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火余烬》 第四章 秘局 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好黑,一片孤寂,万籁无声。 “又是这里!” 徐胜的肉身倒在了瓢泼大雨中,然而他的意识却依旧活跃。 熟悉,再熟悉不过了。 这里是“黑暗森林”,徐胜曾多次“登临”此地。 “我是死了吗?” 徐胜自问,搞不清楚状况。他想着:该不会同之前一样,自己在此呆上一会儿,然后天雷勾动地火,又意识归位,完好无损了吧。 “难道我还死不了了?”徐胜自语:“该不会我真的是‘天命者’吧,不死之身,不灭之体,嗯......不对!” 确实不对。徐胜猛然惊觉,这里跟之前不太大一样了 没有.....风!准确地说,是没有那一点点的气流之音 是的,之前纵使没有大风,却也会有些微弱的气流。而现在,连气流都没有了,真真正正的一片死寂。 “看来这次麻烦大了。”徐胜轻声喃喃。 没有风,那还会有天雷吗?如果没有雷电的话,必定不会有火。若无火,岂不是要永远困居此地! “不要!” 徐胜情不自已,大喝一声,然后他瞪大双眼,四下观瞧,努力地想要看到些周围的情况。然而入眼的,只有黑暗,无边的黑暗,纯粹的黑暗。 死亡难道就是这样子的无边孤寂! “不可能”徐胜自我否定,但是转念一想,又好像没有不可能的。毕竟从未有死人复活过,告诉那阳人阴间之事,又怎能知晓死亡不是而今这般? 如果死亡就是这个样子,那么“黑暗森林”俨然就是一片死地,徐胜曾不止一次地登临于此,也就是说......他曾不止一次濒临死亡。 “这里是阴曹地府吗?这里有十殿阎罗吗?奈何桥何在?黄泉路何处?”徐胜连声发问,但注定无人作答。 怎么办? 徐胜无奈,只有等待,等那风声再起,等那天雷再震。 许久,许久,仿若万年。 虽则在“黑暗森林”中,并没有任何可以参考时间的标准,但仅凭经验与直觉,徐胜也清楚,这次他等了太长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久。 “看来风雷是不会来了。”徐胜苦涩一笑,这叫什么事?难道死亡就是这般? 假若自己死了,变成了鬼魂一类的存在,到了阴间的话,那么其他魂魄呢?该不会这“黑暗森林”就是独属于我一人的“地狱”吧,又或者,阴间太大,我还没有来得及与其他鬼魂相遇。 徐胜一时间想到了许多,低低咒骂了一句,“该死” 曾经那损人体魄,害人精神的无形寒风,如今却令他怀念。 没有风,就没有那种刺骨的感觉,而徐胜在此地眼耳无用,六感尽封,时间一久,他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他忘了一切,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过往,忘了所在。徐胜,又或者说他的意识,还停留在‘黑暗森林’,但他不声不响,无知无觉,不理外物,一动不动,又好像他并不在此地,并不存在。 死亡! 他现在的状态跟死去别无二致。如果说之前还对徐胜是否死亡存有异议,那么现在,任谁去评判,也一定会断言:这就是死了。 可,他没有死。 在不知多久过后,徐胜竟猛地睁开了双眼。 “谁在叫我?” 徐胜大叫,然后一摸额头,登时冷汗直冒。 “刚才我怎么了?为何会有一种死而复生的涅槃之感?好像我被凭空抹去了,又被什么东西给召唤回来了,到底是什么呢?” ...... “噗!” 庙宇之中一片诡异,胖和尚双手合十,一动不动,原本白皙肥胖的身躯,如今却变得干瘪而又黯淡。 徐胜湿透了的肉身被放在一旁,而他的身侧,老瞎子死命地拉着二胡,口中发出阵阵摄人心魄的异响 ...... “这是......我竟然......!”徐胜登时站起,心中剧颤. 他竟然可以看到了! 虽然他的周遭还是一团漆黑,但在他凝神望去时,依稀能看到些光影。“黑暗森林”对他而言,不再是完全的无边黑暗。 这对于徐胜来说无疑是极为振奋的,虽然他看的并不是很清楚,但最起码,他不再是一无所知,对这“诡秘之地”多少有了些探知之力,对于未知的恐惧消减了许多。 “这里......!?”徐胜费力地打量着,一步一停,甚是谨慎。 “这里真的是森林吗?”随着他脚步的延伸,他惊奇地发现,在这“森林”之中,除却高耸入云、不见尽头的巨木之外,竟再没有其它任何植物。没有花草,没有藤曼,没有苔藓,整个大地是一整块平面,平坦的过分,好像被什么东西切割成的一样。 而且,最不合情理的是,这“黑暗森林”中的树木竟出奇的一致,不仅大小相同,还都是一样的笔直挺立,连一根弯曲的都没有,好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塑造出来的! 原先徐胜依着火光,对“黑暗森林”曾有过匆匆几瞥,当时他就发现了其中的古怪,只是不敢确定。如今,经过他长时间细致的观察,对于这里,他才算是有了个比较清晰且肯定的认知。 这里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森林,或者说,这里就不是森林。 “这些树......!”徐胜的手轻轻从树干上拂过,心头一紧。 “不对!” 他大着胆子,连摸了几把,眉头一皱,不大肯定地说道:“是石质的?!” 他有些害怕,却还是贴近了树身,认真端详。 有字! 徐胜倒吸一口凉气。在那枝干之上,有几个大字!虽然在浓重的黑暗里看不清晰,但他尽力观瞧,还是认出个大概。 亿......千六......八十四万。 竟然是数字! 巨木上刻着的是一种极为古老的文字,连《经史》中也少有提及,还好此处的都是些简单数字,徐胜勉强倒是认得。 “不只是一棵树,这棵也是,还有这棵。”徐胜四下盘桓,在每一巨木上都发现数字。 他甚是不解,而后猛一拍脑门,“难不成是编号!” 噫! 此念头刚一出来,他就心神不稳,连退两步。如果真是编号的话,那这里就愈发诡异了。 也就是说,这里极有可能是被精心布置过的,出自某个人,或者某位难以想象的“存在”的大手笔! 局! 徐胜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字。很显然,他被牵扯到了某个大局之中,充当了一枚棋子。 “谁?谁在布局?是谁布置下了这一切?”徐胜喝问,但天地无声。 无奈,他只能作罢,强打起精神,借着微弱的视线,缓步前行。 也不走了多久,徐胜觉得很累,他很难受,但却异常踏实,因为劳累可以让他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在万般辛苦之下,徐胜垮掉了,纵有千番不愿,还是瘫坐在地。 “咻咻” 突然,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声响,惊吓之中慌忙站起。他屏息凝神,竖着耳朵,认真倾听着......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35.html 第三章 大能之战 这酒何以能如此之香? 畅饮三瓢之后,徐胜已然醉了,只觉得那酒水进了肠胃,似火一般地燎烧。他浑身都在发烫,还夹带着些痛痒之感,却并不怎么难受,反而通体舒畅。 老瞎子自己取了酒坛,不声不响,静默间,连饮五坛。单以饮量算,他是徐胜的三倍有余,却依旧是面不改色,辄饮不断。 受不了了! 徐胜只觉满身都似火烧,体内更是有一股热流,仿若要喷涌而出。此际,他也顾不得仪态,一把扯下外褂,随意地扔在那泥塑的“真武大帝”神像上。 “再来,再来。”胖和尚的脸早已涨红,迷醉之间,呼喝连连。他喝下去的酒水大抵与老瞎子相当,却没有那样的镇定,如此也能看出,老瞎子的酒量,其实要更胜一筹。 又是三坛! 实在令人难以想象,老瞎子那消瘦的身躯与干瘪的肚皮里能有那么大的空间。 “再来,再来。”胖和尚摇头晃脑,高声大叫。 “你已经醉了。” 老瞎子放下酒坛,双目微眯,平静开口:“你莫名出现,又将我们引来此地,不只是为了喝酒吧?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胖和尚自语,而后笑了笑。 目的! 徐胜听闻此言,心中一惊,登时清醒了大半。刚才只顾饮酒,他竟全然放下了戒备之心,实在是大意。不过还好,还有老瞎子。 自始至终,老瞎子一直保持着警惕。 “我能听听你们的目的吗?或者说,你们此行是为了什么?”胖和尚笑着说。 “自然是为他治伤。”老瞎子轻语,口中之“他”显然就是徐胜。 “是啊,确实应当治伤。他本是将死之人,是你一直用修为帮他吊着一口气,如今你命不久矣,待你死后,他必亡无疑。你不甘心看着他就那么死了。” “嗯”老瞎子点了点头,继而说道:“他还有使命要完成,怎能半路夭折?” “使命?不如换个词吧,叫天命如何?”胖和尚神色凝重,略一沉吟,说道:“我可不信。” “之前我也不信,可到如今,不得不信。如若不信,则再无希望。”老瞎子叹了口气,“你大概是会阻拦我吧。” “当然,先师曾留下遗言,终有一日有人会取‘苍山之根’,要我舍命护之。我想,那人就是你吧,除却‘苍山至宝’,我再也想不出当世还有其他东西能......‘逆转生死’。” “你都明白,我也不用多费口舌,也就是说,你是一定要阻拦我了?” “显而易见”胖和尚一改笑颜,一脸凶煞,沉声道:“苍山那物,不仅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还关乎万千生灵的死生。焉能用他一人之命换苍生罹难?我既然守在这里,就要守到底。” “糊涂!”老瞎子怒喝:“若他真能得行天命,那得救的生灵又何止万千!” “天命之人终究是传说,谁能确定为真?但那苍山那物有闪失,万千生灵身死,却是毫不存疑。贫僧不是大佛,只能顾及眼前,也不会用苍生性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传闻。” “难道以你的修为还看不出他是‘天命者’吗?”老瞎子厉声喝问。 “不过是久已枯竭的天地灵气在他身旁又活跃了些,如此就能断定他就是‘天命者’吗?”胖和尚反问:“何时像你这样的前辈大德也如此武断?而且连我都能看出他的不凡,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发觉呢?天命之人就是这么直白的被摆在明面吗?” 老瞎子无言,胖和尚所说也正是他存疑之处,他无法作答。 “你就是在赌。用苍山万千生灵的命去赌。”胖和尚已然失态,神色肃穆,醉酒之态一扫而光,荡然无存。 “因为喝了你的酒,所以我在问最后一遍:你一定是要挡我了?” “一定” “好”老瞎子瞬间站起,从背上拔出了琴弦,沉声说:“你应当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不试一试,如何知晓?”胖和尚先是从怀中掏出木鱼,然后褪下僧衣,从手腕处抖落下一串佛珠。他就那样,一手持木鱼,一手捻佛珠,站定了,摆开了架式,气势自生。 “啪!” 天宇之上似有感应,一阵响雷凭空而现。盛夏多暴雨,此刻正是暴雨来临的前兆。 老瞎子与胖和尚面面相对,互不相让,各自凝出一片气场。 “啪!” 又是一道炸雷,徐胜觉得闷热到了极点。 “出去死战。”胖和尚怒目而视。 “正有此意。”老瞎子沉声应答。 “且慢”徐胜欲要阻止,可两人哪里听劝? “刷!刷!” 两道光影闪过,两人已冲出庙殿,置身于外。 “我佛慈悲。”胖和尚如是说道,脸上却没有半点慈悲之色,反倒是金刚怒目,横眉冷对。 “聒噪”老瞎子动了,快如流光,势同霹雳,琴弦一抖,汇来八方云气,引起四野震荡 此际,天垂欲雨,琴弦若剑。老瞎子一步踏出,琴弦直刺,虚空震颤,剑气纵横。 “明王不动!”胖和尚大喝一声,下盘猛然用力,双手合十,双目骤闭。肉眼可见,佛珠转动,在他身前升起一层金光! “轰!” 剑气如虹,势不可挡。顷刻之间,剑气与金光对撞,发出剧烈之音,掀起千层气浪。 “且慢......啊!” 站在远处观瞧的徐胜,转瞬就被掀翻在地。他想要阻止,却不能如愿。 “长风万里歌”老瞎子双目一凝,侧身后退,琴弦顺势抖出,在空一划,然后反手出击 长风呜咽,似在悲歌,剑气浩荡,化作气刃。 “不动如山”胖和尚仍然在防御,或者说,老瞎子根本不给他进攻的机会! 琴弦冷厉,锐不可当。在老瞎子手中,细弱的琴弦就是最好的宝剑,而他就是御剑的宗师! “噗!” 胖和尚仰天吐血,身形一颤,然而却无半点退却。 “坚若磐石,慧土生根。”胖和尚咬牙大呼。 “放弃吧,我的剑气视金玉若土泥,切磐石如豆腐,纵是‘明王不动’,也要避其锋芒 。” “无量菩提。”胖和尚睁开了双眼,低语:“世尊当行一切法,当镇一切敌。” “世尊也不行。”老瞎子舞动琴弦,瞬息挥击十余次,可谓次次霸道,击击无匹。 “呀!”胖和尚突然瞪大双眼,与此同时,佛珠逆转,而他另一只手里的木鱼轰然炸开。 “拳镇山河!” 胖和尚一拳挥出,万空俱寂,气势滔天。 “来!” 老瞎子长袖一甩,琴弦悬空而立,转眼化作万千,汇合起来,其形状恰似一把飞剑! “拳镇山河,镇不得我!”长剑横立,直破虚空而去。 “轰隆” 天雷滚滚,拳印与飞剑相接。 “哗!哗!” 风雨齐至,印散剑破。 雷雨交加,雨落连珠,在狂乱的暴雨中,徐胜什么都看不清楚。在他眼中,只有两道光影在风雨中穿梭,时而迅疾,时而迟缓。 “两位前辈不要再打了,我徐胜不是‘天命之人’,不值得二位死战,更不配牺牲万千生灵来为我续命。” 然而,雷雨之声已然掩盖了一切,休说徐胜的嚎叫,就是老瞎子与胖和尚的交战之声,也在雷雨中分毫不显。 “该死” 徐胜咬牙,偏又无可奈何,在这两人面前,他就跟蝼蚁一般;而在能降下雷雨的天地面前,他连蝼蚁都算不得。 无能为力! 徐胜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挫败感。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左手”,感受着来自五脏六腑的绞痛,还有......来自灵魂深处的虚弱。 痛! 痛彻心扉,痛入骨髓! 徐胜在大雨之中,渐渐呼吸不畅,一直憋着的一口生气,像是突然遭受了重大打击,轰然瓦解破散。 难道要死了? 也罢,自己本就该死,何必苟活引起诸多事端。 徐胜想着,轻声低语:“如若我就此死去,那么诸事可安;若我不死,则‘天命之人’舍我其谁?” 他大喝一声,顶着剧痛,死命支撑着,咬牙切齿道:“天命之人可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就死掉,且看一看我到底是不是得天眷顾。” “嗵!” 徐胜闭眼,应声倒地,他实在支持不住了。况且,他也不想再支撑。 死亡,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别了,许丽子,此生不复相见; 别了,木怀瑾,你的心愿我实现不了了; 别了,老瞎子,去寻找真正的“天命者”吧 别了,哥哥,祝你一生安好; 父母啊,来世再聚;天缺子,任你是谁。 徐胜没了呼吸,身子逐渐僵直,在大雨之中,他却异常平静.....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34.html 第二章 山野酒僧 “咚!咚!咚!” 敲击之声愈来愈近,愈来愈响,也越来越沉重。 同样沉重的还有老瞎子的神色和徐胜的鼻息。 在这样昏暗的夜里,在这样空旷孤寂的山林中,猛然响起这般突兀的声音,任谁也不会坦然处之,不敢掉以轻心。 那根琴弦被老瞎子捏在手中,微微颤动着,细细的一根,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 声音响了一阵,突然开始变小,待到完全消失之际,徐胜却猛地瞪大了双眼。 远处,正前方,一个灰白色的圆点,正上下浮动,飘忽不定。 老瞎子竖起了琴弦,严阵以待,已然摆好攻击之态。徐胜屏息,出神地望着老瞎子,他看到,老瞎子的身后似乎围绕着一团气,凝成了一股势!那根看似细微的琴弦,此刻却分明刚硬到了极点,锐利还甚于宝剑! “来者何人?”老瞎子沉声问道,罡风猎猎,衣衫飘动,不怒自威。 “这儿是我的居所,你们到了此处,难道还不许我出来迎接吗?”一个浑厚而又中正的声音响起,虽迎风从远方而至,却依然清晰异常。 “哪有这般迎客之礼?”老瞎子上前一步,呼喝而出:“连‘伏魔咒’都敲出来了,莫非是将老夫当作邪祟了?” “哈!哈!哈!哈!不必在意,权且是试探而已,你听我这不是已经停了吗?” “试探的可还满意?”老瞎子轻轻后退,还转四周,略一思索,方才散去功力,神色变缓,收起了琴弦。 “满意至极,怎敢不满意?前辈的修为还在贫僧之上,这次倒是我孟浪了,还望前辈多多见谅。”几句话的功夫,那灰白色的圆点已然到了切近,徐胜定睛观瞧,呀!竟然是个和尚! 真真的一个和尚,穿着一身灰白色僧衣,胖的过分,少说也得有三百来斤,个子不高,比之常人还要低矮,圆滚滚的。从远处看,可不就是个圆点吗。 老瞎子缓缓退回了火堆旁,也不理睬,盘膝坐下。只是,那根琴弦还被他捏在手里,显然他还有戒备。 徐胜紧紧站在老瞎子的身侧,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的胖和尚,细细打量着。 虽说这和尚长相和善,并非什么魑魅魍魉,但既然深更半夜的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而且使得老瞎子严正以待,那么就绝非凡俗,绝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还好,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和尚似乎还不足以威胁到老瞎子。 和尚肥头大耳的,满面油光,若不是身上的一袭袍子和头顶的几处戒疤,还真会人误以为是市井屠夫。他倒是和蔼,两眼眯成了一条缝儿,脸上笑嘻嘻的,看不出丝毫歹意。但徐胜知道,万事不能只看表面。 “坐”老瞎子并不起身,也未示意,只是头也不抬地干脆说道。 “分明我是此地的主家,你倒是不客气,竟搞得我像是个宾客。”胖和尚笑着说,倒是豪爽地坐下了,与老瞎子面面相对。 “这山林自古有之,为何以你为主,而以我们为客呀?”老瞎子淡淡开口,苍老的声音里听不出悲喜。 “哈!哈!哈!,贫僧在此地寓居多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尽皆与我有关;山中林木,林中走兽,多年来听我诵经,蒙我恩惠,受我照料,自然我就当是此地之主。”胖和尚轻声说道,底气十足,似是有理有据。 “一派胡言!”老瞎子声音骤大,“你在这山林居住,占着山中之地,燃着山中木材,吃着山中林产;你只言山林因你受惠,怎不道你被山林供养?事实上,你才是承惠者。况且,你在山中诵经,完全就是一厢情愿,那些鸟兽林木,可不喜欢你的聒噪,没准还以为你在放屁呢。” “这......”和尚无语,一时愣神,沉吟了一会,复又说道:“你又非此山林,如何知山林之思?” “你又非我,如何知我不知?”老瞎子面无表情,平静开口。 “同理,你又怎知我不知你不知?” “若以此推,则无尽也,不必再谈。” “有理”胖和尚歪头想了想,一拍大腿,从怀中掏出了个葫芦,打开了,“咣咣”猛灌两口。 酒! 徐胜就在胖和尚近前,不过丈把远的地方,此际清风卷着热气夹带着酒香,直直冲入他的口鼻。徐胜借着火光,再次对胖和尚仔细端详。那灰白色的僧衣上,有几处很明显的黄褐色斑点。 油渍! 原先,和尚距徐胜稍远些,他只能看个大概。如今两人相近,又加上火光,徐胜对其才算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观感。 怪不得体态如此富贵,油光满面的,原是个酒肉和尚! 徐胜心中思量着,从这和尚身上,他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一股子烟火之气,酒肉之息。 “贫僧潜居此地多年,今日有缘与二位相见,实在事三生有幸。奈何山小庙薄,唯有浊酒一壶,愿与二位同享。”胖和尚又猛灌两口,然后一把将酒壶塞给了徐胜。 “我不会饮酒。”徐胜推脱道,又将酒壶递给了胖和尚。他并非真的不饮酒。大昭酒风甚盛,休说成年男子,便是孩童与妇人之间,也绝不乏豪饮之辈。只是,他看那和尚葫芦破旧,再结合其肥头大耳的形象和饮酒时的丑态,心里自然抗拒。 “不喝也罢,你老来点?”胖和尚也不在意,一推手,又将酒葫芦塞给了老瞎子。 “我也不会饮酒。”老瞎子推辞,任凭酒葫芦放在怀中,也不去动。 “你们两人也真是无趣,人家小兄弟身负重伤,不喝也罢。你个老东西,反正又活不长,多少喝些,又有什么大碍?” “这......”徐胜被惊得说不出话了。他怎么也没料到,一直客客气气的胖和尚,突然间就冒出了这样一句。他不由斜眼,偷偷向着老瞎子瞧去,真怕其一个暴怒,血染当场。 “有理” 出乎意料,老瞎子不怒反喜,嘿嘿一笑,举起了葫芦,一饮而尽。 “好酒!”老瞎子意犹未尽。 “海量!”胖和尚拍手称赞。 “你倒是应该尝尝这酒,佳酿啊!对你的伤势而言,大有裨益。”老瞎子对着徐胜说道,脸上分明还有回味之色。 “有什么打紧的,再好的酒也无非是粮食酿的,守着这么一片大山,贫僧还能少粮不成?两位若是不介意,且随贫僧移步他出,自然有好酒万千。”胖和尚侧首看向徐胜,轻声笑着,做邀请之状。 “这......”徐胜犹豫,胖和尚来历神秘,行止奇特,贸然与其前往,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好,老夫且随你走上一遭。”老瞎子却是站起,抖了抖长袍,毫不犹豫。他也不待和尚引路,轻飘飘踏出数步。 “前辈慢行。”胖和尚连忙跟上,站在了老瞎子的身侧,微微靠前,做指路之态。 徐胜无奈只能跟从,他刻意地拉开距离,双眼一刻也不从胖和尚的背影上移开。 “吱呀!” 山路难行,几经波折,三人终于到了和尚寓居的庙宇。推开已经残破不堪的殿门,三人鱼贯而入。 “这......!?”徐胜又被震惊了。他刚进入庙宇,一抬头,不料竟看到了“真武大帝”的塑像。 这是个和尚庙? 徐胜狐疑。怕这儿之前是个道士窝吧! “无需介怀,佛道本一家,你看我如今一袭僧袍,是个和尚打扮;若是许久不去打理,待我长发及腰,换上一套八卦青衣,只怕你又会认为我是个道士了。”胖和尚看了眼徐胜,笑呵呵地说道。 “那你到底是和尚还是道士?”徐胜实在是好奇。 “自然是和尚了。”胖和尚甩了甩手,从长袖中抖出了个木鱼,“咚咚”地敲了两声,笑着说:“道士可不会敲这么个玩意。” “和尚住在了道士庙?!”徐胜喃喃低语,而后抬头看了看那泥塑的“真武大帝”,说道:“最起码也应把这雕像换了吧?撤了也是好的。” “你看你,‘真武大帝’都不在意,你又何必介怀呢?”胖和尚搬着大酒缸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他到了切近,放下了缸子,一掀盖儿,整个大殿都是酒香。 “怎么会这么香?”徐胜深为不解,一时迷醉其中。 “好酒自然香。”胖和尚取了大瓢,盛满了,一饮而尽。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33.html 东行卷 第一章 天命者否? 第一章天命者否? 苍山,极负盛名之地。 是天下共认的四大名山之一,与神州的九嶷山遥相呼应,与幽州的不老山和江州的隐雾山互为映衬。 在袁天师未在九嶷布道之前,苍山据史册所载,一直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名山。 如今天下第一山的显号被九嶷夺去,但苍山的名头依旧响亮,赫赫有名的大昭第一雄关——汜水关,整个就是依托苍山而存在。甚至可以说,没有苍山就没有汜水关,在抵抗关外叛军的“伟业”上,苍山至少应分去汜水一半的功劳。 徐胜与老瞎子在丛山密林中穿行,距离苍山越来越近,山路也越来越崎岖,甚至有很多地方根本没有路,只得靠人手攀脚援,其中之辛苦自是不必多说。 令徐胜深为不解的是,老瞎子分明双目失明,瞳孔森白,但却能轻易地辨别出山石林木;他分明有飞天遁地的能耐,偏生要步行手攀。 老瞎子的口中总是在不停的催促着:快些,快些;可再快,能快得过凌空而行吗?徐胜打心底里觉得,老瞎子就是给他制造麻烦。明明有些地方有官道大路,老瞎子偏偏要躲开;有些地方有人家聚集,徐胜带着银钱,老瞎子偏要让他在山中打猎采摘。 如此一来,行程怎么可能快得了? 自古混沌开天地, 三皇五帝到如今。 多少宫阙化腐朽? 多少美娥作尘灰? 百代光阴弹指逝, 王朝更迭旦夕回。 千秋兴亡多少事, 都付痴人一笑谈。 有时,老瞎子走得累了,坐下歇息之际,总会抱着二胡,没完没了地唱个不停。 老瞎子的唱词,实在有些奇怪,不似市井说书的,讲些神鬼传说、坊间异事,偏爱托古喻今、抒发慨叹。在他的唱腔里,没有具体的故事,更多的是感慨与道理,渗透着看破红尘的智慧与洒脱。 出乎意料的是,徐胜竟然很爱去听,总觉得老瞎子的唱词中别有韵味,有一丝不可名状之物。听得多了,他竟隐约感觉内心深处,灵魂之中,有什么东西似在被牵引召唤,喷薄欲出。 “天命之人难道真的是我?” 徐胜颇有些狐疑。之前若是有人告诉他,他就是是“天命者”,是被上苍选中的骄子,他肯定是不信的,八成还会觉得那人脑子抽风,神志不清。 可是现在,发生了许多超出他认知的诡秘之事后,他动摇了,他开始怀疑自己,从心底里对自己产生了恐惧。 他觉得有些不认识自己了,上下打量着周身,越看越觉得陌生,总感觉在那平庸的表象这下,隐藏着令人惊惧的实质。 血光、陨石、墓碑、怪人、道士、老瞎子、“万应之法”、“黑暗森林”,那诸般诡异,恐怕也只有“天命之人”才担得起了。 徐胜的思绪飘飞,努力的回忆着,过往的一幕幕重现在他“眼前”,他凝神“看着”。 好像没有什么不同的,一切都很平淡。在那“血光陨石”坠地之前,他只是个普通至极的农家小子。 “不对!” 徐胜忽然惊醒,回忆也戛然而止。他的记忆缺失了一块。 准确的说是一大段,甚至可以说是一半。他没有,十岁之前的任何记忆,一点也没有! 可怕! 徐胜的心脏骤然紧缩,背脊发凉。他隐约记得,父母曾告诉过他,在十来岁的时候他曾从山崖上跌落,伤了脑袋。 是因为受伤才失忆的吗? 过去他也许能相信,如今却是迟疑了。 他摸了摸脑袋。到底是什么样的伤才会不留下一点疤痕,凭空抹去人十年记忆呢?对于一个十岁小孩来说,从高处落下正撞脑袋,死亡的概率不是要远胜失忆的吗? 徐胜的思绪飞转,渐渐的越想越深,冷汗直流。 他又想到了父母的离奇死亡,据当时官府的批文,老两口是遭了歹人,被劫财害命。可徐胜了解自己的父母,哪里是那种要钱不要命的主儿?况且,中州地界,又不是关东之类的苦地,怎么会在官道上碰到劫匪?还有......徐胜又想到了他兄长的性情突变。 “为何?” 徐胜自问,猛地拍打脑袋。原来不是在血光陨石降临之后,而是在之前,在更早的时候,诡异就已经发生在了他的身边。只是他一直愚钝,半点没有察觉到。 现在,往深了一想,徐胜真可谓肝胆俱裂,心神同震。 “我还是我吗?我究竟是谁?”徐胜低语,六神无主。 “锵!” 二胡声止住了,老瞎子不再吟唱,他用两只空洞的眼睛,无神地看着徐胜。 “你,刚才再说什么?” “我说我是谁?”徐胜回过了神儿。 “天命之人” “还有呢?