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绕青梅》 01 宛如小太阳。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发生后便无可逆的事情,例如疾病。 躺在病床,任周清阳替我擦拭手脚及身体其他部位。他细心地整理我的仪容,把我弄得乾乾净净、整整齐齐。 我试图对他咧嘴一笑,露出之前我那没心没肺的招牌笑容。但,我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脑袋晕眩恍惚,光是注视着他,便费神得很。 人生这条路,我走得比很多人来得乖舛坎坷,被老天爷坑了无数次、摔得满身是伤。 好在我有个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 「傻瓜,不要笑了。」周清阳察觉到我的视线,小声说道。 我明明什么表情也无,实在不明白,他怎么会认为我在笑。 「你的眼睛在笑,笑得很灿烂,宛如小太阳。」 太阳照亮地球,使地球拥有万物生机。 身为小太阳的我,不求照亮万物,只求照亮周清阳一人即可。 可惜啊,在我过完没吃一口蛋糕的二十五岁生日后,病逝于医院。 断气的时间为清晨五点半,身边唯有周清阳陪伴。我认为这样也挺好的,捨不得爸妈亲眼目睹我的离开。在周清阳无声的守护下,悄悄地走,也算是功德圆满-- 我去他妈的功德圆满。 周清阳站在病床左侧,一隻手握着我,一隻手抓着要替我擦身体的毛巾。蠕动双唇,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要说这个世界上,我最放不下谁,除了必然担心的父母,非周清阳莫属。他太孤僻、冷漠,对谁都是冷漠淡然的态度,白费了他那张好看俊俏的脸庞。 成天待在我的身边,活像是一隻护崽的老母鸡。 可当我生命结束,灵魂从身体飘散出来,我猛然发现,自己才是离不开周清阳的老母鸡。 看着他伤心欲绝又极尽克制的脸庞,自认体会过千百万种苦痛的我,感受到一把刀子,戳着我最软最致命的心窝。 我一路跟随着周清阳,观察他接连几日,沉默寡言、木訥的生活。他代替我的父母,安排我的后事,好似规律不会受干扰的机器人,欠缺人类应该具备的情绪。 日復一日,始终在灵堂陪伴着我。我的灵魂,则陪伴着他。 直到要出殯的那天,父母站在灵堂的最前端,哭红了一双眼。亲朋好友们纷纷前来慰问,要他们节哀。母亲垂着头,无论谁和她说话,她都不回。这不像是我所认识的小老太太,我家的老太太无论遇到什么天大的事情,都能苦中作乐、笑脸迎人,彷彿不存在任何的悲伤。 可那天,老太太的悲伤源源不绝地溢出。从她的心到她的眼眶,纵使到后来流尽了眼泪,别人也会知道,她在哭、在流泪。颓唐着背脊,排斥任何人的劝慰。 父亲没有多话,从她的身后搂着她,做无声的支持。 抑或,也是支持着自己,不让自己倒下。一个坚强五十多年的大男子汉,我最崇拜的父亲,侧眼望过去,竟发现他的身躯也有微僂的跡象。 他们从不叫我心肝、宝贝,因为我是个好强爱面子的少年。我却明白,我始终长在他们的心头上,是他们的心头肉。如今天人永隔,他们硬生生被命运剥夺了大半个活下去的支柱。 「叔叔、阿姨,不要哭了。」周清阳走到他们身边,虚虚搂着他们。 凭着这句话,爸妈像开啟了某个开关,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度宣洩而下,放声痛哭,不断喊着我的名,要我回来。回到他们的身边,别这么快离开。 周清阳真有本事,要大家不哭,结果大家哭得更认真……连我,都流下难以克制的眼泪。 或许二十多年来的相处,自然而然產生的默契。周清阳猛然抬起头,看向我这方。 光线穿透于我们之间,周清阳依旧木着一张脸,无悲无喜。而我受到他眼神的蛊惑,飘着灵魂至他的身前,伸手想要碰触他-- 「砰!」 毫无阻碍飘移大半个月的我,猛然被一股怪力反弹,让我瞬间衝出了灵堂。四周不似一般的景致,是反覆播放着过往,如同跑马灯。 最终,画面停在我们国中二年级的时候。 另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我的灵魂导入一具温暖的躯体中。随即两眼昏黑,陷入无止境的黑暗中。 02 是在绑东坡五花肉吗? 不知道是孔子还是孟子抑或荀子曾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一直把这话放在心底,奉为圭臬。 但圭臬有失准的时候,何况是圣人老薄薄的话? 怪力乱神这件事,在我死后强遇了一遭。那便是,我重生了。 说重生也不对,毕竟我不再是原来的我,无论心灵和躯体都有「些微」的微妙变化。可我货真价实地重活一次,回到国中二年级,一个爸爸嫌弃、妈妈唾弃的年纪。 也重新遇到了我的竹马,周清阳。 「高以晨,给我醒来!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知道起床?再懒下去,上学快要迟到了!」 前世保持的优良习惯,在我的身体设定一个开关。老妈在底下一喊,躺在床上昏睡的我立即鲤鱼打挺,不管有没有醒,直接机械化地厕所衝。 等到脱下裤子,想要解放晨尿,瞬间发现坏了事。 老妈燃起滔天的怒火,从一楼飞奔到我的房间,推开我半遮不掩的厕所门板,丝毫不顾孩子的隐私,在我裸露屁股的情况下,捏扯我的耳朵-- 「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女孩子上厕所,要给我坐马桶!不要学男孩子站着尿尿!你看你又搞得满地都是尿,当以为自己是巨型宝宝,需要我帮你换尿布!?」 被河东狮一吼,强忍的半泡尿吓得失禁。不是我膀胱不好,是我还学不会女孩子怎么憋尿。 这构造和我之前契合的身体不太一致啊啊啊啊。 人有失常,马有失蹄。重生风险,无人理赔。 早上七点整,彻底被暴躁的老妈赏了一顿竹笋炒肉丝,炒得我屁股疼,坐在椅子上愁眉苦脸,没有胃口吃早餐。 「快吃饭!等会清阳就来了。」见我迟迟不动筷,老妈再吼。 屈服恶势力,我默默吃起了早饭。 老妈比我更加愁苦,打了我的屁股,反而像是被打的那个人。她对老爸唉声叹气:「你说你女儿都多大了,竟然还会梦游尿裤子?我活了四十多岁,没听过这么丢脸的事。她之前分明没有这个问题啊,怎么一上国二,好似回到五岁,尿都尿不好。」 老爸是个讲究科学、理性的大学教授,听闻老妈的抱怨,从报纸堆里抬头,建议:「要不带她去做个检查?」 「做什么检查?她没病没痛,唯独不会尿尿,你要她做什么检查?泌尿科吗?」 正在喝牛奶的我,差点没被这话呛死,小声反驳:「妈,我会尿尿。」 「你闭嘴。」 我只是不习惯女孩子尿尿的方式好吗! 想当年,我做了二十五年的小男子汉,闭眼掏鸟一气呵成,对着马桶百发百中。谁知道我重生后,鸟儿一去不復返,命根子成为梦幻泡影,反倒是胸部多了两团肉包…… 距离重生那天,已过了两个礼拜。 原以为我会被那奇怪的吸力,引到外太空去,当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没想到,我竟能让一切重头来过。 拥有一个无病无痛、健康百倍的躯体,迎向属于我的大好人生。 结果,我胯下一摸,空荡荡的地方瞬间引爆了我的泪点!我,高以辰,没死透却成为一个太监! 那不怎么让我自豪(我说不自豪,是因为我曾偷看周清阳的。糙,如果我是枪,他就是巨砲,看他的玩意怪伤自尊的)的鸟儿,与我断了联系。承受不了这样伤痛的我,倒在床上鬼哭狼嗥,引起隔壁老妈的注意。 当时我哭得起劲,没察觉老妈整个人年轻了十多岁,对着她嚎叫:「妈!我成了一个太监!」 「什么?」老妈皱眉,显然不理解我为何发癲。 「我没有小唧唧……什么都没有了……」悲愤欲绝地抹着眼泪,觉得非常对不起高家的列祖列宗,这一脉单纯到我这儿,彻底断了线。 「你一个女孩,有什么小唧唧?大清早的在胡说八道什么?」这嘹亮的嗓音,宛如天雷,直衝我的脑门。 我哑口无言,哭都不敢哭,一愣一愣地看着老妈。 后来我才发现,我是重生了没错,重生在升上国二的那个夏天。而原新拥有的身体配件,消失得无影无踪。倒是肉包买一送一,每天以肉眼可见的幅度,直线生长。 无论怎么睡,都觉得非常不习惯,重物压胸,彷彿被鬼压床。 老妈还说这是刚发育,等之后就更难受了。紧接着她丢了几款软钢圈内衣,要我每天穿着,免得扩胸……扩胸是什么鬼?有肉包已经很不舒服了,还要用钢圈缠着?是在绑东坡五花肉吗? 03 我都快信了她的邪。 「妈,我真会尿尿。」来者安之,既然都成了女孩,就得好好适应。可惜最让我破功的,就是尿尿。 早晨务必会上演一齣名为晨尿的搞笑剧,让老妈一天比一天愁,我的屁股一天比一天痛。 「我当然知道你会尿尿!」抹麵包的手一停,老妈的无影手再度朝我呼来,打得我眼冒金星,「成天尿裤子给我洗,我怎么会不知道?」 「再观察一段日子,若真不行,带去给医生检查。」看完报纸,老爸将咖啡喝尽,准备出门。 老爸要出门,老妈没有继续执着我上厕所的问题,一路跟着老爸到门口,「你晚上会回来吃饭吗?」 「应该不会,暂时走不开。」记忆中,老爸除了研究计画走入尾声,无法抽身,否则不会不回来吃饭。 我就不一样了,从小皮到大。零用钱虽是不多,但我赚钱的心思一把抓,什么能赚钱,什么不放过。 拿了钱,我可以带着周清阳游山玩水和大吃零食,到最后饭吃不上,被妈妈打了屁股。 可我身为「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句话的代言人,被打完会安分一下下,随后再故态復萌,继续调皮捣蛋。 倒是周清阳某回目睹我挨打,双眼瞪得老大。下次我要买零食,被他强行阻止。 周清阳很少否决我的决定,就那次,死都不肯。反覆提醒我会被打,屁股会很疼…… 「妈,我也要出门了。放学我会晚点回家,去买点东西。」 「你这小丫头,要跑去哪?不要带坏清阳!」 我带坏周清阳?!天地良心,我若有带坏他的智商,何必天天这么辛苦与他的正直做抗争! 「周清阳今天生日,我要去买蛋糕帮他庆祝。」 「清阳生日?唉呀,我竟然忘了!瞧我这记性,每天被你们父女折腾,连我乾儿子的生日都不记得。不行,你放学带着清阳回家,我帮他煮麵线蛋,绝不能吃光蛋糕就完事。」老妈的戏份很足,活灵活俏的模样,让我差点相信她是真的忘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 「好,我会尝试带他回来。」 老妈的记性虽不好,可周清阳的生日,她是绝对不可能遗忘。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跟周清阳去年生日,不欢而散有关。 周清阳的亲生父母,前者是知名律师,后者是跨国企业的高管。两人工作忙碌,难得凑在一起又八字不合。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吵架,吵到前年,貌不合神更离的夫妻终于谈妥了财產分配和周清阳的监护权,签字离婚。 这个决定让周清阳不太能接受,个性从小自闭,变成大大大大大自闭。 而他们不管周清阳接受与否,一拍两散,周清阳交由周叔叔照顾。父子俩一起生活,矛盾四起,天天在比谁先跟对方讲话,谁就是天下无敌王八蛋的比赛。 去年,为人不坏却十分白目的周叔叔,彷彿嫌他们的关係不够恶劣,带了一位貌美文静的阿姨出息周清阳的生日派对。周清阳原本说不出有多高兴,至少全体的气氛挺不错。但一看到他们,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火上浇油的是,那位阿姨还有个一岁多的男宝宝。 生父是谁,无人知晓。 周清阳觉得是他爸背叛了他们原有的家,情绪失控,掀翻了蛋糕,在眾人错愕的神情下扬长而去。我那时还没重生,抑或是重生了,却没上辈子的记忆。哎呦不管……如此不科学的事情,我说不清楚。反正我是赶紧追出去,想要哄周清阳。 人已不见踪影,不知跑去哪儿。 「万一他不肯,你不要打我啊。」 「如果不是你天天调皮,我会打你!?当以为我是吃饱太间?打你也得使劲好吗。」 装睡的人,叫不醒。老妈成天和我胡说八道,我都快信了她的邪。 「高以晨,好了吗?」 说周清阳,周清阳到。我嘿嘿笑了一声,拿了书包和爸妈说再见,往外跑去--原本要出门的老爸,变成目送我上学。而老妈则在后面继续吼:「路上小心啊!」 学校就在两条街外,要小心什么? 瞬间把嘱咐拋到脑后的我,见到周清阳,像狗看见主人--唉不对,是宝宝看见娘,开心得直扑上去。 周清阳赶紧搂住我的身体,还往后退了两步,勉强站稳,「胖了啊。」 「胖你妹!」 「我没有妹妹,我只有你。」缓缓将我放下,周清阳对我微微一笑,「高小晨,早安。」 「高小晨你妹!我叫高以晨!」 他不理我脏话连篇,拎过我的背包,往前走。 04 我就想和你过。 我看着他的背影,连忙追上问:「周清阳,你吃早餐了没?」国中这年纪,按照常理来说,女生不会输给男生多少,甚至会比男生还要高。 可是,周清阳不知道嗑了什么,一路窜升,至今已有一七七。年年以倍数增长,于一干小萝卜头中,简直是鹤立鸡群。 「吃好了。」周清阳再度睁眼说瞎话。这人如此叛逆,怎么可能会吃他阿姨煮的早餐? 「你吃什么?」 问题流于沉默是可想而知的事。他骗我的最大极限是「吃了」,其他都难以啟齿。 「你嗑了空气是吧?啊?」 学校很近,没走多久就到了。我停下来看他,看却不看我,双眼直视地面。 这小王八蛋的臭脾气,只有我受得了。踢了他一脚,我不满问:「为什么不说话啊?」 「……没吃。」 有想翻个大白眼的衝动,看在他今天是寿星,小爷不和他计较。 「早说嘛。」边碎碎唸,边从口袋里掏出要给他的水煮蛋。看着他,我一改不满,咧嘴笑道:「周清阳,生日快乐呀!」 接过我给他的蛋,他露出浅浅的笑,「谢谢。」 「叔叔和阿姨,今晚要不要帮你过生日啊?」趁他高兴,我连忙问。 周清阳果然皱起眉头,「我不想和他们过。」 「谁问你想不想,我是问你,叔叔和阿姨有没有要帮你过生日!」我用脚底板想,都知道他肯定不愿意。 没人问他这个。 「我爸工作忙。」说完这句,周清阳接着说:「而我又不是她的儿子,帮我过什么?」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去年年底与周叔叔公证结婚,那位带一个孩子,长相貌美、气质文静的赵阿姨。 「赵阿姨把你当儿子,是你不当她的儿子。你不要和阿姨闹脾气,让她难做人。」周清阳对继母向来颇有微词,认为继母介入他父母的感情。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私底下和我吵了好几回。 如今,两人初遇的生日到来。新仇加旧恨,矛盾肯定上升到新高点。 不过依循前世的记忆和自我判断,我不认为赵阿姨会是介入别人婚姻的坏女人。 该怎么说呢?别人都以周清树当作他俩出轨的证据。但前世的我,看过周清树长大的样子。 那是个家教极好、文静温润的小少年,对待周清阳很推崇,抱持着孺慕之情。 光以气质来论,周清树与周氏父子是截然不同。说他们有血缘关係,我看狗都不信。 连周清树自己都不太相信,国中开始就反覆询问过赵阿姨,他的生父究竟是谁。问题自然是在沉默里无疾而终,并不怎么令人意外。 「我没和她闹脾气。」 这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让我甘拜下风。如果他是皮诺丘,鼻子大概长到能当竿子爬了。 「赵阿姨对你有没有恶意,你自己最清楚。再说,你爸妈在赵阿姨出现前,感情已经烂得像一陀屎,根本不是她的错。」 过去,也就是上辈子,我不可能会和他说这些。这是周清阳的逆鳞、地雷,谁碰谁倒楣。 但我后来发现,他发脾气的对象,并不限于我。他对我毫无底线可言,更别提发脾气了。 果不其然,周清阳被我激怒,气得黑了半张脸,却压抑脾气,说:「我就想和你过,不行吗?」 行你妹啦,每次都吃定我的心软,靠这撒娇来矇骗过关。 「行行行,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要登入月球,我都陪你去当阿姆斯壮!」饶是如此,我依旧不想和他发脾气,无奈道:「放学我们一起去后巷买蛋糕。」 周清阳一听,脸色缓和不少,拉着我的手低声道:「谢谢你,高小晨。」 谢我不要谢得太早,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反正他只说要和我过,没说不能多赵阿姨和周清树。 作为周清阳背后的男人,总要使一点小手段和话术。到时把他们约来,纵使鸡飞狗跳,也算达成另类的圆满和团圆。 这可是过去一年,他们所做不到的事呢。 05 场面瞬间变得很尷尬。 该怎么形容周清阳的继母呢?以「男人」的角度来看,赵阿姨是个温柔与美貌集于一身的女子。 实在想不通,这样好的女性,怎么会眼残嫁给周清阳他爸?要说周清阳是个小面瘫,他爸就是大大大大面瘫。每天说不到三句话,那三句话还是「嗯」、「哦」、「好」。 马的,有说跟没说一样。 小时候我若跟他独处,十次有九次会被吓哭。唯一那次不是不哭,是哭到累了,只能失神兼失魂地倒在椅子上苟延残喘。 若非老妈和周叔叔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知根知底,与我耳提面命周叔叔不是什么坏人,更不是犯罪集团的首领,我恐怕会替周清阳打113,担心周清阳被周叔叔家暴。 事实上,周叔叔是位大名鼎鼎的律师,专长是替受家暴的妇女,争取她们应有的权力。 想了一会与周清阳有关的琐事,在老师对我发火前,迷途知返,好好专心地上课。 开什么玩笑,我重生最大的目标,是要和周清阳考上同一所高中!绝不再当学渣、调皮捣蛋的熊孩子。等等,老师是不是跳题了?怎么他说的我都听不懂? 原来我以前国中上的课程,如此艰涩难懂?真是太神奇了。 于混乱的思绪中,致力找到摆脱学渣,成为学霸的方法。 可惜啊,我后来睡得太开心,一睡睡了好几节课,连被老师丢粉笔,都还醒不过来……总而言之,费尽了千辛万苦,终于熬到了放学,我与周清阳如约至后巷挑选他的生日蛋糕。 蛋糕店老闆娘的个性好,一看到我们就笑呵呵,替我们介绍可以十个人吃的九吋水果蛋糕,还帮我们打了折,花了我六百多块。 原本周清阳要掏钱,被我砸了脑袋。 过生日呢,当然我付钱。不过未来一个月的零食,全仰仗周清阳了。 周清阳和周叔叔的感情虽然不怎么样,可周叔叔从来没有短过周清阳的物质所需。周清阳的零用钱,大概是我的好几倍。完美验证,人比人气死人这个狗屁道理。 我俩买好蛋糕,走路回家。 依照我对周清阳的熟知程度,他面上没表情,心里肯定是乐开了花,近乎百花齐放的地步,从他跳跃的步伐,就能窥知一二。但他这份喜悦,无法维持多久。 当我们走到我家前方的交叉路口,周清阳见到墙边站着的人,脚步霎时停顿,肩膀略有塌陷的跡象。 「阳阳。」来者为我们早上讨论的赵阿姨。 赵阿姨一手抱着周清树,一手拿着长方形的盒子,踌躇站在前方,不敢靠近。 「阳阳,你早上出门得早,阿姨没能祝你生日快乐。」光是这几句简单的话,已让赵阿姨的声音微微发抖,「这是阿姨要送给你的生日礼物。给完你,阿姨就回去了,不会打扰你过生日。」 同样站在原地,不吭声、不接礼物的周清阳,死死瞪着赵阿姨。 我心知他们的暗潮汹涌,却不想他们就这样回避。伸手推了周清阳的肩膀,说:「赵阿姨给你礼物,你为何不接啊?」 周清阳转过头,双唇抿得极紧。眼力充满了对我的控诉,无声地责怪我,怎么让她待在这。 以前我若被这眼神一看,没尿都得吓得撒泡尿。可既然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说什么都要修復他们破损的亲子关係。 「没、没关係,阳阳可能不喜欢这个礼--」 「他收都没收,怎么会不喜欢。」盯着周清阳,我难得强势,「是我请阿姨来的,你不给我面子吗?该不会真要对我生气,砸了我买给你的蛋糕?」 这也是我为何死活都要付钱买蛋糕。 他再怎么生气,都不可能砸坏我给他的东西。 胸口大幅度地起伏,周清阳被我气得牙痒痒,又捨不得对我发脾气,闷声走到赵阿姨面前,拿过礼物,垂头低声说:「谢谢。」 赵阿姨没想到周清阳真会听我的话,就算周清阳的态度不好,仍喜不胜收,连忙道:「不会!等你拆开包装,看礼物适不适合你,如果不适合、不喜欢,阿姨再拿去换过。」 「不用了,反正我也不会用。」 场面瞬间变得很尷尬。 「不会用你个毛线!」从后面拍了周清阳的头,不太满意地嚷嚷:「阿姨给你买礼物,你不情不愿就算了,怎么还说不会用?另外,他们人都在这了,为何不请他们一起吃蛋糕?我们不是买了十人份的蛋糕吗?」 看我打周清阳,赵阿姨吓坏了,担心周清阳会发飆,「没关係的!能够把礼物交给阳阳,我已经很感激了。我、我先回家准备晚餐,你们好好的--」 「阿姨,一味退让是不行的。无论如何,你们现在是周清阳的家人,难道要一辈子都尷尬地过日子吗?」 咬着下唇,赵阿姨欲言又止,连带着周清树都很忐忑。 06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难得的生日,我不想让阳阳不开心。」犹豫片刻,赵阿姨才把这句话说出口。 「生日是要和家人一起过。」 上辈子,有太多的遗憾是在岁月中无情流失。我会如此鸡婆、积极,是不想周清阳再次走上孤单的老路。 除了我,他还有谁能依靠?万一我有什么三长两短,谁来陪他呢?谁来陪我的周清阳? 「周清阳,你在不高兴吗?会因为这件小事,和我翻脸、对我生气吗?」扭过头,我认认真真地询问周清阳。 周清阳摇头。 是的,他从未对我生气过,永远都是纵容我的胡闹。 他越这么做,我越得寸进尺。这是他宠的,自然由他承受。 「阿姨,周清阳不会生气,你们一起参加生日派对吧!小树肯定会喜欢吃这家店的蛋糕!」虽是对赵阿姨说话,我的手却在此时勾住周清阳的手臂。 感受他的身躯明显一震,随即恢復正常,微微点头,顺从我的决定。 赵阿姨被我说动,牵着懵懂、略微畏惧的小树,同我们走进唯有三步之遥的家门。 老妈看见赵阿姨和小树,没有多惊讶,神色如常地招呼他们:「我进去再炒几个菜就能开饭了!」 「请让我一起帮忙吧,我的厨艺应该还行。」赵阿姨拘谨说完,接着将周清树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嘱咐他要乖要听话,别搞破坏。 「真的呀?」听到赵阿姨要帮忙,老妈眼睛发亮,嘴上仍是客套:「你是客人,怎么好意思--」 「我、我是阳阳的家人,想替他煮点生日餐。」说这句话的时候,赵阿姨的手不知道要往哪儿摆,看起还既紧张又尷尬。我的心中却是满满的欣慰,觉得赵阿姨实在太善解人意了。 才提点她几句,她就能举一反三,孺子可教。 「那快进来吧。」伸手抓住赵阿姨的手腕,老妈把人带进厨房,留我和周家兄弟三人于客厅。 气氛很微妙,我有点不知所措。 「周清阳……你该不会真的生气了吧?」在赵阿姨面前,他总会给我面子。可我担心私底下,他会和我闹彆扭。 「我说了,不会对你生气。」把蛋糕暂时放到餐桌上,周清阳侧过身,弯腰把我抱住,「我只是有点伤心。」 「伤心什么?」 「伤心你不懂我的心。」 瞎说什么大实话。 我的确不太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成天僵着一张帅气的脸,气质老成得要命。 「我不懂你什么?」 「我只想和你一起过生日,而你却找了很多人来。」靠着我的肩膀,周清阳深深叹息后道:「高以晨,你真是的小坏蛋。」 「我哪里坏啦?会这么做,是为了你好。」歷经生离死别,我才发现自己无法放下周清阳,不忍他继续孤伶伶,「赵阿姨人很好,是真心想照顾你,你接纳她和小树吧。」 周清阳不吭声。 「赵阿姨不是你父母离婚的原因,而小树……和你长得不太像。」言外之意是小树绝非周叔叔的孩子。我反手搂住周清阳的腰,微微摇晃,兼撒娇道:「大人的事情,我搞不懂,也不想去明白。但你不一样,我最在乎你了,不想你失去亲人。你听我的劝,去接纳他们吧。」 「你最在乎我了?」 敢问我说了这么多,他就只听到这句? 「嗯。」不过这也不是扯谎,我的确最在乎周清阳。 沉默片刻,他低声喊我的名:「……高以晨。」 「干嘛?」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这话又让我摸不着头绪,正想追问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一旁的周清阳突然发出细碎的声音。我担心他坐不住,滚落沙发,赶紧扭过头。见小屁孩趴在沙发背上,对着我们流口水。 「蛋、蛋咿呀。」即将满两岁的周清树,话说得不太清楚。说了两个字,就流下一堆口水。 「小树,你在说什么?」放开周清阳,我走到周清树的身边询问。 真没想到,这白白嫩嫩的小团子,长大会变成那温润如玉的少年。 「糕……」周清树眨着玲瓏大眼,水汪汪地看着老夫。 老夫我想,他这是饿了吧?这么小的孩子,不怎么耐饿的。 「糕糕。」果不其然,周清树见我俩没什么反应,指着后头的蛋糕盒,清晰地喊:「吃糕糕!」 「他想吃蛋糕?」饶是面瘫成疾的周清阳,现在的表情都有点古怪。 「大概是吧,可他能吃蛋糕吗?」 「吃!」不等周清阳回答,周清树自己先回答我:「树树肚子饿!」 「你要吃蛋糕是吗?不行啊,蛋糕得最后吃才行。等会要先吃麵,你能吃麵吗?」避免孩子看到蛋糕盒馋,我让周清阳把盒子收进去。 07 真可怕的兄控。 周清树眼睛巴巴地盯着蛋糕盒,活像是被抢了珍贵的宝物,失神了几秒,露出几乎要哭的表情。 我担心孩子哭闹,正要说点什么来哄,周清树又说:「麵麵,树树想吃!」 行了,这孩子根本是个吃货。没了蛋糕,退而求其次,吃麵也好。 放完蛋糕回来的周清阳头痛地看着弟弟,「还不能吃,麵还没煮好。」 「吃!」眼前的团子飢渴得对他哥哥吼:「吃吃!哥哥吃!」 「你小子,懂什么是麵,什么是蛋糕吗?一直对我喊着要吃。」周清阳啼笑皆非地把团子抱起来,想和团子讲道理。可惜,团子终究是难以控制的生物,一被举高高,立即乐得呵呵笑。 本意不是要弟弟笑的周清阳无言以对。 「哥哥。」不得不说,周清树真是一个人才。喊哥哥这个词汇,喊得非常标准。没有得到回应,还会把手指头放到嘴巴里卖萌,根本是国宝等级。 「你不要含大拇指,脏。」把团子抱稳,周清阳拨开弟弟的拇指,「不能随意乱舔东西,这样会生病。」 「麵麵呢?」 「麵麵不是东西,是食物。」 周清树依旧没听懂,抓着他哥的衣服说:「饿了。」 从小到大,只被我抓过衣服的周清阳倒抽一口气。侧过头看了我一眼,寻求协助。 「小树,麵还在煮呢。」我想伸手想要抱周清树,却被周清树闪开,返回头紧紧抱住周清阳的脖子。 「哥哥。」接着,屁孩不顾周清阳的意愿,流了一大堆的口水在他身上。 我去……怎么会怎么好笑,哈哈哈哈哈哈。 「没想到这孩子还挺喜欢你的嘛。」我以为周清树会排斥周清阳呢,结果爱得要命。 被深深爱着的周清阳一脸便秘,冷硬推测:「应该是赵阿姨教的,她喜欢和小树讲一些有的没的。」 「嗯?」 「说什么哥哥最棒之类的话。」 「真的?」我从以前就很怀疑,依照周清阳对赵阿姨的态度,身为亲儿子的周清树为何还会这么喜欢周清阳。 结果周清树是从婴儿时期,被自己的老妈灌了一碗又一碗的毒鸡汤,深深被洗脑,觉得自己的哥哥是最棒的人…… 想到这儿,我又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赵阿姨要这么做? 「嗯。」 「你怎么知道的?」 「偷听。」周清阳把偷听讲得很理直气壮。 「哥哥,饿。」小团子依旧屹立不摇地喊饿。 周清阳抱着周清树微微摇晃,跟着我去厨房偷看目前煮饭的进度。刚煮好的长寿麵拌了些酱料,香气四溢,让人猛流口水。于是本就挨饿的周清树,再度流下感人的口水,令人不忍直视。 「快好了。」脖子全沾满口水的周清阳倒是处之淡然,「你别着急。」 赵阿姨看见儿子和周清阳的互动,吓得想把孩子抱回去,却被我妈阻挡。 「让孩子多相处吧,不碍事的。」 我和我妈,原为母子,现为母女不是当假的。心有灵犀一点通,无须事前做沟通。 老妈知道我想拉近周清阳和赵阿姨母子的关係,便会替我劝慰着赵阿姨,要她别太小心翼翼、过于紧张。 「好了好了,麵拌好了,一起吃饭吧。」老妈把长寿麵端到了餐桌上,赵阿姨则端了两盘绿色的蔬菜。 「那个……阳阳啊,你父亲今天有个应酬,可能会晚一点才过来。」赵阿姨踌躇片刻,对着周清阳说道。 原以为周清阳会不高兴,结果他看了赵阿姨一眼,点点头,「知道了,谢谢。」 「要不然,我再打电话给你爸爸?难得的生日,应该要早点出席的。」 「阿姨。」周清阳喊了她一声,沉静道:「不用麻烦了,你坐下来吃饭吧。」 赵阿姨手足无措地看向老妈,老妈笑吟吟地摇头。 「唔,既然周叔叔会晚点来,那么留碗麵给叔叔吧?顺道给我爸留一碗,研究室的便当极为难吃。」我在旁边插科打諢,缓和气氛,「这样除了填饱肚子,还能沾沾喜气。」 「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是喜气?」嘴巴叨唸着我,身体倒是很诚实。老妈迅速帮老爸和周叔叔留碗麵线加滷蛋。 「喜气!哥哥生日!」被周清阳餵了一嘴麵线的周清树嚷嚷,汤汁沾到脸颊,依旧乐呵呵,浑然不知地挥舞他的小手臂。 周清阳在上辈子明明很会照顾人,我卧病在床的时候,是他陪伴在侧,餵我吃三餐、擦拭身体。现在怎么餵成这样?是因为业务不太熟练吗? 「是是是,生日很喜气。」瞧这小傻子,看着都觉得好笑。抽了两张卫生纸,替周清树擦脸和擦手,「安安静静吃饭吧,你哥餵人的技术很差,你再乱动,麵汁都要弄到你满脸了。」 周清树听不太懂,却不乐意别人说他哥坏话,对我大吼:「哥哥最棒!」 小团子被赵阿姨洗脑得跟脑残粉没两样,真可怕的兄控。 08 赤裸裸的歧视不能忍! 「没关係,脸擦乾净就好,衣服弄脏了可以再洗。」看到兄弟俩不怎么温情的互动,赵阿姨竟稍微放松,对着周清阳笑道:「小树喜欢和阳阳亲近,阳阳也很厉害,把他照顾得很好。」 「阿姨别一直夸他,他会膨胀。」 周清阳瞟了我一眼,顺道踢了我一脚。这小王八蛋,竟然不给人说实话? 「妈妈说,要喜欢哥哥。」周清树是神助攻,无心插柳柳成荫,「爸爸和哥哥,是最好的。」 被儿子瞬间卖得乾净的赵阿姨再度面色胀红、很是尷尬。 可无须她再说些什么、解释什么,彼此间的距离,因为周清树的这几句话,无形拉近了几分,吃饭的气氛从紧绷转为轻松愉快。周清阳的态度仍是不冷不热,却丝毫不排斥赵阿姨的亲近,被问起上课日常,会简短回应,不再默不作声。 晚上八点,老爸带着面瘫的周叔叔归家。 「爸!周叔!」我起身走到玄关迎接他们。 老爸伸手揉了我的头,笑问:「大家吃饱了没?」 「吃饱了!妈有替你们留长寿麵,你们吃一碗吧。」 周叔叔对着我轻轻点头,换上室内拖鞋,走入客厅。 「你们快点吃一吃,等会要准备切蛋糕了。」老妈的声音比起赵阿姨,宏亮大气得多,命令起人来,也不会客气。 「对了,阳阳的生日蛋糕,听说是小晨出钱买的?」与老爸坐下来用餐的周叔叔,从口袋里掏出皮夹,拿了一千块给我。 「周叔不用啦!我买就好。」 「嗯,你买我付钱。」周叔叔这个人嘛,该怎么说呢。他人不坏,就是情商太低,表情过于严肃,与他共事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其他倒没什缺点,为人正直得可怕,从不贪我们家的便宜。 傻愣了几秒,我在周清阳和其他人沉默的应允下,把钱收下--开什么玩笑,兄弟要顾,钱也要留,一举数得好嘛! 待他俩把麵吃完,赵阿姨对着周叔叔问:「阿祐吃得饱吗?」周叔叔本名叫周嶔祐。 「应酬时吃了一点,现在再吃这个刚好,谢谢。」或许是我过于鸡婆敏感兼爱管间事吧,总觉得赵阿姨和周叔叔不似真正的夫妻,态度拘谨就算了,还特别有礼貌,跟居礼夫人有得拼。 多少有点后悔,过去因为周清阳的关係,没有好好去瞭解周叔叔和赵阿姨,才会有现在的不解之谜。 小时候真是太幼稚啦,为了义气,周清阳讨厌的人,自己也跟着讨厌,完全看不出周清阳是表面功夫,实际上很想与家人亲近。待真正疏离了,才会后悔莫及。 「切蛋糕之前,先拆礼物唄。」 老妈从后侧的房间,推出一个巨无霸礼物,一路推给周清阳。 周清阳连忙道谢,拿着剪刀将包装纸剪开,露出里头的纸盒--我去,竟然是一台摺叠高档的变速脚踏车! 印象中,周清阳没收过这样的礼物啊!难不成是因为当时,没和周清阳一起过生日的关係? 「这太贵重了,不能收。」周清阳把包装纸包回去,认真说:「小晨都没有这样的礼物,我不能收。」 「周清阳,你第一次认识我妈吗?你是她亲儿子,我是她抱来养的,收吧你。」 「瞎说什么大实话!」不顾会把女儿打笨的风险,老妈拍了我的头,「你什么时候学会骑脚踏车,我什么时候买给你!」 平衡感极差的我表示: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啊! 「阳阳,喜欢就收下唄。乾爸乾妈送你这个,未来也能载着小晨上下课呀。你看她一副生活不能自理的傻样,劳烦你的事情多得是,不用再推拒了。」收拾好我,老妈转过头,对着周清阳劝道。 什么叫「生活不能自理的傻样」?我真的有那么傻吗? 「喂!干嘛这样说!」瞪大眼睛,我为我的智商感到委屈。 赤裸裸的歧视不能忍! 「我哪有很傻!」 「等你考试摆脱倒数前五名再和我谈你傻不傻。」 「你说的是两件事!干嘛把生活跟功课混为一谈!」 「你作为学生,功课是生活的一环。又没要你和阳阳一样,天天考一百分回来!至少别太烂吧?你哪次达到我的要求啦!」我兇,我妈比我更兇。 瞬间完胜于我,我瑟瑟发抖得说不出话来。再次体悟到学渣活在这个世界,总是万般艰苦,时常会受到不对等的歧视,嚶。 「乾妈,你放心,我日后会多看照小晨的功课。」一有拍我妈马屁的机会,周清阳绝对不会放过。 「那就麻烦你多费点心。」老妈顺着竿子往上爬,满脸愁容地说:「马上就要基测了,也不知道这傻姑娘能准备到什么程度。」 不是、不是才国二而已吗?怎么是「马上」要基测了呢? 「我会的,会多费很多心思。」 周清阳面带微笑地看着我,看得我心头发毛,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09 不然我咬你。 周清阳的生日拆礼物大会,到最后变成挞伐我成绩大会。 有这样的结果和结局,本人甚感欣慰--个屁。 不过当周清阳拆开赵阿姨送的礼物时,仍掀起了一股小小的骚动。骚动的根源来自于我,我一看到周清阳手上崭新的nds,眼睛瞬间发亮! 「是任天堂最新款的手上型游戏机!」我惊呼一声,爬到周清阳的隔壁,羡慕嫉妒恨地哀嚎:「好好哦周清阳!赵阿姨送你这个!」 赵阿姨笑得很靦腆,温柔道:「不知道阳阳喜不喜欢?如果不喜欢,我再拿去退换。」 「这个就很好。阿姨谢谢你,让你破费了。」除了游戏机,还有几个男生会喜欢玩的游戏片,看得我心动无比。生日正主周清阳保持他一如既往的冷静,抬头朝赵阿姨道谢。 我勾住周清阳的肩膀,咧嘴一笑,「阿姨放心!周清阳这样子是很喜欢,只是太闷骚!」 「闷?哥哥闷闷?」被赵阿姨抱在怀里的周清树歪着头,学我讲话,又说不清楚。 「闷骚啦!」 「骚?」一头雾水的周清树学习到新的词汇,立即套用在他哥身上,「哥哥!骚!」 「噗!」忍耐不住地笑出声,周清阳以外的大人们,也像被我感染似的,纷纷笑得无比灿烂。 「高小晨!不要乱教我弟弟!」忍我忍了一天的周清阳,忍无可忍,对我大声吆喝。 我却一点也不怕他,对他露出大大的鬼脸,抢过他的游戏机,一路往上窜。周清阳则追着我满屋子跑,乐得大家笑出了眼泪。原以为我能躲更久的,可惜我跑回房间的策略失败,低估他那双大大长腿的追赶速度,让他有机可趁,趁我关门前挤进来。 「我投降!我投降啦!」一边认输,一边往后退,随即被他压制在床上搔痒。无论我是男生,还是女生,都最最最怕痒,被他一搔,扭动之馀还会笑着哇哇大叫:「放开我啦,哈哈……别搔痒了……」 周清阳勉强听我的话,不再搔痒,把我的手拉高,自己做出像扶立挺身的动作,把我锁在他的身下。 「你干嘛?」手上的游戏机,早在中途被周清阳抢走,放到了床头柜上。 被他这样一看,我停止了笑意,同样认真地注视着他。 「高小晨,你要送我什么生日礼物?」 「我不是买蛋糕给你了吗?」 「我爸刚才给你蛋糕的钱。」他这言外之意是,那蛋糕已经变成他爸送的礼物,而非我的。 平白无故被抢了功劳,我瞪大眼睛,不满道:「有这样算的嘛!」 「就是要这样算。」霸道的周清阳,丝毫不给妥协空间,任性地说:「你欠我一个礼物呢。」 「那你想要什么?」还欠呢!这鸭霸鬼,哪能让我欠债。 「唔。」突然,居高临下的周清阳趴下身,靠在我的耳侧,「我能什么都不要,只要求你一件事吗?」 这磨磨蹭蹭的,不知道又要烦我什么。 「什么事?还用求的嘞。」 「永远都不要让其他人这样对你。」 他这是在说什么鬼?我怎么又听不懂了。 见我一脸黑人问号,周清阳重新复诵:「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让别人,这样对你。」 「除了你?」 「除了我。」 眨眨眼,我从黑人问号,转为莫名其妙,「你是不是有病啊?这不是废话吗?犯得着你来要求?如果不是你,我早把人踢到太平洋去了好吗!起来啦,重得要命。」 「不起。」 「周清阳,给我起来哦,不然我咬你。」他的脖子就在我的嘴边,很好下嘴。 「你咬,随便你咬。」 ……我去,我们这对话像在玩什么情趣似的。若非我心中坦坦荡荡,不然我肯定被周清阳撩死。这小子,长得帅不说,还这么会撒娇,真是棘手。 等他成年,追求周清阳的人,大概从他家排到外太空去了吧?好像也不用等他成年,现在就已经很夯了。 「你答应我了没?」迟迟没等到我的正面回覆,周清阳再问一次。 「能不答应你吗?」 「不能。」其实我们目前的姿势,是有一点尷尬的。宛如他搂抱着我,一条腿也困住了我的行动范围。 「那你问个屁。」 「想要你主动答应我。好嘛,小晨。」 「答应答应答应!你要干嘛我都答应你!行了吗?」他一喊我小晨,我全身像窜满了电流,心跳加速,让我感到很不对劲。避免让他看出端倪,我强行转移话题:「都答应你了,你怎么还不起身?快点放开我,大人们还在楼下等着切蛋糕呢。」 10 是你离不开我哦。 达到目的的周清阳缓缓将我放开,跳到了床下,伸手抚摸我的侧脸,「如果你骗我,我会和你生气。」 为何我以前不知道,周清阳小小年纪,就如此的心思深沉? 「你骗我这点,我会一辈子都不理你。」 「等等,你的意思是,我和别人玩搔痒的游戏,你就不理我?」有这么严重的吗? 周清阳勾起嘴角,认真道:「对,有这么严重。」 好哦,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玩意。玩个搔痒游戏,都能扯到绝交,我也满佩服周清阳的逻辑。 不过有什么办法呢? 就好比我的嚣张跋扈是他宠的,他应该承受我的任性和得寸进尺;周清阳的霸道妄为,是我纵容的,所以我对于他要求的一切,都会妥协退让。 并且甘之如飴地被限制。 总而言之,周清阳生日那天,发生了非常非常非常多的事。 最最重要的改变是,周清阳终于打破单方面对继母冰冷的态度,使两人不再尷尬,连带着他对周叔叔也有了好脸色。周叔叔虽是面瘫,可从他的言行举止,我们都知道,周叔叔很开心这样的转变。 我这人不居功,看他们修復亲子关係,就别无所求,感到功德圆满。 重生后,我开始佛系看待人生。但周清阳对我佛不起来,对我简直有强迫症,不盯着我写功课,那天晚上大概会睡不着觉。 「周清阳,我承认我笨行不行,不要再要我写这本参考书了,这本好难呀!」从国二到国三,始终摆脱不了周清阳的控制。我趴在桌上哀嚎,不停看向正在打游戏机的他。 「不行。」眼神没有从游戏机上挪移开来,话倒是说得很冷酷果决。 「啊啊啊啊,我不行了啦。」 「高小晨,你难道不想和我同个学校吗?」 「……想。」我闷闷地说。 「那你希望我为了你,捨弃前三志愿?」按周清阳的成绩,如果火星没撞地球,造成世界末日,那他肯定能上第一志愿。 「你有病啊!什么捨弃前三志愿?」我是绝对不会允许周清阳这么做的。 「你想和我同间学校,又不愿意我捨弃前三志愿,那唯一的办法,是你好好读书,和我一起考上前三志愿。」周清阳难得话多,却是用来哄我认真读书。 我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样的滋味,咬着笔桿,重重点头。 「周清阳,万一我努力过后,还是考不上呢?」 「不会,你会考上的。」 「你不要因为我,改变自己的求学轨跡。」 心里最怕的,是耽误周清阳的人生。那么我重来一次,又有什么意义呢? 或许是我的声音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周清阳微微叹息,将游戏机关掉,对我招招手,「过来让我抱一抱你。」 这一年,周清阳的身高仍是节节高升,目前已有一米八三的身高。 「你不会过来?」嘴上埋怨,身体倒是很诚实地往周清阳那儿爬。 他伸出手,把我抱到他的怀里,轻轻搂着。 感受到被他的体温包围着,我瞇起眼睛,蹭了蹭他的颈间。 「怎么这么会撒娇?」周清阳叹息。 「什么?你说我爱撒娇?」我堂堂五尺男儿,怎么会爱撒娇呢? 「是啊,高小晨最爱撒娇了,还喜欢说些令我捨不得的话。」 做贼喊抓贼啊这个人。 「明明是你要我给你抱的,是你爱撒娇!」重生后,不知为何,我俩的肢体接触变得很多。搂搂抱抱、亲吻脸颊都是家常便饭,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有时候累了,窝在周清阳的臂弯,闻着他的气息,便能恢復体力,元气满满地再出发! 「嗯,是我是我。」他这话说得我心痒痒,忍不住缩回他的胸前,倾听他稳健的心跳声。 「周清阳。」就这么抱着,不说话好似有点奇怪。 虽然气氛很好,很温馨。 「嗯?」 「是你离不开我哦。」 「是。」把我圈在一个小空间,周清阳对我总是既纵容又霸道,「知道我离不得你,你就要多努力一点,别让我为了你难受。」 「但我觉得自己再怎么努力,都追不上你呀。」课业上,我宛如一陀烂泥。无论我怎么努力,从下游,一路逆水而上,爬到中上游已经是非常吃力了。我怎么可能,同周清阳一起待在上游呢。 「不会的,我再多教教你,多陪你写一些--」 「听说附中有开设美术班?」从周清阳说话的语气与方式,我知道他肯定比我还要慌张。充饱电的我,下定决心地说:「我想去考附中的美术班。」 11 你等等我啊。 附中,市里前三志愿,男女混校。 除了数理资优班、常规班、体育班外,还有为美术特专生开设的美术班。 虽然比起其他学校的美术班,对成绩的要求略微严谨,好歹没似资优班和常规班那样的高标准。 「美术班?你认真的?」 「我认真的。」前个礼拜,我查资料,得知明天是术科考试报名的最后一天。 「你从来没有学过画画,怎么考试?」瞭解我的周清阳,觉得我说的话非常的奇异。 「的确,我没什么学过。」但,这仅限于这辈子。 重生前,我国中的成绩比现在不知烂得多少,认清靠成绩绝对没有学校读的事实,开始学习素描、水彩和传统水墨画。不得不说,我对这一块还真是他妈有才。 绘画与构图的能力,比那些从小学习的人,好不知多少。 顺利考上知名的美术院校,在高职里认真学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成功拥有国立艺术大学的入学资格…… 可惜,我只是单纯拥有资格,病魔拖垮了我的身体,使我无法进去大学就读。 「那你要怎么办?」 「凉拌嘍。」赖在他的身上,我有些赖皮地问:「周清阳,你信不信我能创造奇蹟呀?」 「信。」对于我,周清阳永远都莫名有自信。 「真的?」 「真的。」 人有时候很奇怪,光靠别人的三言两语,自己便能有源源不绝的活力与耐力,对未来感受到无限的希望。 「因为高小晨,本来就是我的奇蹟。」 术科考试于四月十三日举行。 夏天尚未到来,空气却已飘散着难以驱散的热气。 周清阳陪我来考试,替我背着一块大大的画板,走在人群中非常的显着。倒不是他的造型有多么滑稽,是他整个人的气质,非常超群,加上他那张脸,简直不能更逆天。 「你等会在这栋大楼的三零一考试。」老早习惯旁人视线的周清阳,没有任何波动,神色如常地替我找教室。 「好。」打了一个哈欠,我往他的手臂靠。 「睏吗?又晚睡了?」周清阳问。 「睏,昨晚忍不住重新刷了一次题。」我对自己的术科很有信心,却总担心学科会拉后腿。 「等会靠着我,再多瞇一下。」 距离考试时间,尚有一个多小时。 「知道了。」抵达休息室,我俩找到一个不显眼的角落,枕着周清阳的肩,呼呼大睡了起来。 至于其他人怎么准备、怎么努力,随他们去吧,反正老子是有开过掛的小仙人。 有周清阳待在身边,我总能睡得很熟。可惜一个小时过于短暂,我刚沉睡,就被周清阳叫醒。 他替我拨了拨长发,温柔询问:「醒了吗?」 点点头,醒了。 「热呢。」我对他抱怨。 「等会考试的教室会有冷气,不热。」周清阳说。 「我想考完试去剪头发。」最近发尾老扫到我的脖子,搞得我情绪有些暴躁。 当男生时习惯短发,如今再留长,根本要了我的命。 「你长发好看。」 「我留长又不是为了给你看的。」软绵绵地踢了他一脚,反被他捉住。 其实我这单纯是逞口舌之快,没有任何意义。 「那你打算给谁看?」周清阳就是这样,言语间总对我聪满了侵略性。 「给我爸我妈看的,不行哦!」 我说他动不动对我横眉竖眼的臭脾气到底什么时候才改呀?就算我不是娇花,好歹是娇草,三不五时就对我摆臭脸,是故意吓我吗?真是个小王八蛋。 「不行,你也得尊重我的意见。」 「凭什么?」其实我是故意想和他抬槓,见他隐忍无奈的神情,心情就会特别好,「你要我听你的,那你得哄哄我才行呀。」 「怎么哄?」 「唔……」歪着头,自己问倒了自己。平时周清阳已经很宠我、纵容我了,再让他哄下去,我看我真会生活不能自理,很糟糕。 沉默了五秒,周清阳突然伸手,把我拉到他的腿上坐好,从口袋里掏出发圈,轻柔地抓起我的发丝,替我绑个马尾。身上没有镜子,不知道他绑得怎样,可我对他的行为感到很满意。 「这样就不热,也不痒了。」周清阳的表情永远是那么淡然,却能紧扣我的心弦。「你去考试,别毛毛躁躁,好好地画,我在这儿等你。」 「好呢。」第一节考加权最重的素描,许多人都拿着素描铅笔盒,准备往考场前进。 我从周清阳的腿上站起来,捏着他的手,对他咧嘴一笑:「你等等我啊,我马上就回来了。」 12 素描结束,换水彩。 说实话,我对自己画画是很有信心的。 毕竟曾经刻苦学习、磨练过。 前世住院的那段日子里,我除了生病后期双手扭曲,无法继续作画,不然我每天都至少画一幅素描。 画什么呢? 画窗外的风景、天空和人行道。 还有,画我的周清阳。 素描的考题并不难猜,不是画熊、画猫,就是画水果和方盒。 一进考场,看见桌上摆满几样小东西和巨大的水果篮,我瞬间露出「眼神死」的颓丧表情。 以前画水果画到烂,再画一次,真令人感到无比累心。可大部分的考生见到水果篮,是喜多于忧,毕竟是熟悉的物品,在揣摩与构图上,较得心应手。 只要掌握好光线造成的明暗分影,画出栩栩如生的水果篮不是梦。 「桌上摆了几样东西,选择其中四样绘画。水果篮为必选,上面的水果可择其中三样。」监考老师待考生们坐下后,开始讲述测验模式。 术科考试不怕人作弊,画不画得出来、画得好不好是一乾两瞪眼的事。 素描还勉强能坐在位子上,待水彩画和水墨画,考场简直是群魔乱舞,想怎么走就怎么走,装水洗笔挤顏料、墨汁是样样来,一点都不会客气。 打鐘后,测验开始。我的座位在前排,看物品无须挪动位置,简单构图即进行分影。 附中的美术班要求很高,为了顺利考上,术科成绩必然要超群,否则我那惨不忍睹的学科绝对会拖后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越接近结束,大家的情绪越是躁动。 总希望奇蹟出现,让图纸于一夕之间,提升多个层次,得到更多青睞。可惜有些东西,是不可能靠着信念即有变化的。坐在我斜后方的女同学,画到后来,竟是一边哭一边画。 我去,画张素描,怎能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我画糟了,错失与周清阳同校的机会,我大概也得哭--被周清阳烦到哭。 总而言之,这素描考试是在眾人兵慌马乱之下结束。 一打鐘我便缴交图纸、收拾好绘画的铅笔,默默走出考场。 刚走至一楼,看见周清阳站在人群中,晒着大太阳,等待着我。 「周清阳!」我瞬间笑了出来,对他喊道。 周清阳听见我的呼喊,朝我走来,轻声问:「还好吗?」 「嗯!」 「有把握吗?」 「有!」拜託,画水果篮我绝对没问题的好吗。 「下一科要等八十分鐘后才考,我们先去休息室吧。」周清阳显然已把我的考程背起来。 「都听你的。」虽然一开始没有多紧张,可考完一科,的确具有放松的效果。走一步,跳两步,若非碍于周遭的人太多,我肯定跳到周清阳的身上,对着他兴奋大叫。 素描结束,换水彩。 考试休息区里,有不少的考生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先是互相假意交流刚才素描画得如何,后是讨论等会水彩该如何以最短的时间,画出最好的成果。 听了想笑,又略微无奈地摇头。 「怎么了?」周清阳察觉到我奇异的表情,轻声询问。 「没什么。单纯想好好考试,努力争取与你同校的机会。」重生后,总觉得自己在思想上变得比较成熟。回想过去的自己,同样喜欢和别人在考前做互动与交流。 可画画不似一般的考试,能够临阵磨枪,它需要大量累积的技巧与磨练。 哪怕是遗世而独立的天才,也是要在建立坚实的基础后,往上攀爬,接着大放异彩。 