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 1、癞蛤蟆吃天鹅肉 gt;gt;gt; 童婳朋友成堆,中间不免出几个嘴损的,屡次在群里描述她和陆焰的婚姻,“癞蛤蚂吃天鹅肉”,又或者,“小丑鸭叼了只金凤凰”。 当事人看到却不以为意,食指撩撩垂挂肩头的长发,嘴角轻佻上扬。 夜半三分,麻将机洗牌的清脆碰撞、动感音乐和交谈打闹声遍布客厅。 笑容满面的女主人公将自己置入绚丽诱惑的喧嚣地带,仰头灌下数杯威士忌,不一会儿醉意渐浓。 一股朦胧而强烈的困意涌入眼皮。 她自知即将站不稳,脱了细高跟随即往沙发上靠。 快进入酣睡时,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问她:“陆焰呢,还没回来?”声音由远及近,似梦非梦。 童婳努力掀起沉重的眼帘,瞥了一眼,姑姑童彤。 前几年忙于在家照护小儿子鲜少露面,等上了幼儿园时间充裕,自荐报名参加她的生日宴。 童婳将侧脸枕在沙发,嗓音娇里娇气,声线细的像小猫:“拍他的野生动物呢。” 姑姑将她的小腿移到一旁,稳稳坐在身旁,“今年去的哪啊?” “非洲?”童婳突然回想起三年前陪陆焰外出拍摄的那两个月,没酒,没网络,没娱乐,苦行僧般极其枯燥极其乏味的生活,至今仿佛身临其境,眉头倏地皱起,“忘了,反正环境恶劣。” “怪不得你不跟他去了。” 童婳是都市丽人,完全受不了艰苦寂寞的自然环境。 童彤安静片刻,犹豫间凑过身去,煞有其事地压低声音,“不过婳婳,我说句不好听的,你把风筝线放那么松,两人一去去半年,荒郊野岭的,到时他和童溪旧情复燃怎么办?” 童婳缓缓抬高眼帘,稚嫩眼眸透出零星认真。 这么些年,一众朋友嘴上羡慕她得到陆焰,私下时常揣测她真实的婚姻状态,“长不了”才是诸位心照不宣的想法。 类似的八卦和议论此消彼长,无论真假好坏,童婳照单全收,除了对某些夸张说法觉得好笑,从不将这些流言蜚语放心里。 再说,今年已经是她和陆焰婚后的第六年。 尽管陆焰踏入围城的动机,对她来说也是个未解之谜。 可不知怎么,许是年纪渐长,那些毫不在意的东西不仅没有随时间推移而消失,空虚感密密麻麻攀上心尖。 难以排解。 对她来说,酒精不失为一种排忧解难的有效手段。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 童婳目光没有迷离太久,回过神,干净平滑的眉目弯了弯,手杵着圆滑的下颚,甜甜笑道:“再说了,婳婳没有姐,只有你这个美丽动人的姑姑。” 听到突如其来的夸赞,童彤笑着嗔怪几句童婳的不正经。 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童婳一一回答,知无不言。谈到孩子时,童彤口气怒其不争,“有了孩子还怕栓不住人?刚结婚的时候就该要,光知道贪玩。” 童婳心里暗自好笑,难不成陆焰是条狗,需要绳子拴着,就算他真是狗,也是笼子关不住的野生狼犬。 她完全没那精力当训犬师。 她懒懒伸了伸胳膊,用柔软撒娇的语气辩解:“我那时自己都是个孩子,怎么要嘛。” “那现在呢?”姑姑仿佛看透了她,不打算让她糊弄过去,“还没想法?” “我有想法又能怎样,”童婳眉梢轻轻抬起,低头欣赏着两天前做的美甲。 遇到回答不上的难题,她经常一本正经抛到陆焰身上,“这么大的事得看陆焰呀,你知道的,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他拿主意。” “这事不一样,男人撑死花十来分钟,有什么主意可拿的,主要还得看女人。真想生你得赶紧,备孕也要一段时间,喝酒抽烟什么的必须提前半年戒了。” 说到这,童彤对侄女的眼神衍生出敬佩,好不容易找了个烟酒不沾的老公,自己反倒是个酒鬼。 不仅如此,据她暗中观察,童婳抽烟频率甚是频繁,不良习性与纯良的外表相去甚远。 童婳没听完,注意力全集中在“十来分钟”四字,望着姑姑一张一合的嘴巴,忽而又联想到平时不苟言笑的老姑夫,眼神微变,嘴边噙着坏笑,“姑夫十来分钟?” 每聊到那事童婳笑容别提多奸险,表情隐晦扭捏,仿佛没试过似的,对那事尚存新鲜感和好奇。 “你还想多久,不都那样?”童彤睥她一眼,“怎么?” “陆焰难不成有过人之处?” “那倒没有。”童婳敛起笑容,神色如常,不知道红透的耳朵出卖了她,“他也平平无奇。” 童彤也不揭穿她,她们这个年龄都知道,就吃饭喝水的事儿,没什么可新奇。 大概陆焰工作性质的原因,年轻妻子还处于小别胜新婚,聊到性讳莫如深的阶段。 到底是年轻。 童彤继续传授作为曾经的高龄产妇的生育经,滔滔不绝。 童婳装模作样听着,方才还有一搭没一搭回应,下一秒身子倾斜,瘦削的身子骨侧躺在巨型莲藕般的粉裙,没了动静。睡着了。 童彤眉毛高挑,无奈叹了口气,仔细看了看童婳熟睡的脸,线条流畅的方圆脸,是长辈喜欢的脸型。 然而五官谈不上出挑,尤其是鼻子随父亲,鼻梁和眉弓比较扁平,形状狭长的眼睛,贴着明显的双眼皮贴,眼皮向外翘出假睫毛。 虽说和童溪是双胞胎,童溪就幸运遗传到母亲深邃的眼窝和精致高挺的鼻子。 童婳没那么走运,不仅五官随爹,颜值吃了点亏,身高亦是如此,矮姐姐将近半个头。 两人要是同时出现,若不主动提,很少有人看出她们是亲姐妹。 童家两姐妹不到七岁,父母因感情破裂协议离婚,法院判决一方一个,性格开朗、嘴巴伶俐的童婳判给父亲,母亲则带着童溪回到北疆老家,听闻中途出国工作,童溪上大学才回国发展。 双胞胎一南一北,从此天各一方,再次相见竟到了成年以后。 大抵是心灵相通,又或者命运使然,兜兜转转,姐妹两人报同一所大学,专业相同,因为名字首字母相同,宿舍被安排在同一间。 时隔十二年,杨慧再次见到童婳,望着长大成人的小女儿,温婉慈祥的中年妇女眼泪婆娑。 校园宿舍成为认亲现场,别提多感人肺腑。 童彤为人母后曾采访过童婳心情,她竟说没什么印象,唯独记得开学报道那天是她第一次见到陆焰,男生身形和容貌十分突出,少女的心被狠狠惊艳了一把,刻不容缓问他要了电话号码。 童婳毕竟由父亲带大,对母亲感情不深。 具体说来,当时不过和母亲简单聊两句,几人在校外馆子吃顿团圆饭,互相交流近况。 日理万机的童向烽自然没空陪女儿开学,童婳,陆焰,童溪,杨慧和跟在身后一位身形高大的外籍男子,事后细想,应该是她谈的男朋友。 整个过程和电视剧里感情充沛饱满的认亲大戏相差甚远。 童彤也就作罢,不再多问,唯独像个职业狗仔,这些年来源源不断打探出她追陆焰,和陆焰谈恋爱乃至二人婚后生活的所有细节。 童婳这孩子,最大的优点绝对是坦诚,一点不遮掩。 除了床笫之事。 婚后第一年童婳大概才有了经验,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老司机,抱着酒坛子高谈论阔那些事。 隔几天事情传到陆焰那。 不知两人具体谈的什么,童婳很大概率被训了一顿,后来明显有所收敛,除了偶尔讲几个荤段子,不再讲论具体细节,玩真心话大冒险前甚至明确告知各位酒友:问点纯洁的,不纯洁的陆焰不让说。 让人啼笑皆非。 童家最受宠的小公主,大学毕业早早嫁给陆焰,主营珠宝和腕表等奢侈品金凤凰集团的二公子,傍着这颗大树,童家各位跟着得道飞升,瞬间跃迁为江北市金字塔顶端那一小簇人。 不得不说,婚姻改变家族命运。 甭管童婳手段如何,他们这些姓童的穷亲戚跟着沾光是真的。 但凡换成童溪都不成。 童彤从旁边找了张毛毯,轻轻给童婳盖上,回头向牌友摆摆手,示意她们注意音量,随即关掉嘈杂的音乐和室内氛围灯。 酒醉的童婳睡眠极沉,抱着从小喜欢的长臂玩偶猴,嘴边含着浅浅笑意。 谁也没曾想,这天,童婳年满二十七。 和陆焰历时四年的离婚战役即将打响。 2、玩失踪 gt;gt;gt; 童婳了解陆焰的脾性,刚谈恋爱时,她因为一件小事发脾气闹分手,小到微乎其微,如今早就想不起来是什么事。 她却记得,那人不仅没有半点让步,反而揪着她闹分手的行为,狠狠训斥她半个小时。 结婚后,说话但凡涉及到“离婚”字眼,必定是那人的心头大忌。 二十八岁生日宴之后,童婳偏偏就触了他的逆鳞,态度强硬地提出离婚。 男人却低着头,沉声回她:“我一会还要赶飞机,你自己开车回去。”整个人寡言冷静的神情和清冷状态,跟没听到似的。 童婳始终秉持这样的观点,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就是不把她当回事。 她对陆焰的回应十分不快,这种不痛快持续近半个月。 江北是海边城市,三面环海,临近年末,海风踏着海浪席卷而来,空气冰冷刺骨。 童婳手捧酒杯独自一人倚在窗台,孤独吹着冷冷夜风,回想起男人每每看向童溪时眼神里流露的东西,总忍不住为之黯然神伤。 吴旭提过,因感情不和分居满两年的夫妻,法院予以离婚。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她拎包抵达隔壁暖阳高照的苍南市旅游散心的第二周,心情颇佳地给吴旭拨了电话,通知他立刻到苍南商谈她与陆焰的离婚事宜。 撇除声线的影响,又或者温静心思敏感,雇主童婳说话方式其实带着颐指气使。 她在一旁默默观察,相处了几天,第一次从雇主脸上看见如此严肃神色,大部分时间无忧无虑,清甜的嗓音滔滔不绝吐槽老公的性格缺陷。 温静也不是有意误会,童婳不怎么注重隐私,通话聊天从不避着她和蔷姐,碰到化妆时打来的电话,更是毫不避讳地外放声音。 听声音,经常通话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士,口吻粗犷却宠溺,对童婳所有要求百依百顺,不太像她抱怨的那样,老公极其不近人情,是个结婚七年都不会嘘寒问暖的冷血动物。 她苦苦忍受七年,如今打算三十岁之前分掉他的家产远走高飞,找个真正爱她的男人共度余生。 也许真假参半,但温静心里对雇主整体印象初现雏形。 老夫少妻组合的婚姻,妻子随年龄渐长思想成熟,自然不肯忍受日薄西山的伴侣,对自由充满了向往。 gt;gt;gt; 隔天中午,吴旭西装革履出现在童婳眼前,三七分刘海让海风吹的凌乱,特意营造的精英感消失了,整个人显得风尘仆仆。 “这么突然?”他放下公文包,直截了当道:“真舍得?” 舍得陆焰这个人倒是其次,是否舍得他背后的金山才是吴旭的画外音,他相信童婳清楚这点。 童婳刚起床不久腰肢酸痛,身体软绵无力,素面朝天,眼神惺忪,然而脑子还算清醒,歪着脑袋,声音尤其沉着:“当然舍不得,不过我有把握。” “什么把握?” 吴旭向前倾倾身体,将童婳朴素的五官看得更为清楚,心里不免咋舌,卸了妆的女人简直判若两人。 目光移到保姆端来的水杯,他拿起杯子浅呷一口,问她:“怎么,抓到陆焰把柄了?” 据他所知,当年大学毕业以后,童婳根本没有找工作的打算,整日忙着和老父亲草拟婚前财产协议,其中就包括一份夫妻不得背叛对方,否则背叛一方净身出户的忠诚协议。 但吴旭当时认为,无论从法律的角度还是依据现实情况,可行性几近于零,全看个人自觉。 童婳这半吊子法盲却将此奉为金科玉律,牢牢把着那几份协议书,试图依靠离婚实现自己的发财梦。 就算陆焰看起来是个绝对恪守承诺的男人,若是真正感情破裂走上对簿公堂那天,不见得会心慈手软。 那些案例吴旭见得太多,无数次提醒童婳少耍性子多迁就,坐稳陆太太的位子才是最划算的买卖。 奈何七年过去,有人一直不开窍,年年搞小动作。 童婳伸了个懒腰,一屁股坐到中央地毯,对着茶几上的化妆镜,扭开眼花缭乱的瓶瓶罐罐,将乳液往白皙细腻的脸蛋上抹,“差不多吧,反正我已经跟他提了离婚。” 吴旭以为不过圈子乱传的事,没想到得到本尊亲口验证,他挑挑眉,眼中浮现出敬佩,“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 他赶忙追问:“陆焰怎么说?” 童婳身体顿住,前一个月的抓包画面突然袭入脑海,镜子里的面孔略显烦躁不安,眉头紧紧拧着,模样极其不开心。 她摇摇头,“他什么都没说。” “再说他有什么好说的,这世上男人巴不得女人主动提分手,他还落得个好名声,方便找第二春。” 吴旭哟了声,打趣道,“这么通透,看来经验丰富。” 童婳哼了声,傲娇一笑。 化完妆,童婳回卧室衣帽间换衣服,花费一小时,出门时身穿着皮草短外套,里衬是紧身吊带,刚好合身的包臀裙,脚踩恨天高。 全身颜色丰富,不伦不类的颜色搭配出现在她身上,竟生出一丝莫名的和谐。 望着这只鲜艳的花孔雀,吴旭见怪不怪地眨了眨眼睛。 童婳领他吃了顿午饭,温静提着大号帆布袋紧随,孔雀装扮的贵妇出了饭馆想逛街,吴旭果断摆手拒绝同行,表示要回酒店理理思路,童婳也就随他。 陪童婳逛街是件苦差事,她在买衣服上向来不是干脆利落的类型,每进一家店都要试半个多小时。 温静坐在软皮沙发等候,手里拿着童婳的手机。 等待时,节奏动感的音乐铃声突然响起来,温静吓了一跳,走到试衣间旁边敲了几声门,“婳婳姐,你的电话。” 童婳一直没找到合身的,不想被打扰,“你说我现在没空,晚点打过来。” 温静看看备注,单个“Y”,她接了电话,音孔放在耳旁听着。 对方言简意赅,“跑哪去了。” 男人声音音色悦耳,饶有磁性,字正腔圆得仿佛经过专业声优训练,语气透露着无形的震慑。 温静心里咯噔一声,一时忘了说话。 他声音稍有停顿,“又喝醉了?” 温静回神过来沉声回答,“我是童婳的助理,她现在比较忙,不方便接电话,可能要等一会儿。” 陆焰双腿交迭端坐,听到陌生女声,凛冽目光逐渐缓和,“她在忙什么?” 温静刚要回答,童婳推着更衣室的门出来,紧身蓝色长裙完美地将苗条的腰部曲线勾勒出来。 她一边变换姿势照着镜子,边伸手接过手机,声线粘腻,“谁呀?” 瞥见备注,童婳心脏顿时提到嗓子眼儿,昨晚为联系吴旭换回旧电话卡,一时忘了换回去。 她摸索着身后沙发坐下,前后做了番心里建设,清清喉咙,厉声回道,“干嘛!” “去哪了?” 童婳本就余怒未消,听到男人声音心里特不爽,隔着手机胆子也大了起来,反问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阿姨说你一个半月没回家,最近也不接电话,怎么......” 片刻的停顿使得童婳如坐针毡,一双细眉紧紧拧着,她抿嘴听了会儿,男人冷静清晰的质疑声不徐不慢传出来。 “玩失踪?” 童婳可以想象到陆焰此刻清冷眸子折射出来的寒光,一股寒意攀上心头。 她定了定,索性破罐子破摔,冲他喊道,“对,我就是玩失踪,我对你非常失望,不想看到你。” 陆焰垂眸看了看腕表,确认好登机口和登记时间,对面宣泄一通后陷入安静,他才将手机移至耳边,“说完了吗?” “没有。” 童婳捧着手机,好像惹她生气的人就在眼前,五官和肢体语言生动,和那日一样愤愤不平地控诉了几分钟。 除了没掉泪,内容和当天说的别无二致。 “所以,”陆焰语调平稳,轻轻的尾音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你就跟我玩失踪?” 一阵忙音。 童婳恶狠狠地掐断电话。 几分钟后,才心有余悸地找店员要了杯水。 3、导火索 gt;gt;gt; 陆焰,二十八岁,大学毕业后专职跟拍记录野生动物,带领着六男两女的团队在世界各地奔波,近几年拿了几个奖项后,勉强跻身导演行列队伍。 他们每年连续工作六到七个月,刚入行前两年一直倒贴,最近几年有了点名气,版权费和广告费才足以养活团队。 十月末,一行人出了机舱,立刻敏锐察觉到四周温度和湿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从地狱降落人间。 陆焰作为领路人走在最前,身穿黑色冲锋衣,迷彩工装裤和鞋面防滑耐磨的硬底靴,衣领遮住下半张脸,眼睛形状生的极漂亮,桃花眼标致多情。 男人鼻梁挺拔,两侧的皮肤紧且薄,微微透着青色血管,长腿大步迈着,目不斜视走到在机场二楼行李传送带边。 不夸张的说,身型与气质鹤立鸡群,引得不少路人频频侧目、回头。 吸引了一些目光,陆焰似乎没什么感觉,我行我素,眼神透着一股冷酷,偶尔浮现着赶路人拥有的匆忙神色,他伸出手将眼熟的行李箱提出来,放置脚边。 看到外形和款式熟悉的黑色箱子,童溪愣神几秒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两步,接过自己箱子,在他身后低低道了几声谢。 眼都没眨一下,男人低垂紧绷的下颚隐在冲锋衣领子里,径自拖行李箱走出航站楼。 一阵清凉的风迎面扑来。倦意渐散,野外拍摄工作结束,等候出租车的几分钟,李岑忽然出现在身后。 “陆导,”他问,“明天晚上来聚餐吗?” 陆焰微微侧头,无声盯着跟了他一年的李岑。 须臾,他摇了摇头,回答简短的声音却极富磁性,“不了,你们聚。” 李岑看看不远处的童溪,小声提醒,“明天小溪生日呢。” 陆焰招了招缓缓驶来的出租车,将行李扔抬后备箱,开门时稍微回了回头,“没时间,你们好好玩,费用报销。” 李岑抿紧唇,点了点头,“……好。” 陆焰随后屈身钻进车内,面无表情抬手看了看腕表指针,与去年一模一样的场景和动作。 飞鸟归巢。 飞鸟指他,巢却没有一个确切地点。 gt;gt;gt; 童婳提前筹备自己的二十八岁生日宴。 她没想到陆焰提前回来,好在他只住一晚,在生日会上露了张脸,第二天中午,男人电话得知外祖母生病的消息,立刻订下前往新西兰的机票。 童婳玩了一整夜,头晕脑疼,自然不想和他前往,找借口推脱不成,态度生硬地直言不去。 陆焰前脚刚走,她后脚接到李岑的电话。 下午两点整,李岑向童婳指了指厂区深处的一男一女,分别是他表弟和被捆在椅子上的童溪。 老同学兴奋地说,他前天聚会特意导了出英雄救美的戏,“绑架”童溪并电话“威胁”陆焰,工作室距离这不到二十分钟车程,他出现的可能性很高。 李岑挑了挑眉,表情得意:“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童溪在他心里的位置吗?” 童婳陪着弱智一样的李岑站在光秃秃的马路边,无语至极地朝这二愣子掀了个大白眼,“陆焰刚刚去机场了,不在工作室。” 童婳刚认识陆焰时就觉得他是个时钟机器,严重时对个人时间规划和把控细致到秒,恐怖如斯。 她不认为一个要赶飞机的男人会因为一个诈骗电话而推迟自己严密设定的时间计划表。 只不过,她貌似有点儿想当然了。 短短十几分钟时间,车轮碾压石子路的剧烈摩擦声响起。 透过工厂内格子间百叶窗的缝隙,童婳远远瞥见身形高挑的男人从出租车跳下,步伐谨慎而紊乱,奔向她所在的这间工厂大门时,眼睛里掩盖不住的慌忙错乱。 隔着一堵样板墙,看着陆焰冲向童溪的模样,童婳震惊好一会儿,面上悄无声息。 心底却发生了场翻天覆地的海啸。 转头瞥向屏息凝神的李岑,她艰难挤出几声苦笑。 童溪眼罩被摘下,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变化,她看清了眼前人,“陆焰?” “你怎么会在这?” 麻绳终于被解开,她扭扭僵硬的手腕,向四周环顾一圈,除了他们似乎只有遍布灰尘的机器铁块,“他们人呢?” 陆焰沉下眼眸和僵滞的双肩,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在厂区后方看到熟悉的车辆,车内钥匙一如既往从不取走,他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合眼休憩。 几分钟后,出现在驾驶座的女人哭啼不止。 陆焰微微侧头,抽出几张纸巾递过去,“没别的事情可做了?” 仰起粉底掩盖不住的通红鼻尖,女人不甘示弱地冲他大喊,“你有事做,不也过来了?” 童婳无论哭得有多凄惨委屈,陆焰毫无同理心可言,孤高冷傲的脸绝不会出现半点动容,更别提会主动哄她,抱她,满足她的要求。 她的眼泪在他那总是起不了任何作用。 童婳止住眼泪,委屈巴巴盯着陆焰优越侧颜,“我是不是永远比不上她在你心里的位置?” 她深吸一口气,没等男人的回答,掏出化妆镜补妆,接下来的话忽然变得轻巧,带着点试探的意思。 “要不,我们离了算了。” 气氛没由来的陡然直降。 童婳悄悄抬眼,瞥了瞥神色微变的男人,以及扫射而来的冰冷目光,冷的让人直哆嗦。 她急忙止住呼吸,断续的抽噎声随之戛然而止。 gt;gt;gt; 童婳觉得,她还是挺有种的,不仅敢向陆焰提离婚,还敢挂他电话,神圣的自由女神仿佛正在前方向她招手。 一袭藏蓝色贴身长裙穿在身上,童婳刚才觉得颜色暗沉,此刻突然特别喜欢,直接剪掉标签买单穿走。 她挽住温静胳膊,跟着导航,寻到距离别墅两公里的酒馆一条街。 “刚谈恋爱的时候,我老公不允许我喝酒,我们经常因为这个吵架,后来他不说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童婳找了最热闹的馆子,大摇大摆坐下点了杯果茶。 温静摇摇头,心想是不是戒掉了。 “因为我跟他说,”童婳没有社交距离的概念,倾着身子贴过来,肢体柔软温暖,“你不准我喝酒,我就不许你打、飞、机。” 她当场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我当时只是随口一说,谁让他在浴室半天不说话也不出来。” 温静呛了两口冰饮,咳得脸颊通红。 婚龄七年的女人在小女孩面前谆谆总结:“男人分两种,明骚的和闷骚的,我曾经以为他不食人间烟火,原来能装罢了,男人啊,都一个德性!” “他对我完全没耐心,除非要那个。要是换了初恋,他肯定超级有耐心,超级温柔。”