难道我没有其他身份了吗?” “肯定是有的,世上的人,从来都不止一种身份。” “那我余下的身份又是什么呢?”徐胜黯然神伤。 “以后总会知道的。”老瞎子轻声说道,然后收起了二胡,盘膝而坐,紧闭双眼。 ...... 时光流逝,转瞬天黑。 “你为什么会认定我就是天命之人?”许久无声后,徐胜再度追问。 “因为我相信会有天命之人,而你又恰好能唤起那块,传说只有天命之人才能唤醒的墓碑。” “唤醒!墓碑是在沉睡吗?” “不,应该说,墓碑背后的东西在沉睡。”老瞎子言之凿凿。 “墓碑背后?有什么东西?”徐胜不由惊骇,试探着询问。 “不知道”老瞎子顿了顿,继而说道:“传说那是足以能改变世界的东西。” “哦”徐胜应了一声,停过几息后,轻轻开口:“可是,许家的那个怪物却说我只是个假子,不是真正的天命者。” “也许,并不排除那样的可能,传说天命者出世,必有假子伴生,借以混淆天机。” “如果我只是个假子,那你的心思不全都白费了吗?若我不是天命者,你的付出可全都要付之东流。”徐胜缓缓说着,眼睛直勾勾地望向老瞎子,他很想知道,老瞎子会作何回答 “我没得选”老瞎子长叹一声:“唉!我命不久矣,等不下去了,不论真假,只能是你了。而且,假子是为掩护真子而生,我帮了你,让人误以为你是真正的天命者,于真子而言,也算是帮他转移了注意力,也能助其成长。” “你还真是考虑周全啊!”徐胜从老瞎子身上移开目光,轻声道:“天命之人有那么重要吗?” “嗯!”老瞎子点了点头,缓声说:“天命之人就是唯一的希望。” “希望?”徐胜不解,“什么样的希望?又或者说,你在期望些什么?” 老瞎子听闻徐胜之言并未作答,他缓缓站起,用那双空洞的眼睛望向了远天,好半天才说道:“改变” “改变!” 徐胜重复一遍,虽然不解其意,却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有预感,老瞎子并不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或者说,老瞎子自己都没有答案,最终的一切,都只能由他自己揭开。 “生火吧”老瞎子也没有再谈下去的念头,坐下了。他又抽出了二胡,不过却没有弹奏,而是认真的抚摸着,似在追忆,似在遥想。 ...... “噼啪!” 干柴燃烧,发出躁动之音,火舌跳动着,明灭不定。老瞎子与徐胜两个人各有心事,互不言语。 “咚!咚!咚!” 空旷而又寂静的山林中忽地响起敲击之音,那声音配上此刻浓重的夜色,显得分外深沉。 “你站在我的身后。” 老瞎子抽出琴弦,沉声说道,一脸的凝重。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32.html 第二十四章 此间事了 怪人被巨大的古铜色手掌死死按住,分毫动弹不得,原本强大的他,在巨掌之下却如同蝼蚁。 “两千年了,你该归位了,你,早已经熟过了。”那宏音浩荡,似是充斥天地,但偏偏凡人无感,只字不闻。 不过,徐胜却是听到了。他被宏音震醒,刚一睁眼就看到了令其难以置信的一幕:那怪人被一只大手给提了起来。 不仅如此,在他身前还有一个身材瘦削,双眼空洞的老人,正傲然站立,手里似乎还提着根弦子。 发生了什么? 徐胜一无所知,他觉得自己并未昏迷多久,可不长时间里出现的变数让他难以接受。原本在他眼中不可战胜的阴沉怪人,现如今竟像一只小鸡崽子一样,被一只大手给提了起来。而那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不消多说,既然能出现在这里,还能有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态,就决计不是寻常之辈。 “我不甘!我不甘!只差一步,只差最后一步,我马上就能解除诅咒,享用无尽寿元了。为什么?为什么?” 怪人吼叫着,已然失常。 “那不是诅咒,是命数。而且,没有能人能享用无尽寿元,天下苍生,生死幻灭,都在我一念之间,被我选中是你的命,也是你的运道。”那宏音无匹,霸道异常,其内似有一股主宰天下,俯瞰万古的豪情,使人只觉深深畏惧,只得低头臣服。 “屁!老夫不信,你又不是上天,凭什么代天行事?”怪人狂叫不止,虽被大手制住,却还是不住挣扎,左右蹬踹。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即是上苍。”宏音如此说道。同时间,大手动了,一个翻转,将那怪人置于掌心,而后五指并拢,化拳为掌,将怪人死死攥住。 少时,那手掌打开,怪人已经消失无际,巨掌之上,只有一枚丑陋的鲜红色果子,散出妖异的光晕。 “成也” 巨掌托着血色果实从天空掠过,直像西方行进...... “命数吗?”对着渐渐消失于天际的巨大手掌,瘦骨嶙峋的老人低声自语。他那双泛白空洞的眼睛一直向远方眺望,也不知看到了什么? “‘天命之人’,现在你归我了。”老瞎子突然回头,“望”着徐胜,淡淡说道。 “该不会?!” 徐胜的脑中顿时升腾出千万个猜测,一时间情绪波动太大,以致牵引心神,再度昏了过去。 “怎么又倒了?麻烦。”老瞎子嘀咕两句,满脸不愿,他运转修为,将已成一摊烂肉的徐胜扛上肩头,怒骂两句:“这‘天命之人’还真是娇贵,要不是碰上了我,八成是要折在此地了。” 老瞎子长袖一甩,先是收起了琴弦,再然后左右两步,纵身跃起,一个腾挪就出现在了天边。 ”小子,你可撑住,你是我选中的人,是我此生最大的赌注,万不能有丝毫闪失。”老瞎子一边腾挪穿行,一边暗自低语。 ...... 当第二日清晨来临之际,许家已是一片废墟。昔日的南郡第一大家,而今已然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下人们畏首畏尾地清理着宅院,而那些许家的亲族贵人却躲在深宅中,惊恐的观望着。 许丽子在芍药的陪同下,跌跌撞撞、毫无目地四下里找寻着徐胜。她听别人说,昨日徐胜动荡的中心“天池苑”出现过。 一年多的相处,再加上徐胜解救她于危难中的恩情。在许丽子的心里,两人之间早不是师生,也更甚于朋友。 许丽子在“天池苑”旁苦苦搜寻着,但注定一无所获。 三日后,刘家的铁骑到了,围住了毁坏大半的许宅。在一位刘姓将军的在三安抚劝说之下,众人方才相信,几天前的动荡,只是一次罕见的天灾,现在危机已经过去。 接下去就是缮后修整,数千孔武有力的军士连带着许家三千仆从,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让许家又恢复了些“高门大族”的威仪 一切似乎都过去了,许家还是许家,还是那个俯瞰南郡的第一家族。然而,表象之下的变动已经发生,并且深刻地影响着格局。 刘家的祖地中,那盏号称亘古不灭的长明灯已经熄了,与此同时,刘家宗祠内,那位于最高处,几乎不可见的始祖命牌也黯然破碎。 “恭送老祖” 有人呜咽着哭泣,然而哭声却只在很有限的狭小空间中回荡。 崇山峻岭之中,有两个单薄的身影在孤独地行进着。一个老者半弓着身子,背上搭着把破烂不堪的二胡,步履蹒跚,眼中一片浑浊。在他身侧,一个少年满面愁容,紧紧跟随,定睛看去,那少年竟是个残疾人,断了一只手。 不消多说,此两人便是老瞎子与徐胜。现在,二人正朝着与南郡愈来愈远的东方前行。 他们已经走了一个月了。一个月的时间,已然让徐胜接受了现实,他开始相信老瞎子的一些“奇特言论”,同时也微微发下了些戒备之心。 老瞎子告诉徐胜,他们是要往苍山去,等过了苍山,出了汜水关,便一路向北,直赴正值战火纷飞的关东三地中的辽东。 徐胜不知道为何要去辽州,但关于去往苍山的目的,老瞎子曾透露给他。。 用老瞎子的话说,去苍山是为了给他治伤,帮他重塑残躯,顺带着为他谋得一场造化 徐胜自然是将信将疑,但不可否认,老瞎子确实给了他一个希望。现在,他虽然尚存人世,但已重伤在身,如若不是老瞎子每日一次为他输送功力疗伤,恐怕早已辞世。 况且,生而为人,平白少了一只手,大抵等同于废人了,徐胜如何不想复原。 正是因为如此,徐胜愿意跟着老瞎子一路苦行。而且,退一万步去讲,即便是徐胜不愿意又能如何?若老瞎子执意为之,他根本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不过 徐胜的心头一片阴郁,实在没有想到,竟会如此匆匆地结束掉梦幻般的许家之旅。一年多的时间,竟发生了那么多事,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颠覆了世人常理,他如今回想,仍觉不可思议。 那许家禁地中的怪人终是死了,但徐胜却半点也高兴不起,因为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一只手,一副健康的身子,还有......一位魂牵梦绕的女子。 这一朝东行,也不知何时能归,也许就是终身不复相见。 徐胜想着想着,竟欲垂泪。他生生止住,发现已经落后老瞎子很远,忙捂紧胸口,快走两步,怎料想,因为剧烈运动带来疼痛,反倒是将快要憋回去的眼泪,一股脑全部流出。 还好,无人看到,徐胜的近旁只有一个双目失明的老瞎子。 也许,即便是徐胜还留在许丽子的身边,没了怪人的暗中操控,他还是不敢倾诉衷肠,不敢接受许丽子的美意。可......那样的话,毕竟还能见到,他还能像个影子似的默默关注,总好过天涯两隔,恐无再见。 倘有一日,他褪去怯懦,可许丽子又在哪里呢? 还有相会之时吗? 徐胜不知。 纵然相会,难保不会物是人非。 整个一年多的许家之旅对于徐胜而言,算得上是波澜起伏,影响深远。但是,若细细思量起来,整个许家能让徐胜记得的,也只有一截墓碑和一个人名。 许丽子! 徐胜不知未来若何,但他明白那个名字将永留心间,纵有一日,岁月也许会抹去了记忆中她的容颜,但那三个字仍旧会熠熠生辉,直至其生命的终点。 “万应之法”、墓碑、木怀瑾、许丽子,漫长年华过后,徐胜对许家只剩这一些感念。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31.html 第二十三章 上苍之手 完了! 徐胜心神巨震,“蹬蹬”后退两步,猛地转身,急速狂奔。 “哪里走?” 怪人怒喝,双目欲裂,那只竖眼染着鲜血,渗出比之前更为妖异的血光。他剧烈地晃动着,身子因愤怒而吱吱作响。 “过来!” 怪人佝偻的身子猛然间挺直,一个腾跃,直追徐胜。他一手化爪,死死地插入徐胜的后背。 “啊!” 肌肉被瞬间撕裂的巨大疼痛之感,顷刻之间就弥漫至徐胜的全身,眨眼功夫他就失去了行动能力。 “你真的是在作死。” 怪人的牙齿上下错动,发出令人心惮的声响,眼目可见,他愤怒到了极点。 “我要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不,不只是杀人掉那么简单,我要折磨你,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什么‘天命之子’,只要落入我的手里就是臭鱼烂虾、土鸡瓦狗。“怪人已然失态,在难以想象的悠长岁月中,无一人敢对他有丝毫不敬,秋毫之犯。现如今,徐胜竟然想要反杀,还弄伤了他那只赖以存在、视若生命的“异化天眼”! “咔!” 怪人的爪子从徐胜的后背拔出,连带着勾出大片血肉。 “嘶——” 徐胜倒吸一口凉气。怪人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利爪再次出动,五指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大脑。 “你的一切我都要了。”怪人发出“桀桀”的怪笑,三目同时汇聚,散出诡异的光芒。他在吞噬,无差别的吞噬,不知针对徐胜的记忆,还有其血肉精气。 他吞噬的太快了,比之之前要快上十倍!照如今的速度,最多一刻钟,徐胜就会变成人干,化作死肉。 怪人吞噬的很起劲,但对于徐胜心神里的那一团黑,他却始终不敢“临近”,只得远远避开。 那团“黑暗”太诡异了,怪人如今想起在那“黑暗”中的冰冷与孤寂,还是会不寒而栗 那团“黑暗”究竟是什么?怪人万分好奇,但是本能告诉他,万不可深究。那团“黑暗”在怪人的眼中,一时间成了世上最神秘可恐之物,比两千年前的那场大屠杀还要恐怖。 好奇心之于生命,怪人自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怪人畏惧那团“黑暗”,但也发现“黑暗”只是存在,好像没有意识,始终维持着寂静而稳定的状态,并不干涉外界。如此一来,他安心多了。只要他不主动招惹接触那团“黑暗”,那么“黑暗”就与他无干。 “‘万应之法’当真博大,不愧为天成之功,远非人力所能揣度。”怪人一时间惊叹连连。从徐胜脑海中摄取出的一幕幕图景,既让他震惊,又使他迷醉。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身体会,谁能够相信,一个点中竟然包含天地,一套功法竟然可以应化一切! 真乃无上瑰宝! 真乃万古秘辛! “如今全是我的了,纵然是‘生死玄功’,怕也在这‘万应之法’其下,这才是天下第一法诀,万古第一神术。哈!哈!哈!”怪人张狂地大笑着,撕心裂肺,状若癫狂。 “想得美!” 久未出声、濒临死境的徐胜突然动了。他双目一凝,额头出迸出一道金光,神识转瞬汇在一处,化作一柄“无形长剑”,狠狠斩在怪人入侵的意识上。 “啊!” 这一剑并不重,但恰逢怪人极度惊喜癫狂,毫无防备之际。出乎意料地,这一击给怪人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巨大损伤。他的吞噬失败了,血肉精气虽被截留,但记忆却全都回到了徐胜的脑海。 “神识化兵,神念作剑。这是修士才有的能耐,你怎么会?”怪人失神问道,身形不稳,摇摇晃晃。 “我从‘万应之法’中学到的。”徐胜虚弱开口,浑身虽是鲜血淋漓,但却目光如炬。 “怎么学会的?” “脑海中有人如此做了,我跟着模仿,自然就会了。” “天才!”怪人狰狞一笑,而后沉声道:“但那又如何?今日就是你这个天才的陨落之日。” “老东西,死了我也要拉上你垫背。”徐胜又动了,他汇聚起全身的“无形秘力”,一拳挥出。这一拳,颇有威势,但是轰在怪人的身上竟然毫无效用。怪人借着轰冲之力,反倒站直了。 “御力之术。”怪人嘿嘿笑着,带着戏谑,“一个雕虫小技,你觉得怎样?” “啪” 回应怪人的是一团血雾,徐胜的左手轰然炸开,血液横流,绕是怪人也大吃一惊。就在怪人短暂失神之际,徐胜一个闪身,从断手处甩出一道“血流”,泼洒在了墓碑之上。 他竟然借助“无形秘力”崩开了自己的一只手。 “敢尔!” 怪人怒喝,那墓碑猛然震动,连带着整个许宅,不,是整个南郡城都一起颤抖。 月白色的光芒凝成一道光柱,直刺苍穹。 “不要” 怪人大喊,目露惊慌,“砰砰”两声后身形大涨。他一脚踏出,同时双手捏决,口中念念有词。 一层淡血色光幕从许宅四周升起,慢慢聚在一起,将整个许宅都笼罩其中,便是那月白色的光芒也被压制,不得冲出。 “再来” 徐胜彻底狠了心,他直接将断手抵在墓碑上,一时之间,那段月白色的光柱猛然窜起几分。 徐胜心有所感,他的血液似乎在被墓碑汲取。 顾不得那么多了,横竖是一死,又有何惧?徐胜想:就是死也要闹他个天翻地覆。 那光柱又粗大了几分,似是到了极限,那淡血色的光幕也扭曲着,变了形状,好像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可惜,还差那么一点。”徐胜无力地开口,整个人一头栽倒。 在徐胜倒下去的那一刹,从洛郡赶来的,那个衣衫褴褛,拉着二胡的老瞎子,却是动身了。他从一角破烂的街巷处站起,犹豫了两息,而后抽出了背后的琴弦。 “今日,我便赌上一把。” 老瞎子这般说道,琴弦一颤,发出轰鸣之音。他右腿一蹬,继而一跃,冲上天穹。 那琴弦如剑,散出万道瑞彩,挟来十方真气,只听得“锵”的一声,看似细弱的琴弦,猛刺进淡血色光幕。 “哇”怪人吐出一口鲜血,仰天大喝:“谁人破我界壁?” “天涯说书人。”老瞎子傲立天穹,负手而站。 “后辈”怪人看着老瞎子,直咬后槽牙,“你可知你触怒了何人?” “一个苟且偷生的无名鼠辈。”老瞎子淡淡开口,波澜不惊。 “你找死!”怪人怒喝,大发雷霆,继而一手捏决,幻化出血色匹练,凌厉出击。 “咻!” 老瞎子身形之快,已近天人,他眨眼之间闪过匹练,显身在怪人背后。 “别白费力气了,平日间也许你胜我三分,可入今身有重伤,修为大皓,与我不过伯仲。有闲斗的功夫,还不如省些力气,速速逃命,没有界壁的保护,又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可要来了。”老瞎子轻声说道,面无表情,古井无波。 “他!” 怪人听闻此,目露惊慌,脸色骤变。他稍一停顿,而后咬牙,调动全身力气,腾飞而起,转身即逃。 “来——!” 宏大之音似从天国而至。一只古铜色的大手破虚空而降,一把将飞在半空的怪人按下。 “既已成熟,何不归位?”那宏音浩大,如是说道。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30.html 缘起卷 第一章 血月凌空 大风起兮云飞扬, 古今天下皆苍茫。 天无穷兮地无疆, 除却天涯尽他乡。 昔日躬耕田家郎, 后来威压一世王。 世人皆言少高志, 不安枝头欲成凰。 半生漂泊流离苦, 三十功名尘与土。 当年遍求十瓦房, 而今千里宫城墙。 月夜无眠羞自照, 白发苍颜不堪笑。 坐拥万里山河土, 美人不在身旁舞。 至元四载,星象骤变,天下大乱。关东之地,三年未雨,赤土千里,颗粒无收。当时是也:横尸遍野,白骨如山,人相食之,易子而啖。其悲惨之状,刀笔难述,史册罕见。 辽州多义士,有卫氏二人,起于危难之中,奋乎疲敝之间,首举义旗,天下苦众遂云集响应。三年辽州离朝,五载关东独立。天下义士纷纷攘直逼中州,大昭一时危颓。 哀哉,大不幸也!怎料义军内乱?卫獠者伏诛,卫贤者失迹,义军遂散。而后,大小割据林立,军阀混战。其时也:血海滔天,命比草贱,残肢断臂无人收,尸骸破甲蔽平原。 朝中腐败,庙堂朽坏。奸贼上位,欺压病后,藐视幼主,自立法度,自行赏罚。其虎狼之心,枭毒之性,路人皆知,妇孺可见。不惭自号大柱国,生杀夺予,一念之间,无人节制,愈加骄蛮。天下之民更为苦也,皆盼明主,皆唤圣君。 高祖,本自乡野村夫,躬耕田亩之间,有感于黎庶之苦,愤愤然举事揭竿。或天有感,高祖东征西讨,凡到之处,所击者破,所当者服,十载尽收天下,八方复为一统。 定国称帝后,高祖不忘本心,不泯来志,定法度、制衡量、兴乡学、明教化、开沟渠、缮栈道......种种利民,不可尽数,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百代之后仍称明治,万古流芳颂扬太平。 高祖年少时曾与南都许丽子相倾慕,然则造化弄人,一别十年,终是错过。 高祖讨江州之时,曾偶遇故人,铮铮男儿,潸然泪下。其时许丽子已为人妇,育有两子,寡居多年。高祖欲纳之,许丽子不从,遂罢。引以为天下笑谈。 “史书上写的,也不见得都是真的。”徐胜合上了书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直到肚子咕噜一声,才回过神儿。他下意识地向内屋走去,揭开了粮盖,看了看已经见底的缸子,不由得苦笑起来。 “我都已经自顾无暇了,还在为古人的兴哀感慨,真是傻到了极致啊。” 徐胜自叹,在屋中踱步,许久也没有想到什么主意。如今正是夜半更深,就算要寻个接济也没有什么去处,明天早上到是可以,十里八乡的尽是亲族熟人,讨口饭吃自然不成问题。 只是,离天明还早得很呢! 徐胜叹息,只得暂且躺下休息,不过腹中空荡难耐,他折腾了好一会儿,反倒是愈加精神了。 “他奶奶的。” 徐胜骂了一声,随手抓起一件单衣披在身上,推门外出。 此际,正是大好的月色,月明星稀,月色皎洁,月光透过层层的枝叶在地上映出许多斑驳的光影。风一过,光影摇曳,倒是颇有些趣味。 最起码徐胜是如此感觉的。 也许是风吹的缘故,徐胜腹中的饥饿之感竟减轻了几分,这样一来,他便又不禁胡思乱想了起来。 “《经史》中有记载:古之大能往往寿逾千年,功参造化,一弹指便是山崩地裂;吹口气便能化十里长风。更有甚者,移山填海、划陆成江、凌空虚度、羽化飞仙,难道都是假的的吗?” “但如果那些都是虚假的话,那么为何其中关于前几个王朝的叙述却多为史学家所采信?” 徐胜深久困惑,不由摇头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引人幻想无穷呀!” “咻” 突然之间,天地骤变。徐胜只觉眼前一闪,一抹鲜红陡然出现,他定睛看去,一道血色流光划过天际。 这流光甚长,恰从明月前经过,连皎洁无暇的月亮也被染成血红。 “怎么回事?”徐胜大惊失色,一时呆住。只见那血光顷刻坠地,落在了群山之中,一道血光从大地上升腾,直刺天幕。 现如今正是深夜,这里本就是人烟稀少的村庄,村人又没有熬夜的习惯,徐胜几乎可以断定,除却自己之外再也没有人看到这诡异的一幕。 “怎么办?”徐胜惊愕,一时手足无措。他见那血光闪烁,极有韵律,充满着神秘之感,仿佛故意唤他而去。 他只觉背脊发凉,惊恐之下,回身就往屋子里走去。可是刚走了两步,他就觉得心头阻塞,仿佛被压上了千斤巨石。 人皆有好奇之心,况且此刻的徐胜不仅仅只是好奇,更多的还感受到了一种呼唤和诱惑。 不去不行!去看一看又能如何? 徐胜把心一横,穿好衣杉,撸起袖子,在那血光的指引下,向着前面的群山迈进。 ......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站在血光之前,徐胜觉得心头舒畅了不少。 一路上并不好走,山路崎岖又加之夜晚,饶是他自小在这山里长大,也是受了些波折。还好,月色不错,徐胜倒是勉强看得清路,没吃什么“苦头”。 血光其实是在逐渐衰弱的,现在徐胜站在这里,血光已然比刚出现时黯淡了不少。透过不太浓郁的光芒,徐胜看到了它的“本体”,黑色的一块,像石头。 徐胜迎着光芒凝神看去,只见那“石头”上隐隐约约像是有些符号。他静静地等着,直到那血光近乎散尽,他才俯身贴近,细细端详。 “原来真的有字呀!”徐胜弯腰看着,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光线尚可。 “寒夜降至,徐图胜之”徐胜不自觉地念出声来。其实这“石头”上共有四行,一行四字,共计十六字,只是后面的那两行更像是符号,他实在是认不出来。 “徐图胜之,徐图胜之”徐胜不由地连念两遍,猛地一拍大腿,几乎跳起,恍然醒悟道:“这不就是我的名字吗?“ 冷汗直流,汗毛倒竖,心肝都快颤出来了。 “为什么?” 徐胜差一点仰天发问,但终究是没发一言。 “难不成我是天眷之人,天选之子。”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脑子一转,忽然就转到了一个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地方。不过,倒也难得,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有几分乐观心境。 少时,他才收了心神,猛然之间想到了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 他想:这块奇特的“石头”绝不能再让第二个人看到。 如今天下大乱,战火纷飞,当朝腐败,奸权当道,也许是上苍有感,“凶兆屡现”。每一次“凶兆”现世,必然会掀起腥风血雨,必定会朝中震动,地方彻查,凡是与“凶兆”有关之人,尽皆被屠杀干净。现如今,血石上就纂刻着徐胜的名字,他焉有不怕之理? 心中所想,手中所做。徐胜慌忙地从周围借来了山石土木,将“石头”认真掩埋。之后更是精心布置调弄,直至从外边看去再无半分异常。 做完这一切后,徐胜觉得乏累极了,便在这山间歇息。此间,正是朝阳初升,远山连绵,一片薄雾蒙蒙。本来他只是想坐上一会儿,哪里料到不多时竟沉沉睡去。 也许是一夜未睡,生理自然;也许是处理那块神奇的“石头”花费了太多的力气;也许是惊惧之后身心的骤然松懈;也许是雾气与迷蒙的光晕带了了几分倦意。 无论如何,辛苦而又害怕了一夜的徐胜睡着了,睡得很香,还做了个梦。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08.html 第二章 黑暗森林 四下寂静,一片漆黑。 徐胜正处于一片未知的领域。阵阵寒意不时袭来,不止作用于他的肉体,还在侵蚀“好冷” 他的内心只有这一个声音,而视觉的完全屏蔽更让他丝毫没有安全之感。 “这是哪儿?” 徐胜颤栗着问道。可惜,无人作答。在这深邃漆黑,不可捉摸的奇特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响彻、回荡,听上去冰冷而又凄惨。 “有人吗?” 他再度询问,只是下意识的行为,是人在极度惊慌下的本能之举。其实他自己也隐隐感觉到并不会听到什么回答。 “呼——呼——” 耳边忽然响起了风声,初时极小,转瞬骤大,这风来的太快、太急、太突然,也太邪性。 本就冰冷的环境,再次寒上三分。不禁使人肉体上难以忍受,徐胜觉得便是灵魂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咬着牙,使出全身的力气强撑着,竭尽所能保持着精神力的集中。他有一种感觉,只要一松懈下来,马上就会魂飞魄散。 说什么也得撑住! 徐胜心中这般思量。然而,狂风却由不得他。风愈来愈大,直吹得人精神涣散,身形踉跄。 “他奶奶的” 徐胜觉得自己要完了,死亡距他近在咫尺。 “别了,这一生,我还没有功成名就、建功立业,没有荣华富贵,尽享极乐、没有得证大道、羽化飞仙。休说这些了,我他妈连个媳妇都没有。这一辈子过的,真他妈扯淡。” 徐胜在心里暗骂,心情抑郁到了极点,想来任谁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是嬉笑颜开的。 正在徐胜骂至酣处时,风却停了。并未完全消失,却也微弱到近乎可以不计。风还真是邪乎,来的快,去得更快。前一瞬还是狂风大作,似要毁天灭地,后一瞬却差不多消散将尽。 徐胜摸着胸口,只觉心神震荡,久久不能平静。 “噼”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突然出现,似从无尽虚空而来,又似在人耳边炸裂。一道蓝色的巨芒在远天闪动,漆黑的天地间微微有了些光明。 徐胜借着者短暂而又微弱的光明看去,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辽阔原始的森林之中。然而,还未等他确认,那蓝色巨芒就消失不见,那随之而来的些许光明也消逝了。 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等着” 徐胜这样告诉自己。他不相信那狂风与蓝色巨芒只是偶然,他猜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规律,刚才的场景一定会再度出现。 等着。 徐胜是这样想的,亦是这样做的。寒冷不时的侵蚀着他的灵与肉,他想抗争,却没有什么办法,他想逃避,又无处可躲。 