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节 ?  题名: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作者: 草灯大人 文案 【sc处男|先婚后爱】正文完 沈香一直以为,与她隐婚的贵臣谢青,为人温柔可亲。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本该手无缚鸡之力的夫君,一身血衣,执剑归府。 谢青笑:“倒是不巧,让小香看到我作恶的样子了。” 嗯?原来她嫁了个病娇反派啊。 温柔妻子vs怪物夫君,双向救赎,复仇与恋爱 【阅读提示】 1全文架空,官制风俗仿唐宋,谢绝考据,私设如山。 2感情流,先婚后爱,男主占有欲很强。 3复仇+谈恋爱小甜饼五五开,圆房很晚。 4双处(男主处男控)+he。 男主非真反派,复仇罢了。不会滥杀无辜,死的都是大恶人! 5女主是温柔软妹性格,口味对不上请及时撤退,不要强求!尊重每个人的喜好,允许世界上有你不爱的菜存在。不要造谣排雷,会删恶意评,看盗文读者别来评论区,不欢迎。互相尊重,爱你们。 内容标签: 甜文 女扮男装 轻松 先婚后爱 救赎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香,谢青 ┃ 配角:本文注册版权,盗文抄梗必究。 ┃ 其它:《想给奸臣一个家》已开~ 一句话简介:救赎疯犬夫君 立意:不屈不挠,自强不息。 --- 第1章 大宁国凡是五品以上京官皆为常参官,需每日五更鼓敲起时,乘轿入宫城,进含元殿参加朝会,面见官家。 沈香乃正四品下刑部侍郎,故而她也是朝官之一,推脱不得。 幸而朝廷百官的官署衙门都聚于宫城南面,往来司府不至于太多奔波,应当还能赶上用团膳。 高品阶的官吏有的会被皇帝赐食,留在殿外廊庑用廊食,而像沈香这样急着回衙门办公事的,也可回官署里用团膳,横竖光禄寺都会承办炊饮。 待沈香下早朝归刑部衙门时,已是巳时。 最近入了溽暑,日头晒。她叫起太早,没进膳食,眼下饥肠辘辘,又是炎夏交迫,一时看衙门大堂里的斗八藻井穹窿顶都有了虚影。好在沈香回衙门前,已经更替了朝服,换成晚衙办公用的公服。不然那样一身“体面”裹挟着,她定是闷出暑气,连官署门槛都迈不进去了。 她微微皱眉,勉力迈过青石台阶。岂料就在这当口,一阵头晕目眩,沈香腿脚发软,竟似要跪到地上。 刑部衙门里往来的衙役吓得大气不敢出,正要上来搀扶侍郎沈香时,已有指骨修长硬朗的手,轻轻托住了她的腰身。 薄凉的触感一撞,熟稔的兰草香飘漾,沈香顷刻间回过神来。 她踅身,见是刑部尚书谢青,面上一哂,忙行拜仪告罪:“有劳谢尚书相扶。” 知沈香能够站稳,谢青从容不迫地蜷回修长指尖,敛袖负手,仿佛无事发生。 他朝沈香微微一笑,柔声问:“小香今日没用早膳吗?” 沈香似是秘密被人发觉,她的耳尖子没由来升腾起热,一点点蚕食她的理智。 羞赧、焦躁,偏偏在他面前丢脸。 好半晌,沈香才憋出一句:“是、是没吃。” 谢青是三品大员,一般都会留在含元殿外用廊下食,不似沈香这样的小人物,抽身离去办公差也无人觉察、计较。 他了然,颔首道了句:“光禄寺的吏役已给各司各府送来团膳了,去用吧。” “好,多谢您告知。”这位是沈香的顶头上峰,下属见到上司,总要胆战心惊的,她也不例外。 刑部麾下有四个官署,分别是:刑部司、都官司、比部司、司门司。 沈香正要去找比部郎中任平之一块儿用膳,却被谢青唤住了:“小香。” 沈香战战兢兢回头,问:“您还有何事吩咐吗?” 堂屋外的竹桂雕花瓦当很长,大片的宝莲纹石瓦遮掩了日头的煌煌金芒。屋内仅剩下一片寂静的、混沌的黑,乌雾沉沉。 金箔红漆支屋梁柱被谢青如松如柏的身段遮蔽,仅剩下仙姿佚貌的郎君立于八重莲瓣柱础前,仿佛独坐莲台的谪仙。 若不是谢青身上那一袭金带紫袍公服拉他从了俗,沈香都要以为今日莅临的是一位遗世独立的神君。 就这般僵持了一瞬,谢青终是开口:“小香,用完膳后,来刑部监寻我。” 沈香这才想起,昨日有尚食局有一道甜羹菜品出了差池,若不是试毒的宫人警惕,真要教那名内侍得逞,害了初出襁褓的七皇子。 原本内廷的脏事儿该留给掖庭狱发落,但官家唯恐内侍背后牵涉的党.羽众多,为求稳妥,便抛给了刑部查探内情。 兹事体大,沈香哪里敢耽搁。 于是,她道:“既如此,下官便先与尚书一同刑审宫人……” “且慢。”谢青似是猜到沈香总以公事为先,慢条斯理地道,“先用膳吧。小香总不想……在外人面前出丑。” 他说这话时,嘴角微微上扬,明明在笑,沈香却不觉得谢青在嘲笑她。 顷刻间,沈香想到方才踉跄倒地,还要人虚扶才站稳的事,大为窘迫。 她小心地答了句:“是,不好拖累您,那我先用膳了。” “嗯。”谢青这才施施然踱步离开。 沈香想,方才谢青犹豫那样久才将“嘱咐她来刑部监”的话说出口,该是怕她不用膳食匆忙办公吧?谢青……一贯是这样温柔的郎君。 她还在出神,任平之已然风风火火地入屋,捶了她臂膀一下:“沈侍郎,你在这儿啊!” “任郎中,我正要来找你。”沈香看到任平之,全无方才的拘谨,惊喜地同他打招呼。 任平之两手举起膳食提盒,道:“我帮你带来饭了,今儿去哪吃?” 沈香刚要说去比部衙门,后又想起谢青的叮嘱,道:“就在东厢房用吧,待会儿我还得和谢尚书一同上刑部狱审问宫人。” “哦,我知道,是那名犯事的内侍。” 任平之和她一面走,一面道:“说起来,谢尚书待你真是温厚。” “嗯?”他平白说起这话,教沈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原本同光禄寺的吏役拿饭,是谢尚书见了,委托我多带一份给你。” 沈香一愣,任平之是在谢青和她交谈之前,就被上司吩咐要带沈香的饭。若如此,谢青怎知她没用膳?他能未卜先知吗? 任平之羡慕地道:“还是你厉害,敢吩咐上峰这样的琐事,换了我,在他面前屁都打不出一个。” 他是知道这位喜面人似的刑部尚书,私底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冷情心性。别看他总端着平易近人的笑,实则鲜少有囚徒罪臣在他手下能忍受三个时辰。再利的嘴,犯到谢青手上,不出一个时辰便将诸般罪过和盘托出。也有人称谢青为“笑面阎罗”或是“慈面酷吏”。 沈香讪讪一笑:“许是沈谢两家本该是姻亲,即便胞妹离世,他也因这一份亲近,多关照我些许。” “哦,是了,我都忘记你们两家本就是世交。” 不错,沈家与谢家百年前协助先皇登基,开创新国号“大宁”,乃是开国功臣。因劳苦功高,天家赐恩,准许文臣沈家每一辈可有一名嫡支子弟得门荫,免试入仕,而武臣谢家每一辈嫡支子弟则可承袭“定国将军”封号,入伍从军。自打谢青父母死于北狄战火后,谢青便弃武从文,应科举试,成了文臣。 沈香同其兄长沈衔香是龙凤孪生兄妹,奈何兄长沈衔香自十年前病逝,沈家嫡出子弟人丁零落,家姓不复前朝,已显露颓败式微之色。为兴家姓,沈香便顶替胞兄的名头,女扮男装入了官场。好在她与兄长容貌相似,又用药将声拟成秀致郎君,如此,勉强守住了家族峥嵘。 她对外谎称其妹沈香已死,而沈家与谢青自小就定下的婚约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这隐秘事儿,便是私交深厚的谢家亦不知情。 这一餐,沈香没耽搁许久,在咽下最后一口肉圆子时,谢青来了。 他遥遥唤她:“小香,来。” “好。”沈香把餐具递于任平之,“你帮我交还给吏役。” 说完,她追上谢青,和他一齐行向监狱。 路上,沈香想着礼不可废,对谢青道谢:“多谢您嘱咐任郎中为我送膳,不过……您怎知我今日还没用膳?” 她有太多疑问,忍不住出声。 谢青笑了下,道:“卯时,府上没有炊烟。” 沈香怔忪,这时才懂……两家本就是相邻的府邸,谢青早起时,竟会隔墙,窥探一下她的家府吗?!真是心细如发。 刑部狱。 明明是午时,监狱却仍是昏暗,见不到一丝日光。 刑部司的典狱看到沈香与谢青联袂而来,忙诚惶诚恐逢迎:“怎敢劳两位官人大架。” 沈香是下属,自是要为谢青效犬马之劳。 她问:“莫要耽搁时辰,那名犯事的内侍身在何处?” “请随下官来。”典狱领他们去了昏暗的刑审室,甫一开门,一股咸涩腥臭便扑鼻而来。 沈香面色如常,抬手请谢青入内。 内侍已经过一番毒打,浑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他伏跪于地,全无体面人的筋骨,朝谢青咧齿一笑:“怎么?狱吏撬不开我的口,谢尚书打算亲自来啊?当真是我的荣幸,咱家便是死了,在阎王老爷面前也有几分谈资了。” 