童婳一边咬着吸管,一边滔滔不绝,“我老公大学的时候给他初恋写过好几首歌,当着全年级面唱出的,可浪漫了。” “结婚七年,他没给我写过一首歌。” “没给我写过歌就算了,还整天挑我的毛病,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怎么可能呢?” “每次都是我低头认错,他才对我好一点点。” 许是方才的电话,童婳的吐槽变得深刻而具体,语调高昂,指控男人婚后所作所为。她有理由怀疑陆焰有预谋地鼓励她低头认错,这样,她的家庭地位永远矮他一截,从而失去家中话语权。 可惜这种小伎俩用了七年,童婳懒得陪他演,想到他独守空门还故作高冷的姿态,她心里暗爽,小心思显在脸上,忽而乐开花,笑得花枝乱颤,“你知道吗?那货现在肯定还在等我主动。” 温静注视着这张表情生动的脸,小声问道,“你还爱他吗?” 童婳表情凝重思索几秒,果断地摇了摇头。 出来时天空月色正浓,空气中有几分凉意,温静将自己的外套披在童婳身上,手肘挂着购物袋。 童婳的精力比想象中的要充沛,忽然指着不远处的夜市街,歪歪头,不容拒绝地娇声询问,“我们去逛逛好不好?” 温静只好陪同。 “我老公是我见过的最无趣的男人,性格无趣,工作无趣,爱好更无趣,跟他在一起无聊透了。” “那,”温静试着问道,“你当初为什么嫁给他?” 童婳身体明显一怔,朝她调皮眨了眨眼睛,“年纪小不懂事呀。” “好吧。”温静点点头。 中间经过一座石碑,童婳迈着小步子走过,眼神不经意掠过一个抱臂伫立的魁梧身影,心想他的身形站姿怎么和家里男人有几分相似,想必也属于帅哥,不免多关注了几眼。 旅游城市,她不介意来一场艳遇。 童婳好奇的目光朝上移了半寸,正好对上男人黑漆漆的双眼,目光锐利有神,凌厉似剑。 等看清楚时,童婳已经走近他身侧,来不及回头。 她在这双犀利眼睛的注视下无处遁行。 靠近打量了会儿,确认是陆焰,童婳彻底心如死灰,脚步不由自主地挪到他面前,表情蔫巴,“你怎么会在这?” 温静不明所以地看着童婳。 方才还精神抖擞,此刻犹如霜打的茄子低眉顺眼,又看了看眼前头发浓密利索的男人,肩宽腿长,腕上系着引人注目的圆盘满钻机械表带,极具个人风格。 不过,男人似乎心情不大好,眼眸始终透着洞穿人心的审视,令人生惧。 他眼帘低垂,语气冷厉,“玩够了吗?” 童婳一言不发盯着高跟鞋尖,战战兢兢,刻意无视他的问题,眼珠子回头瞅了温静一眼,“我老公,陆焰。” 通过目光错愕的温静,童婳好像找到可以撑腰的人,机灵地装作无事发生,拉其二人挤入人群,接着逛集市。 一路买下不少饰品,脚走累了,又看中一双毛绒兔子厚底拖鞋,抬抬脚尖,示意身旁男人给她换鞋。 陆焰瞥她一眼,凛着眉头弯下腰。 “谢谢老公。”童婳抿了抿唇,笑意盈盈抱住男人臂膀,毫不吝啬道,“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沿着约两公里的人行道返回别墅,温静逐渐放慢脚步,自觉走在两人身后。 童婳突然间松开陆焰的手臂,在他跟前转了一圈,长长的蓝色鱼尾形状的裙摆随风轻盈飘动,“我刚刚买的,好看吗?” “特意选的蓝色。” 没等陆焰发话,童婳将黑色波浪卷拨到同一侧,目光远远投向看似平静的海面,目光意味深长,“像不像一条美人鱼?” 陆焰没接她的话茬,淡淡扫了她一眼。 “童婳,”他双手抱臂,在路灯下语气不轻不重,“我们聊聊。” 童婳几乎被打回原形,每次被他叫全名,准没好事。 焦灼不安地和陆焰回到门前庭院,看着他迎风而坐,低斜的影子莫名的威武深沉,仿佛某个高高在上的审判官。 温静识趣地越过二人,拎着东西回到屋内,将庭院栅栏的灯打开,隔着悬挂白色窗帘的落地窗,远远看见女人背手站着,不安的神情像犯了错的小孩,画面属实稀奇。 路灯照着童婳煞白的脸,盯着露出的脚趾头,静静等着对方的开场白。 背影安静沉着的男人,首先年龄和形象上就与她形容的相差甚远。 陆焰交迭着双腿,眼睛扫了她一眼,双手平放至膝盖处,“说说吧,你这一年怎么回事?” 童婳挺身站着,一时间,耳旁海风呼啸。 4、心猿意马 gt;gt;gt; 童婳头一歪,将装傻充愣的本事发挥到极致,盯着脚下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和青绿色杂草,下意识逃避陆焰的目光。 陆焰的出现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她眼珠一转,越过他的问题,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陆焰稍稍抬眸,“我不能知道你在这?” “我又没说不能。”她稍显无辜地抬抬嘴唇,“你想聊什么我们进去再聊呗,外边冷。”说完她弯腰抱住他胳膊,脸上露出一副谄媚讨好的笑。 “站好。” 陆焰忽的厉声叱喝,眉宇之间微微拧着,双眸瞬间陷入冷漠,“回答问题。” 童婳触电似的收回双手,不再有其他小动作,双腿笔直地站立在他眼前,眉头呈八字委屈撇着。 她背风站立,凌乱的长发吹拂在空中,光是深呼吸的样子,都仿佛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我又做错什么了?这次明明是你的错,我累了,不想单方面维持这段婚姻了,更不想看到你了,怎么,不行吗?” “既然累了就在家好好休息,而不是到处折腾。” 陆焰神情依旧冷漠,望了望四周冷清寂静的陌生社区,“还有,如果你指上个月的事,我想我登机之前已经解释清楚了,你如果不满意可以等我回来再谈,而不是一个多月不接电话,不回短信。” “当自己三岁小孩?” 他静默片刻,凛冽的眼神移向她手里的包,“手机给我。” 童婳不情不愿掏出手机交了出去,依然满脸不服气,他所谓的解释清楚不过是一句“我以为是你”,死不承认因为担心童溪才出现的。 想到这,她心里越发憋屈。 陆焰将新号码记下,翻了翻近一个月的通话记录,他将手机放在一边,“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一年,作为枕边人,童婳的变化显而易见。 散漫怠惰,组织聚会的频率直线下降,一个人呆着却不常接他的电话,除了与童家亲友和几个职业经理人语音交流,几乎杜绝社交,更别提节假日找各种借口避免回陆家吃饭、见长辈。 早在一年前,她将李岑安排到他身边工作,两个月后,又让童溪寒暑假期间加入他的拍摄团队。 但凡有点智商的人,不会不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陆焰留了点余地,不打算立刻戳穿她,十指交叉而握,双目明晰,“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童婳横着双眉,依旧抿嘴不语。 他摇了摇头,面含失望:“七年前是这样,你如今打算同样的错误犯第二次?” 童婳将他失落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恨恨跺了几下脚,眼神越发委屈,“我犯什么错了?” 童婳在打听清楚陆焰家庭背景之前,二十出头岁的她压根没有结婚的打算。 和大部分校园情侣那样,童婳坚信毕业季即分手季。 在她眼里,陆焰只不过是个外形拿得出手的普通男生,这种小白脸谈恋爱可以,走入婚姻绝不是最优选项,毕竟童向烽自小对她耳提面命,结婚必须找门当户对的,她虽然年纪小却深谙此道。 金秋九月,校园遍地铺着萧瑟的金黄色银杏叶,预告着将近的毕业季,她心里渐渐生出分手的念头,只等一个合适时机。 开学后,陆焰却突然提出毕业结婚的想法,童婳吓得好几天没睡着觉,这也让她下定决心分手。 童婳的手段似乎不怎么高明,先是找各种借口拒绝见面,不接电话,和社团部员在校外夜夜笙歌,又或者通宵达旦地打麻将,泡吧,三天两头夜不归宿。 她当时和陆焰住在校外两室一厅的公寓式酒店,清晨灰雾蒙蒙,她拖着一身酒气和通宵过后的满身疲惫回到酒店大堂,陆焰必定跟座石雕似的在那死守。 她每回总觉得男生肯定要爆发,然而,他却始终什么也不说,目光像漩涡似的深沉。 童婳放纵了足足两三个月,分手的话自始至终没说出口。 然而最可怕的是,那段时间,陆焰比她还像没事人。 童婳有些惊恐地发现,这男人远比她沉得住气。 隔年的年夜饭,大四上学期结束,两家人见了一面。 童婳第一次见到陆焰父母,和他温文尔雅的哥哥陆矜,那顿年夜饭之后,不仅是她,童向烽对陆家的认知同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两家人第二回吃饭,中间隔了两个月。 经过秘书张蕴卫一番背调,再次见面,父女俩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拐弯,别提对陆焰一家有多热络,饭桌上,童向烽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就差拉着童婳点头哈腰,当晚即主动拍板二人的订婚时间和婚期。 从那之后,童婳也就收了心,而陆焰也从未提及先前的事,彼此心照不宣地熬过了那段日子。 不提,却不代表他不记得。 童婳隐约从他复杂深沉的眼神里读出当年的意味,扬了扬眉,抬着下巴立即改口,“凭什么不能犯第二次错?是人就会犯错。” “是可以犯错。知错就改并且保证不会再犯,我自然会原谅你,譬如这次不接电话,不报备行踪,如果不是我来找你,你打算玩到什么时候?” “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听到熟悉的字眼童婳有些应激,“我没有错!” 她双手叉在腰上,思路尤其清晰,“我这么做是你精神出轨在先,不过我气量大,不打算责怪你,只要你同意净身出户,我们可以好聚好散。” “我?净身出户?” 陆焰抬起那双生的精致的眉目,说任何话时波澜不惊,瞳孔深不见底,堪比远处深不见底的墨色海洋,“你觉得可能吗?” 刚确定关系时,童婳好几次怀疑陆焰是不是有面部肌肉控制困难的毛病,过了这么些年,盯着这张扑克脸,她还是没能打消这个念头,心里头时常犯怵。 “为什么不可能,”她低下头,低声提示他,“我们婚前约定过的。” 陆焰撇开目光,淡淡道,“可以离,只要你能承担相应的代价。” “什么代价?” “一分钱拿不到。” 她眼底立刻起了怒意,“凭什么?” “不凭什么,我在描述一个事实。” 童婳足足安静了一分钟。 须臾,她向前挪了几次脚尖,直至站到陆焰跟前,她盯着男人磨得花白的驼色短靴,嘴角一瘪,眼底很快冒出泪花。 她一屁股坐到陆焰身旁,下巴尖抵在男人硬挺的肩头,声音哽咽,熟练地打着感情牌,“我就知道你不爱我,是不是?” 他冷冷斜了她一眼,无动于衷。 面对完全不入戏的观众,童婳满满挫败感,停了眼泪,身体紧紧挨过去,依偎着男人,低声委屈道:“你总问我的想法,我哪次不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可是你的想法呢?你有一五一十地告诉过我吗?我知道你根本不爱我,就算你怎么否认我也不会相信的,因为我看过你对她的样子,跟对我完全不一样。” “既然你那么笃定,又何必纠结。” 童婳浑身一愣,没听到想听的话,紧抿着嘴说不出话。 “别再用你的主观想法随意揣度我。”陆焰站起身脱离她的拉拽,垂着眼帘,“朋友介绍了一家婚姻咨询所,你明天要是没事,跟我去一趟。” …… 童婳自知完全说不过他,不过这回,她没有认错,也不打算认错,更不打算接受他的什么所谓“婚姻咨询”的荒谬提议。 她火速站起来,裹紧温静的羊绒大衣,收了收眼泪,撇下他,毫无留恋地朝屋内走去,“冷,我要进屋了。” 温静在屋内等待二十来分钟,就见二人一前一后走过客厅,前后朝二楼的卧室走去。 亮堂灯光的辉映下,温静这才真正看清男人俊秀的容颜,举手投足之间的贵气,气质非凡。 童婳踩着咯噔咯噔的鞋跟,不远不近地跟在男人身后,注意到温静的注视,悄悄给小助理回了个俏皮无声的wink。 过楼梯转角时,在男人余光范围,童婳迅速掉下微微上扬的嘴角,重回一本正经。 回到房间,童婳脱了大衣随手扔到椅子,问陆焰:“你吃过饭没?” “飞机上吃过了。” 陆焰将她的衣服取走,拿去衣帽间挂着。 陆焰没有洁癖,却有强迫症的习惯,特点之一就是不容许东西乱摆乱放,有时他的书桌不过偶尔放一下她的水杯,下一秒就被男人移走,又或者她在车里辛辛苦苦布置的装饰,第二天必定被他取下,理由是影响驾驶安全。 比如刚进屋,他便没怎么闲下来。 取下包里的几件衣物、电脑和日用品,分别放置衣柜,卫生间后,环顾四周,着手收拾她凌乱的化妆桌,以及衣帽间扔的到处都是的睡裙和浴帽。 “这么久没联系,”望着男人闲不下来的背影,童婳早已司空见惯,甩掉鞋在床上滚了两圈,抱住绒布玩偶,冷不丁撒娇,“你想我了么?” 他沉默着进到浴室,再次出来时下身裹着她的粉色浴巾,仍旧缄默不语。 童婳眼神有些不满,“你别老是用我浴巾,我跟你很熟吗?” 工作性质的原因,男人从不防晒,常年累月的日光照耀下拥有一身小麦色肌肤,加之平时精于锻炼,肩宽腿长,拥有着完美的八块腹肌,人鱼线和矫健身姿。 “新的在哪?”他随手取下浴巾。 她随意瞟了一眼,表情不自在,“自己去衣柜找。” 童婳看着高挑且健硕的背影,不死心地追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想没想我?” “为什么不理我?” 这闷雷没什么反应,应该是怒气未消,指不定何时又要训她,童婳扑通一声从床上跪坐起来,机智的先发制人:“不想可以直说,冷暴力算什么。” 陆焰用她的头巾擦了擦头,男人头发短,发丝细密,擦了几圈就干的差不多,他向她投去目光,“那你想我了?” “当然。”童婳对上他双眸。 “那为什么不接电话?” 果然,又来了。童婳倒吸一气,知道他小心眼,没想到这么小心眼,“还不是因为你气我。再说,我不想接就不接。” 他背对着她坐下,洁白柔软的床单陷进好几厘米,背影光洁细腻,脊背节骨分明,人却再次寂静无声,似乎是无话可说。 这男人总是无声胜有声,猜不透的深沉,讲直白点,太装了。 童婳等不住,无聊地用手指戳了他一戳。好半响,他才再次出声。 “外祖母走了。” 童婳呆了一下,脑海反复回响着他的话,柔弱无骨的食指停滞在半空,“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他始终背对着她,口吻不咸不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接电话了吗?” 他微微侧过头,向来犀利无比的目光,此刻深沉,克制,夹杂着无法言喻的东西。 童婳愣在原地,突然有些心烦意乱,这不是陆焰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她,或怜悯,或失望。 或讽刺。 她攥紧拳头,仰头轻声辩解,“你可以问我爸的呀,他知道我在哪。” “他说不知道。” “况且知道了又如何,”他顿了顿,“你们才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说的对吗?” 婚姻中每一次的主动低头道歉,童婳都会觉得疲惫与不甘,哪怕是这次。 但像是条件反射,她几乎是立刻攀上男人的脊背,温热的手掌心滑过冰凉的锁骨与胸口,从身后紧紧搂住他,低声下气,“对不起嘛,我又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什么?” “不该不接你电话。” “还有呢?” 童婳想了会,“不该不跟你去陪太姥姥。” “还有呢?” 童婳又安静几秒,实在想不出个具体,歪头询问:“还有什么?” “你不该没事找事,不该旧事重提,与其每天琢磨有的没的,做好你应该做的事,也遵守好彼此的婚姻约定。” “离婚这种事,”他转过身,反握住她的细嫩手腕,黑玻璃似的眼珠子,折射着像极了曾拍摄过的眼镜王蛇,冷血、无情,致命,仿佛下一刻就能扑咬过来,将她咬死,“是谁教你挂在嘴边的?” 童婳倏地抽回手,却被男人有力的掌心敏捷且迅速地抓住,腕骨似乎要被一股猛力捏碎。 “别再拿离婚威胁我,记住了吗?” 她委屈地抬着眼帘,目光警惕,伴随着掩盖不住的恐惧。 离婚的若干原因里,尽管人尽皆知,童婳有一点似乎不得不承认。 她害怕陆焰。 5、婚姻咨询 gt;gt;gt; 没错,童婳再一次在争吵中败下阵来,且挨了一顿训。 她抹了抹朦胧泪眼,大颗泪珠没出息地滚落,一双灵动的眼睛时不时抬起,瞥见男人冷厉的注视,知道抗争无效,立即转变了方式,一头埋进男人结实的怀里。 “知道错了?” 她用力点点头,下巴尖抬起,撒娇式的压进男人肤质细腻的锁骨窝。 “以后还敢吗?” 童婳用力摇头。 陆焰拍拍她后背,将软绵的身体拉开一定距离,“去洗澡,浴缸给你放满水了。” “好。”童婳低低回应一声,立马消失在他视线内,一溜烟儿躲入浴室。 她一边沐浴,一边愤愤不平。 但凡知道陆焰会对她这么凶,十八岁那年自己绝不会招惹他。 她跨出浴缸,擦完身套上丝绒睡裙,敲门声适时响起。 童婳越发确信,自己眼瞎嫁错了人,洗个澡都不得安宁。 见她这幅模样出来,嘴唇像个茶壶高高撅起,陆焰抱着臂轻嗤一声,轻声问她:“洗这么久,在里面生我的气?” “我哪敢生您的气。” 童婳赤脚小跑到梳妆台前,细细的嗓子阴阳怪气,“我在里边面壁思过呢。” “过来。” 陆焰坐在床尾,忽而朝她招了招手。 童婳瞬间警惕,戒备问道,“干什么?” 如果用一种动物形容陆焰,那一定是深山老林养出的毒蛇,冷不丁给你来一口的那种,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童婳观察半晌镜子里的陆焰,散发的气场安静平稳,似乎暂时没什么异样,犹豫了会,她挪着步子走到男人跟前。 不曾想,他拿出巴掌大小的木盒,递到她手里。 打开一看,里边装着一支雕工精美的凤凰金钗。 一股淡淡檀香萦绕,细钗尾部的羽毛金光闪闪,翅根吊着颗剔透的绿宝石作点缀。 童婳轻轻眨了眨眼,暗暗掂量着金钗的重量,将分量十足的钗子紧紧攥在手里。 方才心里再委屈,面对得来的这意外之喜,终究忍不住勾起嘴角,喜形于色,“送我的?” “老太太分别给每个小辈留了东西。”他双手撑在身后,眼神示意,“这是你的。” 童婳将东西拿在手里,顿时感到烫手,似乎捧着一块具象化的愧疚,沉重又棘手。 太姥姥因髋骨骨折常年卧病在床,虽行动不便,可精神矍铄,电子产品用得麻溜,谈吐不输年轻人,她去年才打电话例行慰问过老人家。 虽属喜丧,这么重要的日子,作为孙媳,缺席是绝不应该的,更何况完全失联,想到这,她胸口堵得慌。 童婳转头收好金钗,不经意间观察着陆焰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冰山脸,压根摸不清他什么想法。 时间约摸过了一个多月,他怎么着也该自己消化完了。 她不好说什么,蹑手蹑脚爬到床,小心翼翼问他:“除了我,大家都回去了?” “嗯。” “你哥也回去了?” 陆矜是事业狂,忙起来常年不着家,这么突然的事,想必他也是赶不上的。 陆焰答复明确:“除了你,大家都在。” 童婳闻言无声钻进被窝里,露出半个脑袋,闷闷道:“……我错了还不行吗。” “我又不是故意不去。再说,我去也帮不上忙,你妈和你那几个姨妈那么看不上我,肯定觉得我是个麻烦精,只会添乱。” 她抱住熟悉的玩偶,带着情绪背过身去,“这下好了,你妈更看不上我了。” 陆焰没搭话,听着女人理直气壮的借口,眼神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愠色。 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任何事,她总能找到同样的借口为自己开脱,几乎不带更换。 他隐下眼眸里的情绪,不想过多追究此事,换了话题:“喝酒了吗今天。” 童婳怀里紧拥着长臂猴玩偶,陆焰从认识她起就发现她到哪都随身携带,睡前不离手,几经使用表面斑驳,和崭新干净的床品格格不入。 “没。” “你确定?”陆焰贴着床边,身体逐渐向中央靠近。 “不信拉倒。” 童婳不像年轻时那样能熬夜,加上逛了一晚上的街,被骂又掉了几分钟的眼泪,情绪宣泄过后困意来袭,她紧紧合上眼皮:“除了温静,我还请了个厨艺特厉害的阿姨,什么菜都会做,明天你想吃什么告诉她就好。还有,我要睡觉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陆焰静坐了几分钟,眸光幽暗得如同一潭死水。 许久,他才将目光缓缓从童婳纤瘦背影移开。 床头柜摆着童婳送他的第一只满钻机械腕表,女人的首饰随意扔在上面,折射着亮晶的光芒。 珠宝钻石,女人十年如一日的爱好。 陆焰看了眼时间,差三分钟到十二点。 他端详着眼下的童婳,薄被勾勒出女人蜷曲的侧影,长长的黑色卷发伏在枕头和肩头,背对着他,呼吸声细微且均匀。 他换上墨绿的真丝睡袍,留了展台灯,关掉天花板璀璨的吊顶灯,推开半掩的房门在二楼环视客厅。 温静和梁小蔷睡在一楼客房,后者忙活了一天早已入睡,温静在厨房接好热水准备回保姆房。 注意到楼梯走下的不缓不慢的脚步声,来人眼神冷淡犀利,气场没由来的强势。 “那个……”她舔了舔干涸的唇,扫到那张优越的脸,慌神之间举了举杯子,“婳婳姐睡了吗?苍南快要入冬,空气比较干燥,她每晚要喝好多水,我还在想今晚要不要拿上去。” 他看了她一眼,“放着吧。” 温静点点头,声音好听就罢,长相气质非同一般,跟童婳嘴里形容的人物形象毫不沾边,这样气场强盛的人物,她似乎见所未见,想必出身非同寻常。 