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顾盼》 楔子 谁稀罕黑令旗 顾盼一边将桌上最后一份档案文件内容键入电脑连线系统归档,一边对着夹在耳畔的话筒冷言说道:「……最晚明日午时以前,你要把那个罪魂的审判档案传给我……没门,晚一刻鐘都不行。……少拿你上司来压我,我不吃这套。我早在一旬之前就寄过两封信催促你了,你去查查那两封e-mail,你我的上司也都在副本联络人里面,你知我知你上司知我上司也知,信上交代的很清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疏失不在我们十殿这边,你自己看着办。」 喀嚓,毫无耽搁地掛上电话。随即按下电脑文件的存档键,传送给下一个单位。 顾盼一如往常有效率地完成了今天的最后一项业务之后,精神上总算可以松缓下来。她转了转脖颈,端起尚馀半杯茶水的茶盏饮入一口,早已凉透,让她不慎满意地微微皱起眉。 「盼儿,刚忙完啊?」坐在她后方办公桌、从外貌看来与她差不多同龄的男人见她稍有空间了,便凑过来她身边,随手递给她一杯热茶。 「我跟你说过第一千零一次了,不要用那种肉麻兮兮的方式叫我。」顾盼冷眼扫视了她的顶头上司一眼,警告之馀,倒是未曾拒绝他的好意,逕自端至嘴边啜饮着。 「呵呵,都在我手下做事千馀年了,你还是寸土不让耶。」转轮王笑回。 「那当然。对你,这是一定要的。」她轻哼了声,抬起左手看腕錶,默默地计数着还得跟上司「应酬」多久才能下班走人。 「你刚才好兇喔,在对谁讲话呀?」 「平等王的秘书,他们那一关对某个罪魂的处理程序有耽误,明天再不递件到我们这一关,就会影响到我们十殿本年度的业绩考核,从最小咖的到你这大头头,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哎呀呀,我要是少了你这位得力大将该怎么办才好!今年你希望拿到哪些员工福利?你儘管跟我许愿,我能给的一定大方!」 「得了吧,我的『年终奖金』前年就已经加到顶了。至于阴德值,我又不是脑袋烧坏才想重新做人,没用的东西就免了。」好,时间到!她拎起皮包,就要起身走人。 「盼儿,我知道你下班时间到了,但我还有件事要找你谈,你能不能先别急着走?」转轮王好声好气地陪笑道。 「不能。明天见。」顾盼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逕自朝办公厅出口走去。 然而,这一回,她的态度并没有让对方见好就收。转轮王出乎她意料之外地拉住她的手,让她不得不止步。 儘管平日这个顶头上司面对她总是一副没正经的嘻笑模样,但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还是长达一千多年的共事时光以来的头一遭,所以她多多少少有点错愕。 尤其是他还露出了难得一见的严肃神情,连名带姓地唤她:「顾盼,这件事,非常重要。」 「……你得付我三倍加班费。」 「我直接发给你五倍。」 听完转轮王异常乾脆的这句话,顾盼的脸色反而降凝得更厉害了,伴随着强烈不妙的预感。 ********** 孟婆在距离奈何桥不远的忘川河畔开设了一间私人小酒肆,平日里总是夜夜笙歌,好不热络。但今天,整间店铺里异常冷清,或者更正确地说,自从那两位贵客踏进店门之后,有眼色的客人们纷纷拉着酒友结帐走人。 然而,二人之间的气氛明显相当沉重。 「十殿大人、顾大人,难得您俩赏光大驾光临,老婆子我实在是受宠若惊啊!」孟婆战战兢兢地顶着一张万年笑脸,带着菜单上前伺候,「这是本店今日的特别推荐菜单及特调酒品,您们看看,是要点这花雕鸡呢,还是——」 转轮王还没开口答话,顾盼就一把将菜单合盖起来推开,脸色僵硬、口气略显不耐地吩咐道:「什么菜都免了。伏特加不掺冰、不加水,龙舌兰加四分之三瓶可乐。就这样。」 「呃嗯,这样就好……吗?」孟婆请示的目光飘向转轮王,虽然上下同僚私底下都知道这位特助大人才是真正的狠角色,但毕竟名义上的头头还是那一位,她总不好直接无视大boss。哎!这年头,连经营个小本生意都这么难! 「对,这样就好。」对于手下爱将的意见,转轮王自然不会有异议。 待孟婆带着一额冷汗返回柜檯后,顾盼凭空变出一枝笔,在彼此周围张罗好静音结界,这才直奔重点:「我以为那支被我搁置千馀年都霉到掉渣的黑令旗,早就被你『处理』好了。」 「盼儿,你相信我,我真的已经动用我最大的权限在帮你了。」面对她流露七分不满三分失望的指责,转轮王不禁苦笑,但仍试着向她解释道:「大道运行总有一定的法则,每隔千年冥府都会来一次业力bug大清仓,这一次你的姓名就出现在清理名册上,我实在cover不过去了。那支你申请通过却一再展延不用的黑令旗,已经到了不得不照章跑流程『核销』的关头。」 顾盼暂时压下对废柴上司的满腹怒火,同时脑子高速运转着,试图挤出解套之法,「那『让渡』给第二债权人呢?比方说前世遭受牵连的直系亲属之类的?」 「这法子我早替你想过了,」转轮王叹了口气,「如果你所谓的『第二债权人』指的是你前世的儿女,那可没办法。我调出你前生所有的相关档案,发现你上辈子的重要关係人里有资格申请黑令旗的,都早早用掉了自己的份,了除宿愿,都不知道重新投胎多少次了。」 语毕,眼角馀光瞥见孟婆端着酒盘过来,转轮王略一抬手,便撤除了结界,让孟婆送上酒饮。 「二位大人慢用。有什么需要就唤我一声。」 「五分鐘后再给我送来一杯特浓伏特加,不掺冰、不加水。」顾盼心情鬱闷至极,直接叫下一杯。她理智上相当清楚,这一次,有极高机率她必须以付出昂贵代价收场。 「是……您们慢用。」 孟婆离去后,转轮王略有不忍地劝一口气灌入三分之一杯的她:「你喝慢点吧,孟婆亲手调的酒是出名的猛烈。」 「我前世开酒庄的,这点程度?嘖!」又不是坐在她对面那个三杯就醉的逊咖。她再饮一口,直探杯底,颇为无奈地进行最后挣扎,「……也就是说,我连后悔弃权都不行就是了?」 转轮王搅拌着他杯里的龙舌兰,却一口未呡,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沉吟半晌后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选择弃之不用?」 「因为没意思啊!」或许是因为酒精入腹,多少缓和了她的烂心情,顾盼素来密不透风的嘴终于开了条缝,「你还记得锦瑟吧?那个中二福神的前世下属。」(註) 「当然记得,那阵子为了搞定堆积如山的人魂稽核和文书作业,你每天加班怒气狂飆,你可能没发现,那两个多月我们办公室每个人都压力山大,经过你身边都乖觉得要命,没人敢惹你。」包括他自己在内,连口头上骚扰她佔点便宜都不敢了。 「我在她身上,看见了一千六百多年前,刚来地府报到的我自己。」她在心里暗自长叹,「差别只在于,她没等到她前世惦记甚深的少主,没能好好放下她内在自以为的亏欠。但是我倒好运,枉死城才待了一年半载,甚至黑令旗刚被当时的大头批准还没到手呢,冤家仇家就都已经纷纷掛点,甚至他们的下场比我一度诅咒他们的预期还要凄惨……你自己说,这够不够好笑?」 「……」转轮王看着她深感荒谬的阴沉神情沉默不语。 「我当时才确知真有『报应』这回事,但让我前世歷经那么一遭,体验了那些嗔痴怨忿的破事,结果到头来却发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只不过是为了成全命运棋局的一颗弃子罢了,简直平白浪费了我的一生,虽然仅止三十九年……」 此时孟婆送上了第二杯,她一接过就猛啜大一口。 「盼儿,喝慢点!」转轮王略有不忍地出声制止她。 顾盼放下杯盏,再度以笔张开静音结界,也不再废话,直奔主题:「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告诉我,要核销这支愚蠢的黑令旗,除了重新投胎做人销业障这个烂方法,我还有没有其他选项?」 坦白说,她前世亡故后,从冥间临时约聘的基层小僱员干起,一直攀升到十殿转轮王特助之位,这段并不算短的光阴,她见识的可多了,她其实也很清楚照章办事、依法行政之下,她能有哪些转圜空间。但,她就是十分难以接受自己只有坐以待毙一途可走。 转轮王端起他的龙舌兰,避开她催讨答案的眼神,接连喝了好几口,不言不语。 「……」顾盼见状,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她担任他的下属已有一千多年,她很清楚这位上司待人处事的习性,只要他担心让属下失望,就会开始闪躲回避,就像现在这样。 「盼儿,我能给你的承诺是,我肯定会尽全力照应你,不管你在这段请假期间会被分发到哪里去。」转轮王慎重其事地凝视着她,字字掷地有声地回道。 她知道他会。但,心情上的那股闷哪!她无法抑遏地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愤怒。 「呵,好个『请假』……我在你手下做事这千馀年来,好像还没请过一天假呢。这到底要算是公假还是事假?」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真是多亏有你这么百分之五百敬业又有能力的下属,我可能是冥府十殿当中最轻松省事的阎王爷了。」转轮王发出由衷的慨叹,「不过,这事也让我很头大,你留职停薪的时间里,我该找谁来暂代你的职位啊?」现下整个冥府到底还有谁能够跟她一样好用?怎样都想不出来啊! 「那不关我的事,任人遣用是你这个头儿该负责决断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顾盼冷言说完,举杯仰头一饮而尽,逕自抄起桌面上的帐单起身,「我的下班时间已经被消耗掉不少,先走一步。今天这摊算我请,毕竟是跟我相关的私事;但加班费五倍是你自己说的,你一毛钱都别想赖。」 「呵呵,当然没问题。」转轮王仅能苦笑以对,目送她一贯优雅地踩踏着高跟鞋,推开小酒馆大门,俐落颯爽地离去。 确实,他该还给她的,想赖也赖不了。 与顾盼有关的这件事,终于也来到不得不处理的时刻了…… (待续) 註:关于福神与锦瑟的故事,有兴趣的读者们可以参阅夏颖的上一部小说《这神祇有点傲娇》。 「福兮,祸兮」系列作共有三部曲,彼此互有关联,但情节各自独立发展,并不影响阅读唷! 之一 谷底人生再製 四人病房内,一个年轻女子躺在病床上,生命跡象稳定。但她自从被护车送进急诊抢救,迄今依然处于昏迷状态,这一昏迷就是月馀,一直没有甦醒过来。 而与其他三床病患总有家人探病或看护相伴相比,这名女子显然亲友关係相当疏离,若非警局系统与社福单位紧急介入,恐怕她今天已经沦为不知被踢到哪里自生自灭的人球。 此时顾盼就站在她的床头,拆开手上那封经过上司加密、唯有她能亲阅的信件,翻看着年轻女子的生平档案资料,很轻很薄的一页a4就交代完毕,却让她看得眉头紧皱。 「陆判,你确定……就是这女人没错?」她语气不悦地反问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的粗壮大汉。 陆判额冒冷汗,绷紧神经地解释道:「前辈,这是十殿转轮王亲手交给我的文书,还慎重嘱咐我一定要让你从奈何桥通关后,已经来到人间再私下亲啟,不得有误。我第一时间就十万火急给你送来了,我实在不敢也没机会动手脚呀!」 顾盼闭了下双眼,深吸一口气,这才勉强压下破口飆骂的衝动,「看来我家老大真的很看得起我的能耐,千年难得一遇的『出公差』,派给我的居然是这种天生一手烂牌的悲悽货色……呵呵……」 顾盼怒极反笑,一个用力收掌便将那封私相授受的情报揉成团,再张开时,瞬间散溢于无形空气中。 不过,前辈杀气在乱事小,但真正棘手的问题还是—— 「前辈……那她,该怎么处置?」陆判的眼神瞄向这副躯壳的正主,也就是女子仍顽强地滞留于阳间的一魂,她仍旧双目无神地牢守在自己的身躯旁,却也没有回归体内的打算。 「这要问你呀!我都不晓得你这现任陆判有这么好当啊……」顾盼已经气到连开骂都懒了,「分明气数已尽,我的调派令也已经下来了,结果牛头马面却弱到连区区一道人魂都没办法拉走吗?」 「这……」陆判无辜又无奈地抹掉额间冷汗,可怜兮兮地试图解释道:「前辈,你这么说自然是错不了,可我和手下的牛头马面们也是头一回碰到这种状况,确实各种硬拖软磨的法子都用过了,就是动不了她……这状况我们也还是头一回遇到,已经在第一时间就向上呈报给相关高层了,现在文书程序还在跑……」 「哦……是吗?」 为了取信于一脸不屑又不予採信的顾盼,陆判索性当着前辈的面,重新跑一遍他的拘魂程序,果真对此魂毫不管用,甚至他连拘魂铁鍊都亮出来直接套住,她的灵体硬是文风不动,连一公釐的位置都不曾移动。 「这倒有点意思。」顾盼旁观了这一切,不禁挑了下眉,随即走近至女子之魂的面前,伸出手,扳动她算是精巧的下巴,让她失神的双眼看向自己,张啟朱唇,以不带情感的口吻呼唤对方的名:「——梁晰晰。」 奇妙的是,女魂似乎对她的呼唤有所感应,原本面向顾盼的失神瞳孔似乎聚焦了些。 顾盼继续冷冷地说下去:「你的阳寿已尽,这是你生前为自己做出的选择,没得反悔。但你的身体还有用处,这是老天爷的安排,由不得你拒绝。我现在赶着消陈年业障,没时间跟你瞎耗,我姑且看在你是这身体原主人的份上,给你两个选项。」她斜眼瞄了女子的身躯,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戒,便指着它说道:「第一,在这戒指里安份待着,有必要时我会放你出来透透气,没事时就别出现在我眼前晃得我心烦。第二,敬酒不知吃吃罚酒,我就直接在这里结果了你,连自杀后下地狱接受刑罚都免了,马上让你彻底解脱——」 「前辈不要衝动啊!」陆判闻言惊慌地连忙拦挡顾盼略略抬高的手,他太清楚他这有能力、有胆识的前辈若要惹事绝对没在怕的个性,「你是领命出公差,不需要节外生枝啊!」 「我数到三,你再不动作,我就帮你超脱。一!二——」 「前辈!算我拜託你——」 正当顾盼打算将这没用的后辈一脚踹开之际,女魂倒是有了动作,竟然就在顾盼的喝令之下,乖顺地屈身化为一颗细小的光球,渐渐融入了银戒之中。 「哼,算她识相。」 「这到底是……」这个发夹弯大转变让陆盼完全看傻了眼,他差点要跪下来求前辈高抬贵手了。 顾盼忍不住投以白眼,「陆判,你回头去向我家老大覆命时,帮我传句话给他。」 「……嗯,是。」 「你告诉他,等我完成这趟任务,重回十殿復职的那一天,我一定会重重『答谢』他替我挑了个如此极品的咸鱼人选,叫他给我好生等着!」 「前辈,能不能打个商量?」陆判觉得他快死在前辈的强大淫威之下了,他内心在哭泣,但表面上仍得打哈哈搓汤圆,「我觉得呢,转轮王好歹也是我们的大boss,这表达上……」 信誓旦旦直接对长官呛声撂狠话,这招大概也只有前辈能做得这般行云流水毫不费力了……但,他就只是一个中阶公务员,哪敢斗胆犯上呀!是前辈就可以这么为难后辈吗! 「你就给我原话照传,一个字都不准更动。我保你没事。」顾盼压根不认为这是个难题,二话不说变出笔来,朝陆盼吩咐道:「要我签字的文件在哪?」 他就知道,在前辈面前果然没得讨价还价……陆盼苦笑着递出一份签呈,恭谨地摊开,「前辈请签名。」 「我在冥府混了这么久,头一回签名签得这么火大……简直跟画押没两样!」纵然顾盼深知避不过,但依旧没忍住口头上抱怨了一两句。 「前辈,我就只能送你到这儿了,接下来……祝你一路顺行。」说到这里,陆判莫名感觉鼻子开始发酸,眼眶也跟着发热起来。 「得了、得了,这种没啥实质用处的客套话就免了,反正我早晚会成功杀回来。倒是你,要是万一又遇上什么搞不定摆不平的麻烦事,记得去找我家老大搬救兵;你就跟他说是我让你去的,他保证不会拒你于门外。」 「呜嗯……前辈……」前辈真的很故意欸!他都快哭出来了! 「你到底有没有这么没用?」顾盼赏他一记大白眼,在他难看的哭相浮现之前,乾脆俐落地转身,化为灵体状态,从病榻上女子的天灵盖缓缓进入她的身躯内,而后逐渐融为一体。 陆判恭敬地朝她略一頷首之后,也回归冥府覆命。 约莫五分鐘过后,原本已经陷入昏迷状态月馀的年轻女子,忽然间左手无名指动了一下,随即连接在她身上的各项生理跡象监测器械也跟着发出鸣叫声。 ——「她」,即将甦醒。 而之后等待着「她」的,将会是一场大大颠覆往昔的未知人生。 (待续) 之二 人情两清 ——头好痛! 这不只是身体实际现状的描述而已,更是「她」睁眼醒来后,内心十分悲摧的感想。 梁晰晰迄今为止二十九年的人生记忆跑马灯,就在短短一两分鐘内,飞快地、大片大片地流窜过顾盼的脑海资料库,看得她连叹气都显得无力。 「梁晰晰小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主治医师在半小时之后来到她的病床边问道。 「很不好……」喉咙好乾哑,因严重缺水而乾裂的唇瓣因张口说话而產生些许痛感,她试着动了动双手,意料之中的痠疼无力。 没办法,谁叫这副身躯的原主人跳楼,还好租屋处只有四层楼高,坠地前又恰好掉在一楼店面的大幅遮雨棚上,多少有点缓衝,整副身躯除了颅内出血,明显外伤居然只有双脚骨折而已,已是梁氏祖上歷代积德的超常发挥了。 「因为你头部受到重创,可能会影响部分的大脑功能,接下来还需要更进一步的检查——」 「不必了,我付不起更多的医药费。」顾盼很清楚要怎么让冗长对话直接句点。 「……」果然,医护人员顿时陷入尷尬的沉默,毕竟救急不救穷的医院可不是慈善事业。更何况,这位病患的家属在她昏迷期间确实鲜少来探看她,这种苍凉人生的场景他们也没少见过。 「我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办出院?」她在心里大致盘算了一下,决定先离开医院再说。 「梁小姐,依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最好多待几天,真要办理出院的话,也得有家属陪同……最起码,在你双脚復原以前,可能需要坐上一段时间的轮椅,辅具出借也需要有人替你跑腿。」护理师以同情的目光看着她说道。 「我知道了……你们先去忙你们的吧,我打电话安排一下。」 哎!拖着个破烂身体还真是件麻烦事…… 待医护人员离开之后,顾盼闭起眼思索半晌,在梁晰晰贫瘠可怜的社交名单中搜寻可派上用场的人,然而得出的结果却只让她又倍感无力地叹了好长、好长的一口气。 她勉强撑坐起身体,拉开床头柜抽屉,幸好梁晰晰的随身侧背包也被带过来了,翻找了一下,手机已经没电,但行动电源还剩下10%……打一通电话,够用了。 电源接通后,她点开通话记录,找到往来最密切的那通电话,重新拨打了一次。 连打两通,无人接听。 她索性将内容相同的这则信息传送给对方能收到的各类通讯管道:「王柏盛,我还活着,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变成厉鬼去找你。现在、马上、立刻来xx医院的306号病房,替我办点事,我就还你自由去跟新欢双宿双飞。我说到做到。」 输送完毕后,她一边耐心等待,一边暗自计划着接下来得儘速执行的待办事务清单。 不出她所料,一个小时后,一个面貌英俊但神情复杂的男子如约走进了病房,踩着犹豫迟疑的步伐来到她的病床边。 「……晰晰,你还好吗?」他语带歉疚地先行开口问候。 左手无名指的银戒突如其来地一阵发热。 果然是压垮梁晰晰的最后一根稻草,死后仅存一魂仍旧在意到会有所反应……她索性左手收拳,右手覆盖其上,让戒中幽魂安定下来。 「很好呀。从四楼跳下来都没摔死,哪里还能不好?」她略一摆手,要他坐在椅子上说话。太久没有抬着头跟人说话,讲个几句都会脖子发痠。 「那个……其实我真的一点都不乐见我们之间落到这步田地,这点请你相信我……」王柏盛微微低下头,内在强烈的罪恶感让他不敢迎视她淡定精烁的目光。 「我们不必浪费时间讲废话了。」她将皮夹扔到他腿上,「你现在拿着我的身分证和健保卡去缴费柜檯替我办出院,这段期间的住院费用你先帮我代垫,我半年内就会还清。然后,你再顺便帮我租借轮椅和拐杖。接着,我要在你那里暂住一个月,等我一恢復行动能力,我就会自动闪人,从此你我互不相欠。」 「……咦?这也太突然了——」王柏盛一度怀疑他听错了。 「哪里突然?一年前你要自行创业做生意,好歹我也入股了50万,现在就当作我提前分红——」 「晰晰,不是钱的问题。」 「哦,那就是『人』有问题囉……让还没正式分手的『现任女友』住在自己租屋处一个月,听起来天经地义呀。怎么?你执行起来有困难吗?」她问得很故意。 「不是这样的,晰晰……」 「那就好。」她没打算跟他纠缠不清,「我记得你的『下一任女友』好像是证券公司的王牌经理人,财力很雄厚,照理说,她应该不会介意让你住进她的豪宅里。你放心,蠢事干过一次就很够本了,我绝对不会再跳第二次。」 王柏盛一时之间听得有点矇了,「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没有要跟我一起住?」 梁晰晰的确是跳楼撞伤了脑袋,但不等于脑死好吗! 「我巴不得你离我愈远愈好。」她终究没能忍住对这个自以为是的小白帅哥翻了个大白眼,「总之,我需要一个可以清静休养的暂时容身处,你照办就对了,我保证之后不会再跟你有任何联系。」 「晰晰,你……真的没事了吗?」王柏盛仍对她给出的说法半信半疑,毕竟她清醒之后的冷静反应,与她出事之前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作风,堪称一百八十度大反转。 「请问,如果我还有事的话,你终于要展现出男人应有的担当,决定对曾经山盟海誓的前女友全权负责了吗?」她冷笑反问,「……就算你想,你那位新欢恐怕也不会同意吧。」 「晰晰,你就别再挖苦我了。」王柏盛几乎要向她讨饶了,「过去你对我一向很好,我替你做这些也是应该的。」 语毕,他忙不迭地拿着她的皮夹走出病房,按照她的吩咐去办,不敢再直迎她的言语剑锋。 见他离开之后,她这才举起自己的左手,对着无名指上的银戒冷言道:「听清楚了没?人走茶凉,你对他已经是『过去』。」 银戒又是一凉。随即不再有任何异常反应。 顾盼撇了下唇角,尽是讥誚地自言自语:「男人吶,就是这种歷经千百年性格都不会变的东西,竟然傻得拿命去换……未免太没出息……」 (待续) 之三 异常热闹的福地 耗费了一番周折,梁晰晰的「本尊」终于在王柏盛出钱又出力的协助下,好不容易从医院打包回到他的外租公寓。虽然这栋小二房公寓大楼的总户数不少,但万幸还配有两部电梯,不然光是要把此刻不良于行的她跟笨重的轮椅分别揹上他租住的五楼,可能就会让他当场累到往生。 王柏盛还没掏出钥匙开门呢,就已经气喘吁吁了。他将轮椅重新打开,让她先坐在门外,「呼呼……先让我休息一下……」 不过,顾盼倒是没有出言奚落他中看不中用的体能,因为此时此刻有件事更吸引她的注意。只见她的目光望向闭锁的铁门,凝神细听陆陆续续从屋内传至门前的双向对话。 「……我警告你喔,你不要太过份!」一个老年阿伯非常不高兴地喝斥。 「哎哟,是警告耶!我好怕喔……」一把相当年轻的女声回以高度挑衅。 「你真的差点害死他的女人!要是你的阴谋成功了,这黑锅最后会算在我头上!到时管辖这块区域的警察找来这里调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呵呵呵……你别搞不清楚状况,他的女人早就换人了!话说回来,你要是真有本事,就不会轻易让我佔地为王。连把我赶走都做不到,你以为我会怕你这没三小路用的口头威胁?呵呵呵呵……」女声话语中的嚣张气焰简直突破天际。 「王柏盛,你家有客人?还是你女朋友这么『刚好』也在你这里?」她半是疑惑半是不满地出声质问。这傢伙虽然素行不良背着女朋友搞劈腿,但看起来也不像是缺乏常识到放任前后任女友在自家相互廝杀的白痴。 「我家没人呀。她平常工作很忙好不好,要配合欧美股市开盘调整作息,我连跟她约会都得抓紧时间,甚至还得预约……」 「看不出来你还是一位时间管理大师呢,原来是有高人就近指点。」顾盼冷冷地赏他一记回马枪。 「晰晰,是我错了,我向你慎重道歉,好吗?」王柏盛一边抹汗掏钥匙,一边乾笑着对她赔罪,心里的困惑却是层层叠加——真的太奇怪了,怎么她一醒过来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若是在她出事之前,她对他向来是温柔婉约、对他百依百顺的,哪有可能像现在这样一逮着机会就出口酸他?难不成她那一跳真的撞坏了脑子? ——没有人……是吗? 顾盼若有所思地分析着现下状况的各种可能性,没空理会工具人千回百转的内心小剧场。 当王柏盛一一开啟内外大门的门锁,推着她的轮椅进入阳台时,顾盼立马感受到从落地窗内侧不断朝她涌来的阴寒之气,顿时心里有谱了。 嘖!果真是什么人住什么房子……俗谚有云,福地福人居;看样子,同一逻辑反过来说,也是成立的。 也罢,以她目前的状况而言,实在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就当作她鳩佔鹊巢的这段时间里,举手之劳赏他个无形的人情,权充付他「租金」吧!他若命中註定有那份福报,自然受得起。 「瞧瞧!这女人倒是命大,居然没死,只断了一双腿而已呢!」女声的原形现身,很刻意地突然浮现在梁晰晰的眼前,尽是恶意的诡笑将原应面容姣好的脸扭曲成不堪入目的狰狞。 顾盼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跟在十八层地狱受刑的那些鬼眾相比,这点小把戏连灰尘都不算。纵然眼前不知死活的生灵极尽找碴寻衅之能事,她依旧如老僧入定般,将她侦敌情蒐的本领发挥得淋漓尽致,同时也总算确实知悉了她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并极有效率地将脑中的战术算盘拨得叮噹响。 毕竟此次重入人间,她的神识必须栖居于梁晰晰的肉体凡胎中,纵然握有黑令旗,原本早已点好点满的冥府高阶职员技能,犹如相隔一道墙,无法摆明着在人间自由运用。只要她仍需借用梁晰晰身体活动的时间里,基本上就只剩下一双阴阳眼和一双阴阳耳可以勉强凑合着用。 ——好吧,既然如此,就先让你得意一会儿,就等着看你到时还笑不笑得出来。 顾盼主意既定,也就将注意力的焦点放在另外那名看似老者姿态的普通灵体上。 该说薑还是老的辣,还是混跡江湖比较久的就是比较长眼色呢?比起女性生灵,这老人鬼魂显然见多识广,彷彿嗅到了一丝丝异于寻常的苗头,即便王柏盛替她脱下外出鞋,推着她进入客厅,他依旧乖觉地自动与梁晰晰保持一大段距离。 「不太一样……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老人鬼魂喃喃自语,随即脚底抹油,一个转身就地消隐。 「呿!这老傢伙还真没用……」女性生灵相当蔑视地哼道,顿觉无趣,便又自顾自地晃悠到别处去了。却没注意到被她彻底看扁的梁蜥晰本人,唇角不经意地勾起连阴差看了都会怕的冷冷笑弧。 「那个……晰晰,我给你倒杯水,你就在这里稍坐一下。你有一阵子没来我这里,我的房间里有点乱,我先去整理一下——」王柏盛似乎猛然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有点怪异,临时找了个藉口要先去主卧室。 套句转轮王私下常掛在嘴上的变相恭维,他那位能干的特助最大的毛病就是脑子太清楚,谁都别想用一两句话就轻易忽悠她。 光是瞧他那副偷腥的猫儿深怕被逮住的模样,顾盼连想都不用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也懒得跟他计较,淡淡地说道:「别忙了,她的衣服梳子化妆品之类的东西都不必收,因为我也用得到,还省去你帮我额外张罗的功夫。」 「这……我……不是……」王柏盛当下语塞,表情变化更是十足精彩,一下子青笋笋,不一会儿又逐渐转红,看得她目不暇给。 「我真有点想不通透,你扯谎技术这么低阶,脸皮又这么薄,到底是怎么生出本事来脚踏两条船?」顾盼微微偏过头,一个没留神就把心里的纳闷说了出口。 「……」王柏盛听见后更挤不出半个字来了。 「算了、算了,就当作我大发慈悲,也免得你尷尬,现在请你出门跑一趟,替我去巷口的自助餐店买一盒鸡腿便当,顺便再去便利商店帮我带一罐可乐回来。」 「呃,鸡腿便当?现在才下午两点,我们出院之前才吃过午餐……」 「所以你去还是不去?」顾盼看他的眼神骤然转冷。 「我去、我去!」王柏盛当然不会跟自己的舒坦日子过不去,确认钱包钥匙有在身上就赶着要出门。 「对了,你再去附近的连锁香烛店买一副祭拜地基主的香烛纸钱。」 「……欸?」王柏盛都已经走到阳台了,闻言驀地顿住脚步,一脸莫名其妙地回头看着她,「你不是一年前才受洗成基督徒吗?」更何况,这是他家耶!他屋主本人都没在捻香拜拜了,她这不请自来的烫手山竽究竟想干嘛啊? 顾盼意有所指地长吁短叹道:「哎,我忽然间觉得你这儿风水挺好的,住一个月就走人好像有点可惜,双腿骨折要復健也是需要一点时间——」 「我马上去买!」王柏盛被她这话吓得一溜烟地出门跑腿去,再也不敢穷蘑菇了。 很好,落脚之处大势底定。接下来,还有很多事得忙……不过,她素来以办事效率超高着称,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只有无聊到杀不完的时间,难得出公差,她大可悠着点来。 (待续) 之四 拜请地基主 王柏盛按照顾盼的交代买回她需要的东西后,再依她吩咐把折叠麻将桌打开,放置在厨房朝后阳台的位置,就被她赶回主卧室里待着,要他半小时后再出来。 「晰晰,你不会真的打算要拜拜吧?」王柏盛还是有点不死心地问道,希望她别在他的房子里乱搞的企图很明显。 「不管长住短住,先跟地基主打声招呼,多少保平安。还是你想害你的房东因为租屋处不小心变凶宅而跟你没完没了?」顾盼索性语气轻淡地祭出威胁,不意外地看见他的脸色瞬间刷青。 「呃——我对这些事很不熟,全都交给你弄!你慢慢来没关係!」王柏盛再也不敢有异议,快步闪人躲进主卧室里。 「哈哈哈哈!地基主……哈哈!真的笑死人了!」女性生灵在梁晰晰面前张狂大笑,「那个老鬼在这间屋子里飘了几十年,拿我这个外来者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女人居然还煞有其事地要拜他……哈哈哈哈!有没有搞错啊……这女人真的摔出神经病来了!」 顾盼倒是没有对环绕耳边的高分贝「噪音」做出半点回应,只见她转着轮椅来到厨房,将鸡腿便当打开,撕开了竹筷子摆在旁边,可乐也倒了一大碗,再以量米杯装了八分满的生米,依序摆在面朝后阳台的桌上,然后点燃香烛。 然而,她手持檀香裊裊的香炷,第一个动作却不是祷唸祈请地基主前来享用餐食,反而将轮椅调转了方向,冷肃的眼神牢牢盯着空气中动静颇大的灵动来源,随即带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胸有成竹地双眼闭闔。 女性生灵在客厅和厨房间来回飘移,放肆嘲弄了好一会儿,终于稍稍收歇,但她再怎么目中无人也察觉了似乎事态有异。 ——好像太过安静了……一般来说,就算人在拜拜时持香默祷,也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动作上的细微声响,可是从刚刚到现在,她完全没有听见那女人移动轮椅时会发出的声音。照理说,请地基主收受贿赂保佑她也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她这一讲就是五六分鐘过去,也太多话了吧? 女性生灵冒出强烈的疑惑,一个定神回望梁晰晰所在的方向,对方当下的状态却让她不禁看得大为怔愣! 「这女人真是奇葩呀——」 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飘到梁晰晰面前,试探性地伸出手戳了下看似正在闭目凝神的她的右侧太阳穴,结果这一戳就让她的头朝左侧肩膀歪去,原本拿在手上的三炷香也顺势从手上松落。 「搞什么鬼啊,她居然在拜拜时睡着……真没见过这么离谱到有剩的夸张事……」 然而,正当女性生灵感到相当惊愕,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时,某件诡譎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即将掉落在磁砖地面上的三炷香,竟然就在香头燃红处触地之前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然后以一种悠然的速度上升,最后在一般身量女性的胸前高度左右稳稳妥妥地停住了,就貌似有人及时伸手捡拾起来一样! 这个突发状况,让女性生灵彻头彻尾愣傻住了,她毕竟具体成形未久,还是头一遭亲眼目睹这种稀奇事态,但她的求生本能让她不加思索便深刻领会到一个道理——她绝对是碰上了什么厉害角色!而且对方于她还是一个等级天差地别的存在,否则为什么她看得到冉冉香烟,却见不着应该就站在她面前、与她不过相隔一隻手臂距离的「人」? 没来由的剧烈恐惧,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马上撤退。但事实上,她连逃跑的机会都欠奉。 因为,依旧隐形的持香存在早已锁定好她的下一步行动,在她转身之际,轻轻松松一抬手,以香头点住女性生灵的后颈,就让她无比惊骇地定在原地,想挣脱也挣脱不了。 「放开我!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女性生灵发出恐惧的尖叫,试图做出无谓的挣扎,她感觉到后颈传来阵阵剧痛,随即更加惶恐地发现她的灵体开始出现剧烈的扭曲波动,而她居然对此毫无抵抗能力,仅能束手无策地任由对方摆佈操控。 「闭嘴。」顾盼相当不耐地弹了个响指,立刻让她高亢尖锐的声线瞬间归零,顿时耳根清净。 这生灵之吵简直连死人都可以闹醒!她跟梁晰晰记忆里的那个女人两相对比之下,简直天壤之别,难以令人置信她的生灵竟是如此聒噪! 顾盼甚至懒得在这生灵面前现身,视线左右环视了一下,总算让她在玻璃橱柜中发现了一支还剩下四分之一酒液的威士忌酒瓶。她用香炷拎着犹然不断挣扎的生灵,另一隻手拿出酒瓶开盖,简单唸了个咒,就将她化作一团混浊、约莫红枣大小的魂块,塞进了酒瓶,旋紧瓶盖,再以香炷对着酒瓶施下封印之咒。 顾盼这才现出真身,冷哼道:「你就在这瓶里好生待着。也许我以后心情好了,说不定还会把你送回你主人身边,让她下半辈子都有你作伴。」 随手收拾了垃圾之后,也该办正经事了。顾盼立即回到梁晰晰的肉身之中,重新睁开双眼,将用剩的线香捻熄在流理台内,用打火机再新燃了三炷香。 顾盼心里有数,那个老人鬼魂跟刚刚才被她封印的无脑生魂可不一样,有可能对她的「口头邀请」避之唯恐不及,要让他乖乖来到她面前双方会谈,不使点小伎俩可能无法令他就范。 于是,她略略回想了下转轮王私下交给她的那封亲授密函的内容,寻得了某个好用的相关线索。 