细微的声响在他的耳边环绕,若有若无,那是微小的气流,却并非徐胜期待的大风。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无数个纪元,又仿佛只是眨眼一瞬,徐胜的耳边又响起了风声。 果不其然! 狂风过后又是蓝色的光芒,如此反复几次,徐胜已然确定了,他现在确实置身于一片黑暗而又孤寂的辽阔无边的原始森林之中。而那蓝色的光芒,徐胜估摸着八成是闪电。 他的猜想很快得到了验证。 一道蓝色的光芒在空中炸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紧接着一团烈火熊熊燃起。 一棵参天古木被雷击中了! 徐胜心中一动,在那火光的指引下向着烈火狂狂奔,他的心里满含着的是对温暖与光明的渴望。 令人惊奇的是,一路极为好走,徐胜没有碰到半分阻碍。这哪里是山林?分明就是平地。 徐胜在这“山林”亦或是“平地”上飞奔,他用尽全力,竭尽所能。 他很快,甚至可以说生平头一回这么神速。不过,还是可惜,那烈火燃烧的速度比他更快,还未等他靠近,火光已经散尽,周遭又陷入了仿若亘古不变的黑暗。 “没关系” 徐胜自我开解:“还有下次,实在不行等着天亮吧。” 他说得不错,很快“下次”就来了。又是一道炸裂的闪电,又是一团燃烧的大火,徐胜不加思索,提起一口气,像饿狼扑向羊群一般向着烈火冲去。 不过,还是可惜。 “他奶奶的”徐胜大骂,心情狂暴到了极点,而那无处不在的寒意又在此刻趁着他情绪的时常,又加大了侵袭的力度。 “啊!” 他颤抖着,呻吟着,不得不再次提起精神,强自镇定。 ...... 一次两次的不如意也许不算什么,三次五次的挫折对于意志坚定的人来说也不过是轻羽尘灰、不值一提。可数十次的劳而无获,恐怕除了那些神话传说中心如金石的大能之辈外,再也无人能做到心定如水了。 数十次的失败与打击,已经让徐胜心如死灰。 “就这样吧”徐胜实在是不堪忍受了,之前他还期待着天明,可现在来看哪有什么天明?这里所拥有的只是永无休止的冰冷与黑暗。 “就算身在一旁烈火旁又如何?”徐胜反问自己。反正火光早晚会消逝,而他自己也注定会被黑暗与严寒吞噬。 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坐在地上,只希望下一场狂风快些到来,他将完全放下防备,放开心神,在风中长眠。 ...... “呼——呼——呼——’ 风又一次吹过,徐胜却还活着。不过虽说活着,可若细较起来,也和死了没有什么分别了。他已经奄奄一息、行将朽木,毫无疑问,下一场寒风至,他必死无疑。 “噼!” 又是惊天巨响,徐胜闭上了眼睛,这震天之声再也勾不起他一丁点的欲望。 然而,不久后他却睁开了眼温暖就在他身边“升起”。火光燃起,就在他身侧,不过数丈。 他笑了。 艰难地向着那并不算多么盛大的火焰,一点点地爬去。 老天仿佛在故意跟他开玩笑,在他放弃之时又给了他生的希望。 他再不去想那温暖之后的寒冷与黑暗,他只想想拥有这一刻的温暖,一刻就好。 许久,他终于临近了火光,看着那跳动的火舌,他感受到了盎然的生机,那些失掉的生命力仿佛都回来了。 “真美!” 徐胜看着那火焰呆呆地笑了。那火中似乎有一个世界,那世界中有山川、有湖泊、有海洋,还有各色各样,奇形怪状的生物,有大漠万里,也有鸟语花香...... 他看的痴了,也分不出是真是假,只觉如梦如幻。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了一根手指碰了碰那跳动的火舌,只一下,便是天地变幻,周遭的黑暗如潮水一样尽皆退去,徐胜的眼前只有一片光明...... 然后,他醒了,出了一身冷汗。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09.html 第三章 南都形胜 周围仍是熟悉的景致,徐胜出神地看着,觉得心安了不少。他喘着粗气,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精神略微恍惚,一抬头,正好迎上刺目的日光。 “什么时辰了?” 徐胜自问。其实完全多余,这里山林空荡,没有一个人。况且根本不必去问,只看光景,如今日光正盛,微微西斜,差不多是未时了。 “刚才......!?”徐胜的声音有些嘶哑。许久忙碌惊慌,滴水未进,他只觉口干舌燥,低语道:“那是个梦吗?” 好奇怪的梦啊! 徐胜自己都不大相信,太过真实,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恍如隔世,那些细枝末节都还清晰可见,历历在目。 “人在梦中有那么清晰的思维吗?醒来之后又会有如我这般清楚的记忆吗?”徐胜又问,但注注定无解。不知为何,他对那梦惊惧,但又害怕那一切只是个梦。 好矛盾的心态呀!既恐其是梦,又恐其非梦。 “不去想了”徐胜摇了摇头,扶着一棵碗口粗的大树,晃晃悠悠地站起。 “该回去了”他自语,只觉得头脑昏沉,身心俱乏。 进山花了一个时辰,出去之时却费了两倍工夫。月夜之下,徐胜走的还算顺畅,如今青天白日的,他反倒是一跌三撞。 饿呀! 从昨天夜里一直饿到了现在,又被一块带着血光的石头和诡异的梦境吓得是一愣一愣的。如此这般,恐怕任谁也无法健步如飞。 一路下山,景致却是极好。初夏之时,万物盎然、枝繁叶茂、生机勃勃。待到了村庄,更是豁然开朗、清明秀丽。此际,已近傍晚,真可谓:小路阡陌交通,流水潺湲回环。犬卧柴扉,鸡栖道边。桑树多接碧草地,点点花色映晚天。清风徐来,凉气阵阵,鸟语花香,和乐安然。 这村庄是个好地方啊!不但是这村庄,便是这村庄所在的平陵县,乃至平陵县所在的整个南郡,都是大好的地方! 这里是南郡。 古时被称为南都,是本朝前朝的前朝的前朝,那个已经快被世人遗忘了的,庞大帝国的都城。那昔日身披无尽荣光的帝国已经消逝,但南郡城却依旧存在,甚至生机盎然,繁华如旧,不减当年。 也许,它比不上当今的都城天京,也要稍稍逊色于西北雄都上京,但在中州,乃至上千里广阔的疆域中它都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不说那战火纷飞的关东三地;风雪终年的苦寒北幽;毒虫遍地的嶂、越二州,单与堪称沃土的中州其他郡县相比,南郡也要高出一头,也许还不止一头哩! 无怪乎,有说书唱曲走江湖的编着唱词称赞道: 自古南都一胜地, 人杰层出无绝迹。 南北绵延十万丈, 东西阔达八百里。 田产每岁逾州半, 粮仓船舰积江岸。 纵使农家耕耘难, 一日三餐不必烦。 言简俗,意通达。 南郡人的日子其实过的不算差,要是一个人没有什么野心的话,每年种种田,吃喝绝无问题,少不得还会有些富余。若是勤奋一些,干个十年八载的,起宅子,娶媳妇,置办些产业,也就不落于人后了。 很多人都是那样想的,自然也是那样做的。徐胜家原来也是,只是后来...... 天一凉快,人就热闹了,特别是在这个时节,村人们农活不多,三五个聚在一堆,不多时便是吵吵嚷嚷,叽叽喳喳。 吹牛和扯淡好像是男人的本性,尤其是人多的时候,周围在加上几个大姑娘小媳妇的,这本性就更展露无疑了。 这群连村子都很少出去的农人们,一扯二扯的竟然聊到了天下大势上。 “听说了吗?”一个年轻人率先起了头:“赤霄军列军五十万,把汜水关围了个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的。听说那些赤霄军一个个都是剥皮喝血,青面獠牙的,那么多人,可别把汜水关真给打下来了。” “你这都哪年那月的消息了?”一个瘦高个挑了挑眉,凑着脑袋说道;“赤霄军都是多年前的老事了。现如今呀,那是绿林军的天下了。我一哥们刚从汜水关上退下来,说是绿林军把赤霄军给灭了,整编之后,足足有八十万!现在是八十万人围攻汜水关!” “八十万?就是八百万也不稀得。”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敲了敲烟枪,咳嗽两声说道:“这世道谁坐天下还不都是一个道理?你我照旧种田罢了,如今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家老爷就比青面獠牙的叛军强?我看可不见得。” “这话不错”一个大汉点头附和,继而接过话茬:“我昨日进了趟城,听说赋税又要涨了。” “什么!?”异口同声,满座皆惊。在场的那些位无不神色骤变,窃窃私语。就算是有几位不言语的,也是欠着身子,认认真真的侧耳倾听着。 显然相较于天下大势,还是个人的得失更为引人注意。 “多少?”瘦高个首先问道。 “唉”大汉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地伸出三根手指。 十分之三! “他妈的”当即就有人骂娘;“这还让不让人活命了?是不是再过一些日子一半的粮食都得交上去?” “可不咋地,我那一家七口日子本就不轻松,这样一来,更加艰难了。” “你那还算好的了,一家七口人,多少还有个帮衬,我们孤儿寡母的可咋办?” 埋怨,意料之中的埋怨,几乎每个人都是,却无一个能提出个什么解决的法子。其实仔细想一想,农人们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哎,荷花,你这话就不对了。只要你愿意,全村的老少爷们都巴不得帮衬你们娘俩呢!” “哈!哈!哈!哈!” 种时候偏有人打诨,农人们到底思绪简单,这一下子也就把前者的忧愁忘掉了大半,登时哄笑起来。 “去你娘的,狗嘴里吐不出个象牙,就会满嘴喷粪。”一个姿容还算可以的中年妇女掐腰骂道,难上却没多少生气的样子。 “好了,我说诸位,这事啊也没那么难。”老头子又敲了敲烟枪,狠狠地抽了一口,然后慢悠悠地说道:“涨赋税的事毕竟只是个传闻不是,况且这些年来风调雨顺的,大家多少都有些余粮,真要是加税的话,大家勒紧裤腰带,倒也过得下去。” “张老这话说得不差”大汉又接过了话头,说道:“我们要是都活不下去了,那其他郡县的人可怎么活?徐家又怎么活?” 徐家! 众人闻言不由会心一笑。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凡事就怕有个对比。加了税日子确实难了点,可跟徐家一比好像有没有那么难了。 我差不要紧,还有人比我更差,一般凡夫大抵都会有这种想法。 “咳咳”就在大家眼看要兴起另一波激烈的讨论时,有人不合时宜地咳嗽了两声,声音很大。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半大小子正坐在大柳树下,捏着嗓子,低头不语。在那小子的身后,大柳树旁分明还站着一个人。 众人定睛观瞧。 噫,不正是徐胜! 此刻,他正一脸难看,毕竟是读书人,耳根子都红了。 尴尬,真他妈尴尬。众人与徐胜对望,一时都不皆知如何是好。 “那个徐胜呀,吃过饭了没有?”有人率先打破了沉默,试图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吃过了”徐胜含糊地回答道,刚一说出口,肠子都悔青了。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10.html 第四章 星夜神游 农人们口中那个让他们觉得心态平衡不少的徐家,显然就是徐胜家。 徐胜原是有家的,一家四口人,徐父徐开山,徐母周素,还有一个......兄长。 徐家原本也是殷实之家,全靠着徐开山头脑活泛,勤实肯干,徐母节俭持家,内外帮衬,日子虽不大富,却也小有资产。十里八乡算是头一户了。 可是呀,这天下的事从来都没有个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万丈高楼顷刻倒,酒至酣处哀乐来。徐开山与周素老两口子赶赴洛郡做些皮草山货生意,没料到半路竟遇了歹人,惨被劫财害命。自此,徐家的天就塌了,失去了顶梁柱,家不成家。 二老离世,徐家只剩下两个小子。老二徐胜,一个他人眼中只会读书的呆子,爹娘一走,除了哭再无他法。还好家里还剩良田百亩,就算是他不懂种地,单是放租子,一年也能收个小两千斤地粮食,生活无恙。 这想法自是不错,可惜,徐家并非只有徐胜一人。 徐胜还有哥哥,与他是完全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名字唤作徐猖。 猖,猖狂的猖。他原来是叫徐昌的,取自昌隆之意,不过父母过世后,他就把自己的名字给改了。 他倒也真是对得起更改后的名字,人如其名,猖狂到没边。一个农家小子不出两年时间竟能在整个南郡闻名! 只可惜,全是恶名。打家劫舍他干,贩卖私盐他干,开始赌场他干。什么都干,偏不往正道。 俗语有言: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久在刀口混,怎能不伤身?狂到没边儿的徐猖,一时大意,到底是被官府抓住了。要是按着徐猖犯的事来说,杀头是没跑的了。可是没想到徐猖名恶,身边的朋友却是义高情重,跟他一块归案的那几位,拼了命的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 大致情形就是:太守问:“阳关劫案可是徐猖带着你们所为?” 话还没说完,张三抢着回答道:“不是的大人,全是我一个人干的。” 太守大怒:“放屁,你一个人抢三十个人?” 张三:“大人,我一向以神武闻名。” 太守跳脚:“拉下去,杖八十。” 一群地痞无赖,硬是把一方太守搞得无可奈何,颜面尽失。任是烧红的络铁,还是蘸着凉水的皮鞭,这几个人硬是扛住了, 死就死,怕个啥? 富的怕穷的,穷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在一群“浑人”的不懈努力下,硬生生的把徐猖这个主犯变成了伙同。 朝廷的律法经由“大柱国”的改进,已然宽大了不少。同伙自然判不得死罪,最终太守憋气了半天,大手一挥,也只得在判决公文上批下了个“流放从军”。 徐猖倒是很淡定。混世之徒,不惧刑期;亡命之人,不怕流亡,他没有二话,说走就走。 他没事,徐胜却不行了。父母尽失,已是人间悲凉,若是兄长再去,他就真的举目无亲、身如枯草了。慌忙之下,他只有变卖家产,舍田弃屋,尽散积蓄,在一个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的帮助下,好歹是将徐猖放了回来。 可放回来又如何?徐猖仍是徐猖,未入家门,又投江湖,继续兴风作浪,仍旧为非作歹。 徐胜后来每念于此,常常扼腕叹息。从军也许保命,而为祸,注定亡身呀!而且,那大把银子花的也太不值了。 从前的绸衫变成了麻衣,桌上的小菜羹汤也变成了窝头稀饭,至于屋子更是从两进两处的大宅了变成了原先堆积山货的库房。生活之于徐胜,变化太大,也太惨烈。 徐家一门,事实上仅剩一人。 ...... “那个徐胜呀,你吃过就好,我们还没吃呢。你先在这儿聊着,我就回去吃饭了。”瘦高个拱了拱手,起身便走。 “人一老就容易困,你们尽兴,老汉我回去睡觉了。” “这天也不早了,我去山林里设几个套子,没准能兜几个兔子。” “孩子小,夜里怕啊。” 不大一会儿,没人了。诺大的场子里,只剩下徐胜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他很饿,但事已至此,他又实在不好意思腆着脸再去讨吃。 廉耻与口腹,徐胜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没有吃饭的机会,这里又空荡无人,徐胜也没什么兴致在这里呆了。他头昏的厉害,强烈的晕眩之感反而将饥饿冲淡了几分,现在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躺着。 一摇三晃,待走到一块大青石旁时,他再也走不动了,想着夜已深,八成不会有什么人再出来了。就算是有,他也顾不得许多了,没有二话,扶着青石直接躺下。 此刻与昨夜光景倒是完全不同。昨夜那是月明星稀,皓月当空,今夜却是繁星点点,月牙儿浅浅。 “明天是个大晴天呀!” 徐胜没由来地说了这么一句,迎着时有时无,忽大忽小的阵阵晚风,嗅着花草伴着泥土的腥香,他很累,却是睡不着了。 望着星夜,看着星云的变幻,他的思绪也随之起伏不定。 好神奇的星,好深邃的夜! 黑暗、冰冷、孤寂,广袤无垠、深不可测! 一个人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有怎样不凡的才情;无论他有怎样了不得的抱负;无论他有怎样显赫的身份权势,只要当他仰望星空,他都会不可遏制的感到深深的无助,都会自觉渺小,自行惭愧。 在无边的星空面前,人类的兴衰存亡与荣辱得失,根本不值一提。 夜,星夜。是那么地让人害怕恐惧,却又让人甘愿沉醉。 那些行星星是什么?它们为什么会闪烁?为什么每天都不一样?为什么有一些会在固定的位置出现,而有一些只是昙花一现?还有月亮,为什么不能与星星共盛?常常是一者明亮,而另一者就黯淡,到底是谁掠去了谁的光芒? 《经史》之中有那样一句:“真正使人震撼的,唯有星空与心灵。” 一句很奇怪的话,不能说它是错的。只是《经史》上的文字想来拗口晦涩,这般直白的表述,显得太过突兀。 徐胜的肉体瘫软地躺在大青石上,然而他的思绪却在无边无际的星空中驰骋。 他所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星空并非是他一个人的疆域,还有其他人与他在此中遨游,只是星空太大,他们不曾遇见。 高达千仞的九嶷山上,有一座十丈高的摘星楼!那楼像是斜插在山壁上一样,看上去怪异奇特,摇摇欲坠。 在这处凡人眼中的绝世圣地里,一位白衣老者正卧在桌案上,品着香茗,眺望星空。 “九嶷山外是皇城,皇城地处天京,天京位居神州,而神州又在大昭境内。那么大昭之外呢?东边是海,西边是不可触及的高原群山,北部是深渊,南部是万年不息,汹涌澎湃的火山,这便是人们所探知到的一切了。那么之外的之外呢?海的对岸呢?高原的那边呢?深渊的另一侧呢?火山的另一头呢?还有些什么?看上去无穷无尽的星空是否有边界,它又是真实存在的吗?它果然是悬在我们头顶吗?如若不然,我们和这星空的关系又是什么?” 这老者喃喃自语,问了一大堆问题,但问的越多,他心中的疑问就越深重。 “自讨苦吃啊!” 老者笑着喝了一口茶,四下里望了望,四野空荡,鸟兽尽无,真真孤寂。 “也许该把芸姑叫来的。”老者暗自低语,不过又一想,还是算了,来了未免太吵闹了些。 “会不会有人跟我一样在这大好的星夜里神游驰骋呢?”老者捋了捋胡子,神思又不知飘到了何处。 许久无声,这老者一动不动,活脱脱的像一尊雕像。直到南风起,吹动老者的衣杉与须发,他才又恢复如常,随性坐在右手边一张宽椅上,微微笑了笑,缓声说道:“若真有那么个家伙的话,想来也是吃饱了撑的。”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11.html 第五章 久别重逢 老者的猜想其实不错,千里之外的中州南郡的一个小村庄中,还真有一人与他在同一时刻发出了相类似的星夜遐思。如果老者得知的话,依着他的性子,八成会乘风驾云,拍着大腿,哼着歌,兴奋至极,驱驰前往,引以为忘年之交。 不过有一点,老者却是错了。那所谓的有缘人非但不是吃饱了撑了没事干,反而是饥肠辘辘,饿得半死不活。 “啊呀!” 当徐胜醒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张大脸凑近。他大叫一声,慌忙之中从大青石上滚落,呻吟两句之后,定睛观瞧,正是熟人。 “李,李叔”徐胜连忙翻身站起,讪讪地笑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说胜子,怎么回事呀?有家不回,怎么跑到石头上睡觉了?” “那个......”徐胜捏了捏鼻子,低下头,小声地说道:“昨天夜里星星不错,我外出观赏,没想到走到这里浑身乏累,我就坐在石头上休息了会儿,一来二去的就睡着了。嗯,没错,就是这样。” “你这孩子”李大叔笑了笑,不置可否,回头看了看院子,在那有一道炊烟升起。 “胜子还没吃饭呢吧?来我家将就两口吧。”李大叔随口询问道,听上去不像邀请,更像是客套。 “行啊,可以,咱赶紧走吧。”徐胜的反应比较激烈,着实让老李有些诧异。 “那......那走吧。”李大叔有点无语,还没见过这么不客气的人。 待两人回到了老李家,饭刚做好。正所谓:来的早不如来得巧。徐胜暗自窃喜,表面却是异常淡定。 “老婆子”李大叔一推开门便扯着嗓子嚷嚷:“胜子来家了,多打一碗饭吧。” “唉”厨房里有人应承着。 不多时早饭上桌,实在简单,烙饼稀饭,连个咸菜就没有。可是徐胜看在眼里,就跟见了山珍海味,鲍鱼燕窝似的。 “胜子啊,不知道你要来家吃饭,连个菜都没预备,真是不好意思。”李大娘笑着,反倒让徐胜有些害羞。 “没事,这挺好的,只要是大娘做的我都爱吃。”徐胜笑着说道,伸手就抓向了烙饼。 “嗯!?”李大娘明显一愣神,心想:徐胜这小子啥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哎呀!”不经意间徐胜大叫一声,继而捂着手指,一脸窘迫。 “咋了?” “烫。”徐胜的声音不咋大,听上去很是难为情。 “烫你就慢点吃。”李大叔看着徐胜说:“又没有人跟你抢,急个啥?” “不急,不急”徐胜吹了吹手指头,巴不得寻个地缝。 既然烙饼吃不了了,那就喝粥吧。说实话,人对于水的需求始终是甚于食物的。 可惜手一碰,徐胜就明白了,这粥也是喝不得的,同样太烫。 这可真是恼人。打个庸俗而又不太恰当的比方,这就好比一个半大小子夜里忽然有些焦躁,幻想着能来个美人。其实也就是想想,没料到还真来了一个,那个激动呀,衣服都脱干净了,那女的忽然来了一句:“那啥,我日子不对,再等两天吧。” 憋屈死人。 那能怎么办?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着呗。 好一会儿,徐胜有一搭没一搭跟李家老两口聊着天,说的都是些老词,无非是劝他租个几亩田,放下书册,好好干活,好赖养活自己。一来是饿,二来也是心烦,徐胜只是嗯嗯啊啊,言不由衷的应答着。 约莫差不多了,徐胜端起了粥碗,看着嫩白嫩白的颗颗米粒,竟然有些激动。 “徐胜不好了,你哥回来了”就在此时,一道长音忽然响起,在村中回荡。 “啪” 碗碎了,粥洒了一地。 当徐胜急急忙忙的赶回家时,他那个比他高了整整一头的大哥正倚在门口,没心没肺地大笑着。样子没变,倒是黑了不少。 “老弟”徐猖的声音很爽朗,并不很大的年纪嗓音却异常苍凉。 “哥”徐胜应承着,声音不大,但任谁都听得出他情绪波动可不小。 五年,整整五年。自从父母辞世后,哥俩就没见过面。就算那次徐猖从牢里放出来,他也没回家瞅上一眼。徐胜认为他哥早就将他忘了,或者已然不将他看作兄弟。 “对不住了”徐猖看着徐胜,仍旧笑着,“这些年苦了你了” “唉——” 长叹一声,徐胜一时无言,心中百味杂陈,半晌后方才开口:“回屋说吧” 回到屋里的徐猖并不说话,徐胜自觉有理,也不吱声,两人就这么干坐着,半天也没放一个“屁”。 “说吧,这次回来干啥?”到底是徐胜年轻,少不更事,率先沉不住气了。 “自然是回家看望一下老弟你呀。”徐猖嘿嘿一笑,一伸手,从怀来掏出一个小包裹,打开后,黄灿灿的一团明光。 徐胜凝神看去,只一眼,吓一跳。 明晃晃的几根金条。 “收着吧,算我赔不是。”徐猖仍旧笑着,语气却分明容不得人拒绝。 “不要”徐胜定了定神,语词也很坚定:“杀人放火得来的,我可受不起。” “哈!哈!哈!”仰天大笑,徐猖开心的简直要飞起来了。笑了好一阵儿,徐胜也不理他,徐猖自己觉得没意思了,方才说道:“我早知如此,老弟呀,你虽然是笨了一点,但是为人清白。你放一万个心,这些金子的来路绝对光明正大,没有一点问题。” “光明正大?”徐胜鄙夷地笑了笑,然后说道:“难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差不多”徐猖压了压嗓子:“许家给的” 许家! 徐胜心里咯噔一下,只觉骇然不已,自己这个大哥什么时候跟许家扯上关系了? 许家,那可了不得。南郡第一家,素有“南都半壁”之称,家财无尽,权势滔天,便是在整个中州都是数一数二的,就连小孩子、乞丐也时常在街面上哼着歌词: 南郡中州第一城, 许氏城中头一家。 良田能有十万亩, 房屋千间往上数。 公卿将相多交接, 豪门大族争攀附。 行道并驾十匹马, 回首身后百余夫。 “许家给你钱作甚?”徐胜疑惑,继而一拍桌子,大吼道:“哥,你该不是把许家给抢了吧?” “噗!”徐猖一口气没憋住,揉了揉脑袋,无奈地说道:“你也真是看得起我,况且我要是真把许家抢了的话,也不会只有这点破烂了。” “也是”徐胜缓了口气,略带疑问地自言自语道:“按理说许家门高,怎么也不该给你钱啊!?” “小看我了不是!”徐猖得意地昂着头,神气十足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帮了他们一个小忙。” “什么忙?”徐胜很是好奇。 “不说” “料想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你随意。” “那这次回来还走吗?” “嗯” “什么时候走?” “马上?“ “那,走来后还会回来吗?” “也许......” 也许,也就是说不准,也就是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徐胜咧了咧嘴,似乎有千言万语,终究还是化作了一句:“祝你好运。” “多谢”徐猖终于笑不出来了,低着头,看不出来神色如何。 “不说那些了。”徐猖抬起头,仍旧笑着,轻声道:“我饿了,做些饭吧。” “那个”这次低头的换成徐胜了,他又窘迫了一回,翁声道:“其实我也挺饿的。”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12.html 第六章 无奈投门去 当徐猖了解到徐胜当前的状况时,着实难以置信。他呆坐了好一会儿,心中盘算着,还好自己回来的及时,若是再晚几日,怕是至亲老弟就要饿死了。 两人眼巴巴地坐着,良久无声,直至“咕噜”一声,徐猖尴尬地站起,跑到村口那棵大柳树下,从那头他骑回来的,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高头大马上,解下了一个包裹。 再进屋时,他已经从包裹里掏出了几张干瘪瘪的大饼。 “就吃这个?” “你不吃算了。” 就这样五年来头一次见面的哥俩儿,就着凉水,啃着烧饼,吃了并不怎么美味,却很急需的一餐。而且,吃完之后还都意犹未尽。 “那个...”只觉着半饱的徐猖抹了抹嘴唇,不时地向外张望,看上去有些焦躁。他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走吧,家中无事。”徐胜知道他想说什么,他这位大哥又要云游四方,混迹江湖了。 “还有一件事。” “什么?” 徐猖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黑木小盒,打开后,轻轻地推至徐胜面前。 