能跟着陪笑，接下她递上的两碗豆花。

    「这女的是有什么毛病啊？」等草莓走后，黑嘉丽才小小声的碎唸。「花痴吗？！」

    「丽丽。不要再说了。」詹士朵重重叹了口气。

    「好啦。」黑嘉丽总算乖乖闭上嘴。「那??她怎么办？」半晌，才怯生生的问。

    詹士朵再度叹气。「只能明天再看看了。」

    ＊

    詹士朵没想到的是，不用到明天，他就必须去见朱古莉。

    他是半夜得知消息的。秀叔非常罕见的、十万火急地推开门告知还在睡梦中的他。不到二十分鐘，他已抵达「大象咩咩」的餐车摊位。

    熊熊大火，烧得正旺。

    那个他这几个月几乎天天推动的小车，转眼间几乎要化为灰烬。高温和大量的烟让他不得不远远的看着，无法接近，更不用说抢救了。

    旁边，他看见围观人群中，呆立注视的朱古莉。

    「莉莉！」听见詹士朵的呼唤，她缓慢地回头，满脸是泪，朝他伸出手。

    几乎不需要思考，詹士朵快步向前，将她搂进怀里。

    「朵朵———呜哇——」

    朱古莉放声大哭，正好无声地融入正赶到的消防车警笛声中。

    ＊

    全都没了。

    小餐车、週边设备等烧得一乾二净，还差点烧到左右邻居，还好消防车来得快，但总之就是都没了。

    警察到场也直接问是否有得罪人，因为太过针对。在摊位安放小餐车、不用每天推来推去，是詹士朵最近才跟房东谈妥的，为的是不想让朱古莉那么辛苦，没想到会变成纵火的目标。

    朱古莉茫然地摇头。做了那么久的小生意，她的日子单纯，一心只在自己作品上，怎么有机会得罪人？

    也是有随机纵火的可能性。做完笔录，警察告诉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再调查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跡才能得知。

    接下来好几天，詹士朵都忙于处理相关的杂项。和房东沟通、和左右邻居道歉（多少还是波及了一点，而且还有焦味），还有跟想买东西的顾客道歉。詹士朵其实根本不会处理这些事情，但还是硬着头皮一一处理了，秀叔甚至没帮上什么忙。

    会需要詹士朵出面的原因是，朱古莉自从那场大火后，就当机了。

    她一反平常的精明能干，就这样蜷缩在家不问世事，甜点咸点也都不做了，邱凯还要下厨煮饭逼她吃。

    亲眼看到自己的心血化为乌有，实在太衝击了。

    詹士朵快步上楼。这天，他又成功说服房东太太在他们不营业的时候降租五百元，他想赶紧告诉朱古莉这个消息。

    以及，其他消息。

    朱古莉以一种废人姿态倒在客厅沙发上。身旁散落电动、漫画小说，还有一大堆廉价零食巧克力糖果汽水可乐。她只要心情不好就会吃喝那种垃圾食物，完全捨弃她自以为是且引以为傲的空灵品味。

    「朱古莉，起来！别再废了。」一反常态，詹士朵大声喊话，一把拉起东倒西歪的她。

    他简短的说明他的个人成就后，稍稍停顿了一下。

    「找到了。」

    「??嗯？」她连问都懒。

    「我说的是纵火犯。」

    詹士朵平静地说。「找到了。是草莓。」

 18.再相逢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休眠中的朱古莉：「草莓？卖豆花的草莓？怎么可能？」

    「她一直想租我们这个摊位。」

    詹士朵皱起眉头：「求房东求不到，她就四处在网路上散播谣言说我们的东西难吃卫生差，所以我们不是有阵子生意不好吗？就是因为她。而且她摊位不是在前面？她还会跟自己的熟客说我们欺负她。」

    朱古莉瞠目结舌。「怎么可能??」

    「我也傻眼。毕竟她一直对我们很好??其实查出这些的是黑嘉丽。」

    詹士朵补充：「监视器居然都坏掉，她气死了??她从小就有某种奇怪的正义魂。正好她奶妈以前是情报局的，她就命令奶妈带女僕全力追缉，终于找到深夜的目击证人，还修好了监视器记忆卡。」