温静不知道再提什么话题,在原地站立难安,度秒如年。 好在他先出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你跟童婳多久了?” 她抬了抬头,“两周。” 陆焰走向沙发,屈膝而坐:“她这些天都在干什么?” “婳婳姐一般下午之前都在家,晚上会出去逛逛街,买买衣服,吃吃宵夜这些。” 此时,陆焰睥了她一眼,“她都跟你说我什么。” “这……”温静接到那道目光,手心不自觉出了汗,握紧了水杯,“没说什么,只有一次让我接电话,应该是你的电话。” 她安静等了会儿,英俊的侧颜,五官几近完美,完美到让人没出息的心生震撼,不敢直视。 见男人再没搭话,温静心里如释重负,轻手轻脚回了房间。 次日,童婳在异常过分的寂静中醒来。 窗帘缝透出一丝光,身边空落落的,她翻过身摸到手机,寻到吴旭的号码。 童婳躲进被窝中,将陆焰出现在苍南市,并且精准寻到她位置的事,简洁描述了遍,疑惑道:“话说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难不成在我身上装了GPS定位?” 她不免揣测,“是你告诉他的?” “我没那么闲。” 吴旭整装待发,听到陆焰二字立刻扔了公文包,重新返回床边坐下,扯松了领带结,“那意思就是今天不见面了。你倒是早点说,不然我昨晚就不用加班加点了。” 童婳只顾着推理,“除了我爸,知道我在这的只有你。” “不是,你少冤枉我好不好,他不是在吗,你当面问问不就知道了。”吴旭语气略显无辜,隔着手机特地反问道:“怎么,怂了?昨晚被骂惨了吧。” 啪的一声,童婳鼓着脸颊挂断电话,跑到楼下,早餐蔷姐准备了牛肉面,她一边吃,不忘向她们打探陆焰的行踪。 自律的男人素来觉少,六点起来组装提前寄到的公路自行车,抽空到书房拟了两份新的雇佣合同,对二人分别列了几条新要求。 八点早饭结束,外出半小时的他抱回一块红黑图案的冲浪板后,再无踪迹。 童婳听了并不觉得新奇,勺子舀了口汤递到嘴里,一手捧着脸,说:“他最喜欢极限运动,越危险的越爱玩,等他哪天出事了,我用他的保险金给你们年终奖。” 两人来不及尴尬,下一秒,童婳咂咂嘴,“这汤好鲜,蔷姐,你手艺太好啦。” “哪里,”梁小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全照你给的方法做的,你觉得味道对就行。” 童婳接着提出话题,“自从结婚以后,我老公几乎没为我下过厨房,他那点厨艺全用在工作的时候,不过论照顾初恋,他可是无微不至,细心的很。” 陆焰从后花园穿过长廊进入客厅,熟悉的细嗓子滔滔不绝,独特女声回荡在客厅,听得一清二楚。 童婳对上门廊处男人的目光,愣了一愣:“干嘛,神出鬼没的。” 他靠在饭桌边缘,陈述的语气朝她提议,“吃完了跟我到海边走走。” “不去。” “趁早上人少,出海玩会。” “不玩。” 童婳干脆地拒绝,丝毫不给他留情面,“你自己去。” 陆焰拉开椅子坐下,椅子腿滑过地板发出吱呀的刺耳噪音,他双手环胸:“打算什么时候回江北?” “不回,我在这挺好的。” 童婳低着头把玩汤勺,碰的陶瓷碗叮当叮当响,“要回你自己回。” 随着男人的长时间沉默,饭桌上气氛稍显僵持,温静和梁小蔷使了眼色,一前一后,默默退出这是非之地。 三连拒绝后的童婳却跟没事人,顶着一张较为苍白的素颜,抬头无辜地挑了挑眉,嫣然一笑,“你该不会生气了吧?” 轻巧的口气,犹如火上浇油。 她不怕死地开口,“你还记不记刚认识那会儿你拒绝了我多少次,我都没记仇呢。” 陆焰曲着指关节,面部棱角紧绷,在桌上清脆的扣了一扣,“你再这个样子……”后面虽然没接话,可浑身散发的压迫与威胁就差贴她脸上了。 童婳挺直了腰板,“我哪样?!” “你自己心里清楚。” 不知不觉间面汤见底,童婳不接他的话,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七百毫升的冰水,解恨似的咕咚咕咚灌进喉咙。 等她再次转身,却换了一副甜美的笑脸,毫不客气地坐至陆焰双腿,柔软的臂弯搂到男人后脖,娇声细语,“你说去哪玩就去哪玩,我都听你的。” “行了么,老公?” 论变脸速度,整个江北应该找不出第二个。 童婳心里跟明镜似的,十分确信,他们这桩蒲公英般脆弱飘渺的婚姻正在风中摇曳。 在正式离婚前,她并不排斥陪他再演会儿戏。 十点,她跟着陆焰来到当地婚姻咨询所。 办公楼整体装修风格偏现代化,整层楼绿植环绕,软装低调奢华,拥有约八米宽的落地窗,视野开阔,窗明几净。 童婳在网上搜到价格,低头嘟囔了几句,“你要是嫌钱没处花,转给我多好。” “你很缺钱吗?”他反问一句。 童婳没说话,她每月的家用零花钱都用不完,第二年以后,陆焰那份零用钱也牢牢掌握在她手里,金钱于她越来越成为一个只增不减的数字。 即便如此,她的消费观部分停留在儿时,宁做守财奴,不做冤大头。 “你管我呢。”她回击一句。 等得久了,童婳开始拿出手机,对着休息室落地镜自拍,看神情,对今日穿搭比较满意。 为了男人的面子,她出门前特地下了番苦功。 当季新款奶油白的长风衣,长袖白裙长至膝盖,尖头小皮鞋,头发简单地绑着,经过定型的空气刘海,配饰是珍珠项链和精致小巧的珍珠耳环,色彩单一,简约随意,一改往日鲜艳张扬风格。 站在陆焰身旁,全然一副毫无攻击性的乖巧甜美。 她再看看陆焰,穿搭全靠脸。 黑冲锋衣和黑色长裤,男人脖子挂着红线穿成的俗气帝王绿佛坠,是全身唯一的色彩。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盘着发髻的中年女人朝休息室走来,声音温婉可亲:“不好意思啊,让你们久等了。” “我叫瞿素玲,是这里的负责人,很高兴认识你们。” 6、七年之痒 gt;gt;gt; 瞿素玲面相看着柔和,行事利索不拖沓,领着这对时髦的年轻夫妻进入咨询室,将基础调查问卷递给二人后,对话长驱直入:“谈谈你们遇到的问题?” 出于多年的职业习惯,她开始不动声色观察来访者的肢体语言。 童婳将问卷接过,随手给陆焰分了张,自顾自拿起水性笔填写问卷,“我没什么问题,你问他。” 陆焰将问卷放至童婳手边,双手抱臂坐到沙发,顶着漠然且疏离的俊脸,模样无动于衷,似乎笃定旁人会帮他填写。 事实也是如此,女方接收到男士的眼神暗示,尽管满脸不情愿,仍死瞪着双目将男方的基础问卷填好。 瞿素玲对怒形于色的女孩心生好感,嘴边含笑:“冒昧问一下,你们结婚几年了?” 童婳神情相对轻松,手肘懒懒杵在沙发边,单手握拳抵在下巴,“七年。” 瞿素玲快速浏览一遍问卷,目光朝更容易敞开心扉的女方看去,“所以婳婳,你们前来咨询的目的是?” “他让我来的,大概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 她邪邪笑了声,不经意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乖巧中透露一丝俏皮。 瞿素玲敏锐抓住了答案,“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在你这里,目前的婚姻是没有问题的?” 童婳眨了次漫长的眼睛,似乎在思考什么,等不到陆焰的发言,她话锋突然一转,“是我决定要离婚。” 瞿素玲抬了抬眼,接收到女方的眼神暗示,于是将男方暂时请出咨询室,下巴轻抬,示意她继续。 童婳是个自来熟,今天也不例外。 连续两小时,她将心里的苦水源源不断地倒给咨询老师,讲到动情之处,细细的眉头痛苦地蹙起,眼角淌下几行泪。 她捏着纸巾:“无论是四年校园恋爱,还是这七年婚姻,我对他已经是仁至义尽。” “老师,你知道吗?我无条件支持他的事业,他却对我的工作嗤之以鼻。他因为工作需要常年不在家,是我把家管理得井井有条。结婚前几年,他每月才回一次家,哪次不是我风雨无阻地开车去机场接他?哪次我没有半夜两三点起来给他做宵夜?他不喜欢社交,我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维持关系,费尽心思讨好他的家人和朋友。” “可他呢,看不到我的付出,无视我的存在,”谈到这,她冷不丁勾唇一笑,清亮的双眼慢慢透出一丝哀怜,“还喜欢我姐姐,亲姐姐。” 听到这,瞿素玲惊讶地稍稍抬眉。 在女方的自我剖析里,疲惫是出现频率最高的词语。 她对这段婚姻以及冷淡的伴侣感到疲倦,这份无法克制的疲倦逐渐延伸至生活周遭,原本多次多彩的生活逐渐变得无聊,以至于整日无所事事,“老师,你能理解我吗?” 童婳低声补充:“当我每次讲述内心的痛苦时,他们却觉得我太闲了。” “他们指的是?” “亲戚,朋友,身边所有人。”她上身略为舒展,唯独双腿蜷缩,语气淡然,“我老公他们家是摇钱树,我爸七年前就告诫我,只有傻子才会放手。” “但是我真的太累了。” 案列不难分析,笔记本翻开的空白页,只留了几个关键字。 望着在婚姻里爱意消耗殆尽的女孩,瞿素玲可以感同身受,听完她的最后陈述,默许般地点了点头。 既然女方清楚问题的根源,作出的选择情有可原,瞿素玲细细思索了会儿,询问童婳,“那你觉得他为什么不同意离婚?” “天蝎座报复心很重的。”童婳咬牙切齿,“我和他都是天蝎座。” “他在报复你?” “不。”她紧抿着唇,半晌后长舒了口气,“报复他爱的人。” 他们漫长且枯燥的婚姻,第三个人总是如影随形。 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童婳决定由自己来捅破这层窗户纸。 这才有了一年多来,她吩咐曾经的小跟班李岑做这做那,只是童婳远远高估李岑的智商,一年多来只会享乐,半点忙没帮上。 童婳盯着手指尖,眸光复杂,一段长时间的沉思过后,她将埋藏在最心底的回忆娓娓道来。 “大概在十年前,我和他在女生宿舍第一次见面。” gt;gt;gt; 生活遍布牢笼和陷阱,稍加不注意,容易摔得面目全非。 童婳没料到,泛黄的秋叶初落,上天就给她安排了这么一份“厚礼”。 新生开学季,十来平米的601宿舍同时挤满三家人,行李夸张地一路堆积到门外走廊,过路人需侧身才得以通过。 宋子颜抱着水桶,小心翼翼踩过放在门口的粉色毛毯棉被和堆迭起来的箱箱收纳。 她看向对床身形窈窕的长发女生,“请问,这是你们的吗?” 作为有重度洁癖的大三学姐,二十岁的顾笑将乌黑长发盘至脑后,和父亲忙着打扫卫生,正将床板、木梯和书桌的污渍和灰尘擦拭干净,不留任何死角。 听闻学妹的声音,她回过头摇了摇头,柔柔一笑,声音像水流一样顺滑,“不是我的呢。” “好吧。”宋子颜明显愣了愣。四号床不仅是背影杀手,温柔气质如沐春风,让人不忍说重话。 她侧头望向另一位美人室友,犹豫着不敢上前。 同龄女孩脸才巴掌大,五官小巧精致,长腿细腰,皮肤前所未见的白皙细腻,周身仿佛环绕着一层白白的柔光,尤其吸睛。 宋子颜被迷的晕头转向,同样是女的,相形见绌之下,不忘在心底为自身悲伤地叹了口气。 她今个算是捅了美女窝了。 童溪来不及顾及其他人,关注全在母亲身上,仔细搀扶着为她铺床铺,套被套的杨慧下床,口气略微无奈,“妈,这些事我可以自己做的。” “没关系的,一年就这一次。” 杨慧忙活之际,抬眼瞧了瞧其他床的布置,“要不要搭床帘?遮光,晚上会睡得好些。” “待会下去买,给陆焰也准备一份。” “热水壶也准备一个,江北冬天来的早,晚上太冷可以泡泡脚再睡。” 杨慧来到储物柜侧身蹲下,位置实在拥挤,膝盖磕到玻璃收纳盒的尖角,“欸,这是谁的东西挡住我们的柜子了,好香,香水还是沐浴露?” “不太清楚,”宋子颜走到门口旁围观,“不是你们的吗?” 杨慧摇摇头,“我们从酒店过来的,就一个行李箱和一个包。” 宋子颜自行得出结论,“那应该是一号床的。人未到,东西先到,大概率是本地人。” 她的猜测没有错。 此时此刻,江北女孩童婳正爬着六层楼梯提大包小包购物袋回到宿舍。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外观闪耀扎眼的崭新高跟鞋踩在地板,发出的“咯噔咯噔”清脆响声。 她紧绷着双腿走向宿舍门口,卸下手中购物袋,将手里的女士翻盖手机“啪嗒”一声合紧,对上宿舍里几对不约而同看向她的眼睛。 女孩从从容容取下装饰平光眼镜,嘴角大方上扬,甜而不腻的声音打破了这份突如其来的安静。 “你们好呀。” “你们是我的新室友吧?我叫童婳,大家可以叫我婳婳,或者小婳。” 童婳穿过空隙来到自个桌前,换下硌了一天脚的高跟鞋,顿时松了口气,再次跟大人打招呼,“叔叔阿姨,你们好。” 注意到隔壁床长发飘飘的顾笑,童婳盯着她有一会儿,突然由衷地“哇”了声,上前搭话,“你长得好漂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和我一个专业吗?” 童婳的出现,自来熟的本质,无疑让原本平静,略带着陌生客气的宿舍迅速热络。 这份热络只维持了不到两分钟。 当她转过身,注意到门口角落愣住的母女二人,熟悉却陌生的感觉,尘封的记忆无法克制地袭来。 时间在这一刻的对视,恍若静止。 “婳婳?” 杨慧看着眼前的人,难以置信以至于忘了呼吸,冰凉的手脚如同橡皮似的迅速疲软,“是你吗,婳婳?” 童婳表情波澜不惊,思考几秒后,尖厉的指甲无声息地掐进皮肉。 生活果真在她脚底下挖了个深坑,无处可逃。 “真的是你吗?” 哪怕还未确认,杨慧仍然瞬间模糊了眼睛,双腿克制不住地颤抖着向前走去。 童婳无疑是等比例长大,圆乎乎的脸儿,不过身形抽了条,打扮精致惹眼,特有的嗓音和娇气的说话方式,以及小步子走路姿势,很多地方依稀能看出儿时的影子。 童婳极其不自然的“嗯”了声。 母亲的角色在她七岁以后的生活里是彻底缺席的。 她时常不想拥有七岁前的记忆,只想希望像玩电脑的扫雷般,要么一键消除,要么,彻底爆炸。 童婳踩着平底拖鞋站起来,不曾想一米六八的她比母亲还矮一点,更别提和童溪比。 她盯着如今已全然陌生的二人,一时无言。 她笑了笑,笑容不带一丝感情,“是我。” 也不是没有感情。 那个下午,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尴尬。 尴尬地听完杨慧反复提及的儿时记忆,以及妇人目含热泪地讲述这十年来她们母女两人回到北疆,又因迫于生计,不得不三年前,带着童溪前往海外工作,讨生活的无奈选择。 “爸爸呢?” 杨慧和两女儿移步到宿舍走道,远离楼梯口的安静区域,见童婳心不在焉,于是柔声吸引她的注意力,“没有陪你来开学吗?” “他挺忙的,没时间。” “还像小时候那样忙?” “嗯。” 杨慧目不转睛盯着小女儿,每个字说的小心翼翼,“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童婳漫不经心地敷衍着,扶着栏杆向教学楼向下望,每个人如蝼蚁一般小小移动着。 “你和爸爸现在住在哪呢?” “两年前在恒新区买了房子,住那。” 在江北,恒新区地处山脚远离峪海,属于邻郊富人区,童向烽念念不忘的能让他脱离渔民身份,彰显“阶级地位”的地界,如今能买得起,生活水平想必早已不同以往。 “那就好,”杨慧些许宽心,紧接着追问,“那之前呢?在峪海老家吗?” 她慢慢垂下眼帘,语气中似含万分遗憾,“妈妈回峪海的家找了好几次都不见你呢。” 听到这里,童婳已经有些心不在焉。 为了躲债,她跟着老头辗转住过数不清的地方。 要认真细数,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先不说了,我还有东西要整理。”她心生无趣,找了个由头转身离去。 “你们姐妹俩还没……” 杨慧紧跟着童婳的步伐,身侧的童溪将她胳膊拉了回去,懂事的大女儿提醒着,要给妹妹留些空间,毕竟来日方长。 杨慧这才肯作罢,眼泪禁不住又潸然落下。 在陆焰尚未提着新水壶和床帘出现在宿舍门口前,童婳并不打算跟他们去吃午餐。 男生出现在门框那刻,所有人眼睛为之一亮,童婳也不例外,细长的眼睛变得灵动且有神。 童溪接过东西,小声道,“太麻烦你了。” 童婳敏锐观察这一切,然后将目光投向男生,“他是?” 杨慧始终注意着小女儿童婳,立刻解答了她的问题, “童溪的朋友,一起长大的,也和你们一样就读这个学校,就住在对面六栋。” “陆焰,和我们去吃饭吧。” 杨慧趁机扶着小女儿肩膀,“这是我小女儿,童溪的亲妹妹,待会儿她也和我们一起去吃饭。”末了,她低下腰身看着童婳,再次询问她的意见,“好吗?” 童婳抿了抿嘴,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初次露出标志性的、人畜无害的笑容。 “好的呀,正好我也饿了。” 7、变色龙 变色龙般的生存本能,深深刻在童婳的基因序列里。 饭桌上,她反客为主,像个热情洋溢的东道主,招呼着来到江北的几位,等饭局进入尾声,她在卫生间的门口堵住姿色不俗的男生。 男生不堪其烦,终于皱着眉交出了唯一的联系方式。 童婳视若不见他的冷脸,笑嘻嘻地踩着高跟鞋抛下其他人转身下楼,“帅哥,下次见。” 开学第一晚,女孩没有住宿舍,在学校附近的酒店开了标间。 打了几个电话给童向烽,均无人接听。 她抱紧怀中的玩偶,目光若有所思,约五分钟后,还是老头的贴身助理张蕴卫给她回的电话。 “怎么了,婳婳?” 和她父亲性格截然相反,张秘书洞察能力极强,性情温柔且平静,彼此静默无言的一分钟,立刻察觉出她心中的不愉快,“第一天开学心空落落的是不是?” 童婳低低“嗯”了声,轻吸了吸鼻子,“我爸呢?” “还在应酬呢,老童今天确实是抽不开身,不然也不会不陪你。这样,”张蕴卫走几步远离了包厢,沉声许诺道,“后天晚上我们抽时间去看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我们都给你带过来。” “谢谢张叔叔。”听到他们要过来,童婳勉强提起一些兴致,“不准食言哦,我们拉钩。” 童婳静静躺在床上,她觉着自己像一艘漂浮在海面小船。 没有方向且无人问津。 除去下午新添加的号码,她将通讯录里的号码骚扰了遍,闺蜜温茉莉首当其冲,“睡了吗?” 童婳遇见温茉莉是在江北最出名的高档酒楼,彼时她们还没上小学一年级,大人们在包厢里推杯换盏,她们在奶油色的厚重桌布底下玩石头剪子布,自此开启了长达十余年的友谊岁月。 童婳性格早熟,懂得察言观色,泡在大人堆里久了,对呆呆的同龄小孩没什么兴趣,茉莉给她的感觉却不一样,虽然也呆,但是单纯极了。 正如同她的名字,单纯的沁人心脾。 温茉莉一身军训服回到宿舍,她在江北大学挂名的二本院校就读,距江北大学两公里路程,开学时间却早了整整两周。 她回答童婳,“我刚回到宿舍,准备去洗澡,你呢?” 童婳翻了个身匍匐在床,将今日发生的事仔细诉说了遍,语气低软带着几分委屈。 “这样啊,也太巧了。” 茉莉顿了顿,信息量有点大,以她的脑容量,光记得后几句了,“那你一个人在酒店千万要注意安全。” “还有,我喜欢上了一个同校男生。” 温茉莉“啊”地惊讶了声,没猜错的话,今天才是童婳正式开学的前一天,震惊之余来了兴趣,“谁呀?学长吗?他有啥特别的?” “不是学长,同龄的。” 童婳对着手机,埋在被褥里小小声说道,“他叫陆焰,很帅。”仿佛当事人在眼前盯着她似的,害羞,又忍不住怦然心动,两只耳朵突然烫烫的。 听闻童婳一见钟情,且表明追求男生的决心,茉莉噘了噘嘴,虽不理解,甚至还有点小吃醋,但还是对好友的倒追给予了口头支持,“那你加油喔。” 第二天正式开学,童婳早早回到宿舍,她的行李和床铺明显让人整理了遍,床帘和对床同款。 童婳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 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八点例行班会,同学陆续进行自我介绍,中午领取军训服,下午举行开学典礼。 童婳无疑是今年性格最鲜活明亮的头号新生。 先是自荐报名当班长,通过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和必要的零食“贿赂”,投了两轮票后,女孩成功当选。 其次,女孩晚上自掏腰包组建破冰局,请三十来号新同学参加火锅宴。 副班长谷思宇喝了一轮,刚到九点明显体力不支,扭头看向女同学童婳,佩服得五体投地,“大家才认识第一天,哪有你这样式儿的,我真喝不下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也少喝点。” 童婳将谷思宇的话全当耳边风,捧着酒瓶子走到桌对面的童溪,目光含笑,“给我们班花敬一杯,好不好?” 引来几十双目光,童溪显得拘束又不自在,推开椅子站起来,俯身低语,“婳婳,我不会喝酒。” 面对童溪的拒绝,童婳镇定自若,说起场面话来游刃有余,“这年头还有不会喝酒的呢。哎,看来是我这个班长当的没啥说服力,美人也不肯赏脸,那我自罚一杯好了。” 说完,童婳仰头一口闷,咕咚咕咚的冰啤酒入喉,瞬间见底。 童溪微微蹙着眉看完了一切。 她对童婳的印象,似乎还停留在小时候,圆圆的脸,甜甜的笑,还有那股喜欢替人出头的劲儿,每晚她们两姐妹躺在一张床,睡前总讲些掏心窝的话。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妹妹的陌生,以及一些,时间带来的隔阂。 “我说童溪是班花,大家没什么意见吧?反对的举手。” 妹妹似乎还不肯放过她,动作熟练地开了瓶新啤酒,目光环顾一圈,再次回到她身上的,还有递来的一杯半满的酒杯。 童婳眨了眨眼,目光清澈无害,“来一口嘛,大家都喝了,就你不喝,这样好吗?” 