她清了清喉咙,对着麻将桌的案头客套地拜了三拜,啟口道:「本人梁晰晰,今日备有鸡腿便当一盒、可乐一大罐,供上香烛一对,迎请xx市xx区xxx路三十巷五十七号五楼的地基主前来享用。」 眼尖的她已经瞄到隔开厨房与后阳台的纱门背光处有所动静,但对方果然警戒心颇重,见她在场就是不肯再往前踏进一步。 「本人梁晰晰,将在此处暂居一个月,在此迎请xxx路三十巷五十七号五楼的地基主——刘公志雄,入内享用餐食,并同我一叙。」语毕,她将香炷插入米杯中,好整以暇地双臂环胸,等着地基主向她报到。 生前名唤刘志雄的老人鬼魂倍感惊愕,经她这么一呼召,他连躲都没法躲,只有硬着头皮被强迫中奖淌混水的份,内心更加确认自己的直觉是对的——这女人大难不死绝对有问题! 但可怜的还是他呀!他不过是区区一游魂,刚好比她那用情不专的男友早个二十年入住这间屋子,现在就得因为这层缘故被她呼来喝去吗! 他无奈地长叹一声,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终究得面对现实。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生前姓啥名谁的?」刘志雄穿过纱门,却依旧戒备十足,能离她有多远就站得有多远。他对供品什么的一点兴趣也没有,这场祭拜根本是鸿门宴,他要是真吃下肚,肯定会持续消化不良到中元普渡。 「这是我的私人机密,你不用知道。」明人眼前不说暗话,顾盼知晓他是个聪明鬼,直接省下跟他打太极的力气,「我住在这里的期间,需要有个人帮我在外面跑腿办点事。你办事的手脚有多利索,决定了你会有多快不用再见到我。」 「你不会去找你男朋友?」刘志雄明知故问。他稍加思考就明白她意指为何,但这个烫手砂锅他就是不想接啊!又不是清净日子过腻了!「不论他再怎么混帐,好歹是个手脚活络的大活人,都让你想法子又住进他家了,你还怕使唤不动他?」 「你已经说到重点了——他是个活人,所以有些不方便让活人去做的事,只有你能办。」 「……」刘志雄心生懊悔,恨不得咬掉自己多话的舌头,「如果我拒绝呢?」 顾盼浅笑,早已料到他没这么好说服。于是,她移动轮椅,来到橱柜前,指着方才让她动过手脚的那瓶威士忌,「你看到那瓶酒了没?仔细瞧瞧里头的东西……举手之劳做功德而已,你不必太感谢我。」 刘志雄满腹狐疑又小心翼翼地走近橱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而这一瞧,立即激出了他的涔涔冷汗,不禁吞嚥了好大一口口水,「那个……不会是『她』吧?」 「眼力不错嘛,这么快就看出来了。」她替他拍了拍手,「我把它当成见面礼送给你好了,就当作我找你合作必先释出的善意。」 ——这算是哪门子的善意!根本是赤裸裸的下马威! 刘志雄的脸色顿时青白交接,都不晓得该怎么虚与委蛇才能全身而退了。 若是他胆敢说一声「不」,恐怕下一个被她施咒塞进酒瓶里跟那生灵作伴的,就是他了吧? 阎王爷啊!他生前诸恶不为,死后也不四处招惹是非,但他的鬼生怎会落得如此悲凄的下场! 「我……我好像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但我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老鬼,我实在想不到我能帮上你什么忙……」他仍不放弃最后的垂死挣扎。 听他的表态,顾盼心知第一枚活棋已经十拿九稳了,便朝他扬起友善的笑容,温和说道:「刘老,你太客气了,先喝杯可乐解解渴吧!」 解渴?得了吧!喝来压压惊还差不多!刘志雄暗自腹诽道。但眼下他已是挣脱不了如来佛掌的孙悟空,不乖乖认栽还能如何?既然都被她瓮中捉鳖了,唯一的好处不拿白不拿! 就在他悲愤仰头灌下一大口可乐时,顾盼微笑着向他提出第一件合作事项:「对了,刘老,方便的话,明夜子时以前,就麻烦你把我们所在的xx市内所有凶宅都调查过一遍,然后做成一份详尽报告呈交给我吧。」 还没把饮料吞下喉咙的刘志雄一听,当场狂喷可乐,呛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祭拜地基主的米杯内,仅插三柱香,也能噌地一声猛然窜烧,也算是现代都市传说奇景了。 (待续) 之五 翻身计划预备跑 「为……为什么它会变成这样?」当王柏盛被她叫出来收拾残局时,登时傻眼,惊愕不解地指着烧为灰烬的香脚和米杯表层的焦米问道。 「就算我说了,你也不能理解。」顾盼不以为意地耸了下肩膀,然后饶富深意地看他一眼,「况且……你确定你真的想知道答案?」 「不、不了,你还是别告诉我好了!」王柏盛乖觉地连连摆手,一边挽起袖子收拾供品,一边不甚放心地对她说道:「晰晰,我当初跟房东一签约就是五年,现在才第二年,你千万要小心火烛啊——」说白了,他完全不想因为亟欲与之断捨离的前女友故意搞破坏而被房东告。 顾盼没理会他的小小心思,明快地道出她自己的盘算:「等等你把自己外宿的衣物和其他东西收一收,然后把你手上的钥匙交给我,如果没有别的事,这一个月内不要过来打扰我,包括打电话过来。如果我有什么小事要拜託你跑腿,自然会打给你。」 「什么?」王柏盛大大一愣,「你是说……从今天开始吗?」 「呵呵,我不晓得原来你这么怀念跟我一起过同居生活,还是说我误会了?」 「呃,晰晰,别这样,我……我就是看你目前行动上不方便,所以才问你……」王柏盛急中生智,找了个合情合理的藉口搪塞过去。 「那还真是谢谢你的好心肠,但我不需要。」他这麻瓜眼下能帮她最大的忙,就是赶紧包袱款款走人,别在她周围添乱,让她做起事来顾忌一堆、绑手绑脚的,「不过,你的电脑、读卡机留下来,我用得着。」 「借你用当然是小事一桩,待会儿我把这里收拾好,就去重新设定一下密码——」 「不用浪费力气了,你习惯用现任女朋友的生日当通关密码,只是我不确定现在是我的还是她的。」顾盼平铺直述地说出事实,让他又是一阵尷尬的支吾其词。 「那个……」果然歷任女友中最瞭解他的人还是她。王柏盛摸摸鼻子乾笑。 「把她的生日抄在便利贴上,我不介意配合你的个人习惯。」顾盼没打算在细节上纠缠,略一闭眼搜寻梁晰晰跳楼前的鲜明记忆,对他下达今天的最后一道指令:「我有些重要的个人物品放在我的住处,我列一张清单给你,你等会儿就拿着我包包里的钥匙,去帮我找齐带过来。」 「喔,好。」 「对了,如果你去的时候,凑巧遇到房东在带人看屋,你就理直气壮对他转述我的原话:『跳楼后的梁晰晰还活着,房租也还照样每月月初从银行自动扣款到他的帐户,如果他敢不顾法律和人情道义赶房客,他可以直接去请律师,我们就法院见吧,毕竟连命都敢不要的人最大。』」 「啊?」王柏盛顿时挤出一张苦瓜脸,开始认为这是一份苦差事了,「就这样大喇喇地跟房东呛声……真的好吗?」 顾盼没有立即回答,仅是冷冷地回望着他,她的意思很明显——他只有照做这个选项。 当然,如果他有其他更能迅速收效的办法,她也乐意愿闻其详。只不过,按照她对他目前整体表现的评估,她很难期待他有什么超乎水准的建议。 「好、好吧,你别那样看着我好吗?我去就是了!」王柏盛不禁在心里默默哀叹,怎么甦醒后的梁晰晰变得这么机车又难搞?他真是怕了她了! ********** 梁晰晰的手机充饱电重新开机后,萤幕上立即跳出几十通的未接来电和讯息,顾盼花了一两天的时间进行初步过滤,发现真正对梁晰晰本人健康状况表达关心的,竟连一通都没有。 梁晰晰昏迷住院的前十天,房东太太的来电数就佔据一半以上,这完全可以理解,毕竟房东夫妻俩都七老八十了,他们非常担忧帮自己养老的哑巴儿子被梁晰晰这一跳给彻底断绝钱途。 另外半数则分别来自梁晰晰任职的房仲公司,以及帮她打房屋买卖官司的法扶律师。简单说,就是她这个刚转职到房仲业的小绵羊遭到无良上司坑害,势单力孤没背景的她绝对是揹黑锅的首选;实际污到鉅款的是上司,但挨告的箭靶却是她。不过,一审判决都还没下来,她就因为发现男友背着她劈腿别的女人,终于承受不住心理打击而跳楼,官司也就不得不延宕搁置。 至于家人,更甭提了。梁晰晰住院期间的被探病次数少得可怜,出院至今也未曾接到任何来自母亲或弟弟的电话,也许他们甚至连她已经甦醒出院了都不晓得;如果他们知道她奇蹟般地甦醒,王柏盛已经替她办理出院,那么他应该也免不了受到电话骚扰,肯定会回过头来找她抱怨才对。 梁晰晰的父亲在她国三那年经商失败,欠下大笔天债,只得连夜跑路,迄今下落不明。母亲只得带着她和小她七岁的弟弟时不时搬家躲避债主,甚至替姐弟俩改名换姓,十多年过去,总算堪堪存活下来。可是重男轻女的母亲总是拿大学一毕业就出社会讨生活的她当提款机,只有缺钱花用的时候才会主动联络她,而弟弟求学时期的生活开支、学贷到毕业后的车贷,也通通都来找她讨,而梁晰晰倒也从无怨言地一肩应承下来。 概括来说,梁晰晰就是个亲缘疏离、腹背受敌的可怜软柿子,过去二十九年乏善可陈的人生,简直令人不禁为她掬一把辛酸泪。 「梁晰晰,你上辈子到底都干了些什么,怎么你这辈子的人生尽是些糟心事?」顾盼对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摇头叹息。 银戒半点反应也没有,似乎已经对此一评价无感。 「遇到我,着实算你好运。虽然我这次出任务,对于接手你的馀生这个安排很不满,但我实际上也没得选择。既然如此,那就好好跟我合作,看看能不能让你这一世就顺利咸鱼翻身。」 顾盼看了看手机显示的时间,已经将近深夜十二点了,刘志雄那边不知道调查得怎么样了? 她才刚起这个念头,就察觉安静的屋里有了动静,唇角因此上扬。 「刘老,我才正想着你呢,你这就来了,真巧。」 巧她的大头鬼!这女人真的很会睁眼说瞎话!刘志雄咬牙忍住回嘴飆骂的衝动,纵然他气得都快冒出鬼火来了,却敢怒不敢言。 他还不就是深怕稍有半点迟误,这女人会搬用可怕的法子对付他,因此鬼力全开,赶在最后通牒的时限截止之前,从本市最后一间凶宅那里奔赴而来,瞧他年迈的灵体还喘着呢! 「喏,你要的情报都在这里面了,拿去!」他没有好脸色地从裤袋里掏出一个随身碟,重重地拍到她的电脑桌前。 「呵呵,多谢啦!」她打开王柏盛的电脑,将随身碟插入电脑里,点开磁碟,里头果然罗列了不少以地址命名的文字档案,她相当满意地点点头。 「我说你派我去查调查那些凶宅到底是要干嘛?让那些房屋变凶宅的鬼魂都相当兇狠,我好几次差点有去无回!」她是想用一句没诚意的「谢谢」就打发他走吗?想到这里,刘志雄心火更旺了。 「辛苦你了,刘老。」顾盼草率地口头敷衍一声,视线依然聚精会神地在档案名称之间逡巡着。驀地,她定睛在某个地址的档案上,用游标点开它,一边快速瀏览,一边问道:「你跟xx二路七十九号十三楼的地基主熟吗?」 「你没事问这个干嘛?」刘志雄立即脸色大变,瞬间竖起防备的语气显得相当紧绷:「谁敢跟本市闹最兇的猛鬼打交道啊!我又不是嫌自己没死透,还想被他整得魂飞魄散!这间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他上下左右的『邻居』,死缠烂打兼软磨硬泡,才勉强旁敲侧击出一个大概的轮廓来。」 「我当然是有事才会对那一位感兴趣,」顾盼回过头来,给他一个亲切可掬的笑容,「刘老,为了慰劳你的辛劳,今晚我请你喝酒,我们也顺便聊聊天。」 她的笑容让刘志雄的火气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他头皮发麻的寒冷,「我……我能不能先回我老家休息去?」 「说什么见外的话呢,你是这间屋子的地基主,在这儿歇息不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了嘛。」 顾盼为梁晰晰精心打造的翻身计划才正要开跑,她可没打算放掉任何可以善加利用的机会和资源。刘志雄确实是出乎她意料的好鬼一隻,不好好让他发挥一下就太对不起他了。 (待续) 之六 勇闯禁地 出院后还不到两个星期,顾盼便把行事历上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第一件要出外摆平的首要之务,就跟她被刚成交的物件买主提告的官司有关。 「晰晰,我能不能问一下,你来这里的目的是……」王柏盛刚跟新欢约会完毕,就被她紧急呼叫回来当免费司机,而且更莫名其妙的是,她指定的地址居然是寄给她本人的法院民事诉讼通知书上载明的原告家,令他不由得冷汗直冒。 「与你无关的事情,你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闭目养神的顾盼一心二用,凝神感受着一车人鬼所经之处的灵界磁场波动,她没打算让无知的麻瓜涉入太深。 「喂喂喂!那这件事就跟我有关吗!为什么我也要『陪』你过来不可?」坐在后座的刘志雄忍不住爆气了,迭声怨叹不已。 阎王爷不公哪!他还真没见过哪个地基者混得像自己这般窝囊! 这女人刚入住王柏盛家的当天,就大摇大摆地奴役他去干徵信的苦差事,隔天深夜就要「交件」不说,没想到这还没完!当晚,名义上他是被这女人请喝酒,但实际上根本就是逼供啊!她套出了他从邻近诸户地基主那儿探听得知的全部情报,包括那名侵扰活人不得安生的厉鬼生前是怎样的人、又是如何冤屈往生,一切的一切他都如实交代给她知道了,竟还不放过他,今天还特地「召请」他出来当地陪,简直呷鬼够够! 王柏盛紧抿了下嘴唇,沉默了半晌,还是对她说道:「晰晰,我觉得你变了很多,我好像完全不认识你了。」 「无所谓。反正都分手了,这一点也不重要。」 「如果你是因为我先前对你做得太过份,才会导致性格大变的话,那我——」 「那你也已经弥补不了分毫。」驀地,顾盼睁开了双眼,目光是已然胸有成竹的明亮自信,「我们到了。」 王柏盛在两人交往的六年中,从未见过梁晰晰流露出这样的眼神,一时之间竟有些看得出神。这样的她,于他实在太过陌生…… 「七十九号已经到了,停车!」他在发什么愣!顾盼不甚满意地重复了一遍,她不喜欢把同样的话讲两遍以上。 王柏盛这才恍然回神猛踩煞车。 因为突然煞车的反作用力使然,顾盼被安全带勒得很不舒服,忍不住怒瞋他一眼,「我知道你心里不情愿,但再怎么麻烦你『跑腿』,好歹也就这短短一个月,你就不能敬业点吗!」 「……抱歉,是我走神了。」 「算了,我本来就不能期待你太高……」她摇了下头低喃,没留意到王柏盛的眼神因此一暗,「我要去的是十三楼,今晚就麻烦你最后一次,把我和轮椅带上去。」 他们所在之处,是位处蛋白区的一栋屋龄二十几年的十五层公寓大楼,这一带的生活机能也相当良好。照理说,大都市里寸土寸金,这类中古屋物件在房屋市场上是相当抢手的。然而,这栋公寓大楼的十二楼到十四楼的住户阳台处,却张贴了多张大大的「售」字,甚至标写着明显低于行情的赔售价格。 而入夜之后,这种格格不入的诡譎氛围更为明显。相较于同栋大楼其他楼层的梯厅在入夜后都灯火通明,唯独十二到十四楼的住户们看似都迁居他处,站在公寓大门外朝上张望,那三层的各户阳台一律漆黑一片,不免令人心生怵然。 王柏盛虽然对于十三楼是极不安寧的凶宅一事毫无所闻,但置身现场亲眼所见的景况也带给他莫大且无形的压力,只能硬着头皮推着她的轮椅进入管理室登记。 管理室的警卫伯伯看见他们在访客记录簿上登记十三楼,立即露出掩藏不住的惊惶神情,十分警惕地开口询问:「你们去十三楼之二干嘛?」 「我是现任屋主最新委託的房仲,去探勘屋况。」顾盼给出半真半假的藉口,「保守估计一小时内就会下来。」 「小姐,你知不知道十三楼之二曾经——」 她打断值班警卫八卦意图浓厚的搭话:「屋主都说过了。我的时间宝贵,请你给我电梯通行证。」 因为她的态度实在太镇定,警卫伯伯被她成功地唬过去了,便将证件交给她,还提醒她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 王柏盛不是傻子,瞧见警卫这副模样,诸多跡象让他深知苗头不对。而随着电梯一楼一楼上升,他们愈来愈接近十三楼,他身上的鸡皮疙瘩也愈冒愈多,他很确定这绝对不是初春乍暖还凉的天气使然。 他连交谈的声量都不自觉地压到最低,并且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晰晰,我觉得这里……很不对劲……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我附议!现在调头就走还不算太迟!内有猛鬼,走为上策啊!」刘志雄完全不想再靠近三楼一次! 顾盼依旧稳如泰山,不过神情也渐趋严肃,「你不用跟着我出电梯了,我自己去就好,你等等直接开车回她家去。」 「可是……你怎么办?」王柏盛错愕地反问。 「我可不可以也顺便跟他一起走?拜託、拜託!」刘志雄抓准时机恳求道。 顾盼深吸一口大气,压下想扁人的怒气。她真的觉得他烦透了,她难得善心大发要提前放他走人,结果他还磨蹭着呢! 「我不确定会忙上多久,你想闪人就赶紧离开,我会自己叫计程车。」 「好……好吧。」王柏盛自觉已经仁至义尽,如果她仍坚持要隻身勇闯诡异的地方,那他也莫可奈何。 叮!十三楼到了,电梯门开啟,扑面而来的是一片死寂的黑暗,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恶寒。 顾盼毫不迟疑地推着轮椅出去,还目送多少仍掛心她安危的王柏盛在电梯门再次闭闔后逐层下降,这才冷冷地出声叫住想跟在他后头偷偷开溜的刘志雄。 「刘志雄,你给我在楼梯间这里待着,看守好我的身体。」只见她闭上双眼,开始深沉而均匀地吐纳呼吸,「十二到十四楼的地基主都已经逃离了,这里算是三不管地带,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孤魂野鬼,敢趁机动我身体的主意,我头一个找你算帐。」 「——唉!我说你饶了我吧!」刘志雄深深地为自己的坏时运长声哀叹。 约莫三分鐘后,梁晰晰原本搁置在腿上的双手微微一松,顾盼的灵体从梁晰晰的头顶透出,最后回復成她原有的样貌。 「嘿哟……果然还是做回自己最自在!」她转转脖子、捶捶肩膀,伸展活络了下手脚,「成天坐着轮椅不能动,差点没有闷到发霉。」 刘志雄是头一回见着她的「本体」,然而真正令他错愕怔愣到双眼圆睁、下巴都快掉下来的,并非她此时脚踩时髦高跟鞋、穿着时尚套装、脸上画着精緻美妆的干练女性形象,而是她右手握举着的……那支等次级别之高、边缘烫金还黑到发亮的黑令旗! 他几乎是在看见那支黑令旗的第一眼就得出了千真万确的定论——这女人肯定不是泛泛之辈!她绝对是个非常、万分、极端不好惹的存在! 「你……你……」刘志雄很没用地当场「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完全是被吓出来的。 「呿!没见过冥府高层专用的黑令旗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顾盼不以为然地斜睨了他一眼,「我这就进去跟那傢伙谈谈,你负责替我看好梁晰晰的身体,懂?」 「是……遵命……」刘志雄哀莫大于心死地应声道。 他这悲情的鬼生啊!他心里有数,想在那女人手下过上一时半刻的好日子?他可能得等下辈子重新投胎还比较快…… 顾盼没空理会他槁木死灰般的表情之下究竟怀揣着什么心思,她热身完毕之后,踩踏着她的高跟鞋,直接穿过十三楼之二深锁的大门。 她并不期待这场谈判会有一个和平的开场,但她的确做足了方方面面的准备,对方若愿意接受她开出来的交换条件,那就彼此各取所需,皆大欢喜。若是对方敬酒不吃吃罚酒,必须来硬的?老实说,她也不介意用拳头来沟通。 (待续) 之七 结盟、结仇,今晚你选哪一道? 顾盼前脚脚尖才刚踏入阳台玄关,一个草木枯萎的花盆便直直朝着她的头脸招呼过来。儘管她已有防备,迅速地侧身闪过,但盆内的土块多多少少弄脏了她的肩膀。 「哎哟,老人家的火气还这么大?真完全看不出来你的祖上还是书香世家呢。」她一边拍落尘土,一边气定神间地说道。 「谁让你进来的?滚!」一把怒气冲冲的老迈声嗓,伴随着另一个更大的盆栽,再度对准她的门面扑袭而来。 顾盼自觉身为访客的自己已经给足了对方面子,便轻轻挥舞了下黑令旗,一道强风瞬间呼啸而起,不仅将盆栽从早已破碎成空洞的落地窗给重摔回去,也大大浇弱了对方原本高涨的气焰,换得一阵突兀的静默。 「……」 对方暂时偃兵息鼓是个明智的选择,顾盼略感满意地扬起微笑,「老人家,今日前来叨扰,自是有件与你息息相关的要事与你商量。我有个双赢的提案,讲给你听听,也许你会欣然接受。」 然而,就在顾盼踏进犹如强震过后的杂乱客厅,掛在沙发正上方的那幅泼墨山水画,就驀地让一阵猛烈阴风刮起,毫不客气地朝她飞砸而来。 「我对你的提案没兴趣!」吊掛在客厅正中央华丽吊灯上的老人厉鬼,满佈血丝的双目怒视着她,长长的舌头悬在苍白的嘴唇之外,尽显他临终之前可怖骇人的死相。 但下一秒,画幅陡然掉落地面,扬起积累数月有馀的尘灰。 老人厉鬼的双眼也驀地外凸大睁了些,因为仅在须臾一瞬的电光石火之间,顾盼握在手中的那把黑令旗尖端已经抵住了他的眉心,一股难以抵挡的强大力量就从接触的那一点向他处蔓延,他原本惨白浮肿的额间皱纹顿时泛黑,而那抹不祥的黑还一路朝下蔓延,愈来愈向内紧缩,老人原本乖桀凶戾的神情也逐渐被痛苦和恐惧所浸染…… 「你确定不再考虑一下吗?难得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就这么平白浪费了,多可惜!」她的语气依然平淡,但下手的力道可一点都称不上轻缓,这从对方终于捱受不住溢出一声哀嚎可见一斑。 「啊……」 「你知道有多少自縊而亡的冤魂徘徊原处数十年,最后别说復仇了,连恨得想亲手解决掉的对方影子都没再见到过吗?但我有法子可以帮你喔!……现在,你要跟我结盟,还是跟我结仇,你决定好了吗?」 终于,老人厉鬼极度不甘地点了下头,只是恶狠狠的目光依旧怒瞪着她。 「很好。」顾盼收回了黑令旗,左脚尖顺势一挑,就将一只歪倒在地的矮凳立了起来,大喇喇地坐在上头,「你习惯那么吊着的话,就保持原样吧,不用特地坐下来了。」 「你闯来我的地盘到底有什么目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想想你也挺可怜的,一个在最后的容身之处含恨而终的地缚灵,就算死了还是哪里都去不了,就算一口怨恨之气堵在心里不过不去,想找自己的败家子算总帐出口气,也是寸步难行。」顾盼开门见山道出他生前的底细,还替他叹了口大气。 「少跟我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到底有什么阴谋?」老人厉鬼怒吼道。或许是因为对方毫不含糊地直接狠戳他的痛处,他悬吊在空中的魂魄非常诚实地反映出内心的含恨状态,顿时剧烈摆盪起来。 「我知道怎样可以找到你那个嗜赌成性、连起家厝都敢背着你私自贱卖的独生子喔!」顾盼继续撒下对方必定会毫不犹豫咬下的绝佳钓饵,「你上辈子辛勤谋生、节俭过活,好不容易积攒了那么些房產,总算可以当个包租公安享晚年了,偏偏家门不幸,出了个败家子,连自己的老父亲都不放过,最后逼得你走上了绝路……做父母的难免恨铁不成钢,你应该对你儿子想念得紧,巴不得亲自教育他做人做事的道理吧?」 「住口!……你有什么条件?」老人厉鬼稍稍恢復了镇定,但怒意犹存。 「呵呵,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畅快。」顾盼微笑点头,「我要收取的回报很简单,对你来说根本小菜一碟。你只需要跟着我到几个地方,露几手你刚才向我打招呼的看家本领,相信你的期望很快就能如愿以偿了。」 「就这么简单?」老人厉鬼瞇细了眼睛,仍带有几分狐疑地看着她。 「如果你跟我充分合作,忠实完成我交代给你的指令,事情就会很简单。」顾盼站起身,刻意在他眼前晃了下黑令旗,见他忌惮三分的神情,便反手一收,让黑令旗自手中消隐。 语毕,她一个抬脚站上了矮凳,抬起手轻轻松松地一拉一扯,便将那条一般人肉眼看不见的、牢牢绑系在天花板水晶吊灯上的粗厚麻绳给取了下来。 「你动得了那根绳子——」老人厉鬼暗暗吃惊,那些号称道行高深的法师都拿它没輒,没想到她竟那么轻易就搞定了。 「不只是绳子,就连你也一样喔,你想亲身试试进阶版的吗?」顾盼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 「呵,我顺口开开玩笑而已。我很敬老尊贤的,你就自己进来吧。」 顾盼成功收服——当然,礼貌点的说法是「商请」——此间凶宅的厉鬼依附在他用以轻生的麻绳上之后,踏着轻快的步伐穿出了大门。 门外,刘志雄满脸焦急地在梁晰晰身边晃来晃去,一直很担忧万一顾盼搞不定,会连他也一併遭殃……他区区一个爱好和平不惹事的势弱地基主,完全不想被捲进任何会招致灭顶之灾的破事里啊! 「刘志雄,外头情况如何?应该没出什么岔子吧。」 「你……你跟那一位『谈』妥了?」 「那一位?你是说这个吗?」顾盼将那段只有灵界存在才看得见摸得着的一大截粗麻绳拋扔给他。 刘志雄压根没料想到她这一下手会做得这么彻底,反射性地伸手捞接过麻绳之后,这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吓得他差点又要扔到地板上。 「你小心拿好唷!乱丢的话,如果不小心让他再跑出来,我可说不准他第一个想收拾的会是谁。」顾盼淡淡地交代一声,也不管刘志雄饱受惊吓到不知所措有多难受,逕自回归梁晰晰的身体中。 「……你……你快把这脏东西拿回去!」刘志雄几乎要惊叫了。 「他窝在里面一样听得见喔,你确定要这么明明白白地嫌弃他吗?接下来会有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大家得要彼此互相合作,请从现在起好好敦亲睦邻,好吗?」 「……」刘志雄听完她轻描淡写的宣告,瞬间眼神死得不能再死了。 「我现在的状态是得自己转轮椅行动的大活人,没办法做这件小事,只好拜託你代劳囉。」顾盼耸了下肩膀,直接移动到电梯入口前按下楼键,丝毫没把刘志雄的水深火热放在心上。 妈的!迟早有一天他会被这女人吃乾抹净!刘志雄暗骂在心口难开,他觉得只要这女人还在阳世横行霸道的一天,他自己就前途多舛,黯淡无光,悲哀呀悲哀! 之八 亮牌比大小 週一上班尖峰时间,一辆计程车在市中心某住商大楼前停了下来,顾盼付了车资,打开车门,善良的计程车司机也跟着下车,将放在后车厢的轮椅取出,重新打开,并搀扶她坐好。 「小姐,你双脚还打着石膏呢,怎么不多休养几天,就这么赶着上班呢?」 「因为我的直属上级主管没人性呀。」她冷冷一笑,「我重伤住院期间,他还不忘从公司寄给我一封员工资遣通知书,这就够让我有动力跑来跟他据理力争了。换作是你,这口气你吞得下去吗?」 这位司机也是因为前些年遭到长年就职的公司无预警裁员,才不得不中年转职,听到她如此悲惨的遭遇,颇能感同身受,顿时一股热血上涌,便说:「这些帮着资方压榨劳工的管理阶层太可恶了!小姐,这是我的名片,在你拆石膏之前,你叫我的车,车资我给你打对折!」 顾盼接下他的名片,对于运将的古道热肠感到些许讶然。她原以为二十二世纪的人情薄如纸,没想到随便从网路上叫个车,就遇到了一个老好人。 「这样你根本没赚到什么钱,那些时间都够你多载几趟客人了。」 「哈哈,我没差啦!我中年失业那年,老婆带着小孩跟别的男人跑了,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一人饱全家饱,你不用替我担心。」司机爽朗笑道,「你还这么年轻,未来一定很美好的!我支持你成功争取到你应得的权益,加油啊!」 就在司机转身要返回车上之际,顾盼沉吟了几秒,还是选择开口叫住了他:「这位大哥,等等你会开车上国道吗?」 「嘿呀,下一位跟我预约叫车的客人大概一小时后在桃园机场第一航厦入境大厅等我。怎么了吗?」 「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就别走国道一号了,换别条路开比较好。」基于一股可笑的衝动,顾盼还是多嘴管了间事。 她在此次出公差之前,向同僚交接手头上尚未完成的工作时,对于人间该月该日的「异常变动」人魂接引事务还留着点印象。刚好她今天心情还算不差,若这司机命中註定有后福,应当可以接得住她给的指点。 「咦?为什么?」司机抓了抓他的小平头,一脸迷惑不解。 「我希望下班时间还能叫得到你的车。」顾盼并未多作解释,朝他挥了下手,逕自转着轮椅从无障碍坡道进了办公大楼。 当她坐在轮椅上大摇大摆地现身在「真好住不动產」的办公室时,所有曾经与梁晰晰共事过的同事们都不由得惊呆了,甚至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在同一位店经理手底下做事的他们,理所当然地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万万没料想到她还敢在风口浪尖尚未平息的这当头跑回来。 「嗨!各位!怎么?我不过是跳个楼,长头发剃掉了,双腿摔断了,就不认得我啦?」顾盼淡然笑笑,对着活像误吞苍蝇的同事们挥手打招呼,转着轮椅朝梁晰晰出事前专用的办公桌走去。 「呃嗯,晰晰……那个,你的身体状况看起来还不是很ok,怎么不在家多休养个一两个月——」号称店经理跟前头号红人的男同事向另一名女同事使眼色,要她先去经理室通风报信,自己先挡着麻烦人物。 「学长,你以为我不想多放几天假吗?但有人不留活路给我走呀,你说说看,我还有哪里能去呢?」顾盼不意外地看见另一个大概刚从学校毕业没多久的年轻美眉坐在她的座位上,看来又是一双可以随用随丢的卫生筷,「哎呀,经理不是老嚷嚷着时机歹歹钱难赚,一年到头都要我们共体时艰吗?怎么我都还没领到公司的员工职伤慰问金,公司就有钱聘请新员工?看来去年的总业绩发展不错嘛!」 「学长,这位是——」彻头彻尾状况外的小白兔看见她,一脸不解地问道。 「喔,她……她是——」 「我算是你前辈吧。你现在坐的这张办公桌,原本就是我的。」顾盼依旧面带笑容,但回答起来一点都没在跟这群人客气,「如果不是我一个半月前被无良上司逼着揹黑锅,一时想不开以死明志去跳楼,你根本没机会使用这张暂时空出来的办公桌。」 此话一出,原本窃窃私语的办公气氛瞬间冻结,小白兔的妆容更是瞬间僵白。 「梁晰晰,你给我进来!」店经理阴晴不定的吼叫声从他的个人办公室门口爆出来。 顾盼看了眼她掛在胸前的员工识别证,一边调转方向,一边若有所思地说:「陈芝璽,这名字取得不错,你父母的眼光挺好的。」 正好在她那久远前世的记忆中,某个重要的人名字当中也有个「璽」字……看在这点份上,她可以考虑復职后不去为难这个小白兔。 店经理林砚彰是个地中海秃的五十多岁男人,他眼神阴沉地盯着一派镇定的梁晰晰转着轮椅来到他的办公桌前。 「把门关上。」办公桌距离门口有三辆轮椅左右的距离,他很明显在故意刁难她。 「不好意思,我手不够长。」顾盼弹了个响指,用意念呼叫刘志雄现身。 下一秒,刘志雄就瞬间出现在她背后,发现自己置身何处后,有气无处发地大吼:「喂!我正在和邻居下棋欸——」 「请帮我关个门。」 「你搞什么鬼!莫名其妙把我叫过来,就为了让我替你关门?」刘志雄太火大了。 「你有不满就去找他囉!关门是他的意思。」顾盼指着不知道她葫芦里在卖什么药的林砚彰说道。 刘志雄不禁翻白眼,满肚子不爽地甩上了门,「我这就可以走了吧?」 「你在这里安静待一下,等会儿应该还有你的事。」 「你真的把我当成僕人在使唤耶!我怎么会碰到你这种人!」 「算你三生有幸囉!」 那一大声无风自来的「碰」,不仅隔绝了办公室外眾员工的八卦探听,也让林砚彰顿时神情大变;尤其她的「自言自语」似乎正在和空间中某个看不见的对象说话,更是令他心生疑竇。 「你来这里做什么?资遣通知书已经在一个月前就寄给你了,你没收到吗?」林砚彰冷冷地提醒她。 「你是指这个吗?」」顾盼从随身背包中掏出那张红色通知单,「跳楼重伤濒死又举目无亲的人是无法收件的,我以为这是常识,况且你编派的资遣理由完全与事实不符。如果你缺乏常识也没关係,我的律师已经在着手申诉了,她也会好好跟你的律师讨论这件事。」说到这里,她将通知单随手捏成球状,以蔑视之姿扔进他办公桌脚的垃圾桶里。 「喔,对了,我前天下午才去地方法院按铃提告,控告北台湾第一房仲品牌『真好住不动產』xx市总经理勾结不肖卖方,偽造文书,违法法拍產权有问题的凶宅,甚至故意向不知情的买方隐匿实情,低买高卖赚取鉅额差价,并且违法资遣经手的资浅员工,可能法院的民事诉讼通知单还没寄到你家吧,你也就还没替自己请律师。现在你知道了,可以开始准备跟我对簿公堂了。」 「……」儘管林砚彰依旧试图维持镇静的表象,但他紧迫盯人的眼神已经不若初始那般轻视,「虽然我不晓得你是从哪里得到的灵感而编出这个故事,但你一个没权没势的被资遣员工,想要跟我斗?」 「我是没权没势,但我这小虾米有的是大把时间可以慢慢跟你耗。还有,顺道补充一点,你可知你我之间最大的差别在哪儿吗?那就是你在房仲业混了几十年,多少算是一号人物;但我初出茅庐,我可没有新闻媒体特别喜欢报导的头衔绑手绑脚,我间间没事大可以整天跑法院。」顾盼耸肩摊手,一副愜意貌。 「……你今天跑来找我,为的就是对我亮出你手上有多少底牌?」这女人跟以前那个一掐就烂的梁晰晰已经不一样了,林砚彰从方才两人交手的一番对话之中,已经很清楚地明白这一点。他更知道,这样的她不会平白无故跟自己讲这些,肯定有其他目的。 「当然不是只有这样而已。」她胜券在握地浅浅一笑,「打官司的诉讼程序已经在跑了,那是律师要帮我办的事,也不是我今天来找你商谈的主要目的。」 「那你要的是什么?」 「很简单,我要继续在『真好住』工作,你得帮我保留我的原有职位,不得使用任何小手段给我降级减薪,包括我跳楼之后尚未入帐的上个月薪资,也得在三天之内一毛不少地匯进我的薪资帐户。」 「……哈哈哈哈哈哈!」林砚彰听完她开出的条件,先是怔然半晌,随即拍桌大笑不已,「你在说什么蠢话!你以为就凭你这副凄惨落魄相,还敢跟我叫板?你也太不自量力了!哈哈哈哈……」 在对方狂笑不已的时候,顾盼忽然问了他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经理,你和嫂夫人及令郎令嬡应该还住在原来的地方没搬家吧?」 「你要告我就儘管告,诉讼通知书就算寄来再多张,我照样有本事吃得开,还会让你吃不完兜着走!」林砚彰勉强收笑,没忘记对她拋下非常实际的威胁。 「我就是要确定你是不是还住在同一个地方而已。」顾盼得手了她关切的核心讯息,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对着一直被她晾在旁边的刘志雄吩咐道:「刘老,记住这个地址:xx东路四段一百八十二号十七楼之三。你等等就把那条你怕得要死的麻绳扔进去,接下来三天就没你的事了,你可以轻松放假去。」 「你到底在跟谁说话?还是脑子摔坏了?」 「啊?就这样?」刘志雄从来没跟上过她跳跃式的思考逻辑。 「喔,别忘了,你在把绳子扔进他家之前,记得跟那位老爷子说,如果他想早点见到他那个不肖子,就使劲地往死里闹,闹得越兇越好。