以为光靠嘴巴,名为讨论,实为嘴砲就能把画画好,那也太小看其他正默默努力,至今仍不断付出的人了吧。 「我相信你一定行的。」 严格说起来,比起水彩,我更会画水粉。可惜在目前国中生阶段,鲜少考试会以水粉作为主题。 「你对我这么有信心呀?」明明刚开始听到我要考美术班,还露出一副惊呆的表情。 「是啊,我对你一直都很有信心。」边说,周清阳边捏了我的鼻子,轻声道:「快专心看书吧,我去替你装水。」 周清阳知道我有带关于水彩构图的书籍,不欲再打扰我读书。 我对他笑着道谢,放他去帮我把水瓶装满。 13 都觉得牙疼。 出门前我妈还想着要来陪考,担心周清阳照顾不好我。开什么玩笑,周清阳的别称叫周老妈好吗? 在周老妈的细心呵护下,我顺利考完紧接在后的「水彩」,及下午的「书法兼水墨」两项加成稍轻的术科考试。 过往的经验让我拥有自信,信任自己的能力,足以获得良好的成绩--毕竟打从我决定考试的这三个月以来,也是按时进行绘画的作业。而术科考试是美术生最至关重要的大考,考糟了或没通过,希望瞬间变得渺茫。 不少学生自认发挥得不好,在同学或家人的陪伴下沮丧得流泪。 返家时,周清阳倒是不问我到底考得好不好。 因为他知道问了也没什么用,考都考完了,现在只要好好备战学科考和等待成绩出炉。 「我对你有信心的。」送我到家门口,周清阳却没有进门的打算。 「嗯,我知道。」因为有周清阳在,我今天都很安心,更有努力的目标。垂头笑了笑,看见我俩交缠在一起的小拇指,涌起捨不得分开的情绪,低声问:「你不进来啊?」 「不了,赵阿姨有准备晚餐,我爸也会早点下班。」 周清阳生日会结束后,他们一家人的关係和缓许多。甚至在小树懵懂可爱的调剂下,变得亲近,不再那么生疏。 「那你快点回去吧。」身为周清阳的好兄弟,自然不可耽搁他与家人修復感情,「你明天早一点来啊,我想问你数学。」 「好。」松开手,周清阳先倒退了一步,又像忍不住似的,往前走了两步,将我抱住。 我被他抱着,莫名其妙地眨眨眼,问:「怎么啦?」 摇摇头,周清阳不吭声。 「捨不得我啊?」 「嗯。」这他倒是回答得很果断直接。 「我妈也煮好晚餐等我进去吃呢,不能陪你啦。」他撒娇也没有用,不行就是不行。 「我知道。」 「那你抱我干嘛?」 「就是想要抱着。」 被这话说得哑口无言的我,任他抱了五分多鐘。这段时间,我没有想任何事,单纯发呆,感受他炙热的体温。 他抱够了,才缓缓放开我。 「我想快点长大。」周清阳难得说着孩子气的话。 「为什么呀?」长大有很多压力,一点都不比当学生轻松--虽然长大成人的周清阳同样很优秀,做什么事情都很游刃有馀。 「没为什么。」 我跟周清阳讲话,像是在打迷糊仗。可他说话都是这个样子,要生气也气不起来。 「你长大之后,也要对我好,知道吗?」不懂他的语意,仍不妨碍我对他有所要求。 「知道,我会对你很好,无论什么时候。」 对旁人冷漠淡然的周清阳,于我面前总收敛起他锐利的凌角,温和亲暱地对待我。 或许有时会很霸道,限制我生活及身体的自由,但他无疑是我人生中,最最最珍贵的宝藏。 这份宝藏,谁也抢不走、夺不去。 唯有我能专属,守护一辈子。 术科考试结束,四月即晃眼一过。 五月的第二个礼拜,国三生的第一次基测来临。今年基测改制,从原本满分三一二,改成四一二。总分足足多了一百分,pr值则保持过往的演算法。 如果要考上附中美术班,pr值至少要95才行。 pr值95,早可读其他不错的公立学校了。偏偏我像自虐儿,为了要与周清阳同校,挑战截然不同的一条道路。 考试当天的天气,比考术科那天还要炎热。 学生们不乏有人一边拿着扇子搧风,一边亡羊补牢、备考读书。 成绩优异的周清阳被学校视为冉冉而升的新星,一到考场,立即被前来视察(抑或堵人)的校长、教务主任及一干不相干的导师们抓去精神喊话和劝慰。 说的话,不外乎是「考试要细心,切莫毛躁!」和「考题对你都不会有太大的难度,重点是要谨慎思考,努力为之!」这种前后不相通的狗屁酸话。 我在后头听了,都觉得牙疼。 好在周清阳是个面瘫,再怎么雷都保持原有的淡然态度,不亢不卑地打发眾位老师。 「他们说的话,你听得进去?」等老师们离开,我拉着周清阳问。 既然考题对周清阳都不会有太大的难度,那要谨慎思考个毛线?还有「努力为之」这话我已经无力吐槽了。不是我爱吹,周清阳闭眼都能考满分好吗?他棒到突破天际! 14 我几乎是紧张得快吐。 「左耳进,右耳出。」周清阳没有多大的表情,淡然回答:「他们只喜欢做个样子,待我考好了,再说是他们鼓励的功劳。」 「就是!」我比周清阳还不爽。 周清阳考个满分是他天资聪颖,与那群老头有什么关係? 「你不用太生气,等会专心应考。」强行将我的注意力拉回大考的周清阳叹了一口气,接着对我仔细交代:「第一科是你最不擅长的数学,若有不会的题目,先做记号跳过,别瞎耗时间,全算完再回头--」 「我如果整本题目跳光了怎么办?」 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周清阳说:「你以为你还停留在一年半前?这些日子,你做了很多努力,早不比很多人差了。如今你顶多不太会做过于应用的题目,其他简单的演算,对你都不成问题。」 「哦。」周清阳说我没问题,那就是真的没问题。 「不过你若跳过题目,画卡千万要注意,以免乱了次序和答案,到最后要匆匆忙忙地改。」 「知道。」周妈妈上身,谁也说不赢他。 既然说不赢,就得安静听讲。周妈妈的话,较那些酸儒老师们有用得多。 我安分地倾听周清阳的嘮叨,任他把我在课业上的全部缺点评点一番,且谨记他提供的每个破解法则。 等他说完,距离第一堂考试时间只剩十分鐘。 虽然我俩在同一所学校、同一栋楼考试,但应试教室不同层。周清阳在四楼,我在五楼,得要多爬一层才行。 分离之时,周清阳转头对我说:「高以晨,你得多想想我。」 忍不住被他逗笑,笑着频频点头。 只要想到周清阳,就有努力下去的动力。真遇到什么难关,不会退却,反而更勇往直前。考数学就考数学嘛,一年半的备考日子里,我于无数个深夜反覆刷题、背诵公式,可不是要来这里当砲灰的。 走上五楼,遇到一些国中的同班同学,他们对我打招呼,问我准备得如何。 「还可以。」性别转换后,我面对这些老同学都颇为尷尬。 身体是女生,自然会多和女同学相处。但我内心是赤裸裸的铁汉子,跟女同学多说两句话,都会觉得彆扭。 至于和男同学相处……不提也罢。我和男同学多说两句话被周清阳看到,周清阳都能对我生闷气,单方面实施冷战。我去,缺爱也不是这种缺法,真是搞不懂他生气的点在哪。 好在考试鐘声很快响起。 大家没有过多的寒暄,鱼贯进入教室,落座规定、排序好的位置。我的心脏忍不住怦怦跳着,彷彿要衝出胸膛,连带手指僵硬,连橡皮擦都拿不稳,落在桌面上。 依我个人浅薄的看法,所有认真备考的考生们,绝对会有个共通的想法,那就是--考前他妈要大家坐在位子上等的那十分鐘,简直有十年那么久!等到快要折寿了,还不能写是闹哪样!? 我他妈想一坐下就开写啊! 可惜大考中心很任性,他们坚持认为这十分鐘的等待时光,有助于考生们缓和紧张情绪,和让迟到的小伙伴能顺利入座。 先不说我们为何要管迟到的那些人。 说说我们坐在这里,怎么可能会平缓紧张的情绪好吗? 光是看着考卷不能写,我脑中瞬间浮现各种猜测,不知考本上有什么样的题目,考题的难易程度为何。 纵使,我是个幸运重生的人类。 奈何我过去是个学渣啊啊啊!土生土长的学渣怎么可能会记得数学考题长怎样?我几乎是猜完就睡了,不然就在上面画皮卡丘。哪像现在,我几乎是紧张得快吐-- 「高以晨,你得多想想我。」 周清阳临别前对我说的话,为我排除掉眾多杂念。 沸腾的情绪,瞬间冷却。 想想周清阳,想想他就在楼下,和我一样等待;想想他会考得很好,而我也会追随他的脚步,得到一个不错的成绩……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定下心,我在心中对自己吶喊:「加油加油,高以晨!」 同时,正式考试的鐘声响起,监考老师允许我们开卷,步入解题这多舛的道路。 15 我好想你啊。 前面黑板的上方,有颗显眼的时鐘。 时鐘滴答滴答地转动着,于只有铅笔声唰唰唰的考场,略微突兀,听久了应该会觉得很烦。 可考试时间过了五十分鐘,我竟丝毫不觉得厌烦,专心一致地解题,从中感到乐趣,顺顺利利地做完一轮题目,准备回过头解跳过的难题。 跳过的题目没有很多,只有两个。 说是难题,精确指称是较复杂的应用题。第一时间不做,不是因为不会写,对考题束手无策,是写起来比较花时间,容易打乱了节奏。 认真踏实地解完应用题,尚未听到考试结束的鐘声,真是可喜可贺。 咬着笔桿,准备抓紧时间进行验算,猛然听到监考老师的提醒:「各位,剩下二十分鐘。」 剩下二十分鐘?我、我怎么写这么快?这次的数学考题,有那么简单吗? 不对,似乎没有很简单吧?好几个题目都出得很有水准,若非熟记公式和特殊的解题技巧,可能会遇到很多难题。 那,为什么我会剩下这么多时间?是不是有哪里漏写了? 一边想,我一边将考题本翻来覆去,成功确认没有任何缺漏之处后,忍不住呼出一大口气,引起两侧同学片刻的注意。 不理会他们的视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能剩下时间,也许不是考题变简单,是自己正默默地进步着。 有学霸周清阳在侧,任何难题都能在当下得到解答。加上不间断的努力、反覆刷题,不拿手的数学,都能变得得心应手。但我知道,没考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能松懈。 周清阳要我好好确认有没有画错卡,更要依序验算答案才行……我真是搞笑,竟又想到了周清阳。 可我想着他,心里更踏实了点。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鐘,我认真验算,深怕我哪儿眼残,漏了步骤,丢了本该到手的分数。 待考试鐘声响起,依监考老师的指示停笔,等老师们来收考卷。 间来无事的我转头看向窗外,见到周清阳站在走廊上,对着我露出温暖迷人的笑意。 阳光璀璨的加持下,我觉得周清阳亮得我睁不开眼。 心脏以一种我从不知道的速率狂跳,像快跳出胸口。 「考卷核算完成,考生们可以依序离开考场。」两位老师分别算完考卷,放大家离开。 我快步走出考场,到周清阳面前,回以他一个灿烂笑容。 「周清阳!」伸手掛住他的肩膀,不等他开口说话,我撒娇道:「我好想你啊。」 周清阳不吭声,静悄悄地任我抱着。 「你考得怎样?这次题目难不难啊?我刚才提早二十分鐘写完试卷,都快被自己吓死了,担心是我漏写,赶紧翻回去检查好几回呢。」他不说话,我就话嘮得填补这空白。 「不是你漏写,是你进步很多。」 「是吗?」我笑嘻嘻地松手,转而勾着他的手臂,两人一同走下楼,「你还没回答我,考得如何呢。」 「应该没问题。」 说没问题的意思是他会考满分。 「那考题你觉得难不难?」 「对一般考生,怕是不容易做。综观近十年的考题,这试卷算是中上难度。」 听闻,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气,「那我是不是--」 「我说过了,你进步很多。不是你漏写、乱做题目,是你本身的实力,早已高过很多人。」 被一而再,再而三地鼓励,我觉得自己特别像是缺爱的小孩,老需要人哄。 「既然数学都能顺利地考完,接下来几科也一起加油吧!」双手握拳,我燃烧心中的热血,沸腾得都快要原地绕三圈了。 好在周清阳没有跟我闻鸡起舞,不让我跟着丢人。镇定的周清阳垂着头,低声与我做了约定:「一起加油,还要一起考上同一所学校才行。」 考数学以前,我可能没有什么把握。 如今考完数学,信心满满的我,对着他大力点头:「这不是早说好的嘛!谁没做到,谁就是小狗!」 16 小霸王。 五月邻近六月,小玉西瓜率先于市场和超市亮相,从一干水果中脱颖而出。老妈刚才去买菜,顺道扛了一颗西瓜回来常鲜。 我和周清阳正腻在房间里,听到老妈的喊叫声,依序跑下楼。 饭厅餐桌上摆放三盘粉黄色的西瓜,清甜的汁水顺着瓜缘滑落。 「快来吃西瓜!」老妈对我俩招招手,眉眼都带着笑意。 「怎么这么开心啊?」她这笑脸,我是怎么看都看不过癮。重生前,临死前的那段日子,她虽强忍情绪,企图于我面前强顏欢笑,却屡屡破功。时常一起吃一顿饭,就饱受打击,躲到厕所里哭泣。 她是我最珍爱的小老太太,我捨不得见她流泪。 「现在的菜价便宜,卖相又好。你看这玉米,蒸起来肯定很好吃!」听我询问,老妈赶紧把西瓜皮搁置在碟子上,从袋子掏出金黄饱满的玉米献宝。 「看起来是挺好吃的。」我伸手想要拿玉米,却被她的无影爪拍开,「干嘛打我?」 「不是我要说你,你成天只会吃吃吃吃,一点都不知道干活,连电锅都不会用!阳阳都比你会作家事!」前一秒笑瞇瞇的老妈,瞬间变成气呼呼的老妈。 女人心,海底针。就算我变成女人,也不能理解我妈的心情转换和逻辑推演。 「都几世纪了,男女平等倡导好多年啦。他比我会用电锅不是很好吗?这样我俩搭伙,饿不死。」条条大路通罗马,为了吃我是一点都不拘小节。 「乾妈放心,我不会饿着小晨。」一直安静吃瓜的周清阳难得声援我。 「你别太宠她,看她这无法无天的样子。」边说,老妈还边瞪了我好几眼。 「这不算宠。」 看我找到周清阳这可靠的长期饭票,她再气也拿我没輒。没办法,谁叫我天生就开了掛,轻轻松松,人生一路顺畅无比。 想到这,我就乐呵呵地多吃好几口西瓜。嘴巴的滋味是又甜又香,同心里一样美兹兹。周清阳与我什么关係?他肯定不会不管我的呀。 能够重生真是太好啦,虽然从男变成女,从病殃子变成小太监,但日子过得幸福美满,没出半点紕漏。 「你们的基测成绩,什么时候出来?」老妈把瓜皮丢到餿水桶,随口问了一句。 说实话,我妈不是一个严格的母亲。她向来放任我,随我选择心中所爱,且尊重我各个决定。 我这一年半的努力,她看在眼里,欣慰外还很满意。 「毕业典礼的隔天。」为了让应届考生能快速决定是否要考二次基测,通常一次基测的成绩很快就出炉。 这次公佈成绩的时间是毕业典礼的隔天,考不好的学生,能自主回到学校温习功课。 「觉得考得如何?」 「世界无敌棒!」 听了我这答案,老妈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周清阳则被我逗笑,撇过头偷乐。 「你的脸是有多大?周清阳都不敢说他世界无敌棒了,怎么好意思这么说?」 「他宇宙无敌棒啊!」拜託,我都想好彼此称谓了好吗? 「好好好,你们都特别棒行了吧?」 「就是!」 老妈实在受不了我的自得意满,拍了我的脑袋,「我求求你,有点闺女的样子,别成天自吹。小心最后连周清阳都受不了你。」 「才不会呢。」勾着周清阳的手,我哼哼两声,「周清阳向来最疼我了,不会受不了我。」 要受不了,也是我先受不了他好吗! 他龟毛得要命,还有面瘫的毛病,要不是我会读心术,谁能理解他呀。 「周清阳你自己说,你会不会受不了我?」 面对我的质问,周清阳摇头道:「不会。」 得到满意的答案,我继续啃我的西瓜。周清阳见我喜欢吃,把他另外一片瓜推给我。 「吃不够,我的给你。」 被周清阳精心疼宠的我,吐了吐舌头,一点都不客气的把瓜收下。反倒让我妈看不下去,直说她生了个小霸王。 如果有周清阳在,当小霸王也不意外啊。 毕竟他的宠,是没有限度,没有底线的--好在,他也只会对我这样。 17 小没良心和小王八蛋。 重生回到国一升国二的暑假,转眼间,又从国二变成国三的毕业生。 概括而论,这两年是考试考试再考试。考完模拟考换术科,考完术科换基测。一环接着一环,没有一个月是轻松愜意的。因为有周清阳严格监督我的功课,我的成绩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直线上升至颠峰。 「热水袋我帮你温好了,你好好躺着,不要乱动。」毕业典礼的前夕,我的月经滂陀而来,不给我丝毫防范的机会,如火如荼,侵袭我的感官,疼得我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 初次月经来潮后,每次亲戚来访,都来得很不礼貌,导致我呈现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 半死不活就算了,时程不稳定,有时候一个月来两次,造成血流成河,可谓是惨不忍睹;有时候两个月来一次,让我痛不欲生,恨不得手拔子宫解除疼痛危机。 有一次,我甚至发起了低烧,昏昏沉沉整整七天。 周清阳总是在我最脆弱、最需要他时,哪儿都不去,一心一意地守在我的身边照顾我。 我生病,他在;我月经来,他也在。 「周清阳,我睡不着。」腹部一抽一抽地疼,哪怕肚子温了一个热水袋,我依旧难受,疼得额头冒冷汗。睁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万分委屈地撒娇:「热敷也好疼。」 敛起了眉,周清阳低声问:「那怎么办?我帮你煮红糖水?」 「不。」越喝越想跑厕所,一尿都像是在製造命案现场。鲜血与血块哗啦啦地落下,比外头下雨还来得气势磅礡。如此霸气的月经,委实荼毒世上万般女性。 这样的凌迟,可能会到我四五十岁。光想,我就两眼一黑,想彻底晕过去。 「那我帮你揉揉肚子?」为了让我好受点,周清阳的话都变多了。 「我不要,你越揉我越疼。」 「那怎么办?」周清阳的眉头依旧深锁,伸手捏了捏我的掌心,小声抱怨:「高小晨,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我故意什么?」人在家中睡,锅从天上来。我痛得快往生,哪有精力去搞怪? 「故意让我无能为力,故意让我心疼你。」 「哪有!」就算有,我也坚决不承认。这是面子问题,哪能轻易妥协? 周清阳不吭声,却露出「谅你现在不舒服,我不和你争辩」的表情,看得我心痒痒,想咬他一口,证明他说的话全是错的。正要下口,瞧见他帮我热敷拿温水袋的手,心里的不高兴瞬间一扫而空。 「你不要坐在地上,上来吧。」 始终待在地上的他,必须抬手帮我固定热水袋,一抬得抬一个多小时。水袋若变冷了,他还会帮我换新的。 「上来?」 「对啊,跟我一起躺着唄。」捨不得他劳累,只能可怜我这小小加大的单人床。唉,我真是天上来的仙子,怎么能心地善良成这样呢? 「不。」 这回换他拒绝我。我莫名其妙地眨眼,想着我俩穿着同一条裤子长大,为何要客气?先前我连他的腿都坐过了。 「上来啦!我们是什么关係?躺在一张床上又没差。」 没有立即顺从我的周清阳,依循我的话反问:「你说,我们是什么关係?」 「啊?」周清阳摆明是欺负我身体劳累、脑袋迟钝,硬要问我这么复杂的问题。 「高小晨,你说说看,我们是什么关係?」 他那双深邃无比的眼眸,宛如雷射光波,射进我的心,让我心律不整。什、什么关係?不就是好兄弟和好哥们吗?需要用这表情来问我? 「为什么不回答我?」对这回答异常坚持的周清阳似乎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们是好朋友呀。」原本想说好兄弟,怕漏陷,急忙改口。 听到我这回答,周清阳神情有一丝古怪,随后啼笑皆非地骂:「你真是小没良心。」 「什么啊?」怎么又换成我没良心了?我明明没说错啊。可继续执着这话题,我的小心脏大概会跳得太用力而停摆,只能硬生生地转移话题:「你不要再囉唆这些,快点上来!」 不再矜持的周清阳爬上我的床,把空位填满,挤得我得靠在墙上。 「过来。」在我对他抱怨前,周清阳伸手把我揽入他的臂弯,轻声叨唸:「墙壁冷,还爱靠着。」 「是你把我挤过去的好吗!」和他说话,最冤枉的全是我。我这是招谁惹谁,怎么如此无辜呢? 调整温水袋摆放的位置,周清阳安抚着我:「好好好,是我的错。你快点休息吧,我会待在你身边。」 我枕着他的手臂,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照顾,感受他传来的阵阵体温。不知不觉,原本不想睡的我,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临睡前,我还在心里对周清阳嘮叨:你不在我身边,要去哪啊?小王八蛋儿。 18 星星与太阳。 事实上周清阳能去的地方多得是,是他始终选择待在我的身边,温水煮青蛙,让我习惯有他的存在。 国中时期,周清阳继承了周叔叔冷硬的外表和逆天的身高优势,吸引很多少女的注视与喜爱,追求他的人能用前仆后继、后浪推倒前浪,全死在沙滩上。 甚至有小太妹为了告白,连续好几天在校门口堵他。小太妹的裙子短到能看见屁股蛋,气温十度的寒流天,依旧晃着她一双白腿,天气变化对她宛如浮云。 小太妹个性豪爽,直球打得猛烈,堵到人就对他说喜欢。 我躲在周清阳的身后,来回探测,不知周清阳会怎么回答。小太妹的外貌极佳,亮丽、张扬,身材更是凹凸有致,又比同年龄的女生会打扮,有很多人眾星捧月地追求她。偏偏她谁也看不上,看上了周清阳。 当时,周清阳反手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护得很紧,随后果断拒绝小太妹。小太妹显然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欲言又止,想说的话全卡在喉咙,尷尬地目送我俩离开。 回家后我深深反思,做了一个解释:长得好,也是存在气质上的区别。小太妹美归美,可人太艳,与周清阳的文艺气息很不相符。周清阳喜欢的,应该是那种温婉、充满气质的美人。 不过后来周清阳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翻我的解释。 音乐班和舞蹈班的小公主们,虽不比小太妹主动,但同样不太会掩饰自己的心意。陆陆续续扑向周清阳,结果是接连撞壁,没有人成功拔得头筹。 我必须承认,身为周清阳小百科的我,也是有失灵的时候。 周清阳完全不是高岭之花的级别,是天上的星星和太阳,不可高攀。对他告白,就是等着被拒绝,无一例外。 可我觉得很奇怪啊,明明周清阳没接受半个人,为何全校都传他有女朋友?哪来的女朋友? 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意思去问别人--毕竟在旁人的眼中,我们关係最铁。不知道他有女朋友,跑去问别人,岂不是逊掉了? 或许,我是真的有点逊吧。两辈子加总,我认识他少说有二十七年,竟没见过他谈一次恋爱。有时我都怀疑周清阳是不是「无恋者」?不然他面对其他人,怎么都是那么寡淡、索然无趣? 让我连死,都放不下他。 难怪常人说妇女月事来,总会多愁善感和情绪起伏大。这论点很有道理,我这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小子,睡个午觉就能想那么多事、操那么多心。心心念念的,全是周清阳。 周清阳站在灵堂末端,挺直背脊的那幕,在我脑海挥之不去。虽然付出了迷之一般的代价,可能有重生的机会,我必须好好把握,填补周清阳的缺陷。 至少要看他得到幸福才行。 否则我会寝食难安,无法放心。 「小晨,醒醒。」 耳朵听到周清阳的叫唤声,梦兼沉思一下午的我,爱睏得睁不开眼:「唔。」 「我们答应班长要去聚餐,你还去不去?不去我打电话给班长,说你人不舒服。」 基测前,班长向全班同学提议要在毕业典礼前聚餐。为了促进班级和谐和使周清阳融入群体,我答应要去。 没想到月经这个调皮的坏亲戚,一言不合跑来,让我疲乏得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可大家共处两年,无论开心与否,这样的缘分很难得。未来各奔东西,哪有机会再聚? 「去吧。」蹭着他,我低声说。 「真要去?」 「嗯。」若非为了周清阳保有国中最后一部份的回忆,我才不会出门活受这个罪。毕竟我是重生的人,国中、高中我全部经歷过(虽然不怎么完整)。但周清阳没有,他是一张白纸,需要更多斑驳的色彩去填满他的人生。 「去。」身为一个嘴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人。我喊着要去,身体却没有任何起身的意图。 这不怪我啊,谁叫床太软,周清阳的胸膛又暖又热,我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爬不起来。 「说要去,眼睛还闭得这么紧。我帮你擦脸,接着回去拿点东西,半小时后在你家门口会合好吗?」 「好。」勉强撑起眼皮,看见周清阳的表情。表情很耐人寻味,是温柔与宠溺的混合,换作一般的妹子看到,绝对心花怒放,恨不得许定终生。 我就不同,抵抗力非常高,最多是撒娇半分鐘便让他下床,去浴室帮我冲湿毛巾,回来替我擦脸。 「要上高中了,怎么睡觉还流口水?」他擦的力道很小,比我擼自己的脸还小力得多。边擦边唸,给别人看的高冷人设,在我这边碎得跟玻璃渣渣没两样。 「流口水跟上高中有什么不同?」 周清阳没立即回答,仔仔细细替我擦拭着嘴角,突然笑了一下。 「嗯?」不懂他笑什么。 「是我错了,的确没什么不同。无论过了多久,你都是我的小太阳。」 19 狗粮狗粮。 重生以前,我的名字叫高以辰;重生以后,我的名字改高以晨。 名字多了一个日字旁,除了偶尔会写错被人嘲笑外,没有增加什么困扰。我都能回到过去,重来一次,且性别从男变成女,极度不科学的两件事都遇过了,怎可能追究这点小事。 但在此时此刻,我矫情地认为--晨这个字,是代表周清阳走入了我的人生。 他说我是小太阳,我不认为。 因为他才是我的太阳啊。 「我对高以晨的第一个印象是班导在分班考考完后,说高以晨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名字全写成高以辰,耳提面命要我们以此为戒。我听了笑到眼泪都快流出来,想着怎么有人上了国中还这么蠢?哈哈哈哈哈……」 晚餐聚会的地点为学校附近的义大利餐馆。 我和周清阳抵达现场时,已有不少同学落座,三三两两地谈论是非。一看到我们,聊的对象瞬间转变,奚落我国二分班开学后做过的蠢事。 国二,学校为了因材施教,瞒着教育部实施能力测验。七科考试,我全俐落挥毫,写下一个个斗大的「高以辰」三个字。结果班导那个杀千刀的,看到我写错,不愿帮我隐瞒就算了,还公布给大家知道,把我当成一个反面教材。说未来在大考,绝不能和我一样,连名字都不会写。 班导一讲完,我根本不需要对我的新同学自我介绍,全班都能知道我有多蠢。 「有什么好笑的!」点好我俩的餐点,我抽空反驳那些嘲笑我的人:「不就是写错名字吗?我难道不可以改名后,感到不适应啊?」 「行,你说什么都行。」 微微翻了一个白眼,不想再和这些男生较争,转头对上周清阳说:「我点了海鲜燉饭,还想吃什么吗?」 「吃饭就够了。」 这间餐厅的海鲜燉饭很好吃,料多味美,来这里都必定吃。唯一缺点是里头的大虾剥起来很麻烦,我手指笨拙,容易刺伤指头,每次都要周清阳帮忙。 燉饭上桌后,坐在我左侧的周清阳避免喋血惨剧发生,主动帮我剥虾。 「高以晨,你别生气啊。我们这群单身狗也就这时候能笑,平时都不知道被你们塞了多少狗粮。」坐在我对面的同学怕我把事气在心里,出声缓和。可他说话的内容,倒是让我满脑子问号。 狗粮?我何时有洒狗粮了? 「周清阳平时对人那么冷,几乎每个班花都拒绝过了,怎么对你宠成这样?青梅竹马的力量如此之大?」令一位同学感叹。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关係自然会好。」虽摸不着头绪,我仍然做了回应。 不知道其他人的竹马长什么样,至少周清阳一直都保持这样的模式,我老早习惯了。 此时,周清阳把我的虾剥好,放在我的碟子里,轻声说:「快点吃,别放冷。」 被虾拉回注意力的我,赶紧将虾子塞入嘴。鲜甜的味道让我幸福得瞇眼,周清阳见状,想把他那隻给我,被我拒绝:「你吃嘛!特别好吃。」 周清阳点头,「你皮肤会痒,不能吃多。不然能回家请阿姨燜大虾给你吃。」 想起无缘的燜大虾,我闷闷不乐地撇嘴,「有你紧盯着,我哪有机会多吃?」 或许是我们的气场太和谐,一旁的同学们听到我们的窃窃私语,插不进来,久而久之就找了其他的话题来聊。 晚上七点,我上了一次厕所,在马桶上血如涌注,腹痛得倒抽好几口气。回到座位,将吃一半的燉饭推给周清阳,他没说什么,两三口帮我把盘子清光。 「是不是肚子又疼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我委屈得很,大力点头。 「下午要你喝红糖水都不听。」周妈妈再度展现他嘮叨的能力,并且从背包掏出不知何时准备的暖暖包,开封放到我的腹部,「提早回家吧,我去和班长说一声。」 暖暖包尚未有热度,我难受地说:「结束后还要一起拍照。」 「那你靠着我,我替你揉揉肚子?」 我还没回应他,周遭偷听的同学已忍不住哀嚎:「我们的周大酷哥怎么到高以晨这,就瞬间变成大暖男了?好好一顿饭,竟变成吃狗粮大会?」 「什么玩意?」莫名其妙地抬头,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一直讲狗粮狗粮。 不是每人点一盘正餐吗?跟狗粮有什么关係? 「高以晨这傻样被其他跟周清阳告白的妹子看到,肯定把人气死……」 「气归气,高以晨这样也挺好的,傻人有傻福,我们活这么聪明做什么呢?一出生就输了,输在我们没有好竹马。」 20 我,其实是个男人。 同学的话像是个难解的数学题,我听了老半天,都不懂如何解,顶着一头雾水看向周清阳。周清阳似乎是听懂了,却也没说话,只朝他们冷冷瞟了一眼,说:「小晨身体不舒服,我们先离开了。」 说完从皮包拿出我们的晚餐钱,拉着我的手就要离开。 待在隔壁桌的班长后知后觉,等我们出了餐厅才追上来。 「周清阳、高以晨!你们不拍照啊?好不容易来了,不多待一会?大家差不多都要吃饱了。」班长气喘吁吁,想要慰留我们。 「留下来给大家说间话?」我是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但能清楚知道,周清阳在不开心。 「大家是羡慕你们感情好,没有恶意。」遇到周清阳这么直接的反问,班长的态度侷促地强调:「真的!」 「无论真假,我不喜欢被人调侃。小晨傻不傻,与他们有什么关係?我照顾谁、偏心谁,也是我的事。」 班长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我才意识到,原来周清阳是不高兴他们笑我傻! 「清阳,没事的,不要这样跟班长说话。」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好吗?傻就傻,能换取周清阳的眷顾,我多傻都行。而且在我的躯体里,装的是要三十岁的灵魂。老是听不懂年轻人在讲什么、有待沟也很正常。 「我知道你没事,但你身体不舒服,回去我煮红糖水给你喝。」 说来说去,还是心心念念红糖水。 他这么坚持,我没有丝毫拒绝的立场,只能婉拒班长的挽留,与他踏上归途。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辈子的周清阳对我真是特别好。他全心全意对待我的同时,我也想耗尽精力在他身上,所以对周遭的人,不自觉地忽略了。 哎呀,想想都觉得不好意思。 「周清阳,为什么情绪起伏要这么大呢?」虽然我常吐槽他太淡然、冷漠,可比起这些,我更心疼他为了我太激动。 周清阳总是不希望我受到任何委屈。 「我不喜欢你,被说间话。」 一样的理由,听起来却怪令我鼻酸。 「他们只是在开玩笑。」 「开玩笑,我也不喜欢。」他高我太多,天色昏暗,我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周清阳?」 微微垂头,周清阳靠在我的肩膀上,「其实你一直都知道的吧?知道他们的意思,和我对你的心意。」 我全身僵直,一时哑口无言。 「只是你什么都不说,喜欢装傻,假装一切都未发生。为什么呢?难道是我不够好吗?我不被你--」 「不是!」打断他的猜测,我激动得手都在颤抖。 「高以晨?」 最讨厌他妄自菲薄,把自己讲得很低下。我的耳里,听不进他一句不好。 对啦,在很多人的眼里,我是傻,但我绝不是没有感官。周清阳对我好,我怎么会不知道?要是这辈子,他会选择跟谁过,那绝对是我。 可我凭什么? 很多事情在上辈子,就有端倪。他的体贴呵护早胜过一般的竹马和玩伴,无形透露着--他喜欢我。 无关我是男是女,只要我是高以晨,他就愿意付出。 而我不行。 面对他全部展露的心意,我有太多不确定性。谁知道我那该死的病会不会復发?性转了,基因病就真不会再犯吗?万一真的中标,周清阳岂不是要更伤心难受? 我不要。 「高小晨,你要说什么?」他看我欲言又止,进一步追问。 周清阳流泪、悲痛和行尸走肉的神情,都是我绝不愿意见到的。 因为我比任何人,都还要在乎他。 「周清阳,我得告诉你一件事。」除了病,我还有一个秘密。我想把秘密告诉他,否则我会憋死。 「什么?」 「我,其实是个男人。」 认识周清阳多年,我第一次目睹他傻眼的表情。若非眼下的情况不合时宜,不然我早拍照留念了。 21 我曾经拥有过你。 不过看他这表情,内心有点惊慌,觉得自己好像是怪力乱神兼胡说八道的神棍。 「我真的是个男人!不是女人!」一慌张、激动,说出来的话更是奇葩,但我无力回天,只能往瞎掰鬼扯的路线继续前进:「你要是喜欢我,能接受是男人的我吗?」 对我莫名其妙地眨眼,周清阳略带疑惑问:「你,要去性转?」 「什么?」这回换我震惊。性转?性转什么毛线,没事干嘛性转。 「你要去变性,是吗?」 「不是!」想把重生和过去的事全部说出来,却又不知从头说起,「我真的是男人!我不是女人!」 「唔。」周清阳彷彿没想到我会突然搞这一齣,犹疑、疑惑地说:「可是你有月经,你现在还在腹痛。」 他不提,我都快忘了我子宫痛到快要爆掉这件事。 「不是,这是生理--周清阳!」 在我重复鬼打墙,试图釐清我们之间的问题时,周清阳默默伸出手,放到我的胸部上,用力一抓! 噫!月经来,涨奶这样抓很痛好吗! 欸不对,我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必须要严厉指责:「你干什么!」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也不对,我是男人,没有男女授受不亲。 「软的。」 「啊?」我问他在干什么,他回答我软的? 「你的胸部,很软。」 听他这么说,我整张脸瞬间爆热,彷彿全身的血液都往上衝:「你、你不要胡说!」 「没胡说,真的很软。」周清阳把手放下,退了一步,对我冷静分析:「胸部很软,底下流血,你明明是女人。加上你说不想变性,所以没有性别认知障碍的问题。」 在我思绪混乱之时,周清阳已经想得如此透彻了吗? 智商真是个好东西,可惜他有我没有。 「你为了拒绝我,连这种奇葩藉口,都说得出来?」紧皱着眉头,周清阳明显不悦。 「这不是藉口!」而且,我才没有要拒绝他的意思。 我是很混乱,对未来很茫然,不知道能陪他多久,担心会辜负他,让他伤心。 假使一切重蹈覆辙,再次让他心痛,那我是千古罪人,欠他的怎么都还不了。 「你真的,把自己当作男人?」 「我,本来就是男的。不是指身体,是我的灵魂。」努力冷静下来,把误会解释清楚。我的灵魂与躯体不同步,一男一女、里外不一。 「所以,你想变性?」 为什么话题总是峰回路转,转到原路上啊!我并没有兴趣在我的胯下装一根假唧唧好吗!? 「不想!我不想变性!」 「你不想变性,又认为你是男生,而且这些不是为了拒绝我,才產生的藉口?」灯光下,周清阳的五官一边亮一边黑,我竟依稀觉得,他的表情有点狡诈。 狡诈?我的周清阳,才不可能狡诈呢。 「我没有要拒绝你!」 「那,你这是接受我的意思?」 咦?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能得出这个结论?为什么我们的逻辑,永远搭不上同个频道?老是错频! 「算了。」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过错愕,逗乐了周清阳。周清阳笑了出来,不是那种沧桑的惨笑,是一种「逗高小晨超好玩」的笑容。 我看傻了,莫名鼻酸。 「无论你是男是女,我全都喜欢。」 耳边彷彿听到旋律悠扬的圣歌,不是别人在唱,是我的胸口开始播放起哈雷路亚。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抓着我的手,周清阳真诚地告白。深邃的眼眸,透露绵密不可驱散的温柔。 「我担心……」被这样告白,不可能不心动。我的心,早随着他的情绪,高低起伏。可这人是周清阳啊,我怎么忍心在未来看他心痛? 「我不知道,你担心什么;也不清楚,你内心的顾虑。」 周清阳打断我的欲言又止。 「但,你能够相信我吗?相信我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后悔喜欢上你。我会比你喜欢我,还要喜欢你。我会比你对我好,还要加倍对你好。纵使,有天我们会因为不可抗拒的变因,导致分离。至少我曾经拥有过你,而非被你拒绝在千里之外。」 22 因为我太高兴了。 两年搁置在我内心深处的焦虑和不安,被他三言两语,轻易安抚过。 我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高以晨,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他不叫我高小晨,而是叫高以晨。 证明他现在是很认真的状态,而我必须要好好回覆他,不辜负这片赤诚的真心。 可我天生嘴笨,说什么都怕搞砸,只能用行动证明。 「周清阳,你先放开我。」他的手很热、很烫,把我的一颗心都给烫熟了。 依循我的要求,周清阳缓缓放手。 我先退后一步,在像灌篮高手,朝他俯衝过去。途中嘟起我性感的双唇,想要给他来个跳跃式啾啾--「啊啊啊啊啊啊!」 亲没亲到,我的脑袋撞到他的下巴,鼻子碰到他的胸膛,然后宛如撞墙碰壁一般,往后一跌。 饶是周清阳的反应灵敏,仍无法阻止我华丽丽地摔倒。 用生命回应这份爱情,我也真是好棒棒。 而目睹我一连串奇葩行动的周清阳,在短短的时间内,被我二度震惊。 「周清阳,你、你快扶我起来。我好像……闪到腰了……呜呜呜呜!」腰和屁股都快疼死了! 震惊的周清阳回过神,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扶我,而是难得发出没心没肺的大笑。笑声传遍整个暗巷,成功惹怒周遭的住户。 「吵什么吵?!要谈恋爱,回家谈!」一名大叔拉开窗户,朝我们大吼。 我们吓了一跳,连忙道歉。周清阳飞快的把我抱起,跑离案发现场。 一路上我都将脸塞在他的怀里,双颊又烫又麻,尷尬害羞得想挖洞将自己掩埋。可当我把头,倚靠着他时,我听见他心脏正快速、大力地跳动。 原来周清阳,也在紧张啊。 「那个。」内心感受到一丝丝,难以忽略的甜蜜。 「嗯?」 「我愿意。」不用其他的话来修饰,单纯三个字,足以回应周清阳。简单,却十分真挚。 常常听别人说「不论天长地久,只愿曾经拥有」,乍听之下,我认为很傻逼。无法天长地久的恋爱,必然要歷经分离。分离多痛啊,痛到哭不出来,令人心焦。 直到此时,我才明白。 比起分离后的疼痛,相爱无法相守,更使人绝望。与其蹉跎一生,得非所愿,那我寧愿承担各种风险,只愿讨他欢喜一刻。 至于我的性别,根本不成问题。毕竟重生以前,我已对周清阳动心,满满一叠的素描纸,画的全是他。 他是我的执念,是我惦记的对象。 「我也会,对你好的。」既然我们因顾虑疾病、性别而错过一世,那么这次就不该再浪费时间。 搞基就搞基吧,谁搞谁怕谁。 周清阳轻轻在我额头落下一个吻,轻柔得宛如羽毛。 「我知道,因为你是专属于我的小太阳呀。」 回家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听他说「你是专属于我的小太阳」这句话,我的嘴被塞了一口蜜,甜得我说不出话来,快要得糖尿病。 走了一段路,我良心发现地说:「我重不重啊?把我放下来吧。」 「不重。」 「骗人。」 「没骗你。你在我的心上,份量很沉,无人能取代。身体倒是很轻,抱起来很容易。」 不是我在吹,我这新出炉的对象很不简单,一言不合就喜欢对我说情话,把我淹没在粉红泡泡里,差点溺毙。 周清阳不说话时,能靠他这张无死角帅脸和大长腿迷惑眾生。现在多了他这张嘴,完蛋了,情圣都没有比他厉害。 「何况,你摔了屁股。」 粉红泡泡瞬间被这残酷的话戳破,回归残酷的现实。 偶像剧全是骗人的玩意!什么踮脚亲、领带亲,完全不存在好吗?周清阳的身高一米八以上,我这一六零的,就算踩高蹺都亲不到,何况踮脚?更别提领带,他哪里有领带可以让我拉?还要他弯腰,才能勉强和我碰鼻! 好不容易,我在千钧一发中,想到能跳起来亲。 结果竟发生这可歌可泣的悲剧……啊啊啊啊啊啊,好丢脸啊! 「我不笑你,你别觉得丢脸。」从我的举止能判断我内心是否崩溃,周清阳轻声哄劝。 「什么叫『不笑你』?你刚才笑得那么大声!」这人睁眼说什么瞎话呢! 「因为我太高兴了。」 突然间,我又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傻傻听他说话。 「我高兴,你想亲我;我高兴,你愿意接受我,而非拒绝,把我推给其他任何人。」 这两辈子,重生前和重生后,我的确第一次看他笑得这么开心恣意。 原来求之不得的,还有他啊。 不过,有件事情我必须严肃以待,认真强调:「除了我,谁能接受你这袭胸的大变态!我当然不可能,把你推给任何人!」 提到袭击胸部,我一颗柔情似水的心,再度狂烧。 涨奶被抓胸,那痛感真是难以言喻。再次佩服全天下的女性,每个月都要歷经这种折磨。而周清阳这个小王八蛋,抓的当下,我差点疼得哭爹喊娘。 好在邻居大叔开窗痛斥的时间晚了点,否则他因我被抓奶惨叫而抓狂,我俩现在应该被送到警局--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晚上不回家,搞什么玩意? 23 宛如羽毛轻轻滑过。 晚上不回家,当然是要搞对象啊。 虽然我回家也能搞对象,挺好的。 待周清阳一路抱我回到家,时间已过晚上八点半。父母坐在客厅等候,前者在看报纸,后者在看电视剧,听到我们从玄关发出的声响,纷纷起身走来。 「你们回来--高以晨,你生活不能自理就算了,现在连路都不会走了?!」老妈一看我俩呈现畸形诡异的姿势,立即对我发出咆哮。 我略微头痛,不知如何解释刚才发生的窘迫事件。 「乾妈,不是小晨不会走路,是她刚才摔了屁股。我担心她屁股瘀青,才会抱她。」 在我老妈面前,真亲儿子周清阳嘴巴动得很快。 这解释,他妈不说也罢。摔伤屁股这无论谁听起来都很蠢的话,为什么要老实地说出来? 连对我疼爱有加的父亲,都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我的老天。孩子的爸,你看看你女儿,真的不会走路!连屁股都能瘀青。」果不其然,宛如表演艺术大师的老妈怎可能会放过这奚落我的机会? 「好了,别嘲笑女儿了,去拿药箱,等会帮她上药酒。」老爸勉强维持镇定--如果不是他的眼底带笑,我真会信了他的邪。 「那乾爸乾妈,我先抱小晨上楼。」周清阳见缝插针,趁机提议要带我上楼。 「麻烦阳阳了。」一边去找药箱,老妈一边感激道:「高以晨若没有你,大概一天都活不下去。」 相对我妈对周清阳的信任,我爸的眼神倒是一直在我们身上徘徊。 笑意没有褪去,却多了一些攻击及探测性。 「乾爸,我们先上去了。」周清阳重复道。 「去吧。」 阶梯踏得极稳,周清阳没有任何被识破的心虚,彷彿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不是我在说,周清阳活得真是太辛苦了,怎么就这么深谋远虑呢。 「周清阳。」当他把我放到床铺上,我喊了他的名字。 「嗯?」 「不用担心。」伸手摸摸他俊帅的侧脸,微笑道:「我爸妈非常喜欢你,就算你跟我搞基,他们也不会怎样。更何况我们现在不是搞基,是处对象。」 若非我重生前太早死,否则我可能真会和他在一起。 到时会產生什么样的腥风血雨,实在不敢想像。 如今我变成女孩,很多矛盾和难关迎刃而解。早恋就早恋唄,能够天长地久,多早都没关係。 「我不怕。」蹲在我的左侧,周清阳轻声说:「哪怕他们不同意,抑或有其他理由阻止我靠近你,我都会想办法去化解。」 「嗯。」大力点头后,我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 依照我妈疼爱周清阳的程度,我俩这对话完全是瞎想。 「我想你只要表露出一点点意愿,我妈都会不顾我的想法,直接把我打包寄给你。」完美展现乾儿子是个宝,亲女儿是根草的道理。 周清阳抓着我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 「等会乾爸乾妈会上来,我就不多待了。」 「好。」男友和父母的修罗场,我的确不想太早遇到。 「肚子还疼不疼?」临走前,周清阳还惦记我的月经疼痛。 「现在是屁股疼。」 微微勾起嘴角,周清阳倾身于我的额头落下一个吻。瞬间,一股热意从我的脚底板涌起,一路窜升至天顶盖,搞得我又羞又烫。 「刚才你是想要亲我,对不对?」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句话,就是在讲周清阳。「下次你不用跳,直接噘嘴,我就会亲你。不让你白费力气,还摔了屁股。」 「快回家啦你!再说我摔屁股,我就和你决交三小时!」不知是被撩还是被气的,我的脸烫得快要能煎蛋。 「对我的惩罚这么严重啊?那我该做什么,让我的罪刑减缓成三秒呢?」 周清阳难得对我撒娇,萌得我肝胆发疼。 「你、你再亲亲我--」 话还没说完,周清阳的双唇已覆盖住我不断结巴和语无伦次的嘴。 这个吻,非常轻柔,宛如羽毛轻轻滑过,一亲即分,没有过多的温存,却在我的心底留下深刻的痕跡。 「阳阳还在啊?」 正当我准备开口,要他再多亲亲我时,老妈拿着医药箱,推开了房门。 我吓得瞪大眼,周清阳倒是淡定。他好整以暇地起身,朝我妈说:「准备回去了。」 「早点回去好,别让你赵阿姨担心。」点点头,老妈欣慰地看着周清阳,「今天辛苦你了,明天再来玩啊。」 不知为何,我的脑海浮现出「放虎归山」这个成语……我妈,完全不担心周清阳对我做什么。 「好的。」侧过头,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后,周清阳说:「乾妈晚安,明天我再来打扰。」 「乖孩子,路上小心。」 24 彻底生无可恋。 习惯真是可怕,默默渗透着我们的日常生活。周清阳来我家像是灶咖,来去自如,没有任何隔阂。自家老妈是习以为常,有时周清阳不来,她嘴巴还会叨念呢。老爸则是默许,没有特别支持,也不会阻止。 周清阳缓步离开,留我和老妈待在房间。 「人都走到三百米远,你怎么还在看?」 奥斯卡浮夸奖没有颁发给老妈真是作票,悲也。 「裤子脱到一半,我看你哪里瘀青。」把药箱放到床头柜上,老妈隔着裤子打我的臀部,刚巧打在最疼最痛的地方。一时没忍住,我唉呦唉得很大声。 「妈!你对我就不能温柔点吗?」以前我是儿子,粗养就算了。如今我是个女孩,怎么不能当个娇嫩乖巧的宝宝,被人哄和被人疼呢? 「温柔你个大头鬼!你这臭丫头,给你个竿子,就能原地上演撑竿跳!从小皮得要死,气得我法令纹都提早绷出来。」 「你的法令纹是因为你老了!这锅我才不揹!」 老妈冷笑:「就你这张嘴,还想当我的宝宝?」 开嘲讽的同时,我妈把我的裤子拉到一半。 「瘀青了没?」看来我要当宝宝得盼望下辈子,此生无解。 「瘀青了。」没好气地回答我,老妈的手倒无丝毫停顿,倒药酒和推拿的动作行云流水。力道当然是强而有劲,疼得我差点没把下唇咬破。 「疼死了妈!轻点!」 「太轻瘀血散不开。」说是这么说,我妈仍变轻柔许多,「你这是怎么摔的?怎么摔成这样?」 「一言难尽。」想想我做的蠢事,真想喝下一碗孟婆汤全忘了。 「少给老娘故作老成。」屁股掌握在老妈手下,她一不高兴就巴掌伺候。 「唉呦!不要打了!」事跡过于愚蠢,难以啟齿到爆。我踌躇了老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妈,我和你报告一件事。」 「什么事?你别和我说,你爬别人家的围墙,跳下来才摔了满屁股的瘀青。」 「我在你心中,就这个形象?!」 「是啊。」 母女情分,彻底缘尽。 别人家的母女都是亲密无间、气味相投,怎么我们就不是呢?说话不互懟,晚上大概会睡不着觉,以为对方被魂穿。 「你不要铺陈,要说快点说。」冷酷的老妈没有给我缓衝时间,继续追问。 「那个……」 「哪个?」 「我和周清阳在谈恋爱,刚从青梅竹马,晋升到不纯洁的两小无猜。你不要觉得早恋不好,依照我的姿色和知识涵养,跟周清阳在一起,算他亏--」 「等等。」老妈皱眉,一脸不可置信,「你和阳阳,现在才开始谈恋爱?」 「对啊。」 「那我之前看到的是什么凄美绝伦的爱情故事?」 凄美绝伦什么鬼? 原来狗血不是砸在我的头上,是砸在我妈的头上吗?她怎么能脑补这么多事。 「你们真的刚在一起?」 「是啊,新鲜出炉的情侣呢。」看她这样不像是想揍我,而是受到诸多衝击,「你是不是始终认为我们在谈恋爱?」 药酒忘了倒,瘀青忘了推拿。老妈倒退几步,呼了好大一口气。 「你们那不是谈恋爱,这世界上没有爱情了我告诉你!」 原来这世界的爱情如此简单吗? 