明明是罪人,死不认罪也就罢了,还出言挑衅,奚落官人。 沈香看不下去,出声回护谢青:“放肆!谢尚书面前,岂容尔等宵小无状!” 她一腔果敢热血,看得内侍一笑。 还未等沈香出声,他便啐出一口血沫,染了沈香齐整洁净的衣袍。 绯色公服上一道血迹斑斑的污秽,乃是对天家大不敬! 典狱吓得忙踹了内侍一脚,呵斥:“大胆!反了你!”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2节 内侍哈哈大笑,半点不怵。 原以为这批官人会羞恼谩骂,岂料沈香与谢青还是神色漠然。 沈香回头,观了一眼谢青的公服,心上松了一口气,好在他是洁净的,没有染上脏污。 她正要说什么,却见谢青朝她摇了摇头。 随后,他从袖缘间取出兰花帕子,小心帮沈香擦去那一抹血沫。 “您……”这样的事,沈香不想谢青代劳。她总觉得谢青那双漂亮白皙的手,该握案卷、执笔砚,而不是为了她,沾上腌臜。仿佛明月蒙尘,教她不安。 “无碍的。”谢青在宽她的心,他总这样体恤人。 片刻后,谢青不顾典狱的阻拦,执意上前。他面上仍是含笑,待人一贯如此温良。 “都是为天家做事,也算僚友一场,我本不欲折辱侍人。”谢青顿了顿声,似是想到什么,叹息一声,“可你不顾僚友之情,脏了小香的衣。” 沈香倏忽间被提名,还是以亲昵小友的称呼,一时耳热。 但见狱官们都无甚反应,她也就压制下心潮的澎湃,静侍一侧。 最终,谢青淡淡道了句:“上刑,贴加官。” 此言一出,在场的诸位官人俱是一惊。 贴加官乃是用沾了水的桑皮纸一张张覆于犯人口鼻,如同“加官进爵”一般覆没声息,直至死去。 谢青上此等酷刑,不就是想要内侍的命吗?官家命他们审问犯人,可没说要弄死他啊…… 狱官闻声,不免头皮发炸。他隐约想起,方才内侍胆大包天,竟用唇齿吐出血痰,脏沈香的公服。 难不成,谢青如今要封住人口鼻,是想为刑部侍郎出气吗?那样仁慈的姿容,如何能说出这样冷心冷肺的话? 内侍没想到死期来得这样近,他吓得悸栗栗,结巴了一阵,道:“你、你不该继续审问我吗?要了我的命,官家定饶不了你!” 听得这话,谢青的笑愈发明艳:“若本官问起,你会说吗?” “……”内侍缄默。 “既不开口,死与不死,又有何异?”谢青明明在笑,眼底的阴鸷稍纵即逝,“既如此,行刑吧。横竖他死了,是为‘护主’而亡,这样英勇的行径,在阎罗殿里,不更添几桩谈资么?” 狱官见他不是说笑,咬牙发下令来。 霎时,两名狱吏一左一右架着人,真要动刑。 内侍吓得屁滚尿流,终是熬不住了,他开了口:“都、都是王修容的命!她同七皇子的生母赵婕妤有过节,怕她凭借龙子高升,故而、故而买通了我……” 谢青道:“早这样说,不就没事了吗?” 内侍一颗心松懈不少,好歹保住了性命,他气喘吁吁。 岂料谢青下一句话,让内侍原本劫后余生的心又高悬了起来,面上血色皆失。 只听得,谢青细声细气,又补了句:“那便小惩小戒,只斩去他一只臂膀吧。” 内侍目瞪口呆:“缘何还要对我上刑?!我该说的都说了!” “唔……本官从未说过,若你老实交代,便饶过你手足。”谢青又是发笑,“况且,不立个规矩于此,又如何震慑旁人?倘若人人都如你这般失礼,小香的公服,怕是一日就得浆洗一回了。” 这一次,沈香确定了——谢青是真的在给她出气,他待麾下衙门官吏,护短至斯。 第2章 谢青从内侍口中套出了话,余下的事就由掌管宫人奴籍的都官司官吏来收尾,记入案卷了。 胶着几日的案子总算有了结论,官家那处也有说法可以回话搪塞了,沈香小心松了一口气。 日头落下去,归衙门的官道已然掌起了暖光绒绒的檐角灯。绯袍底下的一抹污秽深色在烛光下,更为明显,沈香想起这是内侍蓄意冒犯的“罪证”,又记起谢青温和地笑着,为她出头。 许是四下里寂静无声,沈香的胆子也愈发大起来。 她忍不住止住步子,一侧的谢青也体谅她,缓慢停步。 谢青侧了侧目,脸上仍是熟稔的微笑:“是累了吗?” 沈香摇了摇头,她本想继续朝前走,又觉得此处无人,正好谈话。 踌躇不决间,她忽升起一腔孤勇,问出声来:“您方才是在生气吗?所以惩戒了内侍……” “官人不可以公谋私,便是蓄意徇私,我也不会认的。”谢青像是故意同她开了个玩笑,他所用话术这样滑不留手,一点破绽都不留。 沈香不傻,她明白了谢青的言下之意,他确实偏了心,为沈香破了先例,成了十恶不赦的酷吏。 她心生起一点微不可查的欢喜,面上不动声色,全然掩下。 “您生起气,不显山露水。那我……该如何知道您是在生气?”沈香似要刨根问底,洞悉谢青的心绪,这般她才好更妥当为谢青办差事,不至于出差池。 “若是小香,应当能第一时间知晓我的心绪。” 她有点懊丧:“不,我不行。在我眼里,您仿佛从未动过怒。” “这不是很机敏吗?” “嗯?” 谢青一笑:“我确实,从未对你生过气。” 沈香的耳廓像是被笑声挠了一下,痒痒的,泛起酡红。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揉散那一点旖旎。 她觉得这样细腻的心思很不合时宜,特别是她顶着兄长沈衔香的壳子,又和自己往昔的未婚夫亲近。 已是放晚衙的时分,沈香打算回刑部看完最后一卷案宗就下值回府了。 临走前,任平之鬼鬼祟祟寻上她,往沈香手里塞了一封莲香笺纸:“沈侍郎,能不能帮我把这个交给谢尚书?” “缘何不自己去?”沈香看了一眼,是小娘子们时兴的簪花小楷,应该是个姑娘家的书信。 “我不敢啊,我同谢尚书私底下也没有交情。”任平之想起沈家的妹子曾和谢青有过婚约,怪道沈香搪塞。 他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心生愧怍。话到嘴边,又成了期期艾艾的一句:“早、早晚得成家的不是吗?与其相看不知身份的小娘子,倒不如咱们帮着引荐一下……” “私相授受,与姑娘家的名节不好。”沈香板正着脸,说着大官话,其中有没有私心,她自己都讲不好。 “放心吧,这信上唯有几句诗词,没有落款,只是想请谢尚书点拨一二。” 沈香懂了,恐怕姑娘家为了引起学富五车的谢青的注意,一首诗没少下功夫吧?文人互重,若是个才华横溢的小娘子,确实和谢青很作配。 早晚有这一日的……不是吗? 不过是口头上的婚约,谢青怎可能为她守身如玉呢? 只是没遇到对的人,谢青宁缺毋滥。 “我知道了。”沈香释然地笑,“我帮你送过去,若谢尚书有意,我再同他说一下这诗源自哪家的小娘子。” “正是了,正是了。多谢沈侍郎相帮,实在是我曾受过对方恩情,推诿不得。”任平之就差给沈香跪下了,拍胸脯和她称兄道弟。 沈香起初打算回家府的时候,把信笺递给谢青。 可暮色沉沉,她遥遥看了一眼踩脚凳下马车的俊秀郎君,霎时又把信笺塞回衣襟之中了。 过两日是兄长沈衔香的忌日,每年谢青都会和她一块儿前去墓祭。待这次扫坟归来,她再和谢青开诚布公讲清楚吧?沈家已经多得了谢家很多照顾,没必要再因她之故,耽搁自家的婚姻大事。 即便是沈香自作多情,她也仍要讲清楚的,这般她就不留遗憾了。 也可以说,这次祭拜归来,便是她同谢青正式分道扬镳的日子,往后只论公事,不徇私情。 怎么说呢,总有点寂寞吧。 沈香心里头仿佛被人剜去一大块血肉,隔了衣袍,空空落落的,连疼都闷着,不动声色。 夜渐深了,暮霭沉沉。晚风吹起沈香鼓囊的袖袍,她被笼罩入暖黄灯光中,露泽恍如沙子一团,将沈香牢牢裹挟其中。 夏日本该是燥热的,偏偏今晚起了风。 谢青远远见到她,招了招手,唤她过来:“小香不进府吗?为何在门下等候?” 他说话嗓音很轻柔,瞥向畏首畏尾的门房小厮时,眼中却流露出少有的不悦。 门房战战兢兢告罪:“小郎君息怒,小人请过沈郎君入府吃茶了。” 沈香忙帮人辩白:“是我要在门口等您,横竖只是一句话的工夫,就不劳烦府上设茶寮了。” 谢青很卖沈香面子,既有她作保,也不再苛责下人。 “刚下值,你还没用饭吧?” “是还没有。” 谢青颔首:“同我来。” 他在前头引着沈香的路,后者却踌躇不前。 谢青回头,笑望她:“不愿吗?” 郎君实在生得好看,那一双凤眸上扬,连同嘴角一齐含笑,直把人心神都看恍惚了。 沈香被蛊惑了一般,咬了下唇:“我来。” 她还是定力不够,刚想和谢青撇清关系,就被他三言两语勾回了府邸。 沈香想,这算不算“色令智昏”呢?好在她只是一个朝堂中沉浮的小官,而不是掌权的君主,不怕误国。 既来了谢家,难免要先拜谒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是谢青的祖母,从小看着沈香及其兄长沈衔香长大的,如她亲祖母一般温厚。谢老夫人很欢喜沈谢两家能结亲,只可惜沈香人寿福薄,早早去了。断了门爱重的姻亲,为此,她伤怀很久。 知沈香来了,谢老夫人亲昵唤着:“衔香啊,你可算来了。” 