就这样,你可以走了。」 林砚彰手头赶着处理的业务还多得很,实在受够了跑来浪费他宝贵时间的不速之客,直接下逐客令赶人:「梁晰晰,你少在那边装神弄鬼!总而言之一句话,你斗不赢我的,最好早点死了那条心,摸摸鼻子认栽就算了!现在,你马上给我滚!」 「经理,你此刻不当一回事没关係,我会给你三天时间好好思索琢磨。这三天内,你随时可以改变主意,我的手机24小时开机。」顾盼也不恼,从容自在地说完就转身离开。 一扭开门把,原本挤在办公室门外偷听的员工们故作没事地四处散去,回头做各自的工作去了。 经过小白兔的办公桌边时,对方似乎想从旋转椅上站起来帮她推轮椅,却在前辈学长的警告眼神下又重新坐了下来,只能对顾盼投以歉然的眼神。 顾盼十分理解地点了下头,自顾自静默地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真是个善心未泯的好孩子呢,相信她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很快地,她十分篤定。 (待续) 之九 老娘对资源回收没兴趣 只要是都市蛋黄区的商办大楼附近,必定会有餐厅在此聚集,为上班族的午间觅食提供了便利的各式选项。 顾盼原本在冥间待得好好的,从来没打算要返回人间,不得已重新回来,却顶了个不良于行的肉身,今日难得出门找人谈判,她倒也不急着回王柏盛的电梯公寓,老是窝在房子里叫外卖,她也有点腻味了。 她挑选店家的方式倒也简单,哪家餐馆的入口方便她转轮椅进去,她就吃哪家。没想到这一找就让她在大太阳底下转了足足五、六百公尺,才找到一间铺设了无障碍坡道的义式料理。 「都二十二世纪了,怎么连残障同胞的基本路权还是如此低落?」顾盼忍不住低声咕噥着。她敢断言,梁晰晰原本是纤细的身形,经过这段时日的「锻鍊」,她的双臂肌肉肯定大有长进。 「欢迎光临!」年轻服务生见到自动门开啟后的第一笔生意,是一位坐着轮椅的客人,虽然有点意外,但服务热忱倒是未减分毫,「小姐,今天有预约吗?」 「没有。」 「那么,我帮你安排坐在靠近走道的那张双人座,好吗?如果你需要用洗手间,请叫我一声,我推你过去。」 「嗯,谢谢你。」 「这是我们家主厨今日推出的午间特餐,一般的商业简餐也有,你慢慢挑选。」服务生将菜单递给她,替她倒了杯柠檬水,然后拿着电视遥控器,打开了悬掛在天花板上的公用电视新闻频道。 「请给我一份墨鱼义大利麵跟一杯白酒。」 「好的,请稍候。」 她一时间无所事事,便将视线焦点转移到电视萤幕上的新闻频道。 新闻台主播驀地神色一正,以严肃的口吻播报道:「各位观眾,现在紧急插播一则重大交通事故!就在两个小时前,今天上午九点五十分,国道一号林口往桃园国际机场路段,发生一起油罐车不明原因起火爆炸的严重事故,爆炸威力强大,波及前后十多辆大小客车,也导致车流回堵十多公里,国道警察及救护单位已火速派员前往急救中……」 顾盼举起玻璃水杯,凑近唇边轻啜一口,随即掏出手机,找出早上出门前的叫车电话,回拨。 「安心大车队,您好。」 「我要指定叫车。一个小时后,在xx区xx路和xx路口的威尼斯义大利餐馆,请指派3397这部车过来。」她道出早上那位热心司机的车号。 「请您稍候……呃,小姐,可以为您派另外一辆车过去吗?」 顾盼眉间一拢,反问:「3397那台车怎么了吗?」 「我们家这位司机两小时前说他临时有事要请假,连他已经接单的客人都转派给其他司机了。」 「这样呀,」顾盼闻言松缓了下来,「那好,替我安排另外一辆车吧。」 「好的,一小时后,xx路及xx路口威尼斯餐厅,2694。感谢您叫车搭乘。」 这通电话刚结束,一道美丽倩影走近她的桌边,谦和有礼地出声问道:「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你不担心盯着我吃饭会消化不良的话,就儘管坐呀。」顾盼一眼就认清来者何人,也回以一记相当礼貌却不带温暖的微笑。 「你的事情,我都听david说了,我替你觉得遗憾。」从妆容到打扮都堪称完美的靚丽女子得到她的首肯后,拉开了她对面的空椅坐下。 「呵呵,大可不必,我敬谢不敏。」顾盼泰然自若地望向来者,打算让她自己道出真实目的。 她恐怕是遗憾梁晰晰没有成功地告别这个世界吧。她的生灵可是相当诚实无讳地表达出这一点呢。 「david说你半个多月前才出院,你今天就赶着去復职吗?」 「王柏盛说你任职的证券公司在信义区,你这位连男朋友跟你约会都得事先预约的大忙人,有那么多美国时间可以跨区吃午餐吗?」顾盼学着她造样造句。明明就是专程衝着她来,还拿王柏盛当託辞,她以为製造出那么张牙舞爪的生灵的正主应该更有气魄才对。 服务生送上顾盼的餐点,顺便为新客人点餐,「小姐,请问你要点些什么?」 「我单点一杯黑咖啡,这样就好。」王雁晴打发走服务生后,单刀直入地问她:「你有打算跟他復合吗?」 「自己跑掉的二手男人,老娘半点兴趣都没有。你喜欢的话,儘管捡去回收,如果他在你眼中还是资源的话。」顾盼说得轻描淡写,边说边拿起叉子捲起热腾腾又香喷喷的麵条,送进口中咀嚼起来。 啊!果然现做的美食就是不一样!这还是她头一回享用到如此别开生面的西洋料理,实在太好吃了!看来她走这一趟人间,也不算是一无所获。 王雁晴起初认定梁晰晰是在跟她装腔作势,以为就凭她那副懦弱单纯的性格,在自己面前肯定佯装不了多久,却没想到她这一吃就慢条斯理地吃了大半盘,还吃得津津有味,似乎完全没打算跟她直球对决。 眼见她的黑咖啡已经送来半晌,再不喝就凉了,王雁晴这才端起咖啡杯啜饮,估量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顾盼脸上。 「梁晰晰,这是我跟你头一次真正碰面,坦白说,你本人给我的感觉跟david描述的相差太多。如果不是他在对我说谎,那就是你是在跟我演戏了。还是说,你真的已经放下了过去你跟他之间的一切?」 顾盼嚥下了口中的最后一口麵条,那份身心俱饱的满足感让她心情大好,也就不介意重申一次废话:「我不是说了嘛,王柏盛那傢伙,你要就捡去用,心不属于我的男人,拿去送人也不可惜。好话不说第二遍,你最好这就记牢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住在他家?」 「你又不是我的谁,我干嘛要跟你交代?」既然王柏盛什么都跟她说了,她去拷问他不就得了。 「你跟他已经是过去式了,我希望你既然要跟他分手就分得乾净点……」 顾盼忽然感到厌腻地挥了下手,「我要怎么处理跟他之间的『后续』,那是我自己的事,怎么样也轮不到你一个横刀夺爱的小三来对我指手画脚。」 她早在一千六百多年前的上辈子就处理过这款破事,可谓驾轻就熟,经验值满点。这个小女孩——是的,王雁晴再怎么手腕高明,在她看来就是个容易摆平的小女孩——想在她面前虚张声势?嘖,简直班门弄斧,她还真没当她是一回事。 「你——」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顾盼端起白酒浅嚐一口,语气清淡却打脸力道十足地说道:「王柏盛就爱你那一味,那是他的个人偏好问题,你可别以为我也跟他一样,那就误会大了。」 王雁晴放下了咖啡杯,上身微微前倾,精雕细琢的美丽妆容此时此刻已然蒙上一层寒霜,紧盯着她说道:「梁晰晰,你听好了,我不管你现在是不是还想跟david藕断丝连,事实是,他现在是我的男人,你若打算从中作梗,我也不会让你太好过,有的是比你自杀未遂更凄凉的下场等着你。」 「哎唷,好可怕的威胁呀……我现在应该要觉得害怕,对吧?」顾盼真的很想装出诚惶诚恐的模样,但偏偏她的演技彆脚得很,说着说着,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会为你今天说的话感到后悔的,我保证。」王雁晴的确被她轻佻的态度激怒了,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又回復最初那优雅自信的模样,拿着桌面上的帐单站起身来,「今天这顿午餐,让我请你吧,因为你还能这么愉快地用餐的机会,不多了。」 「随你便。」顾盼举起酒杯朝她一点,显然并未认真看待她的宣示。毕竟嘴巴长在她身上,她爱怎么讲就怎么讲。 不过,顾盼倒是好奇,接下来对方还有没有比生灵骚扰更具创意的新招,不然她半路盘顶梁晰晰的悲悽人生,三两下就直接破关,也未免忒无聊。 (待续) 之十 各取所需换太平 约莫凌晨两点半,梁晰晰的手机已经连续响了八九通,全数来自同一位联络人,显然来电者相当急切。不过,梁晰晰的身体照样闭眼躺在床上,似乎完全没有起身接听的打算。 倒是刘志雄飘进了她的房门,受不了地嚷嚷道:「喂喂!三更半夜的,你要放你的手机吵死人到什么时候?到底还让不让街坊邻居睡觉啊!」 「我以为地基主不需要睡觉。而且王柏盛这间房的隔音效果还挺好的,我可没听见哪个邻居跑来按电铃抱怨。」顾盼优哉游哉地翻了个身,顺手捞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才第九通而已,不急,再给子弹飞一会儿。」 每次跟这女人说话,他都险些没被气死!刘志雄握紧拳头,拚命忍住想翻桌的衝衝,决定先处理一个更棘手的大问题:「我问你,现在在客厅沙发上蹦蹦跳跳的那个死小鬼是怎么回事?」 「啊?他不是挺乖的吗?你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梁晰晰淡定地回看他一眼,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有问题。 「乖?你是哪隻眼睛瞧出他乖了!他是个有法力加持的外国小鬼,一见到我就兇狠地乱砸东西,到底是乖在哪里!」刘志雄火大到额冒青筋了,「我才是这间房子正牌的地基主,怎么都没人在尊重我!」 顾盼颇不以为然地瞥视他一眼,「你说呢?你也知道你是地基主,可你身上连最基本的架势都撑不起来,连王雁晴的生灵都可以大喇喇地登堂入室踩在你头上,突然间冒出一个泰国小鬼跑来你的场子胡闹也不意外,不是吗?」 「你……你这女人……」刘志雄被她这番话激得脸色又青又红,却偏偏挤不出半个字来反驳她。 不出顾盼所料,相隔不到五分鐘,第十通电话接连响起。她抬手示意,让刘志雄在旁边等一下,她得先接这通电话。 一按下通话键,对方似乎处在一种兵荒马乱的紧急情境中,女人小孩三不五时的尖叫哭嚷是基本背景音,「梁晰晰!你究竟对我家动了什么手脚?我警告你——」 「经理,你说什么?杂讯太多,我听不清楚欸。」语毕,顾盼带着笑意结束通话,随即转头问刘志雄:「刘老,你把绳子扔进那间豪宅多久了?」 「我大前天拋进去的,今天第四天了。」 「嗯哼,看来这个地中海秃挺硬气的嘛,竟然拖到现在才回过头来联系我,这不是摆明着邀请我提高协商门槛嘛……行,如他所愿。」 第十一通电话马上响起,顾盼好整以暇地默数五秒鐘才接起。 「梁晰晰,拜託别掛电话!」这回林砚彰的口气显然不若上一通那般怒气冲冲,相反地,话中多了些惊恐,「我必须跟你谈谈!」 「经理,现在大半夜的,你找我谈什么呢?」顾盼打了声大呵欠,故意问道:「我可是正需要好好休养的伤患呢。话说回来,你那里好吵,怎么又是惊叫又是哭喊的?」 「你明知故问!」林砚彰怒火中烧,但下一秒又意识到他正在讲话的对象就是这一切骚乱的始作俑者,便立刻压下他的满腔愤恨,试图跟她商量:「梁晰晰,我知道你神通广大,大约认识一些『看不见的朋友』,才会闹得我家不得安寧……」 「经理,我建议你斟酌一下你的遣词用字,这会关係到你我接下来的对话能不能顺利进行。我本来睡得好好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人可不是我。」 「你——」这女人简直蹬鼻子上脸!她绝对是故意的! 然而,林砚彰知道他再怎么怒火中烧也得吞忍下来,毕竟过去三天他砸下重金请了各行各路的法师、乩童、风水老师,都拿那个闹得家中鸡犬不寧的可怕东西没办法,灵骚的情况甚至变本加厉,不仅因此造成邻居们跟他翻脸,就连老婆都扬言要带着孩子离家出走,叫他等着签离婚协议书!他实在是走投无路了,逼不得已,这才得拋下顏面尊严打电话给她。 「……好,我答应你先前提出来的条件,明天你就可以回来公司上班了!」 「真是不好意思喔,经理,此一时彼一时也,我原本提出来的方案已经失效了。我们得要重新谈条件了。」 「——你说什么!别给脸不要脸!」 「我记得我当时可是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我只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今天都第四天了,既然你错过了原本说好的时效,之前的协议自然就跟着作废囉。虽然我先前摔伤了脑袋,但基本的加减算数我照样清楚得很。」顾盼边说边对刘志雄竖起大拇指,称讚他干得好。 刘志雄不禁抽了下嘴角,这女人真的是得罪不起的祸害,来自她的讚许,他万万无福消受,只求她别把歪脑筋动到自己头上就好。 「你到底想怎样?」林砚彰倍感挫败地反问。 「让我想想……嗯,这样吧,我要升职加薪,你想办法成立一个新的部门给我管,最少要跟学长一样的职权等级,那个叫陈芝璽的新人就调来我的部门,当我的个人助理。」 林砚彰给她的回应是一声气急拜坏的大吼:「——你做梦去吧!」 「好喔,我继续睡我的大头觉去,经理晚安。」顾盼逕自切断通话,然后自言自语道:「我该不该乾脆关机呢?可是这样一来,他好像很可怜喔?」 岂只是可怜而已!刘志雄几乎可以想见对方正置身于生不如死的煎熬中,不禁深深同情起那个不长眼才会招惹到她的房仲公司经理了。 「我说就算对方是个满肚子坏水的傢伙,你这样搞他也应该也够本了吧……」 「是这样吗?我已经够大方了耶,是他自己不买单。」顾盼悠悠叹了口气,「不过,就看在你替他说情的面子上,我再多给他五分鐘时间吧。如果他再不踩着我给他的台阶下,只好让那位老爷子在他家再多待几天了。」 ……这哪里是给对方台阶下?这女人简直把人吃死死!刘志雄再一次对顾盼异于常人的标准感到惊奇。 顾盼果然没有等上太久,还不到两分鐘,林砚彰就又主动打来了。 「梁晰晰,从明天起,你就是我们公司的新任襄理,详细业务及薪资内容,来我办公室面谈。」林砚彰咬牙切齿地道出他决定妥协的结果,「那我家这边,要怎么处理?」 「谢谢经理提拔!现在,请你跟嫂夫人带着令郎令嬡出外散步十分鐘,之后就天下太平了。」 「现在?凌晨两点半全家出门散步?」 「你们想继续待在家里吗?也是可以啦,只不过我不确定你们的心脏受不受得了更多的刺激……」 「十分鐘是吧?没、没问题!你赶快帮我处理好!」这回,换林砚彰心急火燎地切断通话了。 顾盼得到了她所乐见的结果,心满意足地重新躺下,三五分鐘后,她的灵体从梁晰晰的天灵盖飘出成形,看上去就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当然,她握在手心里的黑令旗也依旧是令眾鬼生畏的闪耀发光。 「刘老,要不要跟我出门透透气?」 「我可以说不要吗?」刘志雄默默地在心里大翻白眼,他可是全程目睹了她是怎么把无良上司操弄于鼓掌之中,哪里还有胆子敢对她吐出个「不」字?不过……「欸,等等!还赖在客厅的那个小鬼怎么办?」 「你这么担心他呀?那你就留下来当保姆吧。」 「我才不要咧!」刘志雄马上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说真的,他到底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呀?」 「就王柏盛跟他新欢出国玩,远端遥控从泰国快递回来的纪念品囉!」 「靠夭咧!那女人是怎么回事?上一次是生灵,这一回是降头小鬼,她怎么老在耍这些阴招!」刘志雄听完真的傻眼了。 「大概她对自己的阴德值本钱很有信心吧。这会儿甭管她了,我们先出门办事,回头再来教那小鬼该有的规矩。」 话音未落,他俩的魂体俱已消隐在空气中。 不多时,房门便传来伴随着听似孩童尖声叫嚷的踢踹声,看似破坏力十足,但就是无从进入。 (待续) 之十一 远来之客照样得懂规矩 梁晰晰的经理家犹如发生过瓦斯气爆的废墟,傢俱大搬风不说,地板上堆积了一堆收藏品跟易碎品的残块,若非顾盼和刘志雄不需要「脚踏实地」,不然他们恐怕连落脚之处都没有。 「看来这老爷子被他那不肖子气得够呛,发洩的力道还真不小。」话虽然这么说,但从顾盼对眼下此一「成绩」相当满意的眼神看来,她并未对林砚彰一家的遭遇寄予多少同情。 「你还真好意思说!不就是你授命他把这家人闹到人仰马翻的吗!」 「哎,我这也算是在帮他一把好吗?好歹抵销一下他过去造下的恶业,不然真让他这一生奸滑之事做尽,等他去冥间十位阎王爷那里报到的时候,要伺候他的可就不只是这种小儿科等级的果报而已。」还连带累得冥间眾公务员案牘劳形,何必呢?她既然来人间出这一趟公差,能顺手解决一桩是一桩。顾盼说得十分理直气壮,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安排有哪里过份了。 「我能不能问一下,你从前究竟是混哪里的呀?听起来你好像跟底下的大人物混得很熟……」刘志雄满肚子疑惑。 「还好啦,区区一名小特助而已。」顾盼一语带过,她没打算让一个小小车前卒知晓太多复杂的内情,继续往依旧传来骚动的书房走去。 书房内,檯灯、书柜等什物,彷彿秋风扫落叶似的倒落一地。老人厉鬼原本还放肆张狂地作乱,但当他挥手掠过桌面上的大叠文件时,却倏然止住了动作,紧抓着空中某张纸就此定格了,眼神和身形愈来愈紧绷,彷彿一触即发。 「周老,这次干得不错啊!辛苦你了,回来休息吧。」顾盼扬了扬手中的那段麻绳,提醒对方该「归位」了。 「……这个逆子!竟然背着我干这种事……我非得狠狠教训他一顿不可!」老人厉鬼正值情绪激动之际,哪还管得了顾盼在召唤他回去,怒发衝冠的他抓着那张纸转身就要窜出窗户,巴不得立刻找到他的独生子大卸八块。 「糟糕了!他好像要跑了——」刘志雄察觉到苗头不对,紧张得额冒冷汗。 「我叫你回来。」顾盼眼神一凛,掷出黑令旗,正中老人厉鬼的后脑勺,并停格在空中,释放出一股如电网般的能量牢牢地缠裹住他的灵体,当场让他蜷缩成团,惨叫哀嚎不已。 「啊啊……让我出去……啊啊啊啊啊——」 只见顾盼指掌向内一握,来自黑令旗的电网顿时朝内收拢,犹然企图挣脱的老人厉鬼也溢出更加剧烈且痛苦的哀号。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马上回来。不然,这就让你当场魂飞颇散。」她的目光瞬间冷如寒冰,令人毫不怀疑她绝对会将威胁付诸实践。 她的霹靂手段显然收效良好,一松开手掌,将电网撤回黑令旗之中,老人厉鬼便不敢再有异议,火速回到他生前自縊的麻绳之中,连请都不用请。 站在她身边的刘志雄旁观这一切,仅能心有馀悸地吞了口口水,万分庆幸他没有那个胆气跟她对着干,不然她推陈出新的整鬼手段要招呼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顾盼让黑令旗回到手中,麻绳顺手拋给刘志雄,随即踱步到窗边,弯身拾起那张文件,迅速上下瀏览一遍,唇角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那个,他刚才究竟是看到什么了才会那么激动?」刘志雄虽然感到后怕,但实在压不住足以杀死一隻猫的好奇心。 「刘老,你生前可曾育有儿女?」 「嗯,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他们是啃老族或躺平族吗?」 「万幸都不是。」 「周老他呀,生前只知道自己的独生子生性好赌,把祖厝家產败了个精光,但他刚刚才亲眼瞧见他那个好儿子跟梁晰晰的经理私相勾连的契约。至于里头记载的内容嘛,可说是出乎你想像的精彩绝伦,你也看见他的反应有多激烈了。」 「……」刘志雄低下视线瞧着手上握着的麻绳,不禁心生怜悯。 「不过,这对梁晰晰来说倒是意外的大收穫。」顾盼欣然接收了这份文件,「如果我记得没错,就是下星期吧,梁晰晰作为房屋买卖诈欺案的被告就要首度出庭了,她的法扶律师得到这张白纸黑字的证据,应该会相当高兴吧。」 所谓几家欢乐几家愁,刘志雄从顾盼乐得几乎要吹起口哨来的愉快表情就知道,这个不走运的经理可能还要倒霉上好长一阵子了。 「这厢搞定,我们可以打道回府啦!」 「我先在外头晃晃,等你收拾好那小鬼我再回去,行吗?」 「刘老,你这地基主的志气跟派头要有啊!不然怎么在你自己的地盘树立威望?」顾盼不甚认同地对他摇了摇手指,「这样吧,等等我先镇住那小鬼,接下来就让你自由发挥,如何?」 啊?自由发挥?刘志雄一头雾水,还没搞清楚她所指为何,便已搭着她的瞬移便车回到王柏盛家中。 而那位从泰国远道而来的小客人迎接他们俩回家的方式,就是一记兇猛的泰拳飞踢。 「小弟弟,这样很没礼貌喔!」顾盼面带微笑地举起黑令旗,对准他踢来的右脚脛骨,就是结结实实的「啪」一声打下去。 「%#$%&*@$%@……」这看似轻柔不带力劲的一拍,却让那小鬼当场爆出痛彻心扉的一长串惨嚎,跟老人厉鬼不久之前的凄凉下场有得比。 「阿姨没学过泰文,听不懂你在讲什么耶。」顾盼依然笑得温煦如和风,「刘志雄,帮忙翻译一下。」 「喂!你没学过泰文,难道我就学过吗?」刘志雄真的超想翻她白眼,但姑且念在她算是给自己撑腰的份上,他走到泰国小鬼面前,用一种爷爷嘮叨孙子的方式训斥他:「臭小子,你给我听好了!这个家是我在管、她在罩的,我不管你是用什么方式飘洋过海才来这里落脚,但只要你想寄宿在这里的一天,就得听我的,懂不懂?」 「@%#$$%&*$%——」小鬼似乎不领情,儘管还是痛到一拐一拐的,却仍伸出拳头做势要攻击。 顾盼感到无聊透顶地打了个呵欠,藉着伸懒腰的姿势,再次亮出黑令旗,状似很不经意地再度扫过泰国小鬼的那隻手。 「$%$#@%$#!」这一次,小鬼真的痛到哭出来了,虽然还是骂骂咧咧,但气燄很明显被大幅削弱不少。 「哎呀,真对不起喔,我没想到不小心轻轻碰到你一下,你就受不了。」顾盼嘴上这么说,但她脸上的笑容可是春光明媚得很,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歉意,「刘老,这年头的青少年都这么碰不得吗?」 「拜託一下!让我来就好。」刘志雄开始同情起泰国小鬼来了,索性背对着她站在小鬼面前,一边在嘴上说:「你现在知道厉害了吧!不想继续讨皮痛就给我配合一点,少在我们面前惹事生非,知不知道?」一边对着他挤眉弄眼使眼色,传达一个保命讯息给他——你不想再死一遍就别去招惹那女人,真的不需要平白无故自找罪受! 「@%$**#*@&。」小鬼亲身体验他们俩一个扮白脸一个扮黑脸的「教育训练」之后,总算知晓这个家中真正厉害的大魔王是谁了,只得暂且安分下来。 「刘老,这小鬼就交给你管束了,反正你平常间着也是间着,就教教这小鬼华文怎么讲,省得一天到晚在我耳边嘰哩呱啦的,有够吵的。」顾盼说完就要转身回房。 「喂喂喂!我哪里间了啊!还有,为什么我得负责管他啊?他又不是衝着我来的——」刘志雄忍不住出声抗议。 顾盼停下脚步,饶富深意地看着他,「刘老,我记得不久前你才信誓旦旦地宣称,你才是这里的地基主。还是说,你想马上就『卸任』,地基主换人当当看?」 「我……我……」刘志雄大口深呼吸,他做出了决定,「我会负责看好这个臭小子,完全没问题!」忍一时保魂安康,退一步延年益寿啊! 「早说嘛。没问题就好。」 待顾盼的身影消遁在主卧室门后,待在客厅里的一老一少面对面互看一眼,顿时彼此心领神会,彼此之间建立了一股不言而喻的默契。 「小子,这下你懂了吧。」 「@#%#$。」 (待续) 之十二 结清亲缘债 梁晰晰的双脚復健有成,总算可以正式告别坐轮椅的时光,只需拄着拐杖前行,自由度大幅提升,这让顾盼感到神清气爽。 尤其当她在真好住不动產的同事们既惊诧又羡妒的目光下,踏入新任襄理办公室时,看见经理晦暗咬牙的神色,心情的愉悦程度又上升了好几度。 「梁晰晰,我告诉你,你这次跳级直升襄理,算是给你捡了个大便宜,但你别以为我们真好住的襄理很好当,只要连续三个月业绩下滑,我照样让你走人吃自己!」林砚彰毫不客气地把全新的聘僱合约书拋在她的办公桌上,警告意味浓厚地说道。 虽然迫于现实,他在她的坑陷下栽了个大跟头,不得不吞下这个大闷亏,但实际上他仍是掌理该区总店的经理,依旧有职权可以从内部规则去「整顿」他看不过眼的手下员工,她最好罩子放亮点。 「呵呵,那当然,我向来不做薪水小偷。」顾盼看似好商量地一边瀏览合约,一边点头微笑;同一时间,她执笔的手也迅速划掉林砚彰刻意铺设的几条不平等条约,下笔如有神地重新写上她认为平等互惠的工作协议,「不过,这合约嘛,还是审慎议定的好,省得日后再有争议,我们要『协商』起来还得大费周章,你也吃不消,对吧?」 她客客气气地将修改过的合约推回林砚彰眼前,但从对方阅览过后吹鬍子瞪眼的表情看来,她所主张的个人权益显然与温良恭俭让毫不沾边。 「你一个从业不到半年的菜鸟房仲,经验歷练都还不到位,给你机会当襄理已经开了先例,你要求薪资福利比照同行襄理的水准已经很过分了,竟然还狮子大开口,要求按照业绩比例分红!」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如果你只给得起香蕉,就只能请得起猴子。如果你坚持要我给出襄理等级的业绩,并且比照资深襄理的标准来『审核』我,那么付给我的酬劳当然不能跟业界水平相差太多,不是吗?绩效,从来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你都是经理级的领导人了,眼界格局要有啊!」顾盼淡然一笑,接着问候他:「对了,经理,这两三天晚上你和嫂夫人睡得可好?令郎令嬡也快要参加升学考试了吧?家宅安寧,对于婚姻和谐和考运亨通来说真的太重要了,想必你也非常同意吧。」 林砚彰一听到她这么说,不禁愀然变色。他很清楚,这女人若是再次「来阴的」,他真的不敢保证能否消受得了! 「……好,我给你『试用期』一个月。这个月内,我要看见你上交的具体成绩,否则这份合约立即作废,你也得给我辞职走人。」 「呵,没问题。我的助理呢?」顾盼轻松愜意地应承下来,随即对着办公室外喊道:「陈芝璽,进来!」 不一会儿,小白兔惴惴不安地进入新任襄理办公室,不无惶恐地开口:「经理、襄理,找我有事?」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专人助理了。你手头上正在处理的业务,等等找时间重新分派给其他同事接手,现在先把这份合约重新誊写好,列印出来给我和经理签名用印。」 「呃……好。」虽然陈芝璽是隻小白兔,但生存本能挺敏锐的,她在两位大头之间来回覷了一眼,便知晓谁才是佔上风的狠角色,领了新任直属主管的口头吩咐就闪人工作去。 「哼,我就等着看你的好成绩!」林砚彰带着一肚子火气摔上办公室的门。 顾盼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取出刘志雄交给她的随身碟,将各个凶宅调查档案的地址整理成一份文件,列印出来。同时对照公司内部网路,看看有没有哪个同事正在经手重复的物件。 就在这时,梁晰晰的手机稀罕地响了起来,顾盼原本没想立即接起,但对方连打了三通,终于引起她看上一眼的兴致。来电者显示——「妈」。 哎哟,当真是稀客呢。顾盼冷笑着按下通话键,等待对方先开口。 「晰晰,你怎么出院了也不跟我说一声?现在你人在哪儿?」 「我没有机会当面跟你说呀。我已经办出院好一阵子了,期间从没接到你半通关心慰问的电话。听护理师说,我住院期间,你好像很忙,也没来看过我几次。」 「……你从小到大都不需要我为你操心,但你弟总是大小状况不断,我真的已经尽我所能,但实在力有未逮。」 「嗯哼,瞭解了。所以能力愈好的孩子,受到忽视也就愈理所当然,这也是很正常的。」顾盼一边说得讽刺,一边取下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召唤出梁晰晰的单魂,让真正的事主「旁听」二人对话。 「晰晰,你一直都在怪我偏心你弟,但你也要想想,当年你爸不负责任地拋下我们母子三人跑路,我一个女人要带着你们姊弟俩,我有多不容易……」 梁母进入陈年积怨大倾倒模式,说个没完没了,梁晰晰的魂魄依旧没有反应,看来是这样的说词是听得麻木无感了。 顾盼回想着她开始借用梁晰晰身躯之前,转轮王那封秘密手諭里交代了梁晰晰今生的业报纪录,她这辈子选择的父母手足其实也是她偿还前几世人情债的冤亲债主。 她在脑子里略略计算了下梁晰晰跳楼前「回馈」给原生家庭的金钱及情感付出,经过一番加加减减,若梁晰晰想要在此生此世做个彻底的了结,确实还缺了那么一点点,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花钱买断。但,需要时间。 「请问你说完了吗?」顾盼原本就与梁母毫无瓜葛,她冷冷地打断从对方口中滔滔不绝吐出的悲怨苦水,「如果你对我讲这些的目的,是为了彰显你的个人遭遇有多么悽苦,那好吧,我第一千零一次为你感到遗憾。不过,你今天打电话给我,应该不只是为了再重述一遍我都听到烂熟的老套抱怨而已吧?」 梁母听见女儿如此疏离冷漠的回话,一时大愣了下,「你……你怎么这么说话?我孤苦一人养大两个孩子容易吗!如今你就是这么回报我当年含辛茹苦拉拔你到大——」 顾盼当真深深同情起梁晰晰了,她从小到大听这相同套路的情勒折腾不知多少遍,难怪母亲的哀叹再也激不起她的任何反应。 她新官上任,时间宝贵,只好直接进入重点:「那你要什么?是你近来手头紧需要调头寸,还是你儿子又突然多出了什么信贷、房贷要付?」 根据梁晰晰生前的记忆,过去五年内,梁母找她多半是为了钱的问题,这一次大概也不例外。 「……」梁母倏地哑口无言。 「不过,在你开口之前,先让我算给你听听。首先,我住院期间的医疗费用,都还是我男朋友替我代垫,我自己都得分期付款还清这笔钱。另外,我官司缠身,虽然有法扶律师帮忙,但不可能半毛费用都不出。现在,我自己要处理的麻烦一堆,必须先照顾好我自己的生活,不然我油尽灯枯,连房租都付不出来的话,总不能冀望你们提供我三餐和住宿吧。」 「……你怎么说得这么见外?好像我跟你弟对你来说是外人一样。」梁母訕訕地挤出这句话来。 「我现在的经济状况容不得我做打肿脸充胖子的事。」顾盼向来实事求是,「在我的印象中,我十八岁成年之后,就已经完全经济独立了,连大学四年的学费都是靠自己扛学贷支撑,生活费也从来不找你要。弟也只不过小我五岁,大学刚毕业就买了一辆车,车贷还是姊姊花了三年帮他付清,也算是对他够好了。同样都是成年人,没道理姊姊可以混得下去,弟弟却连一份足以糊口的工作都找不到。现在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只剩下亲兄弟明算帐这条路可走。」 梁母沉默了半晌,这才道出她的困难:「你弟为了贪赚快钱,听信某个群组老师报的明牌,去跟银行融资了一大笔钱,结果两个月前在股市里惨赔,现在被债务逼得喘不过气来……」 「嗯,是喔。」顾盼不当一回事地应了声,毕竟她待人处事的逻辑是个人造业个人担,梁晰晰她弟是咎由自取,又与她何干? 「我本来是想,你这次能不能帮你弟救救急——」 「我目前帮不了。」顾盼乾脆直接地拒绝,「你应该还没忘记,我两个月前跳楼重伤,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病房,现在还得拄着拐杖才能行动,说实话,我也是需要被救急的族群。」 「你就这样心狠对你弟见死不救,算我白疼你了!」梁母说完立刻切断通话。 若是以往,梁晰晰必定马上回拨,然后再无从选择地被梁母兜头怒骂一番,彷彿没有依照母亲的请託去接济弟弟就是她千不该万不该的罪过,最终以委屈求全扛下弟弟理应自负的责任收尾。 然而,接手梁晰晰馀生的顾盼可不是那样柔懦的性格。她定睛看着梁晰晰的魂魄,非常认真地问道:「梁晰晰,你是这副身躯的正主,只要我借用你身体的一天,我就得尊重你的意见,这次也不例外。我个人是打算儘快结清你跟你家人之间的亲缘债,能用钱解决的都是小事,我不介意拿钱切割无益于你今后发展的人际关係。而关键只在于,你心累的程度,究竟够不够你下定决心跟拖累你的今生家人划清界线?」 梁晰晰的魂魄听见她的话语,泪水就淌下了苍白的脸颊,但依旧无语。 「我就坦白告诉你吧,你弟这辈子能从你身上分得的福份,最多、最多就剩三十万,而他是有财无库的命格,你妈想尽办法替他筹得再多的钱,他不仅守不住,还会另行製造更多的钱坑,根本就是个无底洞来着。你呢,唯一能使得上力的地方,就是做出一个明确的决定——你要一次付清这三十万,让彼此的人生步上各自的正轨,抑或是慢慢地拖磨下去,继续鼓励你妈对你软土深掘,最后你弟理应自负的责任都落到你这替死鬼身上。」 梁晰晰泪流不止,终究做出了选择:「付……清……」 「很好,长痛不如短痛,这是个相当明智的决定。我必当如你所愿。」 (待续) 之十三 断绝控制的代价 顾盼在桌面上转着梁晰晰窝回其中的银戒,思绪不自觉地飘回了她那年代久远的上辈子…… 她是东晋时代一名庶民商贾的么女,儘管社会地位比不上那些出身世家大族的名门之后,但父母双亲对待三位兄弟与她,确实是同等宝爱着,她自幼成长到及笄出嫁,从来不觉得自己生为女儿身就矮兄弟一大截,甚至她因一时任性相中出身士族的前夫,非嫁给他不可,后来父母也同意她自主择婚,即便为了替她置办大笔嫁妆必须出售自家田產也不曾心疼过。 若说她上辈子真有什么悔恨的话,应当就是没能趁着生前多孝顺真心爱她的父母一些时日,还为了那个优柔寡断的男人耗费掉宝贵的大半人生,最后还因为被前夫家的破事波及,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倒是没想过,人间光阴荏苒过了一千六百多年,仍有像你这般遭遇的女子……究竟是我特别幸运,还是你格外不幸呢?」顾盼难得地发出罕见的感叹,「但是,无论你的过去如何,再烂的进牌都到此为止了,我顾盼倒想看看,接下来在你身上还能发生什么鸟事阻挡我开胡。」 叩叩。陈芝璽轻敲了两下办公室的门,将经理已经签章妥当的新合约摊开平放在她面前。 「襄理,这份僱佣契约只要你在这里签章就可以归档了。」 顾盼检视了一遍,点头签名盖印,「好。」 「那襄理,我接下来要做些什么?」陈芝璽有些迷茫地问道。 原本她在同样担任襄理的学长手下实习,现在顾襄理明显跟经理槓上,变成学长在公司内的头号竞争对手,学长就顺势「冷冻」她,其他同事也因为怕跟她沾边而被上级给予「特殊待遇」,就对她不理不睬。简而言之,她跟这位新任襄理目前就是处于被孤立的状态,这让她真的颇为自己的前途忧虑。 「你以后喊我梁姊就好,襄理是给那些跟我不熟的人叫的。」顾盼将那张罗列二十多条地址的文件递给她,吩咐道:「你这两三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按照上头的顺序,一个一个去联系这些物件的现任產权所有人,就说我有意承接他们家凶宅的买卖。