「吓死我了……我一直以为阳阳是我的准女婿,没想到你直到前一刻,才把人捉拿归案。」 「什么捉拿归案,妈你能不能用好一点的形容词?」 「跟你在一起,的确跟入监服刑没两样啊。」 一再被嘲讽的我忍不住说:「妈,我真是你亲生的闺女吗?」 「你要不是我亲生的,我干嘛养你这伤我元气的臭丫头?每天都要被你气得折寿。你这辈子,我敢断定你做得最正确的选择是和阳阳在一起。阳阳乖巧懂事,外表特别优质,完全是稳赚不赔的绩优股。他就不一定了……不过人无完人,阳阳恐怕就眼瘸这个缺点,可惜了。」 可惜个屁!我外公知道你这样嫌弃他的宝贝外孙女吗? 「我以为你们谈恋爱谈了很久,想当个开明的家长,不追问和不点破。没想到你们的进度如此匪夷所思,慢得很。」 呵呵,我也以为我们早恋会挨骂,结果老妈来嫌不够早。 「原本我想买本关于妇道的书给你读,让你看看里头的案例。什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啊……希望你多点知识,懂得珍惜阳阳。是你爸阻止了我,说那种东西要等女儿要嫁了才看。唉,我是心心念念想把你打包给别人,可没到法定年龄,只能一直忍着。」 趴在床上,彻底生无可恋。 25 周叔叔小时候。 「妈,为何你叫周清阳是阳阳,我就是高以晨?我俩的差异,怎么能如此之大?」其他的不说,光讨论称谓就好。 「谁让你老是让我生气,国一升国二那一阵--」 「好了好了,不要我的黑歷史。」一提到我撒尿的故事,我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那个时候我根本没办法适应好吗?站着尿尿,尿了二十五年,突然变成女孩儿,谁可以马上习惯坐着? 「还有一点是我心疼他。」 「心疼他?」还以为我妈会继续嘲讽我,没想到她转得这么快,快得让我跟不上她说话的节奏。 「你也清楚,阳阳从小听着父母的争执长大。若非有你陪着他,他可能真会成为自闭儿。大约在你们四、五岁的时候,他有次来我们家,傻傻地坐在沙发上发愣。哪儿都不去,不吵不闹,深怕有一点动静,便会挨打挨骂。」 一提起从前,我有些鼻酸,蹭着床单。 「我看他那样,认为他很像你周叔叔小时候。」 「周叔叔?」明明认识周叔叔那么多年,我对他仍然很不熟悉。 在我的记忆里,周叔叔是个深不可测,也非常杰出的律师。他的工作很忙,赚了不少钱,沉默寡言外也不喜欢和周清阳交流。周清阳会自闭,跟周叔叔脱不了关係。 我妈则不同,她是周叔的青梅竹马,虽中途有分离一阵子,大致对这个人,尚有些瞭解。 「以前大家的生活条件,不像现在这么好。尤其是阿周吃过很多苦,也受了很多欺负。」 阿周是周叔叔的绰号,只有我妈会叫。 「为什么吃了很多苦啊?」 「阿周的父亲是个商人,被人倒会、生意失败后,成天酗酒。情绪暴躁时,会殴打他与他的母亲。当时并没有像现今这种家暴的观念,总以为不会有下一次,可皆是日復一日。」 完全没办法想像周叔叔挨打的模样,「那、那周叔叔的母亲,为什么不带他离开?」 「我不清楚。」老妈摇头,语气惆悵,「或许是爱和喜欢吧,捨不得离开丈夫,获得重生。」 「后来呢?」 「后来……阿周的父亲,活生生将他母亲打死了。」 我倒抽一口气,双眼瞪大地看着老妈,惊呼:「真的假的?!」 「我骗你做什么?」 「真的打死了?那周叔叔怎么办?周叔叔他爸,被抓去关了吗?」 「意外发生时,阿周在学校上课。他爸喝酒,再度对他妈施暴,把人打到地上,头破血流。待阿周回到家,他妈没了气息……他打电话报警,警方确认是他爸行的兇,当晚羈押。羈押途中,他爸指着阿周,骂他是白眼狼。」 周叔叔当初面对的现实,比现在周清阳还难堪一百万倍。 母亲懦弱愚昧,一再相信父亲会悔改,却因此丢了性命。 父亲杀了母亲,不知愧疚,反而辱骂亲儿子是白眼狼……这样的人伦悲剧,实在太悲惨了。 「周叔叔在那之后,是怎么活下去的?」 「他被大伯领养,与大伯一家过生活。」 「周叔叔的大伯对他好吗?」 「嗯,他大伯对他很好,尽力供给他读书。他也争气,大学考上第一志愿的法律系,尚未毕业已取得律师证。一路打拼至今,功成名就,积蓄颇丰。」 「既然周叔叔的大伯对他好,为何我这几年都没听周清阳说过他伯公?」 「阿周大伯一家住南部,他在被领养后,也搬至南部读完国中和高中。直到大学,他才回到北部。我依稀记得十多年前,阿周大伯因肺癌,六十多岁就过世了。周清阳没有提他伯公很正常,毕竟不熟悉。」 除了不熟悉,周清阳本身很自闭,不太会讲家里长短。 「不过阿周的前妻,就是他大伯母介绍的。」 「咦?」 「在那通讯设备欠缺的时代,他一搬家,我们便彻底失联。等再次见面,他已经结婚,妻子怀有身孕,房子买在我们家附近。」 周清阳的生母在我浅薄的记忆中,是个非常强势的女人。平日一丝不苟,若有不高兴和不满意的地方,会当面要求。对方做不到,便苛刻强求,没有任何周转的馀地。 导致我非常怕她,怕她突然不高兴就会把我这顽皮鬼掐死。 「阿周的婚姻一开始算顺利。可你知道,他们工作太忙,凑到一块的时间太短。在这短暂的时间,他们又喜欢争吵--不对,阿周准备,通常唯有沉默挨骂的份。所以以我来看,他们迟早要离婚。只是阳阳无法接受,和阿周闹了彆扭。」 「周叔叔很在乎周清阳吗?」 「怎么会不在乎?阿周在私底下不知拜託我多少次,要我多看顾阳阳。但幼时的创伤,史阿周变得拘谨寡言,不知道该如何与阳阳相处。阳阳的脾气随他,又冷又冻,两父子待在一起像是超强力冷气机,待在他们身边都会着凉。」 听我妈讲这些故事,心里非常惆悵感叹。 26 我知道自己不会。 可当下最忧愁的是屁股上的药酒真的快凉了,「妈,我的屁股还要不要揉?不揉我能把裤子穿上吗?」 「你怎么这么煞风景?我正感伤呢!」 「感伤也要穿裤子啊!」讲点心事不是不好,重点是我屁股晾在这,不穿太奇怪了。 「你这屁股谁想看?一阵青一阵白。都多大了?怎么老长身高、胸部,就是不长脑?」嘮叨归嘮叨,老妈仍帮我把裤子穿上。 我眨眨眼,任凭她在我耳边嘮叨。 「妈,我能问你一件事吗?」昏昏欲睡前,我准备向我妈提出一个疑问。 「什么?」 「如果我有天跑去搞基,你会怎样?」 「搞基是什么意思?」老妈坐在床沿,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你又做了什么?先透露点,不要让我临时被你气晕。」 「搞基是指两个男人,在一起。」 「你要搞基之前,先搞定阳阳吧。你连他那关都过不了,问我干嘛?」务实派的老妈朝我泼了一盆冷水,瞬间透心凉,「再说你身上就没那个物件,为何老是幻想自己有?幻肢?」 「我跟你说个秘密。」 「什么秘密?我看你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我的确是吐不出象牙,但我能逗老妈开心啊! 「我,其实有个隐藏的唧唧。」 老妈一听,瞬间露出「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的表情,等我继续鬼扯。 「我不是在骗你,我是真的有!隐藏的唧唧一米八!」 「行了你,你的隐藏唧唧拖地还不觉得疼啊?」嘲讽完,她比我还乐,趴着柜子哈哈大笑。 看她笑,我也想笑,嘴巴不忘辩解:「我是口误!口误你知道吗?」 「一米八?十八毫米我都嫌太多!」 被赤裸裸鄙视的我气成河豚,不想再和她谈心事了,哼。 「唉呦,笑得好累。」把快乐建筑在我的羞耻上,老妈自顾自地笑完,接着拿好药箱,准备下楼就寝。 临走前,她靠着我的房门。 「晨晨啊。」 突然被叫晨晨,我有点会意不过来,卡壳道:「怎么回事?」 比起「晨晨」,我更乐意她喊我高以晨。病情加剧的那个月,妈妈不再喊我的全名,说是怕被鬼差听了,把我招去。她用辰辰来替代,每喊一声,皆包含着她最卑微的渴望与祈求。 她求老天,别这么快把我收去。 「你的考试成绩快出炉了,保持平常心,妈妈尊重你做出的任何选择。」 明日是毕业典礼,紧接着公佈第一次基测的成绩。 「我只希望你,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其他繁琐的事,你的智商顾不上,交给阳阳去处理吧。」 前半段后很温馨,后来突然变调。熟悉的母亲,真对味。 「还有,阳阳被你这傻瓜赖上很不容易,未来得对他好一点才行。」 什么傻瓜赖上?!我就不能得到好一点的形容词吗? 「我知道啦!未来我把他当成佛祖一样供奉,可以不可以?」说来说去,她是怕我辜负周清阳。 如同她所说,周清阳哪里都好,唯一的缺点是眼瘸。选谁不好,偏偏选到我这傻瓜。而以他坚定的心智和执拗的个性,必然是此生不悔。妈妈很担心,我长大之后,反悔了。 可我知道自己不会。 我怎么捨得辜负周清阳?那个永远把泪搁置在心里流的大男孩,必须让我好好疼着。 「呵,你别被他当佛祖一样照顾就好了。」 知我俩者,非我母亲是也。 人活着真是辛苦,体会各种生活磨难之馀,还得抵御母亲波涛汹涌的言语攻击。熬到这时候,我不禁佩服自己的耐力。 「妈,您老快去睡吧,再和你聊下去,我都快被你气晕了。」从趴到仰躺,我缓慢爬下床,想准备去洗澡兼换卫生棉条。 可我脚还没落地,老妈瞬间帮我关了灯。 好的。 明日再洗澡,明日再换棉条。 27 一语命中。 毕业典礼结束没两天,周清阳慎重其事的帮我分析落点。 「我没想到,你的术科会考得这么好。」一手拿着分析书,一手拿着我术科成绩单。周清阳认真严肃道:「你报的基测答案若真如你所说,那pr值应该会落在97到98。这成绩,考市内前五志愿不成问题。加上你这超水准的术科成绩,考上附中美术班不成问题。」 「唔。」知道不成问题,我就放心了。 「但我认为,你不应该去读美术班。」 「为何?」我本身是不讨厌画画啦,可不到真正非画不可的地步。周清阳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横竖他不会害我。 「你的成绩很好,读前五志愿的普通科,不必特别选美术专长就读。」 眨眨眼,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 「但我擅长的是画画,不是读书呀。」撑着下巴,我认真与刚晋升成男朋友的周清阳聊未来:「光靠学科上好大学,对我来讲是很有难度的。」 「你还有三年。」周清阳指的是我还有三年可以好好读书,考大学。 「我与你之间的差距,不见得这三年就能--」 「我和你很靠近,没有所谓的差距。」 猛然打断我的分析,周清阳死死盯着我,无声责怪我说错话。 「你在不高兴啊?」真没想到他会因为我说了这两句话而不满。 抿起嘴,周清阳沉默片刻回应:「我没有不高兴……就是不喜欢。」这难道不就是不高兴的意思吗!? 「周清阳,你听我说。」勾着他的手,我轻轻摇晃,「我并非是想和你拉开距离,是我们之间,本来就有差异性。你适合读书,我适合画画,我们各有各的专长。无论我多么努力,都不该用我学业上的天花板,侷限你的成长。总有天,我们会走上不同的路。」 听到这,周清阳的脸上充满了抗拒。 「走上不同的路,不代表我们会分离。我们的心,永远都会结合在一起。」 「只有心……」 「难道,我人不在你身边,你就会不喜欢我吗?」 周清阳瞪了我一眼,低声说:「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扳开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扣,想带给他安全感。「我不是不想和你黏在一块,实在太想了,才会努力读书、画画,想报考附中的美术班。你本该是第一志愿的榜首,为了我才退而求其次,选择第二志愿。如今,要你陪我读前五志愿的普通科,我真的捨不得,也不愿意你这么做。」 「读哪儿都没差,因为我很聪明。」 内心满满的劝告,被学霸坦荡的自信雷得说不出话。 「我根本不介意读哪间学校。」 「周清阳!」 「我爸和赵阿姨,也不介意。」 之前的沟通,似乎毫无作用。 「再说,第二志愿和第五志愿有差吗?我不觉得有什么样的差异。」 「怎么会没有差异,我不想要耽误你……」 「你从未耽误我,也不曾成为我的负担,是我自愿为你倒退三步。而这三步距离,我完全能靠脑袋克服。」 或许是我的内心,对周清阳有太高的崇拜,总认为他适合待在天才和强者最多的学校。 「除了心待在一块,我这个人,也想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但我不是那么适合读书,你怎么就听不明白?」 「我听明白。」周清阳的神情不似说谎,认真沉着道:「可我也知道,你其实没那么喜欢画画。」 一语命中。 「喜欢一件事,是藏不住的。」 重生之后,我始终有意识地回避绘画。若不是为了缩短我和周清阳的距离,我绝对不会重拾画笔。 太多求之不得的想念,太多阴错阳差的忧愁,使我不喜欢,甚至排斥这项专业。 「你可以待在我身边,慢慢找寻自己的兴趣。」 「可以吗?」其实我也很茫然,需要一点时间去思考。过去我太着急了,着急追不上周清阳成长的速度,而在此时此刻,听到这句话,我的心豁然开朗。 「可以。」用另外一隻没有牵着的手,揉了我的脑袋。周清阳用他难得的温柔,朝我诉说:「只要待在我身边,什么都可以。」 28 基测成绩。 第一次基测成绩公佈的当天,周清阳一早就来我家报到。 依稀能听见他在楼下和我爸妈打招呼的声音,没半分鐘,他人出现在我房门口。看我躺在床上看漫画,他的眉头紧皱,嘮叨:「要看漫画坐起来看,不要把眼睛弄坏了。」 被他这一唸,我差点从喊他周妈妈,改口成周爸爸。 自家亲爹都没这么爱唸我,就他一枝独秀。 「乾爸乾妈都在楼下替你查成绩,你怎么不查?」周清阳坐在床沿,啼笑皆非地问我。 「他们查和我查有什么不同?又不是我查了,分数能多两分。」皇上不急,急死太监这句话似乎能套用在我身上。可帮我查询成绩的人太多,我比不上他们的手速和网速,干嘛白费力气? 无奈看了我一眼,周清阳起身走到书桌前,打开我关闭的电脑,连上大考中心的网站,开始进行机械式刷网行为。 「周叔叔和赵阿姨都在家里?」见他在查,我把漫画丢在一旁,凑到他身边问。 「对。」 「他们有在查成绩吗?」 「查,连小树都在查。」 「小树!?他一个小屁娃,查什么查。」顶多四岁的娃娃,竟然知道查成绩?根本是神童等级。 说起弟弟,周清阳的嘴角微微勾起,「赵阿姨非要他凑热闹,让他反覆按f5。他是不知道查什么,但有事情好做,足以让他高兴。」 「嘻,那个小傻瓜。」 周清阳伸手,把我拉到他腿上坐好。 网页卡得要死,刷了好几分鐘都无果,家里静悄悄,只剩墙上的时鐘,发出转动的声响。直到底下的老爸,发出惊天一吼:「我查到啦!」 老爸一说查到,我立即从周清阳牌的人肉座垫跳下来,乒乒乓乓跑下楼。 「查到了?多少多少?」说不紧张,真是骗人的。 这个时刻,呼吸彷彿都要停止。 「三百九十分!pr值94!」 被这巨大的成绩,吓得说不出话。我抖动双唇,过了几分鐘才开口:「爸、爸爸!你查的是我的成绩?不是查周清阳的!?」 「你考这成绩是超常发挥,阳阳考这成绩是意外落马!人家可是满分状元,四百一十二分!」老妈举着家用电话,不知道在跟谁讲电话。一听我的疑惑,转头对我们笑道:「赵阿姨打电话来报喜,说他们家现在一团乱,好几个记者透过学校联系他们,说要採访阳阳!」 「考得太好了……你们都考得很好。」同样吓坏的老爸,嘴巴喃喃自语:「不成不成,得好好庆祝才行,我去订餐厅!」 说完,老爸快步离开查成绩现场。 惊吓过后,是一阵狂喜。除了自己的成绩亮眼,我的男朋友竟然考满分!怎么想怎么爽,踩着拖鞋,啪啪啪的往上跑。没跑几阶,见周清阳露出淡淡笑意,站在楼梯上。 「你查好了吗?有没有听到我爸妈报的成绩?」 「嗯。」 事前估分习惯往低分去估,等真实成绩公佈,完全打破我既有的观念。原本想着有三百八十分,已经是祖先有保佑。结果……我考了三百九十分! 「我的小晨很努力。」 无论过程多么辛苦,有周清阳这句话,全都值得了。 「可不是嘛。谁叫你成绩那么好,我必须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行。」骄傲抬头,像隻开屏的孔雀,「这样我们有机会上同一所更好的学校,不是吗?」 「是。」 人这辈子,会嚐到许多悲欢离合。分离是必然经过的道路,可我和周清阳尚未准备好。他不想我待在他照看不到的地方,我不想与他的高中生活隔绝。既然互相都放不下彼此,只能付出更多心力,努力追赶上他。 「上面两个谈情说爱的小萝卜头快下来!餐厅订好了,待阳阳爸爸、赵阿姨和小树来,大伙一块出去吃饭。」老妈在底下朝我们吼道。从她的声音,判断她心里美得冒泡,很满意我的成绩。 更别提周清阳的家人,有多么欢心鼓舞。 在餐厅吃饭时,周叔叔接到好几通学校老师和亲朋好友打来的电话。他光顾着应付旁人,饭都没吃几口。赵阿姨和服务生要了一个餐盒,装放周叔叔喜欢吃的菜色,准备带回去给他当宵夜吃。 29 母子讲电话。 周清树夹在我和清阳的中间,开开心心问了很多问题。 「哥哥,状元可以飞吗?」 「状元不能飞。」我看周清树是把状元和超人搭成一线。 「状元不能飞,那为什么听起来那么那么厉害?」小孩特有的奶音和口齿不清,萌得我满脸,「状元可以拯救世界吗?」 「不,状元不能拯救世界。」 「那为什么大家都喜欢状元?一点都不强!」 周清阳耐着性子,对弟弟说:「可能是物以稀为贵……你知道物以稀为贵是什么意思吗?」 「不。」 「是很少很少人的意思。」 「哪有很少,我哥哥就是一个。」 周清树满脸迷弟脸,崇拜地看着周清阳。 「除了我,很少人考状元。」不卑不亢,周清阳继续教。 「哥哥当了,我也可以吗?」 「小树很聪明,当然可以。」 咧嘴一笑,得到哥哥鼓励的周清树亢奋地挥手。一旁的赵阿姨见缝插针道:「小树还要多读书,才能和你哥哥一样棒。」 被崇拜心理蛊惑的周清树点头,答应赵阿姨会好读书。 周清阳看着弟弟误上贼船,笑着揉了弟弟的脑袋,却也没说什么。 这两年多的相处,让周清阳与他们更像一家人。能在一起谈天说笑、互相鼓励,难过时更有对象可以依靠。 不知不觉,周清阳的家,成为他真正的避风港。 「阳阳,你妈妈打来,说你不接她的电话。」周叔叔猛然开口,驱散这温馨的用餐气氛。他面色无虞,把通话的手机交给周清阳。 同样面无表情的周清阳接过,对着电话说:「我是周清阳。」 声音疏离客套,别人听了,肯定不认为这是母子在讲电话。 「哥哥跟谁说话?」懵懂的周清树眨眼,不乐意哥哥的注意力被电话拉走。 我赶紧把周清树从椅子上抱起,轻声说:「是你哥哥很重要的人哦,不能打扰他。等会哥哥讲完,你再和哥哥说话好吗?」 周清树乖巧点头,一双大大的眼睛依旧往周清阳看去。手指放到嘴唇边,朝我问:「要嘘吗?」 「是,嘘嘘。」 我俩嘘了好久,像是在玩。 耳边的声音却不怎么愉悦,冲淡我逗周清树的乐趣。 「要读哪间学校我已经决掉好了,无须替我作主。」周清阳冷冷否决生母的提案,「我很清楚利弊关係,爸爸尊重我的选择,我是不会改变的。」 通话时间很长,周清阳的脸色也越发难看。我听力不错,依稀能听见他妈说的话。 「我替你安排的私立学校非常优秀,里头有很多政商名流的子女。你进入里头,能替妈妈和他们取得联系……你该把妈妈的意见考虑进去,而非凡事自己作主。」 上辈子他妈就曾搞过这齣,让母子的感情非常僵硬,最终破裂。 「我的监护权在爸爸这,目前是爸爸供我吃穿,赵阿姨照顾我的日常。因为有他们,我过得非常安逸轻松。愿意参考他们的意见,是我内心怀着感激之情。可恕我直言,你给我的意见,我根本不想採纳。」 「周清阳!你是被那个女人洗脑了是吗!?不和妈妈亲近,还处处顶撞我!我让你去读私立学校,是为了栽培你!你怎么能不知感恩?」彻底被激怒的周母丝下柔和的假面,在电话里大声嘶吼。 嘶吼的内容,在场的人全听得一清二楚。赵阿姨的脸色丕变,周叔叔和我爸妈纷纷皱起眉头。我则立即盖住小树的耳朵,不想让他受到污染。 「没有被洗脑。」出乎意料的是周清阳并未动怒,淡然地说:「是搞清楚一些事,明白你和爸爸为何会离婚。」 「周清阳?」 「你们会离婚,是因为个性不合,与赵阿姨没有任何关係,更不是小树的错。」 「她介入我们的婚姻,当然--」 「不是的。」否决亲生母亲的话,周清阳第一次维护赵阿姨,「你很清楚,她没有介入任何人的婚姻,否则你不会放过她。再来,我和你不亲近,真正原因是什么,你心知肚明。或许你不知反省,也不具备同理心。无妨,我不在意你怎么想。」 「我是你妈!怎么能不在意我?」 「我很感谢你把我生下,仅此而已。如今照顾我起居的是爸爸和阿姨,我会站在他们这边,可想而知,无须大惊小怪。若没有其他话要说,我先掛电话了,祝好。」 30 无法被取代的喜爱。 不等电话那头的母亲嘶吼,周清阳俐落掛上电话,将手机还给周叔叔。 这年代的手机清一色是功能简单的「老人机」。 因为功能太简单,等他妈会意被掛电话,疯狂回播时,除了关机,别无他法。 周叔叔抿嘴,迅速关机,接着将电池从背盖里拿出来。 「爸爸,对不起。」看见自己父亲的动作,周清阳对着周叔叔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是你母亲不成熟,说话太过了。」 周清阳垂眉。 「当然,你的态度也不好,容易被激怒。」 「我不想她说你们的坏话。」难得周清阳愿意解释。 停顿片刻,周叔叔彆扭道:「……谢谢,愿意替我们辩解。」 「这两年,爸爸和赵阿姨给我很多帮助。我……没把你们当作外人,你们和小树,都是我的家人。」 周清阳话一说完,处于紧绷状态的赵阿姨,瞬间流出眼泪。她摀着脸,哭得难以自己。坐在她右侧的老妈立即对她轻声安慰,要她不要太激动,赶紧安定下来。 在我怀里的周清树受到惊吓,着急地问:「妈妈为什么哭了?」 「妈妈是……太高兴了。」情绪起伏过大的赵阿姨哭了好一会,才勉强恢復正常。 周叔叔同样别过脸,抹去眼角的泪水。 「我不愿受到她的拘束,不经思考便果断回绝。如果有造成爸爸不方便的地方,真的很抱歉。」 「不需要这样。」稳定下来的周叔叔低声说:「不拖泥带水,是最好的办法。你已经是半个大人,懂得分寸,我不拘束你,任你做选择。」 目睹一切的我,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周清阳能不再封闭自我情感,懂得将他对我的关注和喜爱,分散给他的亲人,真是太好了。 虽然我们都不清楚周叔叔和赵阿姨之间的故事,但我相信他们的为人,绝对不会泯灭良知--包括背叛。 晚餐在又哭又笑的奇异氛围中结束。 徒步返回家时,我和周清阳走在队伍的最后端。 「小树睡着了。」四岁大的孩子,支撑不了那么久,靠在周叔叔的怀里,睡得沉稳。 「是,他睡着了。」周清阳附和我的同时,紧紧牵着我。我们安安静静走一段路,他突然再度开口:「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傻?」 「什么意思?谁敢嘲笑我的新科状元?」 「我早知道赵阿姨不是内心想像的『坏女人』,也明白小树与父亲没有血缘关係。可我不愿意承认,拒绝接受是亲生父母的感情出了问题。而我,作为他们的孩子,竟没有任何助益,成为他们感情的润滑剂。」 周清阳如此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我所看出的事呢?只不过人会逃避,周清阳也会。 他选择一时沉默,选择不说。到了后来,更不知如何开口。 连道歉的时机都无法拥有,尷尬得不上不下。 「你不傻,是孩子气。」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我感到身心通畅。 无论是谁,都会有难以跨越的坎。见周清阳好不容易克服,实在是…… 「不怕!未来有我这啟明灯在旁,不会再让你鑽牛角尖下去!」 千百万个人生病死亡,唯有我如此幸运,得到老天的眷顾,得到重生的机会。 我想这个机会,要归功于周清阳的努力。有他对我的执念,使我重活一遭。为了回报这份恩情,无论如何,我都要给他最大最完整的幸福。 一份,无法被取代的喜爱。 31 招揽生意。 「欸欸,你知道海滩那边有个长得很高的大帅哥吗?」 「你说的是才国中毕业,就长到一八五的那个?」 「对对对!他竟然只有十五岁要十六岁,真是看不出来。如果是这样的小鲜肉,我可以!」 可以你妹啦可以。 我幽幽地站在两个身穿比基尼辣妹身后当背景板,听到她们激动的对话,白眼都要翻到后脑杓。 周清阳很适合「金子到哪都会发亮」这句话。无论到哪,他那张俊脸、大长腿都会吸引狂蜂浪蝶,前仆后继朝他奔来。若在学校,同学们会故作矜持,可在这临海的度假村,矜持是什么?全被寄居蟹吃光了好吗。 来到这儿打工没几天,周清阳不知道婉拒多少人的「邀约」。 用手指加脚指加起来都数不清呢。 「清阳真的好受欢迎。」我在这边不爽,自家表哥赵元宾在我旁边搧风点火:「有他在,浮潜和衝浪课程的业绩都翻高一倍有馀,连小贩部的商品都卖得供不应求。」 会来到这里的原因,必须上溯到一个礼拜前。 彼时第一次基测成绩公佈,我和周清阳都考得十分出彩,免于受第二次基测之苦,成功躋身到无事一身轻、耍废耍到高中开学的国中毕业生。无所事事地想暑假该怎么过-- 结果我舅舅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的大表哥给我妈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内容,由我老妈转述,如下: 「阿姨,听说小晨已经考完试了?听说考得很好啊,能上第几志愿?」 「哪好哪好,跟元宝你比,根本比不上。」老妈这话可不是什么客套话,是发自内心、肺腑的实话。 大表哥是个学霸,屌炸天的那种--虽然我的心偏向周清阳,但以教学资源来论,从小生长在南部偏乡,整个乡里都得靠观光为生,住家普遍贫苦,必须帮忙家里工作。待在这样的环境,大表哥还能一路超群,考到国内第一学府。 更令人刮目相看的是,大表哥前年毕业,听从父母的指示,无怨无悔地回去继承家中民宿、传承衣钵。短短两年,住户回住率直线上升,广受好评。 「元宾,你打电话来,应该不是为了问你表妹的成绩吧?」 「是,我有件事想问阿姨。不知小晨和她的竹马清阳,能不能来民宿帮忙?」大表哥说完,接着补充:「不会让他们做白工!除了正常支薪外,他们结束后会再包个大红包。」 「怎么突然要小晨他们去?」 「最近民宿准备重新装潢和整顿,许多事情必须仰仗信任的人……」 总之,我大表哥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老妈没有拒绝的立场。更何况,她可疼她这个姪子,怎么可能会拒绝? 我这从外面抱来的崽,只能被迫接受老妈和表哥的里应外合,隔天就被老妈打包,丢上表哥订好位的自强号。 被大表哥指明钦点的周清阳,同样被强制扔上路。 原先我安慰自己:周清阳一块来也好,省得我们这刚谈恋爱的少男少女,在这见不到面的两个月,思春思得不要不要的。 如今……我后悔后到肠子都要青了。 周清阳实在太亮眼,待在沙滩上,像根闪闪发亮的啟明灯。什么推销和宣传都不用说,好几个慕顏而来的妹子,主动报名我们民宿衍生的浮潜。 本来不错的业绩,再度暴涨。大表哥数钱数到眉开眼笑,只差没有给周清阳一个感谢锦旗,感念他的伟大。 「既然业绩提高,给周清阳的红包得多点。」这样他卖肉也卖得值得。 有些人的体格生来健美,比一般的鲁蛇好一百倍。 我家的周清阳,就是这少部分的「有些人」。他身体没有一丝赘肉,高挑挺拔。加上他平日里喜欢做棒式塑身,不爱吃垃圾食品,肌肉线条非常明显,介在过壮和清瘦之中,很是完美。 大表哥的双眼异常犀利,隔着上衣,立即发现周清阳的好身材。勒令他在上班时,不准穿着上衣,只能套泳裤及海滩裤,靠这样来招揽生意。 正牌?我?女友在旁边流出了血的眼泪,这坑爹奸巧的商人! 32 迁怒周清阳。 「应该的应该的。」大表哥笑得非常灿烂,拿着帐本东算西算,不知道在算什么。 我啼笑皆非地摇头,收回视线,看向辽阔的海洋。暂且不论狂蜂浪蝶的威胁,周清阳的外貌非常显眼,是最明媚的景致,令人百看不厌,心旷神怡。 「麻烦给我们四杯可乐,冰块多一点!」 走了两位妹子,立即来了四位。身上的衣服没有比前一批的人还多,比基尼遮的地方很有限,浑身上下全被晒成了古铜色。 「哎呀,我好像晒黑了不少,等回去大家应该都不认识我了。」绑马尾的少女对着同伴哀嚎,说的无疑是变黑变胖变蠢--咦?好像没有最后一个。 「我也是!擦防晒油好像没什么作用。」留着短发,模样俏丽的同伴附和,忧愁道:「黑这么多,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白回来。」 「昨晚我跟男朋友视讯,他说我现在完全是个小黑碳!真讨厌啊,怎么能这么说嘛。」 「你男朋友好过分哦,明知美白是我们最在乎的事,还这样戳你!」 剩下两个同伙,不免俗地互相抱怨。 我把可乐装好放在餐盘,挤出笑容,往她们那桌送去。 「欸,小妹妹,我能问你个问题吗?」马尾妹叫住了想功成身退的我,笑吟吟地朝我询问。 内心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最好不要问到周-- 「你知道那个帅哥的联络方式吗?你们是同事,多少知道一点吧?如果可以,能不能给我?我已经很久没遇见这么喜欢的对象了,跟他要他都不肯。」 什么不想什么来得最多,听到这,我彻底眼神死。 「不好意思,要是他不肯,我也不能私下透露。」透露个鸟,我才没这么大的气度!成天公佈自家男友的联络方式好让你们搭訕! 「为什么?是担心我会纠缠着他吗?放心啦!我在北部有男朋友啦,只想让他陪我一晚,明天我就要回去,不会再打扰他。当然,我会多包一些小费,不会亏待他。」 谁说我们男孩满脑子黄色废料?女孩也有不少身心灵都很黄爆的好嘛! 什么叫「我有男朋友,只想让他陪我一晚」?你以为是在包牛郎啊大姊!你这样的思维很不健康很毁人三观啊! 「抱歉,这我没办法替他作主,你能去询问他。」他要答应,我马上剁了他的嘰嘰。 老子都为他当了太监,他要是敢发浪,我们就来个鱼死网破好了。 「我问啦,他不答应。」马尾妹说完叹了一口气,同伙三人还在那边安慰,要她看开一点。 虽然我不想excuseme太多次,凸显出我只会这句英文,但我现在真的很想仰天大吼:「excuseme!这不是看不开,是看太开了吧!你们这群人的价值观是受了什么毁灭,怎么说出来的话,都让人想要惊声尖叫!」 可惜顾客至上,多不爽为了大表哥的民宿生意,不能真正翻脸,只能在心里吼到快内伤。 见脱轨少女没有再提出任何惊人之语,我拿着托盘,浑浑噩噩地走回小贩部。 周清阳在此时带着五位客人走过来,对表哥说:「这几个人要上浮潜课,哥安排一下。」 「好好好,我来安排。」表哥先回应周清阳,接着对客人说:「你们先进门吧!替你们说明我们的收费标准和安全注意事项。」 看客人的视线依旧流连在周清阳身上,我心里很不高兴,连带迁怒周清阳。 趁着冲洗杯子的时间,调适沸腾的情绪,担心再这样下去,我会员地爆炸,像个疯婆娘与客人互骂。 「小晨。」周清阳没有立刻回到海滩招揽客人,而是靠在吧台叫我。 垂下头,我假装没听见。 「高小晨。」他再叫。 我继续当个聋子。 迟迟等不到我吭声的周清阳,扯过我手上的杯子,放在流理台上。他对正与客人介绍课程的表哥喊:「大哥,我和小晨先休息一下。」 33 闭嘴!周清阳! 贩卖部后面有一片大表哥家私有的树林,除了工作人员,一般的游客不能进来。 「为什么不理我?」我俩站在树荫底下,开始进行心灵上的谈话与交流。 不是不理他,是有点不爽。对于他长得如此优质,感到无比焦躁。 「有那么多人理你,不差我一个啊。」好的不学,坏的学很快。我当了两年的女人,温柔嫻淑没学会,倒是这口是心非的毛病,学了十成十。 周清阳微微瞇眼,弯下腰,咬了我鼻尖一口。 「干嘛咬我?」遮住鼻子,我瞪着他,认为他非常不讲理。 「我何止想咬你,我还想打你屁股。」 一言不合就想进行家暴! 这是多么不可取的习惯,必须要受到唾弃与指责! 「那么多人理我,与我有什么关係?我只想要你理我,你不和我说话,不知道我有多紧张?」说完,他拉着我的手,放在胸口。他的心脏跳得很快,诚如他所说的那般,「我被你吓坏了,以为做错了什么,让你不高兴。」 他深情忧虑的模样,触动我的心。 一口蜜塞到我的嘴里,甜得我咋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高小晨,你真要和我发脾气?」 「没有啊。」鼓起双颊,我主动靠近他,不安地说:「她们都好喜欢你,围着你团团转,还有人想要你的联络方式,要你陪她一晚,她会给你很多小费……」 我去,说到这里,真不得不批评那群「大姊姊」。知不知道我家清阳只有十六岁?陪一晚这种话,根本不该被提出来好吗? 「你是因为这点事情,才不想理我?」 「什么叫『这、点、事、情』!被人约你很开心吗?还是感到很骄傲?啊?」气得瞪眼,他要是赶跟我说是,我肯定狠狠咬他,把他手臂的肉全咬下来! 「我最喜欢谁,你难道不知道?」 周清阳把我困在他与树干之间,温柔地质问我。 「我知道……」 「我最喜欢被谁约,你不知道?」 「我知道……」 「我会为谁感到骄傲,你不知道?」 「我知道。」 面对这三个问题,我羞得垂头。心里又酸又软,认为周清阳是真的对我好,连我对他无理取闹,这不会说情话木头,都愿意靠他浅薄的词汇哄我。 另一方面,我的心情有点复杂。 我当了二十多年的直男,会在周清阳这深沟翻船,也是情有可原。他光是说两三句话,就能瞬间让我气消,心跳加速得难以自己。 这样的对象,谁能不弯?谁能不搞基?谁! 「那你为什么还要不高兴?」周清阳太高,我只能靠在他锁骨下方,踮脚都碰不到他的嘴。 可他说话吐的热气,在我耳边繚绕。 「高小晨吃醋了是吗?」 「你少明知故问了!」 周清阳这个小王八蛋,怎么这么喜欢看我吃醋?还喜欢点破!就算真的吃醋,也不能一直说啊。我的面子不要了?我高以晨,是有头有脸有尊严的人物,怎么可以一直亏我! 眼前的周清阳,没有感受到我源源不绝的愤怒,难得露出笑容,「以她们的年纪,我都能喊阿姨了。所以不要太在意,乖。」 嘶。 眼癌真可怕,我看她们都是萌妹子、青春少女。换到周清阳,就把一群俏丽的少女们,变成年过四五十的阿姨。 「周清阳,她们……应该没那么老。」虽是公道自在人心,可我不能放任自己的对象,继续瞎说,必须适当提醒他的审美。 「不老为什么她们的粉打那么厚?在海边玩水,还要化如此浓的妆,难道不是人老了,皮肤不好才会这样?」 我:「……。」这话有道理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说的,都对。」担心继续与他纠缠着话题,我自己的价值观会被带偏,只能暂且妥协。 周清阳各个方面皆很优秀,就是他的眼睛实在太有障碍。如此耿直的妖魔鬼怪,我还是紧紧收好,不要随便放出去祸害其他女孩的青春少女心。 「那不生气了吧?」周清阳追问。 生什么气?我打从一开始,就没生气。 「不对,你不是生气,是吃醋。」拥有读心术的周清阳,再次展现他白目到彻底的一面。 心中默唸几次「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经,可惜半点作用都没有,心中仍是一把火狂烧。我抬眸,瞪了他一眼,怒道:「闭嘴!周清阳!」 34 乾妈想让你嫁给我。 无论如何,周清阳达到哄我说话的目的,掛着淡淡的笑容,把我带回贩卖部。 大表哥正帮客人们办好手续,请另一位浮潜老师带他们去上课。 「欸,不能让那帅哥带我们啊?」一见到周清阳,其中一位女客人的眼睛瞬间发亮,「是我们缴学费不够多,才不能教我们吗?」 周清阳立即冷下脸,正要开嘲讽:「这位阿--」 姨字还没出来,大表哥出面打断,撑着笑脸解释:「很抱歉,他不是老师,不具备专业的浮潜教学的证照。为了各位的安全,我们安排的是非常有经验、安全意识非常突出的孙教练来带你们下水。」 「我们才不需要这种教练呢。」另一位女客人撇撇嘴,转身向大表哥提议:「要不然我们退费,付钱给他来陪我们玩沙滩排球?」 「对啊!没开始上课,应该可以退费吧?」其他同行者连忙附和,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周清阳。 大表哥见多了这种客人,遇到这种问题,皮笑肉不笑地说:「还没上课前,想要退费当然可以。可他在打工期间,我不会收钱让他陪你们打排球。毕竟我是老闆,不是皮条客。打工结束后,我也不会让他陪你们,因为他是我亲戚的孩子,至今尚未成年,才十六岁。你们和他的年纪一比,和阿姨大婶没什么两样,拜託要点脸,不要老吃年轻人的豆腐。」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难道不想做生意了?」被表哥嘲讽的客人生气质问。 「先说要退款不上课的是你们,怎么会扯到我们不做生意?再说了,你们不要脸,我再替你拉扯遮羞布做什么?」 客人们大概没想到会被堵这句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支支吾吾的要把钱拿回去。表哥没有眷恋,给了钱,让他们快点走人。 周清阳见人离开,拿起掛在椅背的衬衫穿上。 「你怎么穿起衣服了?」原先沉浸在「骂了奥客一时爽」的氛围中,看周清阳穿好衣服,表哥尖叫:「别啊!我还指望你卖肉呢!」 「哥,太阳太烈,一天晒下来,就算有擦防晒油,皮肤也快脱了一层皮,我受不了。」周清阳解释后,看向我,「就算受得了,我也不想让小晨不开心。」 我听这话,心情舒畅,觉得男朋友非常优秀。 大表哥则露出狐疑的表情,「你脱不脱,和她有什么关係?」 当然有关係!这是我的男朋友! 「我们正在交往,做什么都要兼顾她的感受。」 原本站着的表哥,被周清阳的坦诚,吓得跌到座椅上,「交往?你们在交往?」 「你不知道吗?」我没想到大表哥会这么迟钝。 连我妈都看得出来,怎么就我精明的表哥,搞不清楚状况呢? 「不知道。」大表哥诚实摇头。 「我们平时的亲密互动,你难道没发现?」这不是迟钝可以解释,是他眼盲了吧?我说不出任何评语,只能满脸黑人问号。行了,周清阳和表哥能一起结伴看眼科,看看他们的眼睛,到底有什么问题。 一个是眼瘸看上我,一个是眼瞎看不出我们在交往。 「不是……是我很相信周清阳的眼光。」 哼,这什么话嘛!潜台词就是不相信周清阳会看上我! 「那么多人会喜欢他,他怎么偏偏选择你?你这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根本是阿姆斯壮登上月球的等级。」 此时此刻,我特别对不起远在北部的母亲大人。嘴砲王这个宝座,于情于理都不该让她继续蝉联,该让贤给我大表哥。 「而且你们才几岁,阿姨和姨丈都答应了吗?」 「好吧,阿姨怕你嫁不出去,提早答应你找对象也很正常。」 我再度:「……。」拎老师!我们分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被他讲得好像是我高攀了周清阳! 就算是高攀,可也没到这么夸大的地步吧! 待在我身边的周清阳没有吭声,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一副很开心的模样。不知道他到底在开心什么鬼玩意,听我大表哥嫌弃我,觉得很爽吗? 「表哥说,乾妈想让你嫁给我。」察觉到我的愤怒,周清阳凑到我的身边,轻声解释。 我满脑子黑人问号。 表哥讲这么多话,你这臭小子唯独听到这一句? 「我又、又没答应!」 周清阳听我傲娇的回答,没有停止笑意,反而更加浓烈。伸手揉了我的头发,温和道:「我休息够了,继续去外面工作。」 所谓的工作,是在大太阳底下,于沙滩上行走,询问各个旅客要不要上浮潜课程。周叔叔是大名鼎鼎的律师,收入很是可观,对周清阳更是慷慨。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着我一起打工……是钱不够吗? 认识周清阳快三十年,除了帮别人补习和上家教,我没见过他打其他的工。突然说要靠劳力获取金钱,我这老妈子的心,随着他七上八下。之前他休息时间结束,要回去海滩,我都会多加挽留。这次就免了吧,我怕他继续待在这里,会跟表哥狼狈为奸,一起把我气死。 35 乔乔是个乖孩子。 「快去吧,记得补充水份。」一边嘮叨,一边从冰箱拿出两大瓶水,塞到他的掌心。 「嗯。」拿稳水瓶,周清阳当着表哥的面,弯腰亲吻我的侧脸。 我被他这个行为吓得魂不附体,双颊烧得跟炫风火球一样,瞪大眼睛看着周清阳离开。 「我的老天……真是快瞎了。」表哥遮住双眼,很是痛苦。 「哥,你的眼睛本来就有问题好吗?」我们是什么旷世绝恋,就他一个眼残看不出。 大表哥倒在椅子上,一副毫无生趣的样子。我以为戳中他的心事,正打算转移话题来缓和气氛,大表哥的太太,也就是我的大表嫂姜月抱着小外甥女出现。 「怎么把孩子抱出来了?」一看到大表嫂,表哥立即打起精神,着急道:「外面风大。」 「乔乔难得出院,我想让她多晒晒太阳。」大表嫂笑着解释,将怀里的女儿交给大表哥抱。 在外甥女面前,表哥的态度很温柔,而且一点都不轻浮,父爱满满,「小姑娘,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爸爸啊。」 外甥女对着表哥吐了一个泡泡。 「小晨待在这里还习惯吗?」将视线转向我,大表嫂笑道:「前几天我在医院,没有办法好好招待你们。」 「习惯习惯!表嫂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们有表哥照顾就好。」连忙对着表嫂摆手,要她不要放在心上。 表哥表嫂同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感情非常要好。表嫂国中时,父母出车祸过世。高中毕业即选择提早出社会工作,赚取生活费。而表哥到北部读大学,两人分隔两地,却为彼此做了一个约定。 待表哥学成归乡,他们要去公证结婚。 「你表哥要照顾那么多客人,还监工民宿的改建,哪能招待好你们?让你们受委屈了。」 「不不不,没有受委屈!表嫂真的不用客气。再说,当初会来这里打工,是因为民宿改建,表哥需要熟悉且信得过的人来帮他。我们是来工作,不是来度假。」不愿意表嫂心怀愧疚,我努力强调:「表嫂陪伴乔乔很辛苦,总是在医院和民宿来回奔波,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 「陪伴乔乔不辛苦,乔乔是个乖孩子。」 听到表嫂这么一说,我不知怎么的,眼眶微微发热。 乔乔出生没到一个礼拜,被大型医院的医师判定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好不容易熬过种种艰难,拥有新生命组成一个家的表哥表嫂们,因此受到沉重的打击。 他们必须要分两头进行,一个为了家计不断打拼,一个为了女儿的疾病于病房彻夜未眠。 最让人心疼的是一岁的乔乔。她是我见过,最乖巧懂事的宝宝,像被夺翼坠凡的小天使。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哪怕我知道,乔乔小天使待在凡间的岁月不长,我仍然努力劝慰着表嫂:「民宿也即将要装潢好,彼时都能拥有全新的生活。」 表嫂吃过的苦,超越寻常人的想像;她的坚强,更令人欣赏。哪怕没有奇蹟出现,她也在短暂阵痛过后,努力从跌倒的原地爬起来,再次向命运拼搏。 「会的。」看向表哥和宝贝女儿,表嫂的目光柔和,「我会守护好我们的家,和公公婆婆留下来的民宿。」 依前世的记忆,应是表哥大三时,舅妈的身体每况愈下。表哥人在北部,是尚未过门的表嫂和舅舅两人轮班照顾舅妈。当时我妈曾下南部照料舅妈,没几天就被舅舅劝回家。 舅舅说,嫁出去的妹妹,老回舅家不太好。 光是回想,就觉得舅舅是个可爱的老古板。但能由此可知,舅舅他是真心疼爱妈妈,不想妈妈在婆家被指指点点,受到任何非议。 36 忧鬱地叹气。 可惜,如此可爱的舅舅,在舅妈过世的两个月后…… 「我带乔乔回去吧,再晚真怕会着凉。」表嫂仍然牵掛着乔乔的身体状况,无法多待。 表哥没有异议,小心翼翼的将乔乔交给表嫂,让她们先回屋子里。 我看着她们的背影,欲言又止,踌躇片刻才说:「哥,乔乔她……状况还好吗?」 「还好,不太坏,也没有特别的进展。」彷彿知道我会问这个问题,表哥神色如常地回答。可他的眼底,不见一丝笑意,自始自终,都是沉浊一片。 「要不要开刀?」我记得乔乔已经动过手术,就是不知是否痊癒。 「医生说,现在乔乔还太小,不能再开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乔乔需要开刀,却受限于身体机能和年龄,无法动刀。 「别哭丧着脸,乔乔没事。」见我一脸愁容,表哥反过来安慰我:「都会过去的,我和你表嫂,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是啊,他们这对如此坚强的夫妻,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事情没遇过?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心疼啊。 「那需不需要钱?我再和我妈说--」 「不用。」表哥立即打断我的提议,「小晨,真不用。」 我知道表哥表嫂是缺钱的。 民宿的改建费、乔乔的医疗费用和一干员工的薪水,足以压垮他们。 「我亏欠阿姨很多了,不能再让阿姨拿钱出来。」 「怎么这样说话……我妈她不会计较,我爸也不会介意的。」 「我知道。」微微叹了一口气,缓和纠结的情绪。然而效果不怎么好,表哥垂着头,淡淡地说:「可是我在意啊。阿姨为了民宿改建,已经藉了我们两百多万。若非姨丈个性好、不爱计较,那么阿姨的立场会变得很艰难。我爸如果在世,知道这些,肯定会把我臭骂一顿。」 舅妈的病情反覆,治疗了一年多,最终因癌细胞大幅度转移,病逝于医院。 在北部读书的表哥甚至都无法见母亲最后一面。 我妈接收到通知,与我爸,带着我赶至殯仪馆。当时不愿吃饭的舅舅,一见到妈妈,眼泪就掉下来了。他抓着妈妈的手,不停道歉,说他没照顾好秀芬。 妈妈与舅妈是大学同学,按照流行用语来称,算所谓的「闺蜜」。是妈妈把舅舅介绍给舅妈认识,促成他们这对鶼鰈情深的伴侣。可一场如火如荼的乳癌,烧毁了这始终幸福快乐的家庭。 而在丧礼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后,舅舅于某日清晨,独自游走在沙滩上。又从沙滩,往海里前进。 越走越深,到后来整个人都淹没了。舅舅赵正海,享年五十一岁。尸体于报案失踪的第五日被海巡署找到,身体肿胀、面目全非--彷彿是舅舅硬加在自己身上的惩罚。 「哥。」再度听到这似曾相识的话,我感到鼻酸。其实这些,距离我非常遥远。毕竟我重生已是国二,舅舅与舅妈即将离世满一年。妈妈在爸爸的陪伴下,渐渐走出阴霾。 虽不到痊癒,至少能不再以泪洗面。 「我妈妈最后悔的是,没能在舅舅应该被救赎的时候,伸手拉他一把。」舅妈过世,我妈同样感到非常伤心。她没有即时安慰兄长,错过找回生机的时刻。 我不愿意再次目睹悲剧的產生,于是想尽力劝表哥。 「我明白,但人总有一定的限度。超过这个限度,会变得很难堪,无法做任何事。前些日子,我才知道乔乔这半年的医药费,有很大一部份出自你嫂子私自解掉保险,套出来的钱。是我没照顾好她和女儿,让她必须做出这种决定,替我分担支出。」 这是个很沉重的话题,一点都不适合周遭的景致。 阳光、沙滩和海,本该青春明媚。但此时的我们都笑不出来,略微忧鬱地叹气。 37 夺走了他。 下午五点收工,周清阳在女游客们热烈的注视下,安安静静地回到我的身边。 有他在,我惶惶不安、非常惆悵的心有所好转。我牵着他的手,觉得一切都踏实了起来。 或多或少能知道表哥和表嫂坚持下去的动力为何。因为爱,让我们不畏惧面对前方阻碍。 焦躁、忧鬱和悲伤都是无法抑止的真实情感。但当我们呈现过多的负面情绪,总有人陪伴着我们,用爱来治癒内心鲜血淋漓的伤口。 「小晨,你在想什么?」 与表哥聊完各种现实层面的问题,心情非常低落,用餐时总不自觉发呆,连夜晚走出来踏沙消食,途中都会多次恍神。 周清阳忍不住问:「你还在吃醋?」 「……少往脸上贴金。」虽然不可能不吃醋,可被他堂而皇之地询问,脸微微发烫,拒绝正面承认,「跟谁学的?脸皮这么厚!」 「既然不是在吃醋,那是在想什么?」 不理会我僵硬转移的话题,周清阳面不改色地追问,彷彿我没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他会一直一直一直问。 周清阳什么都好,就是个性太执着(喔不,他还有眼睛不好这毛病)完全不知道变通。 「我在想表哥表嫂和乔乔的事。」在他面前,我藏不住任何秘密。毕竟他太熟悉我,我的掩饰与佯装,被他眼角一扫,假象瞬间荡然无存。 「嗯。」短短一句话,让周清阳明白我为何会没什么精神,说什么都兴致缺缺。 「我好心疼乔乔。」 我记得乔乔活不过六岁,走的时候瘦得连衣服都穿不上,虚弱且单薄。而表嫂在经歷一夜的痛哭,原想跟着乔乔一块离去,却仍牵掛着表哥与新生的儿子,选择留下,陪着他们。 自己生过病,很清楚生病除了会折磨患者,连带着周遭亲友的生活都会被牵连。 若非周清阳在当时担下照顾我的大部分工作,我想我的父母会苍老得更快。 「周清阳。」突然停下脚步,我喊着他的名字。 亏欠周清阳的事情实在太多,多到我数不清,不知如何偿还。 「怎么了?」沉默寡言的他,总是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与我寸步不离。