沈香要坐下首,还被谢老夫人拉到莲华雕纹罗汉榻上,埋怨:“早说了夜里不要炊食,两家近,往后一块儿吃便是了,何必一日日归府里去。你是不知道,怀青夜里一用完膳就闷书房里头翻阅案卷,刚从衙门里搬出一车,昨日又送来一车。这样下去,身子骨都要熬坏了。你和他交情好,帮我劝劝,啊?” 怀青是谢青的小字。 沈香听得这话,莫名羞愧。 上峰夜里还在办公,偏生她下值就休憩,全然不想公事的差遣。 她正想着该用什么样的话宽谢老夫人的心,屋外珠帘撩动,淅淅飒飒,谢青已经入堂屋里了。 谢青知道沈香又被祖母拖住,温声替她解围:“祖母是想寻小香当外援吗?你不问倒好,你问起,我指不定还要拖她一块儿进书房受累。” 受、受累?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3节 谢青说的是上下司一齐看案卷办差,落到沈香耳朵里,这话却隐隐蕴含了某种暧昧绮思。 沈香不免心下怪罪,她近日是怎么了?总被谢青搞得心神不宁,想东想西。 “嗳,可打住吧!你一个人疯就算了,可别累着咱们衔香!”谢老夫人看孙子哪哪儿都不顺眼,她记起哥俩都还没用膳,也不耽搁他们吃食了,潦草说几句场面话,就放了行。 沈香被谢青救出来,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很难缠吗?”谢青发笑。 沈香后知后觉回过神来,知他说的是谢老夫人。 她急急摆手:“怎会!老夫人待我最是亲厚了,只是我今日看了太多律令,有点困倦。” 沈香又想起谢青下值归府还办公差,心里发窘。她好像最近,多说多错。 一片竹叶落于沈香发间,谢青抬手捻去,寡淡地道:“人前,小香与我端着官架子便罢了;人后,我盼小香能随性些。” “随性些?” “至少,不必一口一个‘您’。”话语里流露淡淡的不满。 “啊,是。”沈香揣栗,她是讨他嫌了? 饭厅。谢老夫人嘴上埋怨底下孩子不懂事,心里却很疼他们。 桌上摆的莲房鱼包、玉灌肺等菜肴,全是沈香爱吃的。既是郎君们的吃宴,自然少不了酒。 沈香不胜酒力,但今日,她觉得自己冒犯了谢青,为了同他赔礼道歉,她一杯紧接着一杯酒下肚陪饮。 明明不是烈性的酒,可几杯过后,她还是倒下了。 谢青颇有几分无奈,想唤奴仆来搀她去客房休息。 岂料,还没等谢青靠近,沈香就醒转过来。她一双眼亮的出奇,还是醉态,却很可爱。 沈香仰首,语带偏执却怯怯,问:“您……能分得清衔香还是小香吗?” 不知是酒后胡言乱语,或真心话。 谢青琢磨一番,嘴角上翘,意味深长地答她:“我一直知,你是小香。” “什么……”沈香再要细思,脑仁又发疼。 “咚”的一声,她栽倒在桌上,睡过去了。 第3章 客房内,两名婢女搀着沈香上榻。 她们深谙待客之道,纤指探向沈香衣襟,正欲帮她宽衣解带。 见状,谢青微微蹙眉,暗自垂下鸦青色的长睫,不经意间避开了眼。 顷刻,他低语一句:“不必更衣,就这般睡吧。” 婢女们对视一眼,恭敬地收手:“是,尊长。” 谢青是谢老将军唯一的嫡子,自谢父死后,他便成了宗族之长,家奴称其为“尊长”。 沈香的衣襟未乱,人也在榻上安睡,既如此,房中也无需奴仆服侍了。 “退下。”谢青吩咐。 “是。” 屋内无人后,谢青亲为沈香捻来轻薄的锦被,盖好她的手足。似是怕她夏夜燥热,又为她开了纸窗,燃了一线开解燥郁的甘松香。 他静候片刻,直到沈香的气息绵长安稳,这才阖门出屋。 临走前,谢青似是想起什么,同婢女们道:“若沈家郎君发汗、睡不安稳,记得端一尊冰鉴入屋,供其消暑气。” “明白,尊长。” 如此,谢青才放心离去。 这一觉,沈香睡得很好。 往昔她入眠,总有点怕黑的,偏生今夜,她梦到自己躺在蓬蓬的芦花之上,随着溪流一直流淌。 皎月雪亮,绵绵照着她,不热也不冷,她很喜欢。 难得好眠,睡醒后,沈香还有些怅然若失。 她恍惚瞥了一眼案上的刻花花草纹香炉,几径香馥馥的烟气儿缭绕,卷出窗缝。 沈香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婢女们不可能大胆为她布置燃香,这是谢青留下来的……她环顾四周,终于明白屋舍格局的不对劲之处。 糟了! 她怎就睡在谢家了?! 沈香脑仁生涩,全然想不起来昨晚的事。 她到底喝了多少?有没有唐突到上峰? 她定是醉到五迷三道了吧?所以才会被安置在客房。 沈香悔恨,欲哭无泪。 手间一摸胸口,另一个骇人的念头油然而生。 她的衣裳…… 好在沈香里外检查了一番,确信自己身上穿的圆领袍没更换过。她想想都后怕,若是婢女们非要计较礼数,为她更衣,擦身上汗,那她的女儿身岂不是会暴露于人前? 好险,下回再不敢喝高了。 婢女们受尊长吩咐,在外听了一夜动静。 床脚碾动,吱呀吱呀。她们猜沈香该是起了,叩门小声问:“沈郎君,您要沐浴更衣吗?尊长备下了新衣袍,命我等给您醒时送来。” 她们被谢青敲打过,知晓沈郎君的贵重,不敢僭越冒犯,也不敢无她传唤便入屋里打搅。 沈香倒是不想麻烦谢家人了,只身上衣满是酒肉臭,她不好凑到谢青面前道谢,用这浊味熏人。 思及至此,她羞赧地对婢女们道谢:“有劳两位了。” “您客气了。” 不一会儿,婢女们就奉着巾栉、衣裳,与盛水的浴桶鱼贯而入。 沈香原本还以为要同她们拉扯一下,谋求一个独自沐浴的机会,谁知婢女们很是守礼,留下衣物以后,就阖门走开了。 省去她不少麻烦,沈香一派劫后余生的仪容。 她解下束胸的白绸,泡入水中,通体舒泰。里外都清洗干净后,沈香换上谢青送的金莲花橙蟾宫玉兔纹圆领袍。 这样艳丽的底色,这样稚气的纹样,沈香脸颊微烫,她已有好久没上过身了。 她一直扮作兄长,欲装扮稳重些,总挑拣暗沉的青绿底子的衣饰穿戴……谢青为她备这一身衣,是心里还把她当成个孩子吗? 她和兄长是双生兄妹,比较起年纪,确实小他好几岁。 沈香摸了摸衣布,知是轻薄的绫罗,最合适做夏日的时服。 她隐约想起日前在刑部衙门跌跤的时刻,啊,他定是看出她被闷出一身汗了。 尴尬,还有点难堪。 不过都是上峰一片好心,她诚惶诚恐下地,赶去道谢。 另一边,谢家书房。 明明该摆满书卷的屋舍却只架了一张九脊牙脚小帐样式神龛,帐座摆着一尊庄严宝相的佛像。一香檀香袅袅升腾,烟熏火燎,裹住了佛陀大慈大悲的眉眼。 谢青坐在梨花木圈椅上饮茶,面上仍是含笑,清风霁月。 今日休沐,谢青和沈香都不上值,故而才有这样一份闲暇敢夜里饮酒。算了算时辰,沈香也该醒了。 脚步声响动,谢青等到的并非沈家郎君,而是一道神出鬼没的黑影。 那人自窗棂掩入了门,伏跪于谢青膝前,恭敬地道:“尊长,已经抓到李将军之子李佩玉……属下是否要动手?” 谢青不答话,他放下建盏,缄默许久。 片刻,他沉吟:“唔……若是近日死了人,尸首乱抛教人发现,反倒不美。” “您是想暂时留他一命?” 谢青看了一眼享用红尘香火的神佛,轻轻叹气:“唉,毕竟是父母亲生养多年的孩子,身体发肤总得奉还爹娘……这样,斩一只手送往将军家府吧。留口气儿,其余能剜下的皮肉,尽数丢入山中喂狗。” 部将明白了,这是要极刑凌迟折磨,要人生不如死。 “是。”下属小心翼翼看了尊长一眼,谢青脸上不露声色,唯有唇边浅淡笑意,内里意图讳莫如深。明明是温雅的郎君,却无端端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不过一个眨眼间,黑衣人不见踪迹。 而谢青,仍在喝茶。 谢家这么多条人命,只一个李家嫡子来偿,他真是太温厚了。 屋外终是响起了敲门声,谢青嘴角上扬,复牵起温和的笑,慢条斯理迎门。 是他的小香来了。 房门打开,沈香与谢青对望。 今日,谢青褪去了朝服,只着居家的常服——是一身淡翠绿底岁寒三友纹春袍,这样装扮居府的确闲适许多。谢青没有冠发,乌黑细软的黑发如云般倾泻,由一根窄细的竹节纹发带松松垮垮束着,说不尽的风流蕴藉。 很好看,沈香想,谢青应当是她见过最俊俏的郎君。 沈香不知为何,一见到谢青,满身的戒备就松散了下来。 她猜,谢青一定不知道,她在他面前其实是不拘谨的,虽言辞恭敬,但她不怕他,甚至很愿意同他待在一处。 沈香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袖子里忽然落下了那一张香笺。 “啊!”沈香惊呼一声,正要去捡。 行至一半,她又蜷指缩回了手。 早晚要给谢青的不是吗?既然他看到了,那便是天意。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4节 上天在撮合他的姻缘吗?有点失落。 谢青随意扫了一眼诗词:“不是小香的字迹。” 沈香惊骇:“您、您记得我的字迹?” 他笑说:“成日里翻阅你递来的案情记注,如何不知你字样?” 倒也是。沈香傻笑了下。 “我也不想瞒着您,这其实是任郎中委托我送来的信笺,是他熟识的小娘子,想让我帮着牵线……”她鼓足勇气,直面问,“您觉得怎样?” “诗吗?” “嗯。”沈香掌心生热,满是汗,她头一次这样惶惶然。 “不如小香所作。” “啊?”沈香被他这句话砸得有些晕乎,她让他点评诗词,并不是要真同她这个入仕的官人比较文采呀! 沈香正想着该如何解释这些,却听谢青的嗓音稍冷,隐隐苛责地道:“若官署里都如任郎中这般,私下收受‘贿信’,呈于我面前。那刑部衙门的清廉风气,终有一日会葬在御史谏臣口中。” 他轻描淡写地敲打,沈香却知他动了肝火。 头一次,在她面前,这样直白地诉说不满…… 沈香明白了,刑部乃是掌狱的官署。今日送一送情诗便罢,若是改日送上的信笺没那样简单,暗藏隐字的机栝呢?偏偏谢青收下了,被人栽赃贪墨都无处可说,那才是无妄之灾。 沈香吓出一头汗来,慌忙告罪:“是、是下官失察,请您宽恕。” “不必畏惧,我没有怪小香的意思。至于这信笺,烧了吧。”谢青见她诚惶诚恐,柔声安抚。 他果真把香笺递于香炉之上,任燃起的猩红烟尘,将纸舔舐殆尽,没有丝毫犹豫。 夜里,沈香回了家府。 她脸皮薄,昨日唐突了谢青,今日怎样都不敢多待。留她不得,谢青没有挽留,只得纵她离去。 沈香解下衣袍与束胸的长绸,又披了件花鸟纹雅梨黄香云纱长褙子上身。她靠在冰凉的玉枕上想事,目光落于直棂窗前。 寝屋没用油纸糊窗,而是借薄如蝉翼的蛎蚌片挡风。这般,月光侵入半透明的壳片进屋,更显明窗净几。 一闭上眼,沈香记起谢青那两根挟着香笺的长指。炽艳的焰光灼进他的眼,郎君的嘴角端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工整、体面、端庄,如玉白无瑕,亦如神佛。 他仿佛是藏在喜脸面具底下的人,教沈香看不真切。 沈香都要忘了,谢青是何时变成这样尊贵自矜的官人?仿佛是他父母亲辞世以后。 那时,年幼的沈香许久不见谢青,许多趣事都无人可分享。 时隔一年,她再见到他。 虽还是柔心弱骨的贵公子姿容,沈香却觉得有哪里不对……谢青仿佛再无肉眼凡胎的常人情愫了。 沈香看似心思昭昭且坦荡,却裹挟了几分私心。 她,总想多关照谢青些许,即便他不需要她的怜悯。 第4章 隔天的朝会,沈香与谢青还没入主殿就听到一声怆天呼地的哀嚎,原是发生了一件惨绝人寰的大事——神策军总兵大将军李岷之子李佩玉,无故失踪,今早将军府外陡然出现一只断臂,是他亲子的! 猖狂贼人,害了衙内的性命,还敢当众示威! 李岷不免怪罪起了执掌京城巡道的金吾卫内府,一群尸位素餐的狗东西,连歹人都没抓到。 “陛下,臣就这么一个独子,这是要臣的命啊!多阴险的贼人,欺辱到臣的头上来,这让臣还如何过活!”他要官家做主,当朝哭诉自个儿多年来的功勋。 大宁兵将的监管,实行兵府制,即为“兵不知将”。兵籍不归将领管辖,而是由兵部掌控。 若哪处藩镇动荡不安,官家就会把兵符交由将军们,派其征战。 届时,君主再制敕下达折冲府抑或命令州府发兵。待将军抵达地方藩镇,就能领兵作战了。 这样一来,官家便不会忌惮将领们,也无惧他们同军士存有生死情谊,领军谋逆。 李岷声称自己为国为民,听从天家调令征战北狄,又有拳拳忠心赤胆,一凯旋归朝便交出掌军的兵部符契,卸下兵权,教君主安心。 他把所有命脉都交给了官家,却落得如此惨烈的境地,上天何至于此?贼人定是蔑视天威,才敢在都城里挑衅。 朝臣们各个眼观鼻鼻观心:好大的罪,不知要扣在哪个倒霉府衙头上。 这话落到沈香的耳朵里,教她呼吸一滞。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谢青,温雅的郎君仍是噙笑,仿佛没有听到。 要知道,李岷所掌的这一支神策军,原本是谢家历代“定国将军”总的兵。虽说谢老将军也忠心耿耿,一回京城就上交兵权,但十多年前北狄频繁犯境,俱是谢父在外领兵,征战多年。他与麾下军士同吃同住,体恤战死将士们的家眷,一时军望很高,亦同部将们生出了惺惺相惜的过命交情。 她记得,早年坊间还有一些不好听的传闻,直到谢家父母战死沙场后,才渐渐平息。 李岷要表忠心,也不该揭谢青伤疤,言辞含沙射影啊! 不过,沈香见谢青无甚反应……或许只是她敏感多心,上峰并未在意。 这样就好。 她怕他受伤。 皇帝被李岷闹得头疼,远远见刑部尚书谢青入殿,高声道:“刑部谢卿、沈卿可在?” 沈香同谢青对视一眼,联袂上前行拜仪:“臣等拜见陛下。” 皇帝颔首:“李大将军衙内李佩玉失踪一案,交由刑部主官们查探,兹事体大,望两位爱卿尽早查明歹人行踪,救出李佩玉。” 若此子还活着的话。 “是,臣等定不负陛下厚望。”沈香他们应下了公差,这一个月怕是不得闲了,而官署里又得提拔出一位代办公事的官吏,这样他们才能抽出空闲,外调查案。 其实官家今日的吩咐很是得体,李岷是勋臣,倘若将他儿子的凶案交由刑部小吏调查,李岷定会觉得官家不重视老臣,又要闹上一场。唯有交付给谢青与沈香这样的衙门主官,才好堵他的口舌,知帝王偏疼。 但有一点不好,要是时限到了,沈香他们没有交出满意答卷,怕不止是官家的威压,就是李岷也要阴阳怪气说道一嘴文臣的不是。 难办,发愁。 下了朝会,沈香同谢青坐一处吃廊食。 殿外日光明媚,风光旖旎。她正出神,手间忽然一沉。 沈香错愕低头,捧着的莲花纹瓷碗里平白多了一枚鹿肉圆子,而谢青手上的公筷刚刚放下。 “您给我的?”沈香有点惊讶。 鹿肉金贵,还是皇城园林里悉心养殖的。光禄寺每回月半才添一次鹿肉圆子。不少参朝官为了这一口鹿肉,早膳都不吃,巴巴等着。 偏偏谢青舍得割爱,竟留给了她。 谢青含笑:“我记得你爱吃荤菜,前日你同任郎中.共食,果蔬剩下不少,唯有肉圆子倒是全祭了五脏庙。” 闻言,沈香更惊讶了。 那时,她刚刚咽下最后一枚肉圆子,谢青恰好唤她办差。怎会这样巧?难道他一直在暗处,等她吃完饭才喊人吗? 愧怍的心思又起了,她怎么总受谢青的关照啊。 “是我猜错了吗?”他隐隐困惑。 “没有没有!我确实爱这口,只是我把您的圆子吃了,那您呢?” “我不必。”谢青复而勾唇,“既是你上峰,凡事总得紧着佐官。” 此言一出,沈香差点泪流满面:啊!多好的上司!不仅护短,还事事为下属考虑,她要为谢青肝脑涂地,为他当牛做马,干一辈子! 用完饭,谢青邀她一道儿并行回刑部官署。往常沈香与他没有这般亲近,即便一个衙门里做事,她也懂在外避嫌。 今日奉了皇命,两人一道儿商议差事才是不负皇恩,故此没有什么顾虑。 待僚臣们走散,拐进一条僻静的宫道。 谢青温声问:“李佩玉此人,小香有印象吗?” 沈香蹙眉咂摸一番,只记得那一双轻慢的眼睛。此前一次宫宴,散宴时,李佩玉吃多了酒,恰巧撞上沈香。许是夜色昏暗,他又醉得神魂不清,竟把她当成了小娘子,绕起她一团落下的发,抵在鼻尖细嗅:“好香啊……” 沈香不悦,从他手里收回乌发,小声敲打:“李参军慎言,本官乃是刑部侍郎沈衔香。” 李佩玉仗着父亲李岷的功勋,在官家那处也讨来了武臣的封赏,任命为左卫率府胄曹参军,主掌兵器甲杖。不轻不重的职位,属君王的恩典,连同今日的官宴邀请也是,他品阶低,本无资格赴宴。 李佩玉戏弄了个阴柔样貌的郎君,还被人迎面奚落,他吃得太醉,正要发疯搬出父亲的名头,却见不远处有人衣袂生风,缓步踱来。 是刑部尚书谢青,此人他识得。 李佩玉酒醒了泰半,只得小心同沈香赔笑:“是下吏无礼,冒犯到您。” “无碍,不过小事。”沈香还不知李佩玉的歉意,源自于她狐假虎威、搬出谢青镇压。心里只道:李佩玉虽无礼莽撞些,但好歹知过能改,她便饶恕他一回。 谢青霎时聊起他,沈香支吾了一阵,只说了句:“不大记得了。” 顷刻间,她猜到谢青用意:“您是指,我们该多了解李佩玉,方能查明他去向吗?” “正是,小香聪慧。”郎君语带笑意,稀松寻常的一句话都能得他赞许。 沈香摸了摸鼻尖子:“我猜,他应当是被仇家劫去的。” “哦?为何?” 谢青眼尾微弯,和煦地望向沈香。他总一副慈爱长者做派,引导她学事。沈香知谢青有意领她入门,思考更为严谨。 “若想谋财,那么必定会先告知主家有关他们的钱财要求。不似今日这般先斩后奏,直接抛下残肢。便是恐吓,也不该伤筋动骨惹恼主家。亡命之徒还敢和朝廷作对,真不想活了。”她叹了一口气,“我实在猜不出来,谁有这胆子。” 世上哪个人不惜命呢?这厮明显不是常人。 谢青:“唔……既是如此,就从李佩玉的仇家寻起好了。不过,在寻仇之前,今夜得劳烦小香陪我在书房受累一回。” 嗯? 一句话陡然在沈香的脑海中炸开,良久,她小心窥探了一下谢青面上神情。他依旧温润而泽,如山桃花那样明艳宜人,眸子里没有半点的促狭。 方才话音儿里那微乎其微的诱惑之色,许是沈香多心了吧。 