如果他们不愿意每年白白缴给政府那些土地房屋税或管理费,想要赶快脱手,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会比业界其他房仲少收1%的买方仲介费,而这『优惠』只有半个月内同意跟我合作的买方可以享有,叫他们动作要快。」 「呃,兇宅?」陈芝璽一听完她的交代,差点将手上这张轻薄的纸抖落在地板上,「这二十个物件……全都是吗?」 「嗯,是呀。你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如果所有权人不承认,你就强调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可以让他们详加考虑,然后直接掛断电话,不必跟他们纠缠,只要回报给我是哪几家态度比较硬就好。」 「喔,好……」陈芝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但仍迟疑着未曾马上走出去。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梁姊,你为什么会挑中我做你的助理?明明公司里比我有经验的学长姐很多……」 顾盼笑了,给出一个令她意在言外的答覆:「小白兔比较适合当宠物,会咬布袋的老鼠我可是敬谢不敏。」 「所以,我是小白兔吗?」陈芝璽指着自己反问,有些哭笑不得。 「梁姊要提醒你一句,小白兔要是跑得不快,照样会被豺狼虎豹吞食入腹喔。」 「我……我这就去打电话。」 真是耳聪目明的孩子。顾盼微笑,如果她跟上辈子记忆中的那个人同样聪明伶俐的话,应当不会令她失望吧。 ********** 小白兔的工作效率出奇的好,短短一天半就联系上十五间凶宅的所有权人,而其中九间都同意挪出时间与她见面洽谈相关事宜。 另外六间屋主,不是深恐自家房屋一旦贴上凶宅的标籤会导致房价腰斩,再不然就是从前一任屋主那里不明不白地接手,认为小白兔简直在胡说八道。所以,这下更需要有「进一步」的磋商。 顾盼回到王柏盛家中后,第一件事就是召出刘志雄,将那六个物件的地址文件交给他,「刘老,这一两天请你带着周老去这几家『做客』一下,不必叨扰太久,只需要让里头那些凶死的魂魄表现得够明目张胆,让住在屋里的活人『有感觉』就好。」 「齁!你到底又想搞什么飞机了?」刘志雄真的很不想被她逼着干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他只想安分守己地当他的太平地基主,这个心愿有很过份吗? 「我在惹事生非呀,看不出来吗?」顾盼说得理直气壮,「没道理只有别人可以找梁晰晰的碴,而梁晰晰却不能绝地大反攻,礼尚往来囉!」 「我能不能晚点再做?我被那小鬼闹得很烦,本来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的态度好很多,比较受控了。但从今天早上开始,他又变得有点怪怪的,三不五时就蹦跳尖叫,有时还抱着头在地板上打滚,好像很痛苦……我试着问他是怎样,他又躁动起来,呲牙咧嘴地躲在厨房角落耍自闭,我实在半点头绪都摸不着……」刘志雄似乎很记掛泰国小鬼的异常状况,不自觉地露出身为长辈的忧虑。 「嘖,这小鬼问题还真多!我去看看。」顾盼儘管不太乐意,仍旧选择暂离梁晰晰的躯体,往厨房方向走去。既然她在小鬼登堂入室那一天,决定让他暂时留宿,而不是立即轰他出去,那么她也有连带责任去看看这个小房客的状况如何。 顾盼一踏进厨房,瞧见泰国小鬼蜷缩在瓦斯炉台下方,眉头也跟着皱拢起来,「小鬼,把头抬起来。」 泰国小鬼早在她开口说话之前便一直是浑身剧烈颤抖的状态,听到顾盼的命令,他勉强忍耐住浑身剧痛,抬起了他埋在双膝之间的脸,却是令人触目惊心的两行鲜红血泪。 「x!真的是造孽的夭寿骨!」刘志雄忍不住骂出脏话,他真的从来没想过竟然有人狠得下心对一个青少年下这种毒手。 「小鬼,阿姨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好好想清楚再回答我,因为这关係到你会不会有未来。」顾盼的眼神瞬间变得冷凛,握着黑令旗的右手攒得更用力,同时盯紧悬在他头顶、连结到遥远彼端的那条血红丝线,伸出左手一捞,抓在手里,「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会痛很大一下,但痛完之后,从此你将彻底自由,不再受到那个降头师的控制。第二,我可以完全不管你,你也不会那么痛,但眼下你正在承受的这种痛苦永远不会有消失的一天,而且必须一直听命于对方,毫无解脱之日。你,选好了吗?」 「你想对他做什么?」刘志雄开始感到莫名紧张,「那他会变得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他会变成怎样,全看他的造化了。但赌上这一把,都远远强过此时此刻这种无间地狱般的折磨。」 远在异国操控着血红丝线的降头师彷彿感知到有外在力量的介入,当下应该是加强了掣肘的力道,顾盼左手的血线驀地增粗了半吋,泛出不祥的凶光,而泰国小鬼也跟着惨嚎出声,痛不欲生地在地板上打滚起来。 「算我拜託你,帮帮这小鬼!」刘老实在看不下去这般残酷的虐待,只差没跪下来替他求情了。 「我也想帮他,但只要他本人没有亲口要求,我就缺乏出手的凭据。」 「小鬼!你还在迟疑什么?快说啊!」 「……九九……握……」承受剧痛的泰国小鬼挣扎着拜伏在她脚边,血泪更加汹涌,拚命挤出口的华文虽然彆脚,但传达出来的意思够明确了。 「好,就等你这句话!」顾盼再不犹豫地以黑令旗为剑,作势朝那条血线斩砍下去。 黑令旗与血线相触的霎那,爆出一道激烈刺眼的闪光,而就在这双方僵持的瞬间,刘志雄隐约闻见一股腐肉烧焦的臭味,似乎还听见一句模糊不清的泰文,隐约是咒骂的语气。 与此同时,泰国小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昏厥过去,瀰漫在空气中的紧绷气氛也立刻归于寂静。 「呃嗯……解决了吗?」由于事态发生得太快,结束得又太匆忙,刘志雄有些状况外地发问。 「呵……小菜一碟。」顾盼冷哼了声,但她收拳的左手不自然地颤抖着,而原本熠熠发亮的黑令旗似乎也黯淡了几阶,「这小鬼可能一时半刻不会醒来,你安顿好他之后,就立刻出门办妥我交代给你的事。」 「……是。」刘志雄怔怔地点头应道,目送顾盼与往常无异的身影回到卧房。 等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把昏迷的小鬼安置妥当之后,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从厨房到主卧室的十多公尺距离,蔓延着一条血珠滴落的痕跡…… (待续) 之十四 谷底反弹重新出发 王柏盛和王雁晴结束八天七夜的泰国行,甫回到自家公寓大楼,就在大厅与梁晰晰遇个正着。 「晰晰,你正要出门?」王柏盛拉着行李箱迎上前去问道。 「你还没收到我传给你的简讯吗?」梁晰晰没有停步的打算,拄着拐杖往出入口走去,「今天我就会搬回我自己的住处,过去一个月借住你家,谢啦!」 「晰晰……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很重要吗?我叫的计程车快要到了。」顾盼看了下腕錶,并不打算花太多时间与他间话家常。 「最近几天,你一定要特别小心。」王柏盛相当慎重其事地嘱咐道,「不管是交通还是工作,都要注意人身安全。」 顾盼思索半晌,扔给他这番话:「多谢你的好意。虽然我不清楚你是什么时候把你的良心给捞了回来,但你把这份关心留给你女朋友比较实际,接下来她会比我更需要。」 「是不是现在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肯相信我是出于好意,是吗?」王柏盛苦笑,神色相当落寞。 「王先生,容我提醒你一句——我跟你的情侣关係,其实早就已经终止了。你做出了你的选择,我也有我全新的人生,从此再也互不相干。总之,祝你幸福啦!」她坦率地挥了挥手,走出他的视线范围之外。今天她的行程忙碌得很,有人要伤春悲秋就随他去,与她无关。 刘志雄跟着她飘向停在大楼出口前的计程车,提醒她:「喂喂,你不跟他说一下那女人生灵的事吗?」 「我干嘛要跟他讲?我住进他家之前,她就已经在那里了,既然他一点感觉都没有,那就继续让他活在无知的幸福里。况且,谁製造的垃圾谁去清,天经地义。」 「你要这样讲也是没错啦,但是你都顺手把那女人的生灵封进酒瓶了,何不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刘志雄就是个老好人,他觉得顾盼明明就有能力做得到,为何不乾脆把这份顺水人情给得彻底些? 「刘老,你真的认为我是个『好人』吗?」顾盼带着几分讽刺的笑意反问他,「我是从下面上来的,那里可不是佛陀菩萨的產地。」 「可是你昨晚不就为了那个小鬼豁出去了吗?」刘志雄实在藏不住心里的困惑,「能养出那么兇厉的倀鬼的降头师,必然不是个好收拾的狠角色,你虽然打赢了对方,可是你肯定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是吗?」 「唉唷,听起来你很关心我嘛。」顾盼讥誚的眼光盯着刘志雄,让他不禁头皮发麻,「我会出手,纯粹是为了剷除绊脚石,不搞定操纵那小鬼的藏镜人,你能保证专心替我跑腿办事吗?我准他暂时待下来的前提就是,他不能碍事。还有,什么一千八百的,我还真没看在眼里。我自己是看那支黑令旗很不顺眼,有任何机会可以让它提前报废,我可不想错过。」 「呃……我好像有听没有懂……」 「那就甭问了,反正解释了你也不懂。对了,梁晰晰住这里,」顾盼从侧背包掏出纸笔写下了地址,「如果那小鬼醒来了,你跟他说,如果他能做到不吵不闹,我不介意让他窝在我家养伤。之后他想去哪里我也不会拦着他,青少年总得出外闯荡一番才会真正成长。我等会儿要去法院出庭,不晓得会拖到猴年马月,你就先带他过去。」 「喔,好。」 顾盼交代完毕,拉开计程车车门坐了进去。 中年司机一见到她,十分激动地向她打招呼:「梁小姐,你还记得我吗?上回我载你去公司,如果不是你建议我换条路走,恐怕我是有去无回。」 「喔,是吗?我记不得了。不过,平安即是福,安好地活着就是好事。」顾盼佯装已然忘记当时的举手之劳,淡漠地交代道:「我现在要去地方法院,半小时内抵达,方便吗?」 「当然没问题。」司机发动引擎后,顺势问了她一句:「你是要去地方法院洽公吗?」 「我是被告。」顾盼语气清淡地回答,让这名司机当场怔愣得不知该如何接话,「我在真好住不动產当房仲才刚满半年,直属上司明面上说是要帮我这个刚入行的新人衝业绩,私底下却跟凶宅的卖方彼此勾结,不仅没有告知买方实情,还让不知情的我充当白手套跟卖方签定这笔买卖契约。结果就是我沦为被告,但他们捞了大笔黑心钱,却一点事也没有。」 「这种没良心的事,他们也干得出来!实在太过份了!」司机听完梁晰晰被坑害的遭遇,替她感到愤怒不平,油门踩得更来劲,计程车前行的速度明显加快不少。 「司机大哥,你真好心,这年头像你这样勤恳做事的老实人真的不多了。」顾盼沉吟数秒,心里有了个主意,便说:「但人在做天在看,因果业报可不只是传说而已。倒是有件小事,说不定大哥你能帮得上我的忙。」 「你儘管说,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帮!」司机相当豪气地一口应允下来。 「司机大哥,你做这一行,肯定有机会结识三教九流的社会人士,也许你在服务其他乘客的时候,可以在适当的时机帮我牵线。这叠是我的新名片,我目前专门处理凶宅物件的买卖——」 「咦?凶宅?」司机怀疑他听错了,「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生,专做凶宅仲介?」 顾盼刻意叹了好长、好长的一口气,「唉!没办法呀,为了讨生活混口饭吃,再加上咽不下被欺侮的那口气,我各种办法都得尝试看看,如果真让我找到办法在跌跤的地方重新站起来,我的成功就是对职场小人最好的反击。」 「好,有志气!我就欣赏你这种不服输的年轻人,我一定尽全力帮忙。」 「大哥,真是太感谢你了!如果案子确实有谈成,我再打你名片上的电话联系你,从我拿到的仲介费里跟你分红。」顾盼给出承诺。 「呵呵,分红什么的都是小事,以后再说吧。重点是,凶宅很不好做啊!你要正派经营的话,本来想买房的人一旦知道那是凶宅,很可能马上就打退堂鼓了。」 「这点你放心,我有门道可以解决那些『看不见』的问题,而且凶宅的售价比起一般住房便宜太多了,潜在的销售市场还是有的。」 「那就预祝你成功啦!」 「多谢司机大哥,我相信第一笔生意很快就能谈成了。」 顾盼十分确信这一点,因为等会儿她将在法庭见到的原告,将会是梁晰晰升任襄理后,第一笔成交物件的买主。 ********** 原本这起房屋买卖的诈欺官司对梁晰晰非常不利,连她的律师都悲观地预期,她最终以败诉赔偿收尾的机率极高,几乎没有翻案的可能。但就在顾盼将那份周老在林砚彰家中书房发现的文件上呈给法官之后,光明的转机乍现。 现任屋主是一对经营早餐店的中年夫妇,今日代表出庭的是老闆娘,在法官因为关键证据出现而宣佈在庭审中暂时休庭后,顾盼找了个机会私下会晤老闆娘。 「杨太太,这是我的新名片。」 老闆娘略有迟疑地接过她的新名片,在名片上的新头衔和梁晰晰的面容之间来回扫视一两眼,依旧保持戒心:「……你的目的是?」 「我想跟你及杨先生洽谈一笔新的买卖。」眼见对方闻言就要转身拂袖而去,顾盼再继续加码:「如果我说,我可以确保你们被林砚彰诈骗而买下的那间凶宅不再是凶宅,而且这第二间房的入手价格对半砍——我也不会出价太高,就用你们之后对林砚彰提告,他肯定会私下找你们合意调解的那笔和解金来支付——等于是你们用透过我买下第一间房的原有价金,买一送一,轻轻松松得手第二间房,而且还不必再额外花一笔高价找什么厉害的老师帮你们清理镇宅,你们愿意考虑一下吗?」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会有这种好事?」杨太太半信半疑地说,「再说,我凭什么相信你有这个能耐?」 听到对方如此提问,顾盼知道鱼儿已经咬住她撒下的钓饵了,信心十足地微笑回应:「你们与我同是林砚彰设下诈骗陷阱的受害者,不然我们双方这会儿也不用浪费时间对簿公堂。为了替我自己的声誉平反,也为了还给你们身为消费者应得的公道,我总是得率先表现出最基本的诚意。况且,之后如果你们在新房子里住得满意,也对我在业界的口碑有极大的助益,无论成交价格多少,对你我双方来说都相当值得。」 语毕,顾盼诚恳地朝对方伸出手。杨太太思考了几秒鐘,终于,也伸手与她回握。 「你开出的条件听起来不错,但我还是得跟我家那口子商量商量。」 「这是当然的。杨太太,那么我就等你与杨先生的电话。不过,若是你们在半个月内给我确定的回覆,我还可以少收你们1%的卖方服务费,这是动作快的卖方才能享有的早鸟优惠方案喔。」 顾盼看着杨太太走出一大段距离后,从手提包中掏出手机拨打电话的动作,她就知道梁晰晰重新出发的第一步,算是走得十拿九稳了。 这时,梁晰晰的手机铃声响起,是小白兔的来电。 「梁姐,你今天下午两点以后有空吗?有一位叶先生说要委託你帮他卖房。另外一位吴小姐约三点半,也是要谈同样的事。」 「可以。你就排进我的工作行程里,再把结果传给我就好。」 再五分鐘就要继续此次开庭了,顾盼拄着拐杖往回走,左手掌心却因为痛感驀然袭来而差点握不稳拐杖。她在原地站定,抬起左手一看,一块长条形的深紫色瘀青驀地横现于梁晰晰的掌心,应当是与异国降头师的那场较量留下的后遗症,她自己的本体受了伤,却反映在梁晰晰的身躯上。 「……连结加深了吗?看来以后不能再那么大意了……」顾盼若有所思,心头涌现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不安。 (待续) 之十五 与谁一世一双人 顾盼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与两位急切的卖方进行磋商后,顺利地签下两纸专任委託契约后,心情大好地回到梁晰晰原本的租屋处。 然而,顾盼才刚掏出钥匙打开这间老旧公寓改装套房的门锁,一打开房门,双脚都还没踏进门内,她就整个人看得惊呆了。 这是一间大约七、八坪大的单身女性套房,梁晰晰一个人住,但她的什物却出乎顾盼意料之外的多,尤其是绒毛熊布偶,光是她那张单人床上就塞挤了一隻与她身量等高的玩具熊,佔去了床面一半以上的空间,更别说窗台、书架、墙面、衣橱里,都塞放了大小尺寸造型不一的泰迪熊。 魂体受到重创的泰国小鬼只能可怜兮兮地蜷缩在靠近床角的一隅之地,连找个地方躺平都成问题。 「我的阎王爷啊!梁晰晰的囤积症竟然这么严重!」顾盼简直叹为观止,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居然可以把自己的日子过得这么颓废窝囊,真的是够了! 「你总算回来了,」刘志雄颇无奈地现身,「没有你的批准,我还真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动手清理这堆……呃,东西……」 「刘老,你的措辞还真是含蓄……」顾盼抚额大叹,「这些布偶根本是垃圾,都堆积到没地方走路了,当然得清!你们两个也来帮忙!」 顾盼东翻西找了好一阵子,总算挖出了被塞在床头柜底下的垃圾袋,喝令刘志雄和泰国小鬼一起跟她进行大扫除,一人二鬼花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才把房间内的熊布偶通通装袋完毕,暂时堆在外头的公用阳台上。 当然,与王柏盛有关的任何物品,举凡他曾送给梁晰晰的礼物、分手后仍放在此处未曾取回的衣物、两人交往七年间所拍摄的大小合照,都被顾盼一併断捨离了。 顾盼可以从梁晰晰那些甜蜜的记忆片段中,推敲出她之所以搜罗了这么多熊玩偶,大概是因为他们俩开始交往的定情物,就是一隻从夜市里捞来的山寨泰迪熊的缘故。 儘管王柏盛在这七年间确实曾经对她好过,但缘有时尽,已经变了心的人就算仍待在身边,只怕比陌生人更加遥不可及。 正因为曾经浓情蜜意过,所以一旦有一方撤离了彼此共筑的情感界域,被拋下却无处可去的一方仅能徬徨无措地面对逐渐崩解的世界,企图尽最大努力来维系自己所熟悉的安全假象。然而,这一切终究是徒劳无功,只是催快了苍凉颓败的脚步罢了。 「刘老,看在你跟小鬼给我当帮手的份上,今天我请你们吃晚餐。」顾盼汗流浹背地一边搧风,一边坐在床沿用手机叫外卖,「小鬼,你吃过肯德鸡吗?还是刘老想吃滷肉饭黑白切?」 「……」 几秒鐘之后没有传来半点回应,顾盼纳闷地抬头看向他们,「我说你们怎么都不答话,这样我要怎么点餐?」 「欸,那个,该怎么说咧……」刘老感到有些尷尬地抓了下头,解释道:「你在自个儿家中请鬼吃东西,等于是在拜地基主,这点你知道吧?」 顾盼侧头想了下,认为这问题完全没有成立的空间,「就算你是王柏盛家的地基主,我还不是照样叫你替我出门办事,你觉得我请你在我家吃顿便饭,对我来说有差吗?」 「靠夭咧……」刘老一听忍不住低声嘟囔,嘴角抽搐了好大一下,他怎么就忘了这女人就是这么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厉害角色?真是失策啊失策! 倒是泰国小鬼彻底状况外地举手发问:「颗不颗依换称买当捞?」 「可以啊,不过最近阿姨缺钱到快吃土了,你只能吃儿童餐。」 「啊……窝海要渣鸡!」 「小鬼,你再跟我讨价还价试试看,我就只让你喝冰块加超多的小杯可乐喔!」 「壕吧……」 刘老看着委屈到躲在角落画圈圈的泰国小鬼,觉得这小鬼简直初生之犊不怕虎,居然敢跟她大小声,看来他以后得多教教他怎么趋吉避凶才行了。 ********** 「娘子,你说我们的女儿要取什么名字好?」俊秀男子抱着襁褓中的漂亮嫩婴,一边心生满足地憨笑,一边问着坐在书房案桌边辛勤批对帐本的年轻女人。 「爹娘不是已经请算命师父批八字了吗?从里头取个适合的字不就成了。」女人头也没抬,淡淡地回道。 「那怎么会一样!这可是我们的头一个孩子,又生得这么像我,那些只会看八字的老先生哪能算得出配得上她的别緻名字?」 「你与其抱着孩子在我眼前间晃,不如去酒庄里看看,王师傅他们用去年秋季採收的李子酿成的第一批酒也差不多该熟成了,你去嚐嚐味道也好。」 「娘子,你是不是有了宝贝女儿就对我心生厌腻了?」男子捱近她身边,从她肩后搂着她,亲暱地廝摩着她的发鬓问道。 「哎呀,你这一闹让我写错了数!」女人半嗔半笑地睨他一眼,瞧她那孩子心性的丈夫并没有让她轻易打发的意思,只得微微轻叹了声,见丫鬟们都在别处忙活儿,便草草地以唇亲了下他的脸颊,「快去吧!让我赶紧审毕上个季度的帐目,我才能得空陪你们父女俩。」 「呵呵,娘子,要是没有能干的你给我撑腰,我这天生间散人可该怎么办才好呀!」男子说完,又趁机偷香了一回。 女人正想对着他笑骂一句,男子瞬间变了张神情冷漠的脸,牵着转瞬间已经五岁的女儿的手,以堪比书房窗櫺上连夜叠积的腊月降雪的冰冷语气对她宣告:「盼儿,爹娘已经决议了要为我纳妾,不管你同意与否,我都会迎她进门。」 她目眶含泪,却依旧以骨子里的骄傲抑忍着,不让心底的悲忿化为懦弱溢出,就是不愿沦为负心人背后议论的笑柄,「当年我不顾我爹娘兄长们反对也要嫁给你,你可还记得迎娶当日你是怎么承诺他们的?而打从我进你家门多年以来,我尽心尽力恪守媳妇妻母本分,好不容易让整个家族熬过了青黄不接的商道寒冬,结果就为我自己换来这样的终局?」 「盼儿,无论如何,我感谢你为我们一大家子的辛劳付出,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她出身当朝三品官员之家,能帮我们家族鲤跃龙门。况且,我俩结縭多年始终未曾生子,爹娘年纪也大了,也许等不了太久……」 「呵呵呵,你的堂皇理由也说够了吧!」女人悽然长笑,「当年执子之手,誓言一世一双人;如今负心之人欲分飞,又何患无辞!」 「我今日来找你,就是为了告知你此事,至于你要怎么评断我,我不置可否。」 男子其实早在半年多前便已与那位官宦千金另宿外馆,除了逢年过节的重大日子外,几乎鲜少回家,全家从上至下都知晓大少爷实际上已经与「二夫人」双宿双飞。直至今日,他才选择戳破这表面的和谐,因为外室之妾已有身孕,并且是个男胎。 「……把我的女儿留下,你没资格做她的父亲。」她咬牙拋下她那辈子对男子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她自矜且瀟洒地留下一纸自请休离之信,带着当初嫁入夫家的全数嫁妆,以及唯一的独生女儿,离开了伤心地,自此与那因爱深而痛极的男子分道扬鑣。 但,真的,就此一刀两断了吗…… 顾盼于闃黑深夜中缓缓睁开双眼,眼角依稀泛着微薄的泪光。这是她栖居在梁晰晰体内,躺在梁晰晰睡床上度过的第一个夜晚,竟然就让前尘旧事覷着缝隙入了梦。 她以为她早已做出了彻底的决断,千百年来也都不曾再思忆起那个人的脸,却未曾想在自己意识底层依旧残存着过去情爱的稀薄身影。 原来,她犹然记得那一切心爱的与心痛的、欢甜的与悲伤的、强韧的与脆弱的…… 原来,她其实没有忘记…… (待续) 之十六 机会是留给准备好的人 这天对梁晰晰来说确实是个工作运势开红盘的好日子。 就在昨天上午,顾盼与经营早餐店的杨氏夫妇私下面谈过后,达成了一项彼此共好的协议——他们已经透过委託律师向林砚彰提告,并决定对梁晰晰撤告。而选日不如撞日,她当天就带他们去看了一间位于住商混合区的大马路旁中古公寓一楼店面,他们也对急于求售的卖方开出的价格颇为满意,当即带回合约审阅,买卖双方就只差另约日期签约就功德圆满了。 顾盼很确定这笔交易势必旗开得胜,信心十足地踏进真好住不动產,经过接待室时,听见里头传来的一番对话—— 「严小姐,你出这个价,真的太为难我了啦!屋主是因为工作关係要举家移民加拿大,根本不缺钱,才会开出这么低的佛心价……」 「黄先生,我是个单亲妈妈,购屋的预算有限,要求的也没有很多,就是一处可以让我跟小孩遮风避雨的家,你能不能尽力帮我跟屋主磋商一下,给你的仲介费我保证给足!」 「我们真好住一向秉持良心经营,只是你开的这个价钱真的太不好谈。这样吧,我给你再泡杯茶,我也去联络一下陈先生,就看对方愿不愿意了。」 「好吧,那就拜託你了。」 那位同事从接待室走出来,一转身就是向上翻了个大白眼,另一位从茶水间步出的同事出言取笑他:「哈!你这次接到抠门的奥客了齁?」 「就是啊,没钱还想买什么房子……那个客人光是开价就比另一组客人硬生生少了三百五十万,光是仲介费我就从能从盘仔那里赚饱饱,我还稀罕她一毛不砍的买方服务费咧!同情心又不能当饭吃!你也帮我想个可以打发她走的藉口……」 顾盼拄着拐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心中拟定了计画,便拨打分机给陈芝璽,「芝璽,去请接待室那位严小姐来我的办公室,说我有一个适合她的物件要介绍给她。」 「可是梁姐,那是小黄学长负责招待的客人——」 「我管他是小黄还是小黑,现在那位客人是我们的了,马上就去带她过来。」她吩咐完毕就掛断电话,随即弹了个响指召来刘志雄。 「你一大早把我叫过来,是有什么吩咐?」刘老手边还捧着一杯茶正要喝呢,但临时被她「徵召」过来,他也不得不认了。 「你跑一趟xx东路五段七百二十号九巷三楼,跟屋里那个因为久病厌世而烧炭自杀的阿嬤沟通一下,说有个单亲妈妈近期会带着小孩搬进去,如果她平常不去惊扰她们,间着没事就多关照她们母子俩,她们每逢三节也会投桃报李。」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良了?」刘志雄发现他有点无法理解这个女人的想法。 「什么?你再讲一次,让我听清楚。」顾盼微微瞇细了眼,那是一种准备下手剥皮的打量目光。 「没、没什么!我马上去办!」刘志雄立刻乖觉地转身消隐在空气中,赶忙跑腿办事去。 这时陈芝璽也刚好带进那位年约四十五、面容略显沧桑的女客户,「严小姐,这位是我们公司的梁襄理,你们慢谈。」 顾盼开门见山说道:「严小姐,我从同事那里约略耳闻你的状况,你能否确切告知我,你目前的预算有多少?对住屋的基本需求是什么?每个月薪资水准大概如何?因为这会关係到你能跟银行申请到多少房贷。我也会在我的职权范围内,尽我所能为你安排一个适合你的物件。」 严小姐叹了口气,忍不住对眼前这个看起来比她年轻很多的女襄理大吐苦水:「其实我在找你们带我看屋之前,就已经被其他家仲介『劝退』了不知道多少次,这一次大概也不例外吧。可我们就是辛辛苦苦赚钱谋生的一般小老百姓,好不容易积攒了一笔钱,虽然买不起动輒几千万的豪宅,但难道就活该没地方住吗?」 顾盼专注地聆听她说话的同时,也频频望向女人背后大约一公尺距离的某个点,等对方倾诉到一个段落,她才开口说明道:「严小姐,我先向你坦诚交代,我个人是本公司负责凶宅买卖业务的专员。」 一听见「凶宅」二字,对方果然立时神色大变,而顾盼依然镇定如故,「我之所以敢专营这门生意,自然是有我的自信与本事。在我经手的买卖合约上,必定会註明这样一条条文:『凡购入此宅的买方,若入住之后遭遇灵扰之事,请务必联络本房仲经纪人梁晰晰知悉,本人梁晰晰当于一週内到府整顿务尽。』严小姐,诚如你所言,你实际上没有其他更多的选择,那何不给我、也给你与你的孩子一次机会,让你们母子俩拥有一处可以安居的落脚之处?」 「……我手上的存款只有一百八十万。」严小姐静默思索了一两分鐘,似乎心里也做好了决定,这才眉头深锁地再次啟口:「我每个月领的是最低基本工资,我之前也询问了好几家银行,审贷条件最宽松的一家也只愿意贷给我六成……」 「严小姐,你只带着你今年就读国二的儿子一起住,一厅两房一卫的格局基本上应该足够应付你们的空间需求。另外,你儿子明年就要准备申请高中,最好也不要距离学区太远,以节省通学跟通勤的时间。」顾盼在脑海中一一检阅手上握有的凶宅名单,从中搜寻比较有可能成交的物件,「再考量你自身的购屋预算及银行贷款成数,xx东路五段七百二十号九巷有一间小二宅新古屋很适合你们,请你儘快挑个空档时间,让我带你去看屋。」 严小姐愈听愈觉得惊疑,听到最后,她忍不住诧异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有一个国二的儿子?我从来没有跟任何房仲提过他的年纪和学区……」 「是你先生告诉我的呀。」顾盼轻松愜意地回答她,下巴朝她的背后微微一点,「他应该是你先生吧?看上去应该五十岁不到,国字脸,大浓眉,脖子缠着好几圈绷带,不过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安详,并未承受太多病痛之苦的样子。」 话音甫落,严小姐极其怔愕,猛地从座椅上旋转过身,却看不见除了办公室基本设备以外的其他东西,更遑论人影了。 当她再回过头来面对顾盼时,已然是泪湿双颊,「你……你看得见我先生?」 顾盼点了下头,再次看向客人背后空中的某一点,似乎在听取些什么,几秒后才又对她说:「你先生还拜託我转告你,他说他很感谢你当时替他做出的拔管决定,让他免受更多肉体上的折磨,请你不要再为此自苦下去。还有,其实你婆婆也没有真正怨懟你的意思,她只是太捨不得家中独子壮年早夭,而当时除了你,她没有其他可以怪罪的对象,好让她有理由甘心接受儿子早死的残酷事实。你放假有时间的话,就多带孩子回南部探看她老人家,你婆婆对她早年那样苛待你,也感到很过意不去,若是你愿意开口请她帮忙,说不定买房子这件事还能从长辈那里得到一些帮助。」 不等她说完,严小姐早已趴在办公桌面上泣不成声。而她那早逝的丈夫仅能虚抚着她哭得抽搐颤抖的肩膀,其他再多的也着实无能为力。 真好住的其他员工听闻这么不寻常的动静,都忍不住朝梁晰晰的办公室投以好奇的目光,陈芝璽不得不趋前叩门询问:「梁姐、严小姐,你们谈得还好吗?」 「没事。芝璽,你去帮严小姐再冲一杯咖啡过来。」 「喔……好。」 当热腾腾的咖啡递送到严小姐面前时,她已经将方才过于激动汹涌的情绪收拾得差不多了,一边抽起顾盼桌上的面纸擦拭眼泪擤鼻涕,一边略显赧然地说:「真不好意思,我太失态了……都过了这么些年,我本来也都以为事情早就过去了,没想到一提起来还是……」 「没关係,哭就哭吧,每个人的人生本来就各有各的难处。来,喝杯热咖啡缓缓神。」顾盼表示能够理解对方所处的情境,「买房子毕竟是件大事,你回去再慎重考虑一下,如果你愿意相信我,那么随时打名片上的电话给我,我很乐意为你服务。」 「嗯,谢谢你。我回头想想,一有决定就立刻打电话给你。」 「好的,慢走。」 顾盼目送严小姐落寞寂寥的背影离开办公室,也与那个始终放心不下妻小的男魂相视頷首作别。 「梁姐,那位客人的状况……呃嗯,好像有点特殊,你认为有多少成交的可能呢?」陈芝璽不禁疑惑。 「天晓得!」顾盼耸肩摊手,「但依我个人推估的话,大概九成五吧。」 「……」陈芝璽一脸怔怔然,明显搞不懂她这直属上司的自信究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不过,顾盼的定见确实很快就成真兑现了。两个小时后,她就接到了严小姐的来电,约好明日下班后去那间凶宅看屋。 而陈芝璽在这段时间内也拟妥了该物件的买卖合约书,递呈给她过目,「梁姐,那位严小姐看上去就是一个很会精打细算的人,光是这次短暂的面谈,你就让她同意去看凶宅,你真的很有两把刷子耶!」 「那当然,我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顾盼一点也不认为自己需要在后进面前佯装谦虚或客套,「你要记得,每一次有机会出手,你都必须做足了准备,才能替自己创造赢面。」 这时候,顾盼才得空拿起手机查看,发现她调成静音状态的手机里有三通未接来电,清一色是房东打来的。由于她在工作中无法接听,房东先生又传了另外两条简讯过来—— 「梁小姐,跟你同住的其他租客打电话跟我抗议,说你囤放了大量垃圾在阳台,垃圾车来的时间,也没有看到你拿下去倒,严重影响到他们的生活品质,请你今天晚上就把那些垃圾一次清理完毕。」 「对了,梁小姐,你之前跟我签的两年期租约,下个月就要到期了,我们要找时间另签新约。因应物价指数年年上涨,我的房租也要起涨了,一个月一万两千元。」 她读完之后只是冷冷一笑,很同意是有这个必要跟房东先生好好谈谈,但至于是怎么个谈法,全看她怎么高兴就怎么谈了。 (待续) 之十七 人生廓清之路,再难也得走 顾盼传了通讯息给房东先生,约他在真好住附近的简餐店吃顿中饭,一併解决租金问题。 这对年逾七十的老夫妻倒也有点意思,平日里房东太太扮白脸,逢年过节给房客送点便宜小点心当好人,一旦遇到房客逾期未付租金,或是房客行为被投诉,就由房东先生扮黑脸出面解决。 「梁小姐,我看你现在恢復得还可以,也已经回到公司上班,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房东先生凛着一张扑克脸,显然对这位年轻房客过往的行径忍无可忍,「上回你想不开做傻事,吓得其他同住的房客纷纷要跟我退租,连楼上楼下的邻居也给我很大的压力。」 「嗯哼。但事实上,我现在想开了,也活得好好的,压力源早就应该解除了吧。」顾盼拿起柠檬水轻啜一口,四两拨千斤地把不再适用于梁晰晰的指控通通扫开,「况且我承租这间套房以来,每个月都准时缴交房租,就连我重伤住院、暂住在男友家一个月,也没有延迟付款过,算是标准的好房客,房东太太每次过来,都还夸讚像我这样的年轻人相当难得呢。」 「……」房东先生被她的回话堵得胸口一窒,好半晌才吶吶地说:「我在传给你的简讯里有说了,如果你要续租,我房子的租金要调涨。」 「房东先生,你应该记得我是做房仲的吧?全市从蛋白区到蛋壳区的租金行情,我心里可是清清楚楚,我现在跟你租的那间没有电梯的五十年老公寓,你开出的租金其实已经算是偏高,而你这回一次涨五千元,是绝对租不出去的。」顾盼定定地看着他,心中另有盘算。 这句话正中房东先生下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如果你负担不起,可以另外寻找符合你预算的住处,既然你是从事房仲业,自然有更方便的管道可以找到下一个适合你的地方。」 「请你先听我说完接下来的话,再考虑是不是要调涨租金。」顾盼冷笑,「其实我早就想跟房东先生说这件事了,我预估你和房东太太把这间公寓改装套房起码是有二十五年以上,对吧?」 「所以呢?公寓改装套房又不违法。」房东先生双臂环胸问道。 「老公寓隔出套房当然不违法,但如果没有跟政府单位申请装修许可证和合格证,万一『不小心』被租客或邻居检举而被罚款,那可就是一件必须花钱消灾的麻烦事了,你说是吧?」