他不喜欢做过多的承诺,用最实际的行动,证明他守护我的决心。 「你觉得这世界存在着奇蹟吗?」 周清阳摇头,低声道:「我不认为这世界存在着奇蹟。可要是为了你,我愿意向任何虚无祈求。」 听着他的回答,我的眼眶微微发热。回忆如猛兽一般地袭来,充斥着我的脑海--周清阳是个无神论者,从小到大都是。对于他来讲,与其信神信佛,不如用那时间多努力点,靠自己改变人生轨跡。 但,我曾听过他的祈祷。 二次病发,于我收到大学入取通知书时。周清阳陪我至神经内科的门诊听报告,听完他说要去上厕所,让我在大厅等他。 被噩耗震惊到浑浑噩噩的我,看不出周清阳脸上的异样,木訥地点头,坐在椅子上喘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约等了半个小时。拨打周清阳的电话,皆是未接。我开始心急如焚,于医院穿梭,寻觅他的身影。 最终,我在医院附设的祈祷室,透过小窗户,看见他跪在软垫上,对着十字架卑微乞求。 我站在门外,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听他说:「请您救救高以辰吧,请您让他多留几年。如果您真要带走某人的性命,那带走我的好吗?」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目睹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最淡然、冷静和强大的周清阳,怎么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呢?」我的脑袋充斥着这样的疑惑,并且百思不得其解。 周清阳,为我流泪、信神和祈求……他为我妥协了无数次。 「小晨,你还好吗?」 或许是我的脸色太过难看,周清阳伸手抚摸我的侧脸,想给我些许温暖。 「……还好。」我的嘴巴说还好,眼泪却不断滑落。 他看我哭泣,整个人慌了起来,着急问:「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是不是表哥真有什么困难?需要钱是吗?我和我爸爸--」 「周清阳。」打断他的猜测,我问出迟迟不敢问出口的疑问:「如果有天,我出了什么变故,早你一步先--」 「不会有变故。」 在这个沙滩,我的亲舅舅曾因挚爱过世,沉海自杀。 「我不会让任何变故发生。」深怕我不信,周清阳认真地重申:「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周全。」 「万一我和乔乔一样,生病了,病得很重……」 看着周清阳染红的眼眸,我的话说不下去。光是一个预设的问题,足以让周清阳发狂。 「如果有天,你生病了,我会好好照顾你;如果有天,你过世了,我会好好处理你的身后事。可是,我也会死。」哽咽的声音,于我的心口,划下一刀又一刀深刻的痕跡。 突然能明白,在我丧礼时,周清阳为何能看见我,并且与我对上眼。 「我会,为了你而死。」 当我离开世间的那一刻。 对于周清阳来说,自己已是个将死之人。 活下去的每分每秒,都是为了死亡倒数。他不眷恋存活,因为他最眷恋的我已逝。 上天夺走了我,也贪婪地,夺走了他。 周清阳视角重生前番外01。 「傻瓜,不要笑了。」 手拿浸湿的毛巾,我小心翼翼地擦拭高以辰因病而瘦弱的身体。高以辰没有说话的力气,只能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反驳我说他在笑的话。 这双浑圆通透的眼眸,使我百看不腻。 「你的眼睛在笑,笑得很灿烂,宛如小太阳。」 人世间的万事万物,皆有光明与黑暗的一面。 我虽名字带有「阳」字,可论起照亮他人的工作,高以辰做得比我还称职。 他天生受人喜爱,是亲友间的万人迷。与他相处过后,没人会不喜欢他--包括我,我喜欢着高以辰。 不是朋友的喜欢,从来都不是。 是想要做情人的喜欢,夹杂着难以忽视的爱意,让我无怨无悔地陪伴在高以辰的身边。 就算做不成情人和伴侣也无妨,我只想看着他结婚生子,拥有属于他幸福快乐的人生。 但,变故来得很快。向来健康活泼的高以辰,于高一某次晨会,站在烈阳底下,整个人毫无警觉地倒在操场的正中央,引起一片譁然。他的同学们将他送往保健室,护士小姐判定他是中暑,喝点凉的,降降体温即可。 倘若真如护士所说的中暑,那就好了。可惜事实往往超乎旁人的预料,一场不可逆、无法改变的基因型疾病,在病发的日后,逐渐拖垮了高以辰的身体。 高一至高二,高以辰已发生多起晕倒昏迷的突发事件。上一秒他在与人谈天说笑,下一秒他能直立倒下,怎么叫也叫不醒,等过了两三个小时,才昏昏沉沉地醒来。 高以辰的父母开始带他寻遍大江南北的医生,做无数个检查,希望能找出他生病的原因。 原因在某个大型医院被检测出来,他体内的某个染色体基因序列不全,略有残缺。不致死,也不会畸形变傻,就是在长大接近成年后,缺陷会逐渐放大,大到无法呼是的地步。 医生替他做紧急治疗,希望能缓解高以辰身体萎缩的速度。 这是高以辰第一次住院,住了一个多月,皆是高阿姨陪伴照料着他。 疾病会折磨病患,更会折磨家属。那短短三十天,高阿姨的压力以倍数无限增长。她瘦得很快,双颊凹陷,引以为傲的乌黑亮发逐渐有些许染白。除此之外,从来不吵架的高叔叔和高阿姨,也为了高以辰的疾病而反覆争吵。 我目睹一切的同时,也将高以辰绝望惨白的脸映入眼底。 「叔叔和阿姨,你们都累了吧?」高以辰住院的期间,我一下课就会往医院跑去。这次我一打开门,就看到他们夫妻在互相指謫--他们自以为很小声,实际上这音量,连门外都能听得见。 「清、清阳你来了啊。」看到我来,高阿姨立即住口,佯装温柔地说:「你下课怎么不回家休息?每天赶来做什么?」 「你们太累了,我来和你们换班。」 高阿姨欲言又止,最终抿起双唇,踌躇片刻说:「是有点累了……今晚麻烦你照顾以辰……阿姨想……」 「阿姨,你跟叔叔一块回去吧。小辰我来顾,你们不用担心。」 「有清阳在,我自然不担心。」说完,高阿姨不自觉地埋怨:「你可不是某人,总是不负责任。」 站在一旁的高叔叔脸色微变,碍于我在现场,不好跟高阿姨争吵,只能忿忿地撇头。 我本不想参与他们夫妻之间的矛盾,可想着高以辰,知道他最不愿意见到这样的情况,低声劝:「阿姨,有些话一说出口,就收不回去了。你们都关心以辰,是关心的高式不同,导致意见偏颇不一致。以辰的病,需要我们同心协力,一同面对与抗战。」 高阿姨又是一愣。 「我并非刻意替高叔叔讲话,也明白您这些日子很疲惫。但,叔叔努力工作才能支撑起以辰看病的医药费,这是无法避免的现实经济问题。」平时我的话不多,却要为了促进他们家庭和谐而努力。 突如其来的一场病,换任何正常的父母,在短时间内都会难以接受。 排斥、怨懟到争吵,每个环节都足够伤人。 「叔叔。」劝完高阿姨,我侧过身,看着同样在沉思的高叔叔,「我知道您工作很辛苦,也明白您不是不关心以辰。可是阿姨长期待在医院,负面情绪累积比较快,或许会有言词锋利之处,您多担待一些吧。如今最主要的目标,是让小辰痊癒,我们一起回家。」 高叔叔的个性通达,听了我的话,主动退一步,「是我的错,没有设身处地的替她着想。」 高阿姨也不再彆扭,顺着台阶下,与叔叔轻声道歉,两人迅速求和。 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在乎他们的感情好坏。只要不扯到高以辰,让他别不高兴就好。 见他们不再吵闹,我让他们回去休息。等他们离去后,病房剩下我和以辰。 「回去了?」始终闷不吭声,装睡的以辰问。 「嗯。」 得到我的回覆,他吐出一口闷气。 我知道他仍在忧鬱,却也无能为力,硬生生地转移话题:「我去拿毛巾替你擦澡。」 「好的,谢谢。」高以辰的半张脸压在枕头上,露出的半隻眼睛,毫无往日的光彩。 待在医院太久,会使人失去原有的斗志。 「周清阳。」 替他擦拭身体的时候,安静的高以辰喊了我的名字。 「怎么了?」 「你说我会不会好?」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 至今医生都无法给予我们正面的回答,每次皆是含糊其词地带过。基因病比癌症更难解,天生注定,非要用后天来逆转,实在太艰难。 「会好的。」饶是知道有多不容易,我依旧这么回答他。 「你不要为了我说谎。」高以辰不信我。 「不是说谎。」 高以辰躺在病床上,对我虚弱一笑,反问:「那是什么?」 「是我内心的期望。」 我愿意,顷尽所有,换取高以辰一生康健。只求他能早日康復,回归本属于他的花花世界。 周清阳视角重生前番外02。 打从有记忆开始,我的身边已有高以辰的存在。不知不觉,他从我的身边,一步一步走入我的内心。 第一个发现我喜欢高以辰的人,是我的继母赵阿姨。 虽然我讨厌她,认为是她与弟弟周清树的介入,导致我亲生父母离异。可我必须承认,她从未伤害过我。 就连知道我心中的秘密,也为我守口如瓶。 「清阳……」某日清晨,赵阿姨不知是太早醒来,还是一夜未眠,她坐在客厅沙发等候着我归家。 我对她向来没有话好说,看了她一眼,等她开口。 「早餐吃过了吗?」赵阿姨态度侷促地起身,显然面对我这继子,压力很大。 「嗯。」从医院回来的途中,匆匆吃了几口麵包。 赵阿姨微微点头,像在思索该怎么对我说话。 「阿姨,如果没有什么事,我要去换衣服,准备上课。」本该再给她多一点时间沉思,我却没有那么多的耐心,等她对我循循善诱。 说完,我转身爬上阶梯。 「清阳!」 「怎么?」侧过头,我用眼角馀光看着赵阿姨。 「你还喜、喜欢以辰吗?」 面对这个问题,总是敏感且焦虑。我不愿与她多谈,冷冷说:「喜不喜欢,与你何干?」 她会得知我喜欢高以辰,是去年暑假,高以辰来访,从早待到晚,中途睡了午觉。 看着高以辰沉睡娇憨的模样,我彷彿被魔怔,竟弯腰亲吻他的嘴角。轻轻一吻结束,我转过身,看见赵阿姨一脸吃惊地站在半掩半开的房门外,手里捧着要给我们吃的点心。 当下,我的心发凉,以为她会抓紧机会,将我的暗恋宣扬出去,破坏我与以辰的关係--我不是害怕出柜,是我尚未做足准备,也拿不准高以辰的心思,怕他会厌恶我。 可赵阿姨没有。 「我不是想干涉你的感情。」赵阿姨被我锐利反问后,态度更加慌乱,「我只是、只是想帮助你。」 「你帮助我?你要拿什么帮助我?」 高以辰的病让我心慌意乱,对赵阿姨的语气更加恶劣。 「我能帮你和你爸爸说……」 「说什么?」瞇起眼,我注视着她。 「说你喜欢以辰。」 「你为我说这些做什么?终于按捺不住,想要找我的麻烦?」 「我没有。」 「那你告诉我,你和我爸说,有什么目的?」 「我没有什么目的,只是认为你未来很有可能会跟以辰在一起。到时你爸爸知道了,有很大的机率,与你起衝突。我想先劝劝--」 「先吹耳边风?」我倚靠着墙壁,冷冷看着她,「你招你用过是吧?什么时候用过的?哄我爸和我妈离婚的时候吗?在你怀周清树,想要对我妈取而代之时--」 「周清阳!」认识赵阿姨那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她愤怒失控的神情。 我知道,是我口不择言了。 可我不会道歉,更彆扭得不愿承认错误。 「你很清楚,我没有介入你亲生父母的婚姻。」 「那周清树这个杂种是怎么来的!?」 「他不是杂种!他是我儿子!」 赵阿姨脸色苍白,浑身颤抖,胸膛大幅度地喘气。 看她这样,内心的邪火被冷水浇熄。我低下头,不愿面对我其实早知道的事实--周清树不是我爸爸的亲子,赵阿姨也并未介入我父母的婚姻。父母会离婚,是个性不合。 说不定,到现在赵阿姨都没与父亲有夫妻之实。 「他是我儿子。」赵阿姨再次对着我,咬牙切齿地强调。 原来我只是在嫉妒,嫉妒周清树有个爱护自己的好母亲。而我自己的母亲,在与父亲离婚时,毫不留情,没有半点眷恋地将我捨弃。 「我不求你……把他当弟弟。只求你把他看成个人,尊重他。」 这个请求,同样让我哑口无言。赵阿姨难得强势,睁着通红的双眸,盯着我不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无力再与我对持,低声说:「至于你和以辰,我本来不欲多管,也明白这不是我能管的事。但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儿子,你们都不善表达情绪,我自以为能替你们缓解关係--看来又是我自作多情。」 有希望,才会失望。 其实我挺能理解,为什么生母不愿意带我离开,选择将我拋下。 因为我是个不乖巧、不懂事和讨人厌的孩子。除了赵阿姨,大概没有个长辈能忍受我的脾气。 而此时,连赵阿姨都受不了了。我狠狠踩下她保护至极的逆麟,触犯她敏感的神经…… 「对不起。」在赵阿姨要彻底放弃与我促进母子亲情前,我开口道歉。 用生涩冷硬的语气说出这简短的三个字,却能让赵阿姨受到极大的刺激,摀着嘴巴,最在地板嘶声大哭。 「周清树是我的弟弟,是我说错话了。」 是啊。有些话说出口,就很难收回去。我能对高阿姨和高叔叔讲道理,唯独自己忘了。 「但我和以辰的事,还不到时候。」 现在除了让高以辰病好,不敢多奢望半点,怕老天爷觉得我过于贪心--本来我不信神、不信佛,如今为了高以辰,我什么都愿意信。 「是因为以辰生病的关係?」赵阿姨压抑啜泣,抬头询问我。 「是,也不是。」退一百万步来说,高以辰没生病,我也不会轻易开口追求他,要他与我在一起。 同性恋这条路很难走。 高以辰甚至是家中独子,他的父母对他赋予重望。 「有极大部分的原因是,我可能……并非是他的良人。」 如果在未来,他能与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人结为伴侣,那么何须与我走过崎嶇多舛的道路? 倘若他能更轻松地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 我甘愿无声地退出,不再参与。 周清阳视角重生前番外03。 高以辰于高二上学期末,疾病略微好转,得以出院。 阳光活泼的他,受限于疾病,不得外出,必须待在家里疗养。由于不能做太剧烈的运动,他请我买很多素描本,窝在房间里,画一篇篇素描来打发时间。这是他最静态的休间娱乐,也是他特殊打发时间的方式。 可惜,我没有机会打开他的素描本来看。 他不允许。 「为什么不给我看?」我问他。 「没什么好看的,画得很不好。」他一边说,一边把素描本子藏在抽屉里--这显然是一种拒绝。 每个人都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我有,他也会有。 于是我不逼他,任他躲藏,压抑勃发的好奇心。 高二下学期,他回归校园,重新当一个普通且正常的高职生。具有绘画天分的他,哪怕半学期没去上课,都不会落后同学太多。更别提,他很认真学习、努力练习,靠实际作业,抹平过去的缺憾。 经过一番挣扎,奋力拼搏的他,赢得胜利的果实,顺利考取第一志愿,国立艺术大学。 本以为高以辰的人生从此平步青云,往更好的方向前进。可在收到入学通知书的隔天,高以辰于家中昏迷,鼻间流出鲜血。紧急送往先前接受治疗的医院,医生替他做了一系列的检查。 甦醒后的高以辰对住院这件事產生剧烈反弹,坚持回家等报告。 眾人拿他没法子,只好顺从他的决定返家。 等待让人焦虑、徬徨和无措,无论身在何处,皆无法放轻松。短短三天过去,由我陪高以辰去听医生讲述报告的结果--高叔叔和高阿姨是想陪他,却接连被他否决提议。 他说,不想每次都劳师动眾。 「叔叔和阿姨,只是关心你。」坐在前往医院的公车上,我劝他。 高以辰勉强露出微笑,摇头道:「我知道他们是关心。就是太关心了,受到的打击会很大。」 病人本身最清楚身体发生什么事,是好是坏,根本不需要听结果便能得知。 「你不怕我受打击?」 「怕啊。可阿阳比我坚强许多,若连你都不陪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十八岁的高三毕业生,本应青春恣意、无拘无束,却被疾病折磨得没有丝毫光彩。高以辰的脆弱,使我心疼得快要难以呼吸。 「我陪你。」 我会一直陪你,陪你走过各种崎嶇。待你康復,盼你幸福。 但,高以辰委实高估我的忍耐程度。当我亲耳听见医生表示高以辰的疾病二次復发,我的脑袋混沌,受到沉重的打击,连安慰他都做不到。狼狈说出「要去上厕所」的蹩脚藉口,实际想找个无人角落,无声流泪,宣洩满腔的绝望。 每间医院都设有祷告室。 过去我曾嗤之以鼻,认为人类与其将希望寄託在虚无飘渺的信仰上,不如努力靠自己改变眼前的人生。可现实狠狠打了我一巴掌,让我体悟,这世界有很多事,并非光靠努力就能改变。 例如疾病、死亡、喜欢和爱。 「请您救救高以辰吧,请您让他多留几年。如果您真要带走某人的性命,那带走我的好吗?」跪在软垫上,我既卑微又虔诚地祈求上天。 这个世界值得更好的人留下。我本是个可有可无,处在黑暗之中的人。比起高以辰,完全不值得一提。 是他带给我无限光芒,让我的童年除了父母激烈的争执,还有一道夺目的光彩。 不知跪了多久,久到高以辰在医院来回穿梭地找我,最终站在祈祷室外,等候我结束祈求。 他的眼眶,堆积着泪水。我无法判定他是为了自己哭泣,抑或是为了我。 「阿阳,走吧。」高以辰对我说,似乎想要带我回家。 可在这话说出口的下一秒,高以辰向后砰然倒下。 从此,至他二十五岁病末,他住在医院整整七年,途中没有一次归家。对他来说,家的样子,于他病发的那一刻起,已逐渐模糊,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无论是亲情、友情和爱情,都难逃一劫。高以辰不知道,早在他住院的第三年,他的父母私下找我父亲,办理了离婚手续。高叔叔再也受不了歇斯底里、失眠忧鬱的妻子,想断尾求生,换取一时清静。 高以辰住院的费用,一半由我打工支付,一半从我父亲那儿出。 父亲说,以辰他从小看到大,算是他半个孩子。 既然他的父母出现如此变故,那么他无法袖手旁观,使以辰的医疗资源大打折扣--或许,这是父亲最温柔的一面。他有诸多选择,唯独选择这投资报酬率最低的。 「你,是不是喜欢以辰?」父亲在某次拿钱给我的时候,问我。 我点头承认。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并没有生气愤慨,连半点动怒的跡象也无。 「是吗,我明白了。」说完,他准备离开,前去工作。 「是赵阿姨告诉你的吗?」这是我暌违多年,主动向他说话。 父亲停下脚步,「没有,她没说,是我看出来的。」 「你不想阻止?」相信没有任何一个父亲,乐见儿子成为同性恋。 「这是你的人生,我为何要阻止?」背对着我,父亲吐出一口气后,难得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这回,以辰真算是我半个儿子了。」 「八字还没一撇。」 「那就快点撇上。」紧接着,他不再佇足,拉开推门,留给我俐落沉稳的背影。 可惜的是,这次我真无法如父亲的愿。我与高以辰这一撇,似乎一辈子都无法撇上。 周清阳视角重生前番外04。 高以辰病得越发严重,骨骼变形、皮肤蜡黄,体弱得连最小size的衣服都穿不了。就算如此,他仍然喜欢对我笑。脸笑不出来,就用眼睛,泛着温柔的笑意。 我多次要他别笑了,不要笑得如此令人心酸。 但他不听,不听我的哄劝。 「阿阳……我有可能……会好吗?」在他二十四岁的最后一天,他面对自己不能吃的蛋糕,小声地询问我。 这几日医生早已发给我多次病危通知书,我没有一张愿意签署。 「会。」我伸出指尖,碰触他乾瘪的侧脸。 不知多久没拿镜子给他,怕他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会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你别骗我……不要骗我……」 「不是骗你。」 抓着高以辰的手,轻得让我心慌,彷彿再也抓不住他。 「会好的,真的会好。」拜託、拜託……不要这么快把他带走。拜託,让高以辰多陪我几年、几个月,甚至几天都行。 「不哭。」高以辰的音量始终很小,小得我听不见。 眼泪依旧一意孤行地流下,点点滴滴,没入被单。 「阿阳,不哭。」他重复了一次。 我垂头哽咽着,深怕多看他一眼,眼睛会持续朦胧。在这苍白虚无的建筑物里,產生且酝酿多少悲欢离合? 只不过,我们品嚐的尽是苦涩。 「我有个……生日愿望……或许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在我拒绝与他视线交会的时候,他仍坚持开口:「但我不说……阿阳不会知道……」 捏着他冰凉的掌心,知道他寿命将尽。 「我好希望……我的阿阳……能……幸福快乐……希望阿阳……有属于自己的……家。然后……忘记我。」 我不断不断不断地摇头,悲鸣道:「不准说了!高以辰,不准说!」 「阿阳,你怪我吗?」 其实他早知道了。 知道他的父母放弃他,各奔东西;知道他的命不久矣,再无病癒的可能;知道我卑鄙地喜欢着他,愚昧地享受着,他因病而对我的依赖。 而他也反过来,利用我的喜爱,让我无怨无悔地照顾他。 「不怪。」这是我的选择,我愿意承担各种后果。唯独不能接受,他的死。 内心的猛兽,狂啸怒吼,尽力想挽回着。 但,高以辰还是死了。 隔日清晨,我一如既往,在上班前替他擦拭身体。同时间,他的生命体徵趋近零,等不到医生和护士赶到,他已断了气,彻底解脱于无边无涯的苦海之中。 痴痴地看着他的遗容,最后一次,抚摸他失去温度的侧脸。我强忍着,没去亲吻他--亲吻我最爱的高以辰。 高以辰之于我的生命,是一把钥匙。他开啟了我人生中各种「第一次」,让我学会微笑、包容和喜欢。 如今…… 「请节哀。」公祭丧礼上,有形形色色的人前来悼念。有些人我甚至不认识,单纯前来走个形式,既虚偽又无谓。百般聊赖地站在礼堂的最底端,恍然间,看见他的身影。 他悬空漂浮在父母的上方,一脸愁容。 我知道,这一切皆是幻觉。可我仍然朝有他的方向前进,走到他父母身后,轻声安慰。 「叔叔、阿姨,不要哭了。」说是不哭,却能让人哭得更响亮。 无论长辈们,在歷经低谷时,多么让我们失望。过往的养育之恩,使我们茁壮。 高以辰最放不下的,仍是两老。 看似流不尽的泪水,终有止端。 丧礼圆满落幕后,连同高叔叔和高阿姨,将高以辰的骨灰摆放在颇为山明水秀的灵骨塔中。 安放的那日,我蹲坐在塔位之下,和高以辰讲一下午的话。讲的内容,大部分是高家的琐事。 「小辰,你放心吧。你父母已决定复合再婚,并且卖掉国内的房子,准备定居国外散心。到时他们能互相陪伴,谁都不会孤单。」 选择分开,不见得是不爱,只是无法再爱。 曾经无法携手跨越的障碍解除,回过头来,再互舔伤口、相依为命,似乎没什么错。 他们卖掉房子,将一半的钱分给了我。一方面是偿还我过去支付以辰的医药费,另一方面是感谢我这些年对他的照顾。 「是阿姨对不起……」在我推拒前,高阿姨对着我惋惜痛哭:「阿姨对不起你们。」 一阵阵的哭声,让我失去拒绝的立场。 如果收下钱,会让他们好过,我愿意退让。 「小辰从未埋怨过你们。」 纵使我与高以辰从未谈论过这类的话题,可我知道,如此善良温柔的他,不可能怨懟父母。 「他只希望你们能顺遂地度过未来人生。」 高叔叔搂着高阿姨的身躯,同样不断道谢。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有将我的话听进去,可我还是要说:「叔叔和阿姨,你们要获得幸福啊。」 要幸福啊。 让小辰能以安心离开,让我无后顾之忧,追上他的步伐。 而被我劝慰的高阿姨,嘴里仍重复着「是阿姨对不起你们」的这句话。并且在他们离去时,将高以辰生前绘製的几本素描本交给我--本子有点沉,彷彿承载高以辰身体所有重量,我无法轻易打开。 求之不得,欲使癲狂。 某夜大雨滂沱,月历揭在我生日那天。我小心翼翼地翻开其中一本,光看首页,泪水已不自觉滑落,滴滴答答,糊了炭笔的痕跡。想抹去纸上的泪痕,却越抹越糟,最终揉皱了画像中的人。 既悲伤又痛苦地嘶吼,失控的将整张纸撕下,塞入口腔咽喉深处。 『周清阳,我的大太阳。』 他画着我,一页一页,翻来覆去,皆是我。 『我想和他上同一所学校,想陪伴他度过高中生涯。』 本子的末页,是我身穿高中校服,站在教室门口。神情淡漠,眉眼间透露着疏离。 我不知道他何时纪录这一幕,如同我不知他何时赠与我一颗无可取代的真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胸膛彷彿被热火灼烧,剧烈起伏。我闭起双眸,脑海倒映高以辰对我展露的笑脸-- 『别告诉他,我喜欢他;别和他说,我很爱他。』 如果能回头。 『爱人倘若注定孤寂,我愿上演齣独脚戏。』 如果能重来。 我会与他上同所高中,会照顾呵护他,会与他告白,会努力追求他,会伴他把风景看透,再同他白头偕老。 最难受的,不是独自演出爱情悲剧。是曾经相爱,又被迫阴阳两隔的结局。 猛然间,我喷吐出了鲜血,淋漓整张画纸。 回不去了…… 高以辰与我,谁都再也,回不了头。 〈周清阳视角重生前番外&重生卷完〉 38 新生代表人。 「现在,请新生代表人周清阳上台致词。」 快乐美好的时光总过得特别迅速,我和周清阳在表哥民宿那儿玩得乐不思蜀。 若非要新生训练,我们绝对会拖到暑假的最后一刻才北上。 「各位师长、同学大家好。我是兆达高中第二十八届新生代表人,周清阳。」 一个半月前,学校分发结果出炉。如同先前预料,我俩纷纷录取市里第三志愿普通科--原本我想按先前计画,考取第二志愿附中的美术班。但周清阳认为我虽有专长,却不是特别喜爱绘画,阻止我走上术科之路。 「很荣幸能代表所有新生,在台上致词。」 我家的基测状元周清阳老早被新学校盯上,事前打好几通电话给他,称校长指明周清阳成为新生代表,试图向眾人证明兆达高中仍可招收到顶尖学生。 周清阳一开始不乐意接这份「工作」,可他敌不过我的软磨硬泡,勉强答应校方,愿意在新生训练首日,上台演说。 过个暑假,周清阳的身高再度窜高至一米八八。 按照他的生长曲线,再过两年,我可能踩高蹺都比他矮。 「八月末,莘莘学子……」 致词内容不外乎是「今日你以学校为荣,来日学校以你为荣。」这类的酸话。周清阳懒,跟主任们藉过往的讲稿来「参考」,随后一字不漏地挪用。 「他就是周清阳?考试考满分的那个?也太帅了吧!」突然间,站在我前方的两个女同学一边听周清阳致词,一边低声窃窃私语。周清阳果然是男顏祸水,如此严肃的场合都能被人意淫。 「对啊对啊!亲眼看见才知道传言可信度有多高!」 「既然基测考满分,为什么会来我们学校啊?我们学校虽然不差,但怎么排,只能称得上是第三志愿。」 「听说是为了陪女朋友。」 「他有女朋友?」 「他长得这么帅,有女朋友很正常吧。」 「不是,他看起来超禁欲的耶,没想到这么早就早恋。」 「听说对方是他的小青梅,从小一起长大的那种。」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 「我有个补习班同学和他们国中同校,说周清阳对他女朋友超好超维护,无论旁人多么热烈追求他,他都不为所动,一心一意地呵护女朋友的日常起居。」 「有没有这么夸张?」一再提问的马尾妹不相信同伴的说词。「你说的根本是不存在的梦中情人吧。」 「真的不夸张,他们国中全体毕业生都能作证。」深怕马尾妹不信,短发妹用很认真的语气聊八卦:「听说周清阳的女朋友容易经痛,每次经期都会疼得下不了床。这个时候,周清阳会替她热敷、煮红糖水,几乎是寸步不离。」 「我的天啊……」 「别人的男朋友都不会让人失望。」 「他女朋友很漂亮吗?否则怎把他迷得神魂颠倒?」 把周清阳迷得神魂颠倒的犯人在这,嗨。 「还好,说长得很普通。」 我胸膛淤积的一口老血快要喷出来。 「那究竟是为什么啊!」 听她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哀嚎,我觉得想笑,又有点惆悵。周清阳是会发亮的金子,价值连城,到哪都是视线的焦点。 而我既普通又平凡,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优点。周清阳要不是眼睛出了毛病,才不会喜欢我呢。 「在此,敬祝各位同学,未来三年能为校争光,为自己大放异彩。」周清阳的致词到了尾声,说完这句话,他微微鞠躬,缓步走下台。 紧接着无惧旁人视线,朝我的方向走来。 「我讲得好吗?」 「讲得特别好。」沉稳内敛的气质几乎让我挪不开眼。 周清阳愿意担任新生代表人,除了我一再卢他,还有另一项原因。在与教学主任通电话时,周清阳直接要求主任把我们高一放在同个班。 主任原先支支吾吾,说这不能黑箱作业,得按电脑排序才行。况且,我们高二也会因兴趣分班,到时还不是在不同的班级。 软硬不吃,只吃我的周清阳闻言,强势表明如果没有高一同班,他会接受私校的邀请,前去当他们的特专生。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偏偏学校为了要衝排名,未来的三年得展望周清阳,只好妥协。 39 情商很低的瞎子。 得了便宜的周清阳当然要卖乖。 「嗯。」周清阳微微勾起嘴角,心里开心,却不会多说什么--真是骚包得要命。 而站在我前方的两位女同学似乎听到我们的对话,纷纷住嘴,安静得不敢吭声。 唉,怕什么呢。 我虽然长得很普通,个性也毫无亮点,但我作为周清阳的女朋友,早练就宽阔的心胸。 「怎么了?」察觉我神情的异状,周清阳小声询问。 看周清阳这小心翼翼,一有风吹草动就紧张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没事,就是觉得典礼有点无聊。」 「马上就结束了。」 「嗯。」 按流程,周清阳致词结束,典礼已到尾声。奈何我们的主任和校长实在都太爱讲话,拖延散会时间。 好不容易等他们讲完话,第一堂课已过去一半。 「清阳!」正当我们要依循大部队的步伐回教室时,班导王韦发叫住周清阳,「过来一下。」 「怎么?」周清阳问。 「现在还没选班长,你先替老师带同学领课本好吗?」 周清阳垂眸,「我跟同学不太熟悉,无法带同学领课本,还请老师号召其他同学一起去。」 「啊,是老师疏忽了。」班导拍了一下脑袋,开玩笑道:「我以为以清阳的外表,会很受同学的欢迎呢。」 「没有的事。」 王韦发似乎没碰过像周清阳如此油盐不进的学生,迟疑片刻道:「那我们一起回班上吧,让其他同学同你去领书。」 周清阳不置可否,表情淡然得宛如木头人。我早见怪不怪,他对长辈都是这个样子。尊重,却不会过于奉承。 但王韦发很不适应,左右看了一会,发现正在等候周清阳的我。 「你叫方以晨吧?」试图不让自己太尷尬的班导,又将自己置于另一种窘境。 木头人周清阳突然活了,淡然纠正:「老师,她姓高,高以晨。」 我:「……。」能不能原地消失?这状况太囧。 「抱歉抱歉,学生太多,我一时混淆了。」好在班导不是一个喜欢硬拗的人。藉口是有点牵强,但还算说得过去。 「没关係。」我微笑摇头,接着对周清阳使眼色,要他不要太白目,追究讲错名字这个小细节。 周清阳抿嘴,不太乐意地听从。 「我从同事那听说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感情始终是这么好吗?」或许是害怕三人行太尷尬,班导不断找话题聊。 「嗯,很好。」可惜周清阳是无敌句点王,没有他不能句点的话,场面越说越乾。 「呵呵……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是情侣呢。」 我俩双双停下脚步,齐看自以为开玩笑,实际一语命中的班导。 「怎么不走?」班导见我们没跟上脚步,转头疑惑问。 个性能如此迟钝,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才能。 「老师,你真不认为我们是情侣?」周清阳不死心地追问。 班导首次听到周清阳讲这么长的一句话,惊奇笑道:「难道你们是吗?唉呦,别骗我啦!我教了好几年的书,谁谈恋爱、谁没谈恋爱我是一眼就看得出。并非我刻意自夸,同事都称我是兆明高中的火眼金睛呢!」 班导到底误会了什么……明明眼残得跟看上我的周清阳有得拼,还敢夸自己是火眼金睛? 「所以你们别担心我会误会。」看着班导沾沾自喜的模样,我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新生训练的第一天,发现自己的老师是个情商很低的瞎子该怎么办? 「老师,你是不是还没结婚?」向来不八卦的周清阳忍不住问。 「你怎么知道?」班导满脸震惊。 不是,这知道很难吗?你情商低得见鬼,根本没有女生能接受,活该终生孤老。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没什么桃花运。好不容易约对象出去一次,下一次就没有了。」语气惆悵,似乎真对自己坎坷的情路百思不得其解,「你们若要谈恋爱,得趁早啊。千万不要像老师一样,到现在还没有着落。」 听班导诉苦的同时,我们抵达班级教室。里头坐满了同学,而我俩的座位则在角落。 40 想亲你。 「校长主任太能讲了,原定第一堂课要去领书,如今都快下课了。」王韦发,后称老王吧。他在台前踱步,在想该如何运用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对了!先来选几个干部吧,有干部才能推动班级事务,共同争取荣耀!」 兆明高中虽非市立最高志愿,但也排得了前三。学生的自律性高,对于班级干部的职缺也颇热衷--我绝对不会承认是周清阳「因帅而当班长」后,一干女同学为了拉近与他的距离,各个毛遂自荐,竞争得火热朝天。 第一堂课在眾人吵吵闹闹中结束,几个无伤大雅的干部还没选出来不要紧,只要周清阳当班长,不怕没人来帮忙。 「你很高兴?」周清阳像是早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况,手撑着下巴,低声道:「你真是小没良心的。」 「哪里没良心?」微微噘嘴,不太服气。 「这里。」伸出另一隻手的手指,周清阳轻轻戳住我的胸膛,「这里没有我。」 「你难道是我的良心?」我对他眨眨眼,用调皮的语气说:「你才不是我的良心,你是我的真心啊。」 甜言蜜语成功取悦了周清阳,他微微一笑,凑到我的耳边,赤裸裸地诱惑:「我好想亲你。」 我们从一般的青梅竹马转变成情侣,即将要满一百天。 比起新潮热恋的情侣,我们的互动单纯得像在办家家酒。 除了牵手和搂抱,更亲密的行为却没有了--我个人是想要亲热,奈何周清阳不解风情,每次都在我要吻他的时候错身。又不是没吻过,装什么矜持嘛! 如今,我到底听到了什么!?周清阳主动说要吻我! 完了完了,我大发了,人生彻底起飞! 「亲啊,你快亲。」 虽是这样靠言语撩拨他,真正碰到嘴,已在我们第一天新生训练结束,回家后直奔二楼,抵着房门细细亲吻。 亲完,我整个人软在周清阳的怀里。而他则轻柔地搂着我,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好像是梦。」周清阳突然这么说。我摸不着头绪,正想问他说这什么意思,他再度开口:「还是个不愿醒来的美梦。」 短短三天的新生训练结束后,週末放了两天的假,接着迎来全体学生的开学日。 九月的气温稍嫌炎热,周清阳穿着学校配给的夏季制服,竟有种违和感。毕竟他的脸太成熟,衣服穿在他身上,十分稚嫩。 而我,仍是个长不高的小屁孩样。过去我尚有一七五,如今我被女性基因拖累,足足少了十三公分。 「别人说我们是最萌身高差。」一米八八的周清阳将这种话真是欠揍到无以復加。 「周清阳,闭嘴。」萌你的大头鬼。 被我勒令闭嘴的周清阳不见一丝丝愧疚,脸上带有浅浅笑意,却如我所愿地安静下来。 学校离我们家并不远,只要搭乘公车,无须转乘,约二十五分鐘就到了。 周清阳身为校园新红人,一举一动皆被注视。好在他早已习惯旁人露骨的视线,不会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学弟!帅哥!」搭乘公车抵达学校,刚进入校园,即听到一阵热烈的喊叫。 提到帅哥,立即想要停下来看是不是在喊周清阳。(我也想要别人喊我啊,奈何我现在没了唧唧。)果不其然,一个穿着体育服的学长朝我们跑来。 「你、你就是周清阳?」学长喘到爆,但怕周清阳会没耐性地离开,连忙询问。 「我是。」 「真人一见,觉得你高得有点夸张……能不能告诉我,你身高多高啊?」目测这位学长应该有一米八(包含他加厚的运动鞋),可一站在周清阳的身边,还是差了一截。 「学长要做什么?」微微皱眉,周清阳不太乐意被人堵住。 「我是学校篮球队的队长,叫苏健安。从队友那得知你长得非常高,身材又特别好,想亲自邀请你加入我们篮球队。」苏健安抹抹额头上的汗水,见周清阳略抗拒的表情,补充道:「虽然我们是社团性质,但整体能力偏强。最好的纪录是打进国内高中篮球联赛第十六强,也就是去年。」 「哦……十六强,很强吗?」一言不合就开嘲讽,周清阳实在是太厉害了。 41 见真章。 「学弟别这样,那么多间学校,挤进十六强已经很了不起了。更何况,我们还是社团偏玩票性质,跟强校篮球队不一样。」 「输了就输了,哪有什么不一样。」按周清阳的逻辑,输和赢是无论有多少个藉口,都无法掩盖的结果。 「是啦……」没想到周清阳会如此犀利,学长一时词穷,乾笑两声又猛然夸讚:「若你加入我们的队伍,止不定能上八强!毕竟你有身高优势嘛。」 我在旁边默默感慨:这学长的口条真是有够烂的,连夸人都夸得毫无激情。 「我不要。」果不其然,周清阳断然拒绝。拒绝的理由,依我对他的认识,应该是怕麻烦,放学就想和我一起回家,不愿耽误任何时间。 「不要这么快拒绝我嘛!打篮球会有很多女生喜欢呢,会成为万人迷哦。」 「你有很多女生喜欢吗?」看着学长的脸,周清阳真诚问。 最怕空气突然沉默。 苏健安的脸色胀红,彷彿受到极大的屈辱,「没、没有。」 「嗯,受人喜欢这件事,恐怕还是看脸的。」 周清阳吐嘈狠到我不忍听下去,但出乎意料的是苏健安没有发火,反而好脾气地劝:「是是是,主要还是看脸,但你长得帅又会打篮球,岂不是更耀眼!?到时追你的女生从全校扩展到全国,吃香得很。」 「不用太香,我有女朋友了。」 再一次,苏健安好不容易炒起来的气氛,又冷了。 「周清阳,没人像你这样说话。」我看学长可怜,制止周清阳更夸张锋利的言词。 「我本来就有女朋友,哪里说错话了?你难道不是我的女朋友?」 「是,我是。」如果我说不是,那周清阳今天有得闹了。 「吸引太多女生,你会吃醋。我不想你不开心。」纯天然係撩王的周清阳,三言两语就能把我撩得脸热。 不过我往旁边一看,苏健安学长的脸比我还要红。他这是听周清阳对我讲的情话,然后替我感到害羞吗? 「学长,我没兴趣参加篮球社。」周清阳重申。 「拜託再考虑一下!」不知在害羞什么劲的苏健安猛然回神,抓住周清阳的手腕哀嚎:「我们社团里面的第一中锋前阵子出了车祸,不能参加联赛初阶选拔。其他替补的身高又不够高,技术也不强,根本顶不上。我真的是走头无路才来拜託你,至少你高啊!站在那儿就像铁柱,具有震慑效果。」 铁柱周垂眉,仍然不懂为什么他要帮这个忙。 「就当作是为校争光!」 「我没有荣誉心。」 「……不要啊学弟!」面对周清阳冷酷的说词,学长再度崩溃:「我保证,等那中锋脚好了,能上场我就绝不烦你!」 满脸厌弃的周清阳试图挣脱学长的束缚,奈何学长手抓得很紧,一副「你不答应,我们就同归于尽」的气势。 「清阳,你帮他们吧。为校争光也很好呀,何必一直拒绝学长。」 早自习即将开始,我怕再不答应学长,学长会哭晕在这。 周清阳看了我一眼,没有直接驳了我的面子,对着学长淡然道:「不是我不帮,是我本身打球的技术不好,比那些替补更差。」 「更差?」苏健安听他有松口的跡象,心甘情愿地放手,一边吸鼻子,一边说:「差与不差,放学来打一场不就知道了吗?到时候什么都见真章了。」 是什么都见真章了没错。 不过见真章的不是周清阳,是篮球社的一干人等。 四点放学,周清阳与我准时到篮球场赴约。前往的途中我一直在想,周清阳是否有打过篮球……嘶,我是没什么印象。毕竟上辈子我们真正相处在学校的时光少得可怜,他更不会浪费时间在篮球上。 篮球社的人看见周清阳,除了被眾人挤在身后、很是慌张的苏健安,其馀的态度称不上友善。 其中一位的眼神更充满挑衅,推了周清阳一把,「听小苏说你认为我们进全国十六强不厉害?现在我们来打一对一,比谁先进三颗球。最后输的人,喊赢的人『爸爸』,怎样?」 如此local的呛声让我有点想笑,必须极力压抑着嘴角的上扬。 「哦。」周清阳皱眉疑惑道:「是苏学长邀我参加社团,怎么现在说是我看不起你们?」 42 我没你这么丑又这么矮的儿子。 被反问的学长比周清阳壮,却矮了约有十多公分,整体看起来像个小钢砲,「你不要转移话题!不会打球就乖乖闭嘴听学长的训,你一个学弟怎--」 「要比就比吧。」不想和小钢砲纠缠,周清阳坦然接受了pk。 pk的制度是一开始第三方扔铜板看谁先攻,先攻者运球,防守者拦截。谁先投入篮框就算一分,达到三分则赢得比赛。苏学长被推出来掷板,判是第一回合是小钢砲攻,周清阳守。 小钢砲听这结果,跩得要命,「我会洗好耳朵,等你叫我爸爸!」 爸爸的梗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过去…… 苏健安愁眉苦脸,小声对我说:「阿文是前锋,抄球和投篮的能力很强,我看学弟有点不妙。」 被他这么一说,我心里紧张,怕脾气高傲的周清阳会在这里跌一跤。但,下一秒周清阳从小钢砲的手里迅速抄球,三步跨栏,球被托进篮框,中一分! 眾人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沾沾自喜,变成了=口=! 连苏健安都大吃一惊,支支吾吾地问我:「周清阳不是说不会打球吗?」 别问,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换周清阳攻则更简单,他轻而易举闪过比他矮的小钢砲,在三分线外射篮,中第二分。 接下来又是钢砲攻,此时的钢砲已慌了手脚,肢体比第一次更不协调。周清阳一个假动作,即将他的球顺到掌心。小钢砲连忙想抢回来,却敌不过周清阳坚实的防守,眼睁睁看周清阳投入第三颗球。 比赛从开始到结束,花费五分鐘左右。 我忍不住问苏健安:「这真是你们最强的前锋?」 「是……」苏健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可思议地说:「他说他不会打,是在自谦?这也太谦卑了点,把阿文都打爆了。」 「高以晨,回家了。」不知造成周遭人多大衝击的周清阳下场,揹起自己的书包,准备带我回家。 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周清阳的外表,看起来已经很会打篮球,实际来讲……我他妈这是神吧!? 「不是!」被周清阳连发美技震惊的苏健安回神,急道:「你不是答应我,要来顶我们的中锋吗?」 「有点反悔了。」周清阳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一脸不敢置信的小钢砲,淡然嘲讽:「我不确定我们能不能搭配得好,毕竟实力略有差距。」 言外之意是:你们这群弱鸡还想跟我打? 「你这是什么意思?」小钢砲彻底炸裂,若非队友拉住他,让他不丢人现眼,他早就疯了。 「唔,学长别半路乱认爸爸,我没你这么丑又这么矮的儿子。」 嘴贱之王这宝座,一开始由我妈荣登,后来大表哥窜位,如今……乾,周清阳少说两句会死? 「你!」 「输的人喊赢的人爸爸,这可是学长订的规则。不过,靠顏值我能确定我们没有血缘关係,连验dna都不必。」 小钢砲脸色胀红,发癲嘶吼:「你、你给我过来!我今天不把你打趴,我当你孙子!」 「这下连儿子都不当了是吗?降格也降得太快了吧。孙子也不行,我的孙子若长你这样,我大概会被气哭。」 不说话则矣,一说话就快把人气死。 「好了好了!吵什么吵!?」苏健安介两人的争执(准确来说是周清阳单方面攻击),无奈地对小钢砲说:「阿文,技不如人就别打嘴砲。阿朗出车祸,缺中锋已经够惨了,你再把这强力后援吼走,联赛怎么办?」 「我吼他?我他妈被他接二连三地嘲讽!」 周清阳翻了一个白眼。 「还不是你一开始要挑衅人家!说什么pk谁输谁喊爸爸!」 相信原本苏健安对周清阳是略带怨气,所以在小钢砲带头挑衅周清阳时才没阻止。但小钢砲反被惨电,大胜的周清阳嘴上绝不饶人,简单几句话把小钢砲气得不行。 造孽啊。 「我、我那是--」 「不要丢人现眼了,我谢谢您呦。」 43 我一点免疫力都没有。 见意识到自己行为颇愚蠢的小钢砲勉强闭嘴,苏健安无奈看向周清阳,「学弟,我们是真缺人,否则不会这样苦苦纠缠你。你技高一筹,我们很佩服--」 「你们?」周清阳皮笑肉不笑地问。 「……我,很佩服你。」 「嗯。」 小钢砲又要抓狂,队友连忙安抚。 苏健安硬着头皮道:「我很佩服你的球技,拜託你加入我们吧。」 我相信,如果我没介入他们的谈话,以周清阳的臭脾气,肯定会回「我不想给你拜託」,随后结束这个话题。 但,尚有良心的我,于心不忍啊。 「阿阳。」小声喊周清阳的绰号,周清阳原本要脱口而出的拒绝强行止住。 「怎么了?」周清阳转过头,温柔询问我:「饿了是不是?我们回家吃饭。」 一干被周清阳羞辱的人等:「……。」差别待遇让他们心脏难以承受。 「我不饿。」拉着他的手,我小声劝:「你就答应他们嘛。」 「为什么?」 「我喜欢看你打球。」这可不是假话,刚才周清阳截球的动作根本帅翻。 「你喜欢?」 「嗯。」 周清阳头低下,嘴巴停在我耳边,问:「如果我为了你答应,你要给我什么奖赏?」 「什么……什么都可以啊。」整张脸都热得慌,我想推开他,又担心他临时反悔。 「真的?」 「当然,我何时骗过你。」 「那么回家给我亲嘴好吗?」 这算是什么鬼奖赏?根本不需要成为奖赏,我就任他亲到窒息! 「好。」可在这个场合,被他如此要求,害羞得快要人间蒸发,「都答应你啦,你快去回覆他们。」 周清阳猝不及防地轻舔我的耳垂,我双眼睁大,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他已站直身体,转身朝苏学长说:「我愿意加入篮球社,不过未来这种愚蠢的pk麻烦不要再有了,我不想半路领养那么多儿子和孙子。」 「听你的、听你的,这回是我们不好。」 小钢砲依旧不满地瞪着周清阳,却识相地不吭声。 「篮球社的训练时间和场地?」 「每週星期一、二和四的放学,在这里受训到晚上八点。邻近联赛的一个月,每週末都要出来特训。」 不置可否地散漫点头,周清阳伸手拉过我的背包,半揹在肩上。 「我可以自己揹!」想抢回背包,他不让。 我着急,前往公车站牌的路上都小跑步地追着他,又跑又跳,搞得我累得不行。 「你不重吗?」我问。 「不重,你别白费力气了。」周清阳的皮肤很白晰,唯有在夕阳的照耀下,染上一点晕黄。 这样的周清阳,真让我一点免疫力都没有。 「你只要好好待在我身边,我心里就会很踏实和放松。」 或许是我的错觉,从南部打工回来后,周清阳说情话的技能上升不止一个level。本来他是比较木訥、内敛,不轻易表露心里的情绪。现在,他不再遮掩心中的渴望与期盼,愿意与我有更多的互动。 我不知道为何,却乐见如此发展。 周清阳轻轻勾住我的手指头,我则用力回握,与他十指相扣,满心雀跃地等待公车到来。 篮球社有不少的成员,但实际能打的只有七、八个,其他是比我还弱的弱鸡。 当日与周清阳pk叫爸爸的小钢砲本名叫赵禹文。文艺的名字、粗獷的外表(略矮)和爆裂的脾气形成完美反差。赵禹文虽不太喜欢周清阳,却不得不承认周清阳的打球技术屌打原本中锋替补。 他在队伍中担任小前锋,与打得分后卫的苏健安是老搭档。 大前锋郑司与前两位同是高三,他的身高有一米八五,原是社团内第一高峰。如今来了周清阳,只能在「高位者」的宝座上让贤。位置倒决定不变,因为郑司有刻意练壮,手臂厚度是周清阳的一点五倍,跟牛腿没什么两样。 再来,有个后卫。 「欢迎我们的新中锋。」週六,一干人等被叫来学校篮球场。我与周清阳准时抵达,一位比赵禹文还矮的高二学长对着我们说:「还有新中锋的女朋友,你好。」 「你们好。」我不是故意要跟来,是担心我不来,周清阳根本不会赴约。 周清阳可不是那种会老实遵守约定的人。 44 简直是修罗场。 「我叫宋湣豪,是队上的控球后卫。」 光看他长的身高,就能推测出他打哪个位置。 高中联赛不是nba,有那么多复杂且多变的属性。学生大多走传统路线,五个位置鲜少有做变化。(我个人是认为,要变化也变不起来,国内的篮球选手弱得不忍直视。) 「嗯。」周清阳的反应依旧令人唏嘘。 好在大家见怪不怪,被冷脸也不会多愤怒。简单打招呼,接着开始练习。 社团掛名的教练也有来,还很刚巧,是老熟人--眼睛颇瞎的班导王韦发,发哥。 「发哥早。」王韦发来得比较晚,队员上场打球,他才珊珊来迟。我见到他,对他喊道。 「是以晨啊!」发哥露出慈祥的笑容,欣慰道:「这么好,假日陪着朋友出来练球?」 我:「……。」好哦,作为男朋友的周清阳,勉强算是朋友吧。 我为我们的纯友情感到至高的崇拜。 「这几届篮球社的学生,自发性很高。」大概是有我在的缘故,边缘教练发哥不会感到孤独,「阿阳能加入这么一个团结的团体,真是太好了。」 发哥说完后,周清阳抄走了赵禹文的球。 哦对,他们的练习赛是正规和替补打散组成两队,打全场五对五。 