第5章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5节 下了晚衙,因归府顺路,沈香和谢青上了同一辆马车。 沈香总算知晓谢青所说的“受累”是指什么了,车厢中足足堆了半人高的案宗簿书,这要看到什么时候? 沈香吃惊,掌心已然冒汗了。他真应了谢老夫人的话,哥俩同生共死,一块儿辛苦。 见她错愕,谢青抿出一丝笑:“都是记注到一半的案牍,不好让下司插手,还是我受委屈一遭,尽数完成吧。这般,刑部司的刘员外才好接手咱们的公差。” 谢青思虑得极是,若是审阅到一半的案卷再丢给员外郎批注,难免意见相左,平白多添公务,倒不如旧卷审完,新的案宗交给近日代管刑部的刘员外审理。 谁让李佩玉一案,乃是这个月公务里的重中之重呢?大理寺与御史台没沾上这样吃力不讨好的麻烦事,恐怕夜里都笑醒了。 沈香想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劲:“您要我搭把手吗?若我帮了倒忙可怎么好?” “小香尽管犯错,横竖有我担待。” 谢青待她倒是很宽容,沈香受宠若惊,感叹:“您御下真是温厚啊。” “是吗?”谢青的笑意更浓。 殊不知今日他刚发落过比部司的任郎中,当众暗示任平之做事不老成、欠考究,为人处世火候也不够。任平之被衙门顶头上司逮着敲打筋骨,懊丧极了。恐怕近两年流内铨选他又犯难了,谢青定不会当他的保人,帮他往吏部递送“铨状”。这般,再想升迁恐怕还得熬两年资历。 唉,时乖运拙。 任平之蔫头耸脑归府,方一落座,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啊,该不会是那封情诗惹恼了上峰吧?早知道就不多管闲事了,还害他官途坎坷。 沈香不知这些,一心只当谢青忧国忧民,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纯臣。 片刻,马车碾到石子,车厢内猛地一撼。沈香躬着身子,没坐稳,竟一个趔趄,朝前扑去。 “哎呀!” 她灰心丧气,只当这次一定要摔个鼻青脸肿。闭眼赴死时,却意外撞入一个温热的怀抱。兰花的冷幽香味随衣袖震开,香泽流散,萦绕她满身。 沈香睁眼,垂眸,入目便是紫色公服……啊,她竟摔到谢青膝上?! 呜——怎么办。 沈香勉力撑着双臂,不敢全然倚靠上谢青。但她受了惊吓,身体僵直,半天也不能动作。 起又起不来,躺也躺不下去。 沈香羞窘,急得快要哭出来。她何时这样无礼过,谢青会不会以为她毛手毛脚,很不得体?她好歹也是个官场中沉沦多年的圆熟官人啊,眼下真是颜面尽失。 她欲哭无泪,耳朵烫得似烙铁,红得能滴血。 还没等她想出一个推搪的由头,谢青已然闷闷笑了下:“小香是想寻我庇护吗?倒是……热情了些。” 听得这话,沈香死的心都有了。 她内心呐喊:“天爷呀!下道雷劈死我算了。” 车外忽然响了一声空雷,吓得沈香瑟缩一下。 车夫辨雷声,为难地嚷了句:“见天儿要下雨,两位官人,咱们恐怕要赶快回府了。路上有些抖,还望多担待。” 谢青倒觉得路途陡峭些也不错,含笑答:“无碍,你赶车吧,有劳了。” 随后,他小心搀起沈香,纵她坐回空位上。 车厢里的气氛沉闷,主要沈香臊了一脸,不敢开腔。 还是谢青打破静谧:“小香怕雷声?” 他于昏暗处,感知她颤了一下肩胛骨。衣布微鼓,好似振翅的纤脊蝴蝶,脆弱且不堪一折,惹人怜惜。 沈香垂下眼睫,许久不言。 车厢内的兰花香渐浓渐馥郁,许久,沈香答了句:“舍……妹死的那日,正是雷雨天。” 她兄长沈衔香死的那日,是个沉闷的雨天。她第一次这样厌恶细密的雨,雪上添霜一般,扰乱她的心神,还带走了她哥哥的魂魄。 她咬了一下唇,又说:“都讲,死者会在雨天离去或归家,这样雨声能遮掩他们的脚步。我舍不得他,因此也厌上了雷雨天。” 那样沉闷、潮湿的日子,是沈香多年以来的梦魇。 她以为自己忘却了,其实没有。午夜梦回,总会翻涌上这些自苦的回忆,搅乱她的日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总该平风静浪了。但其实,至亲离去的痛楚,家人永远忘却不了。所谓心如止水,也只是自欺欺人。 所有苦难,都藏于兄长留下的银鎏金荔枝并头簪里,或是兄长藏于箱笼底下的银狐氅衣间。纵使一阵春风,一朵落梅,亦留有兄长的痕迹。 到处都是哥哥啊…… 沈衔香自知他命不久矣,那样小的年纪,心思却缜密。他给妹妹准备了每一年的生辰礼,大到头面衣饰,小到笔砚诗谱。他怕亏欠沈香,怕她没有家兄的庇护,会受委屈。 其实,他的死,就是沈香今生最大的苦难。 年纪轻轻,不幸兰摧玉折,真可惜。 父母早亡,哥哥又死了,她是没有大人庇护的孩子了。 沈香胸腔闷闷的,鼻尖子也酸涩。许是太落寞,她在谢青面前失态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渐起,摧折花枝,打落一地火炽红泥。偶有几点雨星子扫入窗缝,谢青抬袖去挡,为沈香遮住风雨。 他缄默许久,终道了句:“若是下次有雨,我为你在邻墙的花枝上悬一盏提挂式瓷灯吧?四壁可用削薄的蚌壳黏连挡风,瓷灯底下再漏个眼,便够流风燃烛了。我会命人守着灯,教它不灭的。有了点亮光,又知是我在旁作陪,或许你也不会再怕雨夜。” “什么?”沈香被他这番震耳发聩的话惊到,哑了许久,喃喃,“您何必……关照我到这份上。” 对她这样好,她会不知所措的。 待谢青舍下她,同旁人成家时,她或许就难能做到坦荡处之了。 沈香不想自己变得那样难堪、那样狼狈……她无地自容。 一路上,沈香都心神不宁。 等捱到谢府,她才缓过神来,再次捡起自己护心的甲胄,同谢青如常相处。 沈香和谢青一道回府上,谢老夫人不知有多欢喜。她嘴上埋怨两个哥儿不知轻重,落了雨还不快洗漱,面上却笑意盈盈,欢喜家宅里难得的热闹。 待谢青命人把一车公文送进书房时,老人家的脸顷刻间沉了下来:“怀青,你就没一天消停吗?!这般下去,身子骨可怎么受得住?” 闻言,沈香担忧地问:“您的身体不好吗?” 谢青被这话呛了一下,难得失态咳了声。霎时,他笑答:“我身子骨很好,小香不必忧虑,祖母是操心惯了才这般说。” “那就好。”沈香松了一口气,全然不懂某郎君较真“身强体壮”的真正原因。 谢老夫人知道沈香今日来府上,是被孙子拉来当帮工的。她慈爱地拍了拍沈香的手,感叹:“真造孽啊,还要拉上衔香受苦受难。下回你甭理他,怀青这性子改不了,你惯着他,只会让他蹬鼻子上脸,一心磋磨你的!” 谢老夫人如何不懂自家孙子是什么鬼德行?一天到晚话术圆滑,同他接洽的人,少有不从了他的意的!特别是衔香性子这样软绵的郎君,她孙子还不是寥寥几句就老老实实拿捏住了人? 思及至此,她又有点伤感:“沈家郎君、娘子的性格都好,若是令妹还活着就好了。这样的心性,同咱们家哥儿,那是顶配的。” 沈香冷不防被人提起,对方还看重她的温吞脾气,一心想结亲。 她一时无言,强笑了笑,道:“各人都有自个儿的缘法,保不准谢兄过几日就遇上合心意的小娘子了,这事儿急不来。” 本是一句替谢青解围的话,岂料却惹他不快。 “如小香太闲暇的话,不若你我先行审阅案卷吧。早些办完差事,也好早些家去休憩。”谢青上翘的唇角稍稍掩去,语带微乎其微的不快,甚是冷淡。 沈香很懂察言观色,她不知哪处惹到谢青了。 事后想想,她猜,应当是她太多管闲事了,谢青不想一个外人插嘴家事。 也对,于他而言,她不过是较为亲近的同僚罢了。 沈香实不该,因他几句偏袒就误以为他们关系亲密无间,谢青明明待谁都这样温柔得体。 沈香僭越了,是她得意忘形。 沈香为了给谢青赔罪,审阅案卷更为勤勉。饶是谢青都累得阖目叫了一盏茶,她还孜孜不倦地详复记注上的律令。 烛光下,谢青不动声色端视她。沈香虽摘了幞头,一团青油的发还是包在藤草巾子里,没有散落分毫。睫羽纤长浓密,如黛山乌树,一应的得体端庄,没有半分不羁。 他隐约记起此前一次宫宴,京官们喝得尽兴,与君王同乐,放肆地折起园林中的桃枝。宫娥们讨巧,特地给各位官人都簪了一节灼桃,沈香也不例外。 她齐整的鬓发便是那时被花枝给勾下几根,披于肩上,散落风中,美得凌乱又恣意。 而这样一缕发,却在宴后,停留于李佩玉的掌心间寸许,容他细嗅。 啧。 登徒子冒犯了她,教人不快。 …… “谢尚书?”沈香忽然唤人。 谢青侧目,勾唇应话:“嗯?” “您累了吗?” “有些。”他不逞强,老实答话。 沈香回过神来,她是偶然一日不管不顾当差,却忘了谢青日日如此。她哪里是赔礼道歉,一心惩戒自己,分明是拉着人一块儿受罪! 人情世故上,沈香终是差了一截。 她羞惭放下笔墨,腕骨隐隐作痛:“那我们迟些再看案牍?” 谢青见她诚惶诚恐,不忍心再苛责。 于是,他笑道:“不必,今日歇下,明日再看。” 