顾盼瞧见房东先生的表情瞬间猪羊变色,略感畅快地继续往下说:「我印象中去年有次跟正楼下的邻居太太在楼梯间碰过面,她说她家书房漏水,那间书房好像就在我那间套房厕所的正下方……房东先生,你有接到楼下邻居太太的电话吗?他们一家好像是十多年前才刚搬进来这间公寓,他们知道你有改装这间房子吗?」 「你……你跟我讲这些,到底是想干嘛?」房东先生心中警铃大响,他本以为看上去柔善可欺又待人和气的梁晰晰就是个容易一脚踢开的房客,倒未曾想过她其实城府颇深,心里的算盘拨得比他的还响。 「我也没想做什么,就是看在过去两年受到你们二老照顾的份上,给你们一个长期租客的良心说法而已。」顾盼双手放在桌上交握,抵着下巴,微笑地提出一个建议:「这样吧,房东先生,我们就按照原有的租约再续签半年,这半年内,我可以睁隻眼闭隻眼当作没看见这间出租公寓的违规事由,让你有充裕时间去搞定公寓改装套房的合法化事宜,我们就彼此各取所需,如何?」 她已经相当大方地释出善意,给足对方转圜的空间。至于半年过后,如果房东夫妇俩依旧维持原样没动作,却又变了个法子企图撵她走,那么化身正义魔人背地里检举不法情事,于她而言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更何况,她租的是顶楼四楼,但房东夫妇俩为了贪图租金收入,还在顶楼加盖出租,更是违法中的违法。这张谈判起来很好用的王牌,她都还没亮出来呢。 「这事……我得去跟我家老太婆商量一下。」房东先生在桌面下双拳紧握,他万万没料到自己本来想剔除这个房客,却反过来被她吃得死死的! 「好喔,那我就静待佳音了,我相信你们两位都是很有智慧的老人家,一定会做出对自己最好的决策。」 服务生此时送上两份简餐,她是情绪愉快地享用美味餐点,但对面的房东先生却是肠胃紧缩食不知味,堪称一桌餐饮两样心情。 「喔,至于阳台的那堆垃圾,你瞧我还拄着拐杖不良于行呢!我那两个室友应该不会太介意,因为他们一个还在国外出差,另一个早出晚归,一回来倒头就睡,我就分批慢慢处理囉!」顾盼岂会看不出来那纯粹是房东夫妇想要赶走她的藉口,也就轻巧地挡了回去。 「你们讲好就好,我懒得管了!」房东的口气跟他的脸色一样,都不太好。 顾盼笑而不答,心里很清楚她已经大致搞定了对钱财得失心很重的房东夫妻,租房事宜算是暂时高枕无忧了。 只不过,事情有一好没两好,她爽快大方地请房东先生吃完饭,优哉游哉地走回真好住办公室的路上,就接到了一通气氛阴翳的来电。 是梁母打来的,劈头第一句话就是塞好塞满的情绪勒索:「晰晰,你真的就这么狠心,知道了自己的亲人有困难之后,还一直对妈妈跟弟弟不闻不问吗?」 顾盼不禁挑了下眉,仔细回想一番,她与梁晰晰母亲的上一通电话已是两个多星期前的事,当时梁母对她丢下一句难听话就逕自切断通话,算是不欢而散。而她着实忙碌得很,没时间跟从前的梁晰晰一样自动化上演「一切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的戏码,结果这事让她搁在一旁就拖沓到今日。 「如果你要这么觉得,那好吧,我尊重你的个人意见。」除了这句话,她还真的不晓得还能说什么。 「……」梁母万万没想到素来乖顺听话的女儿竟然会做出如此淡漠的回应,一时之间哑愣住了,从前她的女儿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再二十分鐘就要上班了,请你讲重点。以后你再打电话找我,也请你比照办理。」为了让自己以后在沟通上省事点,顾盼正经且慎重地提出她的要求,字字句句都围绕着梁晰晰过去相当在意却无从为自己捍卫争取的核心上:「这年头没有谁挣钱过生活是容易的,我为了要让自己活下来就够吃力了,实在没能力也没义务去承担另一个人的生活重担。」 「我毕竟是你妈妈啊!难道你非得要等到替我办后事的那一天,才——」 顾盼深吸了一口气,维持冷静地打断了梁母滔滔不绝、梁晰晰已经听得够多的陈腔滥调,「难道你要等到你女儿再一次自杀成功了,才要来后悔你在她生前没有好好善待过她吗?还是说,你只会可惜从今以后再没有人可以在金钱上任你索求?」 ——什么叫做情绪勒索?这才叫做真正的情绪勒索!不要以为这一招只有她会使。 顾盼选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并不觉得自己过份。坦白说,与梁晰晰生前记忆中来自母亲的情感面毒害相比,这种程度的「反馈」真的还好而已。 「你……」 「我大概猜得到你打来的目的,但我上次也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了,我脚伤还没完全痊癒就急着回公司上班,就是因为我不这么做的话就连活下去都没办法。这样状态的我,救我自己都来不及了,其他人的事早就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之外。」 「可是你弟弟这次遇到的难关很急迫,如果月底再凑不出钱来,他就必须要申请破產……」 「破產,也有破產的活法。再说了,他会破產也是他自己思虑不周、行动轻率造成的后果,给他真正去承担一次,他才会渐渐学着长大。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跟在他后头,替他擦屁股收拾烂摊子。」 「你跟你弟都是我亲生的孩子,我这么做妈的,无论怎样都不忍心看着你们万劫不復啊!」梁母在电话那头边委屈诉说边哭泣,「我常忍不住想,要是你弟有你一半出息就好了!为什么偏偏是长得像你爸的你可以那么顺利地过生活,而你弟却总是到处碰壁?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 左手无名指的银戒骤然变凉且朝内紧缩,这股异于往常的剧烈变化,让顾盼驀地感到一阵勒痛。 「梁女士,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顾盼终究没能忍住站在自己本是局外人的旁观立场,为梁晰晰说出公道话:「各人有各人的命,过去你的丈夫有多亏待你,那跟梁晰晰有什么关係?她长得像她父亲,但她体内就没有流着你这母亲的血吗?孩子是你跟你丈夫决定要生的,既然有本事生就得有本事养,难道不是吗?你的儿子发展不顺遂,已经够你苦恼的了,莫非让长得像你丈夫的女儿也一起烂底,你就会开心?手心手背都是肉,请你捫心自问,身为人母的你,与你对你儿子一厢情愿的付出相比,你究竟为梁晰晰做了多少?把你自己都算不清的糊涂账赖给老天爷,并不会让你得到救赎,而真正惩罚你的人,也并不是祂。」 「……」梁母的哭声依旧,但面对顾盼重如千斤的指陈,却缄默无语。 顾盼将右掌心按上左手无名指,安抚银戒中的梁晰晰,让她进入平静的沉眠模式,用她所剩无多的耐性说道:「我到这个月底之前,如果没能拿到物件成交的仲介费,就没有足够生活的薪资进帐,所以不管你再怎么对我哭穷喊急,我没钱就是没钱。如果你之后打电话给我,还是只有以死相逼这一套,我也只能劝你,生而为人终有一死,你既然连想死的心都有了,还不如先把握时间去做一些让自己欢喜的事情,做过了再结束这不如意的一生,好歹也赚到一些快乐的体验,下一次的轮回转生也才有一丝美好的盼望。」 「梁晰晰,你弟他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呀!」梁母痛苦地哭嚷出声。 「只是『快要』,不是『已经』,那就还有得撑。」顾盼冷冷地说道。 她与梁晰晰最大的不同点就在于,她在理智上绝对清醒,才不做姑息「你加害于我,我只能被你害,那谁来拯救我?」这种人际纠结结构的共犯。 「我把丑话说在前头,看在亲人一场的份上,我最多就再帮你儿子这一次,而我能无偿给他救急的金额也就三十万,而我要能挤得出这笔钱,最快也得等到下月中旬。自此之后,如果你要当自己没有梁晰晰这个女儿,我也乐得成全你想要的清净,反正你早就对这个心狠的女儿失望透顶,而她生活得太平顺也非常碍你的眼,不是吗?」语毕,顾盼切断通话,并直接关机。 顾盼吐出一口好长的气,抬起头望向无语苍天,「老天爷,祢的幽默感还真独特,很难令人发笑啊……」 (待续) 之十八 孩子,对不起…… 「娘,今日师傅身体微恙,让我自修一日,你能不能带着我跟你去巡酒庄?」九岁大的男孩拉住她的衣襬,满眼期待地望着她央求道。 她垂眸看向这个随着年龄愈长相貌愈像他爹的孩子,心平气和地告诉他:「我有你大姊在我身边帮忙,人手足够了,你就留在家中好好温习。一个时辰后,县令大人那儿会派人来跟咱家酒庄试饮下单,我跟你大姊可能到酉时前都赶不回来,徐妈会照应你的。」 「娘!我已经够大到可以帮上你的忙了,为什么你总是叫我读书、读书、读书,就是不让我跟着你出门?」男孩非常不依地嘟嚷着。 「小璽,现下周遭没有旁人在,我再私下郑重告诉你一次,」顾盼默默叹息了声,「你就是你那早逝爹娘唯一的盼望,当年我好不容易趁着盗贼暴乱,才从押解你父母亲族流放边疆的官差手中救出你来,让你得以平安长大,这些年朝政依旧把持在同一批政要手中,我冒不起让你出事的风险。」 「我又不姓宗!我一心认定自己就是顾氏收养的孩子,我叫顾璽!」本名宗璽的男孩很不服气地辩驳道。 她抬起手,疼惜地抚上他稚龄的脸蛋,「小璽,眼下你能帮上娘最大的忙,就是让自己平安长大成人。我不求你飞黄腾达,只愿你终此一生远离官场,让自己安然终老。但勤奋读书,让自己多长些见识,这是不管你出生太平或乱世,都一定要具备的本事。」 「娘——」 「好了,你听话,照娘说的去做就是了。」顾盼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便走出了书房。 「夫人,少爷他八成又缠着你问相同之事了吧?」在书房门廊外候着酒庄女主人出来的帐房先生摇头笑问。自顾盼嫁入宗家又至出离,玉叔始终在她手下谋事,管理顾氏酒庄,当年将这名「养子」自险境中营救出来,他也帮了极大的忙。 「孩子渐渐大了,总是会有这一天的。我一直试着保护他不要在外拋头露脸,但这孩子十足聪慧,他天生的锋芒是掩盖不住的。」就跟当年他那风采出眾的爹一样,即便是置身人群中,依旧难以阻蔽上心之人多朝他看上一眼,「我也只能祈求上苍庇佑,让他能藏得一时是一时。」 「时过境迁,距离那场未成气候便被彻底辗压的政变已时隔九年,兴许把持朝政的那批人已经记忆淡薄,更何况当年他甫出生还不满三月……」 「玉大哥,官场杀伐的权力野心,我从来不敢小覷。而小璽的长相,活脱脱就是他爹的翻版,近一两年,我着实愈看愈暗自心惊,总是觉得隐隐不安,深怕他那张脸会给他招来祸事。」 「夫人,你已尽了最大的力去护全宗家独苗,而那也不是身为出离之妇的你必须扛起的责任,说是仁至义尽也不为过。尽人事听天命,这样也就够了。」 「也只能如此了……」 然而,她的隐忧却仍是无法避免地变成了现实。 顾氏酒庄出品的酒酿因为品质上佳,透过官员人脉的口耳相传,名声日益震响,纵然她再怎么想方设法低调经营,依旧抵挡不了政坛势力的介入,就在顾璽即将满十岁的这一年,被当地县令指定为上贡朝庭的品项之一。 由于上贡的酒品颇受皇家青睞,当地县令因此得到不少赏赐,欢欣大悦之际,也派人宴请县中各大商家至其府中餐叙,包括她那名没有血缘关係的养子。 原本顾璽在娘亲严肃谨慎的三申五令之下,整场宴席都静默如哑巴,安分无声地坐在大姊身边,尽量不招惹他人侧目。 但坏就坏在,这位县令大人酒酣耳热之际,硬要附庸风雅,与在场不乏文人雅士的诸位客人比试文胆,他以其中庸普通的文笔现场写了一首诗,意图明明白白地昭告着——他看上年近不惑依旧姿容绰约的顾氏酒庄女主人,若是多年寡居的她也有意飞上枝头做凤凰,他为官大度,不介意接收她的一双拖油瓶,县令府上今年就会多一名侧室夫人。 顾盼打滚商场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识过,区区一个色瞇瞇的老男人在言词上吃她豆腐,她还不看在眼里,她酒照卖钱照赚。毕竟她是个以和为贵的女商人,只要能够继续做生意,一家老小的日子能够平和安稳地过下去,她有的是四两拨千斤的法子。 然而,顾璽却沉不住气,竟在当下迅速回写了一首嘲讽贬抑县令大人的诗作,要他好好做他的百姓父母官,不要对每年上缴赋税有功的民女伸出咸猪手,以免貽笑大方。 而他这露了这么一手,就大大糟了个糕! 在座眾人纷纷诧然,除了忧惧身为此次东道主的县令大人会有何反应,更是对小小年纪的他竟有如此才华感到惊讶。 而顾盼当场苍白了脸,心知大事不好,连忙祭出社交辞令,为尷尬不已的宴席气氛缓颊:「请大人别见怪,小犬未曾见过世面,多年来一直待在家中读书,不諳应对进退之礼。如有冒犯,当真是我这为娘的疏于管教,以至于让您见笑了!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这毛头小子计较,我回家后定当好好教训他!」 县令大人的目光定定地打量着顾璽,表面上不动声色地说:「顾娘子何出此言?我耳闻令郎是因为你担心老后无子奉养,才从家贫远亲那儿收养来的孩子,没想到竟是如此才思敏捷,确实出人意料……」 「大人过誉了,民妇着实不敢当!」 「不过,这般亮眼的才华,倒让我怀想起本地曾经流传的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约莫十年前,全族因参与密谋叛变而遭到拔官流放的前任中书令之女,正是在一场诗会的场合结识了一名姓宗的才子,彼此情投意合,甚至不管男方已有家室,两人栖宿同行,蔚为一则风流佳话。当时我有幸也在场,亲自与那位宗姓才子笔锋切磋一番,确实神采飞扬……」 听闻县令大人此言,顾盼心头猛地如坠寒窖,深知大事不妙,难以挣脱的绝望感将她捲入黑暗深渊之中。 ——糟了!顾璽肯定被他认出来了…… 宴席一结束,她立刻将知情的少数家人们都召集至书房,无比沉重地宣告她几经思量后的最坏打算—— 「玉大哥,你是我最信任的左右手,担任帐房先生多年,如今顾氏酒庄怕是前景堪虞,气数不长了,趁着我们还能自行做主的时候,你把歷年来的盈馀结算一下,分配给作坊里的每一个工人和家人,让他们还能另谋出路的就儘快外迁高就。徐妈,你准备一下行囊,趁着明日天未大亮之前,就带着娟姊儿和我的手书一封出发上路,去投靠汾县的何家,从小疼爱我的母舅会照应你们的。」 「娘,我不走!」顾盼年方十二的女儿娟姊儿已是泪水盈眶,「不管家里发生什么事,我都要陪着你——」 「傻孩子,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办得妥当了,我还要叫你回来给我帮手呢!难得让你在嫁人之前可以悠间出外溜达一阵子,你就这么捨得让自己一年到头被我使唤个没完呀?」顾盼故作轻松地说道,心里却万分疼惜这个自小跟着自己吃苦的懂事女儿,她这个做母亲的还没能好好替她物色良人人选,仔细为她办置嫁妆呢,就又得差着奶妈带她避祸逃难去,内心着实愧疚不已。 「你骗人!当年你带我离开爹爹家的时候,也是跟我说你只是带我到别处去游玩一阵子……我再也不信你说出来的『一阵子』了……」娟姊儿哽咽地说完,泪水也溢流而下。 其馀家人同感悲悽,一时间涕泣无语。 「娘,是我违背你的嘱咐,莽撞行事才招惹来的祸端,如若到了不得已的最后关头,你就把我交给县令大人吧,我一人做事一人担。」顾璽很清楚自己闯下了可能招致灭门的大祸,就算豁出自己的一条小命,也要保全无辜的一大家子。 顾盼的视线扫向他,高高地举起了手,顾璽闭上了眼,他跟其他家人一样,以为接下来要伺候他的将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但,那记耳光并未如他预料般地发生。取而代之的,是落在他头顶上的温柔抚触,以及莫可奈何中又带着怜惜的一席话—— 「小璽,你终究是个天真的孩子。如果我真有打算将你推出去顶罪,当年就不会冒死买通盗贼团伙,半途袭击押解你父母亲族流放外地的官差队伍,偷天换日用玉大哥早夭的婴孩去做你的替身了……」 「娘……玉叔……」顾璽这才得知当年自己逃过死劫的真相,饱受衝击的他当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小璽,在我眼里,你等于是代替我那无福的儿子活了下来,我断不可能任由你去平白送命。」玉叔是顾氏一家的忠僕,既然夫人主意已定,他势必事主到底。 「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只要你喊我一声娘,你就是我顾盼的孩子。小璽,为娘的再怎么无能不济,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去死。」顾盼摇头笑叹一声,蹲下身与他平视,「她一定会捨身护在孩子身前,即便置之死地也要为孩子谋得一线生机,懂吗?」 「嗯……」顾璽低下头,倔犟地不愿让娘亲看见他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小璽,其实娘觉得很对不起你呢。」顾盼将他揽进怀里抱着,在他耳畔细声说道,「因为我终究捨不得你的异母大姊有个万一,所以说什么也不能让她留下来给我们陪葬……我也只能用我的这条命来向你爹娘赔罪了,毕竟当初我派人救你出来时,曾经顺便传话给他们,说我会保你一生平安;但眼下看来,我明显高估了自己的能耐,说出了无法实现的大话。」 「娘!」顾璽泪流满面地紧紧回抱着她,「对不住……是我对不住你……」 而事实证明,顾盼这番未雨绸繆的密门计划,确实有其先见之明。 两个月后,县令一方面通报当年主理十年前密谋叛乱一案的主审官,指陈当年执行判决的过程中或有漏网之鱼的情事发生,另一方面却又派人给顾盼送了一封私信,若她愿意委身于他作妾,他可以考虑伸出援手,让她一家老小免遭死难。 顾盼给出的回应是,当着县令信使的面,将那封信撕了个稀巴烂,然后毫不客气地拿扫把撵人出去。 三日后,县令以顾氏酒庄违反当朝禁酒令为由,查封了顾氏酒庄,并企图将顾氏母子捉拿下狱。逮捕过程中,顾氏母子激烈反抗,顾盼以身护子,遭官兵当场击毙;顾璽则在帐房先生的多方奔走下,幸而免于刑戮,但自此之后,潜心遁入修仙之道,再也无人知其所踪。 ********** 「啊姨……啊姨!」 「……三更半夜的你在鬼吼鬼叫什么?」沉眠中的顾盼终于受不了在耳畔频繁回响的吵杂叫唤,十分不情愿地睁开眼,一张眼就瞧见泰国小鬼手足无措地在她的正上方飘来飘去,「你要是敢跟我来鬼压床这一套,我就把你封入马桶七天七夜!」 「捕是啦!湿你……湿你虎然一直哭,窝觉得蒿苛怕……」泰国小鬼相当诚实地从梳妆台拿来随手镜,让她自己瞧瞧镜中那副泪痕狼籍的睡顏。 顾盼顿时哑然,沉默许久之后,才幽幽吐出一句:「没什么,就是梦中想起我前世的孩子来了……我呀,说起来还真是个差劲的母亲,到最后的最后,不管是儿子或女儿,我都没有尽责地保护照顾到底……」 「窝觉得你捕是……早糕的马吗才补会都死了拿么久海会哭成这样……」 「呵,我大概真的很落魄,才会沦落到让一个小鬼来安慰我。」顾盼内心的苦涩蔓延到唇角。 如果她够勇敢的话,她就会想方设法去探知上辈子的娟姊儿和小璽后来怎么了,照理说应该不难办到……然而,亡故后的她,始终没有勇气去直面自己的愧疚,只能躲在愤怒的面具后面,用那支黑令旗的存在来证明她生前的一切决定都没错,企图掩饰她的自责与忧伤…… 她,其实一直以来都没有真正跨越自己内心的那道关卡。她清楚地知道。 (待续) 十九 与故旧意外重逢 顾盼一整个上午接连招待了早餐店杨老闆夫妇和单亲妈妈严小姐,顺利入手了两份买卖双方欢喜签章的买屋合约,也算是稍稍浇掩了同事们背地里对梁晰晰直升襄理一事的非议。 她也注意到,当严小姐带着成交的喜悦向她郑重道谢时,她丈夫的魂体明显变得通透许多,约略再过些时候就能安心地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梁小姐,真的很谢谢你居中帮忙,才让我和我儿子真正有了一个家!」严小姐还特地送她一篮上好的水果礼盒,这对于一个领最低工资的劳工阶级来说,已是相当慷慨大方的表达。 「严小姐,我只是做好我的工作而已,你太客气了。实际上,你已经付给我一笔买方服务费了,这礼盒我希望你能带回去给孩子吃,正在青春期的孩子吃好一点,会长得更好。」 「梁小姐,你真的是个好人。其实,我上次跟你谈完回去之后,当晚就梦到了我先生,他说他再过不久就要走了……我真的很想念他,好不容易知道他一直都在,现在却又要再送走他一次,我实在很捨不得……」严小姐说着说着,又是眼眶泛泪。 「他滞留在人世的时间到了,可以从头开始全新的人生,说不定你俩缘深的话,当他日后乘愿再来,你们一家今生还有机会相遇,只是换了个形式而已。如果是这样,你还会捨不得吗?应该多少会有一丝期待吧。」 「说得也是。」严小姐稍感宽心地点点头。 送走对方之后,顾盼忍不住自嘲地笑了声,她居然被称讚是好人了,真是令人跌破眼镜的恭维。 「梁姐、梁姐!」驀地,陈芝璽神情急切地直接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我刚刚看见经理从大门口进来,他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直说要找你算帐,你一定要小心!」 「嗯哼。来,这两份合约书拿去归档,顺便联系我们公司长年合作的代书,把后续事项办妥。然后,今天下午我们要带三组客人去看屋,对吧?你儘快准备一下,抓紧时间吃些东西垫垫肚子,要不然就会一路忙到晚上囉。」 「可是经理那边……」看起来真的很不好解决啊!如此紧张的关头,她哪还吃得下午餐!陈芝璽接过她手里的合约书,仍然止不住心急。 「反正他的砲火也不是对准你发射,你就安心做你的工作去。」顾盼丝毫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照样悠然坐在她的旋转椅上喝她的咖啡。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陈芝璽也只好带着几分忧虑回到她的座位上去,祈祷自己的直属上司可以从面色不善的经理砲口下死里逃生。 不多时,她办公室的门果然就被怒火中烧的林砚彰一脚踹开,伴随着他的怒吼:「梁晰晰!你竟然敢背地里搞这种手段!你是不想活了吗?」 顾盼缓缓嚥下口中的咖啡,优雅如常地放下咖啡杯,「此言差矣,经理,我只是一个勤勤恳恳、认真做事的房仲襄理,我还想活得又长又好呢。如果你心里有什么误会,我完全不介意跟你好好谈谈,不过,你要不要顺便请外头的同事们一起来评评理?大家都很关心你。」 经她这么一提醒,林砚彰这才意识到偌大的办公空间耳目眾多,要是让多双隔墙之耳知道他现在陷入了焦头烂额的处境里,对他也没好处。 他阴沉着脸碰的一声甩上了门,继而将手上的法院民事诉讼文书丢到她身上,「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这桩房屋诈欺官司的被告会从你变成了我!这当中你一定动了什么手脚!」 顾盼捡起那封文书,看都不看就拍落到地上,「经理,你若真想要一个解释的话,按照上面的开庭日期跑一趟法院,原告的律师自然会在法庭上给你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 语毕,她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开啟录音功能。 「你再给我睁眼说瞎话呀!当初带着那对早餐店夫妇看房子的人是你,买卖双方签合约的时候,经手掛名的人也是你,他们发觉高价买贵要提告的人,当然只能是你!如果不是你暗中搞鬼,他们怎么会把焦点转移到我头上!」 「得了吧,经理。杨先生夫妇去看屋的时候,那个『屋主』根本就是你让学长叫来的临时演员,前任屋主因为积欠赌债急需用钱,早就让你用一笔贱价打发了,当时明面上的屋主应该是你认识的人头。我说的这些是不是事实,你心里有谱,就不用在我面前演戏了。」 「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把我捲进这件事,你就会有好果子吃!」林砚彰气得七窍生烟,脑中寻思着他可以藉由职务之便行使哪些公报私仇的手段,「我毕竟是你的上层,你目前还是试用期,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了,目前你连一件成交案件都没有达成,你的业绩考核能不能过关,生杀大权仍是牢牢掌握在我手里。」 「是呀,我很清楚这一条游戏规则。」顾盼在电脑键盘上打字,随即将萤幕转向他,「经理,你今天都接近中午了才踏进办公室,可能还没来得及查看我们真好住的本日营业额,我刚才叫助理登录了,这是我用了一上午替公司赚到的两笔生意,请你张大眼瞧仔细了,可别瞎说我是白领乾薪都没在认真工作。」 林砚彰定睛一看,在看清其中一笔交易的买主还是原告夫妇之后,顿时怒发衝冠,「简直岂有此理!你肯定是私底下拿了什么好处贿赂他们,不然他们哪有可能忽然间就对你撤告,还找你买房子!」 「经理,你这番意气用事的气话,纯属你的个人臆测,拿到法庭上去跟法官说,法官问你要证据,你可拿得出来?不然你就是在诬陷我喔!」顾盼对他的恼羞成怒一笑置之,随即对他亮了亮仍在录音中的手机,让他面色铁青地倏然闭上了嘴,「况且房屋买卖本就讲求诚信公道,我是房仲,手上刚好有买方相中的理想物件,而卖方开价又物美价廉,双方欢喜情愿;买方还是在正式撤告之后,才决定透过我买房,这样的消费行为是有什么问题吗?」 「梁晰晰!之前算是我小瞧了你,才会栽了这次跟头。」林砚彰恨得牙痒痒的,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往后你就别让我抓到你的任何小辫子,否则我必定加倍奉还!」 「经理,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在我之前,想必在你的领导下,也有不少学长姐跟我一样吃过相似的闷亏,但他们当中比我坚强的人应当不在少数。你也要跟他们看齐,加油喔。」顾盼眼见与客人约定看屋的时间将至,便将结束录音的手机拋入手提袋中,经过他身边时,冷冷地撂下一句:「我奉劝你一句,夜路走多了难免碰到鬼,尤其是那种难缠的鬼,一定会让你悔不当初。」 ********** 当日的最后一组客人,是透过那位司机大哥居中牵线才找上了梁晰晰。傍晚时分,对方跟她约定在位于蛋白区的店面前直接碰头。 身为专业房仲,顾盼和陈芝璽提前将近十五分鐘抵达,率先拿卖方给的电动遥控所开啟已经陈旧锈蚀的铁捲门,可见此处店面停租间置了好长一段时间。 「芝璽,你说来看这间店面的客人是一对年轻情侣?」顾盼一一打开了这间约莫二十五坪大小的店面的日光灯,巡视感应着这间凶宅的灵扰来源。 「呃嗯,要说那对男女是情侣关係……其实也不太贴切,他们自称是生意合伙人,但他们言谈之间的那种默契又远远不止如此的感觉。」陈芝璽侧头回想着,「我打电话跟他们接洽的过程中,他们三不五时就会针锋相对地吵嘴,但最后那位小姐好像总会依从那位先生的坚持,照他的提议去做。」 「嗯,这样嘛……等等我们在带看屋况的时候,那位女客人交给你应付,我来主攻那个男人。」 「喔,好的。」 ——哈!找到了,原来那傢伙就躲在店面后方靠近客用厕所的工具间! 顾盼确定了那个地缚灵的所在位置,便回头交代陈芝璽:「我现在要开始净化空间了,这里没你的事,你去大门口等客户过来吧。」 「……好的。」陈芝璽跟着她实际带客户看屋的这段时日以来,相当明白她口中所谓的「净化」是什么,立即加快脚步朝外走去,一点都不想知道她的详细处理流程。 随着顾盼的拐杖触地声愈来愈靠近工具间,那一处日光灯的闪烁频率变得愈来愈高,伴随着陡然降低的温度,很容易激起皮肤表面的鸡皮疙瘩。 「胡老,你女儿有没有跟你说,她要把这间店面卖了?」她敲了敲工具间的门,却没有开门,而是隔着毛玻璃门板,对着门后弯身捂胸的老人背影说道。 「我毕生的心血就这样没了呀……我几十年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撑起一家大小生计的麵店,居然就这样收起来了,我好不甘心……」从其悲戚的语调听来,亡魂依旧愁结难解。 「谁说没有了?你还没有去你女儿跟女婿新开的旗舰店瞧瞧吗?」顾盼淡笑以对,「他们完美传承了你的牛肉麵手艺,坚持原汁原味不走样,不仅新客人捧场,就连长年支持你的那些老客人也都很欣慰,他们嚐过之后都说还是老味道没变。」 「……没走味吗?……我女婿一直说我的经营方式落伍了……我女儿也说过好几次绝不继承家业……」 「就像人会变老,心思也会随时变化呀。胡老,你知道你女婿新开的牛肉麵店叫什么吗?就是你的大名喔。」 「那小子……用我的名字当店名?」老人魂魄的声嗓愕然中难掩一丝激动。 「是呀,他固然採取新世代的经营方式,但新店说什么都要以你为名,这是他身为后辈饮水思源的美意。至于你女儿,你应当也知道她当时会说出那些气话,是因为什么缘故吧?她是气你为了这一手牛肉麵,连自己心脏出问题了,医生都告诫你不能再那样劳累了,还是不肯关店休息……导致最后你成全了自己的坚持,却也把命都留在这儿了。」 「……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走?」 「胡老,你对这间屋子有感情,我完全可以理解。将来接手的买主也是生意人,他们肯定会好好运用此处空间,让这里生意兴隆,你不用担心他们照料不周。你若是不想离开这里也行,那能不能与你打个商量?营业时间内,请你就待在无人行经之处,不要吓着后生晚辈,可好?他们跟年轻时的你一样,都是从无到有、胼手胝足创业,你理应最能理解白手起家的辛苦,是吧?」 「……」 「胡老,你不出声反对,就表示你同意了,我代这两位有缘的买主感谢你的成全。」顾盼朝他頷首致敬,「对了,你那可爱的外孙已经学会看着你的照片叫爷爷了喔!若是交涉顺利的话,签约当日,你女婿和女儿也会带着他过来看看爷爷生前用心经营的店长什么样子。」 「我好久没见到我孙子了……」 「所以,让我们一起期待成交那天到来,好吗?」 顾盼动之以情,成功与地缚灵磋商完毕,便再次回到店面前方,还没见着买方的脸呢,就听见一男一女的抬槓声相当热闹地传了过来—— 「我就跟你说过这间屋子的气场不太好,你为什么偏偏还要浪费时间来看?」 「什么气场不气场的!这间店面空间大小刚刚好,地段又佳,很适合用来开手摇饮旗舰店,我这几年四处打游击存下来的钱,就是刚好足够支付买下这间店的头期款,机不可失,你懂不懂!」 「比这间条件好的店面多的是,你根本不需要省小钱花大钱,到时整个店面重新整修装潢算下来,你根本贪不到什么便宜!我真的快要败给你这钱嫂性格了!」 「你说我钱嫂?我都还没嫌你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呢!」 「我不是早说过我会出资一半了吗?那你是在担心什么?」 「总之我就是喜欢cp值高的东西,你咬我呀!」 「钱嫂就是钱嫂,没救了啦!」 「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自带强运吗!臭阿福!」 不知为何,顾盼驀然间有一股非常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她一边倍感纳闷地前行,一边努力思索着自己印象中有谁说话的声口与之相似。 直到与那对男女碰头的瞬间,她总算恍然大悟那股莫名且久远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她着实没想到,竟又在此处重遇故人…… (待续) 之二十 福神的软肋与男人这种生物 当顾盼与名唤曾庆福的男子终于面对面时,两人眼中不约而同闪过一阵愕然,因为就在那极其短暂的对视中,他们认出了彼此的身份。 「曾先生、伍小姐,」顾盼毕竟是房仲,便率先开口打招呼,「我的助理先前跟你们联系过,你们目前需要一间店面做生意,这间店面目前间置了五年多,以你们目前的预算来说,相当值得参考。」 「梁小姐,你们仲介要卖房赚服务费,自然会挑好话讲,但我就觉得奇怪,这一区的店面出售价格,就算是实价登录的最低价,也要三千万起跳,怎么这间只卖一千八百八十八万,还间置了五、六年?太便宜的物件肯定有猫腻。」曾庆福挑眉反问,那找碴的态度非常不客气。 顾盼依旧面带微笑,泰然自若地说道:「明人眼前不说暗话,确实,这里就是西区一条街那间传说中会闹鬼的房子。」 「嘖嘖,果然被我猜中了……」曾庆福冷哼了声,转过头就要持续劝退同行的伍锦欣,却没想到对方反倒双眼放光,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他就知道这女人脑中的运算逻辑肯定跟他完全不一样,「喂!钱嫂,你没听房仲都承认说这里是凶宅了吗?你千万不要衝动行事喔!」 「伍小姐,这间店面其实也不能说是凶宅,前任屋主是经营牛肉麵店的店长,他是因为心脏病发作才会在后方工具间突然走掉,并非法律定义上的『非自然死亡』。」陈芝璽按照两人先前的沙盘推演,立即捉准时机,对购屋意愿明显比男人高出许多的伍锦欣进行「消毒」,「现任屋主也是基于她已故的爸爸对这间家传麵店有深深的不捨,才拖了几年都没脱手,现在是因为我们家襄理有在推服务费减码的优惠活动,他们才决定委託我们仲介出售。」 「有句话说,福地福人居。但依照我个人实际观察的经验,应该要倒过来说,是福人居福地。天生自带旺福之人,不管住在哪里,生活事业各方面都可以做到风生水起,福禄源涌而来,这点想必曾先生也会同意吧?」随着对方因为被她挖苦而浮现的不悦眼神,顾盼唇角的笑意更加上扬。 伍锦欣显然完全不考虑合伙人的心情,相当认同地频频点头,还追加了一句:「那,祂闹得凶吗?如果那一位只是在后面飘来飘去,不要乱动店里的材料和囤货,也不妨碍我在前头做生意的话,我可以接受——」 「伍锦欣!我说你是想钱想疯了吗?」曾庆福顿时感到超级无力,他这厢努力帮她搜寻可以替她的手摇饮事业加分的好福地,她却一味地扯他后腿,这什么道理!他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呵呵,我既然敢专营凶宅之类物件的仲介买卖,自然也会为愿意捧场的买主提供我的私房『售后服务』。合约书第五页也有明文註记这件事,如果买方付款入住后,发生非科学认知范围的灵异事件,随时可以联系我到府进行『镇宅』服务,保证一週内恢復和谐平静的日常生活,让屋主闔家满意。」 「嘖,那还真是你的老本行,不意外。」曾庆福嘴角抽搐了下,小声嘀咕道。 「我已经跟前屋主协商好了,如果你们决定跟他女儿买下这间店面,他平日就待在他待习惯的老地方,不会到处跑影响你们跟客人做生意。我也跟两位坦白交代,这位老人家生前也是小本经营的忠厚生意人,若非重情,也不会至今仍在原处徘徊;要是两位不嫌麻烦,愿意将他视为地基主,每逢三节就意思意思供奉一下,我相信他也会在无形中照应二位,让你们日进斗金,业务兴隆。」 