「阿文竟然能被抄球,第一次见呢……」 接着周清阳三分线外投篮进。 「阿阳很会打球吗?」 随后周清阳直衝禁区,抢到篮板。又投,再进两分篮板球。 很多答案不需要我说出口,事实搁置在眼前,令人无言以对。 「看来是很会。」发哥无言的程度,与场上的选手有得拼。 周清阳打球不脏,但他实在太会抄球,对手还没意识过来,篮球已经在他的手掌下「运球帷幄」。 当赵禹文第n次被抄球后,赵禹文崩溃了,对着周清阳吼:「你他妈为何一直抄我的球?」 「我们在比赛。」 「比赛也不用一直针对我吧?而且,你是打中锋耶!」 「中锋该做的,我也有做好,篮板球我没漏掉。」 赵禹文一脸便秘,意识到周清阳说得全是实话。周清阳太强,carry了全场,几乎不需要队友,靠自己就能赢得二三十分。 「是做好了没错,但能做得更好。」反倒是真正的控球后卫宋湣豪说:「三分线外的你不用管,由我们来抢,你专心守篮板--禁区内,也能成为你的范围。」 听到这里,我有点忧心周清阳会反驳。好在周清阳态度淡然,应:「好。」 球赛继续进行。 不再离开禁区的周清阳攻势更猛烈,哪怕被比他厚实的郑司正面衝撞,他只有倒退一步作为缓衝,随即跳得老高,盖了郑司的火锅。 「周清阳,未免太强?」发哥震惊,眼睛都要凸出来。 禁区内有周清阳,简直是修罗场,大杀四方。 「我也不知道,他能这么强。」无论前世或今生,周清阳都没显露出会打篮球的端倪。现在露一手,瞬间把人甩掉几条街,车尾灯是一闪即逝。 比赛打了两节,分数已大幅度拉开。 除了周清阳以外的队友们,神色皆有些委靡。 「好了好了,阿阳太辛苦,先下来唄。」虽不会打篮球,可为师多年,发哥基本看脸色的功力尚在。嘴上是说周清阳辛苦,实际上不让他击毁大家打球的自信心。 周清阳闻言点头,缓步走下场,接过我递给他的水喝。 「阿阳真厉害。」我笑瞇瞇地夸他。 「不厉害,没打好。」 这都没打好,那打好是要毁灭世界吗? 「哪有没打好,我觉得你打得特别好。」夸,继续夸,夸到不能再夸。 45 拜託。 被我夸奖虽然很高兴,可周清阳仍说:「在你面前,怎么表现都不够。」 「为什么呀?」 「因为我担心,我若黯淡了点,你就会去看别人。」 我不是傻瓜,分辨得出周清阳何时在说情话,何时在诉说心声--唔,这么说好像不太对,准确来讲,周清阳对我都很认真,没有半点轻浮。 不过,他这话是真的担心,并非说假。 「你想太多啦。」明明该我烦恼这种问题,偏偏让他先讲出口。 「高以晨。」 「嗯?」拿早备妥的毛巾给他擦拭脸上的汗水。 「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猛然被强行塞了一口糖,我愣住,看着他眨眼。 「我没有说谎,你是真的很好。」 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好的我表示:「……好哦,你开心就好。」不然能怎么办!? 「你好到我有时候会想把你藏起来。」 倘若人生是齣戏,那我俩刚才的画面,大概从青春校园爱,瞬间转换成惊悚强制爱。 藏起来是什么鬼?如此重口味,真的没问题吗? 「不想你被人多看一眼。」 实在听不下他这奇葩的言论,我把毛巾直接往他脸上扔。「迷恋我是种病,你赶紧去做治疗,别发疯了!」 周清阳毫不动怒,拿下毛巾后,对我温柔一笑。 笑脸宛如春风,轻拂我的心灵,留下沁鼻清香。 喝了半瓶水,周清阳被宋湣豪叫回球场。临走前,他对我眨眨眼,低声说:「不治。」 说完他人跑回球场,留下一头雾水的我。「不治」是什么意思?他在说什么!? 疑问很快被我拋到脑后。 毕竟我脑容量有限,大都塞满了周清阳无死角的俊脸,实在没空间去留意琐碎的小事。 原本我会吐嘈自己太肤浅,怎么会如此沉迷男色而无法自拔呢? 但后来我发现,我周遭的同学,无论是男是女,都对周清阳抱持一颗钦慕之心,非常景仰他。我跟他们一比,逊色到掉渣。 至少我无法对着周清阳尖叫整整四节打篮球的时间…… 「啊啊啊啊啊啊周清阳!周清阳好帅!」 「我的天啊,他在禁区有丢过一颗球吗?」 「又进了!速度怎么这么快!」 「直切直切!抄球啊啊啊啊!」 正式开学一个多月,我俩摆脱边缘人的设定,成功融入学校这个大群体。 篮球社的社员几乎是抖m,无论周清阳嘴巴如何贱,他们皆能微笑以待,继续在球场上受虐。 因为他们,周清阳屈指可数的朋友量,有肉眼可见的增长。 虽然周清阳依旧嘴硬,不想承认他与队友的好关係。不过我看得出来,他们是很和谐愉快的--连最难攻克的赵禹文都快成为周清阳的粉丝。 今日是期中考的最后一天,上午考两节课,下午是自由运动时间。篮球社私下组织了一场球赛,可消息不知如何走漏,竟吸引无敌多人来观赛。 从头到尾,这些同学的音量不下六十分贝。我看周清阳球赛打完,他们的喉咙也哑了。 球赛进行到一半,想到我等会要送水给周清阳,尽力往前方挤去。突然,我被班上的学艺股长从背后叫住:「高以晨!」 「咦?」 学艺股长是个文静的妹子,她能用这么大的声音喊我,真是很出乎意料。 「我喊了你好几声,你都不理我!」等我走到她面前,她对我解释大吼的理由。 「抱歉,这里太吵了,我没听到。你找我有什么事?」 「唔……我听同学说你很会画画,想请你帮忙佈置教室后方的布告栏。」 「布告栏?为什么要佈置那里?」光秃秃的不也挺好的吗? 「因为这个月的月底,会有布告栏竞赛,我想尽力取得好一点的名次。」学艺股长叫文雅惠,中长发,皮肤很白,太阳一晒就脸红。 「我是会画画,不过我没有佈置的经验,可能--」 「没关係没关係!还有其他同学会参与佈置,以晨只要画画就好。」 作为一个曾经的美术生,最听不得的就是「只要画画」。通常被说这句话,结果会变成「除了画画,其他也要做」的窘境。 「拜託!大家对绘画都一窍不通。」看我还在犹豫,文雅惠致力游说:「尤其是周清阳放学要跟篮球社的人练球,你不是要等他一起回家吗?趁那段时间,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拒绝好像很白目,只能硬着头皮,回:「好。」 46 看个屁。 「学艺股长刚才和你聊什么?」 放学的途中,周清阳提起我以为他不会知道的话题。他这双眼,根本是火眼金睛。无论我人在哪,在做什么事,他都能精准捕捉我的踪影。 「哦,她不知道从哪听来我会画画,想拜託我一起佈置教室后方的佈告栏。」对于周清阳,说谎是没有用的。 「佈置那个做什么?」 噗哧……我俩不愧是青梅竹马,说法和想法都一样。 「有比赛,班上的女生们想要争取奖项。」除了学艺股长,还有两三个女同学会参与。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头疼。当女孩当了几年,仍然没办法适应跟女同学相处,怎么互动怎么彆扭。 「麻烦。」周清阳下了一个中肯的评论。 我叹了一口气,难得附和周清阳的厌世心理:「是真的挺麻烦的……」 周清阳看了我一眼不说话。 「我之后可能没办法陪你打球了。」虽然周清阳打球我人都在旁边看着,但现在连看的机会都没有,委实令人惆悵啊。 「为什么不拒绝?」 「哪能拒绝呀!大家都是同班同学,我拒绝了,岂不是证明我很难搞?到时我被排挤就算了,连累你我可捨不得。」鼓起嘴,我闷闷不乐地说。 身为校园红人,当然不可能只有讚扬。满多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都在找他的黑料,我才不想成为那个「黑料」,太讨厌了。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甚至排挤,我都无所谓。」孤僻的周清阳说这样的话,一点都不令我感到奇怪。 他不这样说,才不正常。 可我不能让他继续「正常」下去,必须帮助他建立属于自己的交际圈,懂得去在乎「我以外」的人。 「周清阳,你怎么能这么消极?」双手叉腰,我准备好好跟他讲道理。紧接着,我们看见赵阿姨正与一位约三四十岁的男子拉扯。 赵阿姨还抱着小树,小树受到惊吓,缩在母亲的怀里,躲避男子伸出来的手。 「你在干什么?」我尚未发号施令,周清阳已快如闪电,衝至他们身边,将男子拉开。 「清阳!」赵阿姨吓了一跳,看着周清阳保护她的背影,又望向我。 而原本畏缩的周清树像找到了主心骨,大喊:「哥哥!」 周清阳侧身摸了弟弟的头,安抚他不安徬徨的思绪。 「你谁啊?推什么推?我跟我老婆说话,碍得着你?」男人看起来斯文,讲出来的话很不得体。 完美符合「衣冠禽兽」这句成语。 「她不是老婆。」周清阳冷冷反驳他,将赵阿姨护得更紧。 「你说什么?她替我生了儿子,当然是我许琨的老婆!」 男子自报姓名,省去我们事后追问和猜测的时间。 许琨看周清阳人高马大,自己「可能」打不过,忿忿不平地羞辱:「你是不是赵瑂瑀的新姘头?吃你这么嫩的嫩草,她能心安理得吗?」 周清阳微微皱眉,看着许琨像看一个白痴,「……她是我的母亲,小树是我的弟弟。」 刚才周清树有看到清阳就急着喊哥哥,怎么这个人还这般胡言乱语?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在乎你的来歷和与我母亲的过去。我只希望你能离开,不要纠缠他们。」 「呵,母亲?这臭婊子何时有你这么俊帅的儿子?她能--呃啊!」 不等许琨说完话,周清阳扭过许琨伸出来指着他们的手。 「放开!疼……疼死了你快放开!」 「我再重申一次,她是我的母亲,小树是我的弟弟,他们都是我的家人。我不在乎你是谁,你也不必强调之前你们的关係。」周清阳冷漠地看着许琨,像看螻蚁,「或许你不把我放在眼里,但你再来纠缠,我们会向警局和法院申请保护令,你不得靠近--」 「阿阳,已经申请了。」这是赵阿姨事发至今的第二句话。 「那现在报警,让他离开。」说完,周清阳用另一隻手从口袋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等等等等!我走可以吧?别闹得这么难看!」许琨着急阻止周清阳,深怕他真叫警察来,「你真要维护她也无所谓,反正我主要是来看--」 「看个屁。」打断许琨,周清阳不让他说出那关键字。 47 无所谓。 「你的家人?这是我老婆和我儿子!啊啊啊!别扭!疼死啦……」 「请你离开,不要再出现了。」周清阳重复同一句话,不愿与他多费口舌。 「我儿子……啊!」 「这里没有你的儿子,滚。」说完,周清阳使劲把人甩在地上。许琨「唉呦」一声,疼得爬不起来。 周清阳抿起嘴,转身看向赵阿姨和小树,「……妈,我们一起回家吧。」 本来惊惧的赵阿姨浑身一震,彷彿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小晨,跟上。」周清阳不管吃痛的许琨和旁人的侧目,将我们这群「家眷」带上。 每次看偶像剧和动漫,我都会忍不住吐槽明明很弱却死爱往危险地方靠近的女主。 所以当周清阳与人起争执,我会先站得远远的,静观其变,以免出了任何意外,我成为标靶拖累周清阳。 如今许琨还在哀嚎,危机暂时解除。 我跟在他们身后,担心许琨会追上来。到时周清阳肯定会把人像垃圾一样,丢到巨型垃圾桶。 不过我想许琨这种欺善怕恶的人渣,趋吉避凶的本能非常显着,绝对不敢继续和周清阳对着干。 周家离起衝突的街口不远,徒步走五分鐘即可到达。但这五分鐘走得极为艰辛,受到惊吓的周清树无论如何都想要哥哥抱。 赵阿姨不想给周清阳添麻烦,哄周清树懂事,结果他二话不说扯喉咙,哭着找哥哥。 周清阳倒不觉得哪里麻烦,接过哭哭啼啼的周清树,无奈道:「好了不哭了,男子汉怎么能这么爱哭?哥哥保护你,没有坏人了。」 虽然这话略带性别歧视,男子汉当然也可以哭。可能减缓周清树的魔音传脑,暂时性的歧视就……就这样吧。 周清树可怜兮兮地吸鼻子,「那个人,好讨厌!小树不喜欢他!」 用眼角馀光观察赵阿姨的反应,见她的眉头微微皱起,随即松开。 综合今天和前世的种种资讯,周清树的真实父亲,应是那个窝囊噁心的许琨。 真是…… 「不喜欢没关係,哥哥也不喜欢。」 依周清阳的聪明才智,肯定也猜出小树的爸爸是谁。难怪刚才许琨喊要来看谁,被周清阳强行阻止。 「哥哥最好了。」周清树尚未长大,已是个妥妥的兄控。 我对着抱着周清阳脖子,往后看的周清树挤眉弄眼,问:「姊姊不好吗?」 抵达周家,周清树的情绪相对稳定。他被我的表情逗乐,咧嘴笑着,软声回:「姊姊也好,对哥哥好。」 「还算你有良心。」 说话的同时,赵阿姨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大家先进来家里说话吧……」 端看赵阿姨苍白的脸色,我知道她比周清树更惊魂未定。 「妈妈?」敏感的周清树察觉自己妈妈语气不对劲,在周清阳的怀里扭动身躯,「妈妈怎么啦?」 「妈妈没事。」勉强撑起一个笑容,赵阿姨对小树说:「妈妈教过你,从外面回到家第一件事情要做什么?」 「洗手洗脸!」 「那小树自己先去洗手洗脸可以吗?小树能独立执行这个任务吗?」 哄孩子特别有一套的赵阿姨像是特攻队的领袖,对底下的小兵发号施令。小兵树听不得别人说他不行,立即回:「我可以!」 「既然可以,那就去吧。」 周清树对哥哥笑了一下,接着跳到地板,迅速往厕所衝去。这小子小时候还挺好骗,挺活泼的嘛…… 支开小树,赵阿姨一点精神都没有了。她抿起嘴,思考该不该对我们说实话。可说与不说的差别不大,该知道和不该知道的,几乎一目了然。 「谢谢阿阳和小晨,如果没有你们,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会变得更糟糕。」沉淀一下下,赵阿姨对我们道谢。 「不用谢。」周清阳在我们面前,话向来少。有一说一,不会上演浓厚亲情的伦理大戏,「爸爸知道吗?」 赵阿姨摇头。 「他应该要知道。」 「我已经麻烦你爸爸够多了,再让他--」 「你们是夫妻。」点破赵阿姨的迷思,周清阳说:「过去如何都无所谓,你还有未来。」 「怎么会……无所谓?」难得见赵阿姨不认同周清阳的话,「如果无所谓,他就不会出现了。」 「我说的无所谓,是指事情就算发生、讨厌的人抑或出现,我们都能一起去克服。你仍是我妈,周清树是我弟弟,我不觉得有任何改变。」 48 喜极而泣。 在许琨面前称赵阿姨是妈妈,可说是周清阳对赵阿姨的维护,具有虚假的成分在。如今只有我们知情的自己人,周清阳依旧这么说,代表他是真心诚意地接纳赵阿姨母子。 赵阿姨的双唇抖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难道你不相信我们吗?」 面对周清阳的问题,赵阿姨含着泪,大力点头,含糊低语:「信……」 「那,你愿意……」语带踌躇,周清阳犹豫是否要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我缓缓走到周清阳的身后,想在无形之中,给予他力量。 「你愿意当我妈妈吗?」 时间过得很快,周叔叔再婚快满三年。三年,一千多天的日子,赵阿姨对周清阳始终是小心翼翼、细心呵护。哪怕周清阳的态度再差、多锐利,都不曾发过一次脾气和抱怨。 赵阿姨不是没有脾气,只是苦惯了,习惯吞忍。尤其她对周清阳抱持深深的愧意,更是百般退让。 如今阿姨熬成娘,赵阿姨流着眼泪,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片刻才道:「愿、愿意的。」 「嗯,妈妈。」 人的一生总有缺陷,有些缺陷是天生,有些是人为造成。周清阳曾失去母亲,这让他变得非常愤世嫉俗、难以相处,对新来的继母颇有微词。 若非我积极的劝慰和赵阿姨鍥而不捨的努力,这天不会这么快到来--甚至能说,不会有这天。 「我洗好了!」跑去洗手洗脸的周清树大功告成,跑到我们面前炫耀:「我的手非常乾净哦!连指缝都有洗!」 「这么厉害?」看隔壁两人在上演母子情深,我成为哄周清树的那个人。可惜周清树最近长高长胖了不少,女孩身体的我,根本抱不起他。 「我本来就特别厉害呀。」 周清树沾沾自喜到极致,臭美得要命。 「妈妈和哥哥在做什么?」见赵阿姨和周清阳都不吭声,周清树疑惑询问。 「没做什么,妈妈只是太高兴了,一时说不出话来。」赵阿姨仓促抹去双颊上的泪水,回答小树。 「妈妈为什么哭?」 「妈妈是喜极而泣,因为高兴才哭。」 「高兴为什么要哭?」鼓起双颊,小树一脸莫名。 周清阳蹲下身,伸手摸摸弟弟的头,「人有很复杂的情绪,伤心会哭,高兴也会哭。」 懵懂的周清树因迷弟属性加剧,导致他停止对哥哥发问,晕呼呼地抱着哥哥的脖子撒娇。 能有周清树这个小宝贝在家,赵阿姨、周清阳和周叔叔,都会感到很幸福吧? 「小晨!」当我望着他们兄弟的互动若有所思时,赵阿姨突然叫我。 「怎么了?」 「时间差不多要吃晚餐了,你要不要和你妈妈说一声,留下来吃晚餐?」 「哦……不了!」周家今天肯定有很多话要说,我虽然与周清阳亲密,依旧要保留各自的隐私。持续待在这,不太适合。「我妈肯定煮了我的饭,我回家吃就好。」 若周清阳想让我知道,会在后续与我分享。 「真的吗?可是--」 「阿姨,我不打扰你们啦。」往前走一步,我握住赵阿姨的手,真诚道:「阿姨别有太多顾忌,周叔叔和清阳外表和气质是兇狠冷酷了点,但他们的内心非常柔软哦。你一定要相信,自己会得到幸福。」 赵阿姨刚平息的情绪,瞬间被我点燃,双眼通红,欲语还休。 「而且,你若喜欢周叔叔,就别放手。」倾身靠近赵阿姨的耳边,我对她提醒:「也努力带给周叔叔幸福吧!」 「我、我怎么行?」被我戳破内心心事,赵阿姨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解释,「阿周那么优秀……我配不上他。」 49 最萌身高差。 「不试试怎么知道?说不定周叔叔也喜欢你呀,你们是两情相悦。」 像我这种性格十分奔放的「少女」,实在不能理解赵阿姨明明佔据周叔叔身份证后侧的栏位,竟还如此容易脸红害羞。我不理会赵阿姨软弱的辩解,指称他们多么不般配、不相当和不适合。 「阿姨不用妄自菲薄。」过去,我也不认为周清阳能看得上我。 可从鬼门关上走一遭,我是彻底明白,万事无绝对,只看人敢不敢去做。 接受与追求,都需要勇气。 周叔叔的确有很强的人格魅力,但赵阿姨的温柔细心,与他非常相配。 更何况,我觉得周叔叔对赵阿姨也有情意存在,只是他太木訥,不知从何说起。 「你比你想像得好一百万倍。」天知道赵阿姨把自己看得多低? 「他喜欢的不是--」 「妈妈,你们在讲什么?」 与赵阿姨窃窃私语的同时,他们兄弟用探究好奇的眼神看向我们。尤其是周清树,一副很想参与的表情。 「聊你妈妈和你爸爸的事。」我俏皮地回答。 「爸爸!小树也喜欢爸爸!」 不在现场的周叔叔莫名得到一个告白。 「就是爸爸有点兇,小树不敢……唔,不敢不背九九乘法表。」 听周清树提起这个,我们忍不住笑了出来。最近周清树去上学龄前班,老师教他基础运算,且佈置简单的功课。周叔叔有空会关心周清树的学习进度,看到新型的建教式数学,发自内心地问:「这不是,只需要背九九乘法,一切就能迎刃而解了吗?」 懵懂的周清树根本不懂什么是九九乘法表,周叔叔则认为孩子的教育不能等,认真要求他背诵。 「你背得那么差,还敢告状!」赵阿姨啼笑皆非替捏儿子的鼻头。 「唔!」 趁他们母子谈笑兼玩闹,周清阳将弟弟递给赵阿姨抱。接着送我出门,陪我走了一段路。 「我自己回家就好,你回去吧。」我家离这儿不远,就两条巷口外,不用他送。 「我陪着你,比较安心。」周清阳轻声回。 「好吧。」说也说不过他,与其浪费时间在争执「到底送不送」,倒不如顺着他,一路畅行。 「高小晨。」 「嗯?」 「今天那位是小树的……生父吗?」 「大概吧,否则赵阿姨不会是那样的态度。」赵阿姨的个性虽软,但非真的弱。为母则强,再怎样的逆境,她都能够克服。唯独面对心里的蚊子血时,才会稍稍失控。 「好险小树像阿--我妈多一点。」原本想喊阿姨,临时又改了口。 见他有这样的反应,整个人非常非常欣慰。 「我觉得这样很好。」无论是帮赵阿姨出头,还是周清阳认她为母亲,都是一个非常棒的决定。 「你喜欢我这样?」 「喜欢啊。」对着周清阳眨眨眼,我笑道:「你也喜欢,不是吗?」 周清阳难得露出笑容,轻轻点头,回应:「是,我喜欢。」 隔日无须上课,我在家睡懒觉,顺便等周清阳来和我说故事。 早上九点整,周清阳准时报到。依稀听见周清阳与我妈打招呼,下一秒他爬到二楼,打开我的房门。 「来啦?」对他一连串的行为感到非常习以为常的我,对他笑道:「外面热不热?」 「不热,要变天了。」周清阳一边放下书包,一边回答我。 倘若周清阳不需要去学校练球,星期六我们聚在一起,会先花一个早上的时间,把老师交代的功课写完。 「吃早餐了吗?」我又问。 「吃了两份蛋饼和喝了一杯豆浆。」 「这么会吃?」 「嗯,我还在发育。」听周清阳云淡风清地讲述这令人酸爽羡慕的话,我感到无比牙酸,脸忍不住皱起来。 「你都长到一米八八了,还发育?小心裤子没得买!」这是我能想到最恶毒的诅咒了。 「我没办法控制。」蹲坐在我的隔壁,周清阳对着我笑,笑中带着无法被忽视的得意。 我去…… 「你还会长高吗?」不该提哪壶,偏提哪壶的代表人物非周清阳莫属。 虽然我很想说「会」,可以现实层面来看,我的月经来了三年多,再怎么长,也只能多长半公分……啊啊啊啊啊啊,太生气了,凭什么周清阳能这么高!? 气愤的我咬牙切齿回:「不会!」 「那挺好的,这样我们有最萌身高差。」 萌你妹。为什么不是你萌,而是我萌? 50 你是我的青梅,也是我的禁果。 我关注的重点除了「谁萌」,另一项是:「你从哪听来这词汇?」周清阳是个自闭的阿宅,竟然能知道最萌身高差,颇令我感到惊艷。 「赵禹文说的。」 「咦?」 「你上上次陪我去打球,他看到我们站在一起,说很适合。」观察周清阳说这话的神情,似乎隐约感到高兴? 「开什么玩笑,我们当然适合呀。」就算不适合,也要继续相处下去,磨和到适合为止。 周清阳走到我身旁,弯腰亲了我的嘴巴。 「一言不合就非礼我?」 「你是我女朋友,亲你不叫非礼,是爱意的表现。」上高中的周清阳不简单啊,脱胎换骨,对我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要是周叔叔也能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就好了。 「还说呢!周叔叔和赵阿姨都当三年的夫妻,现在仍纯洁得像张白纸。」虽然旁人的爱情与相处之道不好做评断,可依照他们闷骚和害羞的个性,真让他们主动说通,没有旁人推波助澜,大概要等两万年,我和周清阳都子孙满堂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他们很纯洁?」 「我们对到眼会想接吻和亲近,他们对到眼是触电,马上撇开视线--这样的表现,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们很纯洁?」 「嗯……」周清阳坐下,没骨头似地靠着我,「我爸的脸皮比我还薄。」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有时周清阳厚起脸皮,连我都扛不住。「好险你是栽到我这,否则谁拿你有办法?」 「除了你,也不会有别人。」 耿直和诚实向来是周清阳的优点,能不自觉地把我弄得脸红心跳。 「我喜欢你,高以晨。」 原已是脸红心跳,再听他这句告白,全身快烧起来。我抿起嘴,翻身窝到周清阳的怀里,呢喃:「你不要这样撩我啦,我会心悸。」 「难受?」 「嗯,想到自己那么喜欢你,就有点难受……」垂下眼眸,不敢与周清阳对视,怕心悸反应加剧。周清阳却把我的头强制抬起,逼我看他。 「为什么『那么喜欢我』会让你感到难受?」周清阳问。 「偶尔没见到你,就会想你;看你跟别人玩,就会吃醋;女生递水给你;就不高兴……这样,怎么不难受呢?我想和你亲近,又担心会耽误你,影响你的生活。」 或许我在别人的眼中,都太没心没肺,不懂得珍惜、在乎周清阳。 可我明明把周清阳放在我的心尖上去喜欢呀。 「不用怕耽误和影响我,因为我和你抱持同样的想法。」 待他说完这句话,他顺势将我扑倒在身后柔软的大床上。一米八八的身高,能将我整个人纳入他身下。 「而我想的,比你更坏。」 周清阳的双眼冒出精光,窥视我每一吋肌肤。 「我想拥有你。」 「我已经是你的--」 「还不够。」打断我以表忠心的话,周清阳轻舔下唇,「我要做的是,剥开你的衣服、亲吻你的肌肤和进入你身体里面。」 原本,我以为我养的是隻忠犬。没想到,我养的是隻狼。对我產生欲望,试图彻底佔有我的饿狼。 「我们……年纪还小。」害怕他一言不合真拉我干一发,我急促道:「现、现在做,你会被抓去关!」 「噗哧。」被我的话逗乐,他收敛强势的气息,回归我最熟悉的模样。 「笑什么笑!我很认真呢!」 虽然我渐渐熟悉女孩的身份,可我曾是个男人,知道周清阳忍得多辛苦。若时机成熟,我愿意把全部交付给他,捨不得他继续忍耐。如今的问题是,我们还小,小到无法承担任何后果。 禁果是很好吃,但未成年和未婚怀孕,能颠覆我们现今的生活,改变彼此的一生。 顺遂平坦的人生道路,也会因此变得乖舛难走。 「是的,你很认真,说得都没错。的确不到时候,有被抓去关的可能。」 周清阳这话说得毫无愧意。 「喂--」踢了他一脚,想让他正视这个问题,他却直接把我的脚抓着,细细抚摸。 他一摸,我起鸡皮疙瘩,毫无抵抗力。 「所以我会忍耐。」体能上,我早已无法反抗周清阳。好在他从未想要伤害我,尊重我除却离开他的每个决定。「你是我的青梅,也是我的禁果。我这隻被你迷得七荤八素的竹马,只能在你身边繚绕打转。」 看着他深邃迷人的眼眸,不自觉融入他灵魂深处。 「因此,你多喜欢我都无须难受。我会比你喜欢我,还要再喜欢你好几万倍。」 51 怕什么,来什么。 哪有这么多倍! 周清阳简直是浮夸大师,随便说说就能把我迷得七荤八素,不知天南地北。连周叔叔和赵阿姨的八卦都忘了问,腻在他的身边傻乐。 「小晨,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既然答应学艺股长放学要留下来佈置布告栏,我被迫与周清阳暂时分隔两地,跟一群软妹子做劳作。 「什么?」突然被女同学cue到,我抬起头,视线从画纸转移到她身上,「怎么了吗?」 我以为她要问与佈置相关的问题。 「你到底是怎么追到周清阳的啊?」不只是发问的女同学有兴趣,周遭一干人等也都露出好奇的表情。 「我、我没追他啊……」 「什么?难道是周清阳追你吗?哇!看不出来呢,他的气质那么高冷,竟然愿意追你!」 或许是我太敏感,总觉得她这些话有点酸,听起来不太舒服。 「他也没有追我,我们是水到渠成,顺其自然在一起的。」平时相处就很亲暱,待国中毕业前夕再一举爆发。 「你们是青梅竹马吗?」 「嗯。」想起前几天下午周清阳对我说的那几句话,我忍不住红了脸,「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 「好羡慕啊啊啊。」同学们哀嚎。 「那、那你会不会担心周清阳被抢走啊?他超受欢迎的耶!好多人都喜欢他。」其中一位哀嚎完,开始深入讨论。 这要是之前问,我肯定没办法这么有自信地回答,不过现在嘛…… 「我信任他,不担心。」整天担心这、担心那,又不会促进我们之间的感情。 疑神疑鬼才是谈恋爱的大忌。 「听说高二的年花郁诗孟也喜欢周清阳呢。」 「年花?什么是年花啊?」为何这些同学总有如此丰富和新奇的词汇? 「就是年级之花啊!不过我觉得以郁诗孟的外貌气质来论,当校花绰绰有馀啦。」学艺股长看我无知太可怜,替我做简单的说明。 「唉,长得漂亮、气质好有什么用?人品不好啊。明明是赵学长的女朋友,看到周清阳还见异思迁。」 「那个……赵学长是谁?」虽然听到这八卦很尷尬,但我必须知道谁是周清阳的潜在敌人。 「赵禹文啊!」 我一口气差点没噎死自己。……这什么跟什么剧情?这么狗血的吗? 「赵学长是挺帅的,打球也很勇猛,但跟周清阳没法比啊!光是身高就赢不了。」 「反正小晨要多防范郁诗孟,她手段太高深了。」最开始提问的同学忿忿不平道:「当初赵学长追郁诗孟,郁诗孟迟迟不给回应,说以后要在一起非常久,必须慎重考虑才行。赵学长因此大受感动,接连送了一个学期的早餐。好不容易答应他,又……」 又喜欢上周清阳,颇呵呵。 「人家长得漂亮,想怎样都好啊。」 「唉,人正真好。」 耳边听着她们忌妒和羡慕的话,我心里略忧愁。除了对我,周清阳的情感隐晦,不擅长表达。可我看得出来,周清阳喜欢和赵禹文(或者是整个篮球社的人)当朋友,渐渐打开心房。 如今一个红顏祸水佇足他们之间,不敢想像日后会怎么闹。 「那个那个!高以晨在吗?」前门突然窜出一个男同学,急急忙忙对我们喊:「周清阳被赵学长打了!他们现在滚成一团!高以晨快过去把他们拉开!」 说曹操,曹操到;怕什么,来什么。 我立即从地板跳起来,跟着来报信的同学往篮球场跑去。 放学后向来清静的篮球场此时聚满一堆人,吵吵闹闹的在旁看戏,却又不敢靠近。周清阳和赵禹文在中央打架,打得如火如荼。 52 武大郎。 费了一番力气挤到前头,见一位高二的学姊站在三尺远的地方,用娇嫩的声音喊:「阿阳、阿文你们别打了!不要为了我打架啊!」猛然一股白莲花的气息扑鼻而来,雷得我一时忘记要说什么。 紧接着,我发现周清阳的脸上掛了彩,心脏差点没麻痺,「你们在干嘛!」 不顾自己会不会被扫到颱风尾,我衝到他们身边,拉住周清阳,强行把他们架开。 周清阳的脸色依旧铁青,想继续挥拳,被我连忙阻止。 「周清阳!」不想在大庭广眾下失控,又被周清阳的行为气极,「你想被记过是吗?」 校园施暴,肯定会被惩处。警告就算了,万一上升到记过,可能会影响周清阳的甄试推荐和繁星。 「他嘴巴不乾净,我打他刚好。」周清阳的声音很冷,像是疯魔,不听我的劝。 「你够了!不准再动粗!」这样失控的周清阳,两辈子都没见过。真不知道赵禹文说了什么,让他这么愤怒。 赵禹文倒在地上粗喘大气,鼻青脸肿,情况比周清阳严重好几倍。 一旁「劝架」的白莲花学姊见事态趋于平和,连忙跑上前,蹲在赵禹文的身边,哭哭啼啼:「阿文你怎么这么衝动?就算我、我想和你分手,你也不能打阿阳啊。这样你们还做得成队友吗?全国大赛快要开始了呢……」 学姊开始她独特的表演,光哭不动手,连拉赵禹文一把都不愿。 等学姊哭了一会,赵禹文说:「……你真要为了周清阳,跟我分手?」 「我也不愿意,但我控制不住我的心呀……呜……阿文你别怪阿阳了……是我单恋他……」 假若这位学姊是郁诗孟,难怪同学们都要我防范她。我去……移情别恋还能讲得如此委屈,是要天分啊! 「我拒绝。」 郁诗孟和赵禹文上演阳春版的情深深雨濛濛,仍在低气压的周清阳冷冷参战,试图尬一角。 男主角赵禹文被这三个字激怒,手撑着地板,艰难地爬起来,怒道:「你他妈凭什么拒绝诗孟!我愿意忍痛把诗孟让给你,你还不知道珍惜!」 女主角郁诗孟继续哭,充当背景音乐。 周清阳像被郁诗孟烦透,「可以不要哭了吗?有够吵的。」 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明明是她变心,讲到最后像我勾引她,有病看医生好吗。」 赵禹文义愤填膺的表情,瞬间龟裂,支支吾吾反驳:「诗孟只、只是没办法控制--」 「她是自律神经失调吗?什么都没办法控制,那还当什么人。」 或许是周清阳嘲讽人的功力太高深,在场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再说,你能不能不要一直充当武大郎的角色?对象都出墙了,还在那边傻呼呼地递竿子。我看你们满般配的,千万不要分手,免得祸害别人。」 我听周清阳讲这一席话,强忍着笑,憋得双颊大概同郁诗孟和赵禹文一样红。不过我是被乐的,他们是气羞的。 「阿、阿阳,你是不是很讨厌我造成你的困扰?」郁诗孟难忍周遭人的窃窃私语,依旧含着泪装白莲。 「我跟你从未说过话,你不要自然熟地叫我『阿阳』,这样我会觉得很噁心。」 郁诗孟被顶这句,瞬间泪崩。我想她这不是假哭,是被周清阳气哭的。 好好一个大美女到他这儿,像一朵不值钱的喇叭花。说嘲讽就嘲讽,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好险我晚餐还没吃,不然真会吐。」 「周清阳!你少说两句!诗孟都被你欺负到哭了!」依稀意识到自己被戴绿帽的赵禹文下意识地维护郁诗孟。 可惜这份维护,被周清阳三秒打破:「武大郎闭嘴。」 「……噗哧。」我不行了,怎么这么好笑,哈哈哈哈哈。 「我哪里像武大郎!?」赵禹文怒不可遏。 「矮、丑和笨,你三者齐聚,为何不像武大郎?」 我终于知道,为何赵禹文会和周清阳打架。周清阳针对起人,会把人攻击得体无完肤。就是我搞不清楚,平时稳重的周清阳,为什么会打人。 当赵禹文浑身发抖,想找周清阳干第二次架,学校教官亲临现场。观眾们瞬间鸟飞兽散,深怕留下来会被记点。 53 三剑客。 教官见周清阳和赵禹文的脸上皆有瘀青,怒不可遏,把相关人等都叫去训导处,审问前因后果。我是他们打架后才赶到,最先被教官排除问话,只好先去边间等待结果。 一到边间,我碰见三个熟人,分别是先前不见人影的苏健安、宋湣豪和郑司。 看到三剑客,忍不住问:「你们怎么在这?」 假如刚才三剑客在场,他们肯定不会打起来。 苏健安和我比较熟,笑回:「午休时间我们翻墙出去买东西,回来时被教官抓到,放学要来写懺悔书。」 「你们翻墙去买什么?」什么东西需要他们大费周章,冒着写懺悔书的风险跑出去? 「波多--」 「我们去买肉包!」 「我们去买蛋饼!」 宋湣豪与苏健安分别打断嘴比较快的郑司,而且讲出来的内容,还不一致。 我看着他们,感到莫名尷尬,「你们到底去干嘛?」 「去买蛋饼!」&「去买肉包!」这次是换个人说相似的话。 郑司发愣,同样傻眼。 「我们先去买肉包,再去买蛋饼!」 「先去买蛋饼,再去买肉包!」 异口同声,却不同调。我觉得,他们可能有小秘密,不该再问下去…… 「那个,你们别说了吧。」默契差成这样,当队友真的没有问题吗? 「不是!我们不是要故意隐瞒学妹,是有些事情,不太好说……」宋湣豪怕我误会,急急忙忙地解释。 「对对对!为了保护学妹你纯洁善良的心,我们什么都不会说!」苏健安欲盖弥彰,继续提油救火。 好歹当过二十五年的男生,他们在打什么迷糊仗,我不至于搞不清楚。不过,是有这么飢渴,非要在上课途中,跑去买写真集或a片吗? 「我看你们,还是闭嘴吧。」原想坦白从宽的郑司头痛,显然觉得他的队友们很智障。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上演你看我、我看他和他看你的剧情。 「不说我们了……」深深叹了一口气,宋湣豪试图转移话题:「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周清阳呢?」 「哦,说起这个。」我的心情很复杂,介在快乐与尷尬之中,「我觉得你们也应该要知道……」 接下来的五分鐘,由我简单向他们说明事情的经过。说完,苏健安露出惊为天人的表情,追问:「教练呢?教练不在?怎么没有劝他们啊!」 「如果你是说发哥,发哥今天请假,你们不知道吗?」 「我们不知道!」三个人终于有点默契,给出一致的答案。 「发哥回老家相亲,两个礼拜前就请好事假。」班导发哥是大龄未婚青年,几乎每天都被父母追问何时结婚。 透过各个媒人的介绍,发哥开始他漫长的相亲之旅。 三剑客倒抽一口气,不怎么坦然地接受这个消息。其中乃属苏健安最忧愁,紧皱着眉头,「下个礼拜就是全国大赛的预赛,万一学校震怒,不给我们出去比赛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我们事前训练得那么辛苦,怎么可以因为--」 「打架可不是一件小事,端看教官和主任怎么处理。」宋湣豪烦躁地抓头发,踢了课桌一脚,「那郁诗孟根本有病!过去折腾阿文就算了,还搞出这种鸟事?!」 「我早说了,阿文和郁诗孟根本不配。」苏健安愤愤不平,对着两位队友指责:「是你们一直劝我不要和阿文说,现在可好,我们恐怕不能打比赛了啦!」 「怎么能怪我们,我以为你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 「就是,谁都看得出来,你当初对郁诗孟有意思好吗!」 与他们待在同一处,总能得到许多不太重要的资讯。 原先,我以为只有郁诗孟和赵禹文单独尬演阳春版的情深深与濛濛。 结果出乎意料的是,他俩只是领衔主演,其他配角由篮球社队友充当。 另外剧本不是情深深雨濛濛,而是肉圃团,凸。 54 实话才刺耳。 忧心周清阳的情况,我和三剑客鸡同鸭讲几十分鐘后,忍不住跑回训导处外侧偷窥兼偷听。 留在训导处的学生只剩下周清阳、赵禹文和郁诗孟。 教官与主任听完他们阐述,在旁轻声讨论,讨论完毕,教官出面对着他们说:「顾及篮球社下礼拜要参加全国预赛,校方不愿闹大,做出的惩处会比平时稍轻。但,打架就是不对,必须请各家长来商谈,做出正确的辅导。」 「现在?」赵禹文的反应很大,「别了吧!我妈说不定还没下班,再叫她过来--」 「难不成你想记过吗?」 赵禹文顿时成了哑巴。 「都要晚上六点了,明天再请家长不行?」周清阳同样不满,不愿麻烦周叔叔和赵阿姨。 「就是接近下班时间,请家长才方便。」 面对油盐不进的教官,周清阳无奈斜躺,似乎认为自己遭受到无妄之灾。 郁诗孟依旧垂着头,不知道在哭还是在啜泣,精神不是太好。 「主任去打电话了,看你们要待在这等,还是去隔壁边间--对了,那三个小子懺悔书到底写了没?上课不上课,给我出去买什么波多野结衣的写真集,真是欠修理,乾脆一起叫家长好了!」教官一边叨唸,一边把三剑客精心暗藏的秘密给抖出来。 我去,我还猜得真准。 「我去边间。」快到爆气临界点的周清阳率先起身,不太想理隔壁扑朔迷离的男女主角(赵禹文和郁诗孟),手插口袋,走出训导处。 随后撞见了我。 「嗨。」我和他打招呼。 「嗨你的头。」周清阳被我的反应逗乐,正要笑,抽搐嘴角的瘀青,疼得他倒抽一口气,暗骂:「赵禹文那王八蛋孙子……」 难得听周清阳骂脏话,听起来很有趣。 有趣归有趣,依旧要关心自己娇贵的男朋友。我凑向前,轻声问:「是不是很疼呀?我去外面药局帮你买药膏和优碘?」 「不用,你待在我身边就好。」理所当然地拒绝,周清阳拉着我不放。 「下次别打架了,打架多麻烦呀。」假若周清阳没有和赵禹文打起来,我俩现在都回到家,准备吃晚饭了--哦对,我必须传简讯和我妈说一声。 「是赵禹文要和我打。」 我敲简讯敲到一半,抬头看周清阳,「他和你打,你就和他打?」 「谁叫他嘴巴臭。」事发至今已过一个小时,周清阳依旧不认为自己哪里有错。 「他哪里臭了?」怎么就如此惹周清阳嫌呢。 周清阳的表情像便秘,迟疑片刻道:「……赵禹文说你不好。」 「你不要逼我一直追问好不好!直接告诉我,他到底讲了什么!」妈的,一层一层问下去,天黑我都问不完,是嫌我时间太多吗? 「他说你矮、长得不漂亮,比不上郁诗孟。」 「什么?他就讲这些?」我彷彿幻听,搞不清楚这有什么好发脾气。身高只有一米六的我,当然不算高,与周清阳站在一起,更是凸显我哈比人的基因。有时和周清阳亲嘴,光是跳还亲不到,必须他弯腰才行。 「这些很严重了。」周清阳不太高兴地噘嘴,认真批评赵禹文的审美:「我才不明白,郁诗孟有哪里好?拿着心机女配的人设去挑战大女主的戏。赵禹文眼睛恐怕有问题,去看医生都不见得能治。」 我的男朋友,有眾多的优点和特长。 嘴贱应是他的特长之一,往往有让人生吞黄莲的效果。 「我求你闭嘴吧。」避免节外生枝,我瞪了他一眼,强行阻止他继续发表言论。 「我没说错啊。」 「就是实话才刺耳。」赵禹文或许是结合「傻蠢白」的代表人物,可周清阳如此锐利的评论,让我心生不忍。 女朋友吵着要分手、试图要劈腿已经够可悲了。更惨的是,女朋友看上的对象是他新的队友。 换做我,也会火山爆发,找尚未成形的奸夫干一架(虽然赵禹文的结局是被周清阳打得更惨……)。 「反正这件事不是我挑起的,就算秉公惩处,也不至于记过。」 得知不会记过,我高悬的心彻底放下,对着他笑了笑。周清阳看我笑,心里高兴,垂头亲吻我的嘴角,甜得我像吞一口糖。 想礼尚往来,回亲周清阳,却意识到他嘴角不适合被碰触。 「你真是太惨了,怎么就破相在这呢?」不知道该不该夸赵禹文,打人打不到则矣,一打到就命中红心。 周清阳知道我的顾虑,哼了一声,愤愤不平地碎唸:「杀千刀的赵禹文……」 55 我会扫地! 杀千刀赵禹文的母亲是三位家长中最快到的一个。 她,来得气派万千,乘坐一台加长版的劳斯莱斯抵达校园,下车还有司机开门,非常有女王风范。 从赵禹文假日出来时的衣装穿着、饰品和球鞋,能推测他家有钱,可不知是那么那么有钱。 「你们好,我是禹文的母亲,叫木苳棘。」她的名字有够奇葩,姑且先称木女士吧。木女士的态度非常温和端庄,面对殴打她儿子的犯人周清阳,更无半点动怒。「详细的情形,我听助理说了。是我家禹文有眼无珠、信错了人,给大家添麻烦,抱歉。」 赵禹文一见到他妈,话都不敢吭半句,安安分分地垂着头。 周叔叔紧接在后,走入训导处。木女士一见到他,立即露出笑脸,对他打招呼:「没想到在这里能碰见周律师,世界真小。」 「木女士好。」周叔叔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走向前与她握手,「我也没想到。」 记得周叔叔的法律专长是打离婚诉讼,到他手上的案子,几乎没有失败的。 「是我没教好儿子,挑衅了--周律师的孩子叫什么?」 「清阳。」 「对,是我没教好禹文,让他挑衅清阳。」 「哪里哪里,清阳下手也没分轻重,把禹文打成这样。」 其他人目光呆滞,看两位家长各说各话,却又能互相交流。 「禹文随我,一不小心会被人拐骗。」木女士似乎不介意儿子挨打,反而有点高兴,「让他嚐嚐被人教训的滋味,挺好。」 我看赵禹文那张脸,实在不知有哪里好。而情况不太好的赵禹文听他妈这番言词,正想反驳,就被木女士冷冷一瞪,瞬间噤声。 「你要追哪个女孩、交哪个女朋友,我都没意见。可眼光这么差,还闹得如此难看,我就很不高兴了。」 「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木女士对赵禹文很有办法,像驯兽师,三言两语将暴躁如狮的他摆平。 见儿子如愿闭嘴,木女士看向主任及教官,大义灭亲道:「这件事全是禹文的错,要罚、要记过全算在他的头上。清阳是无端被小俩口的矛盾牵累,甚至让周律师跑这一趟,真不好意思。」 赵禹文嘟囔:「他哪是被牵累……明明把我打成这样……」 听力极好的木女士转过头,对赵禹文威吓:「你若再说这些废话,信不信我立即在这儿教训你?」 效果十分显赫,赵禹文连忙变回乖巧宝宝的模样。 「那个……木女士。」受木女士震慑的不单是赵禹文,连带主任说话都吞吞吐吐:「篮、篮球社即将于下週参加全国篮球比赛的预赛,由于禹文和清阳皆是球员,校方不愿把这件事闹大。看在他们……认错的态度良好,就罚他们在比赛结束后,接连劳动服务两个礼拜,如何?」 「劳动服务具体为何?」木女士问。 「放学留下来扫地、除草之类的琐事……」 「那您直接给他记过吧,禹文不会扫地,只会添乱。」不得不说,木女士对儿子真是狠,丝毫不留情。 安静没几分鐘的赵禹文立即嚷嚷:「妈!我会扫地!」 「真的?」 「真的!」赵禹文强调。 「那好,你扫一个月吧,连清阳的一起扫掉。」 周清阳什么话都没说,凭白无故免去劳动服务的惩罚。 「木女士太客气了。无论事情的前因后果,单就清阳动粗和使用暴力来看,他也有做错的地方,必须接受惩处。让他们一同劳动服务吧,顺道培养感情,别动不动就吵架。」一如木女士坑儿子,周叔叔同样坑了清阳。 但周叔叔说的话颇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再怎么不爽、不满和委屈,动手就是不对。 「既然周律师都这么说了,那就让他们一块劳动服务吧。」木女士点头妥协,不再强求儿子独自扫地。「谢谢主任及教官网开一面,可谓来他若再犯重样的蠢事,不用有其他的顾虑,直接记大过,吃点大教训。」 「妈……」 「如果在场的各位不赶时间,能否赏脸,让我请大家吃一顿饭?不方便我让司机去买点外带吃食,当作耽误你们回家的赔礼。」做事果决却非常圆融的木女士向眾人提议。 「不用不用!教导学生和维护校园秩序是我们的分内事,木女士无须这么多礼。」 「这哪里算是多礼?顶多是赔礼和谢礼。」 说完,木女士不给其他人婉拒的机会,直接喊司机进来,依照人头去附近最知名的日式餐厅买定食套餐。 56 段位太高。 「请大家再等等,小刘办事很快。」小刘是指上一秒风风火火走出去、联系餐厅买晚餐的司机先生。 「怎么好意思……」 木女士当作没听见主任的客套,将视线定于始终不吭声、安静沉默的郁诗孟。郁诗孟做了大半小时的空气人,猛然受到关注,紧张得扭紧双手。 「果然是个小美人。」 原以为会遭受木女士辱骂的郁诗孟愣住。 「虽然我很希望禹文能多像我一点,可惜他的眼光像他爸爸,喜欢金絮其外、败絮其内的人与物。」走到受惊吓而颤抖的郁诗孟跟前,木女士蹲下仰头看她,微微一笑,用近乎感叹的声音说:「多么好看的皮囊……靠这张脸,应该骗了不少单纯的小子吧?难怪禹文被你迷得团团转,接连送了一学期的早餐给你。」 「阿、阿姨……」 「别叫得如此亲热,我才不是你阿姨。」眨眼变脸的功夫,若没有在社会打滚多年的经歷,是绝无这样的功力。「小姑娘,我很讨厌你哦。」 轻轻淡淡的一句话,使郁诗孟面如白纸。 「感情之事,本应你情我愿。你看不上禹文无妨,可拿他做跳板,让他为了你一头热血、拼命,最终跌跤。这样的行为,我不能原谅。」边说,木女士边淡然起身。 郁诗孟恐怕没料到赵禹文有这么厉害的母亲,明明没说什么,却能让人打从心底害怕。 「妈妈,你不要为难诗孟……」赵禹文见郁诗孟真的害怕,硬着头皮说:「她虽然动机不纯,可终归是我太蠢,才会受骗……」 「是,你是很蠢没错,我也没想饶过你。」木女士瞇起眼,很看不惯儿子窝囊的模样,冷声道:「不准在我面前哭丧着脸。」 赵禹文畏畏缩缩,拉住木女士的衣角,低声撒娇:「妈,我真不会再犯蠢了,你消消气。」 我与周清阳都融于训导室的墙壁,安安静静当个背景。 依木女士的言行举止来推论,木女士非常吃软不吃硬。赵禹文撒娇完,她冷硬的脸色也和缓许多。 「回家抄书,好好抄个十遍。」和缓归和缓,教训仍不可少。 「好的。」好不容易让母亲脾气转好,赵禹文不敢再讨价还价,甘心领罚。 到这儿,周清阳和赵禹文之间的衝突算彻底解决(撇除最后仍在瑟瑟发抖的郁诗孟,因为她活该)。 为了等小刘司机买晚餐回来,眾人留在原地,没有离开。木女士擅长交际、聊天,见不得一丝尷尬,转而对周叔叔说:「周律师,上次我听你说你儿子的成绩很好?怎么没有去读第一志愿?」 此话一出,主任的表情非常慌张,似乎想替自己任职的学校说话,碍于木女士的威压,只能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清阳基测考满分,是他自己选择兆明来就读。」周叔叔的语气平淡,可该夸的绝对不少,「他向来是很独立的孩子。」 「看得出来。毕竟清阳是你的儿子,虎父无犬子,你如此优秀,清阳只会青出于蓝。」木女士妙语如珠,顺着周叔叔,夸了夸正面无表情的周清阳。紧接着,她又说:「禹文就不同了,明明比清阳大一岁,往往招人利用。终归还是他太天真,没有心机的关係。」 ……潜台词:我儿子是个清新小宝宝,与你心机鬼儿子不一样。 「保有赤子之心是一件好事,就是家长会比较辛苦一点,需要防范的事情很多。」周叔叔面不改色地接话。 我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开始不明白他们是在互相吹捧,还是互相批评了。说话艺术的段位太高,令人跟不上频率。 57 我要教他怎么说话。 「是啊,的确很担心他被人拐骗。但这也是他可爱的地方,不太容易长大,多少能依靠母亲。」木女士的心比钢铁还要硬,不轻易受到打击。 倒是赵禹文听不下,欲言又止:「妈……别说啦,我又不是孩子……」 「哦,你不是孩子?那我今天为何来替你擦屁股?」 赵禹文:「……」卒。 好险小刘司机在他们家小少爷彻底被亲娘击垮前,提着一大堆的日式吃食走进训导处。眾人在木女士的招呼下,各分一份定食。小刘司机办事周到,连郁诗孟和在隔壁罚写校规的三傻剑客都有。 木女士见大家都拿了食物,再次向主任及教官道谢,接着轻声告别,迅速带着被电得灰头土脸的赵禹文,坐上她那加长型的劳斯莱斯,扬长而去。 人散得差不多,周叔叔没有想继续与主任攀谈的意思(主任倒是很想和周叔叔深谈周清阳的教育问题),简单客套一会后,便让我与周清阳提着东西上车。 真正离开校园,时间接近晚上七点。 车内的气氛一如既往地沉默,周家父子皆不吭声,安静得快使我窒息--真想跳车去搭大眾交通工具,免得待在这儿折寿。 「……你不该这么衝动。」前往市区的道路壅塞,周叔叔一边敲着方向盘,一边用嘴开啟世界第三次大战:「你赵阿姨很担心。」 「哦。」周清阳对他爸的态度不冷不热,「等会到家,我会好好跟妈说前因后果。」 周叔叔抿唇,停顿片刻又道:「原本她也要来问到底发生什么事,偏偏小树发烧,人走不开……」 「小树发烧?不是感冒而已吗?怎么突然发起烧来?严不严重?」关心弟弟的周清阳一连拋出好几个问题。 「不严重。早上出门上幼儿园前,发现小树体温偏高,你赵阿姨带他去给黄医师看,说是最近氾滥的流感。经过打针和吃药,情况趋于稳定。」依序回答完周清阳的提问,周叔叔趁红绿灯,转过头来看我,「这次多亏有你妈妈陪着允梅,不然她会急死。」 允梅是赵阿姨的名字。 「周叔叔不用这么生疏啦!又不是不知道我妈的个性,肯定很乐意陪伴和伸出援手。」再说,我妈成天待在家,容易胡思乱想。 「嗯,还是很谢谢你们一家,始终给与我们很多帮助。」