沈香瞧见谢青脸上那熟稔的温柔笑意,心知他已没了气性。那就好,她也松懈了心神。 她本打算回府,谢青却留了她一块儿用夜食。 谢青:“空腹入睡,伤脾胃。我既揽了你来帮忙做事,总要伺候好你炊饮,小香别推辞了。” “好,听您安排。”话都说到这份上,沈香也就不客套。 好歹是谢青的地盘,沈香不敢坏规矩。她很好奇书房里的陈设,又不敢乱摸乱碰,只得睁大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四下瞻顾。 她怯怯的样子有几分可爱,谢青笑意渐生,难得坏心眼,没有出言允她随意查看。 沈香的眸光落在谢青身后的那一尊佛像上,惊讶地问:“您还礼佛啊?” 谢青怔忪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道:“嗯,神佛慈悲,怜悯世人。” “您这般善心肠,下官真是自愧不如。” “呵。”他忽然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短促的,挠在沈香心上。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6节 她问了点蠢话…… 现下的沈香,就好像跟着尊贵的大人入家堂,屋中俱是她没见过的新鲜事物,即便大人慈爱温柔,容她无礼,她还是蹑手蹑脚,不敢动弹。 倒不怕打砸贵物,而是怕讨了大人的嫌。 啊,是了,她希望自己,是得谢青喜爱的。 尽管这份喜欢与儿女情长无关,但她还是想搏一搏难能可贵的偏疼。所以,她不能行差踏错半步,好歹不能招人嫌恶。 沈香又看了一眼,案上供着一张鹿皮弓。 她问:“您还会搭弓射箭吗?” 实难想象温文尔雅的谢青还能有遒劲拉弓的时刻。 “那是母亲留下的。” 沈香记得谢青的母亲是游牧胡人,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好似一轮金日。她的大宁语说得很好,就是人太热情,沈香回回进内宅里拜谒,总要被她团到膝上里外摸猫儿那般揉搓一阵。害得沈香小时候都不敢去谢家,生怕谢青的母亲又逮住她亲亲抱抱。 这么多年过去,沈香都快要忘记了——谢青是“中蕃通婚”诞下的孩子啊。只是他样貌一点都没有外族的血脉呈现,全然瞧不出来他的母亲的痕迹。 那弓,是遗物呀。 “对不起,我今夜总说错话。”沈香道歉。 “无碍的。”谢青一如既往宽容。 这时,小厮敲门,奉上两盏芳芷茶与几样茶点心。沈香记得芳芷茶,这是月前官家赠予谢青的贡茶,就那么寥寥几斤,他竟舍得烹了给她喝。 谢青的待客之道,礼数总这样周全,偏偏她仗着上峰的器重,口无遮拦。 她又低头,不知该说什么。 谢青发笑:“小香在找什么?地缝么?” “啊?”沈香怔忪。 “我当你埋首于地砖,是想找道缝隐去。” 这一回,沈香听懂了,谢青是讲她太胆小了,一点话就要难堪,找地缝钻进去不见人。上司难得说了个笑话,他在调侃她面皮细薄。 沈香脸更烫了,支支吾吾半天,讲不出什么话。 呜——她连玩笑都不会接茬!多好的增进关系的机会啊! 谢青为她夹了一块莲子蒸糕,供她垫肚。 筷子还没放下,谢青风轻云淡地问了句:“小香同谢某独处,总这般拘束。你待我,似乎与官署内其他官人不同。特别是比部司的任郎中……唔,我倒想问,是他更讨你的欢心吗?” “什么?”沈香的茶都要喷出来了。 此话何意? 哪个欢心?!她在外是个郎君身呀,和郎君们相处,不都这般随性吗? 谢青总不会是拈酸吃醋吧……不可能不可能。 她内心呐喊:快解释呀,她要误会了…… 谢青这回执着,他不绕开这话头,擎待她下文。 沈香避不过去,只小声说:“我待人都是一视同仁的,没有厚此薄彼。近年与任郎中亲厚,也不过是因他没架子,好讲话。又是下司的僚友,总得卖点面子。大家都是同僚,这般和睦相处,是不妥当吗?您今日……为何问起这个?” 她已经极力说清楚了,她和任平之什么亲密关系都没有。 谢青心情似是愉悦不少,也没有为难她,只慢条斯理地说:“无事。不过是,谢某也想做一个得佐官仰慕的上峰罢了。” 沈香松了一口气,害她差点误会了。 原来谢青表面上平静无波,内里居然心思细腻成这样吗?他也会患得患失,生怕下属不喜欢他…… 沈香像是发现了谢青哪处有趣的小心思,不自觉偷笑。 她大方夸赞:“您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我就很仰慕您!” 她眼睛亮晶晶的,如同那一夜吃醉了酒一般,很讨人喜欢。 “那么,小香仰慕我什么?”他的嗓音既轻又柔,能勾魂摄魄,蓄意压着人的命脉。 “您……” 谢青又刁难她了,他怕她撒谎吗? “嗯?” 谢青优点那么多,不好笼统概括。沈香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道了句——“您刑审罪人的能力是三司法官衙里一骑绝尘的,没有人不钦佩您!” “……”谢青缄默了一下。 哦,原是仰慕他心狠手辣。 第6章 落了一昼夜雨,今晚虽止住了水潮气,夏风仍冷飕飕。 难得起了薄雾,像一段云纱,笼罩山间枯木中。 “叮!” 一枚银芒锐器径直埋入树身,震得疏枝一颤。 树底下的茅屋里走出一个断臂的少年,他冷脸望向天穹,唯有一轮白月、几颗星星。 年轻人抿唇,不耐地喊:“别躲躲藏藏!有事便说!” 不过瞬息,一条油亮的红绸便自茅屋顶上倾泻而下,紧接着是一把涂了松霜绿漆底的圈椅。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簇拥着身着莲子白春衫的郎君落座。 郎君定是怕湿泥脏靴,这才摆出大阵仗。 “小友何必着急?总归应了你的事,必会达成。”郎君玉簪发冠罩着轻纱幕离,瞧不真切眉眼,唯有那语间笑意明显,听着圆融和气。 闻言,年轻人也不恼了。他只切齿,问了句:“李佩玉人呢?!” “喏,不就在那儿么?” 郎君遥遥抬下颚,没等年轻人追问,他面前已然落下一具皮肉模糊的人躯——断了臂膀,削皮见骨,不似人样了。唯有起伏的胸腔,让人知晓,他还是个活物。 年轻人认出来,这正是他想亲自手刃的李佩玉! “吾未婚妻慈悲为怀,不喜杀生。既如此……”郎君笑了下,“留口气儿给你,处理了吧。” 他说这样残忍的话也无不适,仿佛天生爱重杀戮的邪祟。那笑声入耳,比蛇蝎还要骇人。 不错,慈面郎君,正是谢青。 年轻人面无表情,似是司空见惯了生死。 他一刀斩下李佩玉的头颅,了断他性命。之后,少年抖了抖锐利剑刃上的血。心里的重石放下,稍有些快意。 他态度和缓,对谢青恭敬地道:“你应了我的祈求,我也如你所愿,受你差遣。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不急,我还会来寻你的。”谢青单手支着额,想了一会儿明日早起要赴的朝会,“今日困倦,就此拜别吧。” “好,我等你来。”他很守诺,会等到谢青前来吩咐。 这般,年轻人熟识的那位小娘子总能安息了。 他欠她一命,眼下还她。 少年举目望向茅屋,泥塑的窗门,月光都照不进去。里边黑漆漆的,空无一物。 他恍惚看到娇俏的小娘子在屋内招手,唤他:“快来!今日偷的是一只烧鸡!给你补补身子最好。” “撒谎,哪里有鸡给你偷……无非是换来的。” 难怪她臂膀上又累了好几道淤青与血疤。傻子,不需要她做到这个份上。 年轻人怔忪,皱起眉头,自言自语。 他仍是跨过门槛,洞悉真相。 屋里空无一人,只是幻听。 他想起小娘子的音容笑貌,哦,她死了,血都流干了。 少年记起再次见面时,他拇指剔开剑鞘,纤薄的长刃抵在小娘子伶仃的颈骨,冷声质问:“你想做什么?” 小娘子巧笑嫣然:“看你身强体壮,定是个练家子!” “哼,你养我,无非是想利用我逃出此地。” 小娘子夸赞:“不错呀,小兄弟,你好聪明。” “闭嘴。” 分明最开始是各取所需的局面,为何最后连命都折损进去呢?年轻人有太多事不明白了。 …… 下了朝会,沈香和谢青没回刑部衙门,而是换了一身公中发的夏季时服,去了李将军府。 既要查李佩玉,总得知道他失踪以前都做过什么,又去过何处。 李将军府坐落于相邻皇城的外郭城,不少达官贵人的宅院都买在此地。坊巷中工巧奢丽的楼阁铺陈,黑檐重瓦鳞次栉比,再如何华贵的吞檐鸱吻都得低于皇城一等,这是臣子的本分。 沈香身量小些,落地还要谢青递脚蹬来扶。她受他一搀,欠身道谢:“有劳您。” “不必多礼。”谢青温声应了句,走在沈香前边,为她探路。 门环砸响,门房一瞥谢青紫衣色就吓得大气儿不敢出,他忙钻回屋里,去请大娘子来招待贵客。 李佩玉的母亲顾氏是三品官的外命妇,随夫封诰郡夫人。她同谢青会面,便不必行拜仪,反倒是沈香得低头同她行礼。 