「呵呵呵,还有这么好康的隐形版招财猫,我一定会好好考虑的。」一听见生意蒸蒸日上有保证的好话,伍锦欣乐得心花朵朵开。 「伍锦欣,你的内在企图也表现得太明显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当顶级肥羊吗?」曾庆福对她架了下拐子,要她好歹收敛点,这年头的房仲最喜欢狠宰这种见猎心喜的盘仔客了。 伍锦欣的反应是偷偷白了他一眼,然后打开手机的计算机程式,对着顾盼及陈芝璽按了个数字,笑意盈盈地说道:「梁小姐、陈小姐,你们愿意坦诚相告,真的很有良心,我本人也是诚意满满,这样吧,请你们转告屋主,说我愿意出到这个数字,如果屋主爽快应允了,小店开始营业后,会免费送他们一家为期一年的商品五折优待券。」 「伍小姐,你要不要让我的助理先带你们二位去看看详细屋况?看过之后再议价也不迟。」顾盼不禁暗暗觉得有趣,眼前这女人的言行性格,实在与自身记忆中她的前两世存在着颇大的差距。 「好啊!走!」伍锦欣爽快地回道,乐呵呵地跟在陈芝璽后面巡视屋况去。 曾庆福的脚步却并未跟上,只是佇立在原处,待与她们拉开一段距离之后,才对顾盼说:「我真想不到你也现身人间了……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而已,大概两个月前吧。」顾盼长吁了一口气,「我当初知道自己要接手这个梁晰晰的人生,只差没有白眼翻上天,原本她那一手烂牌之差哪……但既然老天爷要分派给我这样一个任务,我不好好尽兴地玩个天翻地覆,也未免太对不起祂的厚爱了,是吧。那你呢?话说堂堂福神投生人间,家底想必不会太差吧。」 「呵,自然如此,不过也就是一间上市柜公司的小开罢了,没什么好拿来说嘴的。」曾庆福不当一回事地摆了下手,「不过话说回来,你玩角色扮演可别玩得太认真了,想当年你那么欣赏锦瑟,这会儿好歹看在这点份上,不要狮子大开口讹诈她呀!」 「拜託!你都直说她是钱嫂了,你认为她有可能让自己吃亏吗?」顾盼不以为然地斜睨他一眼,「虽然你此次下凡歷劫,多少也是为了照应她而来,但你可别小看女人的能耐。她刚才跟我出了多少价,你知道吗?」 「多少?」曾庆福摇了摇头,已经充分做好替冤大头出钱买房的心理建设了。 「不多也不少,恰恰跟卖方的底价相去未几。」顾盼浅笑回道,换得曾庆福不可置信地略略睁大了双眼,「我说像她这样的人才,竟有一世只担当区区皇子的忠心护卫,也未免太可惜了。要是前世的我手边有她这样的左右手,我的事业版图都不知拓展到哪里去了。」 「少臭美了你!前世是前世,今生归今生,两码子事要分清楚来啊!」曾庆福从皮夹中掏出一张名片给她,「喏,我的名片,没事别来找我。」 「呵,我忙得很,一天二十四小时当四十八小时用,可不像某个富二代间间没事干到处晃荡。这是我的名片,收好,我只给一次。」顾盼也拿自己的名片跟他交换,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回归正题,梁晰晰的第二人生刚起步,这笔卖卖能否成交,关係到她能不能在公司里站稳脚步,我自然乐于帮伍锦欣跟买方协商,不会给她太硬的价格,不过梁晰晰也要求生存,多少也得赚一点。」 「当然。」曾庆福快速思考了下,俐落乾脆地开口:「我估算了下这家店面重新装潢可能要花的预算,如果最终拍板定案的成交价跟钱嫂的出价落差在一百万上下,一切好说。」 「好,有你这句话,事情就好办许多。你们就等我的好消息,应该不会太久。」 「嗯,看你的本事了。」 ********** 一小时后,目送喜滋滋的伍锦欣和不置可否的曾庆福离开之后,陈芝璽这才好奇地询问顾盼:「梁姐,我本来觉得那位曾先生是个很难搞的买家,但看完屋况之后,他好像忽然间变得比较好商量,你是怎么跟他介绍的啊?」 「简单呀,打蛇打七吋,掐住他的软肋就成了。」顾盼半真半假地回道,按下铁捲门遥控器的关门键。 「……咦?」陈芝璽有听没有懂。 「我跟你开玩笑的,不必当真。」顾盼轻淡地一语带过,交代她道:「你明天一早就打电话给胡小姐,跟她报告买家看屋之后很满意,喊出的价格比她的底价足足多了一百二十万,她已故的父亲也同意了,叫她把握此次清仓良机,可以找时间来签约了。」 「喔,好。」 顾盼拿起手机,解开专注模式,本想传一则简讯给那位计程车司机大哥,感谢他帮忙介绍这次的买家,应该不久之后就能让他抽到第一笔佣金了。但今晚,似乎有人想念她想念得紧,短短一小时内居然接连打了十多通电话给她。 她正打算对此无视到底,毕竟她把自己的独木桥走得好好的,对方的阳关道有啥风景再也不关她的事,但值此之际,来自对方的电话直接拨了进来。可能是由于第三笔物件成交在望,让她心情大好吧,她竟然一个手滑就接听起来。 「谢天谢地!晰晰,你总算接我电话了!」王柏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声腔即刻传至她的耳畔。 「如果是与我无关的麻烦事,你可以直接掛了。」顾盼边说边接过陈芝璽递过来的安全帽,准备戴上。 「晰晰,算我求你,帮帮我这一次!雁晴她出事了!」 「能不能先跟我介绍一下『雁晴』是谁?」她明知故问。 「你……你知道的。」王柏盛万分焦急之际,被她这么一问弄得无比尷尬,但眼下十万火急,他已经没心思在意顏面掛不掛得住的问题了,「今晚她来我家过夜,本来人都好好的,可不知怎的,一小时前我们才打算喝点小酒,她却忽然间发疯了似的抓狂尖叫,而且她还一直喊你的名字……现在她被我关在房间里,却一直撞门——」 顾盼听到这里,心下已经瞭然,但说到底「祸源」并非她所造成,如今被那个遭报应的女人拖下水,总归不是很情愿,「呿!做我这一行,晓得我名字的人多着了,随便哪个人一呼叫,我就得随传随到吗?」 「晰晰,拜託你救救我!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我就是觉得你可以搞定,如果你不出手帮我,我真的不知道该向谁求援了!」 在顾盼的字典里,对于始乱终弃的渣男,从来没有「仁慈」一词存在的空间。原本她冷哼了声,就要切断通话,任其自生自灭,但突然插播进来的一道声音,让她不得不临时改变了主意—— 「喂喂喂!拜託你别急着掛电话啊!」是刘志雄慌乱无措的声音,「就让我帮他求情这一次就好!你能不能看在我过去一两个月以来替你东奔西跑的份上,马上过来看一下?……情况有点复杂,我这地基主搞不定啊!」 「我说你们男人到底要到何年何月才能稍微靠点谱!」顾盼无力地摘下安全帽还给陈芝璽,「王柏盛,限你十五分鐘内赶到xx路跟xx路三段的交叉路口,逾时不候!」 已经发动机车的陈芝璽望着神情不耐的她,知道自己可以真正下班了,「梁姐,看样子你还有事情要忙,那你多注意安全,我先走一步囉?」 「嗯,明天见。」 顾盼无奈地拄着拐杖朝约定路口前进,内心腹诽着,最好实际情况够棘手,值得她浪费宝贵的夜晚,不然她就对王柏盛这没用的男人开铡! (待续) 之二十一 烫手山芋,再见 顾盼跟在焦灼不已的王柏盛后面踏进他的家门,王雁晴的尖叫嘶吼声便飆至耳畔,主卧室的门被撞击得砰砰作响,令人胆颤心惊。 「改天你真该请教一下你房东,当初盖这栋公寓的建商是哪间,建材用料挺扎实的,最起码气密窗的隔音效果非常不错,居然一两个小时过去,你都还没被邻居投诉,管委会也还没来警告你。」顾盼冷冷地嘲讽挖苦他。 王柏盛感到十足尷尬,但事已至此,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他只得支支吾吾地坦承道:「呃……晰晰,那个,我必须先跟你诚实说明一件事……就是我们之前去泰国玩那几天,雁晴她曾经去找清迈一个很有名的降头师,花了一笔钱叫他办事……我对天发誓,我真的试图阻止过她,因为这种事真的太恐怖,也太损阴德了,可她无论如何都不听我的,我尽力了……」 顾盼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对他下命令:「你闭嘴,马上出去。在我叫你进来之前,你都给我在门外楼梯间待着。」 「啊?我……现在?」 「你不出去的话,就换我出去。」 「不不不!拜託你留下,我走、我走!」王柏盛看见她转身就要离开,连忙求她留步。 「王柏盛,你听好了,这是你这辈子当中梁晰晰最后一次帮你。从此以后,你跟你新任女朋友之间再发生任何鸟事,如果又来烦我,我也会只会袖手旁观,听懂了吗?」顾盼神情十分严肃地跟他划清界线。 「晰晰……」王柏盛瞬间被浓厚的罪疚感淹没,因为他确实曾经给她带来极深的伤害,再多辩驳之词都显得多馀,只好点了下头,沉默且落寞地到门外等候去。 阳台玄关处的铁门一闔上,顾盼马上对早就站在一旁、满脸惊惶的刘志雄说:「刘老,简单报告一下,他们俩开了那瓶威士忌,然后呢?」 「那女人的生灵好像被你封懞了,王柏盛一旋开瓶盖,她没了封制就疯窜出来,好像也不认得那女的就是她的正主,发狂似的就附身上去。」 「你生前好歹也是个男人,眼前苗头不对,体魄上还压制不过一个女性生灵?」 「冤枉啊大人!话不是这样说的啊!」刘志雄急忙为自己申辩,「我看见那女的背后忽然长出一条诡异的、还会蠕动的红线……啊!就跟你上回从泰国小鬼身上斩断的那条一模一样,明明她之前几次过来都还没有!那生灵好像受到那条红线的牵引,就朝那女人直直地飞扑过去,顺着那条线跟她贴合得密密实实,然后就演变成眼下这情况了。」 「嘖,所谓的现世报……来得还真快。」而往往愈是铁齿不信邪的人,踢到的铁板也愈硬。 顾盼连鞋都没脱,整个人大喇喇地躺上舒适宽敞的沙发椅,几分鐘时间便从梁晰晰的躯体抽脱而出,手持黑令旗、脚踏高跟鞋,一贯优雅地朝内有恶灵的主卧室走去。 「欸,拍谢齁,我问一下……」刘志雄忍不住在顾盼伸出左手握住门把之前叫住了她。 顾盼一心只想着速战速决,解决了烫手山芋才好收工回家休息,因此颇不耐烦地睨他一眼,「怎样?」 「你那支很厉害的黑令旗,如果再像上次那样『过度使用』的话,会不会……会不会……」眼尖的刘志雄可没漏看了她的左手掌心,泰国小鬼都已经自由了一段时日,可她左手心的伤口依旧尚未痊癒,还残留下一条可怖的焦痕。 而她执有的黑令旗原本黑到发亮,可经过上回那一战,黯淡了不止一阶的光泽也始终没有恢復,因此刘志雄不得不臆测,看来每次的「耗损」都是不可逆的。 「等我实际用过不就知道了吗?」顾盼显然没将这个假设性问题看在眼里,一个转头就动作俐落地开了门,同时眼明手快地侧身一闪,让再次企图破门而出的王雁晴就这么顺着撞击的力道直接扑倒在地板上。 果然刘志雄所言不假,王雁晴脊椎上确实黏衔着一条泛着不祥血光的红丝,与她先前才从泰国小鬼身上斩除的那条血线,的确师出同门。 「那个泰国降头师挺机灵,从她那里收钱办事,却也暗地里留了一手,这女人八成当时一踏进他的地盘,就中了降头而不自知……对方大概也没料到自己养了多年的小鬼,这次『外派』竟然成了断线风箏飞不回来,让他损失惨重,所以伺机狭怨报復。」 「可恶的女人!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王雁晴呲牙咧嘴、眼冒红丝,神情异常狰狞地爬起身来,就要朝顾盼扑袭而去。 「哦?是吗?那就证明看看你的本事到不到家囉。」 顾盼将黑令旗朝她的印堂轻轻拍了一下,王雁晴似乎当即受到重创,顿时往后栽跌下去,陷入昏厥。而她的生灵也因此被打出正主体外,但依旧与那条顽强的血线缠綑在一起。 下一秒,诡譎之事发生——血线瞬间拉直,王雁晴的生灵倏地猛起激灵,彷彿有个看不见的操偶师之手在操纵着她的生灵似的。 「——可恨的傢伙!我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此刻生灵的声腔口吻彷彿变了个人似的,阴狠地威胁着。 「我说你要有多不长眼,才敢在别国的地盘上对我呛声。你真以为这里是公海没人管吗?」顾盼冷笑,开始转脖转手扭脚热身,「你就凭那点邪门歪道的三脚猫功夫,奔赴遥远异国来找死,我也是服了你的勇气。」 「喂喂,你要小心啊!这次藏镜人自己跳出来跟你钉孤枝,好像是很不好对付的角色——」 刘老忧心忡忡的警告还没说完,生灵就在降头师的操控下发起兇猛的攻击,直朝顾盼的门面而来。 「自作孽,不可活。」顾盼叹道,伸出黑令旗,瞄准生灵的眉心,就在其右手即将抓上她的脸的前一秒,将其牢牢实实地钉点在原处。 降头师的血线仍试图挣扎反击,却是徒劳无功。 「上回我救出那小鬼,我本来以为你会从中记取教训,起码蛇鼠冬藏个三五年,等到风头过了,兴许我忘了有你的存在,也省下收拾的力气。但现下看来,你并没有因此变得聪明些。」顾盼一边说,一边抬起高跟鞋鞋跟,快狠准地钉踩住连结在王雁晴背脊上的血线末截。 随即顾盼执握黑令旗的右手开始进行微幅旋转,就像是用叉子捲义大利麵麵条那般,以生灵的眉心为起始点,将那条看不见的血线缠裹着拉近,而原本松放的血线也随着她的动作而绷得愈来愈紧。 「你……你背后有靠山……」降头师这时也感觉到情况有异,气焰不再一如初始般狂嚣。 顾盼没搭理他,仅是闭闔双眼,左手结印,口中低声呢喃唸祷着什么。 正当刘志雄不知所措地想着,这会儿他是该出声叫唤她,还是马上舖盖捲捲跑路逃命去的时候,顾盼左侧的空气忽然產生异乎寻常的扭曲,下一刻便从中走出了一个身材壮硕的大个头男人。 「前辈、前辈!你忽然叫我上来,是发生了什么紧急大事吗?」陆判迅速地来到她面前,神态恭谨地问道。 「说是紧急倒也不至于,只不过有个外国黑道跑来我们的地盘上滋事,让我看了很不爽,我担心我一个不小心下手太重,万一失手当场把对方灭了个乾乾净净,让异国的神灵体系面子掛不住,接下来你要处理的跨国刑事互助作业会冗长到没完没了。」顾盼的下巴朝着快被綑成木乃伊的王雁晴生灵一点,案发现场的现行犯清清楚楚说明了一切,「看你是要先带下去关押几天还是怎么的,总之把这碍眼的小混混处理得乾净点。」 「前辈,你千万别乱来!这种杂鱼,交给我来就好,拜託!」陆判光是听她描述就已冒出一头冷汗,前辈的激进派作风他可消受不起。 降头师这下也惊觉事态不对劲,他轻敌之下槓上的对象非常不好惹,这下她还召出了援兵,很明显还是警务体系之流,当下情势对他相当不利。毕竟出来混久了,看准时机鸣金收兵的本能还是有的,降头师决定逃为上策。但,他终究晚了一步。 「还想逃!你当我们是塑胶做的吗?」陆判二话不说,拋出链锁,抓紧那条血线,略用气劲一个缩收,将来不及窜逃的降头师的灵识给抓了回来,当场五花大绑。这时,他也注意到刘志雄了,「前辈,这老鬼也要我顺便清理吗?」 「别别别!我就只是个路过的间杂人等,我是无辜的!」这官差抓坏人,到底关他屁事啊!刘志雄连忙闪身躲到顾盼背后,深怕自己被连累,惨遭池鱼之殃。 「你带走这小混混就好,其他的我会处理。」 「前辈,那我就先走一步,你多保重。」陆判朝她点了下头,便押解着降头师离体的魂魄遁入冥府,而那部分扭曲的空气气流也即刻恢復正常。 「呃……我、我问你喔,刚、刚才那一位是不是……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刘志雄瞠目结舌,连问话都结结巴巴起来。 「是呀。如果你刚才跟他一道走的话,说不定就能提早投胎做人去了。」 「我听见他刚刚喊你『前辈』,这样说来,那你不就是……」刘志雄简直不敢置信,眼前这女人居然是如此「地位崇高」的存在。 顾盼深深地看他一眼,接着故意说道:「刘老,知道太多内情的人通常活不久,你明白这个道理吧?」 「呃嗯……」刘志雄猛嚥一口口水,即刻点头噤声。 顾盼思索一会儿后,还是顺手将王雁晴的生灵「填回」她体内,也算是「物归原主」;至于之后王雁晴会变得如何,那也是个人造业个人担,她概不负责。 顾盼随即归返梁晰晰身驱中,这件事算是解决了,她也要打道回府休息去。 「晰晰!那个……已经好了吗?」王柏盛见她走出来,忙不迭凑上前去探问。 「算是吧。总之她应该不至于再这样发神经。」顾盼给了个不清不楚的回覆,「不过,你跟她……呵,还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从今往后好好重新做人吧。像今天这种好运道,凭你们俩现在的德性,很难再有第二次了。」 「谢谢你,晰晰!」王柏盛诚心感谢她不计前嫌来替他解围,内心着实五味杂陈。 但顾盼并不领情,头也不回地拄着拐杖步入电梯里,连声「再见」都懒得说。她很清楚,今日终结这笔感情债,梁晰晰与王柏盛将从这个交叉点,各自走上渐行渐远的人生路,此后不復再相见。 「刘老,折腾了一整晚,你不累呀?不去歇着,还跟过来给我送行?」顾盼挑眉,不晓得一脸期期艾艾的刘志雄在打什么主意。 「那个,从现在起,我不当那窝囊傢伙他家的地基主了。」刘志雄握拳道,似乎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我决定要跟着你,比较有前途!」 「啊?」这下换顾盼微感怔愣。 这意思是,她莫名其妙就收了个前地基主当跟班?可是,这逻辑有哪里怪怪的…… 「刘老,你不是老早就让我使唤来使唤去的,跟不跟着我有差吗?还是说,你现在才有所觉悟?」 「……」 叮。电梯抵达一楼,电梯门开啟。 顾盼一语突破盲点,灌进来的夜风让刘志雄倍觉凉冷。 (待续) 之二十二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自梁晰晰出院以来已过去三月有馀,她因骨折打上石膏的双腿,终于復健有成,正式告别了笨重的拐杖,这让她不管是带客户看房或外出行动,都效率加倍,心情也轻盈松快了许多。 也因此,这天早晨她一踏进真好住不动產,便嗅到公司内瀰漫着一股明显的烟硝味,源于时不时爆出激烈争吵声的经理办公室,她照样若无其事地穿过窃窃私语谈八卦的同事们,踏进自己的办公室。 「芝璽,进来一下。」她拨打助理分机,叫来小白兔。 「梁姐,这是今天早上的看屋行程,然后我约好胡小姐跟曾先生他们在下午两点半签约。」 「好。」顾盼点头,指着一墙之隔的经理办公室问道:「跟我说一下,隔壁是怎么回事?」 陈芝璽的表情有些尷尬,「梁姐,你还记得之前杨先生杨太太控告你诈欺的官司吗?他们对你撤告之后,转而对经理跟前任屋主提告。就在半个多小时前,那位周姓屋主怒气冲冲地跑过来,说要找经理理论,结果才不过几分鐘而已,他们俩就一路大吵到现在。」 「嗯哼,真是有趣的发展呢。」顾盼听完她的匯报,不仅毫无为难的神色,反而面露微笑,似乎有其盘算。 「那……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吗?」自从跟着这位直属上司做事这段时日以来,陈芝璽耳濡目染,或多或少瞭解顾盼的行事作风;儘管有时她难免有些后怕,但她毫不怀疑她的主管就是有本事坦得住。 「呵呵,孺子可教也,不愧是我的专人助理。」顾盼嘉许地点点头,「不过,这次能够帮得上忙的,是其他人。你先去忙吧。」 当陈芝璽反手拉上办公室的门,顾盼打了个响指,「刘老,要出任务啦!」 「什么事?儘管吩咐。」与以往不同的是,刘志雄瞬间态度积极地现身在她面前,只差没有立正站好行举手礼了。 「周老休养生息了好一阵子,该轮到他上场了。」顾盼打定主意,以指敲桌,「你去把那条麻绳带来,然后我们就等适当时机让他出来透透气。」 「好,我马上去!」刘志雄动作俐索地再次消隐。 下一刻,办公室的门再次被人粗鲁地打开,又鲁莽地用力摔上。 「经理,早呀!这位客人是?」顾盼依旧仰靠在旋转椅上,打招呼的态度是非常诚实的纯粹敷衍,完全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周大兴,在幕后搞鬼的就是这女人!我跟你是在同一条船上,船沉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你要找人算帐的话,就去找她!」 「最好是像你讲的这样!」名唤周大兴的五十多岁男人脾气火爆地回吼,「他妈的有够衰!前天我才又输了一大笔,又收到法院的诉讼单,x!当初我把我爸的那间房卖给你,是你拍胸脯掛保证肯定没问题,结果咧?」 「原来你就是那位周先先呀?」顾盼冷冷一笑,「看来你在周老先生过世之后还是过得很滋润嘛,但被你这个不肖子逼得含恨上吊的周老可是想念你想念得紧,一刻都没有忘记过要找你叙旧呢!」 周大兴脸色大变,但表面上仍装腔作势,对着她拍桌大骂:「x!你这挡人财路的臭女人!我爸那些土地财產还不迟早都是我的,他都一把老骨头了,再活也没几年了,我提前拿来用又怎么了!我警告你,道上的兄弟我认识的可多了,你就给我等着——」 「在我等到你的威胁成真之前,恐怕你得先跟周老先生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他名下的多笔房產,甚至连周家的起家厝,都让你这败家子私自变卖了?」 「肖查某在供三小!」 相较于状况外的周大兴,林砚彰毕竟是经过惨痛教训的过来人,当下他就晓得顾盼要耍什么手段了,连忙朝门边移动,想要撤退。 但顾盼的眼角馀光已经留意到他的鬼祟之举,对着拎来周老附着的麻绳再度现身的刘志雄吩咐道:「刘老,把门守紧了,让演员溜了就没好戏看了。」 「是!」 「怎……怎么会这样!」林砚彰的手握住办公室门把,明明没有上锁,但无论他怎么拚命扭拉,整扇门就像是被焊死了一般纹风不动,而他的脸也转瞬惨白。 「喂!肖查某,我跟你说,你马上去叫原告——」 顾盼没耐性跟一个赌鬼瞎秏,直接下令:「刘老,放鬼咬人。」 「周老,你别急呀!你那败家子跑不了的——」 其实根本不用顾盼许可或刘志雄帮忙,周老一感应到血缘至亲的儿子就近在咫尺,一个怒气奔腾就从麻绳中挣脱出来,衝向了周大兴。 情绪激动的周大兴忽然间变得像根木头一样怔立原处,但这段暴风雨前的寧静只维持了短短几秒鐘,他猛地双眼凸睁,倒地抱头嚎叫起来。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林砚彰冷汗直流,颤抖地指着在地板上痛苦打滚的周大兴问道。 「你问错对象了,经理。」顾盼看着他冷笑,「但你也不用急,等到这位周先生嚐够滋味了,也就轮到你了。到时你可以亲眼见见那位被你们俩联手盗卖房產逼到上吊的老人家,问问他愿不愿意放过你。毕竟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林砚彰当场腿软跪地,周大兴的现况有多凄惨可怖,他心惊胆颤的程度就有多剧烈。 「欸,不对呀,经理,周老先生曾经造访过你家,你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你不需要这么见外吧?」顾盼慢悠悠地转着笔说道。 「梁、梁晰晰,我……我拜託你!」林砚彰挣扎着爬起身来,尽可能地避开水深火热中的周大兴,来到顾盼的办公桌前,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地恳求她:「你帮我跟周大兴他爸乔一下,说这一切都是他儿子积欠大笔赌债,狗急跳墙之下,才要我帮他卖房子筹钱,我也是不得已的——」 「嘖嘖嘖!经理,说谎不打草稿可是行不通的唷!」顾盼要笑不笑地睥睨着他,「你以为杨先生杨太太忽然『回心转意』对我撤告,转而把你告进法院,凭的是什么?就是周老先生从你家书房翻出的那张协议书啊!上头白纸黑字记载着你跟周大兴私相授受的一切细节,还有你们二位的签名盖章,你赖不掉的。」 「……」林砚彰听完,瞬间面如死灰,浑身脱力地往后跌坐在空椅上。 「有句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但如果这隻鬼就是衝着被钱逼死才来寻仇的,你能用什么方法去打发?」 「我说他已经吓得够呛了,你再吓他,说不定他就要吓到尿出来了。」刘志雄不禁深深地同情起落在顾盼手里的无良经理。 「这么说倒也是。」顾盼点点头,心想如果再换个人重新上演一遍滚地哀哀叫的戏码,不仅一点都不赏心悦目,她的耳朵也会受不了。 「经理,我看这样吧,」顾盼上身前倾,胸有成竹地微笑说道:「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馀地,就看你有没有诚意付出点小代价,换取往后的平安寧静了。」 内心慌乱的林砚彰多少有些病急乱投医,一听她说可能有转机,立刻上鉤,「你有什么解决的好办法?」 「首先,你要按照杨先生杨太太在法庭上开出来的条件和解,他们要求多少赔偿金,你就赔多少,让这件鸟事妥善收尾。然后,周老先生生前是个包租公,周大兴偽造文书变卖给你的那些房子,你一间都不准偷卖,尤其是周家的那间起家厝。如果你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胆敢阳奉阴违,那么你就做好馀生被倒楣买方告好告满、让厉鬼闹到家破人亡的心理准备吧。」 「什么……这也太……」林砚彰很明显陷入了剧烈的纠结中。 「全看你要怎么选囉!」 顾盼索性闔上双眼,利用林砚彰势必犹豫不决的短暂时间,暗自抽离梁晰晰的身体,用黑令旗将严惩不肖子的周老从周大兴身上拔开来,让教训逆子到欲罢不能的他回到麻绳里待着,再回归梁晰晰体内。 此时,周大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蜷缩在地板上,当他意识到老父亲好像「离开」了,又见到顾盼打量着他的冷然目光,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立刻踉踉蹌蹌地落荒而逃!与刚衝进她办公室时那副凶狠嚣张的姿态,简直判若二人。 「……好吧,但你要保证不能让祂找到我。」 「经理明智。」顾盼笑意盈然地点了下头,「成交。」 (待续) 之二十三 重遇故人必非巧合 伍锦欣与卖方正式签约完毕后,喜孜孜地拿着合约书,对着曾庆福说:「呵呵呵,阿福,你瞧瞧,我谈到的这个价钱多漂亮!比起你原先预估的还要少了快两百万呢!」 「你别乐得太早,开店前总要进行整修装潢,到时你就会把这笔钱又吐出来。」曾庆福见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想吐嘈她。 「我杀价成功我高兴!」伍锦欣的开心程度依旧不减,「光是少跟银行申贷这两百多万,每月应缴的利息压力就少了很多,不然我每天得多卖几十杯饮料才补得回来啊!天啊,我真的是太厉害了!」 「你这钱嫂就继续自我陶醉吧。」曾庆福倍觉好笑地摇头说道。 「伍小姐,恭喜你以满意的价格买到喜欢的店面,我也非常感谢你牵成,为我个人增添一笔新业绩。」顾盼客气地向她致谢,「日后如果你认识的商界友人当中有谁有购屋的需求,也请不吝为我介绍。」 「当然、当然,没问题。」 「梁小姐,凭你的能力,应该近期内就会荣获陞迁了,其实也用不着市井小民帮你佈线。」曾庆福看着顾盼头顶上方几公分的位置,彷彿在「读」些什么。 听到这里,顾盼不禁怔了下——刚才,她是得到了福神的吉言加持了吗? 「……曾先生,借一步说话。」顾盼用眼神示意陈芝璽,让她去应付其他人,自己则和曾庆福移步到稍远之处。等彼此周围不再有间杂人等同在,她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你下凡后依然保有神能,但,你跟我讲这些做什么?」 「伍锦欣这钱嫂的前世今生,都受到你不少照顾,我身为她前前世的主子兼前世守护神,投桃报李也只是举手之劳,不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了吗?」曾庆福耸肩摊手,说得轻描淡写,脸上展露的是明朗如朝阳的笑容。 「呵,是吗?」但顾盼就是在他那看似人畜无害的笑意里嗅到一丝诡异,轻哼了声,「就我从你酒友陆判那里的侧面瞭解,实际上你的性格与你的神衔可谓大相径庭,与人为善从来不是你的行事风格。除非,你从特定对象身上读到了什么让你感兴趣的『资料』,想要从中搅和些什么……」 「呵呵呵。」曾庆福闻言,笑得更欢了,等于是默认了顾盼的指陈无误,「不愧是转轮王的资深特助,火眼金睛,当真如此。」 「我必须诚实地说,从来没有哪个人的笑容可以像你这般,让我看了如此火大。」顾盼认真考虑是否要当即销毁曾庆福给他的名片了。 「别这么说嘛,毕竟你我也勉强算是同时期来到人间再次进修的同学,彼此互相帮扶一把也不为过。」曾庆福笑容可掬地跟在转身就走的她后头,「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你的事业运会有大起的机会吗?不仅如此,如果你有意往南发展,还会遇见千载难逢的金——啊噢!」 顾盼姿态优雅地收回方才朝他那双顶级手工皮鞋用力踩下的高跟鞋鞋跟,「哎呀,不小心踩到你啦?真是不好意思。」对她来说,对方因猛地吃痛而闷哼,比他隔山观虎斗意味浓厚的「预告」要悦耳太多了。 「嘶——你……」这女人真的超级故意!曾庆福倒抽一口长气,频频甩脚以降低痛感,「我是好意要给你赐福,你居然恩将仇报!」 她以为这种堪称9999纯金的金桃花是谁都遇得到的吗?竟然还表现出嫌弃到有剩的样子!曾庆福还真没碰过像她这么不识相的人。 「到底是祝福还是诅咒,由我本人说了算。」顾盼冷言回道,「现今这世道,多的是只会对别人人生指手画脚的看客,说到底,过程和后果又不是只出一张嘴的他们在承担,究竟干卿底事。既然连付钱买票都没有,就平白捡到了挤在戏棚边凑热闹的好处,最好还是闭上嘴巴低调看戏就好,省得被巡场员赶出去,你说是吧?」 「是是是,你最厉害!我真的是好心给雷亲!」嘖!不领情的傢伙,他也不打算自讨没趣了,曾庆福直接对她翻了个白眼。 「你知道就好。」顾盼对他摆了下手,只将他这番话当作恭维。 「不过,记得往南发展啊!往南,你一定会大有斩获的。」 「囉唆!我的腿长在我身上,我爱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 ********** 儘管顾盼对于曾庆福的预言颇不以为然,但事态发展确实如他所言,事业上的好机会就在一个月后来敲她的门。 真好住不动產的总部高层每年年底都会对旗下各家分公司进行年度业绩评比,业绩垫底的倒数五家分店就经理换人做做看。而林砚彰身为北部重点分店经理,但受限于顾盼的威胁与警告,他用超低价从周大兴那里得手的房產,一间都不许动,自然也就无法为自己创造业绩。 相较之下,梁晰晰进入公司尚未满一年,靠着专营凶宅仲介,倒也逆势杀出一条血路,亮眼的成交业绩海放其他同事。也因此,她挤下了林砚彰的位置,顺利地成为真好住的新任经理。 她新官上任第一天,照样出外带客户看屋,下班时间一到,则完全无视下属们的逢迎拍马,直言她没空参加什么庆功宴,逕自驱车前往高铁站,搭乘高铁一路朝南,前往位于邻市山区的某个乡镇。出了站,她再叫了一部计程车,开了二十分鐘左右,在紧邻山脚的一处聚落下了车。 随着城乡发展差距逐年增大,年轻人外流的情况严重,儘管这处聚落在二十年前曾因绿能有机农业而兴盛一时,但现今已成为高龄人口佔据九成以上的偏僻之地,发展前景黯淡。 「我说你大老远地跑来这个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干嘛?」刘志雄不解地问道,而且更令他觉得莫名其妙的是,她居然吩咐他连周老的麻绳也一併带着与她同行。 顾盼频频检视手机萤幕上的地图指引,确认前行方向无误,拋给刘志雄的简短回覆却更令他一头雾水:「放生。」 「啊?」 就这么步行了将近十分鐘之后,顾盼在一间大门深锁的透天厝前停下脚步,「就是这里了。刘老,让周老出来吧。」 「这里到底是哪里呀?」刘志雄依言照办,却在看见周老恢復自由之际顿时老泪纵横,心里更加纳闷了。 「周老,多谢你过去一段时日的帮忙,这点算是我的小谢礼。」顾盼右手掌心上翻,表面上看似空无一物,但当她做出一个递出某物给予周老的动作时,对方手上驀地出现了一把钥匙。 「这是……」周老泪眼婆娑地望着她颤声问道。 刘志雄这时也明白过来了,他指着眼前的三层楼透天,不禁愕然地说:「这……这里该不会就是周家祖厝吧?」 「周老,都顺利回到老家了,不开门进去看看吗?」顾盼做出让行的手势。 「……」周老闻言向前跨出了一步,却不是伸手开门,反而是朝她下跪行大礼,好半晌都没有抬头,从他发颤抖动的肩膀可以看出他有多激动。 「好了、好了,你老人家都一把年纪了,膝盖经不起你这样乱来啦!」顾盼伸手把他拉起来,「从今天起,你就在老家好好『养老』,只要我还是房仲经理的一天,你就不用担心这间起家厝会有个三长两短,安心住下吧。」 「哇!这么大手笔喔!那我呢?我有什么奖励?」刘志雄语气兴奋地指着自己问道。 「我想想……有了,那隻泰国小鬼送你吧。刘老,恭喜你晋升大哥,今后有个小弟供你差遣了。」顾盼要笑不笑地回道。 「喂喂喂,两边的等级也差太多了吧!什么跟什么啊!」 顾盼没有搭理刘志雄的大呼小叫,从他手上拿过那段麻绳,逕自对周老说道:「周老,人生在世漫走一遭,寿命到头,你生前放不下的执着也该一层层剥下了。这段绳子,说穿了也就是个身外物,将你牢牢缠系在上面的,从来就不是别的,而是你自身的妄念。」 「……是吗?」周老低垂的视线凝聚在终结他生命的绳段上。 「做个决断吧,周老。看你是要打开那扇门,此后让自己在安心之地好好修行,还是再窝回麻绳里,日復一日嚐着痛苦煎熬的滋味,给你自己选择。」 周老闭了闭眼,静默了一会儿,终究做出了决定。只见他朝顾盼深深地揖身鞠躬,然后毅然转身,用那把钥匙开了门,走进了周氏祖厝。 与此同时,顾盼手上的那段麻绳,也彻底消逝在空气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觉得有点感人?」刘志雄吸了吸鼻子,对着站在门内、满是皱纹的脸上首度出现笑容的周老挥手道别。 「你的脑波有没有那么弱?」顾盼摇头啐了声。 正当她打算转身离去,赶搭夜车返回住处之际,却有个男人出声叫住了她。 「小姐,请留步!」 「这位先生,你手上有间置的空房要出售吗?我是真好住不动產的经理——」顾盼相当熟练地在面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时搬出微笑,祭出客套有礼的说词,这几乎是她的反射动作。 然而,对方的长相,却令她顿时怔然——儘管时隔一千六百多年,与她久远记忆中那张熟悉的脸庞略有细微的出入,但确实是那个人,她不可能错认的…… 「小姐你好,冒昧打扰请见谅。我是本区户政事务所的公务员,这是我的名片。」年约三十岁的男子打开皮夹,双手递呈自己的名片给顾盼。 顾盼耗费极大的心力才能控制自己接过名片的手指不要发抖,「你是……」 刘志雄旁观者清,很不怕再死第二遍地吹了个口哨,「唷呼!有人被帅哥搭訕囉……不错哦!我凭良心讲,这男的比王柏盛还帅,职业又是铁饭碗,你要抓紧机会啊!」 「宗璽。我单名宗璽。」男子对她露出笑容,纯然的欢欣。 但顾盼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内心五味杂陈。 这一定不是巧合!她的直觉十分篤定这一点。然而,一时间她全然摸不着头绪。 (待续) 之二十四 知己知彼 顾盼等待她要搭的高铁班次进站过程中,手里始终拿着那张名片,反覆地翻转,若有所思。 