徐胜低头一瞧,只见那盒中赫然是一块漆黑如墨的令牌。他拿起一看,借着屋中昏黄的光亮,发现那令牌上头有个很有威仪的“许”字,翻过去,背面是三首狼头的图案。 “这是?”徐胜不禁疑问。 “许家的客令”徐猖郑重地说道:“我走之后,带着这个到许家去谋个好差事。” “怎么?”徐胜冷笑两声,略带玩味地说道:“你难道要为我谋一个晋升之阶?”他有自己的想法,才不愿意在高门大族里卖命做事。 “我知道你的志向,可是......”徐猖顿了顿,有些为难的说道:“有我这个兄长,则功名利禄此生与你无关。” “你......“徐胜惊愕,登时有了些不好的猜测,话到嘴边,偏生讲不出去。 “我要走了。”徐胜知道他要讲什么,不愿去听,也不必去听,猛一抱手,高声道:“保重” “保重” “啪” 推门而去,头也不回,徐猖走得相当利落。 “你到底为何会变成今日这样?”徐胜直直地望着门外,出神自问。 一奶同胞,却是截然相反。徐胜自觉怯懦,而他的哥却是胆大无边;他自认愚钝,而他哥却狡诈多变;他对他哥虽然熟悉却并不知心,而他哥却好像对他了如指掌。现在不知为何,徐胜觉得两个人越来越陌生,渐行渐远。 人常言:亲相近,但徐胜与徐猖这两个至亲之人,却是相去甚远。 曲折的山道上,一匹骏马飞奔,扬起层层烟尘。那奔马之上,一个魁梧俊朗的男子不时回头,眺望那几乎微不可见的山中小村,沉沉低语:“弟弟呀,莫要怪我,有些事你不知道,我也实在是无法言说呀!” 次日清晨,小山村里乌乌泱泱地来了好多人,都是官兵,约莫二十来个。来了,也没有二话,就是搜查。各家各户,不论是谁,也不论在干啥,甭管是搂着媳妇睡觉,还是撅着屁股拉屎,一概被撵出。灶台、水缸、地窖、梁上......官兵们狠不能翻天覆地,掀个底朝天。 不用多问,徐胜也知道,这就是来找他哥的,只是不知道到底是犯了什么事,竟然惹出这么大的阵仗。 杀人! 屠门! 当徐胜知道的时候,正是一大群官兵围着逼问他的时候。 徐猖一个人,青天白日之下,一人屠了一个镖门,共计一百一十三口,其中还有妇孺! 怎么会? 徐胜只觉天旋地转,一时间气血不顺,直接昏了过去。 等徐胜再醒过来时,官兵已经走尽了。在他身上实在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一问三不知。 此刻,围在他床头的是一群淳朴的村人,见徐胜醒来,一个个的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醒了就好,吓死我了,还以为怎么了。” “唉,徐胜呀,这是你可得想开了,毕竟跟你可没啥关系啊!” “想吃啥?大娘给你做,你现在身子虚可得好好补补。” ...... 七嘴八舌,沸反盈天。徐胜听着只觉得嗡嗡作响,脑袋生疼。他很感激这些老邻居的关心与照料,只是实在不堪忍受,只能努力地挤出个笑脸,客客气气地说道:“不用了,谢谢各位,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也好,这事毕竟对你打击不小,一个人静静也好”有人回应着。不一会儿,三三两两的就都离开了,只剩下徐胜一个人斜躺在床榻,神色呆滞。 一人屠一门,还有妇孺,哪里是人类所为?分明是畜生行径。 自己的兄长怎会这般残忍?这般恶毒?这般兽人行径? 况且,根本说不通啊!一人屠一百一十三人,怎么屠?难道那一百多个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被宰吗?一个镖门百十口子,战斗力就那么孱弱?镖师难道都是泥捏的? 徐胜心如刀绞,但思维还算敏捷,一时之间想到了诸多不合理的地方。 他哥虽然勇武,小时候练过两年把式,要说三五个人或许还可以收拾,可是百十口练武的,他要是对上了也就只有被收拾的份了。就算他这几年在江湖上闯荡,进境神速,也不当如此吧?百人难抗手,听上去跟传奇故事似的。再者说了,杀人的事,非得白天去干,生怕旁人不知道吗? 许家! 忽然徐胜想到了关键之处,一掐大腿,瞬间站起,从破衣杉中翻出了那块黑色令牌。 他决定去许家看看了,不去不行啊!一者,他怀疑他哥是受了许家的指示;二来,他也需要一个容身之地。 《大昭律》:死罪亲族,不得入仕。这一句话等若是把徐胜的念想彻底给掐灭了。他是个读书人,平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当官,出将入相,加爵封地。倒不是他庸俗,他也有超脱在上的求仙之志,只是他觉得那些到底只是传说,可以幻想,不能触得。他给自己划下的道向来都只有做官一条,其实不止是他,九成九的读书人都是这样,时风使然,时代使然。 原先,他早就想去科举了,想试试水深。父母在世之时,他还小,自觉才学可能不足,等到他自认才学差不多时,家破人亡,家财散尽,想去也没有个盘缠。现如今,他怀里揣着大块黄金,盘缠倒是有了,但又不被接纳。 命啊! 逾求逾不可,逾想逾不得! 全是命! 还有就是,徐胜思量着,镖门的人也算是混迹江湖,少不得有些朋友,自己作为徐猖的兄弟,说不准那日就会被仇家寻门。许家大族,一如其内必定安稳。 再者,死罪虽不诛连,但是如果迟迟抓不到徐猖,徐胜作为他唯一的亲人,很有可能会被强制劳役。 徐胜可受不了这个。 次日,徐胜起的很早,狠狠地洗了一个澡,搭着邻村的牛车,颠簸了半日到了平陵县城。在那儿,他先是把一整块黄金换成了散碎银子,又去绸缎庄做了件衣裳,穿戴整齐后,在平陵县最大的酒楼里要了桌上好的席面,吃饱喝足后,雇了辆还算舒适的马车,风尘仆仆地赶赴郡城。 官道上阴风阵阵,夏天的晴雨从来都没个准,刚才还是晴空万里,一转眼就是乌云密布。 徐胜原是喝了两瓶花雕的,风一吹又有点清醒了。风一阵一阵的,搞得他半醉半醒,很是难受。他眺望远方,看到天昏地暗,天幕沉沉,不由地悲从中来,感慨身世飘零,命运多舛,随着心性做起诗来: 天幕沉沉密云遮, 飞沙走石空欲裂。 别枝惊鹊处处逃, 唯留我从此间过。 徐胜吟咏了一遍,觉得不好,又作了一首: 眺目望,四野茫,我心伤悲不能防。东风破,花残旧,一怀孤寂,空惹人瘦。愁愁愁。 低头去,醉压眸,草随风摇却还留。石也动,沙也漫,唯此深情,不愿离走。悠悠悠。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13.html 第七章 避雨道人 雨水使人愁。 徐胜倒是不愁,他正依着车子,凭着酒劲,借着醉意,沉沉睡着。 愁的是车夫,也许还有那两匹半老不老的的黄皮马。 “晦人的雨。”车夫骂着,眼见那马儿徘徊不前,只得狠狠地扬起了鞭子。 人不怕雨,但马怕。人在车中,四周密闭,雨水自然不可侵入,车夫虽然半条身子伸在车外,但好歹还有一片顶棚。可马儿就惨了,完全暴露在旷野里,任凭那连绵不绝的雨水冲刷着。 “走,赶紧走,畜牲们怎么如此不停人话。”车夫继续骂着,眉头紧皱。其实他这话说的实在有问题,若畜牲听得懂人话又何至于被叫做畜牲? 不过车夫才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他的心全不在此,他正为自身的情形担忧呢。 雨这般大,看上去又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如此一来,人困马乏,道路泥泞,本来一日的行程,可能要推至两天,甚至更久。多耽搁一些时间,就少拉一些客,少拉一些客,就少赚一些钱。 虽说徐胜之前给过他一两银子,已然远远超过了此程的花销,可谁会嫌钱多,况且...... 车夫满面愁容地看了看那两匹不算强壮、略显消瘦的黄马,心情愈加郁闷。他真正担心的是这两匹马的安危。 也许他跟这两匹马儿朝夕相处有了一些感情,但要往深处看,他对白花花的银子显然更有感情。与其说他心系马儿,不如说他心系自己。这两匹马,还有马儿身后的他刚刚买来的新车,几乎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了,是他安身立命的所在。如今马儿淋了这么久的雨,难保不会生病。生病事小,可若医不好,死了,那可就不得了。 车夫盘算着,自己这些年来吃酒赌钱习惯了,着实没攒下几个钱,这两匹马但凡死一头都是要了他的亲命。 一匹马虽说也能拉车,可他这瘦削的马儿若是只有一只的话,和同行比起来,就完全失了优势。若是连马也赶不了了,他就只能去做佃农,租上几亩地,给地主打工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赶马虽不是什么富贵道,却也自足有余,自己给自己做活,不必受谁的剥削。 “天也悠悠,地也悠悠,前世不可见,后世信难求。”雨中忽有洪钟声,一道清音冲天起。 大雨中,马车前,一个破衣褴褛、背着行囊、浑身湿透的老道士不知从何处窜出,放声高歌。 “闪开,我还要赶路呢,要唱歌去别处,别碍着我。”车夫的心情不怎么好,言语上也不太客气。 “老哥雨下的大,容我到车中避一避可好?”这道士深鞠一躬,抬起头来,看面容大约四十来岁,此刻虽说狼狈,但却挺有些精气神。 “不行,不行,赶紧走吧,你这一身泥泞,寻别处去吧。”车夫极不耐烦,神色不善。 “老哥,这百里官道哪里还有其他避雨的地方啊!若是有,你们也不会这般急匆匆地赶路了。老哥就方便我这一回吧,来日我替你向无量天尊祈福。”这道士带着哀求,很是谦恭。 “得了吧,去他的无量天尊。”车夫撇了撇嘴,一脸不屑,而后略一思索,沉吟道:“看你这个样子也没几个大子儿,我就收你五十文钱吧,只要五十文我就许你在这车里歇会儿。” “那个...”道士一脸窘迫,有些为难地说道:“出家之人不带盘缠,还望...” “得了”车夫面色一沉,扬起鞭子就要驱马。 “且慢” 徐胜从车中挑了个头,先是看了看道人,又向着车夫问道:“怎么回事?” “官人”车夫面容瞬变,一脸客气道:“ 这道士一身泥污,非要来车上避雨呢。” “无事,让他进来吧。”徐胜漫不经心地说道。此际他正困倦的厉害,若非这车夫与道士喧哗,还睡得正酣呢。 “谢小哥”道士又是深深施礼,之后也不避讳,提了道袍一角,蹬着满是泥渍的草鞋就要往车上爬。 “你,下去”车夫恶狠狠地瞪了道士一眼,颇有些不满地向着车内说道:“官人,这马车本就走得不快,再加上一个人岂不更慢,而且他满身泥水的,上来后不也耽误你休息吗?” “无妨,慢慢走就是了,我不着急,到了南郡城我多予你些银钱。” “好吧”这车夫似是很不情愿地开口,但是眼中分明有了笑意。徐胜如今的打扮派头,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富家公子,不过也无碍,他身上的家当可不必寻常的公子哥少上多少。 “多谢,多谢”道人连连道谢,而后退了一步,登上车辕,一闪身,进入车内。 “嗯!?” 徐胜不由自主地捂紧了鼻子,往后退了一节。 味道真大,不只是泥浆,还有道人本身的体臭。 这道人刚一上车徐胜就有些后悔了;不过他见道人一脸讪讪,遍身泥水的狼狈样,还是不免心头一软,让出半边车厢。 “道长请坐” “谢小哥,小哥真是大善人啊,必得天眷,必得天眷。”道人忙谢,满面感激。 天眷! 听到这两个字,徐胜无奈苦笑,若真有天眷,他又何至于到此境地? 雨仍旧在下。人常言:“秋雨连绵”没想到夏雨也是如此。 “这天可真怪!”徐胜挑帘向窗外望去,只见雨珠无尽,雨线连绵,估摸着一时半刻是消停不了了。 “无怪乎,妖邪也。”道士捻了捻下巴前那一绺还不成规模胡子,慢悠悠的说道。 妖邪! 听闻此言,徐胜先是一惊,不过转瞬又想到他那道人身份,也就释然了。在徐胜眼中,和尚与道士大抵是会把一切反常都归结到神鬼乱力、魑魅魍魉上,实在不足为奇。 这两句对话之后,两人便不再有交谈了。徐胜有心事,实在没有闲谈的念想,而道人不时地挑窗观望,也不知在惦记着什么。 慢慢的,天黑了。 “不知小哥要去往何处?”小半日的光景过去了,道士终于再度开口。 “南郡城”徐胜的心被道士的话拉回了一些,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呢?你这是要去哪里?” “江州”道人随口说道。 “那你要多费些脚程了”徐胜轻轻的笑了笑。可不咋的,南郡城在北,而江州在南,方向相背,这道士为了避雨也顾不得许多,只能自认倒霉,跟着徐胜又蹚了一遍来路。 “无妨”道人嘿嘿一笑,说道:“我这闲散之人,最不怕的就是浪费时间了,岁月于我海了去了,至于力气,省着点用也就是了。” “既然如此,师傅为何要到江州呢?” “有所图也。” “意欲何为?” “江州离水出蛟龙,为祸一方,我欲除之。”道人神色一凛,声音骤大。 “呃......”徐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吓着了,不知该如何搭话,憋了半天,只来了一句:“祝你好运”。 “多谢”道人施礼答谢。徐胜很尴尬地摸了摸脸。 这道士脑子有问题!徐胜心中想着,不愿再搭理了,跟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聊不亦乐乎,那不是精神有问题吗? 百无聊赖,徐胜拿起那块许家的客令,仔细地打量把玩。那令牌也不知什么材质,虽说漆黑如墨,但是极有光泽,温润如玉,拿在手里,感觉很不错。 而那道士呢?正倚着窗子打坐,双目紧闭,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车夫在外头哈欠连连,眼珠左翻右转,思量着一会儿该把马车停在哪里。 “小哥”道人忽然开口,把徐胜吓了一跳。 “怎么了?”徐胜将令牌放回怀中,一脸困惑地询问道。 “你相信命数吗?”道人不知为何来了这么一句。 “这个......”徐胜愣住了,心想:这个脑子不太灵光地道士又抽什么风呢?犹豫了半天,他才不太肯定地回答道:“我应该是不信吧。” “哦”老道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而后不再动弹。徐胜看着老道,半晌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只觉无聊,靠着窗子,神思不断,四下飘飞。 雨倒是小了,却无人注意。 老道打坐,徐胜神游,而那车夫已经睡着了,打起了呼噜......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14.html 第八章 一入许门深似海 “啊——” 伴着长长而又舒畅的哈欠声,徐胜醒了过来,顺带叫醒了正在做着美梦的车夫。 “官人你睡得好啊。” “还好,还好。”徐胜哈欠不断,挑开帘子,探出头去,原来雨已经停了。 “昨天那雨可真邪乎,下了一整天,半分也没有停过。”车夫没话找话,刻意想拉近与徐胜的距离,他满心惦记着的都是徐胜昨天答应过的赏钱。 要是不出意外的话,今天肯定能到。车夫琢磨着若是两人能亲近一些,他所能得到的赏银自然也会多些。 “哎!?”徐胜一偏头,身侧空荡荡的,那道士已然不见了踪影。 “车夫,你可见那道士去哪里了吗?”徐胜疑惑地问道。 “没见到,也许是急着赶路。” “哦”徐胜随口应了一声,心想:那道士不是自称闲散吗?为何走得那么急?不过他随即又一思索,轻声道:“嗨,一个脑子不太灵光的人,做事不合情理,也是比较合理的。” 现今,正是雨过天晴的好时候。正所谓:云销雨霁、彩彻区明、朝阳初露、远山吐瑞,与昨日之景那是完全不同。徐胜从车厢内走出,站在辕木上,极目远眺;眼前之景,真真美不胜收、如诗如画。 雨罢晴方好, 万物净如初。 碧空清无垢, 芳草似春新。 徐胜心有所感,随口生发,这大好的景致将他心头的阴郁也扫去了大半。 “好诗!”正在徐胜神游之时,马夫挑了挑大拇指,不合时宜地拍起了马屁。 “你也懂诗?”徐胜回头询问。 “不懂”马夫讪讪地笑着。 “那你扯个屁。” “呃......”车夫摸了摸鼻子,想缓解一下尴尬。 “天也悠悠,地也悠悠,前世不可见,后世信难求。” 悠长而又曲折的官道上,一个破衣褴褛的道士正一路南行,放声高歌。 “一个不信命的天命者,有意思,有意思啊。”那道士自言自语,一脸喜气。 “可惜,那命数从来都由不得人啊!原先我也是不信的。”那道士越走越快,一眨眼竟到了百丈之外,再一眨眼,已然到了天际。他还在说些什么,但是声音越来越小,片刻后彻底消失无踪。 当徐胜站在许家大门前时,饶是早有预备,还是大吃一惊。 只见那:玉阶过人首, 朱墙高似楼。 桑树荫十里, 石狮狂似吼。 松柏交映透古朴, 雕梁画栋显俊秀。 威仪不失雅致, 庄严尚具清幽。 “好气派”徐胜由衷赞叹。原先他还觉得别人对许家的描述太过夸张,多为想象,其真实情形也需要大打折扣,如今看来哪里是夸大?分明是说小了。 许家真不愧为南郡第一大家! 徐胜注视着那门匾之上龙飞凤舞,比人还大的“许”字,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抑制住紧张,缓步走上了玉石台阶。 “啪!啪!” 犹豫了两息,徐胜还是用力叩响了许家的大门。 “吱呀!” 门应声而开。一个老头儿,一身玄衣就站在门后,探出脑袋。徐胜朝里看了看,老头儿身边没有其他人,也就是说老头一个人就把门给打开了! 可真了不得!许家的大门可比旁人家大了不知多少,一扇门少说也得千把斤,这老头子真有把子力气。 “先生......有什么事吗?”老头儿的言辞还算客气,但是一脸严正,声如莽牛,让人不免觉得有些压迫。 “小生投门而来。”徐胜施了个礼,言恭行敬。 “投门!?”老头儿抬了抬眼皮,沉声道:“可有引荐?” “这个”徐胜从怀中取出客令,恭敬地呈上。 “失敬,失敬,远来是客,还望里边请。 ”老头儿一闪身,抬手将徐胜迎了进去,那僵硬的脸上终于挤出了点笑容。虽然笑得比哭还难看。 这令牌挺好用啊! 徐胜在心里嘀咕着,尾随老头儿在许家大到没边儿的宅子里行进。 真大!一来二去,三进四出,徐胜完全迷糊了,要不是天上的日头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跟紧我”老头儿好心地提醒道。徐胜自然不敢怠慢,步子飞快,眼睛也不闲着。 寿山石做成的假山、花岗岩塑成的雕像、青玉垒起的台阶、白璧刻花的栏杆;还有,那两三丈高的火桑、几人粗细的银杏、南郡特产的绿菊、本该生长在山谷里的幽兰...还有...好多。 有一些徐胜认得,但更多的是他根本认不得、闻所未闻的稀罕物。 “今日始知许门深,原来华言都是真。”徐胜咂舌赞叹,这才是高门大族,大户人家啊! 拐了能有小半个时辰,把徐胜都给拐饿了,老头儿终于把他领到了一座二层小楼前。那楼上明晃晃、金灿灿的“迎宾阁”三个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请”老头儿一欠身,两个仆人打扮的小厮迎上前来,将徐胜请了进去。 “嚯!” 刚入内,徐胜一抬头,就看到中堂挂着一颇有气势的古画,一株迎客松几乎占了半面墙。这画画的好不好呢?徐胜不清楚。他又不懂画,但他觉得挺气派的,毕竟很大。 迎客松的旁边是两幅字,左侧上书“上善若水”,右侧写着“厚德载物”。这两个词还是很有意境的,但“字”写的就差些,在徐胜看来只能叫一般,中规中矩,有形无神。 老头儿给徐胜斟了一杯茶,而后抱拳说道:“先生远来,我得去禀报六爷,恕不久陪。” “无碍,无碍”徐胜起身回礼,巴不得老头儿快些走,毕竟谁也不会太喜欢一直板着脸的老头子和那种隐隐迫人的感觉。 待老头儿走后,两个小厮也退了出去,挺大的屋子里就只剩徐胜一个人。无人在旁,他也乐得自在,百无聊赖,只好四下打量。 这“迎宾阁”里的装饰实在是简单,或者可以称之为淳朴,除却桌椅茶具、几幅字画外,再无其他。徐胜不懂家具,倒是柱子上的刻字引起了他的兴趣。 两根柱子,一侧一行,左边是“鄙门虽陋愿常开”,右边是“家财散尽迎客来”。表达的无非是些招贤纳士的意思,实在无趣的很,倒是“字”写地还不错,最起码入了徐胜的眼。 “好字”徐胜细细观摩,越看越觉得有神采。那字真可谓:动静有致,形同龙蛇,纡徐婉曲,浑然自成。 “可惜”良久之后徐胜叫了一声。他可惜自然是有可惜的理由,柱子上的刻字写的不错,但“意思”上就差了点,而那墙上的两幅字,虽说“意思”有了,但写的却又很一般。 “世上本无双全法。”徐胜自语,踱回桌子旁,端起茶盏,揭开了盖子。 挺神奇的。 盖子一起,杯口处竟有一团“云雾”环绕,过了几息才消散而去。徐胜往杯中一看,几片红褐色的茶叶,似女子摆动着长裙舞蹈,左右飘动。 “好茶”徐胜一饮而尽,味道没太尝出来,就是觉得很解渴。 字也赏了,茶也喝了,人还是没来。徐胜有些急了,眼看到了饭点,肚子难受啊!茶水虽好,终究不能止饿。 急也无用,徐胜只好瞪着两眼,干巴巴地坐着。事实上,他很能善解人意,毕竟许家的宅子太大了,甭管是是六爷七爷,只要是用腿走路的,都要费上一些功夫。 “哈哈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勾回了徐胜的思绪。 正主来了! 徐胜忙从椅子上站起,神色一凛,目光凝重,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15.html 第九章 教书去吧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大约三十出头,最多不过四十岁。他身量合中,体态健壮,两眉如刀,双目炯炯;虽不高大,但是背脊挺直,给人以山岳之感。 看见老头儿恭恭敬敬地站在这男子身后,不消多说,徐胜也明白,此人就是“六爷”。 许家尚武啊!徐胜心中盘算。 按理来说,世家大族多以耕种为本、读书为务、经商为辅,极少有人习武。但这位“六爷”一看就不是读书人,身上也没有多少商人气质,反倒是一幅赳赳武夫的派头。 他手臂上的纹身图案,腰间的精钢佩刀,无一不是佐证。 一般而言,休说高门大族,便是一般人家也不大可能找一个武人来接客,不合情理。 况且......徐胜脑子运转飞快,在他的记忆中还真没有听说过许家出过什么才子、进士之类的,所有鼎鼎大名者,无一不是江湖名号。 一个抑文兴武的世家,真真少见。 不过,徐胜转念一想,倒也并非不能理解,毕竟许家以财闻天下,以富甲南都。想从许家手里夺食吃的,必然不在少数,若是没有武力保障,许家的利益必然会被抢去不少。 可是再多的武人和江湖势力也不如官府好使呀,若家中有人做官岂非更有保障? 徐胜仍有困惑,倒也不去深思,以后在这儿的日子长了去了,再者好奇心太盛也未必是好事。 “贵客远来,有失远迎,实在抱歉,见谅,见谅。”六爷抱拳说道,声如洪钟,用的果然不是文人礼节。 “哪里,哪里,阁下事务繁忙,劳心甚重,倒是在下叨扰了。”徐胜亦是抱拳,生平头一次,觉得有些别扭。 两人客套了一会儿,说的尽是些没有半点营养的场面话,虽然听上去很是无趣,但是仔细想想还是很有必要的。 毕竟两人并不熟识,总要找个由头聊上几句,略做了解,互相试探,然后再切入正题。这样总不会太过突兀,让人好接受些。 所谓礼节大抵如此,缓人尴尬,使人心宽,也予己方便。 “不知先生此番来我许家有什么指教?” 扯了半天终于谈到正事了,六爷眼巴巴地瞅着徐胜,让他有些不自在。 “愿使许门松更茂。”徐胜淡淡开口,神色郑重。 “哈哈哈”六爷先是一愣,然后理解了徐胜的话中之意,不由开怀大笑。 所谓“松更茂”表意自不必多说,更深一层的意思是“许门更加兴旺”。徐胜的言外之意是他想助许家更进一步,更加昌隆。 他抖了个机灵,一句话不仅让六爷心情舒畅,也没有刻意放低自己的身份,显得不卑不亢。 “好,先生既然有如此想法,许家必定竭力相助。”六爷面露笑容,而后略一思索,轻声道:“但不知先生有何长项?” “这个......”徐胜被难住了,仔细一想,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特长,除了读过几年书,会写些陈腐之词外,可以说一无是处。于是乎,一时之间,他直觉困窘,只有难堪。 “先生!?”看到徐胜好似愣住,六爷好生提醒。 “除却诗书无所长。”徐胜的声音不大,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是心虚了,但在听在六爷耳中,却是另一番感觉了。 这个人对自己的才华很自信,八成是个了不得的人才。 “敢问先生功名几何?”六爷客客气气地问道,神色也比之前更敬重了几分。 “没有” “什么?”六爷觉得觉得可能听错了,又问一了遍。 “没有”徐胜含混开口,声音细若蚊蝇,不过六爷习武之人,凝神去听,倒是清清楚楚。 “这个...嗯....”这一回轮到六爷为难了。他原先想着,但凡徐胜有个功名,不说多,就是个举人,他也要保举徐胜做个许家的上等文卿,专门拟定对外的辞呈。 可是,怎想到徐胜竟然连功名都没有,别说举人,连个秀才都不是。一个没有功名的人,就算再有才学,也断然无法得到许家长辈的认可。 六爷觉得有些头疼,许家并非书香门第,对于文人的需求本来就不大,更何况是没有功名的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功名的文人其实算不得文人。 当然,许家也不是没有其他的位置空缺,只是许家世规,凡是拿着“客令”的都是许家的贵客,不能以仆从待之,必须要依其长项安排,使之能尽其所能。 长项安排,尽其所能。 六爷第一回觉得许家世代相传的规矩其实是有些问题的。例如今天,明明眼前之人很有才学,却因没有功名,以致无法得到合适的任用。 看着六爷“头疼”的样子,徐胜也觉得有些头疼,心中忐忑不已,想着:该不会被赶出去吧? 他倒是误会了,六爷虽然多少有些不爽,但却是丝毫没有将徐胜赶走的念头。他可不敢。凡是手持“客令”者,都是许家的座上宾,就算徐胜什么也不干,白吃白喝让许家养上他一辈子,许家也是会接受的,八成还会给他娶个媳妇,料理好身后事。 “客令”太珍贵了,几年间也不见得能发出一枚。 六爷挠了挠头,然后摇了摇头,再然后又挠了挠头。 徐胜看着六爷,心想:“头痒还是怎么着?怎么光挠头不说话?急死个人。 六爷不是不想说话,只是不知道该说啥,犹豫了好半晌,咬了咬牙说道:“要不你教书去吧?” “敬受命”徐胜答应的倒是相当利落,在他看来教书其实是个不错的行当。原先他在村中也是开过学堂的,只是没有经营下去,从头到尾他一共收过五个学生,两个头天打架,第二天就没来;两个不交学费;还有一个没钱但是拿粮食抵债的。徐胜教了他一年,一共得了五斤白面和十六斤地瓜干。 教书的事对徐胜而言一直是个遗憾,他觉得自己还是比较擅长教学的。当然,只是他自己这么觉着。 “那就好,那就好。”六爷自顾自地念叨了两遍,倒是把徐胜搞得有些诧异了。然而,还没等他出言询问,六爷已经抱拳告辞了,继而迈开大步,走的虎虎生风。 “告辞”徐胜亦是抱拳,心想:“这人走的怎么如此急切?” “先生,还请跟我走一趟,老夫领你到你的住所去吧。”老头儿在前方摆出个“请”的架势。 “好嘞”徐胜点头答应,而后还礼,紧紧跟在老头儿身后。 一波三折,七环八绕。等徐胜到地方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宅子大了,未必是好事呀! 徐胜伸了伸有些酸痛的双腿,借着微光,打量着他即将落停的“新家”。 一座院子,挺大,门前是一片竹林,这时节长得正好,郁郁青青,幽静极了。门开着,里头是七八间屋子,对他一个人来说,空间足够,宽敞有余。