谢青道:“本官同沈侍郎前来贵府,是想问询一番李参军失踪前的诸事。请夫人行个方便,容我等进李参军寝房搜罗一些紧要线索。” 若是顾氏不肯,耽误公差,横竖急的也不是刑部官人。 为了配合上峰公差,沈香也接话奉劝:“是极,您总想李参军早日平安归来吧?” 听得这话,顾氏一怔忪,她哭得如同胡桃一般红肿的眼微微下视,语带哽咽:“两位随妾身来。” 她引他们入了李佩玉的寝房,与谢青清雅陈设的居室不同,李佩玉的屋舍就红尘脂粉气重多了。他一个郎君的睡榻,竟有女子家的莲花纹抱腹,可见是秦楼楚馆的常客,看得沈香面红耳热。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7节 但她乃查案的官人,处事不惊。没看到谢青都面不改色搜索箱笼吗?那她又为何要诸多忌讳。 这般,沈香捻起了那条红莲兜肚,细细分辨起来。 她道:“谢尚书,这件抱腹上有石榴娇胭脂的气味,该是女子的。绸面还绣有落款,我猜,应当是妓坊挂名的娘子。” 谢青含笑望她:“何以见得?” “一是,抱腹用的上好红绡,价比黄金,这样的亵衣绝非农门出身的娘子能享用得起,而伎坊恩客常用此绸缎当作缠头钱打赏,屡见不鲜;二来,士族内宅的娘子怕私物流出去,唯恐犯下‘私相授受’的罪名,大抵都不会在衣上落款。由此可见,既要以衣物留名留情,又可暗下交换信物,唯有伎坊娘子才有能耐办成。” 沈香推断得头头是道,谢青不吝言辞夸赞:“沈侍郎真知灼见,确是合情合理。” “柳无花。”她记下这个名字。 屋里又搜了一程子,大多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玩物,即便是书籍,也属一些有辱斯文的避火册子与春.宫图。沈香瞥了一眼,知之甚少,没敢拉谢青一道儿来看。他那样冰清玉洁,不好被人间秽事玷污的。 再一翻动床围子,她不由瞠目结舌,感叹:“为何有鞭子?还有缚人的镣铐?是上刑吗?这事上……花样真多。” “嗯?”谢青踅身,以眼神,困惑询问。 沈香耳尖子生热,忙道:“没、没什么。” 谢青也不追问,只摊开修长五指,把掌心里的事物递于沈香面前:“我寻到了此物。” 沈香端详了片刻,见是一块漆金的令牌,上书:“普济堂。” “普济天下……这是医馆还是收留孤寡的院落?李参军人不可貌相,他原也会对弱者出手相助,怜悯众生吗?”一股钦佩之感,在沈香心中油然而生。 谢青静默一瞬。 良久,他方启唇:“小香观人,不可片面。” “是了,再作恶多端的人,或许也有良善一面,是我狭隘了。” “我说的……应当不是这个意思。”谢青不过是想告诫她,或许李佩玉是彻头彻尾的恶人。 “那是?” “无事。既知有女子与李参军关系匪浅,那便先寻她吧。” “是。” 他们又问了一圈李将军府上的奴仆,奈何无人知晓主家动静,就连顾氏也说道不清楚亲子平日里的消遣。难怪李佩玉失踪了,李岷也无处寻人,只能在殿上闹将开。 棘手的案子,沈香寄希望于“柳无花”这位李参军相好身上。 她和谢青上了马车,门帘放下,车厢霎时间融入傍晚薄暮,变得昏暗。 沈香困倦了,靠着车壁昏昏欲睡。 车厢内,郎君衣袖间的馨香满溢,还没等她如愿睡去,一道清冽温润的嗓音悄悄钻入她耳。 是谢青开口搭话。 他曼声道:“小香很好奇床笫之间,长鞭与镣铐的用处么?” 啊?沈香一个激灵,瞌睡全抖没了。 她在幽暗静谧的车厢内醒转,再三确认,谢青这话是同她说的。 “您是在问我?” “呵。”一声轻笑,抓人心腑。他勾唇,“此处可有第三人?” “没有、没有,我睡迷糊了。”谢青的话明明带有宠溺感,沈香却不敢接茬。 好半晌,郎君又低语一句:“小香,希望我为你解惑吗?” 明明是谆谆教诲的问询,沈香却听出一寸许微乎其微的挑弄,拨雨撩云一般,教她悸栗栗的。 不知是否沈香错觉,她怎么觉得……上峰好像在煽惑她呢? 第7章 明知眼前是望不到涯的深渊,她还是被诱着沉沦。 许是好奇心唆使,沈香鬼使神差说了个“好”。 知她忐忑,谢青于暗处噙笑,卖起关子:“唔,李佩玉此人行事倒是谨慎。” 他顿在这里,似听书先生卡着彩头讨赏一般,擎等着沈香来求。 太坏心眼了! 偏偏沈香又觉得清正如谢青,定没有戏弄她的意思。 唉,看来今天要先做一回不够沉稳的官人了,竟被这样的私事勾得抓心挠肝。 沈香小心翼翼问了句:“此话何解?” 谢青终是等来这句追问,他捺下微扬的唇角,语气板正地道:“他竟知睡榻旁侧亦有危险,需时刻备下防身之物。你看,刀刃太容易教仇家利用,反伤自个儿。倒是镣铐经用些,将人扣在床围子上,等闲也逃脱不得。” “……就这?”你认真的?她还以为是什么阴司宅院里的辛秘呢!沈香意兴阑珊。 “小香看起来很失望?是我说的哪处不合人情吗?” “哈哈,没有,您说的句句在理。”她讪讪一笑。 小姑娘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貌,猫崽子似的憋着火头。 真有趣呀。 谢青的眉眼转向窗缝,不动声色地抬袖,遮掩面上促狭的笑意。 逗够了,他又是襟怀坦白的做派:“小香不耻下问的心性很好,往后如有机会,我再逐一演示给你看。” 演、演示什么?沈香目瞪口呆,抖着手拿起羊皮水囊喝了一口,也不敢追问了。 她想,是不是她皮囊底下乃是心思细腻的小娘子,才会这样多思多虑呢? 瞧谢青,倒是霁月光风,坦荡得很。 “好、好,有机会一定……”沈香面上敷衍,私底下开始动了点往后调任旁的司府衙门的事。总这样对上峰心怀鬼胎,曲解君子心意,她觉得自己真不是个好东西。 今日一通忙碌,已是下值时分。 他们左右奔波,总算打听到柳无花的所在。沈香猜的不错,她乃是缘棠坊的花魁娘子,拜客只见自家挑选的恩客,等闲人连面都碰不着。 但谢青和沈香不普通啊,一个三品大员,一个五品参朝官,全是拿官威压一压便能横行霸道的主顾,还有皇命在身,故此见人一面并不难。 谢青勤勉,还欲赶在归府之前先审问这名娘子。 沈香会意。 这是官家在众卿面前撂下的担子,文武百官都看着刑部的能耐,可不能丢了官署的颜面。 她既仰慕谢青,也该尽心尽力保全他的体面。故此,沈香没有推辞,近日亦步亦趋跟着谢青行动。 两人的马车停在离缘棠坊有些距离的暗巷里,夜已昏黑,唯有巷口的酒肆为了揽客才有闲钱,掌起薄纱灯笼。暖色烛光风中摇晃,打下鎏金似的剪影。 沈香看不清路,被石子绊了一下,好在谢青往后递手来扶,她没有跌跤。 谢青止了步子,那一味兰花香萦绕,缠上了沈香的面颊。她嗅到若有似无的香气,知是谢青离她很近,咫尺之间。 “怎么了?”沈香小心地问。 谢青于朦胧晚雾间,递来一只手:“若看不清路,便拉着我的衣袖吧。” 他那样得体,没有喊她执他的指骨。 或许是知她面皮薄,连帮衬的话都说得这样小心。 沈香又要推拒了:“是踩到您的鞋履了?我会谨慎行路的……” “唉。”谢青幽幽一声叹,“总被小香婉拒好意……我便是这般可怖吗?连干系甚密的佐官都不愿同我亲近接洽,可见我这上峰确实做得有诸多不得体之处。” 他仍是和煦音色,只是这一回的笑语里,多了几分自苦。 沈香哪里知道他会想那么多呢? 她咬了咬下唇,还是牵扯住了谢青的窄袖,含糊道谢:“有劳您了。” “小香,很乖。”谢青说得极轻,温声软语,还是被沈香听到了。 又是摸不透的笑意,像极了耐性子哄她。 她被他带着走,往日要细心留意的路,今日倒冒失得多,知道前边有人担待,她也无惧风险。 几步的路走得这样漫长、艰辛,夹杂女郎那五味杂陈的隐秘心思。沈香像是被一场绵绵不休的春雨淋着了,明明入屋舍挡风,衣衫却还湿的,濡濡爬在臂骨,割舍不去。 灯光又照亮了她,沈香被烫了似的,急急缩回了手,所有阴暗的绮思顷刻间荡然无存。 谢青回头看了沈香一眼,没有追问,从容地放过她,护好了她最后的脸面。 忽然,有谁喊了句——“是谢尚书吗?” 沈香和谢青同时回望,来人是几个娘子,居中的那位身着缠枝牡丹纹衫裙的小娘子,应当是府上贵主,从她艳丽的衣着与扣着草珠红披帛的金臂钏上看,家世非富即贵。 谢青疏冷道:“你是?” 沈香听出他有几分不悦,毕竟被人耽误公差,心里都不会爽利。 小娘子全然不知这一点,只当初次见面,忙抬起团扇挡脸,含羞带臊地垂下眼睫。 踌躇片刻,她问了句:“上一回的信笺,您看了吗?” 沈香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她就是任平之相帮的那一名待字闺中的娇娘。长得确实娇艳可爱,同谢青站在一处,也算是郎才女貌。 闻言,谢青头一次蹙眉:“任郎中确有一封信笺送来,现下已经烧了。” “为、为何要烧了?”小娘子青天白日里受这样大的刺激,眼眶里的泪摇摇欲坠。 “私传贿信,其罪可大可小,望闲杂人等往后不要再给刑部官署添乱。” 话说得这样狠厉,一点情面都不留。