童溪犹豫了几秒,在她的注视下将酒喝的一干二净,喉间顿时一股生姜似的苦涩和酸辣。 “可以啊,这不是挺能喝的。”童婳抬抬眉梢,继续倒酒的动作,“那再来一杯呗?” 童溪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赶忙摆手拒绝。 宋子颜一直坐在旁边,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 她对童婳的初印象本就一般,看到她为难室友更是不爽,就这样还给这交际花当上班长,新同学们简直有眼无珠。 宋子颜将身体横在童溪面前,语气强势,“她不想喝就不喝,你从哪来到哪去,别再我们女生这里耍闹,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似的。” “无赖么这不是。”她翻了个白眼,冷冷哼了句。 童婳嘴角微微翘着,她轻轻放下酒瓶,眨了眨眼,眼底闪过一丝无辜。 童溪觉得有些为难,劝宋子颜坐回去,直言自己没事,回头再想跟童婳说两句时,对方拿着瓶起子转身回到座位,四周围绕着醉醺醺的男生。 又是一副开怀大笑。 她远远观察着打牌逗乐的童婳,传来一阵阵与她无关的嬉笑声。 “她不无赖,”童溪无奈垂下眼帘,转头跟宋子颜解释,“童婳是我亲妹妹,我们是双胞胎。” 宋子颜先是不可置信,再三确认后,讶然道,“你是姐姐她是妹妹?你们看着也不像啊。” “异卵双胞胎。”童溪语气温柔地回应,“我妹妹她很乖的,但是我们太久没见过面了,还需要一些时间。” 宋子颜好奇极了,“为什么没见过面?” 童溪抿着嘴,欲言又止,看着不远处的童婳,她夹了些童婳爱吃的菜放进干净盘子,“小时候父母离婚,我跟妈妈,她跟爸爸。” 低着头简明说完,童溪走过去,将盘子放在童婳眼下,再默默回到座位,静静看着她和周边同学打闹。 这边,谷思宇不客气地夹走童婳盘子的鸡腿肉,埋头啃了起来。 “童溪跟你什么关系啊?” 他杵了杵童婳肩头,“名字这么像,还对你那么好。” 童婳白了他一眼,“一盘吃的就把你收买了?” “我们是双胞胎。”童婳只手捧着酒杯,漫不经心地晃了一晃,“我对她更好。” 谷思宇吓得差点扔掉鸡腿。 男生露出宋子颜同款的疑惑,左看看右看看,噗嗤一声喷笑出来,不过,他没宋子颜那么走运,后背挨了童婳结结实实的一拳。 “这事很好笑吗?” “你们也太不像了吧。” 这句话,童婳听了一年又一年。 她和童溪上了幼儿园,逢人便对她们说这句话,没有谁比她更早明白,“不像”童溪到底意味着什么。 如今旧事重演,她自嘲笑了笑,抵着下巴望向男生,目光疏远而抽离,“假设要你在我和她之间选一个当女朋友,你选谁?” 谷思宇抬头幻想了下,嘴角莫名渐渐勾起,不忘打预防针,“如果我不选你,你会生气吗?” “不生气。” “那你不准打我?” “不打,”童婳啧了声,“人家一个女孩子,怎么会使用暴力呢?” “童溪。”男生回答干脆直接,不带一丝犹豫,“没办法,太漂亮了。” 下一秒,他的手臂狠狠挨了一口,女生红红牙印浮现出来,又痛又痒,他气急败坏,“你怎么还咬人呢!” “我可没打你。” 陆焰刚进到饭店包厢,看到的是一片狼藉,部分学生作鸟兽散,三三两两地并肩离开。 包厢里,童婳和三个男生坐一块嬉闹,扑克牌和空酒瓶在脚下散落一地,女孩在醉意驱使下,不时地跟旁人勾肩搭背。 陆焰皱着眉头收回目光,他迈着步子越过聒噪的几人,来到角落静坐的童溪面前,紧锁的眉目逐渐舒展。 “这么晚还待在这。”他看着童溪,语气低柔,“还不回学校。” “你怎么来了?” 陆焰没回答她的问题,抬抬头,眼神示意她站起来,“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饭店距离校门一条马路,步行约七、八分钟路程,学校偏邻郊,两排绿油油的树丛的夜晚僻静少人,他们新生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一个人走不见得安全。 “我还不着急,再等会儿。”童溪摇摇头,温声拒绝了他。 “等什么?”陆焰随口一问,实则心里有了答案。 他随童溪目光望去,另一头气氛截然不同,中间的童婳如同夜莺,在众男生间嘻嘻哈哈,玩着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 “童溪,我得先回去洗澡了,宿舍11点半没热水呢。”宋子颜匆匆道别,决定跟其他宿舍的女生回学校。 陆焰和童溪安安静静坐着,时不时无声对视,童婳将对面二人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她唇角微勾,双手拖起下巴,放低声音跟谷思宇打赌,“看见对面那男生了么?他叫陆焰。” “刚进来就看着了,真帅哇。”他不敢看太久,匆匆瞥了一眼,“来找童溪的吧,你也认识?” 童婳垂下眼帘,嘴边噙笑,目光底下藏着一丝捕猎般的自信,“玩把大的呗。如果我两个月之内追到他,你们一人给我两千块钱。” 谷思宇鄙夷地“切”了声,“如果追不到呢?” “我给你们一人五千。” 李岑和孙宏浩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参加,听到这数字,眼睛整对闪闪发光,嚷嚷着加入这把赌局。 童婳看了眼手机显示的日期,九月二号。 她打开手机日历,在十一月二号上做了记号。 随后,她仰着自信无比的头颅倐地站起,“各位等着掏钱吧。” 这天的鞋跟高达七厘米,童婳还没怎么适应这样的高度,扶着墙来到收银台刷卡结账,走出饭店,夜里秋风扑面而来,多少吹散了些酒意,感官变得清醒且敏锐。 她回过头,定定望着前后走出的两人,时间被无限拉长,如同一对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和王子,拥有着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的美丽与英俊。 公主朝她伸出一双纤细暖和的手,童婳才彻底从朦胧的醉意中清醒。 “我扶你回去吧,婳婳。” 她面带微笑,食指轻轻一指,目光直勾勾地看向陆焰,“我要他扶我。” 8、差别对待 童婳侧过身挨着沙发,盯着咨询老师,微微皱眉,“他当时真的特别难搞定,我好几次以为我要输了。” 瞿素玲微微一笑,“可你还是赢了,对吧。” 她揶揄道,“你拿到那笔钱了么?” 童婳摇了摇头,目光暗含深意,“我要是真赢了,如今还用得着坐这里跟您诉苦呀。” 她拨弄着指甲,“我老公根本不爱我,他压根没爱过我。” 说这话时,童婳目光淡然,微微抿着的朱唇,眉目间静如深潭,看不出情绪好坏,似乎早已接受,亦或习惯发生的一切。 瞿素玲看着她,“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童婳低下眼眸,旧时那些纷乱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只有偶尔闲时在无人的角落才会拿出来咀嚼一番,然后找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深埋起来。 她显露出来的东西,完全取决于对方。 童婳扬了扬眉,乐于目睹她用真心话换来老师的同理心。 “因为差别对待。” 自童婳见到陆焰第一天起,男生对她和童溪天差地别的对待,连瞎子都能感知出来。 搬行李那日,那人扛着童溪二十公斤重的行李箱爬上六层楼梯,气都不带喘一下,又自告奋勇地跑上跑下,主动给女孩买各类生活用品。 干完苦累活的他独自倚在走廊栏杆休憩时,毫不留情拒绝了她第一次索要联系方式。 隔天晚上的破冰局,她选择短信轰炸陆焰,甚至不惜用灌醉童溪的恐吓方式将他招来。 回去的路上,童婳没能挽上男生的手臂。 新买的高跟鞋不太合脚,脚掌似乎磨出血泡,她忍着疼痛走回宿舍,爬上六楼,拿上军训服返回酒店,粉紫色的手机静悄悄留在床上。 过了十二点,老头的电话始终没有响起。 他果然又失约,童婳心想,如今张叔的话也不能信了。 不一会儿,叮——手机收到一则短信。 童婳匆忙打开查看,是陌生号码。 “宝宝,最近天气凉了,妈妈给你和溪溪一人买了一套秋衣,明早军训之前给你们送去。还有,先别吃去食堂早餐,妈妈给你们准备了丰盛的便当。明天会很辛苦,今晚早睡,晚安,明天见!” 她目不转睛盯着这封短信。 良久,大拇指按下返回键。 没节制的饮酒给胃部多少造成负担,胃底突然一阵翻滚,酸的,苦的,半消化的食物阵阵翻涌而出,童婳捂住嘴跑进浴室,抱着马桶一遍遍吐的一干二净,这才舒坦了些,动手给自己煮了壶热姜茶,然后昏昏沉沉躺下。 凌晨三点,半梦半醒的童婳被手机铃声扰醒。 “婳婳,睡了吗?你爸和我在校门口等你。” 听到张叔的声音,童婳赶紧从床上蹦起,穿上拖鞋跑下楼,凌晨的大街空荡荡,马路对面,树下停着一辆黑色商务车,旁边站着一胖一瘦的黑影,童婳雀跃着跑过去,嘴角几乎咧到耳边。 “爸爸!” 她猛地扎进童向烽软乎的大肚腩,瘪嘴委屈巴巴,话说个不停:“别的父母都快走了,你们怎么才来,时间还这么晚,我都睡下了,明天还要军训呢。” “那不是答应你了嘛,再不出现你又得闹。”童向烽摸了摸小女儿后脑勺,粗犷的声音能说会道,“不是我不想陪你开学,我得赚钱啊,除了你,公司几百张嘴还等着吃饭呢,乖一点,体谅体谅你爸。” “我听说张叔说,你妈和你姐回江北了?”他话锋一转,拍了拍女儿后背,眼神富含深意,“没事,老爹这不是来给你撑腰了。” 童婳转了转眼珠子,心想,除了大半夜扰人清梦,他还能撑什么腰,凉嗖嗖的冷空气钻进衣袖里,她搂着他炽热的臂膀取暖,很快,她看到了老父亲简单且粗暴的行动。 两位中年男人从后备箱扛出一箱当季水果和款式老气的公文包,后者装着几捆沉甸甸的百元大钞,童向烽对她说,“零花钱,不够再找爸要。” 简单的寒暄维持了大概十分钟。 童向烽天亮要出差去外地,和张蕴卫一起将水果搬到酒店便转身离开。 童婳站在门口目送如昙花一现的两人。 张蕴卫顿住脚步,犹豫间回过头,“是不是喝酒了?” 童婳愣了一愣,点点头。 “你还是个学生,”他语气似有埋怨,“好的不学坏的学。” 她心底那丝凄凉转瞬即逝,扶着门把手,眼里混混沌沌,“那也是学我爸的。” 她低下头,小声嘀咕了句,“他这样还不如不来。” “他是爱你的,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方法。”老童的催促声从尽头电梯口传来,张蕴卫扶了扶眼镜,面怀愧意,“最近公司事务多,今天确实是太晚了没办法,不能再打扰你睡觉了,我们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总之,好好享受大学生活。” 童婳目送着张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再次躺回床上,慢慢的,窗外天色逐渐泛白,童婳也没搞明白自己睡没睡着。 第二天军训,童婳不幸遭殃,一摔成名。 起因是军姿站了不到一小时,她突然直挺挺头朝地倒去,后脑勺摔出个大包,血流不止,一整天都在校医院中度过。 杨慧,童溪,副班长谷思宇,班导,辅导员等若干号人轮流围在病床上盯了一天儿,生怕她摔出毛病,醒不过来,给学院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陆焰是晚上出现的,拎着大家的晚餐,自然,也有病患童婳的份。 她睡到下午,意识逐渐清醒,身体却不受控制,饿了一天,发软的手指拿不稳一根勺子。 “我来吧。”杨慧满眼心疼,主动抓过勺子,舀了口瘦肉粥轻轻吹气,随后往她嘴边送。 “我要陆焰喂。” 听到童婳的指名道姓,双手环胸伫立在门后的男生眼神冷若冰霜,步子尚未挪动半步,给别说给个好脸色。 气氛不知不觉僵持着。 当着众人的面,童婳傲气又矫情地甩开脸,“那我不想吃了。” 站在窗侧的童溪面露尴尬,思索再三,硬着头皮主动扯了扯陆焰的衣袖。 自视高傲的男生还没反应过来她这是什么意思,就听到她的低声吩咐,“你喂喂她吧,我妹一天没吃东西了。” 陆焰无疑是震惊的。 他一言未发地盯着童溪,心想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童婳冷不丁抛出惊诧所有人的话,反而是一脸无所谓,安安静静躺在小床上,略带疲倦地合上眼睛。 时不时睁开一只眼,时刻打量周遭环境。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晚上七点。 军训晚上需要集合学习校歌,所有人各忙各的,休息室只剩下童婳,以及她要求留下的谷思宇。 见四下无人,她捧着粥大口大口喝了下去。 谷思宇狐疑地看着她,“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 “故意摔跤,躲避军训。”他当即揭穿她。 童婳闻言指着自己被纱布包的严严实实的后脑勺,“你摔一个给我看看。” “也真是,昨天就不该喝那么多。”谷思宇忍不住笑她,“话说你也太生猛了,哪有你这么追人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喜欢他,当庭广众之下这么主动,真怕我们讹你五千块钱?” 童婳耸了耸肩,“我还没开始追呢好不好。” “要不,”他忽然凑近了些,“作为男生,我给你支支招?” 童婳赶紧拒绝,她才不需要什么狗头军师,“你又不是他,支什么招。” 虽说除了特意制造见面机会,她还没想好具体办法搞定陆焰,偏偏脑袋还负了伤,十分影响判断和行动力。 童婳左思右想,想了招苦肉计。 撤走碍事的谷思宇,她给陆焰打去电话,第五个才接通。 “有事?” 她抱着白色枕头,努力侧过身,细细的声嗓温柔了好几分,“谢谢你的粥,我都吃完啦。” “杨阿姨煮的,你去谢她吧。”他语气几乎不带任何情绪,“没什么事我挂了。” “等等!”见软的不行,童婳换了稍微强势的语气,提醒他,“你要是先挂我电话,我吵你一晚上,我说到做到。” “随你。” 五分钟后,童婳趴在床边,厚着脸皮拨通第六个电话。 她口气极其温柔,低声下气地请求对方帮忙,否则等她的求助对象转移到童溪,受累得可是后者。 陆焰花了八分钟,从留学生宿舍步行至校医院,阴沉着脸,看着床榻上的女生,“你想怎么样?” 童婳没料到他真的出现,痴痴盯着这张俊脸好半晌。 如橄榄皮般的肤色,玉镯似的白皙清透,笔直的鼻梁骨高高耸立,轻薄而紧致又细腻的肌肤,样貌堪称绝色。 艺术品般的存在。 活了十八年,她算是第一次开了眼,异常珍惜和他单独相处的时间,抿着嘴忍不住笑,“你好帅呀。” “所以呢?”男生眼神却越发不屑。 颜值如果是王道,陆焰简直霸道横行,童婳发现自己完全可以容忍男生高高在上的态度。 坏脾气是帅哥的特权。 她嘴角几乎没下来过,“我挺喜欢你的,想多认识认识你。” 当童婳第一天进入他的视线范围里,陆焰首先是无感,交换联系方式过后,对于动不动短信骚扰的她,随即心生反感。 而此刻,他只觉得她脑子有毛病。 这也正是他会出现的唯一目的,当面把话说清楚:“我对你没有任何兴趣。” “噢,是吗。” 童婳侧着薄薄的身板,目不转睛,“可我对你挺有兴趣的,要不我们先互相了解了解,等我出院,我请你吃大餐?” “不必废那个心力。” 他吐字方式过于圆润,字字分明,嗓音饶有磁性,似乎刚学普通话似的有些刻意,不属于当地的字正腔圆,以及疏离感,“还是那句话,我对你没有任何兴趣,请你不要抱有任何没必要的幻想。” 惨遭拒绝,童婳倒没什么感觉,心里想的却是,他跟童婳说话方式也这么生冷吗。 “既然你来都来了,就帮我一个忙呗。”童婳探了探头,伸出手臂,手里捏着一张卡,“这是我的房卡,校门正对面的酒店,上面有房号,床头摆着我的小猴子,晚上没有它我睡不着。可以麻烦你帮我跑一趟取它吗?” “我让杨阿姨过来。”他没答应,转头拿出手机。 “那我让童溪跑一趟算了,反正现在才十二点,来回也才二十分钟。”童婳先一步拨通电话,音乐铃声在整间病房悠长回荡,她扭着头,脸上自信满满,“她那么好,肯定会帮我的。” 江北大学依山傍海,校外荒凉,夜里出行并不算安全。 陆焰其实远比想象中容易拿捏,二十分钟后,童婳怀里抱着六十厘米高的毛绒玩偶,向男生道了声谢,尽管遭到对方的无视,仍心满意足地又讲了几句俏皮话。 杨慧接到陆焰的电话,她趁着小女儿熟睡,悄悄前来陪床,隔天,天刚亮便回到附近刚租下的四室一厅熬海鲜粥。 她日复一日,乐此不疲地照顾小女儿。 童婳留院观察到第七天,闺蜜温茉莉出现的那天下午,隐忍多天的情绪全然倾泻而出。 “怎么这么不小心,脑震荡都摔出来了。”温茉莉提着一桶鲜花和水果,殷切询问,“头还好吗,会不会变笨?” 谷思宇办好出院手续回来,听到这突然忍不住笑,狠狠挨了童婳一记白眼,只见她跟换了个人般一头扑进好友怀里,一阵长时间的撒娇,声音柔软细腻,让人听了不免浑身酥麻。 温茉莉抱了抱她,认真安抚好童婳情绪。 转头瞧了瞧旁边的身着黑色卫衣的男生,“他就是你喜欢的男生呀?” “不是。”童婳和谷思宇立即异口同声。 童婳嫌弃地撇了撇嘴,“我怎么可能看上他。” “你可拉倒吧,我还看不上你呢。” 温茉莉“喔”了声,天然萌的属性让她看起来人畜无害,反应也慢半拍,“可你不是说特别喜欢他吗,怎么又看不上他了?” “哎呀,真不是他,” 童婳站起来,听到闺房话,双颊莫名生出一片红晕,连忙扯着茉莉从医院离开返回酒店,“晚一点我再带你见那男生。” 晚上八点,附近餐馆包厢。 温茉莉一边听着童婳的介绍,一边小心翼翼打量着对面的男生,渐渐理解了童婳在电话里的雀跃和小女生的心思。 她再看向新面孔童溪时,美得屏住呼吸,不敢直视,声音更是如清澈的溪流般悦耳动听。 “我叫童溪,是婳婳的姐姐,很高兴认识你。” 看到温茉莉发呆,童婳用肩推了推闺蜜手臂,低声提醒她,“忘了你的任务啦?” 温茉莉回过神来,压了压黑框眼镜,认真描述自己眼中的童婳,努力树立其美好形象,努力做好此次助攻,“婳婳性格特别好,我没见她发过脾气,对人特别真诚,小时候还经常免费帮我写作业,读高中时我被高年级的欺负了,也是她替我出的头,特仗义。” “是吧,婳婳很棒。”童溪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我小时候不爱说话,总挨亲戚说笑,她也总替我出头。老是让妹妹保护我,搞得我不太像姐姐了。”说到这她想起从前,柔柔语气里含着隐约的遗憾。 她轻声感叹,“要是能再回到小时候就好了。” 陆焰侧身看她了一眼。 童婳手心托着下巴尖,静静看完了对面二人之间的眼神对视,难以形容的眸光流淌,虽然什么也没说,刺眼的默契感扑面袭来。 童婳端起茶杯,浅浅抿了口,“为什么要回到小时候?” 她垂下眼帘,眼里似笑非笑,“痛苦的童年,难道经历一遍还不够么?” 童溪听到这话瞬间怔住,神情稍显局促,“婳婳,你是不是过得不好?” 童溪攥紧了拳头,坐立难安地静静等候着,期待童婳的开口。这些天,她一直希望妹妹可以主动讲讲过去的事情,分享回忆,慢慢培养感情。 她等着等着,手心不自觉间冒出了汗。 不料童婳只是笑了笑,一笔带过,“我挺好的呀,什么都好。”她眼睛细长,笑起来眯成一条缝,目光时刻跟随着陆焰,“就是缺了一个他。” “你可以让陆焰多陪陪我吗?” 9、青梅竹马 因为一张清新脱俗的军训照片,童溪在学校论坛里火出了圈。 不久过后,低调的陆焰也凭着一张脸出名,俊男靓女之间的八卦经口口相传,这对青梅竹马的故事在校内被广为人知。 而为追求故事里的男主角,最近一个月,童婳几乎使出浑身解数,日日死缠烂打。 尽管没有相应的学分要求,童婳在完成必修课基础上,腾出百分之八十的空闲时间,选修了四节与陆焰一起的课,包括体育课。 男生在第一天便跟人鱼似的,在五十米蓝色泳池里来回穿梭,两只臂膀跟螺旋桨似的划出美丽弧线。 美中不足的是,那位“大白鲨”泳衣过于保守,她啥也没看着。 辛苦学了个把月,童婳终于不局限于原地沉浮,一口气游出十米,最后靠在岸边歇息半天,目光四处搜寻水里的“鲨鱼”,奈何她刚扶着阶梯栏杆跳到深水区,一溜烟的功夫,陆焰潜入水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童婳,到那么深地方去干什么,回来。” 游泳老师深知她的水平,半分钟不到,迅速将人赶回浅水区。 “抓紧练习,就属你学的最慢,考试还想不想过了。”老师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掉尾灯的女学生,旱鸭子一个,江北人不会游泳,说出去大概没人肯信,“你到底是不是江北人?竟然不会游泳。” “谁规定江北人要会游泳的?”童婳表示不服,抗议道,“我不喜欢游泳,没这爱好不行吗。” “没这爱好你选什么游泳课。”老师在岸边背手站着。整个班三十三人,装备齐全的是童婳,最菜的是她,最口齿伶俐也是她,“是想给你老师增加难度?” “老师,你没那么重要,”童婳傲傲别过脸去,怼他道,“还不是因为这有我喜欢的人,要不然我才不选你的课。” “小丫头片子,”他轻哼一声,吓唬她,“我看你考试怎么办。” 童婳充耳不闻,仍旧找机会和陆焰碰头,皆无所获,累了一下午,她回到酒店直接倒头就睡,中途起床上了个网,竟看到关于他们的一篇八卦帖子。 这回,故事多了第三人。 发帖人说道,男神陆某目前正处于苦苦追求童某的阶段,义无反顾放弃数一数二的世界顶尖学府,只为了跟随心仪女生回到国内,读这国内排名一百开外的破烂江大。 