他说他叫宗璽,自称在该市户政事务所担任基层职员,目前负责的业务是推广青年返乡创业的乡镇活化计画,只要路上遇见四十岁以下的青年男女,他都会上前攀谈,积极撒网。 但,他的名字和相貌实在像极了那孩子……总归有几分可疑,令她难以释怀。 「……你不是刚升经理吗?依我看,你就给他一个机会,看是要在这里设分点还是怎样,总之这么一表人才的优秀青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打从两人邂逅那时到现在,刘志雄就一直在她耳边积极鼓吹,当真应了那句别人吃米粉他在喊烧。 不过,顾盼给他下的指令却是:「刘老,你留在这里,不必跟着我搭车回去了。」 「咦?为什么?」刘志雄一时错愕地反问。 「我要你去侦查那个男人的底细,一个星期后,你再回来跟我报告你的观察结果。」 「这……我看他相貌堂堂,谈吐不俗,还有一份正当职业,你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顾盼的回应是瞪他一眼,丝毫没有再说第二遍的打算。 「好、好啦!我知道了,你别这样盯着我看啦!」 高铁列车进站,顾盼要转身上车前,不知为何,直觉地交代他一句:「记得别太张扬,暗中盯梢就好,别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哈哈哈!我不晓得原来你这么幽默!我是阿飘欸,你以为每个人都看得见我喔——」 「刘志雄,」顾盼第一次喊他全名,警告意味浓厚地冷言道:「你要是敢砸锅,就带着那泰国小鬼滚离我的视线范围外,之后若再让我遇到你们,呵呵……」 「呃嗯……别这样啦,有话好说,我保证使命必达就是了。」 ********** 「娘!娘——」顾璽的哭喊声在萧索的灵堂内回盪着,伴随着线香裊裊及纸钱灰烬,但躺在棺木中的那个女人已经不会再甦醒过来了。 「少爷,请你节哀……若夫人天上有灵,想必不会乐见死里逃生的你为她如此悲伤欲绝。」双眼亦是哭红的玉叔劝慰着侥倖逃脱死劫的顾璽。 「都怪我……娘等于是被我害死的……」长跪在棺木前的顾璽自责不已,他身上仍带着七日前被州官人马打伤的多处伤势,额头又磕出了青紫瘀痕,令观者于心不忍。 「少爷何出此言?夫人生前最惦记着的,便是你和一干家人们的安全,请少爷务必谨记夫人以性命相护的苦心,好生活着,也就堪慰夫人在天之灵。」 「玉叔,我实为逆子,根本不配冠上娘的姓氏……」顾璽止不住哀泣。 玉叔长叹一声,从袖袋中抽出了一封拜师帖及银票一叠,递呈给顾璽,「这是夫人在出事前预先替你筹谋好的出路,夫人嘱咐我转告少爷,若她有朝一日发生不测,便将这些盘缠交到你手上,让你儘速远离是非之地。」 顾璽怔怔然接过,打开拜师帖,未曾稍歇的泪水又迷濛了双眼,「娘亲生前竟已为我细心绸繆至此……只是师门远在茅山抱朴峰(註),与故乡相距千里,我本想留下来为娘亲守孝……」 「少爷,夫人的后事自有我们这些选择留下来的家人们办妥,你儘管放心。可是县令大人居心叵测,若短时间内变异再起,恐怕你再无逃脱生天之机。当今最佳的权宜之计,还是走为上策,请少爷务必保全己身,其他事情日后再从长计议吧。」 「玉叔,你认为娘亲可否会原谅我的叛逃?」 「夫人绝对不会那样想的。少爷,只要你能好好活着,就已是对她最大的报答。」 于是,一行家人送顾盼出殯那天,在玉叔的计策下,为躲避县令耳目,途中顾璽与一名身量相仿的男丁改换装束;葬仪一结束,顾璽便在回程途中改道隻身而行,秘密前往当朝修仙求道的洞天福地,从此隐姓埋名,自此彻底消隐于凡尘俗世之中。 而此时尚未得道的顾璽所不知道的是,驻足墓地前的顾盼魂魄其实关注依旧地目送他离去,儘管仍是心疼不捨,却又十足欣慰…… ********** 深夜时分,连泰国小鬼都仰躺在地上闭目酣睡的寂静时分,顾盼依然无眠,她从梁晰晰的身躯中抽离,站在窗前仰望明月。沉思了半晌之后,终究仍是抵挡不住在内心深处酝酿千馀年的牵绊,再度找来了陆判。 「前辈,找我啊?」 「陆判,这一次,我是有私人问题要请你帮忙。」 「前辈请说,只要是你的吩咐,我一定尽力。」 为求保险起见,顾盼祭出她的笔,先张啟了静音结界,才说:「我想打探我前世孩儿的下落,想确认一下他目前的状况……这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如果你认为不方便,你可以拒绝我这个不合理的要求。」 陆判不由得愣了下,这还是他认识顾盼这么久以来,头一回见到素来精练强悍的她如此客气委婉的表达,当下便或多或少理解到前辈对此事的在意程度之深。 「这小菜一碟,当然没问题。」陆判手掌朝上一翻,立即变出他的智慧型手机,登入冥间公务员作业系统,点进人魂轮回档案室,「是你女儿还是继子?生卒年跟姓名报给我一下。」 「我继子,顾璽,东晋隆安三年生,卒年……不详。」顾盼叹了口长气。 「ok,我看看啊……咦?怎么会……」陆判神色有异,手指来回输键两三回,却得到了令他莫名所以的结果。 「怎么了吗?」顾盼察觉到事态有异。 「系统回报给我的结果是——『查无此人』。」 「查无此人?」不只陆判觉得很懞,连顾盼都对这答案感到愕然,「那,你用『宗璽』这个名字再查询一次,祖宗的宗。」 「喔,好,我试试。」 然而,结果仍是毫无二致,在冥界人魂纪录中完全找不到顾璽或宗璽的下落。 「前辈,还是没有欸……」 顾盼和陆判顿时面面相覷,无言以对。 但顾盼不死心,脑子转了转,想到了另一个旁敲侧击的方法,「我们换个方向,你去公务员档案室里找我的资料,瞧瞧我前生的档案记录里有没有任何蛛丝马跡。」 「好办法!」陆判依言照做,果然在顾盼的生前记录档案文件中,找到了顾璽的名字,连他的原名宗璽都登记在案。但这样的结果,只是让陆判更傻眼了,「前辈,我说令郎还真是本事超群啊,竟然连冥府都逮不着他的影子……我从来没见过有谁胆敢跳脱天道轮回的规制……」 「这孩子……」顾盼轻叹,随即露出了久违的由衷笑容,「难得顺从地听进一次我的交代,却反倒变出其他的花样来。呵,当真是他的亲生骨肉……」 「那,这状况该怎么办才好?」 「不怎么办,静观其变便是。」如果这是系统性的结构问题,那也轮不到他们这两个螺丝钉公务员出来易辙改弦,「不过,你若热心公益,想解决这个悬案,倒是可以去转轮王打个小报告,看看他会做出什么裁示。」 顾盼心里想的却是,她那个大boss身为十殿阎王,总不能天天都在过年似的间间没事干,总得给他一点机会表现出难得的英明神武,不然以后还怎么带人? 「这个……呃,要找到转轮王可能有点困难……」陆判忽然支支吾吾起来。 「嗯?你该不会告诉我,他不在他理应坐镇的位子上吧?」顾盼挑眉反问。 「就是在前辈你出公差之后,转轮王也自请外派调职,现任转轮王是由九殿阎王兼任代理……我跟九殿阎王很不熟,也不敢劳烦他老人家……」陆判边说明边额冒冷汗,他可不敢鉅细靡遗地跟前辈实话实说。 事实上,转轮王是非常开心快乐地接受这表面上看似「降职」的安排,因为他早已对各级属下抱怨公事繁冗、严重压迫他的私人生活几百年了,当顾盼前脚一踏出十殿办公室去人间出公差,这位大boss眼见机不可失,就赶在得力属下后头,积极落实自己眼巴巴盼望了几百年的偷得浮生半日闲。 「让我帮你简单归纳一下重点,也就是说,有人因为旁边没人『监工』就趁机开小差了,是吗?」 「前辈睿智……」陆判尷尬地乾笑道。 「……算了,这事以后我再找他算帐。陆判,你先回去吧,多谢你帮我。」 「哪儿的话!过去没有前辈拉拔,哪有现今的我?前辈,那我回头忙去了。」 送走陆判后,顾盼撤回结界,对于眼前形势或多或少生出几分掌握,也就定下心来了。 那孩子,究竟想做些什么呢?她拭目以待。 註: 「茅山是着名的道教圣地,道教源远流长,相传早在距今5000多年前,就有高辛氏人展上公修炼于句曲山伏龙地(今茅山玉晨村);先秦时,有燕国人郭四朝修炼于玉晨观;秦时,李明真人修炼于古炼丹院(今乾元观);东晋时期,茅山人葛洪在茅山抱朴峰修炼,并着书立说。汉元帝初元5年(公元前44年),陕西咸阳茅氏三兄弟来茅山採药炼丹,济世救民,被称为茅山道教之祖师;后齐梁隐士陶弘景集儒、佛、道三家创立了道教茅山派;唐宋以来,茅山一直被列为道教之『第一福地,第八洞天』。」 资料来源:〈古人修仙的十大洞天秘境,其中第三洞天最为神秘〉 连结网址:&lt;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a>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gt;<a href="" target="_blank"></a>&lt;/a&gt; (待续) 之二十五 母子重逢 刘志雄「跟监」宗璽为期一週,得到的结论就是——他就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标准上进青年,工作时兢兢业业,下班后也无不良嗜好…… 唯一比较微妙的地方,就是他每天必做一件例行公事——打坐,而且他一坐就是个把小时,有时甚至一整夜都如此,几乎不曾卧床而眠。但,刘志雄却是半点门道都瞧不出来。 「嗯,这样啊……」顾盼听到这里,愈发篤定对方的来歷了。本想让刘志雄退下,却看见他面露迟疑,便问:「刘老,你还有其他的事情要跟我报告的吗?」 「那个,就是……昨天晚上,我看他又开始打坐了,本来都要撤了,结果他却突然起身,做了件奇怪的事……」刘志雄说着说着,变得有些扭捏起来。 「说。」 「他住的地方是风水宝地,家里也很『乾净』,可是他忽然开始摆出供桌拜起地基主来,还拿毛笔写了一封信,再用烛火烧化。我还纳闷他到底在干嘛呢,结果那封信就送到我手上来了。」刘志雄抓了抓额头,不好意思地将那封信交给她。 信上仅有寥寥数句:「老人家远来是客,这几日辛苦了。在下准备一桌素果,请慢慢享用再回。也烦请转告有缘人,在下必当儘速登门拜访,聊表心意。」 「我真的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小心行事了,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行踪,你可别对我下毒手啊!」说到底,刘志雄还是怕她对自己祭出严惩。 顾盼却出乎他意料之外地噗哧一笑,还反问他:「那你吃了没?」 「你开什么玩笑,我都被他看透透了,哪还敢飘进去吃啊!万一被瓮中捉鳖,被他炼成跟那泰国小鬼一样的倀鬼怎么办?我当然是脚底抹油马上开溜呀!」刘志雄连忙为自己澄清道。 「呵呵呵……这孩子真是……」顾盼许久不曾笑得如此之欢了,「刘老,你错过了一顿免费的餐食,想来真有点可惜呢!」 「……啊?」 「若要论起整鬼手段,茅山道士的奇门遁甲之术可是出了名的精彩,你能从他手下安然无恙地回来向我汇报,若不是你鸿福齐天,就是他有心对你网开一面,不管你这趟是不是白费工夫,都算倒赚了。」 「真的假的?」刘志雄浑身冒出后怕的冷汗,「你说他……他是茅山道士?」 「随便猜猜而已。刘老,多谢你了,你先回去好好歇息。」 「……从现在起,我要闭关三天压压惊!你有事别找我!」刘志雄万万没料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已置身险地一回了,而始作俑者还笑得如此开怀!他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跟错了主子。 巧的是,刘志雄前脚才刚走,她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便响了起来。 「梁姐,有位宗先生打电话过来,说他是xx市xx区户政事务所的公务员,他手上有一个跟当地土地开发建设有关的企划案,想找你当面洽谈。他还说他人已经在楼下大厅,你要不要我先回绝他,另约时间?我们九点半要开部门会议。」 顾盼扬起无声的微笑,吩咐陈芝璽:「现在八点四十分,应该来得及。你去带他上来,如果半小时内他的专案无法引起我的兴趣,那以后也不用再安排会面了。」 「喔,好。」 不多时,一身西装革履的宗璽拎着公事包出现在顾盼面前,脸上是诚意满满的笑容,「梁小姐,很高兴再见到你。」 顾盼仍是一副淡定的神态,比了比办公桌旁的微型沙发座椅,请他入座,「坐下来谈吧。我没有太多时间,请你讲重点,说服我你的企划案有搞头,值得我们真好住不动產掺一脚。」 「感谢梁经理拨冗会谈,这是我们公所与当地最大建商首度携手协作的开发企划,企划书在这里,供你过目。」宗璽从公事包中取出一叠厚达半公分的企划书,从桌几上递移到她面前。 顾盼却连拿起来翻面都没有,气定神间地看着他说:「所以,这个远在偏乡的开发计画,跟我们这间经营重点区域在大都会的房屋仲介公司,有什么关係?」 「xx市是举国闻名的葡萄產地,绿能有机农业的技术也已臻成熟,只是近几年青年人口外流严重,我们公所计画与oo建商在xx重划区兴建社会住宅,并与当地酿酒传產企业合作,提供就业机会,让xx市的经济重新活络起来。而我根据我们公所内部的户籍资料,推算起码有半数以上设籍xx市的青壮年都在本市就业,目前社宅已经盖好了七八成,因此我想商请贵公司替我们承作社宅的出售与租赁业务。」 「全国有太多家房屋仲介公司,为什么你其他家公司不找,偏偏相中我们真好住不动產,还单单只来这间分公司找我洽谈?我只是本市一名分店经理,在我之上还有总经理,他才是有权限制定新决策的阶层。」 宗璽并没有被她的官方说法击退,只是深深地望进她眼里,深吸一口气之后,不疾不徐地说道:「因为……曾经隻手振兴家道中落的夫家经济,又东山再起经营佳酿之好足以上贡天朝的酒庄,现世还能将凶宅仲介经营得有声有色的你,是共同推动此事最适合的不二人选。」 「……你看见那块三角名牌了吗?」顾盼微微一笑,指着办公桌上的铝合金三角桌牌,意有所指地说道:「梁晰晰,就是我此时此刻闯江湖的名号。你口中那段辉煌的经歷,是梁晰晰未曾体验的过去。除非有什么令人耳目一新的『利多』,不然很难说服梁晰晰一头栽下去。毕竟与政府单位和地头蛇建商合作开发的案子,可不是简单的办家家酒,劳师动眾又兹事体大。」 「不好意思,请容我冒进。」宗璽朝她深深頷首一揖后,双手结印,垂眸喃语着。 驀地,二人周围的空气发生一股难以言喻的质变,彷彿一切动静都在当下凝结,墙上掛鐘的滴答声、中央空调透过天花板管线流动冷空气的微幅声响、办公室门外的电话交谈声,通通都在瞬间止息。 情势演变至此,顾盼终于忍不住对他讚许地一笑,「小璽,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就算地基主挡不住你,土地公你也没看在眼里,关公庙就在一条街外,你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乱来?」 宗璽从顾盼口中听见那声熟悉的叫唤,儘管时隔一千六百年,他依旧没能克制住自己内心思潮的翻腾汹涌,热泪盈眶地站起身来,对着她嗑头长跪。 「娘亲……孩儿不孝……」宗璽啜泣,随着哽咽溢流而出的,除了深层的愧疚,更有无比绵长的思念。 「傻孩子,现在是二十二世纪,早已不时兴这一套了!」顾盼摇头笑叹,一边轻抚着他的头,一边将面纸盒放到他手边,「堂堂男儿,要哭就趁现下没人瞧见一口气哭完,脸上还有泪就不准抬头。出了我这里的门,你得笑,要笑才能成功致胜。」 好一会儿,宗璽才直起上半身,收拾好一脸狼籍的泪,却仍是对她长跪着,「娘,我花了几十年光阴向师父潜心求道,好不容易才习得长生之法,这千百年来一直在人世间搜寻你的下落,却没想到到直到这时才觅得你的踪影。」 「小璽啊小璽,我说你怎么比我还想不开呢?人各有命,当年我做出那样的抉择,是因为我认为那么做才是最有价值的,因为我让我心爱的孩子们活了下来!如果你和娟姊儿可以平平安安地活完你们的一生,就算平庸无为,那也很好呀!」 「娘,你总是这样惯于逞强……如果今次换我问你,梁晰晰今生行至水穷处,若势必与一支黑令旗的存歿息息相关,她会否愿意为自己放手尝试一回?你又当如何回答我?」 「……」顾盼倏然沉默,许久才又开口:「你看得见那支黑令旗?」 宗璽神情凝肃地点了下头,「除非你找到它针对的那个对象,并且彻底用掉它,否则它永远不得销毁。」 「那么,你可知那个人是谁吗?」顾盼望着他的面容,声腔渗出一丝苦涩。 「……那名县令?」 顾盼摇头,轻缓却又沉重地道出一个人名:「那个人的名字,你也不陌生——他叫宗临风。」 宗璽顿时怔然,「……爹?」 (待续) 之二十六 亲缘深浅,各自表述 顾盼叹了口好长、好长的气,从梁晰晰躯体中抽离而出,将那支黑令旗搁在桌几上,娓娓道来的语气中尽显无奈:「当时我在嚥下最后一口气之前,看着年纪尚小的你那张惊骇惶恐的脸,我心里确实涌出一股强烈的憎恨——我真的很恨宗临风!我恨他为什么无法克服人性的软弱,表面上攀附权贵,实际上是喜新厌旧,拋弃糟糠之妻。我更恨他为什么与那名妾室生下你,却又无法翼护你,让宗氏家族毫无胜算的野心连累到无辜的你,让你隐姓埋名多年却仍旧逃不过政治追杀……」 「娘,那样的后果,也是爹跟我亲娘万万料想不到的。」宗璽同感莫可奈何,「我有幸在师尊的教导下习得术法,侥倖跳脱生死轮回,这一千六百多年来在人世间随波逐流生活着,见识过的世事无常也多了。其实,不管是在古时还是现代,歷史动盪总是一直存在着,身为一个凡人,别说大环境了,即便是对自己,真正能够掌控在己的部分亦是微乎其微。所谓的『身不由己』,无论是对谁来说,确实都是成立的。」 「是呀,这一点,我在真正拿到这支黑令旗之前就想通了……」顾盼手指轻触着黑令旗的表面,思绪回游于前世记忆之中,「与其说我恨你爹,倒不如说我真正厌恶的人是我自己,我恨我自己始终无法挣脱内在魔考的怯懦与软弱——我跟宗临风之间的正缘,其实早在他与你亲娘相遇的那一刻就结束了,这点我相当清楚。但,我不甘心我给出的情爱被他弃如敝屣,我更无法忍受我过往的一切付出眼睁睁地付诸东流,所以我紧抓着对他的执念不放,因为那是我能彰显顾盼的自我价值的唯一凭据。」 「娘……」宗璽极想出言劝慰她,却发现他根本毫无介入的资格,又岂能置身事外地假扮客观的评说者? 「小璽,我在冥府十殿转轮王手下任职千馀年,我其实有各式各样的方法和管道可以打探你跟娟姊儿的下落,可是我一直没有动用那些人脉和资源,你可知道为什么?」 宗璽静默地聆听着,摇了摇头。 「因为我对我自己的自私与傲慢感到羞耻,而这层觉悟让我没脸去见我自以为无条件去爱的你们。」 「娘,你何出此言?在宗氏一族获罪流放之后,是你冒着极大风险将我救了下来,最后为了保全我还牺牲了你自己的性命,你是世上最无私的母亲——」 「小璽,你就没想过要探究背后更深层的原因吗?为什么一个下堂前妻会想方设法营救负心前夫与妾室生下的孩子?」顾盼唇角悬着一丝苦涩,这也是她内心深处难以承受的生命之重。 「……」 「所以顾盼其实是个卑鄙又自私的女人,她看似高风亮节的作为,剥除了那层表皮,实质上也就是一种变相的报復手段罢了,既能成全自己的声誉,又能顺道昭告世人前夫有多么薄情寡恩……坦白说,她并没有比你爹娘高尚到哪里去。小璽,你为了像我这样一个女人,放弃了再入轮回重获新生的机会,终其一生只能被沉重记忆綑绑,不生不死地活着,当真值得吗?」 「无论如何,我眼中的娘亲都不是你说的这个样子!」宗璽正色摇头,「我娘亲生前如何用心良苦抚养照护我,我都心里有数,我选择相信我亲眼所见的真实,所以我并不后悔踏上了这条道。娘,此时此刻能再与你重逢,我真的觉得这一切都值得了!」 「唉……傻孩子,你真的太傻了……」 「娘,你需要我帮忙你找出现世爹的下落吗?」宗璽沉吟半晌后出声问道,「如若再遇到爹,你又打算怎么做呢?」 宗璽已经累积了深厚的修为,他仅仅瞧上一眼,就瞭然于心,这支黑令旗蕴藏了极其巨大的能量。如果有朝一日冤家聚头,娘亲的心念将会是影响终于至关重大的关键。 「这也是我现在头疼不已的难题呢。但说实话,我倒是真的对人际缘分的牵缠不清感到厌倦了。反正我现在就是走一步算一步,看天上那位大老爷会怎么为我安排了。」顾盼轻轻笑叹了声,将黑令旗收归于无形,「不过,有件事我是非常确定的,那就是你只管过好你的日子,别插手。」 「可是,娘,我真的愿意——」 「小璽,这是我自己拖沓了千馀年的私人破事,没道理牵拖任何人淌浑水,包括你在内。」顾盼对此相当坚持,「我对你的期望,依然与前生相同——若真要说我身为养母对你有什么期望,那就是宗璽要能为他自己,好好活出他的生命本色,不要受制于双亲之间的纠缠,不要背负任何不属于他的包袱,只管活出宗璽此人的人生。」 「娘……」 「当然,你有权利做出自己的选择,我明白你的孝心。只是,我更希望你能真正活得自由自在。」 「如今我已有能力可以稍稍回报娘亲养育之恩于万一,我只想尽心尽力为之。」 「呵,既然你坚持,那好吧……不过切记,别对此事涉入太深,你要是把自己也搭进来了,为娘的我也不会开心。我的事情,我有责任亲手处置它。」 「是的,娘。」宗璽再次朝她深深一磕头,随后结印持咒,让两人得以真实身分面对面独处的凝结时空恢復常态。 顾盼深呼吸几次,让心湖平静下来,再次端起房仲经理的架子,拿起桌面上的企划书,说道:「宗先生,这份企划书我会找时间参详一番,我最晚一週后给你回覆。」 「感谢梁经理,我静候佳音。」宗璽站起身来,与顾盼相视一笑。在离开办公室前,他想起了某件事,回头笑道:「对了,那天随侍在你身侧的那位老人家,他真的很老实,在我家徘徊了好些天,我想请他吃点水果,他还会不好意思……之后若有适当机缘,我再好生酬赏他,也当作感谢他做你帮手的辛劳。」 「……」原来在小璽眼中,刘老因为害怕把任务搞砸才决定快溜的举动,只被当成是靦腆的表现吗?顾盼目送宗璽关门离去后,这才释放出终于抑忍不住的笑意,「呵呵,这孩子聪明伶俐是一回事,但心思还是一样善良啊!」 ********** 下班时间一到,顾盼准时步出真好住办公室,正要搭乘电梯去地下室骑机车,手机铃声响起。是梁晰晰的母亲。 「找我有事吗?」顾盼语气平淡地问。电梯门开啟,她并未停下走向机车的脚步。 「晰晰,你匯给你弟那三十万,帮了他一个大忙。」梁母的口吻不再像之前那般悲忿激昂,也不再哭天怨地,一派平和,甚至带有几分感谢。 「嗯哼,所以呢?你是替你儿子打来感谢我的吗?」顾盼并非存心挖苦或嘲讽,她只是贯彻把时间用在重点上罢了,「如果是,那大可不必了。以前也没听他因为我伸出援手而感谢过我,现在也不差这一次。再说了,用三十万元买来的一句感谢,太昂贵了,我消受不起。」 「你别跟你弟计较——」 「我如果有心跟他计较,他也还不起呀。再说,真正会计较的人,是存有分别心的人。」她边说边打开机车行李箱,取出她的安全帽,「不过都没差了,今后他的路只能靠他自己走,我祝福他。」 「……晰晰,我这阵子也好好想过了,确实以前我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梁母訕訕地说道。 「请问,你有什么与我直接相关的事情要说吗?我赶着带客人去看房。」她把手机放置在机车仪表板旁的手机架上,戴上安全帽,扣上帽带。 「我就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 「嗯,我听到了。」顾盼插入机车钥匙,发动引擎,「我要骑车了,先掛断了。」 语毕,顾盼切断通话,却没有马上催动油门,而是抚着左手无名指的银戒,默然长叹。 「人吶,为何总是等到已经太迟的时候才醒悟应该及早做些什么呢?梁晰晰,你与你母亲今生的亲缘,最多就到此为止了;你们相互蹉跎的一切,只能等到来生各自努力了。」 银戒始终沉寂静默。 (待续) 之二十七 狭路遇故旧 一个月后,由宗璽负责提案、顾盼同意协力的企划案,获得了真好住高层董事会的一致通过,并指派顾盼作为真好住不动產的代表,前往xx市与建商代表及市政府官员见面,彼此商榷最后的合作事宜后,就能正式签约。 顾盼骑车前往高铁的路上,途中经过伍锦欣跟曾庆福合开的手摇饮专卖店,她就顺道绕过去光顾。 「嗨!恭喜二位新店开幕!最近生意如何?」 「有我的强运加持,当然好上加好囉!」曾庆福刚去附近一间贸易公司送完团购饮料回来,十五分鐘后还得再外送一批大订单。 伍锦欣一边将手上调好的饮料放进封膜机加封,一边热情地出声招待道:「梁小姐,真是稀客!来来来,要喝点什么?老闆娘请客!」 「我要一杯酸梅爱玉加珍珠,两倍糖。」他得要好好补充流失的水分和体力才行。 「我又没在问你!」 「我整个上午跑了好几趟外送,喝一杯我最爱的饮料不为过吧?叫你多请一个兼职工读生,你又不要……」 伍锦欣选择对富二代合伙人的抱怨完全置之不理,直接询问顾盼:「今天我们店里的特别推荐饮品是蜂蜜柠檬青茶,梁小姐来一杯吧?」 「可以呀。」顾盼点头,正要打开皮夹,却被曾庆福阻挡了下来。 「欸,都说请客了,还掏什么钱?瞧不起店老闆啊!」 「呵呵,本来不想佔你便宜的。」顾盼只得笑笑地接过,走到柜檯旁的空位吸啜起来,不妨碍伍锦欣继续做生意,随即又问曾庆福:「你们跟胡老相处得还好吗?」 「还不错。同是生意人,可以讲理,也挺配合的。如果这个月的营业额有超标,钱嫂还打算摆一桌澎湃的谢谢他。」 「这样就好。」 曾庆福见她吸了几口,没有入内饮用的意思,但也没有立即离去的打算,多少心里有谱了,乾脆由自己先开口:「上回叫你往南……你应该知道我可不是随口晃点你了吧。」 顾盼点了下头,「本来是我一个人的事,眼下又多牵扯了一个人进来,真不晓得是好还是不好……那孩子,在我看来是太实心眼了,竟如此执拗地独自熬过何等漫长的光阴……」 「孩子?」曾庆福不由得一愣,「……你在说谁的孩子?」 顾盼也随之怔愕,反问他:「你是什么意思?除了我前生的继子,还会有谁?」 「……」曾庆福倏地沉默不语,这有违他多话作风的行径却让顾盼心下一凉。 「你看见的,另有其人,对吧?」顾盼皱眉,推敲出高达九成九的可能。 「那个,也有可能是我看错……呵呵,你瞧我『离职』好一阵子,能力都生锈了,这下糗大了……」曾庆福连忙找藉口,企图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你我从前曾经打交道那么几次,我一直看你很不顺眼,你知道最大的原因出在哪里吗?」顾盼冷哼道,「因为你对于出自你口中从来不曾出错过的『吉言』,那种零失误的骄傲自矜,相当成功地惹毛了我。」 「……我现在好好反省还来得及吗?」曾庆福觉得自己这次的「心直口快」好像捅了个马蜂窝。 「不必了,你缝紧你的嘴,就是你能帮得上的最好的忙!」顾盼朝他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 没想到原来事情还没完,真是的…… 「梁小姐慢走啊!」伍锦欣招呼完,立刻回头瞪了眼曾庆福,「你刚刚到底跟她说了什么?我觉得她的表情都乌阴到快落雨了!」 「这个……哎,一言难尽啦!总归来说,就是她自身的家务事,我们嗑瓜看戏就好。」 ********** 三方会面签约的地点,由宗璽安排在xx市xx区户政事务所的会议室。但是,准时出席的当地建商代表,却不是网路视讯会议中协议好的建商总负责人,而是其公司旗下的业务部经理。 「请问贵公司负责人穆先生呢?」顾盼对此颇有微词,「这个利益规模可观的社宅开发案,签约是非常正式的大事,怎么贵公司临时更换签约人选,却不曾事先通知其他二方代表?」 该不会是这家建商仗着自身有权有势,就不晓得尊重二字怎么写,想要一开始就给他们来个下马威吧?顾盼暗自思忖,她上辈子也经商过,她就从来不做如此没诚意的轻慢之举,莫非世道人心早已变化如此之剧? 「梁小姐、宗先生,我们真的为此感到非常抱歉!但这是有原因的……」建商的业务部总经理赔笑解释道,「我们的老闆半个月前出了场车祸,他结束夜间应酬后的返家路上,被酒驾驾驶撞上,前两三天才出院。但因为他非常重视这个案子,想儘早与两位代表完成正式合同,所以才临时决定派我代他出面。真的恳请宗先生、梁小姐见谅!不过请你们放心,我有带来代理负责人用印签合约的授权书一式三份,一併检附在稍后即将签署的正式合约中,可以保证签约效力绝对没有瑕疵!」 「是吗?这么巧……」顾盼与宗璽对视一眼,显然眼下也只能这样权宜行事了。 儘管负责人本人无法来到现场,但对合约进行最终回商议的过程中,仍旧可以在其私宅透过网路视讯参与。不过,奇怪的是,这位穆老闆却只将镜头对准了他的鼻樑以下,不露全脸。 「宗先生、梁小姐,不好意思,我日前出车祸造成头部撞伤,现在还缠着绷带,不好见人,请容我只露出下半张脸就好。」 「没关係的,穆先生,你有伤在身还坚持与会,已经展现莫大诚意了,我们彼此方便就好。」宗璽倒是与人为善的性格,并未多加计较。 然而,就在视讯会议软体接通的瞬间,顾盼的左眼皮却驀地跳了好几下。 这个突如其来的警兆,令顾盼深觉不对劲,她的直觉告诉自己,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肯定不单纯。但此时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说法可以暂停这一切,仅能硬着头皮磋商下去。 宗璽也隐约觉察到顾盼似乎有些心神不寧,倒不是她在言行举之间流露出坐立难安的样子,而是她在三方互动的过程中,虽然表面上看似聚精会神,但是视线却一直紧盯着连线萤幕中建商负责人的下半张脸。 「你还好吗?」宗璽就坐在她身侧,用笔在文件夹中的空白纸页上写下这句话,不动声色地悄悄递近她,用笔尖敲了敲,示意她看。 顾盼也迅速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回写一句:「契约签妥后,用你上次那招,我要一探穆先生的庐山真面目。」 宗璽瞥视一眼,这个要求固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他终究点了下头。他相信娘亲绝不会冒行逾矩之事,她的决断一定有其理由。 不多时,三方得出最终版本合约的共识,依序在契约最末页处签名盖印。随后他们三人轮流握手,互祝彼此合作顺利,缔造多赢局面。 就在此时,顾盼对宗璽使了一个眼色,宗璽便趁着业务经理收拾文件的当下,飞快地结印持咒,让当下空间暂时凝结。 顾盼也藉机脱离梁晰晰的躯体,以黑令旗指着尚在连线中的电脑萤幕,喃喃唸咒之际,圈划出可容括一人身形通过的通道,随即跨身步入对方所在的空间中。 宗璽也紧跟其后进入。 「你……你们是怎么……怎么到我这边来的?」坐在办公桌旋转椅上的男人惊吓得立刻站起,连话都说不完整。 而实际碰到面后,他先前的谎言也不攻自破。他的头脸根本没有半条绷带,甚至连一道明显的伤痕都没有。 「你果然不是普通凡人……」顾盼冷冷地看着他,踏着高跟鞋朝他一步步逼近,「在双重结界的控制之下还能自由行动说话,穆先生,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娘,你不用动手,让我来。」宗璽神情凛肃,双手重新结印,已经做好了出击的准备。 「等、等等!我们有话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啊!」男人后退一大步,貌似不想引发肢体暴力衝突,但他紧接着问出口的那句话,却更令顾盼和宗璽疑竇大开:「还有,盼儿,你跟你儿子别同时这么瞪着我看行不?我真的会怕呀!」 顾盼登时瞇起了眼,动作更加迅速地上前拎住他的衣领,黑令旗抵住他的勃颈,恶狠狠地说道:「你最好有个好理由让我不必就地宰了你!陆判给我的说法,跟你此刻现身人间的实际情景,完全兜不拢!」 「……娘,你认识他?」眼下境况的神展开让宗璽莫名错愕。 「何止认识,简直太熟了!」熟到她即便把对方揍成猪头也不会有丝毫罪恶感。 「呵……呵呵……拜託能不能先把你这支黑令旗拿开一点,再让我好好解释?」 (待续) 之二十八 宿缘 顾盼手上紧握着的黑令旗稍微远离了些他的颈动脉,但瞪着那张她已看到烂熟的腆笑赔罪的表情,依旧心头火起,对他丢出两个字:「出来!」 「呃……有这个需要吗?」 「出、来!」 「好好好,我这就现出真身,你别气了!」眼见她那支非常具有杀伤力的黑令旗都快冒出黑火来了,男人只得屈服,叹了口气后,坐回椅子上,三五分鐘后,一道灵体就从男人的天灵盖飘出,最终在顾盼和宗璽面前立定显形。 「盼、盼儿,数月不见,近来可好?」 「我说过不准这样叫我!你到底跑来人间干嘛?」顾盼的脸色依旧铁青,没有轻轻放下的打算。 「娘,他是谁?」宗璽实在纳闷,在他的印象中,从来没见过娘亲如此……如此鲜明活络地发过脾气。 转轮王清了清喉咙,摆出一号大人物的样子,自报家门道:「小子,你好歹也在洞天福地修道逾千年,理应耳闻冥间十大阎王的大名,本人我就是十殿之主,转轮王是也。」 「你到底是在骄傲什么!」 「请问十殿转轮王不在冥间务公,此时出现在这里,所为何事?」 母子二人一模模一样样的审查员目光,齐齐扫向自我感觉良好的转轮王,倒让他当下彻彻底底地尷尬了。 「那、那个啊,我就是想你来着了……」转轮王支支吾吾地坦承道。 「这是哪门子的烂藉口!你以为你这转轮王的头衔是晾着好看的吗?在我任职你的特助之前,你在这个位置上都是干什么吃的!」顾盼听完简直怒上加怒,她非常不想面对上司是职场废柴这个事实! 一时之间,转轮王被她正气凛然的训话骂得低下头,搔搔额头,绞着手指,有些不太自在地吐露实情道:「盼……顾盼,我就是真的很想念有你在办公室的日子,有战力强大的助手在前线坦怪的日子,根本轮不到我这个上司出手,我过得多轻松愜意啊!你这次一出差,很多原本跑得很顺畅的公务流程,忽然间就东打结西撞墙,我那股蜡烛两头烧的鬱闷啊!」 「你好意思说,我还不好意思听呢!」这男人根本就是日子过太爽!她唯一做错的事,就是在职场上太过尽心尽力,对他太好,「你这个大头带头落跑,会让底下其他人怎样看你?你以后还要不要带人!」 「我就是需要你啊!没你在,我每天上班都度日如年……」转轮王不禁大吐满腹苦水,「等到你『復职』,还不晓得要耗时多久,我就回头翻了翻我的行事历,发现刚好我也积了一些假,就乾脆递出假条,还真的通过了。」 宗璽旁听到这里,也不禁嘴角抽搐了下,对顾盼的职场人事投以寄予无限同情,「娘,你在这种老闆手底下做事长达千年,真是辛苦你了。」 「我也这么觉得。」顾盼连叹息都显得无力,拋出她最介意的关键问题:「那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你哪个好地方不去,偏偏就找这个姓穆的倒霉傢伙来瞎搅和?」 「呵……呵呵……出发度假前,我总得替自己打点好『行前安排』嘛。他既有钱有势,又能跟你建立合作关係,捨他其谁!」 「你趁职务之便自肥就自肥,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我也懒得跟你瞎扯五四三了,现在就在这里跟你把话讲清楚——你我在人间行事,一切公事公办,若非必要,私底下不要来烦我!」 「别这样啦,你就不能看在我费尽心思跨界搜寻你下落的份上,给我一些特殊福利吗?」 「不要跟我讨价还价!我光是应付梁晰晰的人生就有得忙了,哪容得你添乱!」 