一条红砖小道从门口直伸向主屋;两侧是些整齐有序、不显杂乱、明显被修理过的绿草;中庭几棵桃树,长得不大,约莫二三十年的光景,正绽着桃花,散出别样的馨香。 还不错,总的来说徐胜相当满意,在南郡城中能有这么一座院子算是中上之家。 “先生,这地方可还入眼,如若不行,我禀报六爷还可再行调换。” “不必麻烦,挺好的。”徐胜向院中走去,踱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老头儿说道;“那个钥匙呢?” “许家不需要那些东西。”老头儿声音响亮,底气十足。 “可以”徐胜点了点头,不愧是许家呀,还真是霸气。不过想来在南郡城中还真没人敢在许家头上动土。就算有,对徐胜来说也没什么大碍,自己的庭院在许家大宅中毫不起眼,就算是贼人也要捡个更好的地方偷。 “老人家要不来屋里坐会儿?” “不了,若无他事,老夫这就告退。” “好,公事为重,告辞。” 等送走了老头儿,徐胜的心情还是不错的,他先是推开中堂大门,然后又踱进了卧室,细细打量着。 陈设倒是简单,不过应该有的家具一应俱全,而且看上去,感觉还不错。徐胜又不识货,也就只能感觉感觉。 最让徐胜惊喜的是还有间书房,好几大架子书,他随手翻了翻,都是些名家名典,质量上乘,够他嚼磨一阵子了。 “糟了”放下书册的徐胜一拍大腿,猛然惊觉,忘了正事。 上哪里吃饭去? 他忘了问了,老头儿也没告诉他。 “得了,又得跟饥饿做斗争了。”徐胜坐在地上,心里郁闷,许家这么大,上哪找去啊?他身上倒是有不少银子,可无处花费呀。 人言道:一入侯门似海深,徐胜觉得这许家比侯门还要深! 深的都出不去了。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16.html 第十章 夜中顿悟 事实证明,徐胜到底是多虑了,许家毕竟是许家,待客之道确实严谨。 及少时,未呆徐胜过多郁闷,便有两个丫鬟托着铜盘款款而至。领头的年纪略大些,但也就十七八岁,后面紧跟着一个小姑娘,身形单薄,顶多十三四。 大丫鬟托着个小盘子,而小丫鬟却端着个大盘子。 “先生,地上凉,怎么就这么坐着了?你瞧你头一次来,我们不知你的口味,不晓得有没有什么忌口,随便在厨房捡了几样,你要是吃不习惯,尽可告诉我们,我们吩咐厨房按着你的口味来。”大丫鬟笑盈盈地说着,侧了侧身子,示意小丫鬟把手中的盘子就近放在书桌上。她一揭盖,登时热气腾腾,满香扑鼻。 “这书......很有些意思,我看的深了,一时忘乎所以,也不知怎得就坐下了。”徐胜慌忙从地上爬起,抖了抖微皱的衣衫。 “先生真是个才学之士!”小丫鬟已经摆好了一应餐具,回头对徐胜笑了笑,由衷赞叹。 “哪里,哪里”徐胜老脸一红,也不愿再多言。哪能怎么说?总不能告诉二人,说自己是又饿又气坐在地上拍大腿吧?那也太掉份儿了。 徐胜坐在桌边,一打量,伙食还不错,挺对他胃口的。有鱼有肉、清蔬小炒、丸子鲜汤,共四菜,还有一盅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熬出来的羹汤,呈淡黄玉色,徐胜一尝,只觉十分鲜爽,入口棉柔。 徐胜吃得还算尽兴,饭菜味道上乘,分量也足,唯一让他不大习惯的是——身边站了两个姑娘,从头到尾,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要不,你们也来点?” “不了,不了”两个丫鬟一个摇头,一个摆手,看得出来内心是拒绝的。 先不论许家的规矩——下人不得与主客共食,单是徐胜的吃相就够让人望而生畏了。他跟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狼吞虎咽,左右开弓,实在难以勾起旁人的食欲。 “嗝!” 吃饱喝足后的徐胜狠狠地打了个饱嗝,半靠在椅子上,相当惬意。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中觉得自己还在家中,情不自禁地拍了拍肚皮。 这一幕彻底让两个丫鬟凌乱了。尤其是那个小姑娘,面色变地极其难看,刚才她还在夸徐胜是个才学之士,哪料到转眼间就......成了位乡野村夫! 要说徐胜是个才学之士,自然是放屁一般。毕竟他连个秀才都算不得,可要说他不是吧,也不尽然,总归他读了十几年书,认得古典、会写诗作赋,也习得一手好字。 要说徐胜是个山野村夫吧,自然是不妥。毕竟他从没耕过一厘田,没放过一天牛,可要说他不是吧,也不大合适,毕竟他从小在村林里长大,从泥地里长起。 客观来说,他算个半吊子才学之士,半吊子山野村夫。 “哦,对了,你那盘子里装的是什么?”徐胜费力地压下了自腹中由下而上的翻腾之感,也就是所谓的饱嗝,指着那个大些的丫鬟问道。 “先生,是这个月你的奉银。” “奉银?!”徐胜猛一坐直,开口惊呼 :“还有银子?!” “那是自然,先生在许家尽心做事,许家自然是不会亏待的。”大丫鬟傲然开口,听上去到很有几分气派。 许家的奴人手段还真有一套! 徐胜心中思量,这丫鬟俨然把自己也当成许家人了,虽然只是下人。他缓缓站起,揭开盘子上的红布,定睛一看。 呵! 好几排摆的整整齐齐银锭,仔细一数,竟有三十六枚。 一枚一两,三十六枚就是三十六两银子。 不少了,当真不少了。而今之世,天下百姓除却京都等几处极富庶地界外,一户人家一年的花费不过三五两,这足足三十六辆就是寻常人家大约六七年的花销。 许家,不愧是许家,出手也太阔绰了,一个教书先生竟能有这般优渥的待遇! 一月三十六两,一年就是四百余两,这好些钱的,比得上国子监博士的年俸了。那国子监的博士,官居四品,最起码得是进士出身,就算是进士行里也得是靠前的,而徐胜呢?连个秀才都不是。 一念至此,徐胜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不过随即又转念一想:高兴个屁呀,国子监的博士进可以建功立业,退可以精研学问、著书立说。他呢?怕是一辈子要寄人篱下,靠许家过活了。 一思及壮志难酬,上升之阶被生生斩断,徐胜不由得悲从中来,只好望着白花花的银子也算是聊以自我安慰了。 可是,他这副样子落在两个丫鬟眼里,就变成了...贪财。 “先生,先生”大丫鬟连叫两声,徐胜才勉强回过神,察觉到两个姑娘眼神的不对,他连忙咳嗽两声,以图掩饰尴尬。 “你看你都吃完了吗?若是完了的话,我们就将这些餐具撤下了,还有别的事呢?”大丫鬟的语气中微微有了些催促。要知道,在规矩为大的许门,对客卿不尊重是要受罚的,然而大丫鬟对徐胜着实没有好感,恨不能早点离开。 “哦,吃完了,你们赶紧收了吧,有事就快些去做,别在这里耽搁了。” “那先生我们就告辞了。” “告辞” 两个丫鬟手脚相当麻利,几个眨眼间桌上就恢复了原样,双双施了个礼,带上门飞也似地跑了。 空荡的屋子里,又只剩下徐胜一人,伴着他的只有几大架子古书。不得不说,有些孤寂。 他胡乱地翻看着书典,实在静不下心,一想到功名不可攀,看书又有什么用? 徐胜扔下了书,推开门,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又是星夜。 “只是”他自语:“上苍如何与我何干?” 漫无目的,毫无知觉,星夜之下,许宅之中,二十二岁的徐胜头一次觉得这般宁静,同时又是这般......丧气。他呆呆的站立着,如同一座雕像。 ...... 许久,又好像并非很久。片刻孤寂仿若永恒寂静。徐胜眨了眨眼,而后长出一口气,心头的抑郁一扫而空,眼中又升腾起许久未见的光芒。 刚才,他好像进入了一个奇特的空间,一种玄妙的境界。 好似轮回,又好似凌驾于虚空之上,观瞻人生百态。在“短暂而又悠长”的时间里,他已经度过了百代人生、百样人生。 “没有人是圆满的,从来都没有。”徐胜沉声说道,既像对着自己,又像对着天地。 是的,自古如此。无论是你是谁,无论你怎样的强大,怎样的惊才艳艳、心智无双、姿容卓越,都会有缺陷,会有不可更改的悔恨,无法追回的过往。 有缺陷才真实,有悔恨才深挚。从来都没有一帆风顺,永世高歌,连神话传说中的古之大能也要经历九死一生,万般磨难,彻骨之痛才能登临高位,俯视人间。 徐胜第一回觉得自己矫情了。也许自己确实受了些波折,但是又怎样呢?谁没有经历过苦难?世间苦海,何人不在? 功名断了,又有何妨?世间大道焉只有功名一条?试看许家,从无仕宦之人,仍旧屹立南郡数百年而不倒;本朝武帝,大字不识,仍旧开拓万里疆土;前朝袁天师,五十四岁出山,门人遍布九州,学说至今盛行。 徐胜在心里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他才二十二岁,一无病疾,二能温饱,如何能失志如此?如何能惶惶困惑,不可终日? 生于娘胎,不可选择;死葬黄土,那是注定了的归宿。生死之间的过程,才是可以把握的无限可能。 一个人之所以能煊赫千古、流芳百世是因为这个过程;之所以遗臭万年、万世唾骂也是因为这个过程。 所以......徐胜有了决断。不论其他,不究过往,忘却身后事,只牢牢地把握住过程,走好生与死之间的旅途。 他又抬头望了望星空,兀自笑了。只要他存在一天,只要他仰起头看着星空,只要他对着星空冥想,那么谁也无法否认它们之间的关系。 也许星空无边无际、深不可测、幽不见底;也许生命在星空面前不值一提、微若蝼蚁,但谁也不能抹除掉两者的联系。 人长于星空的地方在于:人会仰望星空,也知道自己在仰望,而星空对此一无所知。 一点相思一点愁, 一丝欢喜一丝忧。 我与清风相邀饮, 不和明月做佳友。 徐胜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十四岁时写的第一首诗,他一直都认为那是他最好的一首。 此际,有风无明月,意兴无美酒,但真正醉人的从来都不只是酒。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17.html 第十一章 一截墓碑 在经历了犹如梦幻般的顿悟之后,徐胜睡不着了。不仅是心头的抑郁,连带着困倦也一扫而光。 他在屋子里随意翻弄,竟从一个陈旧古朴的书箱内找到了一坛老酒。也不知论是何年代,多少年份,他正好口渴,嗅着香味,爽性一饮而尽。 那酒啊,味道尚可,算不得好喝,却也并不让人生厌,只是量有些少,二两多,对徐胜而言只能是润了润嗓子。 酒是个神奇的东西,喝多了麻痹精神、伤身害体,少喝一点反倒有益健康、活跃心神。 喝了二两酒的徐胜更加睡不着了,他趁着星夜,扶着清风,借着若有若无的酒劲,在诺大的许家宅子里闲逛了起来。 徐胜是很喜欢黑夜,想来有很多人都是喜欢的。在度过了冗长乏味又疲于应对的一整个白日后,人是会渴望黑暗的。在黑暗中独享一份宁静,不理会世俗纷扰,尽情神游、思飞天外,不得不说是一种令人向往的放松。 徐胜现在就挺放松的。 本来他对许宅就不甚了解,况且任意一处的景致都是不错的,他也就彻底放开了心扉,没有目的,没有终点的随性走着。走到哪里就算哪里。 不过,难得的惬意并未持续太长时间,总有一些意料之外的状况会打破久违的闲适。 比如说......尿急。 来自下三寸的压迫之感让徐胜彻底失去了闲游的兴致,他只想找个可以方便的地方。 可是,这个地方并不好找呀!现今在哪里?徐胜完全懵了。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东西胡撞,南北乱跑。 半天无果,他焦急万分,想原路折回,可惜原路不在。 徐胜的路线是完全随机的,短时间内要找到回去的路,可能比在这儿寻个厕所都难。 “要不......?!”徐胜看看了脚边潺潺的流水,有了想法。 不行!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毕竟美好的事物谁也不忍心破环。况且......夜半更深的,像许家这样的大户肯定少不了打更巡逻的,要是被别人遇上自己正脱着裤子,那得多尴尬。 等着吧,遇上人了,问一句也就是了。 此际,群星闪耀,流水潺潺,微风柔和,柳枝舞转,颇有些诗情画意,但徐胜看着却是心烦。 许家花了大价钱,动了大手笔,废了大工夫才从离江引来的水,在许宅里布下了溪流、飞瀑、湖泊等诸多景观。要说不美,那是扯淡。 可如今的徐胜看着眼前美景,听着呼啦啦的水声,急得只想骂娘。涌动的水流,闪动的水波,总是让他产生些不好的联想。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急的圆圈乱转的徐胜最终还是找到了厕所,当他一阵舒坦之后,看着那厕所上头龙飞凤舞的“净体室”三个大字时,气的牙根痒痒。 “净体室”,一个厕所这般起名,还红墙翠瓦,雕花刻木的,搞得他一度以为是个澡堂子,从门前走过好几回,愣是没进去。 内急的问题解决的,可关于怎么回去的事,又让徐胜头疼。 随机的路线,复杂的地形,寻一条返回之路——难! 可再怎么难也得回去啊!明天还得教书去,依着许家的做派,定然会差人来请徐胜,到时他若不在,请谁去? 丫鬟或小厮一推门,人呢?一个客卿在许家大门里失踪了,肯定会引起波澜,少不得会派遣仆从寻找。 那肯定是能找到的,可找到之后呢?徐胜该怎么解释? 迷路了?说不通呀,大半夜的瞎跑个啥? 徐胜原来还惦记着能碰到个打更巡逻的,问问路,抓紧赶回去。可是现在,他都转悠俩时辰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他估摸着,怕是许家根本就没有巡逻的。真不愧是许家,真有底气! 又过了一个时辰,已经是后半夜了,徐胜琢磨着:今天夜里怕是回不去了。他又渴又累,之前的闲逸之感早就飞到天边去了,荡然无存。 既然如此,他也就认了。大不了明天早上丢个人也就是了。 有了这个想法,他就干脆坐下,倚着一块假山石,无奈地看着他现在看着就烦的“大好”景致。 忽然,他觉得眼前一亮,在他右侧有什么东西一瞬间就吸引住他的目光。他凝神看去,呀!竟是一块石碑,不甚高大,又通体漆黑,在这黑夜里极不显眼。 但,只要你看见它就再也移不动眼睛。 墓碑?! 徐胜的脑海瞬息间就冒出了两个大字,不过旋即消散。得了吧,谁会在宅子里竖一座墓碑,除非有病。 如果不是墓碑的话,那恐怕就是功德碑了,再不然就是警言碑了。 无论是哪个,都勾起了徐胜的兴趣,他决定去瞧上一瞧。 那石碑离他不远,就两三丈,三五步也就到了。 站在跟前,徐胜抬眼一看,噫!倒吸一口凉气。 奶奶的,还真是块墓碑! 许家的宅子里立了块墓碑!徐胜心神一颤,墓碑在这里,那坟墓呢?坟墓何在?他向着碑后走去,但见空荡一片,连个小突起都没有。 “也许是我想多了。”徐胜抚着胸口,声音颤抖着,听上去明显底气不足。他强自打起精神,凑近墓碑仔细端详。 上头还有字!全是两千年前的古文,饶是徐胜对文字有些研究也看得五迷三道,一知半解。 “天.....缺子!” 碑文好像不全,大致是记载了两千年前的一场大灾,其中“天缺子”三个字出现了十几次。 碑文统共不足千字,而“天缺子”的出现频率如此之高,不能不引起徐胜的注意。 “上面好像是说‘由天缺子’引发了一场大灾,最终又是他终结了灾难?!”徐胜喃喃自语,不大肯定。毕竟是两千年前的晦涩古文,而且暮色深重,字迹斑驳,他只能瞎猜。 “天缺子是谁?”徐胜努力地回想着,好像历史上并没有这号人。别说两千年前了,就是五千年前也没有。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在两千年前引发了举世哀鸿的大灾,而后又终止了灾难,《经史》上不可能只字不提。 《经史》是一部奇书,世间第一奇书。不知何人所作,也许根本就不是一人所著,共记载了从五千多年前到前朝应元十三年共四千二百余年的历史。不单是历史,其内还穿插着神学、传说、古字、医药、建筑等诸多领域的内容,共计三千六百万字,堪称皇皇巨著。 而且,据后世研究发现,《经史》中的记载基本上还都是真实的,除却一些神鬼仙道之说,余下的全都被世人所采信。 徐胜对《经史》那是相当的熟,他看了十几年书,读得最多的就是《经史》。当然三千六百万字,而且内容极为简练,文字拗口晦涩,徐胜也只是大致过了几遍,但对于历史和古字他一直颇感兴趣,数度揣摩研究,不说了然于心,却也除窥门庭。 像这世间绝大多数人一样,出于对《经史》的信任与崇拜,徐胜断定两千多年并没有什么“天缺子”,也没有什么举世共度的大灾。 “碑文八成是瞎写的,不过这字是真不错。”徐胜已经有了判断,但还是站在墓碑前,不肯离开。 他被那上面的字迷住了,心神都被吸了进去。 好字啊!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古拙大气,沧桑厚重。 徐胜心中欢喜,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 噫! 好凉啊。石碑如同冰块一般,寒冷而顺滑。 好神奇!徐胜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石质,忍不住多摸了几把。 然后,奇异的事情发生了。石碑剧烈地抖动着,继而发出了直刺苍穹的月白色光芒。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18.html 第十二章 许家水深 “这玩意还会发光?”徐胜整个人都懵了。不但是他,半个南郡城都懵了。 怎么一下子天就亮了?! 月白色的光芒如同一柄长剑,透着丝丝寒意,直逼苍穹,直刺天幕。那光芒闪烁不定,愈来愈耀眼。 跑吧! 徐胜的反应还是很快的,一看情况不妙,第一个念头就是开溜。在这妖异的光芒面前呆着,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况且这么大的动静,一会儿少不得会引来许多人,若是被碰个正着,他该怎么解释呢? 赶紧跑。 徐胜迈开步子,刚踏出两步,轰然之间,只觉浑身不畅,似被压上了千斤巨石,分寸不可移动。 他猛然回头,一张大手正按在他的肩头,他顺着大手往上看,一个玄衣男子,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他。 “哪里跑?”玄衣男子开口,声音中透出一股寒意。 “不是,我......” “闭嘴” 徐胜刚想开口辩解,那玄衣男子一个擒拿,他立刻半伏在地,一只胳膊被扭得生疼,再说不出半句话。 “带他来” 虚空之中传来威严之音,让徐胜感到了莫名的压迫,几乎想要跪伏。 “是”那玄衣男子恭敬开口,刚才的声音分明是在对他下达指令。 “起!” 徐胜整个人都被提起,玄衣男子抓着他如同捏着一只小鸡,毫不费力。 “走!” 玄衣男子喝了一声,脚下生力,一个跃起就是数丈之高,带着徐胜向许家大宅的深处跃进。 漆黑如墨的许家禁地中,一双冰冷的眸子突然睁开,射出一道寒光。 “敢尔!” 这眸子的主人大喝,而后猛一跺脚,肉眼可见,空间震荡,大地震动。那石碑剧烈地颤动着,璀璨光芒点点消散,但迟迟不尽,似是有所不甘。 纵然越来越微弱,那月白色的光芒始终残留一丝,不肯逝去,不住闪烁。 “咚!” 又是惊天一脚,那石碑颤了三颤,终于支持不住,轰然瓦解,归于平静。 “终于......”九嶷山上的老者望着天际,久久出神,似有无尽的感慨与期待。他想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 “我倒要看看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钦天监大司官刘歆站在观星台上,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严诚,严诚,你的气数尽了,尽了。”幽州最北部,终年不见冰雪的的极北之地,夷族大祭司瞪着两只空洞的眼睛,放肆大笑。他的笑声随着风雪,在万里无垠、空洞无极的大地上回荡。 “一个时代的开始,一个希望的燃起。”在洛郡城中,一个拉着二胡的老瞎子放下了手中的家伙什,收拾行囊,开始向南郡行进。 “天物临凡,天降佳肴。”辽州的一处乱葬岗,一位瘦骨嶙峋的邪魅青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 一道如剑长芒,引动天下风云。很多人都按耐不住了,但那位凌驾于大昭之上,威震十方的“大柱国”却好像毫无察觉,仍旧闭着双目,老神在在。 他坐在九丈高的台阁上,如同塑像,稳重如山。 在他之下,年仅十三岁的小皇帝心有所感,想要说些什么,但一回头看到“大柱国”威严的面孔,又硬生生地噎了回去,脸上满是“敬畏” 徐胜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四周是一道道身影,皆隐于黑暗之中,有高有低,有胖有瘦,看不清楚。 “你是谁?”冰冷无情的声音带着沧桑与腐朽,似从远古而来,带着阵阵威压。 “我.....我叫徐胜。” “你从何而来?” “平陵县林溪村。” “为何来许家?” “生计所迫,投门而来,寻个差事。”徐胜整个人都快缩成一团了,声音颤抖着,肉眼与心灵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你说谎!”那声音陡然增大,威势也更甚之前。 “不敢”徐胜的双手狠狠地抓着地面,努力克制着,放才能出声说话。 沉默,唯有沉默! 一道道目光紧盯着徐胜,似乎要将他浑身看透,要把他的一切秘密都挖掘出来。 许久,许久,徐胜觉得度日如年。 “不是”一道苍老的声音似从虚空而来,带着失望,慢悠悠地说道:“假子” 随着他声音的落下,那道道目光纷纷移开,徐胜身上的压迫之感顿时消失,整个人猛一松懈,昏了过去。 “大人” 从黑暗中走出一道身影,身形佝偻,体态龙钟,看上去似乎是个老者。他刚一出现,那黑暗中的诸位纷纷施礼叩首。 “这个......真的是假子?”有人看着徐胜,有所质疑,“刚才那一幕可不像假子能做出来的。” “你在怀疑我?”那位“大人”缓缓说道,语气平淡,却不怒自威。那质疑之人顷刻瘫软在地,连连叩头。 “一颗完美的假子。”那位“大人”笑着说道:“也不知会骗过多少人。” “谁骗了谁?”与此同时已经沉默了数日之久的“大柱国”终于动了,他微微一笑,轻声开口。 “什么?”小皇帝若有所闻,抬头询问。 “大柱国”又回归原态,一动不动,置若罔闻。 第二天,当徐胜醒过来的时候,身旁正笑吟吟地站着两个小丫鬟。并不是之前送饭菜的那两个,这两个姑娘的面容姿色相比之前那一对儿要逊色一些,大约十五六岁。 “刚才还想着怎么叫醒先生呢,没想到这就醒了。”一个丫鬟端着水盆上前两步,语气轻柔。在她身后另一个丫鬟捧着黑青色的长袍,毕恭毕敬。不用说徐胜也明白,定然是许家为他准备的。 徐胜胡乱地洗了把脸,然后三五下套上长袍,一个丫鬟递上铜镜,他也不接,压了压嗓子,低声说道:“昨天夜里可发生了什么怪事?” “没有啊,先生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小丫鬟仍旧笑吟吟的,但徐胜盯着她看时,她的眼神分明在躲闪。 有问题! 徐胜也不声张,大步走出卧室,到了中堂,他看见桌子上正摆着早点。也没有细看,他随意扒了两口,而后推开门,直直地望着大好的晨光。 恍如隔世啊! 徐胜回忆起昨日的种种,只觉梦幻,如果不是他对丫鬟的试探,也许日子久了,他就真的将其当成梦了。 现在想想,徐胜只有害怕,许家的水也太深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徐胜问两个丫鬟。 “辰时不足一刻。” “哦”徐胜点了点头,继而问道:“何时开课?” “巳时” “还早”徐胜轻声自语,略一停顿,然后询问道:“此地距授课之处大约多久能到?” “一刻钟” “那么‘天池苑’呢?”徐胜昨夜找厕所的时候曾仔细的观察过,那墓碑就立在“天池苑”中。 “先生,快开课了,就不要乱跑了。”小丫鬟开始劝阻,神色慌张,明显被人叮嘱过。 “无妨,既然不方便的话那就告诉我‘云清池’该怎么走。”徐胜记得“天池苑”旁就是“云清池”。 “不.....我不知道。”小丫鬟吞吞吐吐,徐胜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只得低着脑袋,紧攥双手,讳莫如深。 “没事”徐胜也不在意,拍了拍长袍,抬腿就走。 “先生哪里去?”两个丫鬟想要阻止,可毕竟是女流之辈,而且年岁不大,如何赶得上徐胜。 “在这等着。”徐胜头也不回,连甩大步。他不相信自己找不到地方,毕竟是白天,许家内走动的人还是很多的,用迂回的方法,他相信总能问出一些话。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19.html 第十三章 如见天仙 当徐胜站在墓碑前时,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还是那块墓碑,沉稳厚重,古拙大气。在白天光线更好,徐胜看地更为真切,那出现次数最多的“天缺子”三个字像是有意识一般,直逼他的眼。 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徐胜已经了然于心。 太可怕了!昨夜的一切已然远远超过了徐胜的认知,如今回想起来,他只觉背脊发凉,心惊胆颤。 许家不仅仅是南郡第一大家那么简单,它所隐藏起来的部分远比展现出的更为骇人。 徐胜站了一会儿,思绪万千,向着四周望去,一眼无际。这许家大宅,此刻在徐胜心中更像一座牢笼。 “许家深似海,入内不得脱。”徐胜低语两声,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原路返回。 他怕了,有了逃脱的念头,可他也明白,许家是不会给他机会的。他相信经过了昨夜的变故,一定有人在暗中注视着他。 徐胜走得很急,等回到小院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了。他在墓碑前一时情不自禁,忘却了时间,多耽误了一会儿。 两个丫鬟还在眼巴巴地等着,毕竟是要为徐胜引路的。 “先生你可回来了,已经是巳时了,再晚一些怕是主子要不高兴了。”一个丫鬟急匆匆的,刚见到徐胜也不行礼,就高声嚷嚷道。她提着裙边,也顾不得平日间的礼仪,素手一挥,引着徐胜往西边跑去。 “实在对不住,许宅太大了一些,我不经意间迷了路,还望多多见谅。”徐胜自觉羞愧,柔声细语。他自己毕竟是客卿,迟到一时半刻也无大碍,但两个丫鬟就不一样了,若是碰上气性不好的主子,免不得要受些责罚。 “先生不必自责,但求以后不要再这般任性了。”另一个丫鬟倒是心直口快,语言里分明有些责怪。 “一定,一定”徐胜不知如何作答,只能连声应允。 等到了地儿,徐胜觉得有些诧异。宅院前的花花草草、装饰摆件以及门额上的“潇潇馆”三个大字让他觉得有点不大适应。 “看来我的这位学生是个爱好柔美的主儿。”徐胜暗自低语,心中有些困惑。 原本他想着,自己至多是做一些教小孩子识字诵文之类的启蒙教育,毕竟他连功名都没有,许家真正的教育大计绝不会由他来实施。可现在一看,好像并非如他所料,单看这里的装饰布局哪里像启蒙学堂?分明是私人住所。而大家族的孩子小时候一般都是跟随乳母生活,不大可能住在这样幽深的院子中。 民间一直有传说,阴幽之地,折阳早夭。寻常百姓疲于生机,自然没有那么多忌讳,但许家高门,定然不会疏忽。 “也不知我的学生到底是怎样。”徐胜暗道。他实在想不明白,许家难不成要给他一个成年人来教导吗?