    朱古莉沉吟良久。「??又欠她了。」

    「??你别老想这些。」

    詹士朵看着她：「你打算如何呢？什么时候重新开店？」

    「这阵子??我一直在想。」

    朱古莉低声说：「也许就暂时到这了吧。不要做了。」

    「不行！」

    詹士朵突然大吼，把朱古莉吓了好大一跳：「不过就一场火！你的意志力就比不上一场火吗？」

    「不是??」

    朱古莉疲倦的扶着头，试图把话说清楚：「我只是有点累了。也觉得自己的创作能量不够，应该要再进修。当然最主要也是，我没有钱支付修缮或是重建费用，我需要先去赚钱，再回头重建。」

    詹士朵递给她一个信封。

    「你需要的钱在这里。」上面有金恬恬、邱凯、詹士朵、秀叔甚至黑嘉丽的签名。

    朱古莉只看了一眼。「你们知道，我不会收。」

    「你必须收。」詹士朵坚持把信封按入她的手里：「我们知道你不想收。你就这凡事都要算清楚的臭个性惹人厌，这是邱凯说的。」他最后补充了一句。

    「但??你要给别人一个爱你的机会。」詹士朵注视着她。

    朱古莉只觉得身不由己。

    她无法逃避他的眼睛，只能怔怔地回望。

    「你一路走来、又跌倒、又受伤，旁边的人都急死了。巴不得背着你衝过去。」

    詹士朵把手放在朱古莉的手上：「这不只是钱。是大家对你的爱。不要拒绝爱，好吗？」

    朱古莉觉得很热。

    在詹士朵的注视之下，她只觉得脑袋混乱、无法思考。

    突然，手机铃声大响。

    詹士朵有点抱歉的接起。几句嗯啊之后瞪大了眼。

    「莉莉，开手机。出大事了。」

    朱古莉脸色大变，翻找了好一阵子，才找着了久未开机的手机。

    打开，居然是几十通的未接来电。金恬恬和邱凯的群组里也传来几条网址，点进去一看，全是关于她的报导。

    上次带走点心的中年妇人，原来是知名的美食部落客。

    她对朱古莉所经营的「小象喵喵」（名字居然还是打错了，但没关係）讚不绝口，特别是喜相逢泡芙，朱古莉除了大胆加入整段燉煮过再轻炸的柳叶鱼与乌鱼子碎，更加入了水梨馅与苹果馅做咸味的中和与衬托，「在小巷内的天才点心创作师，是前途不可限量的餐饮新秀，满载的创作能量与对食材的掌控才能让人嘖嘖称奇，对自己作品的执着，更是让人期待未来的表现。」詹士朵唸着报导上盛讚的文句，兴奋地看着眼睛同样发亮的朱古莉。

    「真的出事了耶。」小小声的，朱古莉说着。

    「是不是！太棒了！这是你实力换来的真正评价！」

    詹士朵突然单膝跪下：「其实我今天来，也是想跟你说重要的事情。」

    朱古莉瞬间脸红：「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想跟你合伙。」

    詹士朵浑然不觉自己的姿势曖昧，诚挚地说下去：「我们一起重建。分工合作、各司其职。我发现我对接触人群还有行销满有兴趣的，也许我可以负责拓展这部分的业务试看看。」

    朱古莉愣住了。

    她一直以来，都是单打独斗。她只想着要独立，不靠别人的独立。在工作上自己创业、独来独往，成败自负，她习惯了。

    虽然总有感觉寂寞、无依无靠的时候。

    现在，是该加入同伴的时候吗？她需要吗？还是??

    「还有一件事。」

    詹士朵突然吞吞吐吐，头也低低的。

    朱古莉点点头。「说吧。」

    今天已经乘载太多资讯，也不差这一件了。

    「我想跟你在一起。」

    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儿，詹士朵缓缓吐出心意。

    「就??就像巧克力加草莓那样，很完美又经典的，在一起。」

    沉默。

    长久的沉默。

    终于，慢慢的，朱古莉低下头。

    头轻轻向前倾。移动。

    终于，她的额头靠着他的肩头。

    詹士朵伸手圈住她的背。她圈着他的。

    「我在想一件事。」她轻声说着。

    「嗯？」

    「要不要乾脆将错就错，把店名改成『小象喵喵』算了？」

    抬起头，她终于展开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詹士朵轻轻松了一口气。

    「那得请秀叔再重新做招牌了。」他笑了：「希望他会画猫。」

    朱古莉忍不住笑出声。圈着背的手，圈得更紧了。

    两个人，都在彼此的怀中微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