童某还没有答应,因为自己的妹妹也喜欢男生,且妹妹攻势猛烈,女神实在心地善良,不忍伤妹妹的心,因此与竹马的关系暂时陷入僵局。 文章的末尾唯独爆出她的真名:妹妹叫童婳,是计算机3班的班长。 栩栩如生的故事,因此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童婳扫了一眼,看到底下跟帖的高赞评论:“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有她什么事。” 下面是一条质疑:“真的假的啊?看上姐姐男朋友,这剧情还能再狗血一点吗,不会是楼主现编的吧。” 楼主秒回复:“但凡有句假话,我被雷劈死。” 八卦传开的速度堪比闪电,眼看着点击量越来越多,评论数目噌噌地飞涨,时间才过了一晚,有诋毁她的,也有挺她的,两波人莫名其妙吵了上千楼层。 童婳关掉网页,端坐在化妆镜前,努力倒腾了个网上学的新发型,再找了件干净的白裙子换上,披上红棕色的风衣外套和齐膝长筒靴,顶着夜晚萧瑟冷风跑到留学生宿舍楼下。 她看了看手机,十分钟前发的短信没有得到回复:“出去吃宵夜么?我请客。” 童婳电话拨了三四个,坐等右等,她直接踩到半米高的树坛,垫脚扒拉着二楼铁防盗网,朝屋里喊道,“你再不理我,我真的要翻窗进去了!” 陆焰坐在床尾,听着熟悉又恼人的声响,弯曲的指节压了压太阳穴,他开门走下楼,看到了和强盗没什么两样的童婳。 “每次都要我等你。”童婳扶着路灯杆跳下去,擦了擦掌心,她跳了几步站在男生眼前,高高仰着头颅,“你真大牌。”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到底需要我说多少遍?”他的语气与脸色,比江北冬天的冷空气还要冷峻。 “我对你没有兴趣,不想了解你,也拜托请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再这么做,只会让我越来越反感。” 童婳稍稍愣住,第一次看到他的大发雷霆。但她并不考虑放弃,反客为主地嘴硬,“干嘛突然发那么大脾气啊,莫名其妙。” “如果我是童溪,你还会这么对我吗?” 他翻了个眼皮,冷冷反问,“你是她吗?” “是,我不是她。”童婳抻着脖子,情绪上来的她脸色涨红,“你喜欢她什么?你说说,除了那张脸,我哪比不上她。” 陆焰垂眸瞥了瞥这女孩,沉默不说话。 初次见面,他对她几乎没什么印象,见过几次后,他见识了她双面人的做派,能说会道,八面玲珑,短短一个月结了帮狐朋狗友,享受一呼百应的虚荣,实则,心智宛如婴幼儿,明明还未长大,却自作聪明地认为已经主宰了成年世界。 幼稚却市侩,和童溪截然相反的性格。 “你倒是说呀。”面对陆焰那双仿佛时刻洞察一切的眼神,也许是被帖子评论刺激到了,童婳愤愤迎着那对时刻保持冷峻的眼睛,“今天就可以把话说清楚,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为什么朋友也做不成,请你吃个东西还要对我使脸色,为什么?” “就算我不是童溪,我也是她的……”童婳停顿好长一阵时间,才皱着眉头说出“妹妹”二字,她噘嘴嘟囔,语气充满委屈与不甘,“你凭什么讨厌我,凭什么对我的态度那么差。” 陆焰抿住嘴唇,目光敏锐而犀利,居高临下盯着眼前的女孩。 他放下双臂,双手插于裤兜。 童婳神色微变,看模样似乎想到什么新招数,她收起起伏不定的情绪,当着他面,微笑着拨通了童溪电话,三秒内接通,她按下免提,对面柔美嗓音缓缓响起,听起来有些雀跃。 “怎么了,婳婳?” 童婳没吱声,对方等了几秒,接着语气关切地轻声询问,“怎么不说话,打给我有什么事吗?” 童婳目不转睛瞧着陆焰,看到他眼神顷刻间神奇地缓和下来,她突然咧起嘴觉,挑衅一笑。 口吻直接且强硬,“我喜欢陆焰,你把他让给我。” “怎么……怎么突然说这些。”那边有些语无伦次,“他,他也不是我的呀,谈何让呢。” 童婳提了提眉头,刚想要开口,手机便被人夺了去,掐断了通话,她迎面对上男生不耐烦的目光。 “你到底想怎样?” 童婳拿回手机,“紧张啦?” 她并腿而站,嘴角无辜撇着,“其实我也没想怎样,纯粹想交个朋友,说不定还能通过你缓和我和童溪的关系呢。奈何我做什么,你都不领情。” “我这人对朋友可好了,对自己人更好。”童婳自卖自夸一番。随后,她将手放进风衣口袋,抓着里边的冰凉手镯。 父亲客户送的礼,价值不菲,她观察过陆焰的手,白皙,修长且骨感,戴起来再合适不过,于是上周末特地回家取了一趟,“首先呢,我很大方的,跟着我,你肯定不愁吃喝。” 她一本正经地扬起头颅说道,“其次呢,我是大家公认的性格好,不矫情,不做作,你脸那么臭,除了我没人能包容你,而且我发现了,你不怎么爱说话,我那么叽叽喳喳,再适合你不过了。找对象呢,相似的多无趣啊,跟照镜子似的,还是找互补的好玩,你说是不是?” 童婳说了一通,也不看对方什么反应,反而骄傲于自己的勇敢,照这样的死缠烂打,男神手到擒来。 她将手镯从口袋里取出,毕恭毕敬地给陆焰双手奉上,满眼热忱,“礼物,我觉着特别适合你。” “童婳,我不需要你这样的朋友。” 童婳捧着剔透的白玉手镯,双手停滞在半空,在心底深吸了口气,她眯起细长双眼,对这话似乎毫不在意,嘴角高高上扬,“好像是第一次听到你叫我名字。” 陆焰留了个无比决绝的眼神,神情漠然转身地离去。 童婳默默将礼物揣回口袋,带上挡风帽,在一级台阶独自坐着。 几分钟后,谷思宇、李岑和孙宏浩骑着自行车出现,载她去校外的小吃街。 “至于吗?”谷思宇抓了把炸串递给老板,许是察觉到童婳情绪的低落,安慰道,“没结果就别继续了呗,我们不坑你钱。” 李岑随声附和,“校园男神嘛,哪有那么容易搞定,班长要不你换个人追吧,我看谷思宇就不错。” “滚你丫的。”谷思宇推搡了他一把,“别搞我。” 童婳懒得理会这三人组,到隔壁便利店抱了箱啤酒回来。 她拉着凳子坐下,无意中发现三位男生八卦的本质,交头接耳聊起帖子的事情。 据悉,由于两家母亲陆英梅和杨慧是旧相识,陆焰和童溪于七岁在北疆相识,两人就读同一所小学,住在同一幢拥有泳池和高尔夫球场的独栋别墅,十三岁时,男生毅然决然拒绝了母亲陆英梅送其出国留学的提议。 等到漫长的暑假结束,陆英梅大手一挥,果断出资两小孩的留学费用,还给老同学杨慧在海外介绍了薪资待遇不错的工作。 两小无猜的陆焰和童溪在国外度过一段轻松美好的时光,三年后的今天,男生再次跟随着女生辗转回到江北,彼此建立的情谊可想而知。 “所以童溪算江北人?”地理成绩向来优异的谷思宇插了句,“一个江北,一个北疆,这缘分也是没谁了。” 另外二人朝童婳瞧了瞧。 她灌了自己好几罐啤酒,早已进入微醺状态,眼睛朦朦胧胧,思绪飘远。 “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我特讨厌?” 李岑果断摇摇头,“当然没有,你可是我们班长。” 谷思宇静默不语。近一个月,他将童婳的主动与付出看在眼里,眼看着网上舆论愈演愈烈,班上也出现了关于她的风言风语,作为副班长和好朋友,他不得不好心提醒,“只是觉得没必要,反正当初只是一个游戏嘛,再这样坚持下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太好。要不,就祝福他们算了。” 童婳没接话,微醺的状态刚刚好,她慢悠悠回答,眼神微微睥睨,“过程对我不重要,我只要结果。” 谷思宇听完童婳的话陷入沉思。 他似乎了解她,却又不了解她。 江北大学有规定,新生不允许外宿,童婳偏偏破了这规定。某天,她给父亲打去电话,出现在学校的中年男人对她百依百顺,来到学院办公室签下人身安全的免责协议后,童婳获批了外宿申请,便一天再没住过宿舍。 又比如追陆焰,女孩几乎放下了一切自尊与身段,整天笑眯眯追着男生跑,热脸贴冷屁股。 “算了,”谷思宇懒得再劝,叹了口气,摆摆手,“随便你了。” 夜宵结束,童婳没客气,指挥着三位护花使者帮她将行李搬回酒店。 听到动静,童溪从床上下来,看见妹妹将最后一件行李提出去,心里五味杂陈,紧紧跟着她下楼,“一定要住外面吗?其实妈妈那有三个空房间,去那住也是可以的,她还可以照顾你。” 童婳在楼梯口停住脚步,歪过头,双眼朦胧,“什么妈妈?” 她站在楼梯暗角,认真地盯着微弱月光下神情略微窘迫的童溪。 圆而深邃的眼睛,小扇子般的浓密睫毛,贴身睡衣下裹着细腰和修长的腿,浓密顺滑的秀发,仿佛每根发丝都透露着无与伦比的精致与美丽。 除了偶尔发自内心感叹造物主的不公,童婳对多年未见的双胞胎姐姐再生不出多余的感情。 童溪紧蹙的双眉透出几分我见犹怜的哀愁,“我想找个时间和你单独聊聊,可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回妈妈那吃饭,聊聊天,可以吗?” 童婳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你不是不知道我身兼数职,每天都很忙的,现在聊吧,我听着。” 看着对方缄默不语,童婳实在没什么耐心,扭头走下楼梯。 “要不我们聊聊刚才的电话?” 童溪如影随形跟在身侧,这回,语气多了几分舒坦,“陆焰是很好的男生,你会喜欢他也是正常的。” 这话在微醺的童婳听来莫名带有挑衅的意味。 她挑了挑眉,稳稳停住脚步,目光向身侧投去,“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10、罗生门 童婳用拇指指腹反复抚摸指甲盖上镶嵌的方形钻石,这似乎是她个人的小习惯,从入座起就弄个不停。 “婚姻这七年,我在成长,而他依然留在过去,”她轻哼一声,语气嗤之以鼻,“留在对初恋念念不忘的少年时光。” “我不可能再当忍者神龟。” 瞿素玲注意到,童婳的记忆力很好,拥有强大的感知力,对过去发生过的场景和对话,她描述得细致入微。 入行十七年,她经手调解的案例数不胜数,婚姻破裂的原因永远绕不开那几大因素。通过童婳的坦诚,不难分析,在经济基础充分满足的情况下,女方有了更深层次的情感需求。 不知不觉间,咨询时间已然过去两小时,瞿素玲于是微笑着起身将她送出咨询室。 gt;gt;gt; 陆焰算得上是裴小惠入职两周后第一个经手的来访对象。 男人身形高大魁梧,进来时近乎遮满整张门框,小麦色的皮肤在脖子处稍有分层,红线系着的玉块停留在深陷的锁骨间,直至他弯腰坐到布艺沙发,裴小惠才得以平视他,不用一直仰脖。 裴小惠在这行干了十年,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拥有如此威严气场的年轻客户,似乎还是头一回见。 她稳住心态,压低嗓音,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更专业,“简单介绍一下自己?” 不料,对方的声线更加低沉,醇厚,悦耳,极富磁性的男性嗓音。 “我叫陆焰,隔壁童婳是我的爱人。” 咨询持续一个半小时,过程比裴小惠想象的要顺利。 来访者不光有一张好皮囊,骨子里由内至外散发着自信,男人谈吐从容得体,从个人角度梳理了近七年的婚姻关系,叙述时不仅情绪管理得当,不掺杂任何一句废话。 裴小慧除了适时做好关键问题的引导,一一记录每个细节,而当她问及“你眼中的伴侣是怎样的形象”问题时,对方眼眸渐渐幽深,一段两分钟的岑寂过后,给了个意想不到的回答。 黑洞。 她抬起头:“为什么?” 陆焰抿紧嘴唇,并未马上回答,眉心微皱似乎是他在思考时下意识的举动。 他能够轻易看透童婳的行为本质,隐秘且坎坷的童年经历给女孩带来巨大的不安全感,塑造了她绝对精致利己的现实主义。 唯独真心触不可及。 作为江北市动物保护协会主要负责人之一,陆焰自大学起参与拯救过市内的流浪动物数不胜数,曾经不免天真又自满地认为,人不过是更高级的生物,凭借自己的能力足以填补心与心之间的沟壑。 他缓了会儿,用词谨慎且克制地解释,“她身上有吸引我的地方,只不过有时候内心过于贪婪,什么都想要,什么都要得到。” 对方微微颔首,简明补充了这年妻子闹离婚和外祖母的病逝对他心态上的影响,在谈到葬礼会,童婳的缺席和失联对他的打击,深邃的眼睛第一次流露出沉重的哀伤和遗憾,“老太太生前最疼她。” 裴小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男方始终嘴上留情,丝毫听不到女方具体的行为瑕疵,仿佛当她还只是长不大的小孩儿,做任何错事都情有可原,可以被原谅。 连“贪婪”二字在她听来都如此柔情。 裴小惠结束工作,微笑着送走这对年轻夫妻,到了下午茶时间,她马不停蹄端着甜品向前辈兼老板瞿老师汇报。 “七年之痒看来不是说说而已,太典型了。”她抿了一口回味无穷的苦咖啡,八卦之心熊熊燃起,“老师,您觉得他们会离吗?我觉着八成离不掉。” 瞿素玲抽空看了眼裴小惠的记录,“怎么说?” “因为男方完全没有离婚的想法。” 瞿素玲点她,“可婚姻不是光靠一个人就能维系起来的。” 注意到裴小惠画的矛与盾,瞿素玲不自觉勾起嘴角,赞许道,“有意思,和我的想法一致,不愧是我的学生。” 瞿素玲移步到茶水间,继续和裴小惠交流半个钟,才知道闹了乌龙。 在学生眼里,陆焰是矛,童婳为盾,完全反过来了。 当事人各执一词的情况没少发生,可双方在同一件事上表述出完全相反的观点与认知属实罕见,至于熟真熟假,瞿素玲考察与掂量一下午,放弃了让学生全权负责此案的决定。 她做事比较雷厉风行,当天又约男士见了一回。 晚九点,陆焰如约而至,瞿素玲开门见山,给对方讲述罗生门的典故。 她问他,“你怎么看?” “我其实能理解,以有利的角度证明自己很正常,但编织谎言属实没必要对不对?”开业第三年,瞿素玲一贯保持着温和客气的微笑,她提供咨询服务,不代表来访者可以故意伪装、欺骗,试图挑战她的本行,“大家坦诚相待,其实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陆焰眉梢轻抬,淡然迎接对方的审视,“我不可能撒谎。” 瞿素玲始终相信窥一隅而知全貌,细节骗不了人,她问她,“你的妻子有说到,她全方位支持你的事业,而你却没有对她同样做到这点,你同意吗?” “得看是什么样的事业。” 陆焰没否认,淡定回答,“我不可能支持自己的伴侣做裸模。” 大一那会儿,他们刚刚确定关系,面试了七家模特公司皆徒劳而归的童婳,表情极度沮丧,几天后,她收到中介的邀约,兴奋跑去一打听,发现是只穿三点式的酒吧展台公主。 而令陆焰无法容忍的是,童婳似乎有豁出去的想法,在酒吧后门,在他的厉声教育下,一脸倔强的女孩才打消了兼职念头。 这事要不是咨询师提起,他几乎忘了这茬。 “您不妨再打听清楚一些,她过去七年做投资的原始资金从何而来,也许会对我是否支持她的事业有更深的理解。” 瞿素玲沉默半晌,男人讲话不像另一半那样的情绪化,口吻冷静自持,毫无责怪意味,无形中挑战她的专业度。 “那我们聊聊生活部分,”瞿素玲丝毫没有受影响,继续道,“你长年不着家,家务劳动这部分落到你妻子头上,你认可,或者说有看见她这部分的付出吗?” “不知您有没有注意,她那指甲比慈禧的还长。” 陆焰浅浅笑了下,眼睛透着细微的无情与冷淡,“家里有管家,保姆,至少两个贴身助理,还不包括钟点工。这女人五指不沾阳春水,不弄乱我的地盘已经谢天谢地。” 瞿素玲渐渐觉得不可思议,“难不成你每月回来一次,她会半夜起来亲手给你煮面,这也是虚构的?” “本人有健身习惯,晚上过十点不会吃东西。” 瞿素玲听得眉头皱起,“那开车去机场接你呢?” “您指结婚第一年?我爱人看了《速度与激情》,整天约车友群的人深夜飙车,有次正巧路过的时候是接过我一回,也仅限于那次。” “你母亲不待见她,这总不是杜撰的吧?” 陆焰嘴唇抿成一条线,终于没有否认。 “当然,刚刚说的那些都算不上重点,”瞿素玲像扳回了一局,松了口气,“你最初坚定选择的女孩叫童溪,虽然不知道你出何原因最终做了转向,你允许那份心动的感觉保留到婚姻里,任何再粗线条女孩都难以忍受这种区别对待,更何况你应该也看得出来,你的妻子是心思细腻的女人。” 不知是哪句话,使得男人冷淡的眼睛里浮现几分异样的柔情,他保持了半分钟的缄默无言。 瞿素玲的再三耐心等候,他才逐渐恢复原先神貌,缓缓启唇,“活在过去没有任何意义。” 夜晚的时间过得飞快,待将人送走,瞿素玲看了眼时间,凌晨十二点,他们竟聊了三小时,好在客户并不缺钱,反过来提醒她,咨询时间照常累计。 嗜睡的童婳错过了晚饭,她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起来,发现陆焰不在家,心里没由来的轻松自在。 “不是让你按时吃饭?” 童婳刚到厨房打开炖锅盖子,鬼魅一般的清冷声音从身后响起,她吓了一跳,没有回头,口气不耐烦地直接怼他,“我睡过头了呀。” 且口气理直气壮:“你除了教训我还知道什么?” 客厅安安静静的,童婳严重怀疑他又在攒什么坏招,她端着锅走出厨房。 陆焰堵在小客厅拱型门处,朝她挥了挥手。 童婳狐疑地扫他一眼,放下锅向他走近几步,“又要干嘛?” 在男人一双有力手臂的圈绕下,她的身体撞进了结实的怀抱,后脑勺也被一只大手掌紧紧裹住。 “你干嘛?”童婳用力扭了扭身体试图挣脱,“我还要吃饭呢。” “别动。”他抵着她的前额,一边掌心按在背部,另一只手穿过发丝,鼻子凑过来嗅闻,男人突然俯身,眼神里罕见的夹杂柔情,“想你了。” 童婳抬头盯他,好奇又无辜地挑眉,“陆焰,你是中邪了吗?” 11、吻 “你想要的不就是这样?” “你别恶心我。” 童婳一巴掌将拍向陆焰胸口,生气地甩头就走,“童溪吃这招,你给她去。” 她拉开餐椅盘腿而坐,小口吃着东西,奈何碍眼的男人压根不会看她脸色,斜身倚在门框,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依照每年的情况,陆焰此时早就找不到踪迹。 夏季,这男人热衷于在江北峪海玩极限冲浪和沿海骑行,玩腻了便飞往世界各地寻求最刺激的探险项目,爬珠峰,极地冒险,只有陆焰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 到了冬天,他则至少抽两周时间回家乡北疆滑雪,陪爷爷奶奶,指不定顺道怀念一下青春往事。 童婳向来运气不好,最是倒霉无辜,明明人在家老实坐着,都能无端接到陆焰最为蔫坏邪恶的阴暗面。 她一口一口挖着土豆泥,时不时用余光观察,女人敏锐的第六感告诉她,此人此刻心里指定没好事。 她放下勺子,用纸巾轻轻擦拭嘴角,“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陆焰双臂环胸,“为什么签了两年租房合同,不打算回去了?” 童婳对蓝色海洋最大的兴趣是,海洋作为照片背景,比较出片。否则,以她的懒惰程度,一年接触沙滩和海水的次数屈指可数,毕竟在大学游泳课泡了两年水,旱鸭子还是旱鸭子。 他大致能猜到童婳来这的原因。 苍南市是旧友温茉莉的故乡,九年前,十九岁女孩被家人运回故土后便长眠于此。 这么多年,童婳和他一样,第二次踏上这片土地。 她不答反问,“你不也在这吗?” “我是因为来陪你。” 童婳哼了声,话里带刺,“我还用你陪?你陪童溪去。” “除了提她,你还会说什么?” 陆焰挺直身杆,身高高童婳一个头,冷却的目光微微垂落,主动提道,“我为什么会出现?” “你不妨现在给李岑打个电话,问问他电话里怎么说的?” “别再拿这些事压我,更别提童溪。” 他朝前逼近了两步,“没用。” 童婳没说话,眼珠子在眼框里机警地转了转,低着脑袋,嘟着唇认错,“你干嘛那么凶呀,我刚起床,有起床气罢了。” “老公,我去给你泡壶茉莉花茶,降降火。” 温静在客卧门口无意看了这一幕。 男主人异常强势的气场与锋芒让人不自觉回避,童婳却是一副无所谓和随心所欲,貌似喜欢挑事的是她,低头认错的也是她。 童溪将餐盘拿回厨房清洗,见到温静,笑着吩咐她泡壶茶。 温静于是照做,顺手将厨具清理干净,不留任何水渍。 吃饱喝足的童婳卧躺在沙发一侧,香槟色真丝睡衣紧贴腰侧,勾勒出盈盈一握的细腰和修长细瘦的双腿,女人心情似乎不错,鱼肚白的小腿向后俏皮地翘着。 她运营着自己的穿搭账号和游戏账号,两个号粉丝加起来破百万,随时随地紧跟热点潮流,低头专注看着手机,两只拇指在屏幕上飞舞,回复各类消息。 陆焰回书房拿手提电脑到她身旁坐下时,童婳也只是白了他一眼,目光继续专注于手机。 似乎想到什么,她“啪”的一声将手机反盖到枕头,回头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江北?” “取决于你。” “和我有什么关系?”童婳稍稍抬眉,唇珠微微往外翘,这是她表达不满的微表情,“你工作室在江北呢,听李岑说你们这几个月拍了很多素材,你不得回去盯着剪辑呀。” “所以呢?”陆焰头也不抬,目不斜视盯着电脑屏幕。 “所以你什么回去?”童婳跪坐起来,指头无意间圈弄着发梢,目光落到男人肩头,再慢慢移到他专注且凝重的侧颜,“你说个时间,我给你出机票钱,够大方吧?” 他不为所动。 童婳定了两秒,光脚跑到书房,回来时手上多了个地球仪,放在陆焰边上随手转了一转,锋利且闪耀的指甲尖指向地球最南端,南极。 “你们下次要不去这里吧?” 她抬头望他,“开春就去,你觉得怎么样?” 陆焰扫了一眼,随意“嗯”了声,童婳满心欢喜,可面上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他说,“你跟我们一起,顺道回家一趟,外婆和妈妈想见你。” 