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敲响了“潇潇馆”的大门,和别处不同,这儿的门是紧闭着的。徐胜稍稍用了些力,发现门是锁着的。 这里头一定是个贵人,没准是许家嫡系。 徐胜摸了摸下巴,在他的的记忆中,许家的门基本就是摆设,夜里只是关着,至于白天更是一律开到底,生怕别人看不到里面的景致。这般戒备森严,还是他头一回遇上。 “来了,来了”娇滴滴的两声回应过后,一只纤细的小手拉开了紧闭的大门,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站定了,笑盈盈地看着徐胜。 好漂亮呀! 徐胜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他稍微愣了愣神,转瞬又恢复了正常,现在他已经确定了,这院子里头绝对住着个“大贵人”。要知道,漂亮的丫鬟总是紧着重要人物分配的。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施了个礼,客气地说道:“我是奉了‘六爷’的命,特来此授课,还望姑娘引荐。” “哦,原来是先生啊!”小姑娘连忙回礼,笑得更好看了,边笑边说:“我只是个丫鬟,先生不用对我行礼的,小姐还在里面等着呢?” “小姐!?” 徐胜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脸的惊愕。 “是啊,先生不知道吗?你就是来给我们大小姐授课的。”小姑娘狐疑地看了看徐胜,继而又恢复了笑容,笑吟吟地说道:“别杵着了,快些进来吧,小姐等了好久了。” “好”徐胜下意识地回答了,刚一出口,肠子都悔青了。 怎么能给女人授课呢?徐胜清楚的记得本朝的规矩,女人是不能读书的呀! 据说前朝之所以败亡,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后宫乱政,因此昭武帝一夺取天下就下了死令:女子只字不可读,妇人片文不得阅。 传说在刚开朝的那些年里,曾大肆彻查过,凡是私下里读书的女人不是从官就是弃市。后来,昭武帝崩,后任的诸位天子也觉得此举有些过火,不在彻查。但是女子不能读书的禁令至今还写在《国制》上,这种观念也流传到了今天。 徐胜很后悔,同时也有些气恼。气的是那位“六爷”什么都没有提及,糊里糊涂的就把他推到了这里,让他做有违礼法的事。 到也不能算徐胜迂腐,毕竟这样的观念已经延续了数百年,世人大多遵循,已然根深蒂固。徐胜是个读书人,对于礼法向来看重。 他低着头,步子迈的很小,步速缓慢。对于这件事他是很抗拒的,甚至想退走。但是,显然不可能,得罪一位显贵的小姐,那代价不是他能承受的。 徐胜涨红了脸,跟着漂亮的小丫鬟进了内室,一挑门帘,眼前骤亮。一个窈窕单薄的身影正坐在桌前,双手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册。 “小姐,先生来了。”漂亮丫鬟缓声说道,看样子,生怕惊了这位“小姐”。 “哦,先生好。”小姐应了一声,而后站起转身,裙边轻摇,浅浅一笑。 徐胜正好迎上了笑脸,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他真想高呼:这世上怎么还有这样标致的人物。 只一眼,记一生。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徐胜一瞬间就失了态,想起了《经史》之中,千年之前的一位旷世大才子对于“天仙子”的描述。 原先他是不大相信的,世上自然是有美人,但总不至于像文章中写的那样,美到无可挑剔,美的让人废寝忘食,朝思暮想。 在徐胜前二十年的人生中,对于吃饭和睡觉的需求一向是甚于女人的,特别是家中生变,饱尝疾苦之后。 如今,他信了。世上真有那样的人物,和书上写的一样,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从画中走出来的。 他想了一瞬,忽然又觉得《经史》中对“天仙子”的描述用于眼前之人,仿佛并不妥帖。他面前的小姐拥有着“天仙子”一样不属于人间的美貌,却又没有那种“天仙子”般的飘渺梦幻的气质。她是属于人间的,是有着真是血肉和烟火之气的,她就那么站着,真真切切,亲切自然。 一想之美! 徐胜实在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这种美。人对于“美”的定义,一直是相去甚远,大相径庭。一千个人能有一千种看法,很难有个标准,也难以分出个高下。 但是这位小姐的美却是适用于大众的,就算是一千个人去看也只会有一千句赞美,绝对不会有什么分歧。 她符合近乎所有人对于美的要求,言语难述,尽情去想吧,你认为什么是美,她就是什么样子。 “先生辛苦了,快请坐下,远道而来还未请教先生大名呢?”小姐轻轻施礼,淡淡一笑,柔声细语。 “在下徐胜,敢问小姐芳名?”徐胜也回了个礼,脸红的有些过分,深深埋着头。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询问一个女子的名讳。 “我叫许丽子。” 小姐的声音很小,徐胜却听得很清楚。此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多年以后,纵使历经沧桑,他还会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刻在命中......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20.html 第十四章 再见怪人 每个人的一生说起来都是大抵相似,而且相当简单的——从娘胎中来,到坟墓中去。当然也不排除特殊情况,毕竟有些人死境异常凄惨,连享用墓地的资格都没有。 站在一个绝对的高处往下看,人生更像是一条“线”。人总是在移动的,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人的移动就是“线”的延伸,而生与死就是“线”的两端,一个起点,一个终点。 人生是有限的,世界也是有限的。在有限的世界中存在着太多条“线”,它们各自绵延而又相互交织,在各自的轨迹之中也少不了与其他的“线条”碰撞。那个接触的交点,便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生的交融,是两个人的遇见。 遇见,一如今天的徐胜与许丽子一般。 有的人日日相见却连名字都不知道,一转身就忘的一干二净,好像过眼云烟。而有的人呢,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便余生难忘,永记心间。 徐胜看着许丽子,从她那双美丽眼睛里仿佛看到了一片天,一片他时常仰望,缀满繁星的天。 看着看着徐胜的脸红了,念书的声音也一点点地的低了下去。 许丽子望着徐胜,看着他那副呆呆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那笑容一展,显得分外好看。 “咳,咳!”徐胜干咳两声,终于意识到失态,故意加大声音,想要维持一点作为“师者”的威严。 许丽子很配合,转眼就收了笑容,坐直身子,侧耳倾听。显出了一副跟之前完全不同的、大家闺秀的风范。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地逝去,而徐胜早就忘却了时间。 “啊——!” 一道长长的哈欠打断了徐胜的神思,他一抬头,小丫鬟正摇头晃脑,伸着懒腰。 “先生,午饭不吃就算了,晚饭总不能也省了吧?”小丫鬟撅着嘴,看样子微微有些生气。 “啊?!”徐胜先是一愣,然后眼睛一扫,看了看窗外。此刻已是夕阳西下,临近黄昏。 他在不知不觉间,竟讲了整整四个时辰! “实在失礼,实在失礼!”徐胜只觉脸上发烫,连连致歉,明显有些慌乱。 “不碍事的,先生也是好学之士,性情中人。我听着先生讲课,也是入了迷,一时忘乎所以,不知竟过了这么久。”许丽子放下了书册,眨了眨明亮有神而又略微酸涩的双眼,轻轻说道。 “多谢小姐谬赞,实在受之有愧,误了小姐一餐,小生罪该万死。”徐胜的话明显说的重了,但是他一想到眼前之人因为他竟然饿了肚子,满心就只有羞愧与悔恨。 “先生也太言重了,我听了先生的高论,早就不觉得饿了。”许丽子打趣说道,笑颜如花。不,应该说比花还要好看。 “实在对不住,马上就是夜餐了,小生不能再打搅了,告辞。”徐胜连忙施礼,也不待许丽子有所反应,埋着头,径直就走。 不走不行啊,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教书的时候还好,但一放下书籍,真正聊起天了,他就觉得天旋地转的。平日间一些简之又简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面对许丽子,他思绪好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舌头也跟打结了似的。 他走的很快,越来越快,脑海中满是许丽子的脸容。在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走过了自己的小院,向着“天池苑”行进...... 渐入深夜,许府上下,除却一些偏僻隐秘的地方都亮起了灯光。许丽子趴在桌上,手里捏了根绣花针,饶有兴趣的调弄着蜡烛跳动的火舌。 “芍药,你说今天那个先生怎么样啊?”过了好一会儿,许丽子觉得有些无聊了,看了看与她朝夕相伴的小丫鬟,随口问道。 “一个无聊至极,迂腐透顶的书呆子。”那个叫芍药的小丫鬟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 “是吗?我可不那么觉着。”许丽子像是想起些什么,顿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觉得他挺有趣的,况且,书呆子才有真学问呢。” “什么真学问,就会照着书念,小姐你又不是不识字,只会念书要他做什么?别说小姐了,就我跟着您这些年也能认个七七八八了。有些句子听不明白,让他给解释一下,他可倒好,越解释越让人糊涂。一日三餐,这个午饭不吃也就罢了,要不是我提醒估计晚饭也省了。老大的人了,连吃饭也得有人提醒,我还真是头一回见呢。他饿不打紧,竟然还拉着小姐一块挨饿......”芍药是越说越起劲。 许丽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芍药啊,哪里都好,就是话匣子一打开,就怎么也关不上了。 等到徐胜到达“天池苑”的时候,天完全黑了,到了戌时末刻。如今虽说是夏季,但毕竟是初夏,这个光景已然入夜。 “怎么到了这儿?”待徐胜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天池苑”的门口了。他屏息向内看去,那敞开的大门中一片黑呼呼的,深沉而又深邃。 徐胜记得清楚,那里头有一块墓碑! 现在他只觉得毛骨悚然,汗毛倒竖,在不知不觉中他竟然被牵引到了此地。 就在一瞬间,他浑身都湿透了! 他艰难地移动着身子,腿肚子都在打转,一点一点地向着后方退去。有些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他的理解,他可不想涉入太深。 “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空洞而又苍老的声音猛然之间冲入徐胜的脑海,他一个震颤,呆呆站定,心神俱裂。 “谁?!”徐胜咬着牙,双眼欲裂。 “进来吧,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了,说起来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等过人了,有多久呢?我自己都记不得了。”那声音好似在追忆过往,但字字句句分明透露出一股威势。徐胜再往后退去,却发现分毫也动不得了,一股子无形之力,生生阻住了他的退路。 “进来吧,你没有选择的。”那声音陡然加大了几分,听得出有些气愤。 只能进去了,别无他法。 徐胜咬了咬牙,撸起袖子,双目炯炯。虽然明知自己实力有限,也许不过是螳臂当车,他还是摆好了战斗的架势。 徐胜缓慢但却有力地,一步一步向着“天池苑”迈进,一点一点地接近诡秘的墓碑。 夜,无比浓重。今时,万物无声,天地寂静,无风无雨,无星无月。 徐胜连大气都不敢喘,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认真,短短十几丈的距离,他走了很久。 墓碑前是一道身影,佝偻着,异常低矮。 “这个背影是......!?” 徐胜心中大骇,昨天夜里,在那处他接受盘问的诡异之地,他曾见到过这个身影。以当时的情形来看,这个身影的主人拥有者极高的权威。 “哈!哈!”这身影一点点地转了过来。徐胜的心砰砰直跳,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噫! 竟然是一张年轻俊美的面容!等身影完全转过来时,徐胜看得非常真切。他本来以为会是个老者。 “你来了。” “我......我来了。”徐胜磕磕绊绊的,连话也说不利落了。面前那个亦老亦少的怪人正直勾勾地看着他,脸上挂着诡异而又玩味的笑容,看的他心里发慌。 “啧!啧!” 怪人发出赞叹之声,绕着徐胜转了一圈,细细打量,然后缓声说道:“真是个好宝贝,也不知骗过了多少人,真是完美的假子啊!” “你什么意思?”徐胜被人如此打量观赏,一方面害怕,另一方面又觉得有些气恼。 “不要生气,不要误会。”怪人慢吞吞地说道,一字一句压人心神:“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帮忙?!” “没错,小友我需要你的帮助。”怪人呲牙一笑,恐怖渗人,让徐胜浑身都不舒服。 “怎么帮?我废人一个,又能做点什么?”徐胜好奇,同时一股不好的预感在他的心头浮现。 怪人没有理会他,回身看了看墓碑,徐胜也随他一同看去。 “你看到了什么?”怪人发问。 “墓碑......还有碑文”徐胜不知怪人所问何意,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答道。 “好看吗?” 徐胜被怪人问的云里雾里,想了很长时间,低声说道:“字还挺好看的。” “哈!哈!哈!哈!”怪人长笑一气,饶有深意地说道;“这下面的东西更好看。”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21.html 第十五章 梦中白夜 “下面的东西...是...是什么?” 徐胜刚说出口,便猛然惊觉不妥,墓碑之下还有什么?自然是坟墓了。 原来墓碑并不是单独的物件,而是整体中的一部分。如此说来,许家的宅子岂不就是建在一座坟墓之上! “这里原先不叫南郡,在长达千年的历史中他一直被唤作南都。”那怪人沉声说道,眼中一片空洞。 徐胜不知怪人为什么要说这些废话,毕竟南郡就是南都,几乎是人所共知的常识了。 “大约两千年前,有一个王朝叫做大旭,国土之辽阔还甚于今朝。那个王朝的都城便在这南都,而它也是最后一个定都于此地的王朝了。”怪人依旧说着,似在追忆过往。 徐胜看在眼中,唯有深深的恐惧。那可是两千年前呀,怪人在那个时候能有什么过往?难不成他活了两千多年! 徐胜顿觉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静下心神,听那怪人悠悠感慨。 “那大旭王朝强盛的厉害,单是宫殿就占去了五千亩田地,单是屋子就有一万三千余间,那种繁华浩大,仿若天宫一般。当时好像还有大文豪写诗称赞,那诗怎么说来着?”怪人慢慢闭了眼,沉思片刻,而后动情吟咏道: 富丽堂皇何处寻? 大旭宫中有万群。 青玉尽做砖石用, 黄金雕檐上重云。 点点明珠缀复道, 灿灿灼光耀星晨。 宫人一时对境梳, 能使陵江尽脂粉。 好诗! 徐胜差点不顾情形喝出声来。 “确实是好诗。”怪人似能猜出徐胜心里的想法,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只可惜,宫阙作土,宫人成灰,一切都散了。那被世人羡艳称颂的不世繁华,时隔千年,终被埋入土中,被你我踩在脚下。” “你是说,这里是...当年大旭王朝的宫城!?”徐胜惊呆了,捂着嘴巴,直指地面。 “然也。”怪人点了点头,紧接着道:“更确切来说,这里是大旭王朝灭国时,掩埋尸体的乱葬坑。” “什么?!”徐胜心神震荡,连退两步,颤声道:“为什么许家要把宅子建在乱葬坑上。” “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怪人慢悠悠地转过身去,抬头,似在仰望星空。只是那天空混沌一片,什么也没有。 他就那么静默地看着,徐胜被周遭的压抑气氛逼得说不出半句话。 “等待” 许久之后怪人说出了两个字,然后缓缓回身,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徐胜。那双眼睛空洞阴森,让徐胜心里直发毛。 “只可惜不是你。”那怪人看了一会儿,费力地挤出一个可怕的笑容,接着说道:“不过你还是有点用处的。” “有...有什么用?”徐胜颤抖着问道。那怪人已经将脸凑近,惨白的面容上是死一般的阴冷。 “你要干什么?” “伸手”丝毫不由分说,那怪人一把拉过徐胜的右手,尖锐的指尖如同锋利的匕首,瞬间将他的手指割破,一抹鲜血瞬即流出。 “过来”那怪人喝了一声,力量奇大无比,牵着徐胜径直走到墓碑跟前。他咬着牙,狠狠地将徐胜流血的中指按在了墓碑之上。 电击一般的感觉转瞬弥漫至徐胜的全身,同时不知从何处涌来的、痛彻心扉的寒冷又加剧了他的震颤。 墓碑剧烈地抖动着,月白色的光芒若隐若现,似是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 “你敢!”怪人怒目圆瞪,气势陡然上升,浑身散出无尽威压。肉眼可见,那月白色光芒一点点的消退,最终半分不留。 “哈!哈!哈!——”怪人长笑不止,其声好似鬼魅嚎叫,生硬而刺耳。 “祝你今夜好梦,哈!哈!哈!哈!”怪人又是一阵长笑,而后真如鬼魅一般,身子轻飘飘的,渐渐隐于黑暗。 ..... 那电击之感慢慢消去,徐胜的心神也归于平静。 “该死”他咬牙切齿,觉得自己被死死的控制住,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毫无反抗之力。 他怒瞪双眼,死盯着墓碑,良久之后,只留下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砧板上的鲇鱼再怎么翻滚挣扎也逃不脱被刀斩的命运。况且徐胜明白,今日的自己对庞然大物的许家而言,恐怕还比不上砧板上的鲇鱼。 满含悲愤之情的徐胜只得拖着沉重的步伐,艰难地走进自己的小院。身心俱乏的他连衣服也没有换,合上了被子就沉沉睡去。 一睡,就睡了好久。 明亮,亮的刺眼。说实话徐胜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光亮了,在他的记忆中,后来的日子总是一片昏暗的。 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没有。大地惨白,长天亦是。一丁点声音也不存在,静谧的吓人,徐胜唯一能听到的只有他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 在紧张诡异的氛围中,他的心跳声也变得急促而富有节奏。 徐胜只觉得一股子压抑,隐隐还感到些恶心。 黑暗让人沉闷难耐,而光明到了极致也是一样。 过分的沉闷,徐胜觉得自己像是被丢进了水中,呼吸不畅。他想要大口喘气,偏偏又提不上劲。他想要呼喊,但话到嘴边偏偏又讲不出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人吗? 徐胜的心头有万千疑问,就是难以言表,他有太多问题,却无人给他解答。 怎么办? 徐胜的脑袋昏沉的厉害,步履蹒跚,心中茫然。他的大脑在不住的翻涌着,一瞬间能涌出千百个想法,可再一瞬间所有的想法又都消失不见。无可奈何,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像被什么牵引着一样,一步步前行。 隐秘幽暗而又深邃无边的许家禁地的最深处,那个身材矮小、面容俊美的奇异怪人正低着头。他的面前是一汪泉眼,仔细看去,那泉水竟是诡异的墨绿色。 水中的画面不是怪人的身影,而是此时的徐胜。 “不可能,怎么什么都没有?”怪人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他双眉紧皱,额头裂开一道口子,一颗血红色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 徐胜此际的情况在怪人漫长的记忆中从未出现过。那墓碑是“通灵”的,无论是谁,只要将血液与之碰撞必然会与墓碑“交感”,继而看到两千年前,大旭王朝遗留下的残缺景象。 而那些景象,正是怪人日思夜念,迫切想看到的。 据怪人多年的研究摸索,他已然掌握了一丝规律。 徐胜作为他眼中“近乎完美的假子”,他自然是寄予厚望的,但如今的情形,却让他失望至极。 “噫!” 突然怪人惊叫一声,三只眼睛同时瞪大,目光汇聚在了同一处。 与此同时,在“苍白天地”中行进许很久的徐胜也猛然间打起了精神,看向了远方若隐若现的一个黑点。 黑夜中的一丝微光,在某种意义上,恰似这“无边白夜”中的一粒黑点。不单是光明,即便是黑暗在某些时候也同样能引人瞩目,给人希望。 带着一丝好奇以及若有若无的期盼,徐胜不自觉地加快了步子。那怪人的三只眼睛紧紧地跟随着他的脚步,露出热切的光芒。 怪人表面镇定,内心却是激动不已。他有预感,这次跟以往的都不一样。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22.html 第十六章 另一个自己 那黑点渐渐清晰了起来,轮廓也慢慢浮现。徐胜凝神看过去,原来所谓的黑点竟是个人影。 原来这里是有人的! 一道身影挺拔高瘦,如标枪,似山岳,充斥着凌厉之气。 也许是太久孤寂,在历经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漫长煎熬后,徐胜看着那身影不由得就有些欣喜。但是转瞬之间,所有的欣喜都荡然无存。在这样诡异的地方出现这样一个诡异的身影,未必是件好事。 徐胜站定了,不再上前,犹豫着是否要离开,是否要绕开身影而行。然而下一刻,那身影竟缓缓扭过身子,直直望向徐胜。 “怎么会?你是谁?”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面面相觑,两张相似的面容上带着同样惊讶的神色。 见鬼了! 在这么一个举目苍白的世界里,徐胜见到了一袭黑衣的另一个“自己”。 “噫!” 许家禁地的深处,那个亦老亦少的怪人同样大吃一惊,心道:这是怎么回事? 而今的情形纵然是怪人也觉得怪异。 徐胜与对面的人相对看着,都不言语,皆满脸戒备,后退两步。 静心一看,徐胜心安了不少,眼前之人虽与他相像,但也并未完全相同。一来,那人比他略高一些;二者那人的两眉间有一道细微的疤痕;其三,那人的发色并非纯黑,倒有些像边疆夷族的褐色。 “你究竟是谁?”黑衣人面色不善,两眉紧蹙如刀,沉声问道。他的语气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威严。 “我凭什么告诉你,你先说你是谁?”在这种威严的逼问下,徐胜自然是不喜欢的,尤其是这几日他平白受了怪人的惊吓与压迫之后。 “笑话,我凭什么要告诉你?这天下竟有人不开眼到敢逼问我?”黑衣人向前一步,气势逼人。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告诉你。” “你说是不说?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如此对我说话!”那黑衣人又上前一步,身体绷直,似蓄势待发。 “你先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妈的! 注视着这一切的怪人只想骂娘,恨不得一把拉过徐胜,好好给他两耳光。 废话也太多了,你先告诉他又能怎么的? 怪人心潮澎湃,对于黑衣人的身份他同样好奇。如果有选择的话,他更愿意亲自逼问。可现今的一切都是一种另类的“梦境”,他干扰不得。 “不说?”黑衣人怒瞪徐胜,咬牙切齿。 “不说”徐胜脑袋一昂,神色倨傲。 “咚!” 沉重的一拳以雷霆之势砸在了徐胜的脸上。千斤之力,快如闪电,纵是徐胜有所准备还是被轰出一丈多远。 “你敢打我?”徐胜咬牙道:“孙子,在爷爷的梦里我能让你把我欺负了?!” 他想起了怪人对他说过的“祝你今夜好梦”几个字,估摸着现在可能是在梦境中。只是近来他做的梦一个比一个真实,一个比一个魔幻。 “不服?”看着昂首上前,一脸不忿的徐胜,黑衣人挑了挑眉。 “不服!” “咚!” 又是一拳,攻势之强尤甚于之前。这一次徐胜可不是后退那么简单了,整个人都被击倒在地,脸上肿起老高的一块。 “他奶奶的!”徐胜的火气完全被激了出来,这几日乃至于几年间所有的不满,在这一刻,全都喷涌发泄而出。 明知打不过,徐胜还是要上前。说了不服,那就是真的不服。 “还来?” “再来” 黑衣人眉头一皱,眼神似是有些动摇,但他的动作上却没有半点留情。他一闪身子,右腿侧踢,紧接着变拳为掌,瞬息之间排出一连串。 徐胜被踹飞,同时胸口处接连遭受了十几次重击。说实话,他毕竟是个读书人,哪里受得了这般折腾?他那副柔弱筋骨又如何受得了如此重击? “噗!”徐胜吐出一口鲜血,然而他擦去嘴角血迹之后,仍旧站直,神色如旧。 人生在世很多时候就是靠着一口气的,若是气顺,万般称心,谁会上进?就是因为心气不顺,心中抑郁,受了压迫,忍了委屈,不愿再承受了,才会奋起,才会去拼、去搏,去做本不该去做的,被他人视之为可笑的“蠢事” 徐胜而今的所为,但凡是理智之人都不会赞同,都会认为是极其愚蠢的。那黑衣人分明是个练家子,他的速度、力量、经验都要远胜于徐胜,与之交手,摆明了自讨苦吃。 可,总有人自讨苦吃不是吗?历朝历代、天南地北从不乏自讨苦吃之人。忠言直谏的臣子;宁死不屈的俘虏;饿死不乞的志士......那些人哪个不是时人眼中的“蠢货”?哪个不是惨遭厄难,身苦凄然?可是遍翻史册,偏偏其上废去最多笔墨去着色的就是他们,是那些“蠢货”、“傻蛋”、“可怜之人”、“不自量力之辈”。 也是历史也是一样的愚蠢吧。 “蠢货”徐胜做了件很多人都不会去做的“蠢事”。 他昂着跟猪头似的脑袋,呲着牙,带着笑容说道:“小爷我偏不告诉你我是谁,就算是我被打死了我也绝不告诉你,在我的梦里我还能让你称心了?” “妈的,有病。”黑衣人背过身去,喃喃低语:“什么玩意?