要周叔叔不要太生疏,他反而变本加厉。 我啼笑皆非,觉得他们这一家人真是太好玩了。 「现在高姨、妈妈和小树都回家了?」周清阳追问。 「对,下午四点从诊所打好针,回到家。」 「小树不是最怕打针的吗?有没有哭呀?」我认识的周清树,可是个看到针就会飆出眼泪的小哭包。 「听说哭得满惨的……」周叔叔说到后来,自己忍不住与我们一块笑。笑完,又将话题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最惨的是小树发烧最严重时,一直哭着要找哥哥。允梅不知如何是好,盼着你练好球下课。你倒好,全国大赛的预赛下礼拜要开打,你没事衝动跟人打什么架?」 「打架是我的错,可我不是衝动打架。赵禹文嘴巴太脏了,我要教他怎么说话。」 「你这臭嘴,好意思教人?」 「他当着我的面骂小晨,我怎么能不动手?」 周叔叔原本想回嘴,碍于我在现场,只能露出欲言又止的便秘脸,需要沉淀和酝酿词汇。 「……无论如何,你那同学太过单纯,易落于旁人的言语陷阱。你看在他笨的份上,让一下他吧。」 纳闷兼疑惑多时,终于搞清楚周清阳那靠杯嘴贱的功力遗传自谁。我相信赵禹文若在这车上,绝对不认为自己是被爱护的那个,会气得跳脚崩溃。 58 掛彩依旧帅。 「倘若比我笨的人,我都要让,那我岂不是让太多人?」周清阳有青出于蓝的气势。 「这是智者的烦恼。」 「那爸爸恐怕没有这个烦恼吧。」 我闻到满满的火药味,头皮发麻。 「周清阳,你是不是皮很痒?」皮笑肉不笑,周叔叔彻底被周清阳激怒。 「不是说好不能因衝动而打人吗?」 「我不是因衝动打你,是行之有据,教你说话。」相似的对话,彷彿几分鐘前出现过。就是角色互换,嘴砲得很精彩。 「爸,单论生活说话的艺术和情商,我绝对比你好。」 「什么?」 「不然你怎么跟妈妈结婚三年,都还没追到人?」具有核弹效果的一句话,彻底被周清阳引爆。 目睹和亲耳听闻一切的我,于心中感叹:难怪女人总说男人有时的话题很幼稚……这,难道不幼稚吗? 「我怎么没追到人?我跟她结婚了。」 「哦,没有实质关係,不算。」 「什么算实质关係?」周叔叔执着地较真。 「不说上床,牵手、拥抱和亲吻有吗?有我就算你们有实质关係。」贱到骨子里,周清阳完美詮释「如何说话堵住大律师嘴巴」的办法。 「我们有,也不会告诉你。你所说的,是无端的假设。」 「爸,你能活得踏实点,别心存幻想和打肿脸充胖子了好吗?」 我:……噗哧,这什么鬼对话!? 周叔叔的脸色铁青,死活不认他与赵阿姨没有实质上的关係,「你不要再胡说八道,留给自己一点脸吧。」 「您也是。」 听周清阳顶回这句,周叔叔将车停在我家门前。我赶紧抱着书包和晚餐跳下车,不想继续听他们不要脸的对话。 「小晨今天辛苦了。」周叔叔努力维持风度和冷静长辈的人设,没有对我有任何迁怒,「明天还要上课,好好回家休息。」 来不及回应周叔叔,周清阳抢道:「睡前我会打电话给你,留意一下手机。毕竟我们是有『实质』伴侣的人,不多聊几句会睡不着。」 「我说你,乾脆别睡,睁着眼睛熬死算了。」受不了周清阳,周叔叔说了狠话。 「哼,你这只是在嫉妒我们而已。」 见识到周家父子有多么幼稚,我内心狂笑,表面仍不可有太大的起伏,简直快要得了内伤。 「……你不要这样对叔叔说话。」为了维持优秀媳妇的形象,我这次选择站在周叔叔这儿。 「我不这样说话,他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周叔叔侧过头,低声抱怨:「结果追了我妈三年都没追到。」 「会追到的。」知道赵阿姨同样喜欢周叔叔,我对他们很有信心,「我要进门啦,你们不要再吵架了,路上小心。」 我们两家的距离并不远,走路五分鐘,开车就更快了。我怕的不是他们是否能够平安开车到家,是担心他们在中途打了起来。 好在他们在短暂的相处时间,并未大打出手,于马路上表演台湾霹靂火的剧情。 隔日周清阳顶着一张「掛彩依旧帅」的脸,来我家接我上学。 「下次无论如何都不能这么衝动!」我妈看见周清阳,既着急又心疼地说:「被人打这个地方最疼了,连吃饭都不舒服。」 「好。」周清阳面对他爸,像是幼稚的叛逆小子。可在我妈面前,乖巧得很,半点忤逆也无,「阿姨放心,我不会再随便打架。」 在旁吃早餐的我,侧头看了周清阳。这臭傢伙,竟然不是承诺「我不会再打架」,而是讲「我不会随意打架」。难道打架还有随意和不随意之分? 「不随意也别打,受伤多疼啊。」 如果有电视台要拍一部戏叫《孺慕之情》,我想我妈和周清阳,应该能够入围最佳母子党。 59 荼毒。 「都听乾妈的。」边说,他边掛上人畜无害的笑容,成功应付、糊弄我的母亲大人。 「时间差不多了,你们该--高以晨,你到底吃完了没?吃个早餐怎么能吃这么久?」跟乾儿子上演完母子深情的大戏后,老妈对我可没这么浑厚的滤镜,语气粗暴:「赶紧吃一吃,和阳阳出门上学!」 人心的确偏左,但她这偏心,大概偏到太平洋去了。 「知道啦。」匆匆忙忙地将剩下的吐司塞到嘴巴、喝尽剩馀的牛奶,我擦擦嘴,问:「爸爸今天不上班吗?」 「他今天排特休,说要回去看你爷爷奶奶。」 「你要一起去吗?」由于我爸是独子,我妈又只生我这个女儿,导致妈妈与奶奶的婆媳关係很差。 虽然重生以前,我出生自备小唧唧,可后来生病,奶奶曾当着我的面,埋怨是我妈把不好的基因遗传给我。我妈表面上没说什么,私底下却受了很大的刺激。 「可能会去吧。」作为媳妇,总有为难之处。 「哦。」原本想要她别去,省得和我奶奶吵架。不过这并非我能插嘴的事,只要爸爸妈妈内部沟通好即可。「我和清阳去上学啦,掰掰。」 「去吧,路上小心。」似乎是想到与公公婆婆的相处问题,我妈的情绪明显低迷,仍努力打起精神,送我们出门。 直到走至公车站牌,周清阳才打破沉默地问:「乾妈与你奶奶的关係依旧很差吗?」 「这两年不吵架啦,却也不怎么说话。」不知道这算不算很差。 「为什么?」 「你在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关係会很差?甚至不爱讲话?」 「不就是我妈无法生出一个健康的儿子嘛。」光生出儿子还不够,得要健康才行。不健康的儿子,奶奶还是会把所有的过错,全赖在我妈身上。 「生儿子有这么重要?」周清阳感到很不可思议。 「因为你是男生,才不觉得这个的重要性。」传宗接代的观念,不知荼毒多少妇女。而这些被荼毒的妇女,会继续荼毒下一代,给予他们相同的压力。 若接受到反抗,即会义正严词地说:「我过去也是这样走过来的,有什么好委屈?」 好几次我奶奶都用这几句话来教训妈妈,妈妈有苦说不出,只能硬吞下种种委屈。我就不懂了,明明自己有那么惨烈的经验,为何非得把这些痛苦,加诸在旁人身上? 奶奶生我爸,也是耗尽九牛二虎之力呢。 周清阳微微噘着嘴,应该在思索如何劝慰我。我看他这模样,觉得很可爱,正要逗他时,公车到站。 我俩依序上车,车上只剩下一个独立座位,周清阳让我坐下,我则替他抱着沉重的书包。 「小晨。」公车摇摇晃晃地上路,开到一半,周清阳叫我。 懵懂地仰头看着他:「怎么啦?」 「我不会让你受到这种苦。」 第一时间,我不太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吃苦不吃苦?是在说什么? 「未来无论生男或生女都好。」见我不懂,周清阳补充。 「噗!」我忍不住笑了,「你怎么反射弧这么长,还在想这件事呀!再说了,谁说我要生了?我说不定,不想替你生呀。」 「不生也好。」伸手揉乱我的发丝,周清阳霸道地说:「这样子,你就只属于我一个人,不会被分散注意力。」 「周叔叔不会生气?」我故意问。 「管他呢,他自己先追到赵阿姨再说。」周清阳真是专业吐槽爸爸大户。 提到赵阿姨,我想起小树昨日发烧,「对了!我忘了问你,小树身体有好点吗?没有再烧了吧?」 「身体好很多,没有再发烧。」 「最近流感很强,要多注意小树的身体。」 「嗯,我妈也说最近不让小树去幼儿园,担心被感染更强的病毒,也怕感染别人。」 交叉感染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儿。 「那、那个许什么的,还有再来烦赵阿姨和小树吗?」事发至今,过了一个礼拜。许什么的人,说不定在途中吃了熊心豹子胆,跑回来纠缠挨打。 「不会了吧。」周清阳摇摇头,「我爸虽然在追女生这件事上很没用,但这类的事情,他处理得很好。」 「你不要这样批评周叔叔!」举起手,我捏周清阳的左脸颊,「看来是我太好追了,让你自信心膨胀成这样。」 「才不是。」因为被捏,话说得很含糊:「你太迟钝,很难追好吗……」 真是被这臭小子给气笑。我都为了他搞基、变弯,他敢说我很难追?! 「我劝你再想想更好的说词。」 周清阳看我冷脸,并不怎么害怕,挣脱我捏他的手,倾身亲了亲我的嘴角,讨好道:「你虽然迟钝,但对我最好,开窍后就不为难我啦。」 「哼。」看在他说我对他最好的份上,不追究了。 顺利度过挨打危机的周清阳继续批评他爸:「我看不惯我爸那木訥的傻样子。」 「为什么?」敢说周叔叔人傻,大概只剩周清阳了吧。 「明明是两情相悦,却都不敢主动,蹉跎了那么长的时间。」 「也不想想,过去他们会有诸多顾虑,还不是为了你?」 60 易燃品。 「我又不是傻瓜,怎么会不知道是因为我的关係,才让他们互相摸索三年。」如今的周清阳彷彿看透了一切,真心实意想要为周叔叔和赵阿姨好,「过去我总想着,如果爸爸妈妈没有离婚,那有多好。虽然他们每日都在吵架、争执和冷战,至少我们在户口名簿上,仍是写在一块,是货真价实的一家人。」 似乎每个父母婚姻不幸福的孩子,都有像周清阳这样的矛盾。 明明讨厌父母成天无边无际的争执,却又无法断捨离,认同父母分开的决定。 「但……我知道爸爸不会愉快。」 要说真的被赵阿姨的努力所感动,倒是有限。周清阳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渴望亲切,可不滥情,不轻易打开心房。 他愿意接纳赵阿姨,除了小树从中调和,还有他一颗为人亲子,想让周叔叔拥有幸福的心。 「爸爸和妈妈在一块,很少笑,都躲在书房里不出来。但他和赵阿姨表面结婚后,很少把工作带回家,愿意花时间陪我们一块看电视。偶尔……他回家晚了,还会悄悄走进我房间,替我盖被子。」周清阳低头笑了笑,发自肺腑道:「我希望爸爸能一辈子快乐,过着比其他人更好的人生。他值得得到最好的一切,因为他的心,非常非常地善良。」 听说周叔叔一开始选择当离婚律师,是为了替一些弱势的被家暴妇女声张正义。十多年下来,他让很多人重生,不再过着晦涩难耐的生活。 「你也善良。」绕是重生前,周清阳与周叔叔的关係水深火热,可周清阳从未质疑和否决周叔叔的工作。 周清阳认为周叔叔的工作是神圣、不可被扭曲曲解的。 「是啊。」在我面前很是平易近人的周清阳臭屁承认后,又忍不住发挥「吹嘘高以晨」的高级技能,毫无根据与逻辑地夸:「你最善良。」 脸皮厚有个优点,是我能毫不迟疑地接受周清阳的花式夸奖,一点也不觉得心虚。 当然,我有没有最善良,是无法被估计和丈量的。可要说谁最可怜和最衰,谁跟赵禹文抢着头衔,真是不合理。 再次见到赵禹文,已是令眾学生最期待的午餐时间。 由于周清阳的粉丝和爱慕者眾多,时常被人行注目礼,我跟着遭殃,被看到连饭都吃不下。 避免这种情况,我们通常会佔据角落的位置,躲避一些风浪。效果还算显着,这样维持下去,我尚可容忍。 「周清阳人呢?」在周清阳去端菜的时候,赵禹文猛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咦? 「你的脸好肿。」当我的脑袋还在踌躇该不该问,嘴巴比脑还快,立即说不该说的话。 「还敢说!?你知不知道周清阳打人有多痛?力道根本是铁沙掌等级的。」赵禹文不满地嚷嚷。 「若不是你批评我,周清阳犯得着跟你打架吗?」 说起这个,换赵禹文有点心虚,「我也没说什么啊……他根本是易燃品,点火即燃。」 「周清阳如果是喷枪,你就是打火机,都很易燃,只有火力大小、强弱之分。」 赵禹文撇撇嘴,仍不服气,「不能这样欺负人啊!怎么我被打得比他还严重,大家都说是我的错?」 「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有错?」要是赵禹文敢说「不觉得」,我肯定把他呛爆。 61 错过这么好的傻瓜。 好在赵禹文尚有良知,没有讲任何惊天动地的话。 「我知道我有错啦。」左手插在口袋里,赵禹文用右手将礼物提到我的面前,「这是我妈要我买给周清阳的赔礼,你替他收下吧。」 「怎么又送赔礼了?昨晚不是吃了豪华便当了吗?」说实话,那便当真是不错吃,难怪就算价位偏高,仍每天高朋满座。 「你看过我妈,难道不知道她是一个很周到多里的人吗?说光便当不足以詮释我对周清阳的歉意--嘶,虽然我是有点搞不清楚,明明是我单方面被周清阳痛殴,为何还欠周清阳这么多。不过我妈都这么说了,我必须得听她的,否则她会对我生气。」 事前真不知道赵禹文是个愿意服从母亲管教的孝子,我以为他在家里肯定超叛逆…… 「就像你说的,你没欠周清阳多少,这礼物不需要给啦,拿回去吧。」 「我不拿。」赵禹文斩钉截铁地拒绝,「我拿回去肯定被我妈电爆。」 回想木女士的伶牙利齿,再看看赵禹文憨厚、容易受人拐骗的模样,实在不难想像他会被电爆。真相太赤裸,让人深深信服啊。 「对了,你身上有没有一块?」 「什么?」他要一块干嘛? 「这盒子里面装的是nike限量版的球鞋,跟周清阳脚上穿的同个size。」耿直的赵禹文,一点都没有留给人拆赔礼的惊喜感,直接爆雷,「可不是有习俗说不能送鞋吗?我妈交代我要和你们拿一块钱。」 「哦,好的。」糊里糊涂的我,从口袋里掏出五块硬币,「我只有五块,行吗?」 「行吧……」 「不对不对,我没有要收!限量版的鞋子多贵啊!你拿回去!」差点被赵禹文绕入他的言语圈套里,我着急地将鞋子塞回他的手中。 「没有多贵,你收下吧。更何况这鞋子是周清阳的size,我拿回去没用啊。」 「你可以去换!换成你的尺寸。」 「剪标了,不能换。」 我的脸,瞬间「囧囧」有神。 「这不能怪我呀!」看我精彩的脸色和表情,赵禹文无辜道:「昨晚离开学校,我妈带我去百货公司买这双鞋。选定付款完,店员要包装这双鞋,在我妈的受意下剪了标牌。」 木女士彷彿能穿越时空,早早预知我们会推拒这份「歉意」,直接杜绝后患,把标牌剪掉。 「怎么想,我都觉得自己最最最可怜。原本这双鞋真是我妈答应买给我的,结果买鞋的扣打,被拿来买给周清阳。」 「……这么惨?」 「可不是嘛。」 「那下次还敢无脑挑衅周清阳?」 「我都要被打成猪头了,哪敢挑衅那暴力狂。」成功送礼的赵禹文,没有露出多么惆悵、捨不得限量鞋的表情。倒是有点喜悦,想要趁周清阳装菜回来前离开,「我走啦!怕等会撞见他,他又要打我。」 「不会了啦!你不要被害妄想症!」有我在周清阳的身边,他没机会使用暴力。 「不管不管,东西送到手,我要走了。」赵禹文不听我的劝,摀着脸准备走人。 内心八卦魂涌现的我,急忙叫住他:「等、等等!」 「干嘛?」 「你现在跟郁诗孟,还在一起吗?」 「都发生这种事了,我妈要郁诗孟远一点。虽然我是蠢了点,还算个听话的妈宝。」 原先我想追问木女士为何与周叔叔认识,可看赵禹文落寞的神情,什么话都问不出口。 「我妈辛苦了大半辈子,我不想让她失望。」 赵禹文耸耸肩,随即把惆悵和忧伤全数拋开,变回那没心没肺的臭小子。 这是他最温柔体贴的一面。 会心疼妈妈、尊重妈妈每个决定,却不会永远情绪低落,努力活得有朝气,让周遭的人放心。 是郁诗孟不懂得珍惜,错过这么好的傻瓜。 62 我是个非常贪心的人。 我不确定,郁诗孟是否会对过去的行为和选择而感到后悔。 至少能确信,赵禹文逃脱郁诗孟的魔爪,对他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终于走了……怎么说这么久的话?」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无论我如何慰留赵禹文,他仍抵抗不住心中的畏惧,趁周清阳回来前逃之夭夭。 没想到,周清阳同样是个害怕尷尬的傻瓜,一直躲在旁边,等赵禹文走人。 「你打菜打这么久,是因为怕遇见赵禹文尷尬,进而躲起来吗?」 「嗯……」对我几乎不会说谎的周清阳,虽然满满的尷尬,依旧点头承认。 「你为什么不回来,两个人说开就没事了呢?」 「说不开吧?他脸肿得跟猪头一样,应该不会原谅我。」 和周清阳相处了那么多年,早已洞悉他的个性与脾气。他实在很不会处理各类感情上所遇到的难关--无论他表面上多么装逼。 「知道人家不会原谅你,你还揍人家揍得这么大力。」平时我都顺着周清阳耍小脾气,现在真要抓紧机会好好骂一骂他,「这次是赵禹文他妈脾气好,否则换做其他家长,哪有这么好说话?」 把午餐放到桌子上,周清阳坐在我的对面,鬱闷地不说话。 「对方甚至买了一双鞋子,要作为赔礼。」 周清阳没瞎,自然看得见眼前巨大的礼物。 「是双限量版的球鞋哦。」我继续补刀。 「没事送这么贵的礼物做什么……」男人都有一颗爱球鞋的心,当然周清阳与我也不例外,光听「限量版」三个字,足以推测出眼前这样物品的价值。 肯定接近万元,更有极大的机率超过。 「你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去买一双还给他啊。」周清阳将食物摆放在我的面前,无奈道:「看是哪款鞋,等会放学去买适合他的尺寸。」 零用钱向来丰沛的周清阳不差买这双鞋的钱。唯一的问题是:「你知道对方的尺码?」 「一起打球打了一阵子,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尺码。」细心稳重的周清阳,依旧保有他高度的观察力,十分可靠。「就是这样送来送去,好像有点蠢。」 「觉得蠢,下次就不要做蠢事!」害我今天早上一进教室,就被我们班那一干女同学围住,七嘴八舌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 哪有什么事呢,不就周清阳控制不住脾气,为了我打架而已吗? 「我不喜欢别人笑你,所以这不算犯蠢。」无论我怎么说,周清阳依旧站稳他的立场与底线,「如果他不拿你说话,我不会动手。」 「难不成你想要我夸你『好棒棒』?」大口把饭塞入嘴巴,愤愤不平地说:「下次不准再犯了!我快要被你的行为吓破胆。」 「哦。」 「哦什么哦?」看他这漫不经心的模样,就知道他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我知道了,小管家婆。」周清阳伸手,微微捏了我的侧脸。我正要反驳他,他再度开口:「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怕我没朋友才会这么着急。虽然我想和你说,只要有你,就算全世界都遗弃我也无所谓。但……似乎不是这个样子。」 眼前的周清阳已与过去的他,做出完美的切割。 「我渴望亲情、友情和爱情,我是个非常贪心的人。」 周清阳不再是外冷内冻的冰山男。他打开心房,听从我的建议,接纳了很多原本拒之千里的人、事、物。 「所以,我会好好跟学长和篮球社的其他人道歉。昨天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甚至面临到禁赛的危机。」 「可不是嘛……若非主任和教官惦记你们还要比赛,没有太严厉的惩处,你以为能全身而退?再说,你未来还要推甄和繁星呢,怎么可以留下任何痕跡呢?」最先得到这消息时,我真要被他们急死,担心周清阳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影响到未来升学。 63 我的小太阳。 像是有听进去的周清阳微微点头,没有说更多的承诺,安安静静地吃饭。 知道逼人不能逼得太过,也不想继续拿这个话题烦他,索性闭嘴不嘮叨。 吃完午餐,回到教室开始下午的课程。 由于前几天我画图画到一半,临时被人号召,匆匆忙忙地跑去劝架,导致没有把布告栏的画画完,今天放学后我依旧得留下来补画人鱼公主。同时,周清阳要和篮球社的队友们大赛前的磨和练习,一样无法立即离开校园。 我俩约好晚上六点校门口见,回家前去市区的百货公司买赵禹文的回礼。 原本我还有点担心周清阳会处理不好这样的人际关係,好在当我们结束双方的行程、重新碰面时,赵禹文走在周清阳的身边,嘰嘰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你们在聊什么呀?」看他讲得如此眉飞色舞,我忍不住问。 「我们在聊美国职篮一个篮球明星的战术!真的超帅的!是我永远仿效的对象!」一提到篮球,赵禹文兴奋得要命,几乎到狂热的地步。 「仿效个屁,你这么矮。」 我:「……」周清阳是吃了什么诚实果实,用得着这样吐槽赵禹文吗! 没想到赵禹文丝毫不示弱,忿忿道:「高了不起啊?我跟你讲,你不用太嚣张。像你这种高到尿尿要半蹲才能对准马桶的长脚叔叔我才不羡慕!我要仿效的是他的技术!不是他的身高!」 被嘲讽尿尿要半蹲的周清阳很是无言,沉默片刻才回答:「对不起,国人偏矮,连尿尿的装置都为你们这种小哈比人设计。我腿长,半蹲怪我嘍?」 周清阳的地图砲打得有点广,好多人都中枪。他的队友们立即拿书包砸他,要他别太嚣张,小心他们通通突破一米九,回头嘲笑他。 其中赵禹文砸得特别用力,脸上的笑容却笑得非常灿烂。 「对不起啊学妹,我们真不想当你的面修理他,是他讲话太欠揍了!谁受得了!」宋湣豪对着我笑道,怕我对他们的观感不好。 我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会介意? 「你们大力点打!他就是嘴巴太坏了!」 「不、不是你们不能这样--郑学长,你也有半蹲的困扰吧?替我说句公道话啊!」 想当隐形人,避免被迁怒的郑司猛然被cue到,立即蹲下搞笑道:「抱歉啊,我腿太短了,没有这个困扰。」 「哈哈哈哈……这什么鬼……」 完全被他们一行人逗乐的我,觉得此世的高中生活,比重生以前快乐一百万倍。 对于未来,有更多更广的期待。 「周清阳。」 一路吵吵闹闹到眾人依序搭乘各种不同的公车分离。我与周清阳,坐在前往市区公车的最末端。 「怎么了?」 「你已经不孤单嘍。」 曾经我们伤痕累累,被孤单紧紧束缚着。但事过境迁,我记得的,他早已忘记、拋弃,成为更好的周清阳。 「所以,再任性、贪心一点也无妨。我和其他人,都会守护着你。」 反过来,我相信周清阳也会守护我。 到生命的遥远彼端。 那些求之不得的,至今已唾手可得。 「谢谢你,我的小太阳。今天的你,依旧灿烂无比。」 64 别讲这些不堪入耳的幼稚台词。 原以为在我有生之年,可以不再看见周清阳受伤、与人起衝突。没想到时隔不到一个月,周清阳破功,在篮球场上,狠狠教训了别人。对象是篮球社在全国高中篮球锦标赛四强的对手。没错,曾经兆达高中在挤进十六强便沾沾自喜,这回有了周清阳的加入,兆达一路势如破竹,畅快解决好几个可敬的对手。 唯独在四强遇到传统篮球名校育安高职。 对方是真的强,可打球的方式和手段,也是真的脏。 赛前他们大概是做了分析,认为郑司高大,灵敏度略逊一筹,专门攻击他会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前面一、二节,郑司不知道吃了他们多少个拐子,为了想不耽误篮球社晋级,他始终吃痛忍耐。而在第三节开始的半分鐘,育安的中锋从后侧狠狠衝撞郑司,让郑司倒地不起--当然对方犯规,罚兆达两颗球。但,隐忍不说的郑司已经小腿抽搐,爬不起来,必须靠板凳选手将他抬下场。 宋湣豪、赵禹文和苏健安气得发抖,周清阳在此时仍面无表情,只是手下的球打得更狠。他完整代替郑司的角色,可说是身兼二职,不让替补上来的选手有太多的压力。替换而来的是更多不公平、不理性的「小把戏」。 周清阳比郑司更能扛。 身上的衣服全部湿透,脚下穿着赵禹文送他的限量版篮球鞋。本来这鞋是纯白色的,被踩到沾染了污痕。我在场边看得心痛,也想痛骂那些眼睛瞎的裁判。 奈何育安的把戏使用的时机和角度太好,每每都能被他们逃过。 「裁判为什么刚才不吹哨!?」第三节后段,发哥见团队气氛真不是太好,怕他们打球打一打会直接干架,直接喊了一次暂停。宋湣豪的情况比周清阳好不到哪里去,身为团队智囊,被打的次数绝对不低。 「吹个屁,眼睛瞎了。」赵禹文气得想骂脏话,硬生生忍住。压低声音道:「周清阳都不知道被踩多少次,他们竟然都当作没发生?凭什么?」 「好了。叫暂停不是为了抱怨,赶紧想想该怎么做。」苏健安同样生气,但算是稍有理智的那个。 「没什么好做的,以牙还牙。」都打到这个份上,周清阳的血性被完整激起,不好好痛打对方一顿是不会解气。 说完,其他队友纷纷看了他一眼。接着裁判吹哨,所有选手不需回到场内。 等到第三节打完,换对方换人。原因是拦球过急,直接滑出场,摔在界外,膝盖受到重击。被换的那个人说是周清阳推他,但裁判没看见,转播单位也没有捕捉到任何画面。无法给予周清阳任何惩罚,周清阳冷冷扫过他一眼,像是在笑,更是鄙夷。 分数是六十二比六十四,兆达暂时落后。缺少郑司打到这个地步,算是很不错了。 「我没想到,你看起来禁慾,打起球来这么脏。」第四节上场前,育安的控球后卫刻意走到周清阳面前(周清阳此时离我只有一步的距离)笑着说:「但我们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退缩,绝对打到你怕为止。」 我被这挑衅气得牙齿打颤,有种想脱鞋子丢这贱鬼的后脑勺。 「呵。」怒极反笑,周清阳看着对方,冷冷嘲讽:「矮冬瓜,你矮成这样,哪能再缩啊?赶紧长大,别讲这些不堪入耳的幼稚台词。」 65 笑得特别傻。 或许矮是这人的心病,他愤怒得颤抖,狠狠刮了周清阳一眼,「那么我们拭目以待。」 心里知道这样对呛对兆达不算很好的解决方式,但周清阳不这样强势回应,倒会被他们这群龟孙子看不起。 「周清阳加油!」我大喊着。 他听到后,微微举起手,像是在回应。 第四节开始,两个人重点关照周清阳,前后包围,试图让他不太好活动。可他的球技了得,面对两人夹攻也不畏惧,交叉步华丽闪身,上篮得分。育安越打越急,等分数逆转,他们的选手脸色已黑如锅底。 比赛的最后一分鐘,刚与周清阳呛声的矮冬瓜往我这边看。从队友那儿接到球,佯装进攻,实际是想靠球衝撞站在场边加油的我。球被他「失手」丢出界外,朝我正面直击。我好歹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看球砸过来并不怎么害怕,想直接用手打开-- 「我去!周清阳天秀啊!」 原在篮球场后段的周清阳,不知用什么神奇的法术,应该是瞬间移动,猛然介入我与矮冬瓜之间。脚压边线,伸长大手,隔空把这颗尚未落地的球捞回来。往后一拋,被站定位的苏健安捕获,下一秒射篮,三分砲中弹。 双方比分为八十一比七十五,兆达反超前领先六分。 「周清阳!周清阳!周清阳啊啊啊啊啊啊!」从我们学校来加油的学生们都被周清阳神乎其技的打球姿态迷得七荤八素,迷妹们大声嘶吼,叫着周清阳的名字。 一直大叫到比赛结束。 哪怕育安到最后急起直追,进行一波反攻。兆达的防守却似铜墙铁壁,硬生生抄走好几颗他们的球。 哨音响起,育安回天乏术,败于四强。 「太帅了!」我活蹦乱跳,觉得今天的周清阳帅得突破天际。 走路一拐一拐的周清阳披着我扔给他的大毛巾,走到我面前,不顾他浑身湿透,直接抱住我。我有点嫌弃他湿答答的模样,又忍不住开心回抱。 「我快吓死了。」周清阳在我耳边轻声呢喃:「我好怕你受伤。」 他指的是育安矮冬瓜那颗往我砸来的球。 「不怕不怕,我不会傻傻被砸啦。」强行安慰,试图让他能放松,花痴道:「你真的好帅啊!听听有多少人在喊你的名字,真变成兆达的万人迷了。」 「不想变成万人迷,光迷你一个就够了。」 「傻瓜。」被周清阳塞了一口满满的糖,我双颊发烫,「放手啦,你满身是汗还好意思抱我。」 周清阳听话,缓缓松开搂抱我的手,反过来与我十指交扣。 「谢谢你替我加油。」他丝毫不怕洒狗粮洒太多会引来怨恨,眾目睽睽下,亲吻我的侧脸,引发一系列的尖叫。 「够了够了啊!周清阳你别太过份,欺负我们这些单身狗也要有点分寸!」 「对嘛!教练你不管管?!不是说好不能早恋吗!」 篮球社的队友们愤愤不平,觉得周清阳天怒人怨。 苏健安是老好人,替我们说话:「大家别气别气,周清阳和学妹的感情好,不是我们早知道的事吗?」 「知道归知道,在我们面前放闪就该死!」赵禹文很气。 我被他们逗乐,笑得特别傻。 「我就不懂了,为什么别人看我高总说我傻,看到周清阳倒是喊帅?」第一伤兵郑司百思不得其解,感受到这世界对于顏值的残酷定义,「以前还是有很多人喜欢我的呀,就是周清阳出现后,导致喜欢我的人都跑去喜欢他啦。」 「你说谎说到鼻子能顶到体育馆的天花板。」戳破郑司的宋湣豪翻了一个白眼,「醒醒吧,根本没人喜欢你!一直有人喜欢的只有周清阳!」 「喂!给队友一点信心好吗?」 「你现在是信心爆棚,还需要我们给你什么信心?」 他们一边抬槓,一边收拾器具和随身物品。由于周清阳的东西一直交由我保管,在他下场前我都替他收进背包,所以我们手拉着手,在旁边听他们吵吵闹闹。 66 网路效应真可怕。 等全部的人将背包背上和勉强穿戴整齐后,兴高采烈的发哥带着我们离开。 一推开比赛场地的侧门,映入眼帘的是大批的迷妹在门外手拉横幅,等候周清阳出现。这场面,宛如迷妹追星,眼底充满了狂热。 「他们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比赛在假日,大家都穿着便服,搞不清楚出自哪间学校。赵禹文被这场面震慑到嘖嘖称奇,感叹:「当初老子我还是霹靂无敌小钢砲时,也没这么受欢迎。」 「拜託你闭嘴吧,别让我嘲讽你。」连老好人苏健安都忍不住吐槽。 「霹靂无敌小钢砲是什么鬼?」郑司一脸噁心,真诚建议:「可以不要给自己太多酷炫的形容词吗?这样感觉很俗气。」 「俗你个头!为什么周清阳耍帅就是帅,我耍帅就是俗?」 「今天阿阳的确很帅啊,有三十分都是他打的吧。最后一分鐘还有从对角瞬间移动到边线拦球的精彩美技……难怪会有这么多人等着他。就是辛苦学妹了,男朋友爱耍帅,徒增这么多情敌。」宋湣豪前面夸着阿阳有魅力,后补了一刀给我,使我瞬间如临大敌。 「别听学长胡说。」左手始终拉着我的周清阳严肃表忠心:「我只喜欢你一个,你不用害怕。」 行吧周清阳,你少装逼我就不至于如此忧虑了。 「你以后别出风头了,算减少我的业务量。」想到未来可能要应付成百上千个情敌,我就很头痛。谁知道会不会有更高端、强势的女人在前方等着我?身为男子汉,要我跟女人撕架,真是让我为难透顶。 「这我可能无法答应你……」周清阳的脸上充满了愧疚,无奈地说出欠扁的话:「毕竟整个篮球社就我最帅、最高,球技最好。除非我不上场,否则不出风头不可能呀。」 眾人听到后,纷纷沉默了一分鐘,紧接着闭上眼睛,深呼吸-- 「刚才有种想把周清阳扔到月球去的衝动。」 「真的,我没把他踹倒在地,是我作为学长的仁慈。」 「不对,你踹得动他?」 「踹不动……可恶!」 「所以跟你仁慈无关。」 学长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不管他们口头施展暴力的周清阳人就在身边。 周清阳对我勾起嘴角,趁机撒娇:「你看,他们都对我不好,你得多疼疼我才行。」 我尚未对周清阳翻白眼,周遭的他们已隔空吐得人仰马翻。 连发哥都觉得周清阳太噁心,一脸怀疑周清阳被观落音。 「我看你,还是闭嘴吧。」 在我们一帮亲友这里不受欢迎的周清阳,放到其他地方都是人见人爱……嗯,好像不对,毕竟嫉妒是人类的天性,周清阳太过耀眼,总有些人被情绪蒙蔽了双眼。 例如育安高职那帮不服输的龟孙子。 全国篮球大赛的四强准决赛是有电视转播,为了鼓励学生参与,转播完的影片会上传到网路平台,方便学生观看。而育安选手那些不被场上裁判看见的「脏手」,透过影片的无限放大及定格,全表露无遗、一目了然。 前半段育安刻意针对郑司,肘击、拐脚样样来,郑司忍痛扛过后还来个身后衝撞,导致他小腿抽搐走不了路,让队友必须将他抬下场。这些骯脏的画面被「正义之士」剪辑下来,再度po上平台,引起广泛的讨论。 连平时没那么爱上网的我,都点开剪辑影片来看留言。 「育安是在打仗,不是在打球吧?有没有这么狠啊?怎么裁判都不吹哨?」 「我人在现场!看到郑大傻被台下去的那一幕,眼泪都要喷出来了!」 「真不敢相信这场的裁判没有收贿,都这么明显了,为什么不吹哨!吹哨啊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 「好险是赢了比赛,不然真会在体育场外静坐抗议!这什么鬼裁判!」 「先不说裁判,育安的选手每个都是鬼畜吗?都是国家未来的主人翁,打球打成这样,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郑大傻被抬我哭,看周帅被踩脚,每被踩一次,我心就痛了一回t_t。」 「对不起……我从头到尾都只关注那很高的男生。好帅呀!他是叫周清阳吗?有fb连结吗?」 「育安也有选手被打,你们这群人,怎么不替他们说话?」 「育安的选手被打?谁?那个自己滑倒滑出场的蠢蛋可不算哦。」 「周清阳好帅!!!!」 「鬼裁判和烂球队。」 「育安不是传统篮球名校吗?为何手段还这么脏啊?难不成过去都是靠这种方式赢得比赛的?」 各种推论层出不穷,看得我眼花撩乱。最深的感触是:周清阳真的红了,是大红大紫的那种红。 好险周清阳平时不用fb,朋友少得可怜,不然他一定被骚扰到爆--噫,此时周清阳的追踪人数破了五千,网路效应真可怕。 67 这是所谓的矫情吧? 「你还在看留言?」放学过后,有时周清阳会跑来我家,和我腻在一起写作业。 写完作业,说说话、聊聊天,互相交流心情和联系感情。 「嗯。」他刚被我妈叫下去拿水果,我按捺不住衝动,偷偷打开电脑看评论,被他抓个正着。 「有什么好看的。」坐在我的旁边,周清阳歪头盯着我的侧脸,「不如多看看我呀。」 上高中的周清阳,脸皮真是越来越厚。 「别闹。」 「哪里闹了?你最近都把注意力放在影片上,不想和我说话。」 「我哪里不想和你说话?」被他的无理取闹搞得啼笑皆非,应他的要求关掉影片连结。「我承认是有密集关注影片,不过我就是害怕别人批评你嘛。我这么担心你,你还埋怨我。」 「在我心中,最牵掛的就是你。别人怎么说,我一点都不在乎--至少网路上的人说什么,我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我在乎啊。 「小晨,现在舆论都站在我们这边,你不必这么牵掛和忧虑。」知道我真的放心不下,周清阳轻声劝:「开心一点。」 「哦。」 我牵掛和忧虑的东西,不止他被人批评。 「周清阳。」 「嗯?」周清阳用叉子叉一块切好的苹果,放到我的嘴边。 「你会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你啊?」并非刻意疑心病再犯,是真的没什么自信。 周清阳在这次篮球比赛大放异彩,使我再度体会到他有多受人欢迎。我跟他的差距好大,大到让我难以直视。 学校的网路论坛上,有好几篇讨论我们恋爱事蹟的文章。很多人匿名留言,说我太平庸,扯周清阳的后腿。 「你在胡说什么。」光听了我的疑问,周清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 「没有胡说啊……」 「这个问题,我们讨论很多次了吧?和你说过、强调自己多么需要你,你为什么要被网路那些留言影响?」周清阳把叉子放回水果盘,认真要与我讨论我过于自卑的问题。 「不算影响,就是……重新意识到你有多好。」 「我是因为你,才变得这么好的。」 想也不想,周清阳回答得很迅速,迅速到我错愕。 「我是为了让你喜欢我、离不开我,才努力变好的。你现在反过来说,我太好,让你感到自卑和没有安全感吗?那你告诉我,我什么样子,你最喜欢、最满意?」 「阿阳……」他是真的动怒,准备与我较争。 「你说,我会改成那样子。」 「不用改。」 微微咬着下唇,周清阳瞪着我,「不用改?那为什么--」 「要改的是我,是我没那么好,配不上你。再说了,你每个样子我都好喜欢呀,改什么呢。」 推测我说的前半句话让他很生气,但后半句又让他很高兴,导致他的表情很扭曲。 「我只是说我不配你,不是说我要离开你耶。你不要反应这么大,我会好无措。」其实我的内心有点委屈,觉得他真的太过激了,每次都使我有口难言。 停顿片刻,他才软化道:「……不是故意的。」 「阿阳。」靠着他的肩膀,用撒娇的语气说:「我真的好喜欢你,喜欢到会很害怕你会被人抢走。」 他正要插话,被我抢先。 「我知道你不会,会不顾一切地陪伴在我的身边。但,喜欢让人诚惶诚恐啊,我很唾弃自己的平庸。」 这真是很复杂、难以拆解的情绪。或许,这是所谓的矫情吧? 68 万般诱惑。 矫情的我以为周清阳会哄哄我,要我别想太多,开心一点。没想到他一言不合,直接打了我屁股两下。 打得还特别响亮,使我从他的身边跳起来,怒道:「周清阳!你在干嘛!」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平庸、比其他人差。我喜欢你,不是因为那些外在原因。漂亮的人总有一天会变老,聪明的人总有迟钝的时候……你哪里差了?你告诉我。」 「我、我不是--」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忧虑什么,也不明白你内心的纠结和自卑。不过,我会一直缠着你,你若老死,我也会纪念你、想着你过馀生。」这些话由一个未成年的高中少年说出口,实在太奇怪了。但我了解他,知道他很认真,不是在唬烂和说大话。 没有得到我的回应,周清阳并不介意。 「以前我也担心你会被抢走,现在不担心了。因为我能确定,不会有人比我更喜欢你,而你也不瞎不残--当然,我依旧讨厌你跟其他男生靠太近……」周清阳难得说话颠三倒四,却又能让我明白。 我抿起嘴,对他矜持地笑。 「我们一辈子都会在一起。」看着我的笑,他对我温柔说道:「相伴之路,没有尽头。」 周清阳既执着又温柔的「安慰」,冲淡了我因网路热潮而忧虑、紧张的情绪。 可惜我安稳不到两天,周清阳精緻的外貌和高挑健美的身材实在太受欢迎,吸引不少星探来学校,向他提出进军演艺界、时尚界的邀请。 某日篮球社结束练习,郑司感叹:「人比人,气死人。听说有人来找阿阳,邀他拍摄麦噹噹的新广告?」 「是真的啊,不用听说。最可恶的是周清阳还拒绝了,理由是他要以学业为重,不该分心太过……我去!他期中考不是又学年第一?」赵禹文忿忿不平地踢脚边的石头,露出想红不能红的忌妒表情。 「为什么球赛是我们一起打的,结果阿阳收到这么多邀请,我们连女朋友都交不到!」母胎单身的苏健安怒道。 「顏值即正义啊。」揹起书包,宋湣豪看向在旁递水给周清阳的我,「学妹想要阿阳红吗?他红起来,你很困扰吧。」 「困扰啊,但也没什么关係……」每天都有人来找周清阳,递情书和告白什么的,真是没有一刻停过。 或许是虚荣心作祟,男朋友被人这样喜欢,我的确忧虑,却与有荣焉。 「阿阳喜欢我就够啦,其馀的事,我不去想。」说完,我还骄傲地看向周清阳,觉得自己大气坦然,思想有进步。 「宋学长,你不要再说了。小晨容易不安,前几天我才哄好她,再闹一次,我会心疼。」周清阳无奈道。 「不简单啊,我们的阿阳真是深情。万般诱惑心不动,独守青梅长相思。」文学素养特别好的赵禹文猛然吟诗,逗乐在场的每个人。 打打闹闹、嘻嘻闹闹走出校园,「万般诱惑」其中一个,即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是周清阳吧?」一名靠着黑色轿车,身穿西装的男士,一见到周清阳,扬起笑容,「百闻不如一见,你长得果然好看。」 男士年纪不大,身上的行头倒是精贵。周清阳防范地挡在我身前,我则想把周清阳藏起来,不让他被人视姦。 「我是百达娱乐的经纪人向博理,这是我的名片。」边说,向博理递出名片准备交予周清阳。 周清阳没接。 特别冷漠地无视他,拉着我同其他学长转身离开。 69 我谁也不会嫌弃。 「同学没有接名片,是因为不打算进入演艺圈吗?」向博理没因周清阳不行为生气,继续跟在我们身后,走了两条街,抵达公车站牌。 学长们熟知周清阳的脾气,面面相覷,却不敢劝周清阳回应对方。 「阿阳。」我只好硬着头皮,拉了拉周清阳的衣袖,「人家在问你话呢。」 周清阳看了我一眼,又将视线转至向博理,冷静淡然道:「谢谢先生的邀请,我对进军演艺圈真的没有兴趣。」 「你还没尝试,怎么就说没有兴趣?」 「我的确尚未尝试,但这几天受人关注的感觉,令我很不舒服,也很不喜欢。」 向博理轻轻点头,「正常人在最开始都会不习惯,时间拉长,一切会变得很自然。到时,没有注目和镁光灯投注在你身上,你反而会觉得奇怪。」 「谢谢,我不需要注目,更不需要镁光灯。你不是我,也不熟悉我这个人。你讲什么对我来说,都欠缺了说服力,不可能接受你的邀请。」 听到周清阳明确的拒绝,向博理再度拿出名片,「百达娱乐,不是前几天邀请你的那些不入流和上不了台面的小公司。国内许多知名的偶像、演员和歌手,皆是我们旗下的艺人。而我,是这间公司的总监,勉强算是一线经纪人。我认为你非常有大红大紫的潜能及特性,与我合作必定能在这圈子,大捞一笔。」 「或许我先前讲的还不够明确,让向先生觉得有游说我的可能……谢谢你的邀请,但我真的不需要。」周清阳双手插在口袋里,背对我,面对胸有成竹的向博理,「请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 「是你不需要,还是你女朋友不喜欢?听闻你的女朋友是个小醋桶,不喜欢你太红。」 话题若牵扯到我,周清阳一秒被点燃。他正想反呛,一旁看戏的赵禹文挡在他们之间。 「喂,话不能这么说吧?你是在挑拨离间吗?什么叫『你的女朋友是个小醋桶』?我认识他们大半个学期,清楚知道没有小晨,周清阳根本不会跩任何人。她若想佔有周清阳,你根本没有机会站在我们面前,因为周清阳连篮球社都不会加入,别提上场打球爆红。」 说完这段话,公车到站。眾人依序上车,留赵禹文垫后应付向博理。 「不用再来了,周清阳真的不会理你。他啊,一心只有高以晨,任何人对他来讲,都是屁。」 大概是被赵禹文说服,向博理没有再追上车。公车司机看了一会,确认他没有要搭,「啪」一声地把门关上。 周清阳抓着我的手,一声不吭地注视窗外。 搭了两站,郑司打破沉默,忍不住道:「我怎么觉得自己有点臭呢?」 「什么?」 「赵禹文不是说除了学妹,其他人对阿阳都是屁吗?虽然我是有点自觉啦,不过我这屁应该挺香的?否则怎么能跟阿阳打这么久的球?」 眾人听到郑司的话,纷纷被逗乐,露出笑容。赵禹文则满脸黑线,推了郑司一把,「我去!我那是夸饰法,你怎么这么认真?」 「我一直以来都很认真啊!但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每次夏天打完球,若是流汗,散发的气味简直比屁还臭。到时不说阿阳,恐怕连学妹都会嫌弃我们。」 「怎么可能会嫌弃!你们是周清阳的队友,更是我的朋友兼学长。就算体味有点臭,还是能远距离相处交流呀!请学长们放心吧!」我可不是周清阳那个小白目,只会说一些令人生气的酸话。 果然大家非常满意这回答,继续打打闹闹,吵成一团。 而我这些话,不仅是普通的场面话。我的内心,非常感谢他们的出现,填满阿阳的高中生涯。 于青春这张空白洁净的画纸上,增添五顏六色,变得璀璨无比,不再单调。 纵使我是周清阳的小太阳,照亮他的生命,添加无限光彩。但,他们为阿阳建构最美好、恣意和活泼的回忆。 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70 更喜欢这样的周清阳。 兆达篮球社在全国高中篮球锦标赛决赛,不敌篮球名校穀鶯高中由体育特专生构成的篮球舰队,屈居第二名。纵使没有桂冠加身、冠军加冕,这样的成绩是兆达歷届最佳,改写过往止步十六强的歷史。 周清阳在这场比赛,整整四节中,皆被两位敌方球员严加看管。可惜穀鶯得到的成果与育安一样有限,周清阳靠着他柔软灵敏的身躯和高超的反射能力,接连得分,猛灌三十二分,成为全场得分效率最高的球员。 为什么会输呢?因为郑司与育安打的那场,落下的伤復发。打到第二节尾端,背脊的肌肉疼痛得抽搐,实在忍受不住,被发哥强制抬下场。 穀鶯比育安会把握机会,看准替补的球员无法完整弥补郑司下场所留下的缺口,于是打快节奏,让替补者跟不上,出现多次的失误和补位失败,对方的小前锋连续拦截,猛攻将近三十分。加上他们整体打得比较流畅、俐落,最终比分七十一比六十七定讞。 得了亚军,的确不够圆满,但算虽败犹荣,由发哥代表全体球员上台领奖。 我们最可爱的发哥,在篮球方面的知识和进攻策略,的确比专业出身的教练逊色许多。然而他对全体球员的用心和做事的细心,绝对不亚于其他球队的教练,甚至更胜一筹。 在颁奖台上,发哥哭花了双眼,泣不成声地垂头,抹着不断溢出的泪水。 「谢谢……球员们的努力……带着我走到这儿。让我有这个机会,站在这里……真的太感谢了。」说完,发哥不理会傲骄学生们的抗拒,衝下台抱住所有的球员。一开始球员们会反抗,后来则随便发哥抒发情绪。 毕竟,哭的不单是发哥一人呀。 大家哭得零零落落,我都忍不住哭着哭着流出鼻涕,让站在我身旁当白马骑士的周清阳叹口气,掏出卫生纸,替我擦脸。 「有这么感动?」 会场一片混乱,冠军队伍在庆祝,亚军队伍在欢呼。 纵使输球,我们依旧很满足--或许这是团康游戏的乐趣所在吧?苦中作乐是一门学问,好在这苦并不涩,只是略带遗憾罢了。 「嗯,很感动。」点点头,我回答周清阳的问题。反问:「你呢?你不觉得感动吗?」 「比起感动,更多的是庆幸吧。」 周清阳站直身体,邻近一九零的身高使我必须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表情。 「庆幸我能站在这里,拥有一大堆伙伴。这都要谢谢你,和谢谢他们。」 话讲得很真挚,我却来不及被他的情绪渲染。下一秒,赵禹文像疯了一样,拿着水壶往我们这儿泼。泼完在那边哈哈大笑地挑衅,成功激起周清阳的战斗欲,拿起喝到一半的保特瓶水往回泼去。 当周清阳意外荣获年度最有价值的球员时(说意外是兆达输了比赛,通常最有价值的球员是由冠军队伍选),必须穿着湿答答的球衣领奖。周清阳没说什么感言,觉得丢脸地匆匆下台,继续和赵禹文他们大战三百回合。 向来老成的阿阳,在这天变回了孩子--准确来说,阿阳只要和他们待在一块,完全严肃不了。 打打闹闹、吃吃喝喝,笑容比以往还要多很多很多,更是灿烂得无法直视。 怕一不小心,就会更喜欢这样的周清阳。 71 小晨还在,管好你们的嘴。 时间一眨眼地过去。篮球比赛结束,本该好好庆祝的辉煌的成绩,可期末考紧接着来,根本不能放松,必须立即收心,好好准备考试,以免被当。 原以为篮球社的学长会临时抱佛脚,真正相处交流后,才知道他们的成绩都不差,中等偏上。宋湣豪学长更是高二二类年级排名前三的优良学生,数理化随随便便都考九十几,不给其他人半点活路。 赵禹文学长是文科非常好,只要与篮球社的练习时间不衝突,都愿意代表学校参加作文比赛,偶尔能拿个优等奖回来,算为校争光。 至于郑司和苏健安两位学长,没有上述两位逆天的天分,至少不到被当要补考的地步。 面临危机的,好像剩下我这一个小嫩嫩……唉,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天生资质不怎么样的我,就算周清阳这大大大大学霸如何认真为我补课,我仍学习得零零落落。 期末考考完,发哥看了我填写的试卷,语重心长道:「补考的题目我会出得特别简单,你放心吧。」 「说不定……我不用补考呀!」我这人的优点是特别乐观。 「嗯,大概要佛祖显灵和我老僧入定才有这个可能。」 事实证明,渡我过苦海的不一定要佛祖,发哥也行。 他老人家闭眼,蒙蔽自己的良心之眼,给我的平常成绩打九十八分,助我的数学总成绩卡在五十九点五分,四捨五入低空飞过,成功allpass,不需要补考,能立即投入寒假的怀抱。 正式放寒假的週末,赵禹文约我们一干人等前去他家的别墅游玩。晚上能一起烤肉、看星星和打电动。 烤肉和打电动对我是没什么吸引力,不过看星星倒是挺浪漫的。听说赵禹文家的别墅位于山区,有完整的观星设备,说不定真能目睹满天的星空。于是我鼓吹周清阳答应,同其他学长搭公车至别墅群底部的站牌(由于别墅群有统一聘请专业的管理团队,出入口皆有守卫核对来访者的身份,乘客繁杂的公车进不去)。 赵禹文睡眼惺忪,穿着宽大的睡衣,靠着公车站排等我们到。看见我们,还没打招呼,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苏健安看不下去,直接巴他的头,粗獷道:「爱睏个屁!我们披星带月地来,都没有你想睡。」 「不是……我昨天太晚睡了……」闪苏健安的手掌,赵禹文躲在同样迷糊的郑司后面。 「你为什么晚睡?」 「熬夜看了一部电影。」赵禹文边说,边对守卫打招呼,带着我们往上爬。 「看什么电影?a片就a片。」宋湣豪冷冷吐嘈。 周清阳避免我被他们污染,侧过身摀住我的耳朵,「小晨还在,管好你们的嘴。」 「我、我做了什么!?我真是看电影啊!」 「好哦。」其他人显然不信,我……也不怎么信。 「真的啦!」 别墅群佔地极广,几乎一座山都被富豪们盖满了房子。去赵禹文家,活像是在登山,体力不怎么好的人肯定会气喘吁吁。而肺活量特别大的小钢砲赵禹文,一路都在强调他是看「正常的电影」,等会拿证据给我们证明他的无辜。 