童婳瞬间泄气,将地球仪抛到一边,“我才不回去,那是你家,不是我家。” “那过年回你家,跟你爸吃顿饭。” 童婳果断拒绝,陆焰后续的提议,比如回北疆看望他的爷爷奶奶,也被她否决。 童婳也没想到结婚七年,新年去哪过还能成为彼此之间谈不拢的话题。 和她一样,陆焰也来自离异家庭,不过他家情况稍微好点,父母和平分手,至今关系融洽,父亲一家生活在北疆,母亲一家定居海外,二人共同创办的金凤凰归属前者,家境殷实的母亲分文未取,只要了俩孩子的抚养权,并每年定期带孩子回国探亲。 基于他们的家庭离异史,童婳觉得,她和陆焰离婚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温静端着茶壶和茶杯过来,忽然听到陆焰指责呵斥的沉着嗓音,男人脚下滚落着米白色的地球仪,她悻悻退了回去。 不知出何原因,二人争吵起来。 “这是我的地盘,”童婳将抱枕愤愤扔男人脸上,双手叉腰,“滚回江北找你的美人鱼去。” 陆焰合上笔记本,只手握着女人手臂,“跟我回屋。” 男人手劲着实大,童婳让他一路拽回房间,身体猛地甩到床中央,气势一路削弱,他背光而站,影子沉重地笼罩下来。 他尾椎稍稍挨在梳妆台,一言不发看着她。 童婳怄气满满地回视,眼神无辜中带着挑衅。 许是方才的拉拽,右边蕾丝肩带从肩上滑落,白玉无暇的肌肤半露在灯光下。 她硬生生扯了回去,仰头问了句“你想怎样”。 陆焰悠长吐露了口气,双臂环于胸前,目光凝重,“我相信你不是没事找事,说出来我陪你解决就是,这样闹有意思么?” 童婳将目光转到一边,沉默许久,她才紧拧着眉开口,“说出来有用,我至于等七年?” 在家族生意掌权问题上,偶尔的时候,童婳并不介意撕破脸。 她回视陆焰,“你每次回北疆除了无所事事还会干什么,陆矜又不跟你抢,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接班?” “我接不接班这件事对你很重要?” 她傲傲别过脸,“当然。” “你是你爸亲儿子,你不接班谁接班。况且早几年陆矜承诺放弃接管家族生意,”她缄默几秒,随后开口,“我才答应嫁给你的。” “嫁给我,让你缺吃穿了?” “这是吃穿的问题?”童婳深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内心的深重怨气。 另一半的实力代表女人的眼光。她何曾想过,自己选了个玩世不恭且不学无术的二世祖,这人不是收养些流浪猫狗,就是买一堆价格不菲的长枪短炮,整天对着低等动物拍摄,要不就是满世界所谓挑战身体极限,实则游山玩水,不务正业。 她宁可在华丽喧嚣的名利场当女主角,享万众瞩目,也决不要像陆焰这样,躲在世界角落孤芳自赏。 除了大学期间的几次旅行,婚后她陪同陆焰外出旅游的次数只手可数,通通各干各的。 “就因为我不接班,所以想通过离婚逼我就范?” “我是想离婚,不过你也别太自恋,我可没想逼你就范。”童婳开始低下头,摆弄着指甲盖,说话音量变轻,“早就对你没什么感情了,所以特别不耐烦,就像你对我那样。” 陆焰放下手臂,“我什么时候对你不耐烦了?” “任何时候。” “无稽之谈。” 童婳脑袋一歪,一脸的无所谓,“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不承认就算了。” “对于你提的问题,我已经答应过你,四十岁以后会郑重考虑。”陆焰细细思索片刻,缓缓脱下左手戴的腕表,“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童婳斜眼瞅他。 男人的承诺跟个纸糊的胡萝卜似的,吊在她这头驴的眼前,看得到却始终吃不到,吃到也是假的,她摇摇头,忍不住气笑了,“让我再等十年?陆焰,你真当我白痴呢。” “早知道你这样,我当初还不如选陆矜,你跟随你的童溪,我们皆大欢喜。” 童婳是懂得如何在陆焰雷区上试探的,不过她也是实话实说。 当初在双方家长见面的饭局上,她看见陆矜,实在惊为天人。 西装革履的男人面若桃花,言行举止如沐春风,作为亲兄弟俩,陆焰却不知从哪遗传的性格,兴许是基因突变,这人全程少言寡语,明明对一切话题处于漠视无感的状态,却始终是长辈的视线汇聚点。 童婳回去足足后悔了一夜,也复盘了一夜。 陆焰性格随父亲,这样的男人性格不咋地,总是我行我素,完全不会哄女人,但在事业大概率出成就,她选择相信自己的眼光,有信心等他锋芒毕露那天。 现实却往着与她预测的完全相反的情况发生。 如今陆矜完全脱离家庭帮助自力更生,创业短短几年,成立了数家咨询与科技公司,成为脚不沾地的空中飞人。 而她的亲老公,陆焰,因深受母亲和四位姨母,外婆以及曾外祖母等众多家族女性的宠爱,公子哥零用钱花不完,日子过得比谁都闲散,个性自由散漫且不受管束。 童婳越想越气,谈恋爱四年,她竟对陆衿的存在毫不知情。 “如果我现在回去接班,你确定能调整自己的状态,不再无理取闹?” 听到这,童婳微微一愣,她确实从来没想过这问题。 以她对陆焰的了解,男人极其有主见,论段位属于倔强青铜,共同生活这么多年,除非发自内心,她还没亲眼见过他因外界因素而改变内心主意。 “怎么不说话了?”他问她。 “我还没想好,你确定回去?”她转过头,眼睛里微微放光,问他,“跟你爸妈说了吗?什么时候吃个饭讨论这事,把你哥也叫上。” “不确定。”陆焰瞥了她一眼,嘴边勾起似有似无的讽刺笑意,嗤之以鼻道,“所以你承认你在无理取闹了。” “……” 她又被他耍了一道。 童婳十分抓狂,抓着床上东西通通向他丢去。 她气愤地盯着他,情绪上头,转眼间眼泪蓄满眼眶,止不住地簌簌滑落,“你们家就知道防着我,你也是。” “在你们眼里,我连最基本的自尊都没有了,到底还要我怎样。” 陆焰神情越发淡然地看着她。 男人脚步动了动,屈身坐至她身旁,四目相对,他静静望着对方通红的眼眶。 他抬了抬手,温热修长的手指将她脸侧的泪轻轻抹去。 清冷的眸光似有动容,“那怎么办,难不成我们真的只有离婚这条路可走?” “当然,况且你爸年纪大了,你现在接班对谁都好,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为你们家好。” “你让我再想想。” 童婳狐疑观察男人逐渐变得凝重的神色,心中略有得意,打感情牌这事,她还是挺擅长的,刚想接着劝服他,下巴忽地被一只手摁住。 紧接着,眼前男人屈膝而跪,柔软而干燥的嘴唇贴了下来。 童婳心里下意识地抗拒,倒吸一口凉气,唇心迎来湿意,发现反抗无效,她索性放弃。 于是,她双臂挂在他肩头,抬起下巴,生涩地回应着,在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前,她不排斥配合陆焰接个无关紧要的吻。 一段漫长且窒息的法式深吻过后,他慢慢松开她,口吻立刻恢复原先冷漠,“我可以明确告知你,我这两年内不会考虑接班,但是我们也不会离婚。” “我劝你趁早打消这念头。” 童婳瞪大双眼睛,发现被糊弄的女人顿时怒从中来,猛然将他推开,唇边似乎弥留这男人的气息,使得胃里阵阵翻滚。 她突然间想吐,也确实吐了。 12、财产转移 在苍南闲逛了一周,抵达饭店包厢这天,吴旭才晓得,童婳这女人不是作。 她是铁了心的要离婚。 在决定提出离婚诉讼之前,童婳整天呆在江北的大别野,花半年时间才将大部分不动产作了“转移”,唯独在股权问题上犯了头疼。 当年,童婳和陆焰以夫妻名义共同投资入股的公司,至少半数和他哥有关,而每年的分红已经让她赚得盆满钵满。 她暂时不想出局。 可童婳没那么大的自信,能保证离婚后陆矜会站在她这一方,毕竟兄弟俩手足情深,届时陆矜收回股份,拿钱将她随意打发掉,这绝对是童婳最不想看见的。 童婳双拳杵着下巴,满脸愁容。 亏得当初陆焰将每月的零花钱交到她手里做投资用的时候,她还开心得半死,“死男人,就知道当初他没安好心。” 张蕴卫转了转手上的玉质扳指,无可奈何笑了一笑。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童婳将鸡蛋分开放入数不清的篮子里,光是他,去年都领到好几框。 “至于那么愁吗?”他想着安慰她,“陆焰没这么小气。” 他补充道,“就算对半分,我们也是稳赚不赔了的。” “他家的金凤凰都没跟我对半,凭什么我要跟他对半?” 想到这,童婳眉头紧锁,“更别提他妈那边,防我跟防贼似的,当我是他们家养的狗吗,这么好糊弄?” “她们至少对狗还眉开眼笑的呢。” 童婳好不容易见到自家人,在他们面前口不择言地诉起苦来。 “好了,知道你委屈,不过说话得注意分寸,小心隔墙有耳不是。”张蕴卫拍了拍童婳,扭头看向身旁的童向烽,以目光咨询他意见。 秃顶的中年男人自从进了包厢眉头再没舒展过,始终保持缄默。 童向烽听了十分钟,眉头拧得像几道沟渠,知女莫若父,他不仅听不下去,也不打算让她继续任性,厉声道,“你有什么可委屈的?简直胡闹。” 童婳听了这话,不甘示弱地拔高音量,“我凭什么不能委屈?” “跟他生活的人是我,我开不开心难道自己不知道吗?”女人黑漆漆的瞳孔斜向胖老头。 话里讽刺意味十足,“难不成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捞够?到底要我忍到什么时候。” 童向烽没接话,抽出根烟默默点了起来。 七年前也是如此,婚礼圆满结束的当晚,童向烽避开所有人,独自在楼梯间抽了一夜的烟,发自内心地舒了口气。 他当时以为日子可以从此高枕无忧,自此才对童婳百般娇惯,没想到好日子没安稳几年,又鸡飞狗跳了。 他决不可能同意女儿离婚。 童向烽斜了她一眼,眯眼质问,“你第一天跟陆焰生活?谈恋爱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委屈?就算你委屈,你也已经不是小孩了,没想过这么做的后果?闹离婚这种事要是让他们家知道了,以后怎么看你?想让你爹我也得跟着丢人?” 童婳鼻腔发出一声冷笑,“现在就不丢人了?” 她立刻打开手机,当场将文字和照片证据摆在几位男士面前。 童向烽低头瞥了一眼。 追悼会。 大女儿童溪在乌泱泱的人群中尤为醒目。 童溪一袭黑色双排扣的羊毛大衣,墨黑色细腿裤,黑皮靴,腰间系着黑色皮带,海藻般的秀发清爽地盘成花状,天鹅颈修长且皎洁。 而其身旁站着的冷面男士,陆家二公子,也正是他童家女婿,陆焰。 “知不知道在他们家,童溪就跟她们亲女儿一样,而我呢,我像个小丑。” 童婳抬着眉梢,不在意地自嘲了番。 右手无名指指甲却突然产生裂痕,她沿着裂缝撕下指甲,连皮带肉,撕开的甲床溢出几道红色鲜血。 她将右手移到桌底,抽了张纸巾默默擦拭,面无表情地继续控诉,“类似的场面我还能找出更多,当然,没有抓奸在床你们是不会理解的,反正绿的又不是你们。” “你这说的什么话?”童向烽拿起手机简单浏览了遍,严肃的面容不由得软了下来。 他放下女儿手机,试图温声哄道,“这事得怪我。” 女婿在去年年末确实给他打过几个电话。 不过童向烽对他打了太极,只说童婳在旅游,只字不提她的具体去处,陆焰也没说个明白,谁会想到是出丧的事。 “这都是小事,老人家过世,一起参加个白事有什么大不了的,陆焰这么孝顺,最近心情应该不大好受,你找机会安慰补救一下,别闹事。” “我说呢,”童婳凉了眼眸,暗暗讽刺,“怪不得杨女士跟你离婚了。” “你说什么?!” 桌上其余几人面面相觑,谨慎地喘着气,生怕一不小心触怒到这对父女。 晚餐即将结束,吴旭还算有眼力见,出门去结了账回来,回来看见童婳站在盥洗室洗手。 “别碰水,先消毒。” 张蕴卫取了液体创可贴,在她受伤部位仔细涂抹,不忘叮嘱,“指甲太长了,找个美甲店卸了吧。” 童婳轻嗤一声便不再吱声,她抬眸看了看眼前二人,“你们也觉得我无理取闹?” 张蕴卫无声息打量了她一眼,嘴唇却始终紧闭没有任何解释。 吴旭晃着脑袋也没有明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此时此刻,只关心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事儿办成了,我能抽成几个点?” 回去的路上,车内氛围格外的安静,几人将童婳护送回别墅,童向烽没怎么客气,特地进门找女婿聊了几句天。 童婳没参与,看着一高一矮的两人从三楼露台下来,竟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不过是她爸单方面的,陆焰俯身拥抱她矮胖的亲爹时,肢体硬僵,脚尖至少离人半米远。 她坐在沙发上吃着薯片,看完了这滑稽的一幕。 公子哥礼仪没做到位,似乎不懂得送长辈出门的规矩,随手关了门,径直来到她对面坐下,“下午干什么去了?” “我发现你越来越喜欢查岗了。” 童婳腮帮子塞完了薯片,说话时嘴里嘎嘣嘎嘣响,“没看出来吗,接我爸去了。” “接你爸需要五个小时。” “然后吃饭呀。”童婳耐心回答。 “为什么不回家吃?” 她的耐心瞬间消耗完毕,皱着眉告知他,“我又没有去干坏事,我不喜欢你这样审问我。” 他缓缓移开目光,来到她身旁紧贴坐下,抬起她右手食指指尖,不知在哪犯了咬指甲的坏毛病,光秃秃的一道血痕,“没干坏事怎么受的伤?” 童婳“噌”地一下收回手,她留的是真指甲,找专业美甲师花五个小时镶的珍珠和钻石,虽坏了一只,仍暂时舍不得卸。 “你少管我了。” 和陆焰处在同一个屋檐的坏处是,童婳不得不适应他的生物钟,作息被迫变得规律。 她打着哈欠,过了会,转身伏到男人肩头,垂垂眼眸,也不管陆焰什么表情,安排他道,“我有点儿困了,你背我上去吧。” 童婳明显感受到陆焰身体的抗拒,但她两腿一抬,将身体重量全压在他腿上。 大概觉得拗不过她,不得已将她背回房间。 “陆焰,你爱过我吗?” 伏在男人背上,童婳用下巴蹭了蹭他耳朵,迷迷糊糊的眼神,表情若有所思。 陆焰直至将她丢下床,依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对你来说,这问题很难回答吗?”她不死心追问。 “不难。” “那你为什么不回答?” 在童婳的记忆里,结婚七年,从陆焰嘴里听到情话的次数,约等于零,明明张一张嘴就能哄她开心的事儿,他都不愿意做。 “我爱不爱你,你感觉不出来?” “说实话,没感觉,你对我忽冷忽热的。热的时候,我可以理解为你对我有身体需求了,冷的时候……应该是你对某人有感情需求了。” 童婳跟没长记性似的,毫不避讳在他面前指出这点,不过在用词上学了聪明,用“某人”指代童溪。 “我建议你去医院看看神经科。” 陆焰走到衣帽间褪去衣服,取了套睡衣准备换上,目光扫看到童婳洗漱出来,两腿交迭侧身而卧。 停顿几秒,他随手扔下睡衣,打着赤膊走到床边。 童婳刚刚盖好被褥,一阵冷风忽然钻了进来,她没弄清楚状况,陆焰掀开她被子,沉重身躯俯身朝她压来,压的她喘不来气,男人粗壮的双臂渐渐撑起上身,才给了她呼吸的空间。 她瞪大了双眼,表情如临大敌,急忙用手掌护住身体,“干嘛呢,没看到我要睡觉了吗?” “我明天早上回一趟江北。” “明天?” 童婳瞳孔飞速转了转,眉目写着诧异,以及一闪而过的惊喜,“好呀,我这就给你订机票。” “不用,我已经定好了。” 童婳彻底松了口气,才舒服几秒,陆焰突然俯下身,低头在她下巴处亲吻。 再明显不过的意图。 她心瞬间再次悬起,“不行!” “什么不行?”他抬起头,眸子暗了几分,声音晦涩,“你不是挺理解的吗?身体需求。” “我太困了。” “弄完就睡。” 童婳脑袋轰的一声瞬间爆炸,身后冒了身冷汗,心里抓狂了半天,出声拒绝,“我没那个心思,改天吧。” “改天是哪天?” 童婳紧抿着嘴不出声,男人却趁机再次俯身,柔软的薄唇一寸寸侵蚀下来。 “老公。” 童婳艰难地扭过身体像只鸵鸟埋入枕头,背对着他,低软着语气娇声示弱,“你别弄啦,我今天真的太累了。” 这厮吃软不吃硬,常用的方法总算奏效,童婳身后背轻松许多,陆焰转过身,面朝天花板静静躺在她身边,似乎是放过了她。 童婳对这事毫不热衷。 也不明白这男人为何趋之若鹜,累是其次,她总觉得,两个人一丝不挂,好害羞,童婳过了七年也没能完全克服这点,从不主动,且回回要关灯。 “童婳。” “嗯?” “如果我不说,你打算瞒我多久?” 童婳觉得这问题问的莫名其妙,目光警惕,怀疑他又要没事找事,“我瞒你什么了?” “我看了你的电子病例单。” 他单手握拳抵着太阳穴,侧身而起,另一只手手掌心越过腰际来到她下腹紧贴,抚摸。 “怀孕了为什么不说。” 见她僵着身体默不作声,神情几近呆滞,不是在想着怎么装傻充愣,就是脑子彻底宕机,陆焰垂下眼眸,在她耳后轻吐了口气。 也没追问,渐渐合起双眼,似闭目养神。 随后,用不紧不慢的语气道,“我明早六点回家拿点东西,尽量中午十二点之前回来陪你。” 13、双胞胎 童婳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蜷缩在沙发角落,头疼得堪比醉宿。 她几乎一夜没睡。 童婳没有自信到认为自己的计划可以天衣无缝,却也应该不至于如此破绽百出,陆焰才出现不到两周,原本应压轴出场的秘密杀手锏竟直接被他识破。 再怎么着,在显肚子之前她至少能瞒一瞒的。 陆焰回来后,跟盯犯人似的,对她寸步不离。 “你盯着我干什么。”她看向陆焰。 陆焰同样看向她。 他注视着她,双臂环胸自顾自地神叨,“我说呢,原来是有了筹码。” 这男人潜意识流露出的自恋让童婳反胃,好像她要凭孩子争他的宠爱和关注似的。 她瞪了他一眼,“神经病。” 一对夫妻的正常相处模式长什么样童婳不知道,唯独知道肯定不是她和陆焰这样。 昨夜,她起夜时,暗中观察过他好几回,一如往常地沉睡,早上起来面无波澜,怀孕这消息在他那,果然产生不了任何惊喜或感动。 他们之间,只有婚内主导权的争夺,以及永不停歇的博弈。 童婳心底隐隐闪过失落。 在陆焰的贴身看护下,她算是彻底“消停”了一段时间,然而消停过头,整个人显得憔悴和萎靡不振。 经检查,她肚子里是双胞胎,也不管她同没同意,时间刚满三个月,陆焰对外公布了这则消息,童婳的手机便没日没夜地响了起来,有震惊的,有祝福的。 最高兴的当数童向烽,男人电话那头笑的合不拢嘴,听那语气,仿佛她怀了龙种,再过七个月他就要当上太上皇。 蔷姐和温静得知这消息,说话做事都变得格外小心谨慎,旁听到她的检查结果,纷纷瞪大双眼,“双胞胎呀,太神奇了!” 童婳咂咂嘴,丝毫不以为意,“我们家好几代出双胞胎了,没啥稀奇的。” 而得知这消息的吴旭,第一时间给童婳打去电话,噼里啪啦说了顿,简单概括,他不准备继续在苍南浪费时间,回江北办公,末了亲切又略带疏离微笑地称呼她陆家二少奶奶。 童婳抿住嘴,瞟了眼浴室门口,压低说话音量,“我晚一点给你发信息。” * 这一年,童婳几乎度过近十年来最无趣的春节。 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酒精与香烟,也没有蹦迪和社交,蔷姐告假回了家,温静白天回家过春节,只上夜班,在家里里与她面面相觑的,除了陆焰,还是陆焰。 除夕这天,童婳裹紧身上的毯子,表情极度厌烦地转了个身背对陆焰,半边脸埋在枕头,嘴里头哼哼唧唧,低吟不止。 陆焰合上地理杂志,“又怎么了?” “你凭什么不让我出门。” 早晨,他们二人才例行拜访了咨询师,中午在外面逛了逛,只不过刚回家,女人便开始无端朝他使脸色。 他淡然对付她,“没人不让你出门。” 童婳好似就等着他这句,动作麻利地掀开被子,“那我现在出去。” “这么晚出去干什么?” “饿了,想吃东西。” 他按住她手腕,彼此对峙了半分钟,才勉强同意她叫外卖。 童婳并不领情,一脸嫌弃,“外卖都吃腻了。” “那你想吃什么?” “饺子。” 陆焰沉吟不语,目光转向黑漆漆的窗户外,想了许久,才将她一把拉回。 沉声道,“在家等着。” 童婳不太乐意,她心里其实想去酒馆,不喝酒,就图个热闹,看陆焰这模样,指定行不通,她才坐回床上补充,“再带杯奶茶,谢谢老公。” 男人没回头。 童婳一头倒回床上,侧躺着发信息,这些天,她几乎与手机融为一体。 童婳刚上一年级时,童向烽因投资失败而走投无路,她被身无分文的父亲送回奶奶家,奶奶家面朝裕海,唯一的大伯靠海鲜自助餐厅发家,她被安排到后厨做小帮工时,偷偷尝了不少剩菜。 童婳自小就挑食,那段经历使得她嘴越发刁钻。而怀孕三个多月,口味越是千变万化,而且胃里容易反酸,闻不得半点肉腥味儿。 她盖上手机屏幕,朝着换衣服的男人眨眨眼,撒娇道,“老公,你要快点回来噢,我在家等着你。” 陆焰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后披上外套出了门。 生活方面,童婳算不上难伺候,然而在情感方面,她极度挑剔又极度虚伪,一张笑脸底下,谁都看出她的目的,却难以摸清她内心真正所想。 早晨,陆焰第一次向咨询师吐露心声,“她是一个可以出卖自己真实感受的女人。” 裴小惠回他,“听起来有点儿可怕。” 陆焰定了定眼眸,“谈不上可怕,只不过相处起来有点累。” 他顿了顿,“一个外热内冷的小女孩。” 陆焰骑着公路自行车绕苍南逛了圈,在一家提供宵夜的私厨寻到煎饺,顺便打包了店里特制的热奶茶。 他回到卧室,不出意外白跑了一趟。 童婳早已枕着玩偶安然入睡。 自打怀孕后,童婳多年的失眠症莫名出现好转,陆焰不在她很快昏昏入睡,画面朦胧的梦境里,紧张与窒息感如同猛虎野兽朝她扑来,她睁开双眼。 漆黑牢笼里,魅影四处飘荡。 胆小怕黑的童婳惊恐万分,扯着嗓子尖叫求救,却绝望地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呼喊。 