老子怎么梦到个这种东西?”黑衣人的声音很小,不单是徐胜,就连躲在许家禁地深处的怪人也毫无觉察。 怪人现在有些分神了,在那黑衣人一脚将徐胜踹飞的时候,他的心神就不大集中了。 他的思绪又飞回了很久以前,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一些回忆被勾起。刚才黑衣人所用的招式他也是会的,那只是些最低端的武技,杀伤力十分有限,他已经多年未用,甚至都记得不大清楚了。 他一想就止不住了,他仿佛看到了绵延百里的宫墙;铁甲凛然的卫士;婀娜多姿的宫女,还有......轰然倒塌的城楼;被血染遍的素衣;鬼魅一般的惨叫,还有......泛着寒光的长刀和那刀后的残忍目光。 “也许......“他自语。 然而没有也许。片刻失神过后,他又恢复了常态,眼神一如既往的冰冷。 漫长的岁月已经抹去了他太多的热情,如近短暂的幻想已是他生命中不可多得的光彩。 他不在追忆与假设,如今他所在意的只有两个问题,一个是: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死了,他却还活着;另一个是:他怎么才能继续活着。 黑衣人已经走远了,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梦赶紧醒过来。与他心念一致的自然是徐胜,在梦里被另一个“自己”打得跟“猪头”一样,实在是不舒服得很。 而那怪人的想法与他俩的正好相反,巴不得这梦做的更久一些,毕竟机会难得,他隐隐有种别样的预感。 徐胜与那黑衣人背道而驰,走了很久。天和地不再是一片惨白了,灰蒙蒙的。在那更远处,徐胜眺目观望,天和地化作了两条黑线,若即若离...... 天和地的尽头是什么呢? 在此地显然不会有什么出路,徐胜唯一能做的就是向着那抹“黑”前进。黑暗在此刻好比是夜里的光明! 黑,越来越黑,徐胜的视线渐渐模糊,最终什么都看不见了。与黑暗一同到来的,还有无休止的寒冷。 好熟悉的感觉! 徐胜的耳边响起了呼啸而过,忽大忽小的风声。他沉思着,然后一道蓝色光芒在远天闪烁,发出噼啪声响。借着微弱的光芒,徐胜看到了一些周围的景象,目光所至,尽是些高入天际、不可揣度的参天古树。 这个地方! 徐胜曾经来过。那是在林溪村的时候,那块带着血光的陨石落下的那天夜里。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23.html 第十七章 美人待嫁 同样的梦境当然要用同样的方式苏醒。 徐胜静静站着,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一团火的到来。 他坚信火焰终会来的。越来越奇幻的经历,让他感觉到自己确有不凡之处,甚至于怪人口中所谓的“假子”,隐隐之中他竟也有些认同。 一颗近乎完美的假子,不应该,也绝不会不明不白地死在一场梦中。 ...... 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一道闪电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夹带着无穷天威,在徐胜的身旁炸裂。 来了! 不是一团火焰的燃起,而是一片火海的升腾! 徐胜睁开了眼,他的四周全是火。那火光中有万般颜色、万千景象,然而还未等他看清,一道光明便死命地扎进他的眼。 ...... “啊——!” 他大叫一声,猛然间直起身子,费了好一会儿才定住心神,四下里一望,周遭全都熟悉的景致。 “终于醒了!”他轻声自语。一摸被子,湿了一片,全是冷汗。 春去秋至,寒来暑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徐胜在许家宅子里呆了一年有余。 一年的光景,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这一年对于徐胜而言无疑是煎熬的,同时他的长进也极为显著。 而今的徐胜早已不是一年前的那般嬴弱了了,他的个头在本该停滞的年纪竟又长起。表象的变化不消多说,更多深层次的改变只有他一人心知。 现在,只要他愿意,瞬间就可以从身体的各个部位抽调出“无形秘力”,将其毫不费力地汇于一处,轻而易举地发动凌厉一击。他试过,全力之下,一指,可以轻松击穿铁板!与此相应的,他的感知能力也远胜于前,他只要一凝神就可以看到百丈之外的蚂蚁;一静心就能听到临近院落里细若蚊蝇的呼吸之声。 所有一切的根源,徐胜猜测,八成都与那奇特的梦境有关。 一整年里,徐胜可没少做梦,而且每一场梦都极为相似。那个跟他极其相像的黑衣人,徐胜每次都会在梦中遇到,并且每一次都少不得大打出手。 一年时间,徐胜已经和黑衣人交手了百次有余,从刚开始的被动挨打,到现在勉强有了反击之力。徐胜相信,终有一天他会把可恶的黑衣人按在地上摩擦,会把所有受过的欺辱全部收回。不但如此,他还要变本加厉。 至于黑衣人是谁,徐胜并不知道。两人相互置气,宁可打得头破血流,也绝不透露各自身份。 说起来,两人不只是相貌上的相似,便是性格上也有相近的地方,一样的执拗,一样的有些小孩子脾气。 白天教书,夜里做梦,已然成为了徐胜生活的常态。那个亦老亦少的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但徐胜清楚,那怪人一定躲藏在某个他无法触及的隐蔽角落,默默注视着他。 是的,怪人确实是在注视着他,一整年的时间里,几乎片刻不停。毫不夸张地说,怪人对于徐胜的了解,在某些方面还要胜过徐胜自己。 徐胜的梦境总是让怪人惊喜,在徐胜与黑衣人的一次次交手中,怪人受益良多。他竟然得以窥探到一些早已失传的秘技! 对怪人而言,徐胜就是一座宝库,他万分欢喜,同时又有些疑虑。疑虑的是,每次徐胜在梦境的后半部分都会走进一片漆黑之地,然后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黑漆漆的地方到底有什么秘密?怪人迫切地想知道,却不得其法。 去问徐胜?不可能,徐胜根本不会告诉他的。去搜魂?可以,但那样对神识的损伤太大了,也许会破坏梦境,他可不愿意冒那样的风险。 怪人要从徐胜的梦境中得到他想要的那件东西,然后在一点点地搜取其记忆。对他而言,那才是稳妥之法。 徐胜在园子里踱步,最近几日他实在是清闲。一来,许家的大小姐不知怎的,莫名大哭一场,然后告了病假;二者,他已经很久没做梦了。 徐胜四下里闲逛着,渐渐发觉整个许宅都笼罩在一种极为隆重的氛围里。结合这几日听到的只言片语,他猜测八成是有大人物要来了。 “徐先生”一道嘹亮之音让徐胜站住了身子,一回头,正是熟人——许家北院账房管家。 “徐先生可真是好兴致呀!这时节草繁树茂,正是游览的好时候。”这个账房管家约莫四十来岁,身材瘦小,皮肤黝黑,颧骨高耸,脸颊细长,一看就是机敏之人,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主儿。 “王老哥的兴致也不差呀,我头一回进这个园子就碰到了老哥,也是缘分。”徐胜在许家呆了一年,见的人多了,说起酸腐客套之词自然是得心应手。 两人随意地闲聊着,说的都是些不痛不痒、没什么营养的废话。一来二去的,两人就聊到了许家近来的“种种动作”上。 “许家这回儿要更上一步了。”王账房斜眼看着进进出出的仆从,笑呵呵地说,然后饶有深意地看着徐胜。那意思徐胜当然懂得,瞬即拍起了马屁“小弟愚钝,还望老哥明示。” “这你都不知道?!”王账房仰了仰脖子,颇有些得意,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 许家的大小姐要嫁人了。” 什么! 晴天霹雳,平地惊雷。徐胜一瞬间只觉得天昏地暗,差点一头栽地。 “怎么会?”他沉声,好半天才稳住心绪,向着王账房颤声道:“敢问老哥可知道大小姐是许给了哪一家?” “好像是......刘家?”王账房也不大确定,同时他看到徐胜有些反常,迟疑着回答。 刘家。 徐胜点了点头,脑子里一片混乱,却是不可遏制地想起四个大字“门当户对”。 许家是南郡第一大家,而刘家却是中州第一大家,南郡虽大却还是在中州之内。 许家显贵,以富闻名,兴盛数百载;而刘家却是实打实的千年世家。可以说刘家存在的历史比当今大昭王朝还要悠久。千年世家啊!在本朝更是强盛到了极点。那挡住关东百万虎狼之师的天下第一雄关——汜水关里的驻军,其实都是刘家的私军。 整个中州,大半都是刘家的私地。 许家选择与刘家联姻实在是合理的很。最富有的家族与最有权势的家族两相联合,怎么看都是人之常情。 可徐胜偏偏觉得不妥,他想起了许丽子的痛哭,哪里是有病?分明是不愿。他觉得有必要与许丽子见上一面,虽然他自认渺小,可就这样默认许丽子嫁给她不喜欢的人,徐胜觉得心如刀绞。 “哎,徐先生你怎么走了?再陪我唠会。 ”王账房扯着嗓子喊道。徐胜却跟没听到一样,一语不发,飞也似地跑了。 “人家结婚你着急个啥?”王账房小声咕哝着,甩了甩袖子,然后“哎哟”一声,惊叫道:“好啊徐胜,好大的胆子。” 当徐胜站在“潇潇馆”的门外时,却迟疑了。他的手抵在门环上,怎么也敲不下去。 我算怎么回事? 徐胜自问:我来了又有什么用?我是先生,她是弟子,我们是师徒,人家的婚事自有父母定夺,我凭什么干涉?我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出现在这里?我又能以什么样的身份来干预这件事? 越是想下去,徐胜就越觉得痛苦,。终于他那只举着的手也放下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懦弱的转身,失魂落寞地离去。 此刻他的背影是那样的佝偻,像极了一个懦夫。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24.html 第十八章 下下之策 徐胜的背影看上去很是落寞。 在世家面前个人算个屁。徐胜心知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握不了,更不要说顾及他人了。 此时此刻,徐胜的内心有的只是深深的无力和浓浓的悲哀,这般感觉,一如他知道父母身死时一样,痛到极致、痛入骨髓。 人至伤心百事哀, 诸般都到眼前来。 孑然一身枯草菲, 自顾无暇何介怀? 徐胜放声吟咏,一则抒发心中抑郁;二来也是劝说自己与此事无关,无需介入。 “小姐——!”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空荡幽静的宅子里响起,正是芍药的嚎哭。 “不好!” 徐胜的大脑顷刻间一片空白,心脏骤然收紧,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浑身的力量都被调动,一步跃出数丈,一脚踹开大门。 “怎么了?” 徐胜万般急切。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就站在庭院中情不自禁地大声呼喝。 “先生——先生——!”两声长泣过后,芍药掩面而出,身子都快站不稳了,呜咽着说道:“先生,你快......快进去看看吧,小姐她......” 毫无迟疑,还未待芍药说完徐胜就冲入了内室。在那儿,一个单薄美丽的女子正瘫软地侧躺在地上,口中隐约挂着一抹鲜红,桌上正放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玉色酒杯。 然而,徐胜知道许丽子是不喝酒的。 服毒! 不需多想,徐胜已经有了猜测,他连忙蹲下身子,一把抱起许丽子。这个时候,哪里还管什么男女有别。徐胜咬牙,费了全身力气,死命飞奔。 还好,徐胜知道医馆在何处。他根本不晓得许丽子服了什么毒,又对医术一无所知,而今之计只有将许丽子尽快送去就医。 不必寻人帮忙,徐胜自信,而今他的脚力已远非常人所及。有找人的功夫,足够他窜出二里地了,求助无非是浪费时间。 况且,徐胜有自己的考量。许家的大小姐服毒自尽,传出去终归是不好听,少一个人知道,许丽子就多一份颜面。 ...... 许家的医师都是中州极有名的大夫,里头甚至有两位曾经的皇家御医,水平自然不用多说。在一帮人的努力之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折腾了整整一天总算是把许丽子从死亡边线上拉了回来。 徐胜就在旁边一直瞧着,盯了整整一天。他连眼睛都舍不得眨几下,虽然明知道自己看着没什么用,但他如何移得开目光啊!? 看着许丽子的呼吸逐渐平稳,脸上也有些淡淡血色,徐胜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勉强放下。他长出一口气,精神猛一松懈,整个人都如虚脱一般,倚着墙角瘫坐而下。 许丽子这一回可算掀起了大波澜,虽然下人几乎不知,但高层如何瞒得住? 在许丽子的身侧,稀稀落落地站了能有十几个人,最大的须发花白,便是最小的也得有四十多岁,不消说,这些人正是许家的掌权者。 现在,他们一个个面色不善,看着许丽子的目光里没有关心,只有愤怒。 刘、许两家的联姻,在他们眼中远比一个同宗女子的死生要重要得多。 “徐......徐胜是吧,你这次做的不错,可以回去了,许家不会亏待你的。”有一老者发话,眼睛也不抬一下,挥了挥手,示意徐胜赶紧离去。 “是”看到许丽子转危为安,徐胜心安了不少,站起施礼,回身退去。 “唉——” 走出医馆的徐胜长长叹息,许丽子的命虽然是保下了,可前景实在是堪忧。徐胜怎么也想不到,许丽子看似柔弱的外表下,竟然会有那么刚强的性格。 可是,刚强又有什么用呢?在许家高门,刚强也许还是祸端。 怎么办? 徐胜深知自己的渺小,依许家的态度来看,刘、许两家的联姻已是板上钉钉,如何是他一个小人物所能撼动的? 生于黄草地, 肮脏遍地爬。 喝着渠间水, 隐于山间坝。 也想奋起争, 奈何根深扎。 只能随风东西去, 到秋一地尽肃杀。 徐胜自认身如“枯草”,在许家“大风”面前,他似乎只有顺从的份儿。如若不然,等待他的恐怕只有毁灭。 “也许......!” 徐胜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暗中攥紧拳头,心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自己也只能那么做了。 “傻子” 藏在禁地深处的怪人目睹了一切,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三日后,许丽子醒了,又回到了“潇潇馆’。又过了几日,芍药登门,告诉徐胜说是大小姐有请。 徐胜关切的厉害,焉有不去之理? 简单收拾之后,徐胜跟芍药一同上了路,不长的路程,他却觉得走了很久。此刻,他的心里有万千个念头,一方面欢喜,一方面也忧愁。他既因能在这个时候见到许丽子而高兴,又因为自己实在无能为力而自责。 等到了地儿,芍药识趣地退走了。许丽子打扮的很素净,半倚着桌子,满脸憔悴。 “你来了,先生。” “来了” 许丽子接连咳嗽两声,想要起身却没有力气,带着歉意笑了笑,轻声说道:“这次多亏了先生搭救,如若不然我就成了许家的罪人了。” 徐胜觉得心里难受得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拣了把椅子自顾自地坐着,眼睛刻意地不与许丽子对视。 “这次请先生来,一则是为了感谢救命之恩。”许丽子说道,稍一停顿,继而神色一变,“二来我也要责问先生,为什么要自作主张,非要救一个一心求死之人?” “我......” 徐胜语塞,不能对答。 “如今的情形我是决计活不下去了,先生冒然救了我,难道是要让我再受一遍自尽的折磨吗?” “不可!”徐胜猛然跳起,急声道:“万不能再寻短见,你所担忧之事未尝没有辗转余地。” “哪有什么余地呢?”许丽子苦笑,“要么屈从,要么身死,许家女子生来如此。” 徐胜默然。寻常人家虽说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毕竟家业小,女子若是誓死不从,双亲舍不得孩子,八成也就依孩子了。但许家不同呀,家大业大,单是许丽子一辈就有数百人,死上一个,能有几人心痛? 据徐胜所知,单是许丽子的生父就有九个孩子,而且她是庶出,在秩序森严大家族眼中,庶出之于嫡系,根本不值一提。在许家数百年的历史中,纵然嫡系也不知牺牲了多少。 许丽子这些年来受到的宠爱远甚于他人,虽是庶出的小姐,却比嫡系还承恩眷。只因为她长得实在漂亮,在许家高层眼中大有用处。 或者,可以说许丽子从一开始就是许家决定好了的,要去讨好刘家的工具。 女子,貌美的女子,生于世家的貌美女子,有多少都成了悲哀? “你就真的那么讨厌刘家的那位公子吗?”徐胜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不明白,这样的宿命应该是大族女子所必有的觉悟,许丽子何至于反应如此激烈。 “公子?”许丽子凄惨一笑,冷声说道 :“什么公子,已经是半百的老头儿了,前者娶了我姑姑,而今又要来折辱我。” 什么!? 徐胜顿觉雷击。怪不得。许家的做法实在可耻,让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女子去服侍一个半百的老头儿,而且许丽子的姑姑先嫁了过去,那她就只能做填房小妾。这对于一个绝美的少女而言,该是多大的打击啊! “而今之计,唯有一死。”许丽子强忍着,却还是掉下了眼泪,颤抖着说道:“多谢先生栽培,弟子不才,就先去了。” “不要!” 芍药冲入屋中,与徐胜几乎同时出声。她一把保住许丽子,抽泣着说道:“小姐若是走了,芍药也不活了,小姐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呀。” “苦了你了啊,芍药。”许丽子哭泣着,“我这一死,你必然要受些牵连,是我对不住你。” “小姐哪里的话,能跟着小姐全是我的福分。”芍药抹了抹眼泪,搞得徐胜也觉得眼眶发酸。 “还请先生救救小姐吧。”芍药歪了头,眼巴巴地看着徐胜,带着哭腔说道:“我只是个丫鬟,没有什么办法,可先生是客卿,身份比我贵重得多,一定要帮帮小姐啊!” “不用” 许丽子苦笑着说。一来,她不想连累徐胜;其次,她也不觉得徐胜会有什么办法。毕竟许家的客卿虽说不多,但也有数十位,而且很明显,徐胜在客卿堆里最为不受重视。许家连亲人都下得去手,怎么会听凭一个客卿的呢? “好” 令许丽子没有想到的是,徐胜一口应承下来,带着坚毅与决绝,淡淡一笑,温柔却又坚定地说道:“既然你不想嫁,那就不嫁了。” “你......!” 许丽子愕然,想要阻止,但是徐胜已经离开了,不给她说一句话的机会。 徐胜走得很快,一路向东。他知道,前头有一座“天池苑”,“天池苑”中有一块“墓碑”。那是徐胜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虽然,只是个下下之策。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25.html 第十九章 威逼 还是那座墓碑,沧桑厚重,古拙大气,徐胜静静地注视着,一直到了深夜。 万籁无声,天地寂静。徐胜走近了那块墓碑,轻轻抚摸着,冰冷润滑的感觉从他的指尖直达内心。 “出来吧,我有事要与你谈。”徐胜的神色并不怎么好,他惊奇地发现,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让石碑有丝毫的变化。 墓碑如故,无声无息,纹丝不动。 “怎么会?” 徐胜满面愕然,他清楚的记得一年之前,首次触摸墓碑时那几乎要冲破天际的月白色光芒。 而今却...... “嘶”指头淌血,徐胜狠心咬破。他郑重地将那一点鲜红点在石碑上。 可惜,并未有什么不同。 “出来,我真的有要事相商。”徐胜将声音提高了几分,他相信怪人是会听到的。在过去的一年里,他始终有一种被窥伺的感觉,而且既然怪人把他称之为“完美的假子”,并认为他大有用处,那么就绝不可能不关注他。 他在墓碑前站了大半日,怪人不会一无所知的。 “真的不来吗?” 徐胜暗自低语,而后猛一咬牙,从旁边捡了块石头,狠心砸下。 “叮!”的一声,如同金石相撞,墓碑果然不是凡俗石质。徐胜是用了全力了,一击之下,那石块顿时四分五裂,石碑连带着颤了三颤,但是怪人依旧没有出现。徐胜俯身看去,那墓碑之上连个印儿都没有。 此碑真不是一般的结实! 徐胜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若那怪人执意不出现,他就毁了墓碑,以怪人对墓碑的重视程度,徐胜才不相信他能沉住气。 不过很显然,要毁坏此物还是颇有难度的。 徐胜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他憋着一口气,眼见墓碑坚固如铁、分毫不伤,他的心气就更加不顺了。他四下寻摸着,最终抬起了一块半人大小的石墩子。 “啊——!” 徐胜大喝,周身无形秘力运转,石墩被甩飞,带着罡风。 “咚!“ 这次可不是金石碰撞之音,巨大的响声在寂静的夜空穿荡,震动了方圆数里深沉梦境的人们。 索性是豁出去了,徐胜甩开膀子,将大大小小的石块,尽皆砸在了墓碑上。接连不断的响声,如同雷震。 “得了,得了。”苍老的声音猛然间在徐胜的耳边响起。他一回头,怪人正在身后。 “你终于来了。”许胜大喘着粗气,捂着胸口说道。 “不来不行啊。”怪人露出奇异的笑容,沉声说道:“你真是个傻子,这石碑历经千载岁月无伤,又岂是凡间石子可破?但凡有我压制,你又何能引起这墓碑异动?” “既然我做的都是无用之功,你又为什么要来呢?单纯嘲弄吗?”徐胜抬眼问道,对这怪人他是真的既害怕又厌恶。 “为了地下的生灵,毕竟......”怪人欲言又止,深吸了一口气。 “地下的生灵?!”徐胜神色骤变,觉得力气恢复了些,虽不再喘气,但是呼吸愈加凝重。 地下不是乱葬坑吗,怎么还会有生灵?所谓生灵指的是那些冤魂吗? 徐胜满心疑问,但是一点也不敢问出,况且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情种,哈!哈!哈!”怪人深深看了徐胜一眼,而后连声大笑,大手一挥。徐胜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天昏地暗,眼耳都成了摆设,既看不到,也听不见。 等他再次恢复视听的时候,已经不在“天池苑”了。幽暗的房间里微微有些光亮,那怪人就坐在徐胜面前,一张锈迹斑斑的青铜座椅上,满面都是玩味的笑。 “前辈”徐胜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一来是怪人实在给了他很强的压迫;其二,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怪人。平心而论,在徐胜心里,对于怪人只有厌恶。可如今形式赶到这儿了,他有事相求,也只能做些违心的事了。 “前辈?”怪人脸上的玩味又盛了几分,颇有深意地说道:“前辈这个称呼我可担不起,叫我老怪物就可以了。” “不敢!”徐胜吓出了一身冷汗,之前他就有猜测,如今算是确定了,怪人真的有窥探人内心的异能。 “嘿!嘿!”怪人轻笑着,看徐胜默然不语,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来是想干什么,如你所料,我确实有那个能力。只要我下一道命令,别说刘家了,就是当朝天子也休想将那小丫头纳入房中。” “还望前辈相助。” 徐胜深深施礼,心想着:只想怪人能出手相助,别说行礼,就是跪下磕头他也认了。 也许有人会对徐胜此时的心态感到可耻,但徐胜不是伟人,他自认凡俗,他是会低头的。 在这世间,又有几人没有卑躬屈膝过呢?父母双亡时,徐胜曾跪在官差面前叩头,请求彻查;兄长遇难时,他也曾伏在官老爷脚边请求宽大处理;现今,为了许丽子,他也是甘心跪下的。 尊严很重要,甚至有时候要高于生命,但是一个人要时时时刻刻将尊严摆在第一位,大抵是不用活着了。 谁都会经历几次关于“尊严”的折辱,而且总是会有些东西凌驾于尊严之上。例如说,一个钟意女子一生的幸福。 “哈!哈!哈!哈!”怪人笑得很猖狂,也很讽刺。配合着她身上的压迫之感,徐胜完全抬不起头。怪人笑了一阵儿,突然戛然而止,厉声说道:“虽然我有那个能力,但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徐胜顿了顿,“我对你有用。” “所以呢?”怪人站起了,怒目而视,尖声怒喝:“你是在威胁我!” “不是”徐胜费力地站直腰杆,“不过,要是你执意那么认为的话,也未尝不可。” “哈!哈!哈!哈!”接连大笑如同万鬼同嚎,徐胜皱着眉头,忧心仲仲。怪人的性子实在难以琢磨,一个不好,休说是许丽子了,便是他自己也没有活路。 这件事实在不易处理,但对徐胜而言,他只有一条路。 “你说的很有道理。”怪人笑过之后恢复了平静,慢慢做下,似是毫不在意地说道:“我想知道,如果我不同意的话,你会怎么做?” “那我......”徐胜闭上了眼,攒了好大的劲,颤声说道:“唯有一死!” “你敢吗?有那个决心吗?” “也许” “让我看看你的决心。”怪人的脸色突然变得沉重,语气不容置疑,长袖一甩,一把匕首掉在了徐胜的跟前。 “好” 徐胜抓起来匕首,一点点地举起,缓缓地对准了心窝,一瞬间,心如止水。 一刀,只要一刀,他就能结束卑微无能的一生;就不用再去想那么多的伤心事;就不会再受到怪人的压迫与利用。 就只是一刀。 这一刀必须要快,不能有迟疑,越是迟疑就会受到越多的痛苦。徐胜不想受苦,受够了。 死了,未必是件坏事。徐胜劝慰自己,毕竟他活得并不开心,父母双陨、兄长下落不明、前途一片渺茫,又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他实在没有什么好牵挂的。 至于许丽子,徐胜笑了笑,他不配。 他动了,双手用力,肌肉紧绷,不但是肉体,连带着身上的“无形秘力”也被全数调动。 这一刀一旦落下,他必死无疑。 别了,这一生。 他这般想到,刀尖向着心脏,速度无匹。 “叮!“ 徐胜只觉手指一震,匕首应声跌落。 “不必死了。”怪人直直地望着他,一双眼睛摄人心魄,沉声说道:“许家那小姑娘不必嫁了。” “多谢” “哼!“ 怪人起身,长袖一甩,一股子黑烟凭空冒出。徐胜被黑烟卷着,凌空而起。他的双目被全部遮蔽,什么也看不到。 “咚!” 等黑烟散去的时候,徐胜被重重的抛在地上。他费力地爬起,仔细打量四周。虽说眼前的景致让他觉得陌生,但是看样子应该还是在许宅。 怪人是决计不会放他走的,他还有用。 不过......徐胜揉了揉脖子,展颜一笑,许丽子总算是如愿了。 徐生长得不丑,眉清目秀,肤白面善,一笑之下,还有几分俊朗。只是笑容并非在他脸上有太久停留,转眼之间,就都消失不见。 值得开心的事就那么一件,但是让他忧心的事却是不少啊。徐胜思量着:此番得罪怪人,前景恐怕愈加黑暗。 眼下自然无恙,毕竟怪人还有用他之处。可用完之后呢?徐胜不敢深思,不免生出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概。 