「娘……」宗璽忽然倍感奇怪地叫唤她一声。 「什么事?」 「你看看你的左手。」 顾盼依言垂下视线,抬起左手,也发现了宗璽率先注意到的诡异情状——她的左手小指指根处驀地生出了一条顏色相当浅淡的红线,并且朝着某个特定方向蜿蜒前伸…… 不仅如此,还有另外一条质地看似相同的红线,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从顾盼与宗璽穿越过来的空间通道中延伸而来。不多时,某样硬质小物坠地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至顾盼耳边,随即梁晰晰栖宿于左手无名指银戒中的单魂,竟然突破顾盼的禁制,被红线牵引着飘到了空间的这一端,现身于三人眼前。 「这……搞什么……」顾盼凝神细观了半晌,最后确认了两条红线的彼端延伸到的目的地,不禁震愕。 宗璽顺着顾盼的目光望向那两条虚幻红线的终点,神情严肃地盯着转轮王质问:「这位大人,请你说明一下,为什么月老的红线会把你跟我娘亲,还有梁晰晰,连系在一起?」 「……」转轮王瞬间收闔起先前嬉皮笑脸的神态,逕自握起左手,缄默不语。 「小璽,你说这是……月老的红线?」顾盼顿时怔懞了,看了看梁晰晰,又看了一眼转轮王,一时间完全无法理解眼下究竟是什么状况。 「娘,我刚从茅山师尊那里习道出师那会儿,为了谋生,也曾经做过为市井小民牵姻缘线之类的活儿,月老的红线就是我看惯了的东西,我万万不可能错认。」宗璽愈说到最后,语气也渐趋沉重,复杂的眼神紧盯着转轮王未曾稍移。 「……」顾盼握着黑令旗的手开始微幅颤抖起来,尤其是当她发现这一千多年来早已看熟的转轮王的面容,以及梁晰晰的脸庞,居然开始以微妙的速度扭曲变化,短暂数秒之后,就像涟漪渐平的湖面,渐渐显现出其终极面貌,她内心百转千回,着实五味杂陈。 待转轮王的真面目揭开的那一瞬间,即便是并非直接关係人的宗璽,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张脸——竟与他每日照镜都会看见的自己脸庞高度相像!只不过比自己轮廓略方、神情多出几分沧桑。 而梁晰晰的魂魄换上了另一张脸容,顾盼也并不陌生,引出她一声极深、极沉的叹息,「你……竟然是你……」 「娘?她又是谁?」 「小璽,过来,给她跪下。」 「……为何?」 「因为是她生下了你,又为了让你活命,忍痛让玉叔把你带到我身边……她,就是你那无缘的亲娘。」 (待续) 之二十九 老娘不玩了 顾盼沉默不语了足足一刻鐘,她万万料想不到过去千馀年共事的上司,竟然就是前生恨极之人……儘管有时在彼此私下相处的场合,她会从转轮王偶尔掩藏不住的孩子心性,以及不时流露出对她亲暱的依赖,不自觉地联想到他,但世异时移,她始终告诉自己,他绝不可能会是那个人,这层荒谬的联想只是她的错觉。 毕竟,宗临风比顾盼先行离世近十年,她死后又在冥间混了一千五百多年,经手过的人魂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他的身影。她以为他早就投胎轮回无数次,她甚至连申请到手的黑令旗都不屑一用,淡定地接受了前尘相识今成陌路人的事实。 然而,眼前的事实,狠狠地赏了顾盼一记响亮的巴掌,嘲讽着她有多么一厢情愿。 宗临风慨然长叹,「盼儿,当年你以重金酬庸盗贼团伙,赶在官差押解我们家族全员出关之前,製造动乱好将我儿带走时,我当下便心知那群人一定是你用尽手段僱派来的,因为我认识的人当中唯你具有这层胆识,而玉叔的出现证实了我的猜测无误。宗璽的娘在途中病歿,嚥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还一心叨唸着她今生最愧对的人就是你,为了感恩你护救我们的孩子,来生给你做牛做马也甘愿。」 「呵……」顾盼望向换了张脸的梁晰晰,不禁溢出苦笑,「到底是谁在给谁做牛做马?为了借用她投生现世的躯体,我还得出面摆平一堆烂摊子,付出的代价还真是不成比例的昂贵。」 「这是她今生註定要承受的因果业报,她躲不了。」宗临风再叹。 「好个因果业报……那你呢?凭什么你的爱妾得投胎承受业报,你却能在冥间担任十殿阎王,还整整欺瞒了我千馀年!」他当她是傻子吗!这种被长期欺骗的感觉,让顾盼忿怒至极。 「哎,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会面对你的质问。」宗临风走到她面前,诚恳地对她道歉:「盼儿,我明白我着实对不起你,或许现在从我口中说出这句话,你根本不会相信,但我心里仍然爱着你。前世我将死于劳役之际,我祈求老天爷让我再见到你,而这一次,我必当不离不弃,只求有机会弥补上辈子对你犯下的错事。」 「然后老天爷就应许了你的愿,但这对我来说却如同恶毒的訕笑!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更何况,这番话还是出自拥有冥间高层官衔的鬼之口!我就问你,你见到我之后,为什么不现出原本面目?」 「因为这是上一任转轮王亲口交代下来的諭令。」他无可奈何地苦笑道,「我上辈子亡故后,被当时的陆判带下去进行人魂审判,你也知道十殿审理结束后有一段候补投胎的空窗期,那一年冥府刚好在举行高级公务员考试,我一时无所事事就去报名了,结果我运气好考上了,接下来就一路顺风顺水地做了上去。五百年后,我晋升十殿阎王,前任转轮王与我办交接时,斩钉截铁地立下这条规矩——他要我新官上任后继续以他的面目示现。我也纳闷地追问过他为什么,他仅仅告诉我,这是上头传下来的旨意,不久后,我自然就会知晓箇中因由。」 「呵……所谓的『天意』,是吗?」顾盼抬头望天,深刻感觉到自己被一隻无明之手恣意掌控玩弄,那股渺小而又无能为力的绝望感受,令她生出一股深层的愤怒。 「盼儿,真的对不起……当我知道你就是我的特别助理时,我心里有多欢喜!而与你共事这一千多年来,我数不清有多少次想要对你坦承这一切,可是我又不敢……我害怕我一旦对你诚实相告,你又会再度转身离开,我真的怕!而且我没把握会不会再有相同的好运道,能够在你再一次离去后得以与你相遇。」 顾盼心绪复杂地看了看在场其他三人的面容,驀然间,她似乎顿时领悟了什么,非常轻柔又异常悲伤地笑了出来。 「娘……你是怎么了?」宗璽感觉不对劲,上前关切道。 「呵呵,我怎么迟到这时才觉悟呢?」顾盼自嘲地喃语着,同时拉起宗璽的手,让他站到了宗临风与梁晰晰面前,「你们三个,今日着实一家团圆了。这是好事,当真可喜可贺。」 「盼儿!」宗临风顿感心痛,伸出左手想要碰触顾盼,但她却后退了一大步。 「一直以来,其实都是我错了……」说着说着,自从她前生亡故后便再也不曾出现过的眼泪,便流下了她渗出凄愴笑意的脸,「我,顾盼,才是那个从头到尾不该涉足其中的局外人。一切到此为止吧,老娘不玩了!」 与此同时,顾盼揪起那条连接着自己与宗临风左手小指的红线,执起黑令旗。 「从今而后,顾盼与宗临风互不相欠,两不相干,还归彼此自由。」她毅然说出这句宣告后,随即手起旗落。 「娘——」 「盼儿——」 线旗相交之际,一道异常刺目的光线绽出,让他们都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待父子俩齐齐睁眼之后,这才发现,月老的红线已断,而顾盼的黑令旗也断裂成两截,而顾盼更是早已不见踪影。 「虽然我这么说很大逆不道,但事实上,你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宗璽怒视着导致如今这一切的罪魁。 「……唉!这的确是大实话,我无言为自己申辩。」宗临风蹲下身,慎重其事地捡起黑令旗的残骸,怔忪许久。 「那现在该怎么办?」 「完全不能怎么办。」宗临风严肃而慎重地将旗身收拢进衣袋中,「我太瞭解她了,只要她没打算让我参与她的人生,我就算天天跑到她面前死缠烂打,她照样可以视我如空气。」 「对不住了,爹,我只会站在娘那边。」宗璽直言不讳地说道,「儘管从小到大,娘都不曾对我说过你的半句坏话,还坚持要我做个理智成熟的人,不要把父母的个人选择跟自己的人生掛鉤,而影响到我待人接物的态度。但是,我真的对你让娘这么受苦受难很生气!」 「我能理解,因为我也对我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感到很失望。」 就在父子二人懊恼不已,想无对策的当下,恢復原貌的梁晰晰单魂却有了动静。只见她飘上前握住他们的手,说道:「我去……找……盼姊……」 「我也跟着去。」宗璽紧跟在后,跨回空间通道的另一边。 随着时空恢復常态,宗临风再也撑持不住表象的镇定,整个人懊恼沮丧不已地瘫坐在地,「我好像又搞砸了……盼儿,还要多久,你才愿意回过头看我一眼……」 ********** 顾盼返回住处后,鞋也不脱,便逕自瘫躺在床上,然后魂体脱离梁晰晰的肉身,坐在床沿放空。然而,她的状态之糟,却吓坏了刘志雄和泰国小鬼。 「喂喂!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出门前不是说,今天只是去谈个案子而已吗?那你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刘志雄瞠目结舌地指着她惨不忍睹的双手。 顾盼的左手小指根处有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右手虎口也被某物划出了一道极大的可怖伤痕,鲜血直流,不断滴淌在地面上。 「几救箱!……几救箱访在哪里啊?」泰国小鬼脑子机灵,着慌地四处翻找着可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你是脑子进水喔?她是灵体受创,急救箱有个屁用啊!」刘志雄焦急得来回踱步,但就是挤不出任何应急的好方法来。 「别瞎忙了……」顾盼实在被他们吵得受不了,只好出声制止他们,「有件事,就趁现在告诉你们好了。」 刘志雄和泰国小鬼闻言,双双一头雾水地看向她。 「你们两个可以不必再跟着我了,今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们已是自由身了。」 「你干嘛突然说这个……我不跟着你要跟谁?」 「窝不想走,窝嗨想跟阿姨吃买当捞……」 「我今天把黑令旗彻底用坏了。」顾盼面无表情地说道,「也就是说,从现在起,我跟你们是平等的存在,你们不用再因为惧怕我的武力而硬留下来。」 「……」一老一小面面相覷,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走吧,都去了吧,人生到头来也不过就是如此……」 此时,滴落在地板上的,除了血珠,又掺杂了一些清澈透明的液体。 顾盼始终不曾移动视线或身体姿势,却感觉到有谁在她身畔坐了下来,带着些许扭捏、僵硬,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面纸盒也在下一秒飘浮到她的眼皮子底下。 「你这小鬼有没有这么北七!你没看到她手都快废掉了吗?不会帮她抽面纸喔!」 「北七失奢模?」 「就是你智障啦!你跟我学华文学了这么久,就骂人的话发音特别标准!」 「齁!尼又骂窝!」 「这是现在应该讨论的重点吗?哈?有够二百五欸!」 「尼腰付给窝二百五?」 这两个傢伙有够吵的!难得她大发慈悲要放他们自由,他们居然还傻不愣登地赖在这里斗嘴抬槓,意思是她以后还得继续忍受他们的聒噪吗? 被他们这么一干扰,顾盼再怎么想继续颓丧下去也没了劲,索性抬起手背,抹掉了脸上的水分。 「你们都安静啦!我饿了……刘老,叫外卖。」 「买当捞!窝要买当捞渣鸡套餐!」 「出钱的是大爷,没听过啊?吃猪肝补血,这女人少说得喝三大碗猪肝汤才行!」 (待续) 之三十 愿你我来生各自安好 青青杨柳湖堤畔,石板市集游人如织,春日鸟鸣笑语交杂。空气中瀰漫着的,是歷经长年动乱后的偏安氛围,对于寻常百姓们来说,是难能可贵的静謐寧定。 顾盼一时间有些迷茫,花了几分鐘才逐渐忆想起来——这里……是一千六百多年前她曾经生活过的城镇,也是她与宗临风初次相遇的情境。 为什么她会来到这里?又或者,她是不是该问,为什么这个场景会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盼姊。」一声问候驀地从顾盼身侧响起。 顾盼循声望去,瞬间于心瞭然,轻轻喟叹道:「你仅仅剩下一魂而已,这会儿你把自己仅存的意念和气力全数耗在罗织梦境,很有可能这场梦一结束,你也跟着烟消云散,不觉得可惜吗?」 「一点也不可惜,因为我明白了,这就是为何我身死之后仍存残留着一缕清明意识的目的……有些重要的讯息,我必须传达予你知晓。」梁晰晰,或者更正确地说,是前世宗临风的妾室,向顾盼深深地一福。 「都已经是过去了千馀年的往事,何须再提?」顾盼淡然一笑,纵然眼神中仍渗透出些许苦楚。 「万事万物的发生都有其道理,你我相会,亦是命定的缘分,如同宗临风与我们俩的生命相互交织一般。」梁晰晰指着前方一摊书画贩子,「你瞧,当年的临风还只是一名青涩懞懂的少年,与你初相会时还禁不住脸红呢。」 顾盼的目光也随着她的纤指移向摊贩前方那对未满二八年华的男女。是呀,当年她跟着兄长一同外出消遣,却没料想因此遇见了他,两人刚巧逛到同一个摊子,相中了同一本书,于是结缘。 「呵,老实说,他年轻时的样貌,我都忘得差不多了。」顾盼必须自我坦承,在后来的后来,年轻时真切存在于她与宗临风之间的美好片段,更是被伤痛及憎恨消磨得更加不见踪影。「不过,我倒有些纳闷,这段经歷是他亲口告诉你的吗?依我眼前所见,彷彿你亦置身其中似的,竟如此栩栩如生。」 「盼姊,你所看见的这些,并不是我虚构的想像,而是我自身的记忆。」 「你的……记忆?」顾盼怔然。 梁晰晰微笑点头,拉着顾盼的手,绕过了依然年轻的宗临风与顾盼,继续向更前方走去。 顾盼经过他们的时候,依然没能忍住朝当时的宗临风深深望了一眼——那个当下,他凝视着年轻时的自己的眼神,确实盈溢出真挚无讳的钟情。他对顾盼的爱情,曾经千真万确地存在过,至少在那一刻,并不虚妄…… 不一会儿,她的步伐随着梁晰晰停下来的脚步而暂止,目光也随之聚焦于二人此时驻足的女红摊贩前。一名有丫鬟陪侍在侧、显然是出身官宦之家的仕女,手上捻持着一张作工精巧复杂的剪纸图样,但她的目光却是热切而渴望地定着在数公尺前的宗临风身上。 「你,也是在那时候,对他……」顾盼收拾好片刻的愕然情绪,却还是没能把话说完,便深深地叹息了。 「这就是命呀。」梁晰晰浅笑依然,似乎未有任何遗憾,「我跟临风之间仅仅相隔这一小段距离,就让我足足比你多痴候了他整整七年……一切都是选择,我为了成全我自己的爱情,做出了我自己的选择。当然,到了最后的最后,我也为这个选择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是呀,一切都是个人选择,没什么好说的。」 「只不过,盼姊,我对得起我自己,对得起其他人,却唯独偏偏对不起你。尤其你在被临风辜负之后,依旧因为惦记着那份爱,冒险救出小璽,将他抚养成人,让那孩子长成了这么好的人,我……我与临风着实负你甚多……」她含泪诉说内心对顾盼的无限感激,随即朝她跪了下来,感念她的恩情。 「唉!得了、得了,都多久以前的老掉牙故事了,谁还记得住啊?」顾盼在她双膝触地之前就将她拉扶起来,她这人就是受不了这款肉麻兮兮的戏码,「我是寧可有心人负我,事后等我情绪好了再找债务人追债,但我自己是绝对不负其他人的。这也是我的做人原则,所以我上辈子才会被宗临风吃得死死的。可话说回来,接手了梁晰晰后续人生的我,也早就不是从前的顾盼了。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人生不是得到,就是学到。我从前尘旧事里学到的教训,够深刻了,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无论如何,我真心感谢你为小璽和梁晰晰所做的一切。这份恩德,我永志于心,世世不忘……」梁晰晰驀地上前拥抱顾盼,「盼姊,对不起,谢谢你……请你原谅我,好吗?」 「我已经原谅——」 顾盼终究没能来得及道出最末的「你」字,被对方拥抱的感觉瞬间消散于无形,原本清晰的梦境影像也随之崩逝殆尽。 「……一路好走。」下一秒,顾盼睁眼醒来,眼角泛泪,唇角却勾起微笑,「来生,愿我们各自安好,无论见或不见。」 ********** 翌日,顾盼趁着中午用餐时间将宗璽约了出来,就在曾庆福跟伍锦欣的手摇杯饮料店。 曾庆福似乎也明白一二,彼此頷首示意后,二话不说为他们安排了一处好说话的位置,顺手张罗起结界,间人勿扰。 「小璽,你亲娘昨晚来跟我道别了。」 「我知道。」宗璽垂眸低声道,「那天在穆先生的办公室里,我一看见她,其实就推算出她时间所剩无多了。」 「既然你心知如此,那你之后有私下跟她话别吗?」 宗璽摇了摇头,「我在成长过程中对她没有任何印象,最多也只能感谢她当年生下了我。她也非常谅解我这点,只要我好好孝顺你,报答你的养育之恩。」 「嗯……彼此把该说的话都道尽了,乾乾净净地离开,这样也好,真的很好。」顾盼端起茶饮,吸入了一大口,将心里残馀的感慨也一併嚥了下去。 「那你跟爹呢?」宗璽关心地问道。 「各过各的人生囉!」顾盼轻描淡写地看向窗外晴空,「我嘛,既然决意自斩与他之间的姻缘线,顺便如我所愿地废掉那支黑令旗,如今我就是个彻彻底底的自由人,再也不受过往业力的束缚,又何苦再与故人藕断丝连?」 「娘,虽然爹混帐归混帐,但他过去一千多年一直在你面前扮演另一个角色,隐藏他的身分,想必也有他自己的苦衷。现在既已真相大白,他却仍旧选择待在人世间,继续与你在公事上往来,看来他这次是没打算再临阵脱逃。」 「他要怎么做,那也是他自己的事。坦白说,我已经不再那么关心了。」顾盼微笑耸肩,「我现在呀,就是做好我该做的份内事,其他轮不到我管的间事,我也一概不理不睬,这样的日子过起来着实轻松省事多了。」 曾庆福这时给这对母子俩送上饮料,忍不住多话地说:「给曾经做错事的人一个弥补的机会,这又不花钱。看看他的诚意可以展现到哪里,也是一种娱乐嘛!」 「前任福神大人在跟我说笑呢。」顾盼摇头笑笑,模仿他的语气说道:「好听话人人都会说,毕竟站着说话不腰疼嘛。」 「欸,此言差矣。我现在就是个生意人,跟钱嫂相处久了,观点也变得很实事求是。若是有人做出对不起我的事,跟我赔罪也是理所应当,不是吗?如果我曾经蒙受损失是事实,那要求肇事者照价赔偿,也一点都不过分;更何况,若对方还是诚意满满、也有实质悔过的能力,我干嘛放过他?」 顾盼倒是被他这番话逗乐了,「如果你不是一脸认真讲出这番话,我真会以为他花了多少钱收买你打通关。」 「呿!我是谁?我天生自带强运,有必要收受半点用处都没用的贿赂吗?」曾庆福当场赏她一记白眼,摆了下手,带着托盘回去忙的时候,还刻意用对方可以听得见的声音咕噥着:「过去明明就是个城府精明擅算计的狠角色,怎么碰到这种事就脑袋打结?怪哉!」 「曾庆福,我听到了喔!」 「呵呵……两位慢用!」磕完瓜子看完戏的老闆当然脚底抹油快溜。 「娘,我觉得老闆说得挺有道理,你就再细细思量一下吧。」宗璽毕竟是晚辈,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反正他爹这回是抱定主意打死不退,过去一千多年也都细火慢熬地跟不知情的娘亲磨过来了,也不差人世间这短短数十载的光阴。 (待续) 尾声 欢喜偿债 九年后,顾盼戴着工地专用安全帽,在一处地基盖好约七八成的偌大工地里穿梭,监督着这个预计耗时三年才能竣工的银发族养老村的营造工事。 「盼儿,你穿着高跟鞋别走这么快呀!小心脚步!」宗临风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头,三不五时就提醒她注意脚下。 「你要不马上滚开,要不就快点跟上!再拖拖拉拉的对我囉唆,我就直接踢你下去灌水泥!」顾盼的步伐并未因此稍稍减缓,逕自朝工地主任的方向前进,「我说你这个大老闆日理万机,放着大堆正经事不做,跑来这里干嘛?」 「我昨天跟小璽通电话,他说你今天会来。」宗临风说道,「我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你,当然得把握机会。」 「我有什么好看的?一千六百多年前,你就已经不想再见到糟糠妻的脸了,不是吗?」 「我那时候心智还不成熟嘛!生命中狠狠失去挚爱的经验,一次就够了,我真的痛定思痛了。」 「是喔……可惜我已经不爱你了。下辈子吧,你提早排队领号码牌,说不定还有机会预约得到。」 「别这样嘛!盼儿,拜託给我个机会吧!」 顾盼已经瞧见工地主任的身影了,便不再搭理宗临风那些没营养的废话,边走边掏出随身背包中的建物结构平面图,朝着对方挥手大喊:「嗨!陈大哥!」 「顾小姐,来啦!」工地主任跟手下一个工人交代了一些事情后,便走向她,朗声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看到你来『监工』都觉得压力山大?」 「我知道啊,所以更要来『随机抽查』,让你们不敢混水摸鱼。」顾盼当他这话是一种恭维,「来来来,这是跟我们公司买预售的客户们提出的客变要求,我乾脆一次带来讲清楚。」 「啥?又有喔!」工地主任拍额叫道,「上次你来,要我们增加二点五倍的公设无障碍设施,让我们的施工难度往上抬升好几倍,从建材物料到施作工法又要求最顶级,你知道光是成本就会增加多少吗?」 「能用钱解决的事都是小事,况且成本的事也轮不到我烦恼。」顾盼听完工地主任的抱怨,仅仅耸了下肩,带着几分挑衅地转头问宗临风:「穆大老闆,你家工头好像对你们自家的财力没什么信心欸!你们家缺钱吗?」 「呵呵呵,哪有可能!我手底下还有一两百名员工要养,缺钱可不行。」宗临风淡淡一笑,「大陈,钱的事我会搞定,你就照她提出的方向去调整吧。」 「头家,你这样不行啦!头家娘一个眼色就可以让你听话,那以后结婚了,你不就给她管得牢牢的?」这半年以来,工地主任大概也从他们俩的互动情形里摸清了他们的关係,改用台语挖苦宗临风道。 「可以结就好囉!我是想得要命,不过她大小姐不肯啊!」宗临风苦笑。 「喂,你们!上班时间还讲什么五四三!」顾盼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打断他们自嗨八卦的对话,「陈大哥,我手边这五个物件分佈在一到三楼,我一张一张跟你确认……」 宗临风彻彻底底被晾在一边,但他完全不以为意,只是在徐徐微风中看她认真工作的模样,静静地欣赏着她始终未变的美丽。 直到顾盼跟工地主任沟通完毕后,转身要回公司了,却发现宗临风又望着她出神了,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嘴上交待着:「我要回去上班了,你要发呆也选个安全点的地方。」 「盼儿,我看等这桩合作案一完成,我就辞职好了。」 「为什么?嫌好日子过腻啦?」顾盼怔了怔,脚步不自觉地放缓不少。 「上次我们跟小璽开例行性检视进度会议,你说这是真好住不动產跟登记在我名下的建商公司在近三年内的最后一次合作,之后我也许就没什么机会见到你,也没藉口再去找你了。」宗临风的语气中有些失落。 「那你辞职之后要干嘛?」 「我去你们公司应徵房仲吧?你们公司不是一直都有在徵聘新人吗?」 「你这号大人物来我们公司应徵,我们也不敢随便聘用好吗!」他到底在想什么啊?顾盼停下前进的步伐,淡定地看着他;而与往常不同的是,她难得主动提及私人的话题:「我说你我在人间相逢迄今也都九年了,你真要看我也看够了吧?」 「不对,永远都不会够的……」宗临风举起了自己的左手,摘下了他戴在小指上的尾戒,「凡人可能看不见,但我知道你看见的真实肯定不一样。」 「唉……你这又是何苦呢?」顾盼叹息了,他的小指根处仍然系着那条残留的红线,然而,却是渗着血珠,是他的血……应当是她以黑令旗斩断彼此姻缘之时,他费尽心力也要留下一截线丝来的结果吧。 「我想我这辈子是永远无法建设好要与你离缘的心理准备了,我自己也拿这件事毫无办法。」 「你不能总是这样对我耍赖呀。要是哪一天,我真的不在了,你也得学会自己一个人过日子。」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总要为自己放手一试。」他心里就是有个位置始终留存着她的身影,即便是他那犯下愚蠢错事的上辈子也是如此,这确实是他莫可奈何之事。 「如果你很确定自己有那份耐心的话,就再等个二三十年吧。」顾盼终究软了心,松了口,「我很确定的是,梁晰晰今生已无涉足感情事的人生规划,但身而为人肯定会有年华老去的时候。老实说,我也在这个养老村替自己先卡了位,在顶楼;等我努力工作赚钱把贷款缴完,我也差不多准备要住进来了。到那时,如果穆先生依然安康健在,想要跟梁晰晰当邻居的话,就这么办吧……顶楼的空间不小,应当不缺两台轮椅并排着一起晒太阳。」 顾盼撂下这番话之后,以她惯常优雅俐落的姿态,踩踏着高跟鞋离开了工地。 宗临风这回不再跟过去一样追上她,而是佇立原地凝望着她的背影,缓缓呼吸着犹然闻得到她喜爱的香水味的空气,因为感动和感激而微微发红的眼眶,也慢慢地弯成了两道温柔如清风的笑弧。 「谢谢你,盼儿……这次我保证,我不会再让我对自己失望,也不会再让你为我伤心了。」 俗话说,该还的,总是赖不掉的。儘管距离他债务结清的日子还很长、很长,但真的一点也没关係,对于那位债权人,他可是偿还得心甘情愿,甚是欢喜。 (正文完。后面还有番外短篇唷!) 【作品打烊小叮嚀:本小说自始至终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若部分章节描述,与高人详晰的未知领域出入颇鉅,也请见谅,容许小说本为一纸荒唐言的本质。感谢亲爱的读者们一路阅读支持到最后,感恩!】 【番外篇】冥府新人日志 晨间时分的顶楼花园里,一名身体健朗的老太太拿着浇水壶给园圃内的各式植物浇水,她慢悠悠地从玫瑰浇到茉莉,正要重新补水浇灌含苞待放的山茶时,一名身材高壮的大汉驀然凭空出现在她的身畔。 老太太并不感到意外,只是优雅地放下浇水壶,自然老去的面庞露出和靄的微笑,「陆判,今天吹什么风?难得你主动来找我。」 「前辈,」陆盼恭谨之际,也难免露出感叹的神情,「今天……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顾盼怔了下,随即顺随接受地点了点头,「你瞧我年纪大了,都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不过,能不能再给我十分鐘时间?我下楼去跟我对门邻居打个招呼,不然这株山茶都快开花了,若是乏人照料,本应开得灿烂的花季却惨澹度过,那就可惜了。」 「好的,前辈。就让我陪你下去吧,我也顺便拜会一下那位大人。」 不过,她才一转身,就见到了与她比邻而居近三十年的那位老邻居拄着拐杖朝他们俩走来。相较于她本人的云淡风轻,老人一见到陆判的身影,难以抑遏地面露深深的悲伤。 「大人,近日可安好?」陆判朝转轮王躬身致意。 「不好,陆判,很不好。」老人摇头,叹了口长气,「近几年来,我每天都在拜託老天爷,别让你来找我们。现在你来了,我实在很难高兴得起来。」 「呵呵,你别这么为难他行吗?」顾盼倒是一派从容自在,开始交代他一些日常琐事:「老宗,记得帮我好好照顾这片花圃啊!尤其是这株山茶,最好这几天就帮它施肥一下,花会开得比较好。还有,小璽下班后过来我们这儿的时候,你跟他说,我一年前就公证好的生前预嘱就放在梳妆台抽屉里,梁晰晰的后事就依照上面的白纸黑字去办——」 她的话语倏然中止,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颤巍巍的拥抱,以及哽咽发颤的哭音。 「盼儿……我不要你离开……」风烛残年的老人也不管彼此共度的这些年里她立下的「规矩」了,紧紧地抱着她,强烈的不愿与不捨表露无遗。 「傻瓜,这事由不得你掌控,你应当是最清楚的人才是。」顾盼能够理解他的难受,于是包容他的一时踰矩,还拍了拍他的背开解他,「你重入人间太久,都忘了凡人寿算有时吗?」 此时此刻,她多少也有些悲欣交集,但她心里清楚,这一天终究是每个人都必然会迎来的。 「乾脆我跟你一起回去吧。」宗临风吸了吸鼻子,情绪低落地说道。 「没门!你的时间还没到,给我安份地过完穆先生的人生再下去!」顾盼好气又好笑地喝令道,「好啦,我这就要回去復职了,你就好好把握这段最后的间散人生吧,等你结束这段『假期』,呵呵……该你处理而你未处理的公务,一件都跑不了,我保证。」 宗临风略感尷尬地嘴角微抽了下,他太清楚身为转轮王资深特助的顾盼骨子里就是个工作狂,而且她对于怠工之人有多么「錙銖必较」,他可是体会深刻。 「前辈,那么我们这就啟程吧。大人,后会有期。」 顾盼才刚往前踏出了几步,又倏地顿住了脚步,「对了,陆判,有件事倒是要请你私下帮忙,有空时去帮我找出两个人,我復职后应该很快就会派上用场……」 ********** 「呃……我说陆判大哥,我带我孙子四处游山玩水,既不招摇撞骗,也不惹是生非,您突然间就一次把我们俩都给带下来,究竟是所为何来?」刘志雄惴惴不安地问道。 「刘爷,这傢伙是谁?」泰国小鬼飘洋过海三十年,华文说得已是十足流利。 「你惦惦啦!」刘志雄连忙要他闭嘴,「当年你顾阿姨把操控你的降头师打得落花流水,最后就是这位大人把他拎走,你忘记啦?真是不长记性!」 泰国小鬼恍然大悟,随即问出一个关键问题:「顾阿姨不是说让我们放长假去旅行吗?假期结束了喔?」 「你们俩跟我走就是了。」陆判赶着向前辈交差,实在没空跟这两个状况外的游魂间嗑牙。 初次来到冥府逛大街的一老一少,既好奇又不安地四处张望,在陆判的领路下,竟然直接到业务量异常繁忙的十殿阎王办公室报到!而大大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是,这里的阴间公务员几乎每个人都忙到翻掉,连对这两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小咖看上一眼的时间都欠奉。 「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你们直接进去跟直属老闆报到,就知道你们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了。」陆判拋下这句话后,转身就走。 刘志雄一头雾水地抬头看向这间主管办公室的门,上头悬掛着的「转轮王办公室」字样让他更加摸不着头绪。 「刘爷,我们到底来这里干嘛?」 「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我问谁?」 下一秒,办公室的门自动敞开,一道熟悉的嗓音传了过来:「你们两个在发什么愣?还不快进来!」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刘志雄既惊愕又惊喜,完全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她。 顾盼懒得回答这种缺乏技术含量的问题,只是拿起她戴在胸前的员工识别证,让凑近来看的他瞧个清清楚楚——「转轮王办公室资深特别助理顾盼」。 刘志雄明明白白地倒抽了一大口凉气,虽然他很早就知道这女人肯定来头不小,但他却万万料想不到这女人的背景后台原来这么硬! 「阿姨!」泰国小鬼倒是兴奋地跑到她面前,直接给她一个久违相逢的拥抱。 「喂,小鬼,注意点礼貌!」顾盼感到好笑地扯开热情的泰国小鬼,同时把一张临时僱员工作证塞给他,另一张拋到刘志雄手上,「喏,我动用人脉给你们俩弄来的通行证,马上戴好。」 「我们戴上这个干嘛?」刘志雄不明所以地一边照做一边问道。 「间话等下班以后再说。这会儿我们十殿人手缺得紧,名义上的大老闆还没归位,堆积了太多公务,能多一个人手算一个。」顾盼直接递给刘志雄一份厚达两公分的名册,「来,这是下个礼拜要去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的人魂名单,你们现在就把这份名单送去孟婆酒肆,让那里的工作人员及早备料。送完之后,再去八殿跟九殿的收发处,领取他们要直接递来十殿的急件,也顺道认识一下冥府环境。你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去吧。」 「……」刘志雄和泰国小鬼不由得面面相覷了,他们这样算是被「临时徵召」了吗? 「别发愣了,快去!」 话音甫落,随着顾盼抬手一挥,他们俩便被推出办公室,门也砰一声关上。 「刘爷,我正在想一个问题……」 「我也是……」 ……孟婆酒肆,到底在哪里呀? 还有什么吧店、酒店,这个冥府究竟有没有这么声色犬马?跟他们原先想像的,差很大啊…… ********** 半年后,刘志雄和泰国小鬼正式升任冥府正职员工的那天,陆判下班后特别请他们这对老少拍档到孟婆酒肆喝酒庆祝,毕竟当初是由他为他们领路,如今也算是他们的大前辈,有战力的新人训练有成,也是与有荣焉。 「陆判大哥,我听其他人说,当初你也是让她一手拉拔起来的后进……」刘志雄替陆判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感慨甚深地说:「我只想说,我懂你!」 「就是说呀!敬我们是同道中人,乾!」陆判与他乾杯,那好不容易熬过魔鬼训练的一番血泪呀!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也要喝——」 「青少年喝什么酒?乖乖喝你的可乐!」 「啊!哪有这样子的啦!」 「陆判大哥,我偷偷问你一件事,她从以前就是那个样子吗?」 刘志雄看似问得没头没尾,但陆判一听即懂,忍不住笑道:「你是说拚命三娘兼工作狂的职场作风吗?」 一老一少狂点头。 「十殿的大头头转轮王还没有办理『留职停薪』之前,她的铁腕风格还没有这么激进,」陆判旁观者清,多少有些看好戏的心态,「不过,等到转轮王回归主位坐镇的时候,呵呵……我们这些在特助手下做事的人应该就有机会解脱了。」 「我真的好期待顶头大boss回来的那一天啊!」刘志雄由衷叹道,「我生前不到六十岁就退休了,没想到死后几十年却被她召来冥府做事,还被操得比人间社畜还要狼狈!」 「我也好想请长假回泰国玩,可是阿姨工作比我还认真,我要是跟她说『阿姨,我不想努力了』,她只会派更多任务给我,让我天天加班直接爆肝吧。」 「你们放心,距离那一天的到来,不会太久了。」 三鬼举杯相碰,颇有同仇敌愾的意味。 而同一时间,人间某银发养老村的顶楼,正在给山茶花植栽施肥浇水的转轮王本人,驀地打了个大喷嚏。 「哈啾!都春暖花开了,天气有这么冷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