陆焰察觉到异样,伸手将灯打开,童婳紧紧蜷缩着身体,双眼紧闭,嘴里念着含糊不清的呓语。 他将女人揽入怀里,掌心在她后背拍了几拍。 他也是结了婚同床共枕后才得知,童婳的睡眠质量并不好,听不得一点风吹草动,不是睡不着就是噩梦连连,这大概也解释了她日常酗酒的原因。 童婳再一次睁开眼睛,这一回,她终于看见些许光亮,眼前男人细微滚动的喉结正抵这她的额头。 “没事,”陆焰低眸瞧了她一眼,出声安抚,“做梦呢。” 童婳枕在陆焰怀里,原地转了个身,后脑勺对着他。 “醒了?”他继续追问,嗓音独特沉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听来,格外的柔情似水。 童婳不吱声。 每年总有几回梦魇缠身,梦境的内容一成不变且难以摆脱,她被囚禁在阴森幽暗的牢笼里,窒息的失重感。 “梦到什么了?” 童婳推开男人坚硬的臂膀,怀里搂着毛绒玩偶,心里感到后怕,面上却冷冷清清。 她合住双眼,随口敷衍,“不记得了。” 陆焰没再追问,身体紧贴在其身后背,耐心询问,“肚子还饿不饿?饺子买回来了。” 童婳紧闭双眼无动于衷,迎接他的,是一段漫长无声的寂静。 清晨,伴随着远方的鸡鸣声,陆焰着装整齐地迈着长腿走下阶梯,独自坐于沙发,语气平静地对着电话另一头的人下达指令。 温静听不清楚对话,唯独将男主人的背影看在眼里。 男主人为童婳组织了场聚会,早晨到晚上,到访的朋友络绎不绝,一批接着一批。 童婳为此改头换面,热情满满地接待着朋友,早上起来接连试了三套礼服,一整天下来,心情跟点亮的烟火似的。 笑颜如花,整个人璀璨又张扬。 “死丫头,前几月不还闹着离婚,怎么就怀上了?” 姑姑童彤埋怨似的看了她一眼,“净让我们瞎操心。” 童婳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地靠在椅背,抬头盯着姑姑怀里三岁半岁的小侄儿,冲他咧嘴笑了一笑,又看回姑姑,表情若有所思,“男孩好带么?” 童彤听了这问题,摇了摇头,五官皱的跟吃了酸柠檬。 童婳低低笑了几声。 又听到姑姑反过来劝慰,“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按你们的经济实力,找几个经验丰富的保姆帮忙肯定轻松很多。” 童婳轻轻挑了跳眉,扬着一抹好奇且甜美的微笑,“我有什么经济实力?” 这七年,童婳陆陆续续换了几份工作,平均每份工作时间不超过一年。 时间最长的当属婚后第二年,她在网上抛头露脸做美妆和穿搭分享,累计二十来万的粉丝后发发广告,挣点油钱。 至于陆焰就更不必说,工作纯粹为理想买单,不倒贴就不错了。 童彤露出一抹浅笑,她不吃童婳装低调接地气的人设,抬手荡了荡侄女耳垂上雪白的珍珠耳饰,又拎起锁骨间的蓝宝石吊坠和身下的鱼尾裙摆,质地柔软舒适的丝质面料,包裹着如婴幼儿般白里透红的肌肤。 从头到脚,哪样不需要花钱? 小侄女虽然实诚但也不是傻子,在经济方面的口风比谁都紧,虽不清楚她在婚姻里具体的实际获益,看其本人的吃穿用度,至少得折了金凤凰的半边翅膀。 无关人士私下再怎么议论,羡慕和嫉妒才是真情实感。 童彤笑了笑,聪明的没说什么,唯独感慨命运的神奇,也由衷替童婳感到开心,“丫头命真好。” 陆焰站在二楼栏杆处,以冷静且疏离的局外人视角,居高临下看着像花蝴蝶一样的童婳在人堆中穿梭,嬉笑畅谈,尤其享受旁人极度夸张且浮于表面的追捧与夸赞。 百般无聊地看了几分钟,他撇开众人到三楼露台沙发独坐,视线远远眺望着远处海平线,享受片刻的宁静。 身后传来动静,他微微侧头。 一身灰色笔挺正装的谷思宇出现在他的余光范围,拿着两杯葡萄酒朝他走来。 “我没想到你会邀请我。” 目光移至他递来的酒杯,陆焰低声回绝,“不喝,谢谢。” “你果真一点没变。”谷思宇歇了口气,与他并肩坐下,“童溪呢,没来?” 陆焰默不作声。 谷思宇低了低眼眸,试探问道,“她们两姐妹关系还没好转?” 陆焰仍旧没开口,自以为得到默许的答案,谷思宇抿了口葡萄酒,他酒量一般且极易上脸,见公子哥一如过去那般对他们这帮朋友基本的礼貌也不曾提供,他也懒得假客气,叹了口气,嘴上不忘给童婳撑腰道,“你终于打算放弃童溪了,那我们班长也不算白等。” 14、 当年大学毕业,表白失败的谷思宇选择在事业上埋头苦干,若干年过去,顺着互联网科技的东风闯出一片天,如今担任五百强外企CEO,配上一身高昂的定制西服,十足精英范。 可惜感情方面毫无建树,多年来换了三两个女友,没成,至今孤身一人。 此次到访还说错了话,惹得屋主的不快,对方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起身离开,目中无人的本性与旧时别无二致。 谷思宇不再自讨没趣,捧着酒杯下楼,看童婳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同情,“辛苦了。” 童婳虽不明所以,精神高度兴奋的她笑容满面,唱了一下午嗨歌,正好口干舌燥,以茶代酒一口闷下,顺便问他,“我老公呢?” “二楼。”谷思宇回她。 二楼书房是陆焰最近规划的个人地盘,童婳从未踏入半步,这晚,她提着大裙摆推门而入,在典雅庄重的中式办公桌寻到正在打电话的男人。 “那妈妈改日再过去,有什么需要随时说喔。”电话那头穿出清脆爽朗的女声。 童婳故意上桌,半塌着腰卧躺在他面前,笑吟吟地与他对视。 陆焰抬眼扫了女人一眼,沉声回复他妈,“知道了。” 陆英梅自打生了俩儿子,自认为是会个完美婆婆,奈何对童婳这儿媳的第一印象实在糟糕,实在提不起半点好感。 对方初次见面带了一晚上的耳机,丝毫不把她放眼里,这么多年陆英梅始终记着这事,再搭配她野心勃勃的父亲,两人陪着笑朝她走来,那画面,就跟老狐狸衔了只小狐狸。 陆焰也不知看中这小狐狸什么,每每她当面指出童婳的问题,小儿子总沉着脸屡次替她开脱,“她就这样。” 亦或画外音暗示她落后过时,“没人不尊重你,蓝牙耳机不用摘。” 陆英梅经常忍不住跟儿子争几句,“那第二回呢?她怎么就不戴耳机,知道笑脸相迎了呢?” “她就这样,你习惯就好。” 面对儿子镇定的说辞,陆英梅竟无言以对,索性减少与二人的见面,注意力尽量转移到大宝贝陆矜身上,尽管与姐妹们的下午茶话题仍聚焦在小儿子婚变的事,不过皆以为小打小闹。 童婳没那资格折腾大风浪。 可现如今有了孩子,不用想,必定又是另一番景象。 陆英梅挂了电话,马不停蹄约上四位姐妹吃饭,思忖片刻,顺手拨通了杨慧的电话。 童婳情绪高亢时,眼神自然而然地充满魅惑,笑意盈盈地伸出食指勾住男人下巴,反复欣赏老天爷的鬼斧神工。 这张脸从来不做面部保养,皮肤却出奇的好。 桃花形状的眼睛则深邃迷离,明明是豪门公子哥,眉宇间却永远藏着一抹解不开的悯人忧天。 她推开他的杂志和笔记本,俯身趴在桌上,声音轻快地邀功,“老公,我一下子给你生两个孩子,你怎么都不开心的?” “给我生?” “当然。” 童婳手指渐渐移到男人额头,动作轻柔地按压他的眉骨,浅白色的疤痕藏在眉尾靠近太阳穴的位置。 说起来,当初她买车试驾的时候不听指挥发生车祸,她没什么事,副驾驶的男人却被碎玻璃扎进额头,血流不止,她吓得半死,在驾驶座上不知所措。 那会儿倒不是因为担心陆焰的安危,而是觉得,自己不仅要赔钱,还得挨他骂。 送到医院检查才知道男人眉骨骨折,位置再偏一点可能眼球不保,如今落下结膜炎的后遗症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童婳眨眨眼,她还记得陆焰当时住了两周院,她一改往日的吃喝玩乐,寸步不离且体贴入微地照顾着男生,甚至不惜亲自下厨,每日例汤几乎不带重样,乖巧安静毫无脾气在他跟前赎罪半个月,才勉强躲过他的事后追责。 陆焰注视着童婳黑不溜秋来回转动的深色瞳孔。 高浓度社交过后女人如同喝了烈酒,神色飘飘然,思维和情绪时而亢奋专注,时而低落游离,总之不在状态,想一出说一出。 他敷衍地回她,“你跟我商量了吗。” 童婳收回手,把玩着胸口前的浓密发梢,“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呀。” “你是指提离婚的惊喜?” 童婳翻了个大白眼,迅速腾起身子,翻脸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你知不知道你聊天特别扫兴!” 刚要扭头离开,陆焰硬生生将她拽回去,童婳跌坐在他腿上,彼此近距离四目相对,她隐约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茉莉花的味道,极淡,不凑近点还真闻不到。 童婳鼻子灵,香水公司刚寄来的新品,她喜欢这味道,伏在他肩头猛嗅,“你喷香水了。” 陆焰低了低头,右臂穿过女人胳膊与腰侧的间隙抱住她,嘴唇动了动,声线低沉带着警告意味,“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唯一的前提是你足够听话。” “至于其他的歪门邪道…想也不要想。” “你混账,”听到歪门邪道四字,燃燃怒火直冲天灵盖,童婳直起身子,怒目圆睁,“我是因为爱你才给你生孩子的!” “是么?” 他斜斜瞟了她一下,“那样最好。” 童婳像被泼了盆冷水,脑子里充盈的兴奋瞬间浇灭,像蔫了半截的黄花菜,头靠在他肩上,努力支着昏昏欲睡的眼帘,声音含糊地抱怨,“你为什么老是这样对我呢?” “你怎么不去要求童溪听话?也是,你欣赏她,习惯性关心她。甚至不惜听她的话改变主意,拿束花和巧克力就把我收买了。” 童婳追人追得筋疲力尽,正打算放弃的时候,在教室的角落问了陆焰一个正经问题。 她问他喜欢童溪什么。 男生的答案是韧劲。 童婳记得特别清楚,自己先是忍不住笑,然后紧接着追问他为什么是韧劲。 他坐在窗边,眯着桃花眼长篇大论回她,他喜欢童溪身上的善良和坚强,骨子里不服输的韧劲,与这样的女孩并肩作战,足以无惧当下或未来,拥有迎接生命挑战的无限勇气。 此话一出,童婳挑起眉,樱桃大小的嘴唇边翘起略带讥讽的弧度,虽然没完全打听清楚他的生长环境和成长背景,童婳却特别清楚,她与陆焰完全不是一类人。 温室的花草,哪懂得真正的险恶。 光靠韧劲和勇气能跨过的坎,算得上坎么? 童婳当时没发表意见,现在回想不免感慨,少年的爱如同没打磨过的玉石,纯粹,干净。 但不值钱。 如今抚了抚陆焰光滑的脸,岁月在这张脸上找不到一点儿痕迹,只不过今天眼神发硬,深陷的眼窝有一点儿疲惫,大概是不喜欢她这帮热闹朋友。 童婳翘起的樱桃嘴停留在男人耳旁,低沉又缓慢地说,“老公,如果,我是指如果。” “等以后我们分开了,你会不会后悔这十来年没有对我更好一点?” 童婳抬起眼帘看他的反应,不料陆焰略显机警地移开视线。 她捕捉到这一幕,及时搂住他脖子,“你不敢回答?” 陆焰清了清眼眸,没有落入她似真似假的圈套,“讨论尚未发生的事毫无意义。” 答案谈不上完美,童婳也懒得深究,这夜,她送走一帮大学同学后,精神状态犹如恢复满血,洗过了澡换上贴身睡衣,用陆焰的相机和三脚架为自己拍摄孕照。 童婳胃口一般,体重控制得好,第三个月才终于察觉到下腹的隆起,对怀孕这件事稍微有了实感。 “姑姑说男孩不好带,我希望两个都是女孩。”看见陆焰从浴室里出来,童婳瞥了他一眼,“老公,你呢?” “随意。” 童婳听了这敷衍的答案刚要发作,就听到他说:“平安就好。”她才勉强作罢,又兴奋地拎着相机过去找他帮忙拍照。 他斜了她一眼,接过相机,“你想在哪拍?” 童婳在床上摆了几个姿势,拍摄效果不尽人意,她气呼呼地倒头入睡,留陆焰在一旁干站。 男人眉头紧锁地盯着屏幕里的女人,变化细微且微妙,苗条瘦削的身体初步显露出丰腴,原本平坦的肚子有了一定弧度,其次是脚踝和手臂,出现不同程度的小幅度肿胀。 从女人的手机看到验血报告那瞬间,陆焰第一反应是皱眉,他反感于女人做事总是不经大脑,在他眼皮底下制造意外。当前并不是孕育下一代的好时机。 他却一如既往地不能拿她怎样。 诡计多端的野狐狸,任何人对她都无计可施。 温静睡前收到童婳发来的消息,让她带杯温水上楼,卧室门敞着,她便撞见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陆焰坐在童婳腰后,俯身在她额间留下轻轻的吻。 成熟男人目光极具温柔和怜爱,似乎注视着心爱的玩具或礼物,漂亮的眼睛不断散发着浓郁的爱意,简直完全换了个人。 温静尴尬且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然而男主人对亲热画面被人撞见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好像呼吸般如此自然而然,扭头低声吩咐她拿水进来放。 温静轻合上门,走下楼深呼了一口气,对童婳的印象在此刻彻底更新。 被爱的有恃无恐。 15、我爱她 孕中期,孕相十足的童婳身体逐渐臃肿,整日卧在床上贪睡,说什么也不乐意出门,陆焰站在床边瞧了她半会儿,电话让咨询师上门。 九点半,童婳裹着厚重的皮袄,用抱枕盖住肚子。 瞿素玲微笑面对着夫妻二人,“两位新年好。” 童婳低低应了声,扭头靠向陆焰,主动汇报自己的婚姻状况,“老师,我们现在关系可好了,不打算离婚了。” “噢,是吗?”瞿素玲挑挑眉,抬起头,目光首先移向陆焰,男人在的时候,童婳确实看起来比较“温顺”,身体不仅完全向对方倾斜,还时时刻刻关注着对方的脸色。 而男方,则一如既往地岿然不动。 “是什么让婳婳你改变想法了呢?” 童婳尚未开口,陆焰直截了当替她作了回答,“她怀孕了。” “我让你说话了吗?”童婳眉头一横,表情顿时显得有些气急败坏,脱了外衣,盘着双腿生闷气,不一会儿,高仰着头颅,“我愿意看在孩子的面子上,给他一个重新对待我的机会。” 瞿素玲笑了笑,使了使眼神,陆焰识趣地走开,目光静静注视着今日的主角童婳,女孩的心理防线极高,半年总共见了近十来次,对她的印象竟还停留在第一次见面,始终难以深入。 她发自内心不相信任何人,却想方设法地骗得他人的真心,聪明且厉害。 瞿素玲望着童婳,微笑道:“婳婳,我对你第一的印象特别的好,跟我的女儿很像,不过她没你这么聪明懂事就是。你介不介意今天跟瞿老师聊点别的?” 童婳定了定,“可以呀,我不介意。” “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拥有一个回到过去的机会,你希望是几岁?” 童婳明显没料到这样的问题,身体明显一愣,不自知玩弄着指头,垂眸思考一阵,终究没给出答案,“没有,我不想回去。” 对于她的三缄其口,瞿素玲似乎早已预料,并没有在意,反而慈爱地点了点头,“那是不是可以说,你过去并没有感到后悔或者遗憾的事?” “有的。”童婳思考了会,回道,“如果非要回去,那就十九岁吧。” 童婳第一次出国游玩,是庆祝和陆焰两周年的恋爱纪念日,和在国内不同,酒店和出行安排全权由男生负责,她语言不通,只能怯生生地跟在男友身后,和每个初来乍到的游人那样,好奇打量陌生又新鲜的环境。 “为什么是十九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嗯。”童婳低低眼帘,眼神浮现罕见的深沉情绪,“我最好的朋友离世了,跳湖自杀。” 童婳从法国运了两大箱奢侈品回到学校,还没来得及及去找温茉莉,却收到她离世的噩耗。 学校的人工湖深度一米六,路过学生发现并上报,可怜的茉莉在湖里泡了两日,面部和身体高度浮肿,童婳顶着躯壳来到冰冷严寒的太平间还在心存侥幸,等看到女孩手腕戴着与她一模一样的白玉手镯,她扑通一声跪在地板,失声痛哭。 “老师,你知道吗?我一直是不信命的,直到那一刻,我不得不信。”童婳极力稳住声嗓,面色苍白且荒凉,时过境迁,她其实能坦然谈起这件事,“任何我爱的人都会在某一时刻,以各种方式我想不到的方式,永远地,离开我。” “所以婳婳,你其实是悲观的。”瞿素玲主动递过去一包纸巾,“所以,你才想回到十九岁挽回好朋友吗?” “我并不想挽回什么,也不想改变什么。我的愿望特别简单,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可惜,就这样的小愿望,童婳都无法得到,答案似乎随着茉莉的离去,永远埋藏在人工湖底。 等学生打捞起来,学校第一时间给其他知道消息的学生做心理工作,并封锁消息,联系家长的同时,派数十个工人将湖水抽出并用泥沙填平,静悄悄的十二月过去,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陪温茉莉的父母回到苍南,办完好友的丧事,便跟陆焰坐高铁回到学校,整整三个月,她除了上课就是躲在公寓默默疗伤,“从那之后,我总是做同一个梦。” 在那之后,童婳再没出过国,也没有庆祝什么纪念日,包括近八年来的每个结婚纪念日,仿佛在她的日历表永远被剔除。 “什么样的梦?” 童婳沉吟几秒,故意岔开话题,“自以为是,是每个人的通病。好朋友走了以后,我经常反思,尽量让自己不再犯这样的毛病,” “所以在婚姻里,你也会这样是吗?具体一点的表现是什么呢?” “嗯呢,我会完全站在对方的角度,给他真正想要的,而不是自以为是,给出我认为好的。”说到这,童婳似乎想到什么烦心事,眉心微皱,她一身关怀体恤他人的本领,唯独在陆焰这撞了南墙,男人的心是铜墙铁壁,无论她这七、八年怎么使劲凿,竟挖不开一丁半点儿。 童婳不得不想,男人没有心,或者,他的心不在她这。 “可能他不爱我吧,又或者他没这么爱我,只是喜欢我。” 瞿素玲顿了顿,在这个问题上,初次为陆焰说话,“婳婳,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不爱你,又何必在二十出头的年纪选择与你结婚呢?” “当然是因为他追我不用付出什么,更省时省力,而且我性价比高,能为他解决家里绝大部分的琐事,你是没看到我老公的日子过得多潇洒,换做是童溪......我姐姐不善言辞,性格比较内向,需要耐心哄着,”童婳眼睛老成且犀利,一针见血道,“他可没法那么随心所愿。” “男人是权衡利弊的高级动物,他当然也不例外。” “娶了我,他可以过上更轻松自在的人生。何乐而不为呢?” 瞿素玲盯着眼前的女孩,虽然乐于看到咨询有了进展,却浮现出愁容,“难道你不相信陆焰是爱你的?” “当然不信。我看过他对我姐姐的样子,对我完全不一样,这让我怎么安慰自己,难道假装看不见?” “婳婳,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也许他是以自已认为好的方式去对待你呢?” 童婳冷哼一声,尖细的嗓子略带讥讽,“我不需要他的自以为是。” 放在一旁的手机响起短信铃声,童婳取来随意瞟了一眼。 文字短信依然很长:婳婳,苍南气候不同江北,旅行期间要注意清淡饮食,最近听闻你怀孕的消息,原来时光荏苒,转眼才发现你真的长大了,也将是一位妈妈了,妈妈真的很感动,也为你感到开心,寄了些礼物过去,希望你收到可以用上,也会喜欢。 她深吸一口气,冷眼淡目,“我讨厌任何自以为是的人。” * 书房。 瞿素玲把童婳的一些原话转告陆焰。 男人听闻勾唇冷冷一笑,眸子里看不出情绪好坏,抱胸靠在书架前,过了许久,才耸耸肩,启唇说道,“她就这样。” 她看着他略显孤傲的背影,“我有件事其实很好奇,想冒昧一问。” “老师,您问。” “你如今对待童婳和对她姐姐的态度,会不会真的像以前那般,仍然有所差别,只是过于细微,你自己一直没察觉出来?” “老师,您不妨再直白一些。” 他缓缓转过身,男人幽幽的视线投来,“是不是想知道,我跟童溪是否旧情未了?” 瞿素玲莞尔,“可以这么说。” “其他人的想法我不知道,”他屈膝坐下,微微抬起头,温柔的目光深邃且笃定,“我只能告诉您我的想法。” “我深爱我的妻子,胜过世间一切。” 16、北疆之行·上 除了自家人,身边鲜少朋友知道童婳婚后的张狂。 她最张扬的时期,莫过于结婚后的半年内接连购入均价超五百万的豪车和珠宝首饰,负一与负二层地下停车场排列着她的崭新又豪横的新婚礼物。 童婳一边挥土如金,一边不停试探陆焰的反应与底线。 却意外发现,男人似乎并不在意,于是到后来,她越发没有节制,吃穿用度无不透着顶级的奢靡。 第二年,童婳加入车友会,每晚和大帮朋友换着车出门炸街,通宵在夜店豪掷千金,无意间碰到旧友,她们这才才真正懂得陆家的实力,消息传开后,引起不大不小的骚动。 这时,童婳又收敛起来,低调做事,执着于事业。 她每天将自己打扮的精致惹眼,对着镜头在网络上抛头露面分享妆容和穿搭。 女孩因为笑容甜美,声线好听和先天自带的亲和力短短数月俘获大批粉丝。 可惜三分钟热度,闲时接触到游戏,扭头当起了游戏主播。 那是婚后第三年,陆焰在国内拍腻了,工作地点逐渐转向海外,至多每三个月回来一次。 作为留守少妇,童婳乐得自在,一年到头与男主播连麦打游戏。 陆焰几乎每次回到家,必定发现童婳坐在电竞椅,脑袋戴着粉粉嫩嫩的发光耳机,夹着细细柔柔的嗓子直播打游戏,指间每隔几小时夹着一根女士香烟,弄得整间屋子乌烟瘴气。 这自然引发男人的不满,冷着脸喊她出来。 当着珍姐的面,童婳挨陆焰狠狠训了一顿,珍姐是他妈派来的眼线,在旁边落井下石笑着,童婳下不来台,憋着一肚子气回到房间。 陆焰在家住一周,她便一周没跟他讲过话。 男人出差前,摊开行李箱,按照颜色分类,慢条斯理地装好随行衣物。 终于,他抬起头,缓缓瞧了她一眼,“你似乎很不服气?” 童婳正趴在床边,听闻声响气不打一处来,扭头转过另一边阴阳怪气,“我哪敢不服你呢?” “啊啾!” 