此时,怪人仍在禁地,面色格外的阴沉。很多年了,他不曾被人要挟过,今日却被一个毛头小子胁迫。他讨厌被威胁,那样的感觉总是会推开他记忆的阀门,让他记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如果不是他要借助徐胜去获取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徐胜踩在脚下,割下他的头颅,挖出他的眼睛,问一句: “你凭什么敢要挟我?” 要挟! 怪人不喜欢这类词。他的牙齿“咯咯”作响,都快被咬碎了。他所不明白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对死亡为什么会那么决然。毕竟他苟延残喘,舍弃了那么多东西,就只为活着。 他不理解徐胜,永远也不会,因为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三日后,当许丽子听到刘家撤婚的消息时,她是无比震惊的。在她的印象里,怕是刘、许两家史无前例地头一遭。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许丽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完全不合情理呀,且先不说刘家老头子对她的贪念,便是顾及颜面也不应如此。从悔婚透露出刘、许两家不和的信息,显然是会掀起不小的风浪。依着许家一贯的做法,就是宁愿到贴上千两黄金,也绝不会让刘家把“许家人”退掉。 “徐胜!“ 许丽子偷偷念了一句,虽然还有迟疑,心里却是肯定了八分。她清楚地记得徐胜对她的承诺,记得那个时候他的决绝。而且,除了徐胜之外,许丽子实在想不出还有人会在此事上帮她。 只有徐胜了 许丽子已然确定,良久失神,眼泪不自觉地淌下,然后她却是又破涕为笑,喃喃道:“ 那个书呆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芍药在院子里欢快地蹦跶着。她没想那么深,只是单纯的为小姐不用出家而高兴。 中夏了,花木都繁盛的厉害,树上的蝉“ 喳喳”地叫个不停,拼了命似的。徐胜正坐在院子里,静静地听着。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26.html 第二十章 万应之法 日子对徐胜而言,好像又恢复了平常,在别人眼中他仍是那个有些愚钝的教书先生。然而细微之处的变化,只有他一人知晓。 最近,徐胜不常做梦了,一月之中与那黑衣人只能“相遇”一两次,而且他觉察到黑衣人似是有什么心事,总是苦着一张脸,阴郁到了极点。 他与黑衣人相熟却并不相知,两人时常争斗,徐胜可没少受黑衣人的折磨。按理来说,黑衣人难受,徐胜应当高兴才对,可事实上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反倒是发自内心地为黑衣人担忧了起来,虽然他自顾无暇,而且那担忧看上去的毫无道理。 不只是黑衣人,许丽子对于徐胜也发生了变化。那是一种微妙的改变,外人不大看得出来,当事人却心知肚明。 徐胜与许丽子原先勉强算是师徒,虽然并不生分,但日常除却谈论书典,两人几乎无话,就是有些只言片语也都是客套之词,大抵等同于废话。 现如今,两人的交流慢慢多了起来,许丽子时常会问一些学术之外的问题。听上去像是请教,但她那深切的眼眸和调皮的姿态却一点也不像虚心求教的学子。 徐胜不是个聪明人,却也没有蠢到哪里去。 他当然明白是为什么,也能揣测出几分小女子的心意。不过,他只能装作不懂。 对于现在的情况他不是没有预料,只是当其真正来临时,才猛然惊觉,竟是那般的措手不及。 说不欢喜,那是假的,但欢喜之外则是无边无际的忧愁。 徐胜没有办法不忧愁,如今他的处境实在和儿女情长不大适宜。那怪人如同一只野兽,一直潜伏于黑暗,时常注意着他。 至于他的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触怒一个可以随意更改刘、许两家意志的大人物,徐胜自嘲:难道还有活路吗? 况且,就算没有怪人,徐胜也不认可自己会与许丽子衍生出什么情爱。 因为,他是自卑的。 刻在骨子里的自卑。 许丽子的身世与美貌远不是徐胜能企及的,在他的心里,许丽子应当配得上更好的人,像天神一样耀眼的人。也许是某个惊才艳艳的文士、也许是某位高官家的温良公子、也许是武艺超群的江湖游侠,但不论是谁,都绝不应该是他。 他没有父母,没有前程,还有一个背负罪名的兄长,休说许丽子了,便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徐胜也害怕误了人家。 许丽子经常因为徐胜的木讷而不快,但是良好的修养与温和的性子,让她从来没有显出分毫。 徐胜倒是希望她能显现出来。许丽子越是隐而不发,徐胜就越加愧疚。 ...... 黑衣人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徐胜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盛,他有预感,当黑衣人彻底消失之日,大约也就会是他殒命之时。 那个时候,应该不会久了。 ...... 夜里,徐胜如愿以偿又见到了黑衣人。他看上去很憔悴,面容惨白,双眼血红,眼中似有无尽的怒火,还有......惊慌。 “怎么了,你?”徐胜预感不妙。他觉得黑衣人同他一样都到了大限将至的时刻。 “这一次,大概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黑衣人苦笑着,声音嘶哑,“我知道你不单是我梦中人那么简单。” “你亦是如此。” 徐胜明了,黑衣人与他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只是处在不同的时空里,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产生了“交感”。 “有些话我憋了好久,只是碍于身份无法向他人诉说,如今我快要死了,能否听我倾诉一番?” “请讲” 听闻黑衣人即将殒命,徐胜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强烈的无力感,隐约感觉那是无法阻止的必然。面对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大抵多数人都不会拒绝。 “我......”黑衣人顿了顿,欲言又止。他挣扎着,许久终于出声,更咽着说道:“我是个罪人,真的有罪。我的母亲......被我的生身父亲所诛,我最痛恨的人就是我的亲父,我恨不能食其血肉!然而,每一天我都跪倒在他的脚下。为了报复他,我十三岁的时候就玷污了他的爱妃,他最小的孩子其实就是我的血肉。我亲手勒死的那个宫女才是我一生最爱,可是她知道了我的秘密,不得不死。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灾难,老实说,我并不怎么反对,相反还有些认同。丑恶的一切早就该毁灭了,也包括我自己。” “你......!!” 徐胜被震惊地说不出话,一时呆若木鸡。对于黑衣人的身份,他有了些猜测。 “宫女”、“妃子”这些词汇几乎道出了黑衣人的身世,结合碑文与那怪人的一些陈述,徐胜差不多可以认定,所谓黑衣人——就是大旭王朝的末代皇子、亡国储君。 两个相隔千年、长相相似之人,竟然通过奇特的“梦境”形式,交会在了一起。 不得不说,实在是神妙。 “我这一生是没有朋友的,没有人敢跟我做朋友;亲人间的血缘早已被权力所蒙蔽;至于爱情,那更是不敢奢求之物。”黑衣人悠悠说道,面无表情,正对徐胜,语气很是生硬,“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虽然你我没少打斗,但你确实是唯一一个对我不设防备,没有迫害之心的人。也是可笑,临死之际,你竟是我惟一一个可以倾吐心肠的人。” “这是我的荣幸。”徐胜默默听着,不觉间眼睛有些湿润。虽则他与这黑衣人一个在庙堂,一个在乡野;一个在过去,一个在现在,但两人的心境多少有些相通。 徐胜也是没有朋友的,他曾有父母的宠溺,而今也是失去了;至于爱情,他又何尝敢去企希?那黑衣人处在深宫大院,生于皇室之家,被权力所迫,身不由己。然而徐胜呢?他不也是被人操控,行不由心吗? 这大抵也算是一种缘分,一种可悲的缘分。 黑衣人说完一切后,似是解脱了一样,两眼空洞,神色却是舒缓多了。 “还有......”黑衣人有些迟疑,脸上阴晴不定,似乎处于极大的纠结之中,不知如何抉择。 “但讲无妨。”徐胜轻声说道。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顺从他的心意就是最好的支持与鼓励。 “算了,不说也罢。”黑衣人苦笑着摇了摇头。 “也好”徐胜并不强求。 黑衣人慢慢背过身去,先是前行两步,然后猛然间回头,神色狰狞至极,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厉声说道:“我可以送你一场造化,但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徐胜刚回答出口就懊悔不已,实在不该答应的。黑衣人的造化哪是那么好得的?他的请求也绝不简单,况且徐胜清楚的知道自己处在怪人的监控之下,那造化最终八成会落入怪人之手。 拿到造化之后的怪人呢?难保不会翻脸无情。徐胜估摸着,所谓“造化”八成就是怪人心心念念之物。 “来了” 许家禁地中,怪人舔着舌头,一脸的期待。他没有想到,“造化”竟来的这般容易,原先他还布置了一套计划:教给徐胜“摄魂之法”,再借由许丽子胁迫徐胜,让徐胜抽调黑衣人的记忆。 现在,不需要了,那“造化”似乎触手可得。 “两千年啊,那‘玩意’终于要出世了。谁也不会想到,最后会落入我的手中,哈!哈!哈!哈!”怪人不住大笑,撕心裂肺,状若癫狂。 ...... “你过来” 苍白天地中,黑衣人招呼徐胜上前,他的眼中是磐石一般的坚毅。 “嗯”徐胜低着头,缓慢却郑重的前进两步。此时此刻,他从黑衣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不曾遇到过的、凌厉无匹的霸道之气。他不敢与黑衣人对视。 “我,大旭王朝第三十六世子孙——木怀瑾,传功于梦中之人,列祖列宗莫要怪罪。”黑衣人声如洪钟,严肃异常。他不待徐胜有所反应,一巴掌直接拍在其脑门。 这一掌拍的徐胜脑瓜生痛。不过,还只是个开始,更痛还在后面,庞大而又繁杂的信息顺着木怀瑾的手掌,源源不断地冲入徐胜的脑海。 他觉得脑袋要炸掉了! 荒林大泽中一刀开山, 无边雪原上一剑穿天。 浩瀚汪洋里一指断浪, 无尽火海中一目分焰。 长剑锈迹斑斑,斧刀断做两半。银枪染血金戟残,白骨乌坟一缕烟。 亦或者,拳震山河、脚踏星海、横指平岳、竖掌划天。苍龙腾空一声笑,白虎睥睨卧绝巅。朱雀死灰复又起,神凰香木月夜燃..... 一幅幅图景,似真似假,如梦如幻。图景越来越多,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抽象,最终一幅幅图景变成一个个动作。动作不断变幻,又化成了一个个符号,符号拼接在一起,汇成了一个点! 只有一个点! 凝神看去,那点又分化成了一个个符号,一个个动作,一幅幅图景。 武道总纲! 万应之法! 徐胜的脑海中轰然出现了八个大字,心神俱震。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27.html 第二十一章 欲辞今世 世上可有仙人? 神话是否为真? 人类的极限何在? 生命的终点在哪? 作为一个爱幻想的少年,徐胜没少思考这些问题。原先他有求仙之念,后来生活迫使他回归现实,放弃那些听上去“不切实际”的想法。再之后,他见到了血光陨石坠地,梦到了“黑暗森林”,目睹了神鬼莫测的怪人,渐渐的,他对现实产生了怀疑,直至今日,黑衣人亲自“授法”,他才完全确信——神话并不为虚。 真的有移山填海、划陆成江的大能;真的有凌空虚度、御剑飞升的仙人;真的有寿逾千年、强横无边的巨擘。 原先是有那样的过往的,存在过一个万灵竞逐、恢弘辽阔的大世。 只是如今,那个时代过去了,烟消云散,毫无踪迹可寻,被世人所遗忘。 不过万幸,还有一套“万应之法”,通过某种奇异的方式,记下来“过往”的片段。 那些片段跨过两千多年,奇迹般地传承到了徐胜身上。 大旭王朝已然破灭,作为大旭皇室不传之秘的“万应之法”,理论上也应该断绝。徐胜以一种“梦幻”方式,不合常理的获得了无比珍贵的传承! 现世,他是“万应之法”的唯一拥有者,也极有可能是那段“过往”的唯一见证者! “听好了,这套法门本是我大旭皇室的不传之秘,如今大劫在即,我实在不忍心看到此绝世功法失传,隐于历史尘埃。无奈,传授给你,望你能......”黑衣人更咽了,顿了片刻,复又说道:“发扬光大,再塑......大世!” 发扬光大,再塑大世! 徐胜惊了。黑衣人是想让“万应之法”重见天日、昭告天下;想让世人共享,再度恢复远古时期的......辉煌! 黑衣人在临死之际,透露出了何等的心胸与气魄啊! “反正大旭王朝连同我是死定了,临死之际,权且做些好事吧。”黑衣人苦笑一声,神色一凝,继而说道:“不过法无轻传,有两件事你必须要答应我。不然的话,纵使我在阴曹地府,化作修罗恶鬼也一定要杀汝!” “一定答应” “好”黑衣人的脸上尽是释然,稍后郑重地说道:“第一,一定要杀了天缺子为我雪恨。” 天缺子! 又是那个熟悉的名字。徐胜的心弦被剧烈地拨动了,他不由自主地问道:“天缺子是谁?” “一个隐藏于幕后,数万载乃至更长的时间里,一切罪恶的始作俑者。”黑衣人稍稍停了会儿,然后无奈地说道;“其实我对他也知之甚少,不过若是你活得足够长久就一定能碰到。到时候,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尽力除之!不只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天下苍生。” 徐胜呆住了,好久才恢复,缓慢但却坚定的说道:“好,,如果我真能活到那一天。” “第二”黑衣人强忍着,但徐胜分明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泪花,“请在我大旭宫廷旧址上种满双生花。”说这话的时候,黑衣人的脸上尽是温柔。 “一定”徐胜低声应承下去,不知为何觉得被深深触动了,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生疼。 “如此,我便是即刻去死也别无所怨了。”黑衣人笑了笑,而后转身,潇洒地挥手告别,轻声说道:“珍重,永不再见。” “珍重,祝你......”徐胜有话想说,但到了嘴边却又咽下了。一切说辞都是扯淡,已经发生过的事又有谁能更改? 无可更改,无能为力啊! “再见木怀瑾,我会记得你的,还有我叫徐胜,清风徐徐的徐,战无不胜的胜。”黑衣人走得很快,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景,徐胜大声喊道。 黑衣人并无回应,连头也不回一下。但当徐胜念出自己名字的时候,黑衣人分明停顿了。 徐胜明白他听到了。 ...... 徐胜醒了,这次他没有经历黑暗,也没有触碰到雷火。在黑衣人消失的一瞬,他就醒了。 一场奇遇算是到头了! 徐胜知道,他与黑衣人再无梦中相见,彻底阴阳两隔。 ...... “万应之法!” 幽深的许家禁地中,怪人舔了舔嘴唇,面容扭曲,脸上的贪婪与兴奋展露无遗。一种绝世法就要落入他的手中了,到时他也许就能除掉身上的“诅咒”,不必再潜藏在许家苟且偷生。 “万应之法”中的“万”是虚数,意味无穷;应是应化,也可以作应对去解。所谓“万应”就是应化一切,应对一切。 “万应之法”隐含着世间的一切法诀,自然也有破解“诅咒”的法子。 每个人因为本心不同,际遇各异,也就会从“万应之法”中窥探到不同的东西,得到不同的内容。要从包含万千、繁杂无尽的“万应之法”中找到破除“诅咒”的特定法子,无异于在大海里捞针。但对于寿元近乎无限的怪人来说,他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去耐心寻找。 况且,舍此之外他也别无他法,这是他破除缠绕其身诅咒的唯一机会。 “徐胜!”怪人嘿嘿地笑着,“你的价值已经没有了,‘万应之法’不是你那样的虫子能配的上的,既然如此,你就认命吧,黄泉之下我会感谢你做出的贡献。” ...... 徐胜头痛的很,但却格外清醒,脑中一直有一个“黑点”浮现,时不时地闪出一些毫无关系、陌生诡异的画面。那些画面似是要唤起他的某些回忆,又好像要告诉他某些秘密。 至于究竟那般,徐胜不得而知。 现在,他的心思完全不在那些画面上,有更重要的事值得他考虑。依着直觉,徐胜知道那怪人就快来了,他自身的危机也将近了。 该怎么办!? 徐胜恍惚,他与怪人的差距太大了,两人对比,好似云泥,恰如鹰蚁。若是反抗,怕无半点胜算。 可是不反抗呢?徐胜明白,也是死路一条。且不论他之前曾触怒怪人,单是他所掌握的一些秘密,怪人也绝不会心安。 怪人之前废了许丽子的婚约,全是因为徐胜对他有用,如今用处尽了,焉有再留之理? “大不了鱼死网破即是!” 徐胜狠下心来,有了决断:就算是身死也绝不能让“万应之法”落入怪人之手。 只可惜,大旭的传承终究是要断了。 喝了几杯茶的徐胜稍稍稳住了情绪,看了看昏沉的天色,心情也和天空一样的阴郁。他抹了抹嘴,觉得浑身乏力,遍体冷汗。沉思了片刻,他索性洗了个澡,扔下了许家发下的客服,穿上了自己之前的那件绸衫。 他先是去了许丽子的住所,站在门外,痴痴地笑着,直到听到里面有了动静才慌忙跑开。然后他又去了“天池苑”,看了看那熟悉不已又让他害怕之极的墓碑。他知道,那墓碑之下是累累白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一具是属于可怜的大旭末代皇子木怀瑾的。 “来吧”徐胜的眼中是一团火,“老不死的,我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 “桀!桀!桀!” 可怕而又可恶的笑声肆无忌惮,直让人心里发毛。怪人伸着变形扭曲的面容,凭空出现,用嘶哑恶心的声音,低低地说道:“没想到倒是你先沉不住气了,不过也好,这样的话,你能少受些苦。” “我死后请你不要为难许丽子,还有.....芍药。”徐胜抽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眼目一凝,向着喉咙直刺而去。 “敢!” 怪人大喝一声,黑影闪动,一掌掀翻了徐胜。他满面怒火,厉声说道:“小子你又在威胁我,我不想让你死,你暂时还死不了的。” “哈!哈!哈!哈!”徐胜极为难得地发出了一长串大笑,学着怪人的样子,一脸嘲弄地说道:“就算我死不了,被你千般折磨,你也休想从我嘴里问出一个字。” “桀!桀!桀!”怪人的笑容放肆而又瘆人,尖声道:“‘万应之法’的奥秘又岂是你能说得出的,我要的是你的记忆。” 记忆!? 徐胜心里一沉,继而那怪人一掌拍在了他的额头。一双血红的竖眼从怪人的两眉间缓缓睁开,另外两只眼睛则放出幽幽蓝光。 “把你的记忆给我吧。”怪人如是说道。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28.html 第二十二章 绝地反击 痛苦,如同万箭穿心。 严寒,仿若置之冰海。 徐胜觉得脑袋似是被什么东西从中劈开,里面的“意识”如同实质一般,被生生抽出。 每抽出一点,他就虚弱一份。 怪人的三只眼睛都露出奇异的光芒,深邃幽异。那张早已扭曲的面容上,带着“满足”的笑。 似乎对他而言,别人的“意识”就是食物,是“养料”。 徐胜的记忆被怪人肆意的“翻看”着,连带着吞噬。 “血光!天外之石!” 正处在癫狂状态下的怪人忽然停下了,他的神色猛然之间变得无比凝重,喃喃道:“寒夜将至,徐图胜之,阴阳何孤?生死玄牝。难道这小子是‘天命之人’?” 怪人的信念动摇了,一方面他额头上的“异化天眼”告诉他,徐胜不是“天命之子”;然而另一方面,他所看到的记忆又分明显示出,徐胜就是“天命之人”。 记忆当然是真的。但怪人对他的“摄魂之术”也极有信心,千百年中他从未失手。如果记忆是真实的话,那就是“天眼”欺骗了他,若是如此,怪人根本接受不了。 他数百年里所有的谋划与布局,在很大程度上,都建于对“天眼”的无比信任。 如果“天眼”错了,那...... 怪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天眼是不会错的。”怪人怒吼,眼中的光芒褪去,展出血一般的红。 “也许记忆被修改了。”怪人自我劝慰,虽然明知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近乎于零。但,如若没有一个“说辞”,他实在难以安心。 “算了,先去找寻‘万应之法’,至于此子是否为‘天命之人’,大可以后再论,反正他落在我的手里,只能任凭我的拿捏。”怪人毕竟是活了许久的老怪物,心性之坚毅远非常人可比。他强自压下心神,再度催动“摄魂之术”,探查并吞噬徐胜的记忆。 痛! 钻心的痛! 徐胜想叫,偏生张不开口;况且,还有一丝倔强与尊严维系着,让他不甘心通过叫声屈服。 “横竖是一死了,而今能做的无非是在临死之前保留一些体面。”徐胜心道,纵然那体面在别人眼中不值一提。 怪人继续吞噬着,脸上的贪婪肉眼可见。他因为能轻易掌控别人的生死,并且占有他们的记忆而满足,感到无比的快意;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有一段记忆凭空跳过,他毫无觉察。 那段记忆是徐胜来许家路上时,与那“神经兮兮”的道人的交际。 奇怪的是,那段记忆徐胜心里有,但怪人“翻看”时就是见不到。在怪人的视角里,徐胜是坐着马车,一路瞌睡到达许家的。 这很诡异,但怪人一无所知,他正沉溺在“翻看”与“吞噬”之中,无法自拔。 突然,他的笑容僵住了,一团黑暗彻底遮蔽了所有。他什么也看不到了,时间仿佛静止,黑暗充斥天地。不,更准确地说,黑暗就是天地。 怪人的吞噬不得不停下,因为根本没有东西可以吞,此地空荡荡的,他的“摄魂之术”完全失去了对象。 这是怪人无法理解的,他确信是在吞食徐胜的记忆,可为何会这样? 他见到徐胜的记忆中有一团“黑”,就吞下了,可没想到自己竟陷入了黑暗中。 到底是谁吞了谁? 怪人无法接受。猎人在一瞬间变成了猎物。 “老子要出去!” 怪人大喝,声如雷霆。然而真正的雷霆却不是吼声可以匹敌的。一道闪电在怪人的头顶上空炸裂,夹带着天威,发出剧烈的声响。 怪人被真正的雷霆惊住了,借着雷光他看到了周遭的景象——一处漆黑如墨的“无边森林” “该死,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怪人惊愕不已,以他的了解,世上绝无此地。他思索了片刻,沉吟道:“这里是梦中之境,可,怎么会有如此压抑单调的梦境?” 怪人说的不错,这里当然是梦中之境。只是于人而言,梦里的东西睡醒之后就模糊不清了,作为记忆也应当是一片浑浊。然而,徐胜关于“黑暗森林”的记忆却异常清晰,细节可见,逼真到恍惚之间会让人以为是现实世界。 怪人想起了之前,每次徐胜再梦境的末端,都进入一片“漆黑之地”,再然后,他就会醒了。 “原来这就是那漆黑之地,一片森林。”怪人轻声喃喃:“该怎么出去呢?那小子又是怎么出去的?” 怪人有些害怕,怕自己的意识会永远困居这里,而今的情形下,如果意识迟迟无法回归本体,不消说,定然异常危险。 徐胜觉得痛感渐渐消失了,他费力地睁开了眼睛,怪人变形的脸容吓了他一跳。他许久才回神,眼睛猛地瞪大。 噫! 徐胜察觉到有些不同。怪人就在他面前,呆呆站着,一动不动,似是被施展了定身之术。 “这......!?” 眼前的情况完全超出了徐胜的理解,他一时间还有些愣神。 但是毫无疑问,这是一次转机,也许能绝地逢生! 摆在徐胜面前的好像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逃走,要么杀了怪人! 逃走,不太可行。徐胜知道怪人手段滔天,今日逃了,以后八成会被寻上。怪人既然能监视他的梦境,难道找不出他在哪儿?况且,他实在不愿意灰溜溜地逃走。 那么就只有第二种选择了。 杀了怪人! 是的,只要怪人死了,一切都了结了。没了怪人的许家,定然万分惶恐;混乱之中,少了监视的徐胜,大可展翅高飞。 人总是多面的。 在困境中,温良公子也会变成杀人狂徒。徐胜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没有过多的犹豫,杀心骤起。 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如何能白白错过?一动不动的怪人,就是和当日徐胜一样,任人宰割的羔羊! 不,怪人可不是羔羊。徐胜明白,纵然怪人此刻石化一般还是不能小觑,想要“宰割”还是颇有难度。不过徐胜决心要试试,一旦铲除了怪人,那么......他就又恢复了自由之身,不必再受他人的挟制,不用再做砧板上的鱼肉。 反杀! 徐胜把心一横,彻底豁出去了,抽调出浑身的“无形秘力”,全部汇于指尖一点,眼目一寒,蓄势待发。他明白,力量只有集中,才更具杀伤力。 死! 徐胜的心中只有一字。他一指刺出,力道十足,连虚空都震荡了,带起呼啸的风。 这一指,很强。纵然是怪人也受了伤,肉眼可见,他鲜血直流。不过,徐胜的指尖只是没入了怪人的眉心,再往里深入,却是分毫不得。 硬啊! 怪人的身躯比之钢铁还坚韧! “妈的” 徐胜只觉指尖发麻,疼痛连带着恐惧,让他忍不住爆了粗口。 怎么办? 怪人都站在这里了,竟还是无可奈何。徐胜暗自咬牙,思绪飘飞,突然他脸色一变,想到关键。 人常言:眼睛是身体最柔软的部位。既如此,何不......? 徐胜此刻已经半疯,他再度聚力凝神,破空一指。 “嘶” 可怕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手指插进怪人的眼眶,一汪血水迸溅。 果然有效! 徐胜心中大喜,又瞄向了怪人额头的第三只眼,他猜测,那里才是核心。 “死去吧!” 徐胜另一只手动了,他的指尖聚着气,威势无匹。 “小兔崽子,你敢?!” 突如其来的呼喝让徐胜差点失魂。他看到了......那怪人瞪大了眼珠,怒目而视!而他的手指就悬停在怪人的额头前,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一样,力气全消,不得寸移。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1/3185182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