「欸,那栋别墅佔地是不是最广啊?」其他人根本不在乎赵禹文是否看一部「正常的电影」,纷纷好奇地环顾四周,感受到强烈的贫富差距。 「你说蓝色屋顶那家?」 「嗯嗯!」 「那家不算最大,最大的应该是山顶那栋峭壁别墅,依山傍海,透过窗台能看临海的夕阳。」 「哇,看临海的夕阳也太浪漫了吧……」 「的确很浪漫,因为屋主买那栋别墅的原因,是为了带他的爱妻看各种海岸风景。我妈来这区看房子的时候,一眼看中那栋,曾諮询屋主卖不卖。结果屋主太有钱了……就算不长住于此,依旧不卖,寧愿放着养蚊子,偶尔再带妻子过来光临。」 72 我不会食言。 「屋主是谁啊?」 「屋主姓任,是美国华侨的知名企业家。」 「任白川?」周清阳补齐了人名。 赵禹文没料到周清阳会知道,楞了一下,微微点头,「是的。他的妻子是居家服装设计师麻清澄,人特别的好,每次有设计好的衣服,都会依照邻居的尺寸赠与我们每人一套。」 「这么阔气?能送每人一套衣服?」 「当然啊!人家的先生可是年纪轻轻就赚进好几亿美金,既深情又真挚的成功人士。」好不容易,费了一番辛苦终于抵达自家庭院前。赵禹文指着刚才宋湣豪问的蓝色屋顶别墅,「那栋则是海胤与他新婚太太的婚房。」 「咦?海胤?他住在这里吗?」 「对,我昨天倒垃圾还遇过他呢。」 海胤是这两年特别有名望的武打明星,前几个月与交往多年的小青梅结婚。没想到他们会定居于此,当赵禹文的邻居。 「你见到海胤都不会觉得很兴奋?讲得这么淡然!」苏健安勾着赵禹文的肩膀问。 「我没说我不兴奋啊!可是除了海胤,我们一路爬上来时,路过不少明星的家。像是湛路遥、尤寺钦和刘威都有在这里置產。」 眾人忍不住再次惊叹。 「这里的隐私好,不容易被跟拍,很多大明星很愿意住在这儿。」推开庭院的矮门,赵禹文让我们依序走进。尚未抵达主要的建筑物,撞见准备出门的木女士。 木女士身穿干练别緻的西装,头发打理得非常整齐,脸甚至化了全妆。 「唉呀,小朋友好。」木女士原在用手机联络旁人,看到我们,立即露出温柔的笑,「欢迎你们来。」 「妈,你要出门啊?」今天是星期六。 「公司出了点事,我必须去开会。」回答儿子的问题,木女士伸手替赵禹文整理宽大的衣服,「都多大了人了,穿个衣服还零零落落的……」 「晚上会回来吗?」 「当然会回来啊!我儿子今天邀请这么多的朋友,作为母亲,自然要同你一起招待。」 赵禹文微微勾起嘴角,没说话。 「今天中午叫外送,你们要吃什么都可以,妈妈买单。」 「好。」在木女士面前,赵禹文总是很乖。 「我去去就回,你们不用客气,把这儿当自己家来玩。」安抚好儿子,木女士再次看了一眼手机,应是时间紧迫,没再继续逗留。 赵禹文目送木女士到庭院矮门边,忍不住追了上去,「妈!」 「嗯?」 「你这么忙,偶尔食言也没有关係。」 木女士愣了一下,回神后伸手揉一揉赵禹文的脑袋,笑道:「我知道你体贴我,但我不会食言。去玩吧,妈妈要出门了,替我好好招待你的朋友们。」 「妈你放心啦,我会好好带他们玩。」爽朗承诺完,赵禹文走回我们的身边,对自己的母亲挥手告别。 其他人,包含我皆异口同声地喊:「阿姨再见,路上小心!」 同时一台黑色的劳斯莱斯抵达门口,木女士带着微笑,优雅坐上轿车,前往工作地点。 木女士一离开,我们像是大人不在家、进而发疯的野孩子,兴冲冲奔至赵禹文的家。 一进门,瞬间被客厅悬掛的九十吋液晶萤幕震慑住。矮柜上摆了几台电动游戏机,合算下来价格不斐。 「大家吃过早餐了吗?我去蒸几个小笼包?」小主人赵禹文询问在场各个好奇宝宝们。 「还没吃!」苏健安第一个回答:「我早上六点就爬起来搭车,睏死老子,根本来不及吃饭!」 「我也还没。」宋湣豪看见电动就挪不开脚步--真看不出来,外表还算成熟的宋学长对游戏机如此着迷。 人高马大的郑司踌躇说:「我吃了麵包,但肚子还饿……」 「我们也没吃。」周清阳替我回应赵禹文,仔细交代着,「小晨的食量不大,大约我们男生的一半而已。」 「知道啦!我进去准备,你们开电视来打电动吧!」说完,他往内侧走,准备去张罗早餐。 73 成为一代女王。 我虽然内心是个男子汉,可外表是唯一的女孩,感觉同他们坐在沙发等食物有点奇怪,主动请缨:「需不需要帮忙?我跟你一起用?」 赵禹文眨眨眼,立即往周清阳的方向看去。我同样疑惑地侧过头,想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都看我做什么?不是要弄早餐吗?」周清阳苦笑,被我们下意识的行为感到无奈:「我是不喜欢小晨跟其他男生太过亲密,但学长是我信任的人,让小晨跟你相处,我很放心。」 「喂!你放心的是小晨看不上我吧!不过--有你这男朋友,小晨还看得上谁呢?」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周清阳笑得更加灿烂。 实在没眼看,我扶着额头沉重要求:「走走走,我们去做早餐。」 说是「做早餐」,实际上是把两盒知名小笼包店製作的小笼包拿出来加热、蒸熟。 不用花半分鐘,赵禹文即把东西全放进电锅。 「好像不需要我……」我乾笑。 「不会啊!趁这个空档,我们来打蔬菜水果综合汁。」赵禹文的养生,我们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 他俐落的从冰箱里掏出好几种蔬菜和水果,请我清洗乾净,由他来切块。 「你跟周清阳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做事时,赵禹文开始找话题来聊。 话题不外乎是我与周清阳的感情培养史。 「嗯,我们从在彼此妈妈肚子里就开始认识了。」 使劲切下胡萝卜,赵禹文感叹:「真好,我都没这样的小青梅。要是有,我的情路能少坎坷二十年吧?」 「你还没到二十岁呢。」 「是啦,不过我眼光差,没有自信大学时能交到好的女朋友。」 想到他的前女朋友,我无法反驳他眼光差这件事,只好换个方面来鼓励他。 「你的眼光的确是不怎么好……但你有很多其他人没有的优点呀。」 「什么优点?矮吗?」 「这不是优点吧!不要被阿阳带坏!」 赵禹文时常被周清阳刺激,导致他现在学会拿矮来自嘲。周清阳这臭小子,真是造孽。 「认真说,你在某些时刻是衝动、热血和无脑了点。可你对朋友很赤诚,对母亲很孝顺,是个个性很好的人。」我还知道赵禹文情感细腻、具有高度的同情心,时常捐款给流浪动物救助团体。 「对朋友我是问心无愧,不过对我妈,我再怎么做都是不够……」 「怎么说?」 「我妈的人生有两个大大大大的污点,一个是嫁给我爸,另一个是生下我。」处理好打蔬果汁的食材,赵禹文把它们全丢入果汁机里,「如果不是顾虑我,我妈能早点和那人渣离婚,用不着受那么多委屈。」 「你爸……很坏吗?」 「我爸哦,就是我上一句讲的呀,他是个人渣。」 如此精闢的註解,竟让我无从答腔。 「嗯……该怎么说呢,只能从头讲起吧。」见我一脸纳闷,赵禹文按下打汁的键,在一阵吵杂声中解释:「我爸和我妈的家世都很好,算得上门当户对、强强联姻。不过他们会结婚,并非长辈钦点,是自由恋爱、互相许诺,才决定一同度过下半生。」 「那不好吗?」 赵禹文摇头,嘲讽一笑,「这是我妈恶梦的开端,怎么会好呢。」 接下来的几分鐘,赵禹文开始用疲惫的声音,讲述他们家的家庭矛盾。他的父亲赵正宇虽是知名富n代,对本家的企业始终不上心,喜欢搞创作、搞艺术,美称自己是「行走间的艺术家」。为了抵御赵家长辈们的压力,木女士代替丈夫至企业里任职。 木女士有极为杰出的商业才能,在赵家企业做得风声水起,成为一代女王。 74 我就把你照顾得很好。 工作繁忙之馀,结婚第二年她生下赵家的长孙赵禹文,算替夫家尽了传宗接代的责任。但现实往往打人一巴掌,间隔六个月不到,赵家的次孙紧跟在后地出生--赵正宇于她怀孕时,与门下资助的女画家出轨。女画家怀孕,知道窝囊赵正宇肯定不会负责,刻意隐瞒至国外生產,待至满月才带着男婴回国。 「听我外婆说,我妈为此大受打击。她原本以为我爸很爱她,对她一心一意,没想到她刚怀孕,就跟别人胡搞乱搞。」将打好的果汁倒入玻璃杯里,赵禹文垂头笑了两声。 「后、后来呢?」 「我妈很坚强,无论多崩溃、受到多少刺激都很冷静应对。她与我爷爷做了一次利益交换,答应不与我爸离婚,而那私生子则永远不能姓赵、不得认祖归宗。另外,爷爷原本商定在我爸三十五岁时给予他公司两成的股份,经过那次『交易』后取消,必须等我成年,直接归于我的名下信託。」 「你爷爷……这么喜欢你吗?」我傻傻地问。 「他不是喜欢我才与我妈做交换,是怕彻底得罪木家。彼时赵家与木家的合作案刚上轨道,他儿子做出这种蠢事,为了保全大局,必然要有所取捨。至于股份,给我爸和给我,对他来讲都没差。只要我还姓赵,他就认为我会受他的摆佈。」 「可是你妈和你爸还是离婚啦。」 「谁叫我爸在外偷吃不够,还把人带回家被我撞见。我一见那小三,直接报警,称有人非法入侵我家。媒体的嗅觉灵敏,跟着警察一块来,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外头的守卫为何会这么严?有部分的原因与这件事有关。」 以后我再也不说赵禹文是傻瓜了。他在坑爹这件事上,实施得很完美无缺。 「喂!你们在说什么呀?早餐准备好了没?我们快饿塌了!」苏健安的声音猛然从后头传来。 我与赵禹文纷纷转头,见大家全站在厨房的门边,一脸飢肠轆轆。 「小笼包还没蒸好,你们先喝蔬果汁吧。」赵禹文丝毫不怕跟我说的小秘密被这群人听去,神色自若地拿玻璃杯给饿肚子的队友。 周清阳也分了一杯,走到我的身边问:「喝过了吗?」 「没有。」光顾着讲话,根本没空喝。我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地喝下。味道没有想像中的奇怪,就是青草味较突出,彷彿能净化我们污浊的躯体。 喝到一半,将杯子还给周清阳。周清阳不接,就着我的手,低头喝果汁。 「你这样不累呀?」他这样喝东西,还得半蹲。 「不累。」千辛万苦才喝到一口,他竟然敢跟我说不累…… 「你们刚在外面玩什么?」不累就不累吧,反正脖子酸也是自己招的罪。 「没什么,讲一些间话罢了。」 「什么间话?」怎么这群男生比女生来的八卦?不玩电动,讲间话干嘛? 「说这两天有人写情书给苏学长,他收到后很高兴,问我们怎么回覆。」 「哈哈。」苏健安学长在外人面前向来很闷骚,肯定是收到时冷漠,回家后高昂。「你怎么说?」 「要接受就接受,不接受就闭嘴,别吊着人家。」 这回答很周清阳。 「也不必刻意耍浪漫。」 「为何?」女孩子最喜欢浪漫了啊!怎么会不需要耍浪漫呢。 「我认为比起刻意耍浪漫,两人在一起后,认真对待、照顾对方更来得重要。」终于把半杯蔬果汁喝完的周清阳从我这儿拿过杯子,随手放至身后的流理台。他看我,难得用沾沾自喜的语气说:「你看,我就把你照顾得很好。」 75 我养你干嘛。 这话听起来虽然臭屁,却是不可否认的大实话。 他的确把我照顾得很好,使我拥有一个无法被取代的完美恋人。偶尔的确会因为他的完美,导致内心惶惶不安、十分焦虑。但,品嚐爱情的甜美,必然会迎来阵阵寡淡悠长的苦涩。 我总是很感激上天给我陪伴他的机会,也认为自己非常幸运,在这两生两世,有他超龄且深情的守护。 「我想亲亲你。」垫起脚,我靠在他的耳边,小声说。 「亲啊。」周清阳倒是不压低任何音量。 「人太多啦,先欠着,回家再亲。」 肆意而为的周清阳才不管这么多,伸手把我往前拉,我吓得踩在他的脚背上,与他细緻亲吻着,脑袋变成一团糨糊,什么都想不了,不具备推开他的能力。 直到周遭的人发出嘘声,周清阳才勉强「住嘴」,松开手放我落地喘气。 「我的天……真是没眼看,快瞎了……」宋湣豪遮着眼,痛苦斥责:「虐待单身狗会遭天遣!你们都虐多久了,怎么还不停啊?」 「我寧愿被天打雷劈,也不会停。」周清阳耸耸肩,发表他的火星言论。 我则尷尬得要死,脸颊又麻又烫,想挖个洞鑽进去,逃避眼前的现实。 好在小笼包在此时蒸熟,挨饿的男生们马上被转移注意力,凑到电锅前等赵禹文的餵食。赵禹文也怕烫,折腾了好久才把盘子从电锅里拿出来。 「你们是有这么饿?」盘子上的小笼包一被拿出来,瞬间被扫光。赵禹文半颗都没分到,看着一群饿狼,发自内心地询问。 「饿啊!都快饿死啦。」郑司明明在来之前有吃东西,夺取小笼包的速度依旧,抢到两颗,热呼呼地捧在手里。 周清阳抢到四颗,大发慈悲地把其中一个给赵禹文吃。赵禹文对我们笑了笑,把包子放入嘴巴,吃得很开心。 早餐在这么兵慌马乱又不失温馨的气氛下结束。 我们之中,有好几个人是高三生。邻近学测,说要玩也不能玩得尽兴,只能把讲义和课本拿出来读,认真温习一个早上。午餐叫了附近的高级外卖,六个人大吃特吃,一点都不客气。 「你们之后想读哪几间学校?」午休过后,赵禹文咬着笔桿问。 「z大土木。」郑司想也不想地回。 「为什么?」大家是朋友,却在不同的班级,不清楚彼此的志愿。 「听说z大美女多,说不定有人会看上我……」 耿直的应答瞬间使眾人沉默片刻,又忍不住哈哈大笑,「你也太想谈恋爱了吧!」 「真的想啊!每天看学弟和学妹这样甜蜜,我也想要有人跟我一起。」微微噘嘴,郑司的理由也很充分。 「我是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跟你甜蜜,别像赵禹文一样碰壁就好。」苏健安嘲笑曾差点戴绿色帽子的赵禹文。 赵禹文直接扔了一颗沙发抱枕过去。 「至于土木系,是我的兴趣。我妈也觉得土木系出来有前途,赞成我去读。」 记得郑司学长的家境不算太好,父母皆是蓝领,辛苦工作供养他和弟弟读书。好在他的功课不错,有足够的把握和能力考上国立大学,省下一大笔学费。 「你努力一点,国文有什么不会,直接拿来问我。」文艺青年赵禹文对郑司说。 郑司靦腆一笑,点点头,继续写他的练习册。 苏健安把抱枕放回沙发,转向赵禹文:「你呢?赵大少爷未来想读什么?」 「中文系。」回答得很乾脆,不见思量。 「中文系?中文系出来能做什么?当老师吗?」 「要你管,难不成我没工作,你养我?」 「你家这么有钱,我养你干嘛。」 「是我妈有钱,不是我有钱。你当然能养我,前提是你未来有找到工作的本事。」 「认真的啦!你真的要读中文系?你妈事业做这么大,难道不赞成你读商科吗?」不单是苏健安好奇,连我们这群「旁听者」,都竖起耳朵,等赵禹文说话。 「她随我开心,我选择什么科系都行。」三两下把作文写完,赵禹文把卷子放在一旁,撑下巴仰头看我们,「干嘛啊?」 76 我的小太阳。 「你妈人真是太好了。」苏健安发自肺腑地说:「我爸妈成天要我选理工科的专业,我现在看到微积分就头疼,不想去面对。」 「那你有什么兴趣吗?可以和爸妈主动讨论呀。」 「除了打篮球,我倒没有特殊的兴趣……而且和我爸妈讨论,每次讲到最后只会吵架,不如不说结束这回合。」 「你这样活该被规范。」宋湣豪用手上的自动笔敲苏健安的脑袋。 「喂!我好歹是你学长耶,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 宋湣豪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学长?我们这儿哪还有什么学长学弟的分制,你还没睡醒呀。」 篮球社队员在相处上的确无拘泥学制辈份,随和得很。 苏健安向后一倒,「你们这些学弟实在太坏了,怎么可以这样刺激学长。」 「呵呵。」周清阳笑。 「欸,阿阳之后想去哪个类组啊?你成绩那么好,应该会想去第二或第三类组吧。」 「我还没想好。」 「想什么想,听哥的话,去理工组,未来找工作比较吃香。你又不像赵禹文家里有矿,不用刻意去迎合市场所需。」此话一说,苏健安又被赵禹文扔过来的抱枕打到头,沉痛表明:「你太暴力了吧!一直打我的头,会变笨耶!」 「你本来就不聪明。」赵禹文起身走至茶几,倒了一杯柠檬水。 「我看小晨想选什么,我跟她选一样的。」 始终充当背景板的我,猛然被cue到,有些茫然地抬头。 「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该不会要双宿双飞,连大学都要考同一间,再就读同个科系吧?」 周清阳面对苏健安满脸荒唐的疑问,他点点头,「这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我的老天……周清阳真有担当危险情人的潜能。」宋湣豪一边对周清阳发表评语,一边沉重地看着我。 「我才不会对小晨做出任何不利的行为。」周清阳反驳。 「但你会对所有接近小晨的人,做出各种不利的行为。」 这回周清阳很有自觉,没有吭声。 「你真是辛苦了。」各个学长对此做出了完美的结论,我则依旧是一头雾水。 「哪、哪有辛苦,我不辛苦。」实际来论,周清阳这样的说法和态度,是有一点点恐怖啦。不过我能做什么反抗的行为吗?根本不可能。加上我有自信不会变心,所以根本不需要想太多,徒增困扰。 「被周清阳喜欢上,也不知道是福是祸。」苏健安感叹。 郑司眨眨眼,「福吧,至少周清阳很专情,对小晨也很好呀。」 「对啦……」 话题莫名地讨论到这个地方,我略微窘迫地看向周清阳,周清阳则用嘴型对我说:「他们是在嫉妒我们。」 嫉妒你妹啦嫉妒,有没有一点自觉? 我对他挤眉弄眼,要他别太嚣张。他看着我扭曲的五官,温柔笑了笑。 他一笑,我的心田彷彿开了无数个花朵。渐渐渐渐,忘了该生气、严格要求他端正视听。只能和他一起,傻呼呼地笑,越笑越开心。 这个世界,因为一个单纯的笑容,变得多彩多姿、非常璀璨。 因为笑的人是周清阳,我的小太阳。 在赵禹文家玩了一天半,个日中午我们搭乘木女士替我们安排的车辆,离开这豪华的别墅群。 临走前,我们还撞见那个买山顶峭壁别墅的任先生,与他捧在手掌心珍爱的伴侣麻清澄。 他们同坐在一台豪华的轿车内,见木女士站在路边,停车摇下车窗。麻清澄神采奕奕地说:「木女士今天家里来了好多小客人,是禹文的朋友吗?」 「是呀,他们是禹文高中的朋友,都是好孩子。但他们不是今天来,昨天就来了,现在要送他们回家。」木女士温柔解释,对麻清澄的态度非常友善:「任先生和任太太难得过来,这次打算要小住几天?」 「白川勉强排出了假期,好陪我在这里『度假』。虽然要他停止工作是不可能,至少聚在一起的时间变多,我已经很满足了。」 77 无法被抹灭的烙印。 「嗯……你们夫妻一直都很恩爱,让人羡慕。」 「木女士有个贴心懂事的儿子,也很让人羡慕呀。」麻清澄边说,边从车内拿出几份包装精緻的手工饼乾,「这次真是太不凑巧了,我手里没准备什么礼物能够送给他们当见面礼。饼乾是我婶婶昨晚製作的,味道和口感都很好,请你们不要嫌弃地收下吧。」 「谢谢您。」我们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傻瓜,第一次遇到如此精緻温暖的人,态度都有点傻。 更别提僵硬的动作,完美地凸显我们内心的慌张。 「都是好孩子。」送完饼乾,麻清澄再次对我们这群人下达充满客套的註解。 她的丈夫任白川坐在左侧,听到这声夸奖,侧过头往周清阳身上看去。 「周律师的儿子竟是禹文的朋友,这世界真小,充满了各种惊奇的巧合。」任白川没有问周清阳的身份,却能直接断言。光是这点,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但他没有恶意--至少以他这种身份的人来讲,真有恶意,我们已经死了不知道几百万遍了。 「上回见到周律师,他夸奖自己的儿子很优秀。如今见到,真是一表人才。」没等周清阳回覆,任白川继续夸奖他。 「哪里,是我爸太夸张了。」周清阳垂下眼眉,低声与他们客套。 「你爸的确是夸张了点,每次与我们开会,若聊到孩子的话题,肯定会隐性夸奖你。」旁边站着的木女士打趣一般地抱怨:「我们每个人无一倖免,都会被他强制洗脑好多回。」 周清阳靦腆一笑。 「不过他之前都说和儿子的感情不太好,是胡说八道的吧?上回看你们的感情很不错啊。」 「不是胡说八道。过去我们的感情的确不怎么的……是因为我太不懂事的关係,总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他的身上,也拒绝和他沟通、交流,使他与我的互动非常辛苦。」周清阳面对木女士的问题,非常耿直地回答。 闻言,任白川说:「光能说出自己不太懂事,那已是非常懂事的孩子了。我在你们这个年纪,与家长的关係不太好,总是针锋相对。」 「好端端的说起当时做什么?当时根本不是你的问题。」对于任白川的自白,麻清澄蹙起眉头批评。 「没事,有你在,我已经全好了。」面对爱妻,任白川没有任何脾气,哪怕被批评,依旧满脸笑容,侧过身拉住她的手,给予安抚。接着,他对在场的眾人道:「再晚会接近下班时间,为了避免车塞在路上,就不耽误孩子们回家的时间。谢谢你们留下来,陪我们说说话。」 「能够见到任先生和任太太,是我们的荣幸。」周清阳虽平日不显,但他的确是我们这群高中小白痴最精明的一个。谈吐得宜,不卑不亢。 其他人分别向任氏夫妇和木女士微微鞠躬,再乖巧地走到后面,坐上已安排好送我们回家的车辆。 我入座后,周清阳仍站在原地,似乎在与任白川进行对谈。隔着车门,我听不清他们说的话,只能从周清阳的动作稍做猜测。 「你跟任先生在说什么?」等周清阳上车,我才能追问。 「他问我,我们是不是情侣。」 没想到任先生竟然如此八卦,还管我们谈不谈恋爱呢。 「我想他没什么恶意,便回答他是。他祝福我们,且说未来两人若遇到什么难以克服的难关,能够找他求援。」 「哇……他人怎么会这么好?」 「听说他少时,也是因为一些难关,才和现在的妻子分开。所以他会这么说,不令人感到意外。」 人人都说初恋其实最经不起考验,然而对某些人来说,如任夫妇和我们。 初恋的悸动,已于我们的灵魂深处雋永,打上深沉、无法被抹灭的烙印。 「虽然很感谢他,但我希望我们永远都不要遇到什么难关。」或许说这句话太天真烂漫,可重活一次,我只想要周清阳快快乐乐、平平安安一辈子。 只要他好,我自然就好。 「有你在我身边,不会有难关的。」周清阳看着我的侧脸,对着我轻声说。 78 眼皮一直跳。 上学期结束,随之而来的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寒假。不过这短暂的假期,足以让我这改变作息的糜烂懒虫,在新开学时感到痛不欲生。 起床成为了我与老妈角力的战争,十足的鸡飞狗跳。 「高以晨!你要睡到什么时候?」从我小五到高中,老妈的声音依旧嘹亮,没有受到岁月的侵扰。可怜的是我饱受摧残的耳朵,天天听到这吼叫,没聋都成为耳盲。等我真的残了,我跟周清阳一个瞎一个聋,搭配起来无违和。 「醒了醒了!我醒了好吗?」 「你醒个屁!你周叔叔和清阳都在楼下等了!制服换了没?」跑到我房间的老妈看到我还坐在床上,差点没有晕倒,「怎么还没换衣服?再慢下去,我就让他们先走!你等会走路上学!」 「好啦好啦。」顶着一头毛躁的乱发,我迅速奔至浴室刷牙洗脸,接着把书包收好、换上制服,兵兵乓乓地跑下楼。 见周家父子端正坐姿,坐在我家的餐桌旁,与我老爸一同享用早餐。 excuseme?为什么他们拿到的剧本,总是走理性端庄路线,而我就是上不了台面的鱼乾女,上学都像在打仗?后头还有夜叉妈妈追着跑? 「准备好了吧?准备好了就走吧。」周叔叔看到我,擦擦嘴巴,缓缓起身。他朝我父母告别,带着我和清阳离开。 周清阳替慌乱的我提今日的早餐,我则低声向他道谢。 原本在周叔叔的车上,是不能够饮食。自从载了我这好吃懒做的小懒猪后,这条禁令被无声无息地抹去。周叔叔疼我如疼亲女儿,任由我吃早餐、喝饮料,只要不把食物落下即可。 路途上,我专心吃早餐,周家父子则继续保持沉默是金的准则,安静得要命,直到周叔叔打开广播倾听早晨的新闻。 「有一条即时新闻,为您做插播:国道二号转一号的交叉口,有一台红色轿车违规失控,撞上前方的黑色轿车,一路推至护栏,使黑色轿车的驾驶重伤昏迷,抢救后送往邻近医院。双方车辆皆受强烈衝击而报销,交通路况回赌了七、八公里,请准备前往该处的民眾提早改道,以免受到波及。」 警广的主持人播报新出炉的消息,听得我胆颤心惊。 「等会那里,一定会塞得很严重。」国二接国一那段路,本来就很会塞车。现在发生这样的事故,岂不是很糟糕? 「对啊,有些人从机场出来,会被堵在国二上。」周清阳附和我的话。 原本以为周叔叔会对此说点什么,可他沉默不语,透过后照镜发现他眉头深锁,陷入沉思。我戳了戳周清阳的手臂,要他观察他爸的反应,他从善如流地问:「爸,你怎么了?」 「没事,没什么。」被周清阳一问,周叔叔勉强回神,「我在想工作上的事,一时有点恍惚。」 「周叔叔,身体比工作更重要,要好好休息,别太操劳了。」我看周叔叔略微苍白的脸色,轻声劝道。 「明白,等手上的工作结束,会好好休假。到时看你们想去哪,都带你们去。」 「周叔叔寒假已经带我们出国玩啦,现在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能大家聚在一起,就很好了。」+ 周叔叔微微一笑,转动了方向盘,让车子停靠在马路黄线旁,放我们下车。他看起来还算自然,我的眼皮却是一直跳,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79 事件。 「我知道了。你们进去吧,免得太晚会迟到。」 听周叔叔的话,我们并肩走进学校。中途转过头,见周叔叔的车仍在原地停靠。 「叔叔自从听了那则广播,情绪就不太对劲,不知道是怎么了。」 周清阳皱眉,摇头表示不知情,「他最近心情满好的,鲜少看他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周叔叔是有儿万事足。跟周清阳关係转好后,周叔叔的心情飞扬,不再板着一张脸,偶尔还会对着我们笑。 「回家多注意叔叔。」 「好。」 脑袋不断回忆上辈子的过往,试图找寻周叔叔态度异常的原因。可我当时不是住院治疗,就是在苦练画技,对周叔叔深入的印象,宛如一张白纸。 恰巧,有两位女同学在我们身后谈论:「欸,昨天gt发的新专辑你有买了吗?」 「还没耶,我想要预购,却发现能预购的地方都预购完了!有没有这么扯啊?不是预购吗?还能预购完?」 「你哦!就跟你说要快点买。gt有多热门,你难道不知道?预购归预购,但厂商赶不及做啊,所以才会预购完。」 听了她们的对话,我猛然忆起一件惊人的社会事故。 「撕。」我倒抽了一口气,引起时时刻刻注意我的周清阳关心。 「小晨?你怎么了?」 小事我记不得,但有一件与周叔叔有关的意外,透过这样另类的提醒,思绪越发清晰。 「我好像知道……周叔叔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态度。」或许是重生后,我过得太幸福快乐,导致很多阴暗面都从我脑袋里删除。 但,删除不代表它们不存在。 「为什么?」 我想立即跟周清阳说实话,碍于在大庭广眾下,我无法开口,直能低声道:「你跟我来一下。」至少要走到校园没人出没的角落,才能吐露心中的秘密。 周清阳情商虽低,可不白目。他沉默地跟在我身后,随我走到老旧校舍的后院,这里一般来讲都不会有人待在这。 看着满脸疑惑的周清阳,我深呼吸一口气:「周叔叔应该是知道,他会参与一场巨大的丑闻。」 「什么意思?」 「或许我之后讲的话,你可能会不相信,但是……这都是事实。」 「你说的话,我都会信。」周清阳抓住我,坚定地承诺:「只要你说的,我不会有任何质疑。」 能够得到周清阳无条件的信任,使我感到非常幸运。可惜这份幸运,降临不到那个人身上。 「有一位警察的妻子,为了釐清先生死亡的真实原因,踏上了调查之旅。途中她不幸受害,被人用药迷姦,连最重要的证物都被抢走了。她清醒后一度想寻死,却无法接受先生被人污衊,于是寻求了她先生的旧友帮助。这个旧友,便是周叔叔。」 「这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吗?」 「是,这件事已经发生了。」综合那则广播和周叔叔沉重的表情,我想我的猜测没有错。「那位妻子想以自身为证,控告多数艺人、警察和政界名流,违法勾结,图谋不轨。」 然而这只是一场开端,事件彷彿是永无止境地沿烧,最终波及到一个个健全快乐的家庭。 事情的反弹很大,连身为控告律师的周叔叔,都差点葬生于此。 周清阳皱着眉头,「先不说这件事情多骇人听闻。我想知道的是,小晨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紧咬着下唇,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解释这个状况。 「你不要怕,只要你说的,我都愿意相信。」他察觉我的徬徨,轻声安抚。 「我偶尔……会做一些预知的梦。」 80 耗死了。 说完,连我自己都感到荒唐,可周清阳依旧很认真地看着我,询问:「是什么时候开始?」 「你是指预知梦的部分吗?」 「对。」 「那个……那个我不太知道……」 「你只要说你知道的部分,诚实地说出来。」周清阳的态度很平静,没有任何波动。 但他越这样,我的情绪越焦躁紧张,手指头都要被我扭断了。 「小晨,你不必对我说谎,因为你说什么我都会信。你只要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有预知梦,为什么会--」 「因为我曾死过一次。」 周清阳听到「死」这个字,瞳孔快速缩放,急道:「你是在开玩笑吗?你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为何说你死过一次?」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你明白,这一点我们回到家,再跟你解释。现在我想要讲的是,关于周叔叔遇到的事件。」当然现在是可以讨论我是人是鬼,可实在会浪费太多时间。 「好,你说吧。」见周清阳妥协,不与我继续纠结的模样,实在使我松了一大口气。 「事情要说清楚,也是有点困难,我尽量长话短说,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你脑袋比我好,会分析得较为透彻。」 周清阳抿起嘴,沉默地倾听我所说的内容。 「推算时间,一连串的事件啟始于两年前,一名新进的女刑警受到上司指派卧底,去市区里一间由艺名掛名开设的夜店,进行调查。女警抵抗了在里面的种种诱惑,花了半年的时间混入他们的内部,发现在夜店的地下二层楼,有很大的赌场,除了赌博,他们还涉黄、卖毒,做遍了各种非法的事。女警将一切用微型摄影机纪录,联系了上司,在准备把证物交出去的前一刻,被人发现她是女警。」 回想当年在报刊上见到的内容,我忍不住打了冷颤。周清阳以为我是冷,把书包放在地板,脱下外套披在我的身上。 「我不冷。」 「嗯,算是我热。你继续讲吧,这应该只是一个开始。」 是啊,这只是开始。 「女警被人用药迷姦,接着将她从高楼推下。」 「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吗?」 「是,已经两年了。」 「那为什么没有记者报导?」 「因为夜店的经营者,是目前当红团体gt的主唱卫析华。」 这也是为什么那两位同学在讨论gt时,我会立即回想起当年的事件。 「卫析华认识不少警界的高层,时常邀请他们至夜店地下二楼。在女警的调查名单中,他们也被罗列于此。事发后涉案的高层,命令底下的人施压,宣称是那位女警不敌毒品的诱惑,怠忽职守,加上与交往多年的男友感情触礁,才会一时想不开,选择自杀。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女警被迷姦和殴打,硬是抹去他杀的痕跡。」 「你说的,难道是两年前某家记者报导的『女警行为不轨,与男友争执后跳楼自杀』?」周清阳的记忆力很好,马上能推论出两年前的相关报导。由于周叔叔是律师,清阳对社会新闻总是特别关心,不意外他会记得这些。 「是。」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做?那是一条人命,为何能如此轻易杀害?解剖女警的法医呢?难道都不做药检的吗?」周清阳听到这荒唐的事件,忍不住提出内心的质疑。 「解剖女警的法医做了药检,也曾多次向高层提出抗议,试图把真相告诉其他人。但是,女警死后的一个礼拜,这位法医也死于家中。说是他,心脏病復发,周遭没有任何药物及家人在身边,经过半小时的挣扎,耗死了。」 81 釐清。 「耗死了?怎么可能会耗死?是在说笑话吗?」难得看到周清阳情绪激动。 若非他尚有点理智,否则肯定会出口成脏,大骂三字经。 「不是在说笑,是真的。」我比谁都还清楚,于周清阳心中难以被忽视的正义感。「法医的死同样没有引起什么风浪,在警方高层刻意掩盖之下,一般人不会把两个案件联想在一起。是若干年,水落石出后,眾人才往前追溯,寻找那些蛛丝马跡,把全部相关人士所產生的命案,串连在一起。」 「若干年后,是指什么时候?」 「推论,应该要等到我们高三,才会有个痛快的结果。」 周清阳沉着脸,低声问:「所以还会有更多人死,对不对?」 「对的。女警和法医过世后,指派女警当卧底的上司,也就是缉毒组组长黄警员,一直不愿意相信女警会做出自杀的行为,认为案件本身就有端倪。高层却要他收手,不准再继续调查……黄警员看着女警留下来的证据,心生疑惑,决定反抗高层的命令,私自去找寻真相。」 「黄警员也死了是不是?」 「是的,黄警员也死了。他花了一年的时间,重新在夜店外蹲点,果真掌握了不少证据,更是说服一位,在地下二楼工作的员工,让员工愿意出面,指控卫析华的不法行为。不过,那位员工最后背叛了他,把他推入死地。」 员工于某个深夜,对黄警员表示自己身上,还有一些证据能提供,约他在夜店附近的工地见面。等黄警员到达现场,发现有十几二十个人,在那儿等他。 他没有再走出工地,而是被淹死在工地内的大水池。 「那黄警员身上的证据呢?就这么被掐断了?」 「没有。女警的死,让他心生警惕,把证据锁在银行的保险柜。并且告诉他的妻子,万一出了什么事,务必要隐密地拿取保险柜内的物品。」 「这位妻子,就是后面遇害、找我爸诉讼的人?」 我小幅度地点头,低声说:「她真了不起,真的很了不起。」换做是我,绝对没办法在丧偶后,迅速振作去打击犯罪。 说到这里,早自习的鐘声响起。我和周清阳不得不停下对话,返回教室,心不在焉地写着复习考卷。 途中抬起头,发现早已写完考卷的周清阳,正目光如炬地望着我。 「下课再说。」我用嘴型和周清阳说道。 周清阳抿起双唇,点点头,在引起旁人注意以前,将视线转移到考卷之上。 不过我倒是始终心神不寧,努力把时间线釐清,等会比较好跟周清阳说明。 两年前,女警官死亡,连带着解剖法医也跟着送命。黄刑警凭藉着女警官遗留下来的证据,追查了一年,在真相大白前受到背叛,同样死于非命。再来是,黄刑警的太太至银行保险柜,拿取证据副本。 副本里的确有许多对卫析华和警政高层不利的证据,但始终欠缺了致命一击。没有关键性的证人,就算公诸于世,世人也不会相信,法官更不可能严判。毕竟,目前gt的声势浩大,而且风平极好。 黄太太是一名辞职的记者,她知道丈夫是被人杀害,而他的名声同样受到极大的污衊。她强忍着畏惧,想要说服同在夜店的工作者。 又经过了十几个月,黄太太靠着鍥而不捨的意志力,终于与一名在地下二楼提供性服务的二十岁少女,取得了联系。少女将内部的事蹟,悄悄地告诉黄太太。可少女因为害怕,不愿出面指控,连被录音都不敢。 接着……黄太太被人盯上。那群人试图用对女警的方式,将其迷姦后从高处拋下。 82 牛头不对马嘴到最极致。 是那名少女赶到现场,趁他们要把黄太太运到高处以前,努力拍醒黄太太,要她恢復神智,逃出夜店。黄太太是逃出来了,但是少女没有。 少女被他们用毒品控制,明明是那么那么懦弱,却为了黄太太变得非常勇敢。 隔日被拋下来的,变成了那位少女。黄太太在报纸,看到少女「意外」身亡的新闻报导,隐忍的压力和情绪彻底爆发,几乎要跟上丈夫与少女的步伐,以自杀的方式步入黄泉。 「高以晨?高以晨!」 「高以晨,你在发什么呆?我一直叫你,你没听见吗?」 一抬起头,我发现美术老师站在我的座位左侧。 「啊,老师抱歉,我刚才在想事情,真的没听到你在叫我。请问老师有什么事情吗?」 「我有件事情想要拜託你,你能来我的办公室一趟吗?」 美术老师虽以问句的形式,询问我的意见,实际上却没有给我选择。去就去吧,反正她是能把我吃了是吗? 同时,周清阳转过头看向我们,在他准备站起身前,我摇摇头,要他坐好别跟上来。 毕竟跟美术老师,应该也没什么好谈的。 「抱歉,临时把你带过来。」跟着老师抵达她的绘画教室兼办公室,她倒了一杯热茶给我。 我没有喝,只是抬起头,疑惑问:「请问有什么事吗?你说有事要拜託我。」 老师顾左右而言他,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听说你在国三升高中的时候,有打算考取高中美术班?」 「嗯。」我是不太知道她的消息来源,但这不需要隐瞒,我就点头承认,「怎么了?」 「以你的绘画实力,加上课业成绩,上附中的美术班,应该很容易啊。」 「我的确是有成功考上附中的美术班。」 「那为什么不去读?」 「因为我突然不想画画了,不感兴趣。」这些问题,本身而言就很莫名其妙。管这么多干嘛?是住在海边吗? 「上学期你跟班上的学艺股长,一起佈置了教室后面的佈告栏。我看了之后,真的觉得你很有才华,想要尽可能挖掘你本身的能力。」 我的能力不需要挖掘,是这辈子开过外掛,本身就存在的。 「是吗?可是我不感兴趣。」我再次重复。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相信能画得这么好的孩子,肯定都真心喜欢绘画。」 「老师,你可不可以直接说想要我帮你做什么。」弯弯绕绕说一大堆,根本没说到重点。我还想着回去上第一节课呢,虽然第一节课都是在发书,没上任何的进度。 「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学校,看你自己。」 真是听不下去。 我站起来,对着老师说:「如果老师没有要事准备和我说,我先回去了。」 「高以晨!」见我真的要走,老师心急喊了我的名字。「你就不能把我的话听完吗?」 那您赶紧说重点,不行吗? 「老师,我不是不能把你的话听完,但你说一句话,就要绕一次太平洋,我会觉得很麻烦。」就算是面对老师,我也不感到畏惧。反正依她这种含糊的个性,不催促她,她还真以为自己活在琼瑶的剧本里。 老师略微咬着下唇,接着说:「是这样的,最近文化部举办了全国高中生绘画比赛,我认为你很有天分,想让你为自己争取荣誉,为学校赢得光荣。」 「我不想。」说我绘画有天分的人,多得能从这个地方,排到校门口。要是我凭藉着这句话,去比什么鬼赛,那我真是吃饱撑着,没事干。 「以晨,我想你是--」 「这件事情,本身对我没有助益。」 「你未来要推甄或面试,能把这样的资歷放进去啊,怎么会说没有助益。」 「我未来又不是要考美术相关的科系,这样的资歷放进去根本没用。」而且这种绘画比赛,都是卧虎藏龙,我才不想要去那边争奇斗艳。 「你太年轻了,根本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情,我会问过你家长的意见。」 「我说不想,就是不想。老师要去问家长可以,他们要我参加,我到现场依旧不会画任何一笔。年不年轻我不知道,唯独明白,我不愿意给人家使唤和当枪使。」什么为了我好和为校争光,根本是狗臭屁。如果不是对她有好处,她干嘛要费尽心思来劝我? 「高以晨,你怎么就、就这么不听劝。」 「您老实跟我说,到底为什么要我去参加比赛,这样我们会比较轻松一点。」搞不清楚她为何要这样遮遮掩掩。 「……你觉得这里怎样?」 牛头不对马嘴到最极致。 「挺好的啊。」美术教室兼办公室虽在旧的校舍,可这全部的空间被老师打扫得很乾净。 「学校打算裁撤这里,让美术组打散,分配到其他的办公室。至于美术教室……反正学生要以课业为主,美术课对学校来讲根本不重要,在原班教室上就足够了。」 「哦,然后呢?」我是觉得,兆达高中的取向很明显,就是努力拼升学,试图打败在它之上的学校。 我不讨厌这种求学风气,完全get不到老师悲愤的点。 「这样也会有两到三位老师被解聘。」 不是我在吐槽,是学校的美术老师,本来就过度编制。哪间普通高中会这么无聊,请到五位美术老师? 有这样的经费,不如多买点硬体设备给学生。 「我要你去参赛,是想要你去取得一点成绩,好让学校的裁撤计画能够取消……不然延后也好。」 83 小色胚。 如此犀利的问题,老师是答不出来,只能支支吾吾地瞎扯一堆。 仔细推论,她会跟我说这些,应该是学校已锁定要辞退她。为了保住饭碗,才会做出这愚蠢的行为。 「我去参赛,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是对老师才有好处。」 「是这样没错。」被我逼到绝境的老师咬牙,踌躇片刻后说:「以晨,你要什么都能跟我说,我会尽力帮你达成。」 「我只需要回到教室,好好的上第一节课。」一般人很有可能会提出什么条件,与她做交易。不过我没这么间,心智也算坚定,不会一时动摇,做出会令自己后悔的决定。 「如果我说,我知道那件事呢?」 在我即将要离开美术教室的前一刻,美术老师再度说了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 「什么事情?」 「你和周同学,今天在后院讲的案件……我知道。」 我侧过头,瞇着眼睛看着她。她有些心虚地低头,双手不自觉地颤抖。 「老师,我不太明白你指的是--」 「那位死掉的女警,是我的妹妹。」打断我的装傻,老师用畏惧的语调,说:「应该是我才不明白,你究竟是从哪个管道,得知案件的经过。」 「是吗?原来你知道。但,那又如何呢?」她知情与否,及与那位女警有没有血缘关係,都和我无关。我们不是在案件中心,仅是边缘人物。 「如果你愿意去比赛,我能把手上的资料,全交给你。周同学的父亲,应该是那位刑警太太的辩护律师吧?有了这份资料,他辩护起来会方便许多。」 在这之前我只觉得她的言语很荒谬,可现在我莫名地感到愤怒。 「既然你知道事情的经过,手上也有证据,那为什么不主动提交?你妹妹连命都搭进去了,身体和名誉皆受到了污辱,你却把这当作是一种交换条件?」当然,我这么说或许太苛刻。不过我没办法理解,她这么说和这么做的原因。 「你完全不懂我到底经歷了什么,又怎么敢这样质问我?」 「是啊,我不懂。」说实话我也不太需要懂。要是别人的情绪,我都得顾虑的话,那也太累了吧。「你或许在这之前,没有地方可以提交证据,但现在你有了管道。要不要提交,可以由你自己作主,我不必跟你做任何利益上的交换。」 每次电视偶像剧里,看女主角被坏人威胁时,我都会忍不住地疑惑--女主角是没带脑子吗?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何必在一开始与坏人妥协,把自己搞得极为狼狈后,再找人求助声援,然后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到底是要多智障,才会认为一时的退让和相助,能让贪婪的人停止贪婪。 习惯利益交换,就不懂得什么叫由本心出发。 「有人现在用性命去证明丈夫的清白,哪怕受尽了挫折和各种不公、极度糟糕的待遇,她依旧很努力往前迈进。你为人师表,应该要做得更好才对。而不是像现在,什么都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 我对那位女警,抱持着怜悯之心。她太可怜了,到死都不得瞑目。 「老师再见,请不要再来找我说这件事。」 说完,我没再看她脸上的表情,推开拉门,快步离开了美术教室。 周清阳忍耐了一整天,与我放学回家后,才询问我,早上美术老师找我讨论什么事。 我对他老老实实说了,没有任何隐瞒。 「你说我这么做,是不是太衝动了?」气消后,我的理智慢慢回笼,意识到这么做可能会让周叔叔在辩护上,做得更辛苦。但怎么说呢……我一点都不后悔,因为美术老师说的话,本身就很有问题。 「你做得很对,完全不衝动。先不论她提供的资料有没有用,和她是否在信口开河、随便骗你。我爸的工作,他自己会处理好。我相信我爸,绝对不可能在你尚未有保障前,去跟人谈任何条件。」 「嗯,我很清楚周叔叔的个性。」周叔叔是个面瘫,但也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加上重生以前,我对这整件事的印象,知道就算我没拿到这份资料,诉讼上也不会难倒周叔叔。 「不说这个了。」周清阳显然是对美术老师的行为,感到很反感和烦躁,「我想要知道的是,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一整件事。」 「我早上说过啦,我曾死过一次。」一回生,二回熟。再多的犹豫,多说几次就不害怕了。「这句话不是在骗你,也不是在胡说八道,是真的。」 周清阳对着我皱眉。这皱摺不是我在说,真的能夹死好几隻蚊子。 「你难道没有看过那、那种科幻小说或电影,主角们因为各种因缘际会,得以重生吗?」 「我们这是讲求科学的时代……」 「欸,是你说我说什么,你都会信的。」怎么现在我说,他又不听了呢。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死。」 「病死的啊,我是病死的。」病了那么多年,我依然搞不清楚,导致自己死亡的疾病学名。那太难了,只有重生前的周清阳才知道。「我啊,原本跟你一样,是个男生--对!你要我跟你在一起时,我不就是说我是男的吗?」 所以说我过去也是很勇敢的嘛,对周清阳完全能做到不隐瞒。 「是,我还记得。」周清阳突然伸手,把手掌放在我的胸部上。 我被他这举动,搞得双颊瞬间发烫,怒道:「周清阳!你干什么?」这是哪来的小色胚,一言不合就把手放在别人的胸部上。 「你现在应该是个女的。」 「废话!我当然知道我是女生啊。」不知道是我妈为我准备的伙食太好,还是我本身的营养过剩,我最近胸部的罩杯是逐次向上提升。「把你的手拿开!我们成年以前,都不准对我做出骚扰的行为!」 84 你是我的晨曦。 「放心吧,要是我有这个企图,不会现在都没出手。」 听周清阳讲这种话,真是有够令人火大! 「你这臭小子,把我的贞洁和矜持放哪里了?」 「你的贞洁和矜持,不是都好好放在这吗?」他指着我的左胸口,非常坚定地说:「否则你这么喜欢我,肯定愿意让我为所欲为。当然,如果我非要,你也会愿意的,因为你捨不得让我失望。这些我都知道,你对我总是特别温柔。」 瞪着周清阳,我微微噘起嘴,推了他一下,「知道还说,你真烦。」 「我只烦你啊。」周清阳靠着我,语调不像是撒娇,可说话的内容是撒娇至极。「其实比起你是否重生,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失去你的我,要怎么活下去。」 「什么?」 「我说,我失去你,会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虽然这是一个,我在南部打工时,已认知道的事实。但再一次听到他这么说,我的胸口还是很疼,疼得快要裂开来了。 「所以我为了让你活下去,不是回来了吗?」我到现在还弄不明白,为何我有重生的机会。不过我无比地感激,老天赐予我这个机会。让我与清阳,能双双重回幸福的怀抱。「欸,就是变成女生这件事,我适应了很久。」 「所以你国小还是国中,才会一直尿在浴室地板?」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我被他这惊为天人的话,吓了一大跳。 我一直以为,我尿尿这件事,是我与我爸妈的小秘密。 「你妈和我说的啊。」 嘖……果然是这样。我妈真的是很烦,老爱跟别人说我的糗事。 「你妈还在网路上找很久,看有没有人跟你有类似的症状。要不是你爸和我爸强力阻止,你妈真会带你去看医生。」 「你爸也知道?」天、崩、地、裂。 「嗯。你干嘛?干嘛露出这个表情?」 「我不想活了,我活不了了。」周清阳知道就算了,连周叔叔都知道,我简直不能忍…… 「不要乱说话。」他伸手捏了我的鼻子,还咬了我下巴一口,「不准说这些。」 「知道了啦,别弄得我满脸口水。」使劲推他,还推不走,只能放任他靠着我,对我「动手动脚」。直到我不耐烦,才怒道:「有完没完呀你!好好坐着!别靠着我。」 周清阳闹够了,往左边挪移,且对我露出灿烂迷人的笑容。笑容的杀伤力太大,我满腔的怒火,瞬间降为零。 「你就是披着羊皮的狼。」而且还把我吃得死死的。 「那是对你。对其他人,我就是如假包换的狼了。」 这话说得没错。周清阳对我很好,对篮球队的那些人也还算不错,可其他人……对他来讲都没差,都是会讲话的马铃薯。倘若有人在他面前做错事,或者拖累了他的进度,无论性别和身份,他都会嘲讽到对方做不下去。 再来是冷漠残酷地无视,把人当作空气。 「所以……你相信我的话?」沉默片刻,我再度提出内心的疑惑。 「信啊,为什么不信。你也没什么理由骗我,不是吗?」周清阳回答得很快,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一开始会很震惊,认为你是在开玩笑。但,撇开这件事的真假,最重要的是你出现在我的人生里,并且与我并肩而行。」 我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因听到「并肩而行」这四个字落泪。 