她适时打了个喷嚏。昨晚夜里转冷,醒来浑身凉嗖嗖。 “转过来。” 偏偏某人事多,临走还不肯放过她。 童婳扭腰转了回去,眼里满是幽怨,“又干嘛。” 那人忽而俯下身,手掌轻搭着她肩膀,轻盈且软乎的吻落在她额头正中央,轻盈,温润的触感。 停留了约五秒。 他离开她,语气冷静地吩咐道,“无聊可以找朋友玩会,别整天呆在家里打游戏。” “知道知道,你说几遍了。” 童婳捂着耳朵,只当男人王八念经,她的人生就这几个兴趣,怎可能任由他剥夺? 陆焰暗下眸子,提起手边的行李箱转身离开,不料,身后突然传来女人的痛哭尖叫。 童婳只不过转了个身。 原本酸软的腰肢不知为何冒出阵阵刺痛,霎时锥心刺骨,双腿渐渐麻痹,她捂着阵痛不已的后腰,眼里立即泛出泪花,“好痛。” 陆焰来到她身旁,眼眸凝重,“怎么了?” 女人直着腰动弹不得,痛哭流涕,“痛。” “好痛。” 陆焰看她的狰狞的模样,立刻取消了全部行程,紧急将人送至医院急诊。 经受一番全面检查,童婳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眼泪近乎流干。 “老公,我是不是要瘫痪了?” 陆焰没搭理她,低头瞧着医生的诊断意见。 L3/L4椎间盘突出。不必想,长期久坐落下的毛病。 他沉下心,不轻不重地松了口气,将纸质报告扔到女人怀里,随同护士将她推入住院部的楼梯。 童婳拿起报告随意看了几眼,愤愤地甩锅,“都怪你,你一回来,我准没好事。” 男人扫来一记阴鸷目光,童婳悻悻住了嘴。 陆焰臂膀结实有力,将她抱到康复科的病床,到病房外给助理打去电话,工作往后延迟两个月,专心陪护。 童婳老老实实接受两个月的理疗。 说实话,这不是她第一次住院,对陆焰的陪伴不抱期待,偶尔在深夜里疼醒,就看到陆焰侧脸,手被他的大掌紧紧握住,暖和,甚至有点发热。 她稍一动弹,陆焰便睁开半掩的双眸,定定瞧她。 “老公,”童婳揉揉眼,声音含含糊糊,天马行空道,“如果我残疾了,你会还爱我不?” 陆焰俯身凑过来,正当童婳以为他要说一些感人肺腑的漂亮话,他却只是向上拉了拉被褥,盖住她肩头。 果真毫无情趣,假话也不乐意说。 童婳委屈地哼了声,转过身不再看他。 惜字如金的男人,终于缓缓开口,“你还想要什么答案?” 伴随着医疗仪器的规律滴答,男人低沉的嗓音夹杂着似有似无的无奈,“你明明很清楚,我有多爱你。” 临近出院时,童婳被前来探望的李岑一顿耻笑,“打个游戏那么拼,直播那点钱还不够你治病的,得不偿失。” “你懂什么?” 童婳翻了个白眼,无所谓朋友的调侃,拿着化妆镜侃侃而谈,“我要进军电竞业。” 她的商业帝国没来得及建立,出院后,直接被陆焰安排去北疆,度夏。 北疆,东西横跨大片沙漠和草原,骆驼和骏马,魁梧的汉子和充满异域风情的漂亮女孩目不暇接。 她拎着手包,挽着陆焰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 那会儿,童婳才23岁,出院后还是不长记性,生龙活虎地踩着高跟鞋拉着陆焰的手逛遍大街小巷,把北疆着名商场都走了个遍。 童婳回过头,看着身上挂满购物袋的英俊又高挑男人,发自内心嫣然一笑。 她心想,自己应该是喜欢陆焰的。 至少那一刻,她由衷感到欢乐。 返回酒店,陆焰一边收拾她的东西,一边定了回家的出租车,“你先躺会,两个小时之后回爷爷奶奶家。” 闻言,童婳不由得眉头一皱。 她上次回去还是定婚前,为了考察他家的实际经济条件才做出的牺牲。 童婳躺上床上闷声不语,许久儿,她抬着眼皮子打量陆焰,“老公,我腰好像又疼了。” “要不……” 陆焰仅用四字将她的想法堵了回去,“别来这套。” 童婳不排斥社交,第一回见面,陆焰的爷爷奶奶慈祥又热情地招待她。 可那次见面,还是给她留下了阴影。 * 大四下学期。 车子缓缓驶入半山腰低调奢华的私人住宅。 陆焰先行下车,随后握紧女人软绵绵的手,小心将她扶下来。 门口立着栩栩如生的石狮,两边种着高大的绿松,足球场大小的庭院,铺着绿意盎然的草地,尤其适合踢球。 据奶奶解释,家里毕竟两个男孩,小时候活动量特别大,不得不留出大的院子给他们玩。 童婳微微笑着,初次到访,摸不清对方脾性,难免有些不自在。 陆焰陪爷爷钓鱼,童婳于是尽量卸下心防,随着一脸慈祥的奶奶走上楼,墙壁依次挂着家里两男孩儿由小到大的照片。 除了身高,两人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大概注意到她视线的停留,奶奶立刻给她解释,“小时候小焰可粘着他哥哥了,哥哥的跟屁虫,谁的话都不听,就听陆矜的。” 童婳心底讶然,约摸两三岁的陆焰明眸皓齿,唇红齿白,笑起来眼睛弯弯,典型的月牙眼睛,可爱死了。 “也怪他们爸妈那时候忙,小焰生下来没几个月,不是保姆带,就是我和他爷爷带,我们带不过来,陆矜可就帮了大忙。” “好吧。”童婳又踩了几层阶梯。 一张合照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陆焰和陆矜中间站着的浓眉大眼,神似混血的小女孩,不是童溪又是谁? 童婳定在楼梯中央,像电影定格的画面般一动不动。 “这是你姐姐吧?” 童婳没想到奶奶这么快能联想到她和童溪的关系,看着老人取下相框抱在怀里,笑眯眯说道,“我看你们俩特别像。” 童婳抿嘴勾了勾嘴角,“哪里像了。” “善良可爱。” 童婳低着头,不置可否。 奶奶却挽着她上楼,“你姐姐七岁在我们家过生日的时候,留下了三个生日愿望,你知道是什么吗?” 童婳这年刚要大学毕业,和陆焰没能分手就罢,她压根不想结婚,更别提去了解他和童溪小时候的若干故事。 不过在长辈面前,她在心里深深呼了一口气,扬着灿烂和煦的标志性微笑,好奇问道,“什么呀?” 奶奶笑而不语,到了二楼沙发,从相框背后取出三张小纸条。 “三个愿望都是关于你的呢,婳婳。” “小焰能带你回家,真的是我们家天大的好福气。” “哪里。”童婳垂着眼帘,接过斑驳发黄,折迭成星形的小纸条。 刚要沿着折痕慢慢打开,陆焰突然出现在楼梯口,手里提着一个桶,貌似装着活蹦乱跳的大鱼。 他腾出一边手,朝她招了招,“过来。” ” 童婳和陆焰刚和好不久,生怕他取消订婚,几乎是随叫随到。 “来了。” 17、北疆之行(中)(h) 陆焰回到房间,童婳穿了件单薄的吊带睡衣,懒洋洋趴在他床边,翻阅怀里着厚重的相册。 她一边翻,一边跟侦探似的用手机拍照留证。 他看了眼腕表,脱去上身衣物,低声吩咐她,“回你的房间。” 童婳扬扬眉,口气里藏不住的张扬跋扈,“凭什么?” 谈恋爱四年,童婳永远止步于和陆焰亲亲抱抱,但凡男生有进一步身体接触的苗头,她立刻阻断他的想法,说要等到结婚后,尽管大二以后同床共枕过好几回,陆焰还算老实,至今没越线。 童婳如此坚定的想法,在脚尖落地这座中式豪华别墅后,彻底发生转变。 盯着男生白皙平滑的腹肌,脑海里第一次产生见不得光的想法。 她掩住嘴笑了笑,站在床边,从身后攀上男生骨干的脊背,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后,“原来你家这么大呀。” “所以呢。” “我只是在考虑嫁进来住哪个房间,我突然不介意跟老人家住了。” 陆焰微弯着腰试图把童婳卸下,怎料她双臂越缠越紧,无果,两人双双倒在大床中央。 他压着她,对上那双灵动眸子,时刻透露心理活动的眼睛,清醒时透着玻璃般的光亮,细长的柳叶眉,弯弯的月牙形状,颜色偏淡的棕色瞳孔,不大的樱桃嘴,彼此紊乱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她正定定看着他,忽而抬起下巴,在他唇心吻了一吻。 沾着润唇膏的柠檬香,触感又软又润。 “陆焰,”她眨了眨眼皮子,俏皮问道,“你会娶我的吧,嗯?” 陆焰沉了沉眼眸,揽住女人的腰,深沉且缠绵地回应她的吻,掌心穿过腰脊往怀里收。 他轻抬眉梢,“你确定准备好了?” 童婳心里有所犹豫,她不确定嫁他,但他家境比想象中要好,自然不想放过这香饽饽。 一年前的冷战由她开始,自然由她结束。 她撅起嘴,眯着眼睛暗示他,“要不,我们试试?” 既然要结婚,她不得提前验验货? 陆焰转身去拉下电闸,房间内所有灯熄灭。 第一次,童婳以为男生会尴尬,至少矜持克制些,哪曾想陆焰的脸皮厚得不一般,将身上衣物剥得光溜溜的同时,顺手将她的吊带裙褪去。 吻强势且有力地压了上来,炽热呼吸喷洒在皮肤上。 童婳敏感地缩起脖子,瞪着眼睛问,“你是第一次吧?” “不然呢?”陆焰握住她的手,彼此紧密地十指相扣,在黑漆漆的房间,他稍稍挺起腰腹,分开纤细的双腿,嘴唇一寸又寸地探索下来。 “谁知道你有没有瞒着我。” 童婳看不着陆焰的脸,身体相对放松,但下一秒,男生突然间的横冲直撞,吓得她蜷曲着身子嘶声叫喊。 “你干嘛呀,好痛!” 难以形容的黏膜入侵感。 汗瞬间细细密密冒了出来,童婳握紧双拳,仅仅抓着男生骨干的指节,鼻子堵住了似的,她长着嘴用力呼吸,耳边传来一声男人粗重的喘息。 嗯,他进来了。 以彼此都清楚感知到的姿势和角度。 童婳倒吸一气,肾上腺素在血液里奔腾。 她呆若木鸡,清晰地听到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跳。 陆焰挪动膝盖,调到方便借力的姿势,唇间缓缓呼出一口气,“痛不痛?” “废话!” 他似乎轻笑了声,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陆焰浑身散发着不同以往的气场,温和的、平易近人的,说话跟嗓子含了棉花糖似的,黏黏糊糊。 “痛就先忍着。” 果然是错觉! 童婳适应了几分钟,还是觉得不舒服,也不管对方什么表情,生生打断这次的尝试,“我不想了,你快停下来。” 男人的嗓子瞬间沉着下去,“你认真的?” “痛死啦,一点都不好玩。” 她推开身体僵滞的陆焰,涨红着脸,从床边跳下来,像只灵活的小兔子跑到浴室,落锁。 全然将兴头上的男人隔绝在这道门之外。 * 婚后第三年。 童婳养了两个月,腰痛初愈,又不长记性地踩上高跟鞋跟男人在北疆的大街小巷里穿梭。 磨蹭到夜晚,陆焰扛着醉醺醺的女人,坐车回到奶奶家。 “婳婳这是?”奶奶扶着陆焰怀里的女人。 “醉了。”陆焰沉声回答。 趁他收拾行李时,童婳擅自跑到夜店买酒,他在舞池中央抓到人,出门开始装醉,上了车直接昏头睡去。 “好好,那赶紧上楼休息,床给你们铺好了。” “谢谢奶奶。” 陆焰将童婳抱上三楼主卧。 微醺状态的童婳也不是没有优点,至少从接吻开始,配合度满分。 他动作小心谨慎,尽量呵护童婳的腰部,抬起女人一边腿,侧起身躯缓缓进入,交融,难舍难分的律动。 “嗯……” 黏黏糊糊的感觉将童婳拉回现实,她努力支起眼帘,浮现的又是陆焰的脸,水晶灯明亮地洒着他的肩膀,贴在她胸口,节奏极为规律。 “老公,”她倏地蹙起眉,“关灯。” “等会儿。” 正处于感觉的顶峰,陆焰不打算暂停,拨开童婳遮在眼睛的手肘,拉到脖子后,抱稳。 “啊……啊……呜……呜呜……” 童婳鼻子仿佛堵住,张着嘴大口呼吸,陆焰那张俊脸有所隐忍克制,微微拧着眉,声音四起。 她勾起双腿,双臂搂住男人青筋暴起的脖子。 快,再快一点。 他似乎懂得她的心理活动,在腰腹核心的带动下,一次又一次地入到底。 童婳仰着脖娇声呼喘,脸蛋飘着两朵高原红,似乎要滴出血来。 “嘶……啊……哈啊……哈啊……” 陆焰低头吻了两口,手也没停下,掌心覆在胸前两团,缓慢地揉捏,细细感受女人肌肤的颤栗,“舒服了?” “嗯~”童婳眯着眼。 “再来一次?” “嗯……”她示意他头顶的灯,翘着嘴唇,推了推男人胸口,“你先关灯。” 他勾勾唇角,“好。” “我腰还痛呢,”童婳矢口不提她逛了一天的事,全然享乐式地趴在枕头上,撅了撅屁股,低低吩咐,“你轻点。” 男人舌尖轻抵在上颚,嗓音富含磁性,温柔的语气暗含蛊惑。 “知道。” 男人修长的手稳稳扶住盈盈一握的小蛮腰,童婳婚后花大价钱在身体护理上,一开始没什么感觉,几年下来,手感确实细腻不少。 陆焰成功进入,俯身抱住童婳,她骨架偏瘦,常年累月地挑食与减肥,身上没几两肉。 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缓了几个月,结婚那晚,他们才算完整地结合。 他一寸寸侵入童婳,谨慎、克制且缓慢,时刻关注她的生理反应,以便随时调整。 正如他们的关系,走得慢没关系,但是要稳。 在他的摆弄下,童婳侧着身躯,歪着头,眼神迷离地感受男人的肢体动作。 她看不见对方的脸,醉意驱使下,忘了害羞,只追寻最舒服的角度,并适时叫他用力。 快感袭来之时,童婳紧紧抓着他的手指,低吟,抽搐,蜷缩,“嗯哼……好舒服……” 童婳挂在男人肩上,被他抱进浴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男人是她的,谁也抢不走,正如她最喜欢的玩具。 既然从童溪手上抢来,就不可能再还回去。 18、北疆之行(下) 别墅后方种着大片竹林,晚风一吹,叶子沙沙作响,透过半敞的窗户传入耳边。 童婳裹着浴巾,坐在床边抹身体乳,她还没发话,陆焰取了吹风机过来,殷勤地给她吹头发。 对着镜子里的俊俏脸,她调皮地抛了个媚眼,“谢谢老公。” “不客气。” 她扭过头抱住过分客气的男人,神态认真,“老公,既然你不给我打游戏,那你安排我进公司上班吧,好不好?” 她抬起眼帘,“我一定会好好干的,帮咱们爸爸减轻负担。” 头发吹到半干,陆焰将吹风机折迭、放回原处。 盯着男人沉默的后脑勺,童婳不死心地上前,语气不留余力地撒娇,“好不好嘛?你和你爸爸商量商量。” 陆焰转过来,目光审视,女人时刻半趴在床,海藻般的长发洒在腰间。 这三年过去,眼神纯洁如初,里边藏着的野心一点儿也不见少。 童婳撅着唇,完全无惧对方的审视,“可以么?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漫长的等待过后,终于获得得到陆焰的点头。 在睡梦里,童婳嘴角带着止不住的微笑。 …… 可惜,童婳的美梦没有持续太久。 她刚决定驻扎北疆,购入数十套的白衬衫与西服,头发盘在脑后,摇身一变,妥妥化身为职场丽人,在男人的护送下,到集团综合部任职。 到了那,人事总监递给她一份合同,童婳在职位栏上定睛一看。 前台。 下午五点,她将合同塞进手提包,气冲冲回到家里,抓到独自一人打棒球的陆焰。 啪的一声,她将合同扔到他脸上。 “陆焰!你瞧不起我是不是,凭什么让我当前台?” 他视线分毫不移一寸,专注于手里的球拍,“有问题吗?” 童婳坐在他身后的椅子,午后的余热未散,她用手住遮光,“我要进管理层。” 这时,他终于转过头,淡淡瞟了她一眼,“你学历不够。” “那又如何,我是你老婆!” 男人闻言,鼻腔竟发出笑声,转过头眯眼一笑,眉梢一扬,笑脸明媚,“你不觉得前台挺适合你的?” 童婳气急败坏,立刻想到保送名校读博的童溪。 “如果是童溪呢,你给她安排什么职位?” 陆焰很快敛起笑意,眸子迅速暗淡,紧抿着唇。 童婳见他这幅模样,心仿佛挨什么利刃插了一下,抽筋似的疼。 她瞪着他,“你不敢回答?” “没什么不敢的。” 陆焰挥动手里的球拍,拳头大的球在空中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砸到墙后弹开,他面无表情地陈述,“我没记错的话,研究生定岗应该比本科高一级。” 童婳顶着太阳余热,仔细打量陆焰,男人肩宽腿长,打任何球类时身躯舒展,极具野性美的力量感。 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却异常难熬。 她永远猜不透他的心思。 有时候,他看起来挺喜欢她的。 可有时候,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爱她。 再研究这货,童婳认为自己的脑细胞总有一天会耗尽。 男人依旧我行我素,北疆似乎是他的主场与地盘,在家毫无边界感。 比如上了一天班的她正在浴室泡澡,陆焰直接推门而入,脱了汗兮兮的运动服,在她不远处淋浴。 童婳将泡泡拨到胸前风光遮好,闭上眼,决定眼不见为净。 “今天累不累?” “关你什么事。” “我是你老公,关心你是应该的。” 察觉到后肩一紧,童婳回头看去,陆焰来到她身后,坐在浴缸边,双手覆在她的肩颈按摩,力气适中,恰好揉在酸痛的地方。 “别动。”磁性的声嗓从头顶正上方传来,“给你松松肩。”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谢你。” “随你怎么想。” 男人的手骨渐渐往肩胛骨移,施的力道正好,所到之处酸痛的肌肉顿时得到缓解。 童婳挨着他手臂,眼皮子逐渐沉重。 她察觉到身体的腾空,整个人让陆焰从水中捞了出来,浑身赤裸,胸前还沾着泡沫。 “讨厌,”她蹙着眉,手臂护在胸前,“你别看我。” “又不是没看过,还怕多这一眼?” 童婳还想要反驳,他随手将灯熄灭,黑漆漆的浴室,将她放在坐台上,用毛巾擦拭干净。 她莫名获得安全感,贴着陆焰平坦的腹部打盹儿。 并主动软了语气,“如果我好好干,你们家会给我升职么?” 男人的覆在她脑袋后的手稍有停顿,然后道,“当然。” 童婳低着头,目光如炬,在他见不着的地方淡定勾唇。 那会,她应该是离陆焰最近的时候。 只要和他睡完觉,无论她提什么条件,虽然过程磕绊,总能获得她想到的结果,比起男人的心,又或者裤裆里的玩意,童婳更在意他手里的权与钱。 童婳尤其清楚自己的定位,对陆焰的忠诚度毫无要求。 每年扑上来的女人一茬又一茬,男人大概心里惦记着童溪这号初恋情人,至今没做出什么出格事。 况且,童溪完全不敢答理他。 二十四岁,童婳呆在北疆大半年,也坚持干了半年的前台,像回到了小时候,她在大伯家系着围裙做小服务员,握起手心,卖笑。 她每日和陆焰爷爷奶奶同吃同睡,丰盛的伙食使她日渐身宽体胖。 身形颀长的陆焰哪有为人夫的自觉,整日约着同学朋友到雪场滑雪,野雪场荒无人烟,也没信号,男人一失联就是一整天。 童婳小酌几杯白酒,醉醺醺爬上床。 记忆如噩梦的浪潮般将她吞噬。 六岁的童婳,经常悄悄趴在主卧房门,偷听爸爸妈妈吵架,机灵的脑袋瓜不停地转动,找到机会便跑去劝和。 可她也隐隐察觉到爸爸妈妈要分开的迹象,心底难过且不安,渺小的她却毫无办法。 每晚睡前,女孩紧紧抱住妈妈的手,眉间思虑深重,“妈妈,你会不会不要我?” 杨慧愣了一下,摸了摸小女儿的婴儿肥,温柔答道,“妈妈怎么会不要你呢?” 小童婳躲在暖和的被窝,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美丽的母亲,嗓音甜甜腻腻,表情一脸天真无邪,“杨安安的妈妈离婚了,就不要他了。” “你和爸爸是不是离婚了,就不要我了。” 杨慧讶异于小小年纪的童婳能说出“离婚”二字,她没想到好的解释,耐心十足地摸着她圆圆的脑袋,安抚道,“妈妈当然不会不要你,你是妈妈的小心肝。” 童婳露出狡黠得意的笑,瞥了瞥身后熟睡的童溪,“那姐姐咧?” “你们都是妈妈的宝贝。” 童婳显然不满意她的答案,嘟起嘴唇,“你们都喜欢姐姐,不喜欢婳婳。” “怎么会呢?”杨慧无奈叹了口气。 这一年,比起童溪,童婳的成长是飞速的,傻乎乎的她开始在意起形象,在意别人的看法,喜欢被关注的感觉,凡在学校听到有老师只夸童溪,不夸她的,必定当场撒泼打滚,回家便找她告状。 杨慧看小女儿插着腰气愤不已的模样,经常是哭笑不得。 这晚姐姐出生几分钟的小不点,似乎自带天赋,一颦一簇,总能轻易调动所有人的喜怒哀乐。 尽管知道答案,小女儿睡前仍喜欢追着她问,“你更爱我还是爱姐姐?”每每听到自己的名字,小女儿这才肯放心睡去。 在那年夏天之前,童婳自始至终认为自己是最幸福的。 她有温柔漂亮的妈妈,爽朗大气的爸爸,家住小别墅,穿着自己挑选的漂亮小裙子和姐姐手牵手逛公园。 那个夏天过后,孤注一掷的爸爸宣告破产,不仅公司和房产被抵押,身上背负了巨额债务。 两个月后,爸爸妈妈离婚,妈妈带着姐姐离开,唯独给她留下残酷的谎言。 妈妈先是向她承诺,“我会带你走的。” 后来,她又改口,“你给妈妈一些时间,妈妈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深夜的初秋,七岁的童婳在床中央醒来,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女孩的哭声撕心裂肺,抱着玩偶跑出门,被暴怒的父亲扯了回来,男人为了省事,接连一个星期将她锁在房间里。 童婳哭了又睡,睡醒起来,泪流满面。 半睡半醒中,她光着脚,蹑手蹑脚地踩着地板砖安静来到主卧门前,听到妈妈的声音。 “一定要这样吗?” 童向烽烦透了女人的磨磨唧唧,掐了烟,“你不选我选。童溪留下,你把童婳带走。”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童婳都没有听到声音。 她像以前那般轻轻旋开门把手,熟悉的嗓音从门后传来,带着几次哽咽。 “我先把姐姐带走,你替我照顾好婳婳。” “妈妈?” 童婳愣在原地,小小的身影落在冰凉的地板,“你不要我了吗?” 陆焰踏着月色走进家门,感受了一天的速度与激情,额前的黑发向后划出标准大背头的弧线,像是风留下的痕迹。 走进卧室一瞬间,他立刻注意到床上低声啜泣女人。 他将滑雪装备扔到一边,快步向她的位置走去,叫醒她。 “婳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