「在你重生以前的那个世界,我一定没有和你告白吧?」 「嗯,你没和我告白。那时候……我们都有很多顾虑……才会……」 「我猜,我一定很后悔。后悔没有把该说的话说出口,后悔因顾虑而摇摆。明明最喜欢你的人是我,能够带给你幸福的人,也是我。」 「可我唯一能够确定的是。」 「不管你是以何种模样出现,是男是女,我啊……都会非常非常爱你。」 「我是你的太阳,而你是我的晨曦。」 85 人间地狱。 周清阳不能太常讲情话,不然我会太年轻就得糖尿病。 「好了啦你,嫌我不够喜欢你吗?」什么太阳、晨曦,我光是听脸就快烧起来了。这人用讲的,难道不会觉得害臊? 他听我说了这些话,只是微微一笑,洩漏了他心里的喜悦。 「那、那个,关于那个案件,你说该怎么办?」我看他这个笑容,心里越发地羞涩,尷尬地强行转移话题。 「你先和我讲后续,我再来考虑该怎么跟我爸说明。」 「你脑子比较好,由你来讲比较不会漏陷。」要我这个傻蛋在周叔叔面前撒谎,还能不被拆穿,简直比人类登上月球来得困难。 我微微歪头,沉思片刻才说:「上午说到刑警的太太,前去银行拿取刑警遗留下来的证物对吧?」 「对。」 「那位刑警姓黄,他的太太在结婚以前是电视台跑社会线的记者,之后就称她是黄太太。」 「嗯,你说,我听得懂。」 「黄太太拿取遗留的证物,回到家反覆观看,虽能发掘出些许端倪,可若拿这些证物去报警,肯定会因证据不足,被警方驳回。甚至证物会有极大的机率,被那些坏人夺走。」 「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是所有的高层,都涉案了吗?如果都涉案了,那么证据交给任何一个警察,都会不安全。」 「不是所有个高层都涉案,不过当时黄太太和其他默默调查的人,都无法确定谁被收买,所以除了自己,谁都不能够信任。」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沾染了黑,可就是因为不能确定对方身上的顏色,才会感到徬徨,不知找谁来求援。 「所以黄太太自己又去调查了?」 「是啊,黄太太单枪匹马,又特别不怕死地去调查。耗费了十多个月,好不容易才说动一个,在地下二楼卖淫的二十岁少女。少女从事这个工作三年有馀,她的父母一个爱赌、一个吸毒,家里欠了高利贷很多钱。为了还债,她未成年就被父母抵偿给黑社会,迫使她开始从事性交易的工作。」 过去我当男生,我还不觉得少女的遭遇有多悲惨,认为这一切都是可以选择、能够被改变,不至于堕落到如此。然而真正成为女孩,我渐渐理解为何她不逃走,不跳进父母沉溺的大染缸。 不是不逃,是没办法逃,不知道逃去哪里。 「那些卖淫的人,平日可以离开地下二楼吗?」周清阳问。 「这我也不知道,因为我目前所知的一切,都是透过重生以前我在某本杂志上,看到黄太太的特访专栏。不过我想那位少女,可能因平日行事乖巧,才会受到上级的特许,在白天可离开地下二楼。」 「少女是不是提供了很多讯息?」 「少女和黄太太讲了地下二楼的构成,分别有高利贷经营的赌场、毒品交易所及性交易会馆。少女本身是在校交易会馆,对本市的某高层警员极有印象。因为那位高层,很喜欢少女隔壁间的小姐,一个礼拜会去会馆好几次。黄太太取得情报后,偷偷躲在夜店隐密的后门,想要拍那位高层探访的照片。然而……事跡败露了,黄太太落得和那位女警的下场,被用药迷姦后,差点被运到高楼拋下。」 「但是她没有死,还能好好地委託我爸。」 「是。黄太太没有死,是要归功少女的及时出现。」说到这里,我突然很难过,认为少女的一生过于短暂,也太过悲惨。「黄太太一直昏迷不醒,而迷姦她的人们,寻觅该把她运到哪里拋下--夜店附近已有多起命案,再发生会显得很不自然,于是他们在隔壁房间,讨论哪个地点方便且不容易被察觉。此时,少女赶到现场,趁他们不注意,弄醒了黄太太,要黄太太快点逃,逃出这个人间地狱。」 86 彩虹的屁。 「黄太太顺利逃出去了,那……那位少女应该是没有逃出去吧?」周清阳看我的表情,就能猜测出少女落得的下场。 「少女的确没有逃出去,被他们用一样的方式,从高楼拋下,落得血肉模糊的下场。」 周清阳闻言,倒抽一口气。 「等我一下,我记得少女的死,有被一家网路媒体报导。」算一算时间,今日距离少女的死,不到三个月,找新闻应该是可以找到。我打开房间内的电脑,开网页用好几个关键字搜寻,费了一番力气才找到。「是这篇新闻。」 新闻的标题:〈gt乐团主唱名下夜店,又添一起命案!是巧合?还是人为?〉 「去他妈的巧合。」记者无辜,我却忍不住骂了这句脏话。 接连死了好几个人,跟我说巧合?鬼才相信!不过这人世间,总有比鬼还要恐怖的人。 沉默的周清阳则是在我义愤填膺时,好好阅读新闻的内容,接着道:「内文写得很不错。」 「是吗?」周清阳说很不错的内文,以一般人的眼光来论,那就是很好了。不过现在gt的风气正盛,凡是对gt有一点不利的新闻,都会被他们的粉丝轰炸,连带着记者的祖宗十八代都会被扒出。 在这样的情况底下,有哪个记者敢说实话?又能够写出什么样的文章呢? 我抱持各种疑惑,仔细观看网页上的文字。撰稿的记者,叫做苏垣,从名字来看不知是男是女。文笔非常流畅,推敲的思路也很清晰。手上虽无确切的证据,却能提出好几个正当的疑惑。 「这位记者,未来能够活吗?」或许是写得太真实,令周清阳不免担忧苏垣的人生安全。 「我不知道,应该活得了吧……」 苏垣在新闻中,表示他亲自探访多起命案发生的夜店顶楼,察看其栏杆到底有多么不牢靠,能让好几个人从楼上坠下。实际观察的结果,是他发现顶楼的栏杆,全部换成新的,非常非常结实,高至一米六,应该不可能会再有相似的命案发生。 最会引起gt粉丝愤怒的是,苏垣在文末写下:「就算没有结实的栏杆,底下水泥墙的高度有一米五。除却第一起女警员失恋自杀,能够设想她是主动爬栏杆寻死。接下来的两起事故,死因皆需要警方多做其他的设想及考量,勿轻而易举地下定论。」 「他被骂得真惨。」果不其然,我把网页拉到最下面,读者留言处充满了粉丝对记者的谩骂。 gt的粉丝声称,这间夜店虽然掛在卫析华名下,可实际的管理者是卫析华的合伙人,卫析华没有参与夜店的任何经营。夜店所爆出来的各种风波,都与卫析华无关,不要再拉着卫析华炒热度了。 「粉丝们难道各个都这么天真的吗?」周清阳看了这些留言,对留言者的智商表示堪忧。「在粉丝们的心里,大概连偶像放出来的屁都不是屁,是彩虹才对。」 猛然听周清阳这么一说,原本深陷忧伤的我,憋不住笑意,「噗哧」了一大声。 「你不要乱说话!我会很想笑耶。」真是受不了,这么严肃的气氛,就被他搞坏了。 对此,周清阳很委屈:「你一下不准我说情话,一下又不准我说实话,难不成你要我不说话?」 「好好好,你要说什么就说什么。」被他吃得死死的我,哪会愿意看他不高兴,当然事事顺着他。 「我想提出一个问题。」 「什么?」 「既然相关人士,除了黄太太之外,全都死了。那么今天的车祸,是怎么发生的?」 跟周清阳分享最大的好处是,无论什么细节他都不会放过。 「应该是黄太太委任的第一位律师。」 「不是说黄太太直接找上我爸,要我爸为她辩护了吗?」 87 僵持与真相。 「细节我不太清楚,我猜是周叔叔曾拒绝过黄太太的委任。」 「为什么要拒绝?」 「你前几个月,不是因为篮球比赛,火红了一把吗?当时新闻媒体和网路论坛上,都有你的照片。周叔叔应该想保护你,才会拒绝吧。」凭藉着周清阳姣好、帅气的外型,吸引不少人把他的家世生平扒了再扒。 要说谁是周叔叔的命根子,那肯定是周清阳了。周叔叔寧愿自己遇害,也不愿周清阳掉半根汗毛。 若承接黄太太的案子,与卫析华打官司,那国民的焦点势必会落在周叔叔身上,周清阳恐怕也难逃被人议论纷纷的命运。 「我爸到最后,还是接了。」周清阳听了我的分析,若有所思片刻,幽幽地说道。 「不就是没办法吗?黄太太委任的第一任律师送医不治,周叔叔没办法不顾往日的情谊,对黄太太见死不救。」说到底,就是周叔叔人太好的关係。「我怎么想,都认为该把这些事,提前告诉给周叔叔知道。」 「嗯,我会跟我爸说--」 「你要跟我说什么?」不等周清阳讲完话,周叔叔推开我卧室半掩的房门,询问:「你们窝在一起做什么?楼下叫吃饭叫了这么多次,怎么还不下来。」 「对、对不起,是我拉着周清阳讲话,太投入了,才会没听到楼下叫我们吃饭的声音。」我连忙向周叔叔道歉。 「是在聊什么话题?为何会提到我?」周叔叔依旧没有把紧锁的眉头松开。 「爸,这件事情我回家再跟你。」 「为什么不能现在讲?是小晨告诉你的吧?我也算是从小看小晨到大,她对我很熟悉,没有必要弯弯绕绕。」 周叔叔说得没错,令我无法反驳。我垂下眼眸,思考该怎么表达。 「虽然你从小看小晨长大,不过这件事非同小可,我希望先和你讨论。」周清阳意识到我的徬徨,出面频缓:「等我们聊完后,你再问小晨吧。」 「我相信小晨有能力自己表达。」不顾周清阳的提议,周叔叔坚持己见:「难道真有,当面对我说,会很难以啟齿的事吗?」 我第一次面对,这样逼我的周叔叔。但老实说,我并不是太害怕,反而能鼓起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说:「可能会有点怪力乱神。」 「什么怪力乱神?」 「因为有一些我无法说出口的原因,我知道两年前宋依澄命案的真相。」宋依澄是那位死去女警的姓名。 周叔叔的眉头,皱得更紧。 「我还知道,刘法医和黄景涛为何死亡,以及黄景涛的妻子叶靖蓉,目前委託周叔--」 「够了。」周叔叔强行打断,接着把房门关起来,且巡视窗户是否密闭。「我不清楚,你是怎么知道的,但请忘记这些。」 「叔叔?为什么要我忘记?我知道这些,对你是很有用处的啊。」 「我不需要你的帮忙,尤其是越危险的事情,我越不希望你做。」 「我知道,我不会去做危险的事。但是叔叔,你的安危对我们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啊。」重生以前,这段岁月我刚发病,周清阳成天围绕着我打转,根本无暇去关心周叔叔。 我们完全没意识到,周叔叔面临多么严峻的挑战。 「叔叔,我向你保证,我们绝对不会去做危险的事。不过请让我协助你,给你一些资讯好吗?」 周叔叔摇头,依旧不肯松口,「我能理解你的心思,可我的立场仍是希望你,把你知道的所有,都忘得一乾二净。还有,周清阳也不准记得。」 「太迟了。」周清阳立即回:「我已经知道了,不可能忘记。」 「周清阳!」 「你是我爸,我想保护你,想多瞭解你一点,这样错了吗?」 「不是错不错的问题,是你们--」 「既然我们的行为没有错,为何不能让我们继续参与?何况,早上我们在学校旧校舍讨论时,已被学校的老师偷听到了。你现在要我们抽身,是天方夜谭。」 一瞬间,周叔叔的脸色黑如锅底,沉重地批评:「你们怎么就怎么不小心?」 「是我的错,因为我早上太想知道,你为何听了那则广播,情绪会转变得那么大。所以我在早自习前,缠着小晨,要她跟我说。」 或许是太过愤怒,导致气堵塞于心中,发都发不出来。周叔叔连续深呼吸,花了一点时间才平息怒火,「从今天开始,你们别去上课了。」 「爸!这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这场官司要打好几年,难道我们都不用去上学吗?」 「比起你们的受教权,我更担心你们是否能继续活下去!」 「叔叔……」看着周叔叔激动的神情,我吓了一大跳,轻声安抚:「不会那么严重的。」 「你们一个是我的儿子,一个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小姑娘。我怎么可能会不担心你们?你们出什么事,都会很严重。」 「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听小晨说的话啊!你让她说,听完就会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么迫切,要跟你说这件事。」 周清阳拗起来,连周叔叔都没輒。 「我们是年纪小,可不代表我们不明事理。」 我伸手拉住快要跳脚的清阳,不让他继续对叔叔发狂,搞坏他们父子间的情感。 他们啊,真的是很笨拙的人们。明明很关心对方,话却不能好好说,硬是要用吼来解决。 「我说你们在楼上吵什么?」果不其然,位于楼下的老妈听到他们的嘶吼,走上来一探究竟。「阿周!我是要你上来叫他们吃饭,怎么连你都耗在这了?」 周叔叔撇过头,不想再跟周清阳做纠缠,直接对我妈说:「我想最近别让小晨去上课,会比较好。」 「你在说什么鬼?」老妈一如既往,保持犀利的风范,「小晨本来就很不会读书了,你还让她不用去上学?那我不是养女儿,是养猴子啊。」 「妈!」干嘛要花式糗我! 「最近我因旧情,接了一个比较危险的案子。我担心让他们去上课,会遇到麻烦。」 「危险的案子?你平时不是都接离婚诉讼吗?难道是你委託人的配偶不愿意离婚,跑到你面前恐吓?」 「不是……不是离婚诉讼。」 「那是什么?你和我说清楚啊,不要不明不白,就让小晨和阿阳不去上课。再说了,现在是法治社会,难道有什么危险,不能跟警察说吗?」 「现在就是跟警察说,才会有危险。」面对我妈一箩筐的问题,周叔叔急道。 对此,我妈双手交叉,严肃地问:「所以你今天,非要我们两家子聚在一起吃晚餐,就是想要我们停止,所有对外的活动?」 「对。」 「神经病啊!到时候你坏人还没打败,我们全都因自闭而抑鬱不能活了。」 要说这世界上,谁还会这样骂周叔叔,大概就是我妈了……我妈简直是英明神武。 「我是不知道你这木鱼脑袋装什么啦,至少我是不会因为坏人,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万一别人动脑筋,直接放一把火,把我们锁在室内烧死,不就--呃,算了算了,这别说下去。」 恕我收回英明神武这句话,我妈是天兵,不是神武。 「阿秀,我是真的有苦衷,才会这么要求。」 「那你的苦衷,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会牵涉到我们的人身自由,至少也要让我们知道为什么吧。」平时脑筋都不太好使的老妈,这次动脑动得超快。 周叔叔面对我妈疑惑的表情,仰头叹息,彻底没了脾气,却没如实说出案件的一切。 「叔叔。」在眾人僵持不下时,我对周叔叔喊道。 他看向我,眼神依旧是晦涩不明。 「能跟我两个人,好好谈过吗?等我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后,你再决定我们后续该怎么做。」 老妈和周清阳对看了一眼,难得什么都没问,沉默地走出卧房,并带上了门。 「我知道周叔叔为何会这么害怕,换做是我,我也会很害怕的。」环环相扣的案件,死了那么多人,怎么会不让周叔叔感到害怕呢? 88 早早和他说吧。 看起来疲惫万分的周叔叔,倚靠我房间的墙壁,低声说:「不要和我说知道,其实你们根本就不明白,事情的发展有多糟糕。另外,现在阿阳不在这,我想请你,别让他参与这整个案件。」 「为什么?真的是因为担心阿阳的人身安全吗?」就算是多么担忧,周叔叔也不至于这样,彷彿是惊弓之鸟。 「小晨。」 「怎么了?」我看着周叔叔,心里的疑惑逐渐扩大,「叔叔想说什么?」 「阿阳的生母,就是我的前妻,她也有涉案。」 「什么?涉案?」闻言,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她不是企业高管吗?虽然有点爱慕虚荣,但她有正当的工作,怎么可能会涉案?」 「……我要你保证,我接下来讲的话,你都必须保密,不跟任何人讲,也不要因为好奇,玩起扮演侦探的游戏。」 「我保证!我绝对不说!也不会私下去调查!」开什么玩笑,这案件因私自调查,而出意外的人难道不够多吗?我还是很爱命的,不会做那么危险的行为。 周叔叔仍然对我具备最基本的信任。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说:「黄景涛死前,有留下些许的证据,放置在银行的保险箱里。其中最重要的证据是,夜店地下二楼的顾客名单。叶靖蓉将名单拿给我过目,我在名单中发现有阿阳生母的名字。」 「是在开玩笑吗……」 「不是在开玩笑,是千真万确的事实。阿阳跟她的感情是不怎么深厚,但好歹具备血缘关係。我想,万一阿阳知道了,肯定会大受打击。」 「为什么阿阳妈妈会去那种地方?」不说周清阳是否会大受打击,我自己都恍惚了。 「应该是为了招待客户和合作伙伴。」周叔叔闭眼,像是受够了一切,「她之前的升迁,就快得很不自然,业绩更是高得夸张。但我没料到,她会带人去那种地方。」 我彻底哑口无言,傻傻地看着周叔叔。果然,薑还是老的辣,无论我带有多么震撼的消息,都比不上周叔叔一刀毙命,使我失去说话的能力。 「阿阳外表看起来冷冰冰,实际上是很有正义感的孩子。若他知道,他妈做了这样的行为,我想他会崩溃的。」 「可是……我不太会讲……我认为不该隐瞒阿阳。就算,真的是为了他好,不想要他受到打击。也别瞒着他,让他变成最后一个知道的傻瓜。」许多谎言,都夹杂着爱的糖衣。周叔叔很爱阿阳,才会不希望他受伤。 然而导致周清阳受伤的,不是周叔叔让他知道他妈名列顾客名单之中,而是整件事情的本身。 不管什么时候知道,周清阳都会既伤心又愤怒。那,为什么我们要隐瞒他? 「叔叔,我跟阿阳的想法是一样的。虽然我们年纪很小,但我们明事理,分得出对错。阿阳会受打击,却绝对不会变坏。当然……崩溃是一定会有的。」 说来说去,这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性。我选择相信阿阳,相信他不会因为这件事,做出任何不好的行为。 「是吗……」周叔叔看着我,迟疑片刻后妥协:「那就按照你的意思,早早和他说吧。」 「嗯!」我大力点头,觉得能说服周叔叔的自己,非常厉害。在高兴之前,我还得问:「叔叔,我们的处境是真的很危险吗?」 「是很危险。更何况,我们连找谁求助,都还是一个问题。」 我懂周叔叔的意思。 目前叶靖蓉打算以自己被强暴,进行最开始的诉讼。可接下来一连串的事情,总要有警察参与和出手。 然而……周叔叔不知道在警界,还有人值得信任。 89 正面迎击。 「周叔叔,我想我知道的事情,你应该心里都有底。」叶靖蓉已找上了周叔叔,把她知道的一切,全数说出来。那么,我掌握的资讯,并不是那么重要了。「但我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 「记得上学期末,我跟清阳一起去学长家玩。」 「就是清阳那个篮球队的学长?」 「是。」 「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我们在离开的时候,遇到了任先生。」 一听到我讲任先生,周叔叔瞬间变脸,惊呼:「任白川?」 「对,我们遇见任白川,和他心爱的妻子麻清澄。记得麻清澄的父亲是检察总长,母亲则是北区第一分局局长……」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跟这两位求援?」周叔叔瞇起眼睛,沉思片刻询问:「你怎么会知道任太太娘家父母的职业?麻清家在国内一直都很低调。」 「我、我不记得了,不记得怎么会知道。」其实我会知道麻清澄父母的职业,是重生前,我在医院看过出版社为任白川写的自传。对,因为任白川是传奇到不能再传奇的一号人物,所以出版社以《华侨金融巨鱷》为题,介绍他辉煌的人生,与他们一整个家族的家世背景。 「也罢,现在纠结你怎么会知道,没有半点意义。」好在周叔叔此次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爽快放我一条生路。 「那叔叔有办法联系到他们吗?我认为麻清澄的妈妈,应该很值得信任。」至少我是没听到关于他们的丑闻。 「是比其他警察值得信任。麻清家向来公允正直,不会做出什么违法的勾当。」 我不是特别瞭解,只好傻愣愣地点头,附和:「我也觉得他们还不错。」 「虽然我曾因工作的关係,见过麻清总检和唐分局长几次面,仍不是很熟悉。不太好贸然接近,必须有人引介。」 「如果叔叔不知道该怎么引介,我让周清阳跟学长说,再让学长跟木女士说,再--」 「哪这么多再?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会想办法联系任先生和任太太,走一步算一步。」 觉得没帮上什么忙,只负责添乱的我垂下头,支支吾吾道:「那如果有哪里需要我们的地方,叔叔再跟我们讲。」 「小晨,你已经帮我很大的忙了。」 「哪有……」 「哪会没有?你提醒我有唐分局长这一号人物,减少我白费力气去试探。另外,你比我更瞭解阿阳,给予我最适当的建议,谢谢你。」 莫名得到周叔叔的感谢,我双颊瞬间发烫,两手不断挥舞,「不需要谢谢我!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其实,清阳虽然很敏感,但他非常坚强。就算受到打击,也会重新振作。更何况,清阳早就……」早就对他的亲生母亲感到失望透顶。 我没把后续的话说完,可周叔叔彷彿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补齐我所有的话:「哪怕阿阳对她感到无比失望,还是会伤心、愤怒和不耻。而且,如果你们坚持要上课,阿阳除了要面对她带来的打击,还有可能会被这场官司牵连。」 「是有极大的可能被牵连,可诚如我妈所讲,因为畏惧受伤,全都关在家里的话。坏人还没抓到,我们全都会闷死。」最不能理解的是,明明我们不是做坏事的人,为何自己的人身自由要被限制? 而那些人,至今依旧逍遥法外,太不公平了。 「小晨,我敢肯定这场官司会打很久,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到时,你们愉快的高中生涯,会因为个人的情感,完全变调。」 「变调就变调啊!」 刚重生的时候,我的确非常嚮往一般高中生的生活,想体会别人口中的「青春」。不过计画赶不上变化,我和周清阳谈了恋爱,所谓的青春岁月,早在不知不觉当中,写满了周清阳的名字。 我抬头看着周叔叔,用很严肃诚恳的语气,说:「周叔叔,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不付出任何代价,便能达成的。如果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又怎么可能赢得最终的胜利?我们无法置身于事外,是因为我们的心中还存有良知,知道什么叫正义及公道。请你不要再担心我们,放心在外抗争。我们,两家子会扛住所有的压力,不会成为你的负担。」 不必畏战,也不必质疑为谁而战。 倘若有难,我们咬紧牙关,正面迎击。 90 掀起另一波高潮。 与国民乐团之称的gt主唱,卫析华有关的连环涉黑杀人案,于一个月后正式被媒体报导,引起社会大眾一片譁然。由唐分局长领队的刑警秘密调查组,盯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抓到几个小把柄,联系检调单位,向法官申请查封卫析华名下的夜店。 听周叔叔说,最初法官不愿通过检调的申请,认为他们是小题大作。若一处理不好,民眾会產生很多不好的舆论。是麻清总检破格出席,向法官透露案件另有隐情,若能顺利进入夜店调查,肯定会得到意外的收穫。 法官虽对他的说法抱持质疑,仍因他愿意出面做「担保」,犹豫半晌,批准封查令。 秘密调查组于某个夜晚,以电光火石的速度,查封夜店,进行大规模无预警的查验。由上到下,由里到外,调查人员没有一处放过。 就算夜店经理及其他高层,试图用高额金钱收买警员,要求他们能停止调查或草草了事,都被铁面无私地拒绝了。尤其是唐分局长,完全是铁板一片,踢都踢不动。传言,唐分局长刚当上菜鸟刑警,随即遇到一桩偌大的警界丑闻。不少第一线的警员受不了诱惑,吸食新型毒品思钠,受製造毒品的集团控制,导致无辜的人们因此丧命。 连唐分局长的前男友,都为了要保护她,才死于前刑警的痛殴……唉,一时想偏了。 警方不顾经理的阻止与求饶,攻破地下二楼,果真于此处捕获一大批的赌徒、买春者及毒品吸食犯。其中一位买春者,即是少女口中沉迷她隔壁房妓女的警界大佬。他原本于妓女身上流连忘返,被强行开锁时,连裤子都来不及穿,措手不及地侧过身,撞见面色如霜的唐分局长。当下,他连辩驳的话都来不及说,就被刑警们强行带离现场,去警局里做笔录。 绕是如此,掌握极大证据的警方与检调,仍然很难把卫析华一干人等定罪。警、政、商、黑四方的利益关係太过盘根错节,牵扯太多「熟面孔」,连带着社会都震盪不安,必须要小心处理,才不至于牵连无辜。而卫析华,人看起来正直,实际上像是泥鰍,善于操弄粉丝,利用舆论来为自己洗白。 开出第一枪,控诉卫析华勾结黑道,滥杀与强姦妇女的叶靖蓉,及她的委任律师周叔叔,成为粉丝们的眾矢之地。粉丝要他们别再诬赖卫析华,卫析华为人善良,绝对是无辜的,时间会还给他一个清白,而他们要做的是停止对他的伤害。 当记者把粉丝的话,转述给周叔叔听时,周叔叔只是冷冷一笑。 「停止对他的伤害?不,我们并没有伤害他。我们只是在不断努力,找寻叶女士持来的正义。」这句应答,可说是轰动全国,掀起另一波高潮。 极端且失去理智的粉丝,开始挖掘周叔叔的生平家世及他的亲友们。而在高中生界,本就小有名气的周清阳,第一个被发现。一夕之间,许多原本对周清阳很友好的同学,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甚至有人跑到他面前,咆哮要他阻止父亲为贱人辩护。 当然,一些亲近我们的人,如赵禹文、苏健安、宋湣豪和郑司学长,都给予周清阳很大的鼓励,要他别管那些疯女人说的话。其实周清阳根本不在乎疯女人们说什么,只是把我护得很紧,不让我受到一丝伤害。 纷扰不断的高中生活,持续约半年,才稍稍平息。不是案件审理结束,是叶靖蓉生下--流着卫析华血液的孩子。 事后才知道,原来第一个强暴叶靖蓉的人,是一时「衝动行事」的卫析华。叶靖蓉被少女救下,逃出夜店时,立即去医院进行验伤。可她没想到,抑或是谁都没想到,叶靖蓉怀孕了。 叶靖蓉曾动过无数个念头,想要堕胎,却知道这个孩子是指控卫析华等人的证据,于是硬生生地吞忍下来,怀胎十月临盆。周叔叔为此,向司法单位要求卫析华一干人等与孩子进行化验dna。 最终得出来的结果,让叶靖蓉差点没有疯掉。 是强大的意志力,支撑她前行,不精神崩溃。 而叶靖蓉不崩溃,自有旁人崩溃。粉丝们知道叶靖蓉怀着卫析华的孩子,网路上的评论,风起云涌,每个人都不敢相信,卫析华强暴人会成为事实。 「我没有强暴她,她是我的疯狂粉丝,我因一时心智不坚定,才会与她进行性行为。」不见棺材不掉泪,卫析华做出辩驳。可这一次,愿意信他的是少之又少。 事情不断不断地延烧,影响层面甚广。待一切水落石出,还往生者及受害者一个清白,又过了一年。 91 根本是讽刺至极。 彼时,我与周清阳已升上高三,准备考大学学测。 「听我妈说,周叔叔胜诉后,睡了一天一夜?」某日傍晚,放学回家的路上,我笑着询问周清阳。 高三的周清阳,长得特别特别高,就像是一棵难以撼动的大树,站在他旁边,令我很有安全感。 「嗯,连赵阿姨叫他吃饭,都叫不醒。」 「这也难怪!这两年周叔叔始终绷紧神经,小心处理每一件棘手的事情。好不容易得到最高法院的胜诉,以及法官下令卫析华不得再上诉,实在很值得高兴。」 卫析华无法接受地方法院和高等法院的定罪审判,上诉到最高法院。最高法院的法官是位女性,听了卫析华的说词,只是冷眼看待,并没有採纳,反而加重刑责,让卫析华大骂「司法不公」,引起旁人的笑谈。 一个作奸犯科、坏事做尽的人,竟然敢讲司法不公?根本是讽刺至极。 「若非全国关注和舆论驱使,这一来一往的判决及上诉,会拖得更久。司法单位避免被有心人士拖下水,用最快的速度承办案件,处以的刑责也比较高。」周清阳说完,伸手揉了我的头发,温柔道:「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为了我们父子,吃了很多苦。谢谢你,高以晨。」 「白痴哦,说这些干嘛?我又没做什么。」我最受不了他对我客套,连忙翻了一个白眼,「我们既是青梅竹马,又是恋人,我不帮你帮谁?再说,我哪里吃苦了?根本没吃到苦!」 周清阳摸摸我的头,接着握住我的手,对我微笑,没有继续辩论。 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就算到了后头,卫析华一干人等被定罪,我们仍然被不少人迁怒。有些人的心态很扭曲,认为卫析华犯了罪又如何?他的才华,可以弥补他的罪过,不该被这样对待。 学校里的同学,也嫌我们闹出太大的动静,导致记者来访不断,造成他们的困扰。 于是自学长们相继毕业,愿意接近我们的人,趋近于零。 孤单是孤单,但要说多委屈……是不至于啦。 「等会来我家,我妈早上说--咦?赵阿姨打电话给我。」搭上公车,我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拿出来一看,来电者是赵阿姨。 「快接吧。」周清阳催促。 我点点头,接通电话,道:「喂?赵阿姨吗?怎么打电话给我?」 「对,我是赵阿姨。会打给你是因为,我跟你妈到大卖场今晚吃火锅的配菜,回家的路途出了车祸。人没有事,就是会处理得比较晚。你能不能帮我去接小树?他五点半下课,我担心--」 「阿姨,交给我吧,你别担心,我马上就去接他!」周清树上小学后,每礼拜三会提早从学校放学,接着去公立安亲班写作业。平时赵阿姨会自己接送小树,可今天有突发的意外,才会打电话来拜託我。「你们报警了吗?」 「报警了,警察过来做处理。」赵阿姨说话的同时,我依稀听到对方无礼的嘶吼,以及我老妈槓回去的声音。 倒是不怕别人对我妈怎样,就怕我妈当场把人撕了。 「阿姨你们等会要去哪个派出所?我让清阳过去找你们。」 「不、不用啦!不用这样大费周章。」 「哪是大费周章?清阳去找你们,大家会比较安心。」周清阳人高马大,脸帅归帅,可体感温度极低。旁人一看到他,连吠都不敢吠,摸摸鼻子滚开。呃……这也是我们前面两年,能够安然无恙的最大原因。 「那我问一下警察。」 我等赵阿姨问完等会要前去做笔录的派出所,转述给周清阳,便匆匆掛上电话。因为如果我要去安亲班接小树,而周清阳要赶去那间派出所,我们必须要在下一站下车,各自换一台公车前往。 「等会你到了,给我打电话。」对于我的安排,向来没有异议的周清阳,对我微微点头。 92 是我二十五岁生日的前一天。 「你也是,接到小树、回到家,再通知我。」 周清阳说完,趁着斑马线绿灯,跑到对面搭乘往西区的公车。我则待在原地,等了五分鐘左右,才坐上车。预估我抵达安亲班,会比小树放学晚上十几分鐘。没想到,恰逢下班时间,沿途是塞塞塞,塞到令人发指。 眼看都要六点了,我翻手机的电话簿,打给安亲班主任,说明缘由和请她看好小树。 「啊,难怪今天清树这么晚都没人来接!请您放心,我们这里的老师,各个都非常尽责,不会随意让陌生人带他离开。尤其是宋老师,非常细心,对他很关照。您不必急急忙忙地赶来,以安全为优先。」 听主任的回覆,本该要松一口气。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心同样七上八下,忍不住询问:「主任,清树在教室吗?方便让他接个电话?」赵阿姨避免小树沉迷电子用品,没有帮清树买手机。要联系他,只能透过这样的方式。 「没问题!您等我一下,我去叫他。」 主任说完,便按下通话保留键。同时,公车终于开道车况比较好的路段,不会再走走停停,停的时间是走的两倍。 再这样下去,我都要疯掉。 「小姐!」等候的音乐转换成主任的声音,这声音没有前一刻的游刃有馀。「抱歉,清树不在教室……」 「那他在哪里?怎么会不在教室?」 「原本还在教室的……呃,我同事有看到,刚才宋老师有陪在他的身边等候。小姐请不必担心,有我们的老师在,清树不会有问题。」 这话能够相信,才有鬼。我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想对主任提出种种质疑,又不想太咄咄逼人。毕竟平时是赵阿姨亲自接送小树,也是她和这些老师打交道。我对他们发脾气,会让赵阿姨难做人。 好在公车开了要四十分鐘,终于抵达我要下车的站牌。站牌离安亲班有一小段距离,我一路小跑步,试图尽快赶到。 当我经过某个路口,气喘吁吁地等待绿灯通行。我好似,看到对面有个女人,抓住小树的手臂,不顾他的挣扎,想把他强行带走。我倒抽一口气,看没车便强行过了马路,把书包扔在路边,用极快的速度追赶。 那女人察觉到我发出的动静,回头看了我一眼,差点没让我当场窒息--我去!她怎么就如此阴魂不散?不在学校当美术老师,就堕落成为人口贩子吗? 「放开周清树!」气到快要中风的我,不管会不会打草惊蛇。趁还没有人开车来接应她,我极度愤怒地嘶吼,希望能引起旁人的注意,阻止这个疯女人。 可惜,这里是单纯到不行的工业区,下班时间一过,几乎没有人走动。 「放开他!」 周清树听到我的声音,挣扎得更大力,还一直喊:「小晨姊姊快救我……快来救我……」 我心都要被周清树弄碎了,脚下的皮鞋,像置换成风火轮,奋力地追赶。彼此的距离,仅剩下不到二十公尺。 「你这王八蛋!快把我弟弟放了!」吼完这一声,我把碍事的鞋子踢到一旁,继续往他们快跑。 重生前后至少活了三十年的我,没有像这一刻,跑得如此之快。 大概很清楚逃不过,疯女人停下脚步,喘着大气,转身架着周清树的脖子。我浑身宛如筛子,抖得十分厉害。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现在把我弟弟放了。」我担心她持有利器,会伤害小树。小树则是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影响我们的交涉。 「为什么要这样逼我……」疯女人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看得我极度刺眼。 「谁逼你了?快放开周清树!」 「是你们一个个,把我逼入绝境。」一边说着,她一边从口袋掏美工刀,往后退好几步,「不要过来,再靠过来我就直接刺入他的咽喉。」 要是让疯女人,把小树带走,小树绝对没有好下场。我现在,一步也不能退,只能跟随。 「放开小树,不要伤害他。」反覆说着这几句话,可音调是越来越低沉,「在你还没彻底犯案前,还有机会--」 「小晨姊!」被疯女人抓住,不敢吭声的周清树,突然大吼了一声:「快闪开!」 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强力的车灯刺入我的眼眸。 待我意识到发生什么事,身体已被从向口窜出的麵包车,撞成拋物线,飞越出去。四周的景致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加速倒转的过往,如同我重生的前一刻,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引导,将我的灵魂与躯体分离。 我的「躯体」倒在马路上,「灵魂」则是走入另一段时光旅程。 播放的画面,最终停格在,我重生以前,濒临死亡的前夕--是我二十五岁生日的前一天。 93 完美无缺。 「你怎么一直看我?今天的你很奇怪。」 要二十五岁的我,和已二十五岁的周清阳,共同待在有点熟悉,又略微陌生的医院病房里。 我回来了,回到重生以前的时空。回到,生离死别的这一天。 失而復得的健康,再度离我而去。扣除掉骨头,我浑身上下的肉,综合加在一起秤重,不知道有没有满十公斤。四肢消瘦得宛如竹竿,连拿个汤匙都很费力。 出乎意料的是,我的心态竟非常平静,没有一丝歇斯底里。恐怕是因为,我在内心的某一处,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总有一天会回到这里。 他不间断地守护在我的身旁,无怨无悔地照顾生病体弱的我。 「我……哪里奇怪了?」一说话,随即意识到,嗓音乾涩得刺耳。 「今天的你好像,特别有精神。」周清阳说完,去浴室端出一盆兑好温度的清水,里头摆了一条乾净的毛巾,「是因为明天要生日的关係吗?」 我睁着斗大的眼眸,小幅度地摇头。 「等会我去买个小蛋糕给你吃,但你要乖乖地,让我替你擦身体。」 记得重生以前,我已经活得很烦了。行尸走肉的我,不明白为何要继续活着。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早在不知不觉中崩解。除了周清阳,我一无所有。 所以当他要照顾我时,被爱得有恃无恐的我,会对他发脾气,不想再做个人偶,任他摆佈。 啊,原来我早就知道,他爱我,我也爱他。只是过去的我们,太懦弱了,有太多无所谓的顾虑,才会没有告白,错失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你擦吧。」 或许是我太过乖顺,倒让周清阳多看了我两眼。在替我做清洁时,他低声问:「明天你生日,有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吗?」 再次回到这个病弱的身体,我感受到脑部强力的晕眩,连听清楚周清阳在讲什么,都有些吃力。这也难怪呀,因为算算时间,我大概等不到二十四小时,就会死了。 本是强弩之末,无论重生或復活几次,都逃不过死亡的命运。 但我就是忍不住心疼,心疼这个时空的周清阳,为了我吃过太多苦。明明重生之后的他,就算嘴巴不提、面上不显,我仍感受得到他每天都很开心。就算遇到什么不顺遂的事,例如他知道他妈有涉案,也是在我的陪伴下,迅速调适过来。 眼前的周清阳,不是快乐的。 「我什么都不想要。」 周清阳停下擦拭的动作,抬头看了我一眼,「那岂不是没有过生日的感觉?」 「周清阳。」我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自顾自地叫着他的名字。心狠的对他说:「我可能就快死了。」会说这种话,是希望他在我死后,能不要那么难过。 给他一点点,一点点心理准备。 周清阳蹙眉,不太高兴地批评:「不要胡说八道。你会活下来,医生很快会找到治疗你疾病的药,让你再──」 「周清阳。」这种话,从我高中发病,持续听了好几年。不是我不信,是现实和我经歷的所有,让我无法相信,更无法放任周清阳自欺欺人。「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纵使,我搞不明白,重回到这天的原理。可我其实很感谢老天爷,让我能够有这个机会,和与我不断错过,二十五岁的周清阳,做个了结。 「你不想我继续说,那我也不想听你说。」似乎是感受到,我想要对他说什么。周清阳回避,不愿意倾听。 我伸出手,费力地握住他的手腕,不顾他的拒绝,艰涩地说:「你知不知道,我爱上了一个人。」时间不够充分,我来不及筹备太多,再进行告白。 有些契机一旦错过了,便永远不存在。 身体的痛楚,使我开始恍惚,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重生过。抑或,和周清阳心意相通、谈了一场虽然平淡,却很甜蜜的恋爱,是专属于我的幻想? 是我对周清阳魂牵梦縈,才会无论生与死,都不想放开他。 「我不知道。」周清阳回答,声音有藏都藏不住的颤抖。他难得对我哀求:「别说了高以辰,你别在这个时候,和我说这些。」 「当然要说啦。」 瞬间,周清阳的眼眶通红,彷彿再下一秒,泪水会溃堤,最后一道防线崩解。 「我没有时间了。」重生以前,无法做到的告白和道别,是我内心最深的痛处。「我不想要重蹈覆辙,不明不白地死去。」 其实啊,我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最自私的人。总是把我认为的「最好」,强行加在周清阳的身上,让周清阳活得非常痛苦。 「我喜欢你,周清阳。」 明明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 为什么,我过去说不出来呢?为什么,会痴心妄想,认为周清阳总有一天会把我忘了,寻找他真正的幸福呢?根本没有所谓真正的幸福,周清阳把他的冀望,都投放在我的身上。 我,是被他深深爱着的人。 周清阳咬着下唇,眼泪已源源不绝地流出。他把摆在左侧的水盆,推落到地上,不管不顾地抱住我消瘦的身躯。 「周清阳,我们都会得到幸福的。」被他拥抱的我,彷彿有源源不绝的力量,驱使我能说完想要说的话。 「我已经得到了。高以辰,不管我们会遇到什么难关,你相信我,我会……我会克服一切,只要能跟你在一起。」 「但是,我要死掉啦。」死过一次,便对死亡无所畏惧。 抑或说,打从我在这张病床上,看着周清阳从青涩懵懂的少年,转变为成熟稳健的大人时,已满足我所有的奢望。没有活下去的期盼,自然就不会对死亡感到害怕。 「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周清阳大力摇头,「不、不行,高以辰,你必须要在这里接受治疗。」 「阿阳,你很清楚,我活不了。」让他为我受了这么多委屈,是我最大的过错。可喜欢有什么错呢?无论是哪个时刻、哪种性别,我都因自己拥有告白的勇气,而感到很骄傲。「你带我回家,好不好?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我不想在医院的清晨中死亡。 不想在没有把那样东西,亲手转交给他之前,轻易地断气。 「我不要,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对我有求必应的周清阳,怎么会有做不到的事情?「医院早就不想让我待在这了,不是吗?我们不要待在这,给人家添麻烦。我想回家,我有东西要给你。」 「不──」 「这是我其中一个生日愿望。」 闻言,周清阳不再拒绝我。 「你能,答应我吗?」我的阿阳,很少哭泣。他每次流的泪,都是为我而流。 周清阳停顿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靠着我的肩膀,陷入了睡眠。 我仰着头,盯着洁白无暇的天花板,陷入了沉默。无声无息,等候周清阳的回应。 维持这样的姿势,不知过了多少时间。 终于,他用乾哑的嗓音,对着我说:「我答应你,高以辰。」 都说近乡情怯,可我因重生过的关係,倒不怎么害怕回家。 「你爸妈,都不在。」不太会说谎的周清阳,带我抵达我家时,乾瘪地说了这句话,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我知道。」一段婚姻有没有办法维持,某些时刻,无关于爱情,是与现实有很大的关係。「我知道他们早就离婚了。」 只是知道归知道,我仍会有说不出的惆悵。 「……嗯。」周清阳同样不会安慰人,像一块会移动的木头,推着我瘫坐的轮椅,走入屋内。我巡视几乎被清空的一楼玄关与客厅,越发后悔过去,没有在死前回来一趟。 哪怕这里一无所有,也是我长大的地方,我曾经的归宿。 「你想要上楼,是吗?」 「对。」 一米九的周清阳,轻松把只有骨头的我,公主抱起。 「周清阳。」 「怎么了?」 「一般人,生日会有三个愿望,对不对?」我说完这句话,周清阳已把我带到二楼。二楼倒是还摆放一些陈年旧物,旧物唯一的共通点,是它们全都属于我。 我爸妈都不想把我的东西带走。 不是他们无情,是怕触景伤情。 「是。一般人生日会有三个愿望,但你想要多少愿望,我都会满足你。」 「我不要,我只要三个就够了。」能置身于他的怀抱,已让我非常幸福。我不能,太贪心。「强行要你带我回来,就使用了一个。」 医院的医护人员,倒很赞成让我出院。他们认为,落叶归根,趁能喘着气,离开医院,就别再滞留。他们都是很好的呀,我很感激他们。 「我还有两个。」 周清阳听了我稚气的话,笑了笑。他把我放在床上,我却要求他躺在我的身边。 「不用了,我躺下,你睡得不舒服。」 「你会不会想太多啦?我的身体,早就没有一块是舒服的地方。有你的体温在,才能让我,舒坦一点。」 很奇怪的是,我离开医院,气好似通顺了许多,不会再那么喘了。 难道,这是所谓的回光反照吗? 「阿阳,陪我躺着吧。」 拗不过我的他,只好爬上我不怎么大的床。在他躺下的前一刻,我拉着他的手,「你打开我的床头柜,里面几本我画的素描本。」 「素描本?」 「嗯。」我让他把我藏得最深的秘密,摊开来,公佈在阳光底下。 里头画的主人翁,满满,满满的都是他。 周清阳沉默翻阅着,一页一页,双唇始终紧紧抿住。 待他张开嘴,压抑的啜泣声溢出:「你为什么要这样?高以辰,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停留在,我写下「爱人倘若注定孤寂,我愿上演齣独脚戏。」的那一页。 「你想要我,为你而死吗?」 「我不想要你为我而死,但我知道你会因为我而死。」待我死亡的那一刻,周清阳的心,便已枯竭。就算心里多么不愿,我仍然很清楚,周清阳会为了我,生生死死,週而復返。「周清阳,我不想要你在我死后,看到这些。这样对你太残忍了,对不对?」 彷彿是在无声地痛哭,浑身抽搐的周清阳,激烈地点头。 「所以我想告诉你,我想在此时此刻把这些交给你。」 「我不会,我再也不会,要你忘记我。」因为忘不掉、做不到,我又何必强求周清阳呢? 过去我强求他的,我这次不会再做了。 「我也不想再说违心之论。说什么,要你去建立一个,没有我的家庭。」那太虚偽,我不想再做这种行为,更不想再说这种话。 「周清阳。」 「我有个生日愿望,是想要你,做回你最真实的自己。不要再为了我,而活。」 周清阳的未来,要他自己决定。 「你能答应我吗?」 把素描本放在床头柜上,周清阳替我盖上棉被,枕在我的身边,低声回:「我尽量。」 「喂。」怎么能够说尽量? 「做自己的第一步,是要拒绝你的无礼要求。」周清阳脑袋比我好,举一反三的功力,让我啼笑皆非。「我的灵魂,好像从出生开始,就被剖一半,是你补齐了我的另外一半。我与你,没有什么单独而活,这个选项。」 当他说出「灵魂」这个关键词,我浑身一震,神智开始朦胧。 回光反照,也会有个极限。 「那、那个愿望不算,我要重新许一个。」在失去意识之前,我任性且小声地说:「我想要,永永远远,陪着你。周清阳,我想要陪着你。」 「嗯,这个我答应你。」 周清阳抚摸我因治疗,而脱发的光头。他似乎在对我笑,还亲吻了我的额头。 我也努力牵动嘴角,「我还有一个愿望呀。」 「什么愿望?」 「我会在……另外一个时空……等你。」我原本想不通,为何老天爷要让我回到此时此刻。但是我猜测,是老天爷要我把眼前的周清阳,带去大家都很幸福快乐生活的,那个时空。「你一定要来,找我哦。」 恐怕不知道我在讲什么的周清阳,绕是如此,仍依偎着我,认真承诺:「放心,我一定会去找你的。一定会,再次相遇,且拥有幸福。」 听到这几句话,我已累得无法再开口。 太阳,西下。 夕阳的光辉,从窗户洒入。 如此温暖人心吶。 「小辰,睡吧。我会陪着你。」 生命终止时,我的灵魂从躯体里出窍。眼前再次出现,一道刺眼的光芒。我知道周清阳一定会来找我,所以这次我不担心他。 我不断朝着那道光芒,奔跑、奔跑,再奔跑着。 试图,跑过倒序的时空,回到我的「归处」。 「小晨醒了!」在我睁开双眸的下一秒,我听到赵阿姨的惊呼声。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上插着点滴,恍惚地抬起头。 在我身边,围绕了一群人。而站在我正前方的,正是答应要来找我的周清阳。 透过他看着我的眼神,我知道,他兑现了。 分隔在两个世界,两个分裂的灵魂,在剎那间补齐。 我们不能独活,因为我们的灵魂从出生,便是分裂的。必须要依靠着彼此,才能画出完整的圆。但,透过重生,再倒序,再重生。 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啊…… 「我来找你了,高以晨。」周清阳说着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却让我忍不住,会心一笑。 重生前与重生后的灵魂融合,再也,完美无缺。 〈正文完〉 ps:一些后续&解释放番外。 后记:终于写完了。 嗨大家好,我是满坑满谷的阿熊。 终于写完全部的竹马了,可喜可贺。我再不写完,恐怕都要疯了(坑太多,世界很危险)。 为了还债,为了让下次开新坑不至于那么心虚(欸),我真的很努力。 故事剧情不要太深入讨论啦,大多是瞎掰鬼扯(眨眼)。 随心所欲地放飞自我,写完了这篇故事。 如果看不懂他们为何能穿梭来穿梭去,就当作是看普通的爱情故事就好嘍。 接下来我会填秋刀鱼(喘息)。 下礼拜一开始,就正常连载到结束。应该也不会太久啦,会尽力去写。 竹马的实体书,差不多会于四月二十九日开始预购。 一本定价四百五十元,实体书会有长大出社会的番外。 等我秋刀鱼写完t_t,就是我开坑之时(那吃货呢)。 好想继续写麻清家的故事哦。 最后是,我爱你们。 请你们每天都要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哦。 by你们的废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