怪道会有人误以为谢青乃是酷吏,他不过秉公办事,耿介了点罢了! 若小娘子见好就收便算了,偏偏她爱慕谢青,痴缠得紧。 知谢青要走,她又急急来攀附:“您一眼都没看信笺吗?” 若是没看,只当她是个贼人,兴许是他误会了。改日说开,这一场风雷交加的初见机缘,也未必算不上一桩美谈。小娘子太死心眼了,谢青话都说死了,她还要揭开伤疤,非等着人给一刀。 沈香心疼女孩儿,暗暗叹了口气,上前:“小娘子的诗作得极好,想来家中西席乃是大儒。”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8节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谢青不但看了诗,僚友们也瞧见了。他不喜欢、不在意,才会对她使雷霆手段。 小娘子心灰意冷,又见沈香温文笑望,红鸾星偏了偏,又要往她身上钻去。 她止了眼泪,期期艾艾答一句:“是小女不懂事,给两位官人添麻烦了。” 知她能想开,沈香也为她高兴。当即很给面子,笑道:“不麻烦,不过一件小事,小娘子切莫放在心上。” 小娘子应了下来,又咬唇,问道:“不知您是刑部哪位官人?” “在下刑部侍郎沈衔香。”她施施然答话,全不见小娘子眼眸发亮,全副心神都要记挂在她身上。 倒是谢青瞧个分明,同沈香道:“此前不是说要买石榴娇的胭脂品,送你表妹吗?正巧前边有个铺子,去瞧瞧吧,别让人在家府上好等。” “啊?”什、什么表妹?沈香懵了。 比她更懵的是那一位小娘子,她今夜遭罪太多,一日失了两回的恋慕,心如刀绞。 都没等沈香拜别,便福了福身,蓄满一大包泪,登上轿辇归家府了。 沈香心里堵,看着小娘子逃之夭夭的背影,觉得旁人也挺憋闷。 她忍了许久,还是问:“您为何说起表妹?” 谢青似笑非笑,玩味答了句:“小香不知自个儿在外很招蜂引蝶吗?” “嗳?!”招什、什么? “看来是真不知情。”谢青的笑意更浓,“倒是我被小香带累,平白多了几分忧虑,心一直悬着。” 沈香震撼,她又晕头转向了。 谢青这话究竟何意?是指她在外拈花惹草,给他招致诸多风月麻烦;还是指他一整日挂心,担心她被外头的人勾惹呢? 不管哪个,谢青都是大好人吧?他竟忧心佐官涉世不深,会被那些情场老手诓骗! 他总这样保着她,只因那一门不得善终的姻亲。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香破釜沉舟一般,问出一句:“舍妹已故去多年,为何您还未将婚事提上章程?即便没有中意的,也该多相看几家娘子。这般,才可能遇上美满姻缘,不是吗?” 她知道谢青是多好的郎君,她同他今生缘分已断,即便自己没了姻缘线,也希望谢青能够圆满。 谢青难得听她问起隐秘私事,眸中思绪微动,是旁人看不透的汹涌澎湃。火树银花,灯烛辉煌,星星点点粘黏发间,衬得郎君愈发俊美无俦。 他于人潮中,与沈香对立,一时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谢青意味深长地开了口——“谢某的亲事,须得小香点头才行。” 沈香又被劈了一道惊雷,茫然抬起头。 这一下,她冒进地撞入谢青那双春深似海的凤眼里,耳珠子霎时滚烫。 心头战栗,一颤一颤,抖着她的神思。 沈香深吸气,平复许久,哄劝自己:别着了谢青的道儿! 他言下之意是:她乃未婚妻的大舅兄,即便他要娶嫁,于情于理也该同她点眼一句,如此才不伤两家和气。 谢青是八面玲珑的郎君,做事无一处不得体的。 只是,隐秘的欣喜渐欲泛滥。沈香罕见的,没有同谢青辩白,而是放纵这一句饱含深意的话在神魂里翻搅,久久不息。 第8章 陪谢青走了一段路,沈香又堪堪回过神来。 她这样拿捏着谢青算怎么一回事?她扮作兄长沈衔香了,往后是男儿郎了。再没有回旋的余地,她不该有这些浓情的窃喜。 沈香猜,应当是占有欲作祟。她同谢青自小有婚约,一直以来,她都觉得他该是她的。即便顶着这一具男子的躯壳,她把所有心绪都掩下,只留有对于谢青公差上的仰慕,那她的动机也足够不纯。 时过境迁,这些心绪都没有存留的由头,站不住脚了。 她该大方得体,放谢青去寻旁的人,不拘是以沈香的身份,抑或是沈衔香的身份来说。 今日是个好时机,不要错过了。 她鼓起一腔孤勇,抬手牵了牵谢青的窄袖。 感受到衣上动作,谢青含笑回头:“小香有话要说?” “将来的家内,不拘身世,只要您有意便好。告不告知我都可,您能求个圆满,我总会应下的。”她迷惘地说话,心里又平白无故松了一口气,佯装轻快,“不好再耽搁您啦!舍妹都走了十多年了,这么老长的一段时日,若你身边有个知心人在的话,该多好呢。” 沈香是吃过孤独的苦头,那么大的堂屋里,摆着尊贵规矩,下人也不敢上寝院安抚,无人同吃同住,就她一个人枯坐到天明,累了又睡下。 谢青没了爹娘,定也怕一个人独处。可他到底不似她,没有路可以选。 他前途大好,能挑一门好亲。往后红袖添香,夫妻举案齐眉,这般处久了,总能煨烫谢青的心。 毕竟,他就是那样温柔的郎君,以真情能换他的真心。 沈香圆领袍底下的伤口豁的又裂开一道缝隙,鲜血淋漓,痛感弥留许久,绵绵往四肢百骸钻,催得她鼻翼都生汗。 沈香莫名想掉眼泪,可是无缘无故,多丢人呢!好比自己私藏了这么些年的宝贝,终是被抄家没入公中,再也收不回来了。 听了她的话,谢青许久没有开口。 气氛诡异地凝住了,彼此都心怀鬼胎,这一刻最不坦诚。 谢青知她吃软不吃硬,柔声问:“那么,小香舍得吗?” “我吗?”沈香纳罕。 “嗯。” 她想了想,醒悟。谢青是说,她放任谢家这样一房好亲离去,会不会太亏?正经的算计,应当是再同谢家有攀扯,毕竟他如今都是刑部尚书了。 他甘心被她利用?真是个好人啊。 沈香苦笑一声,有什么好舍得、舍不得的?总不能从沈家旁支再挑一名小娘子给谢青作配吧?登不登对还两说,就是这么一对璧人成日里戳她面前,她也要不爽利了,何苦来的。 思及至此,沈香又要为自己回护了——她都为家族峥嵘牺牲了这样多,就不要委屈她再见谢青与新夫人眉来眼去了,那她真的心都要裂成一片片的,有苦还无处说。她甚至下定了决心,往后若是谢青娶了妻,她就搬到外城去住,早起是麻烦了点,好歹心里舒畅了。 这样一想,将来又是明媚可期的日子。 沈香下定了决心,执意要斩断这些前尘旧事。 她极力亲和温婉,做出满不在乎的样貌,“没什么舍不得的,如果您能有合心意的人陪伴在侧,我会很放心。您又不欠我的,何必为了沈家耽搁自个儿的终身大事。” “是吗?”谢青的笑有几分伤,“我省得了,小香不必再为此事费心。” “好。”沈香的心像是被山蜂蛰了一下,骨头缝都冷到发酸。不过她今日做得很好,总算亲手……推开了谢青。 她大大方方地笑,殊不知今日是她朝谢青笑得最多的一日。 除掉了负累,便这样开心吗?谢青低眉,又弯起平静无波的唇角,尽数话语悄然藏入了腹中。 沈香一腔肺腑之言倒是说得痛快了,脑仁回到身上,她又犯愁谢青会不会嫌她自作多情。 保不准人家本就没为沈家“守节”的想法,她上赶着要去认。忒丢脸了,唉! 沈香跟在谢青身后唉声叹气半天,惹得郎君轻轻发笑。 “很苦恼吗?”谢青忽然问她。 “啊?”沈香愣了一瞬。 “要不要收回先前的话?” 他开口,满满都是若有似无的隐喻,教人难懂,又像是已经足够清明。 哪些话?她下定决心要推开谢家的话?这……朝令夕改,又不是孩童扮家家酒!她应该没有这么昏庸吧! “不、不了。”沈香推拒。 “好,那便随你。”谢青仍是笑,心情似乎比之前好上许多。 他们入了缘棠坊,点名要见柳无花。鸨妈妈操持起架子,手上香帕一甩,抖开几缕粉尘,不经意地笑:“每日来百八十个人,各个都说要见柳无花。楼子里的姑娘,是你们想见就见的吗?都得拿缠头盘开门路,一点点叩问,打通人情的。” 鸨妈妈好大胆子,竟不知今日来的是凶神。 这一脚都踢官人面门来了,沈香哪里坐得住呢?她叹了口气,从袋子里摸出一枚制授官职时给的通官印,扣在手心里给鸨妈妈掌掌眼。 后者一口气被小小的印子吓噎住了,哆哆嗦嗦请他们上楼谈话。 官人的身份真是无往不利,平素难能见到的柳无花,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赶到他们面前。 她还当官人们是专门瞻仰她美貌来的,特地换了衣、搽了粉,打扮得花枝招展。毕竟李佩玉好久没来,她为了生计,总得重新寻一根高枝儿吧! “官人,吃茶嘛!”柳无花还用她的老伎俩蛊惑官人,奉了一盏茶来,绵若无骨要往谢青衣上倾。 建盏面子稍移,谢青那双笑不及眼底的冷情眸子已然睇过来:“手间若这般不中用,湿损了拜客的衣,那便剁了吧。” 听得这话,柳无花哆哆嗦嗦把茶盏抿回了唇间,小心啜饮去了。 她喝完一杯茶,沈香开口:“柳无花娘子,你同李佩玉是不是旧识?” “我哪里知道这些人呀!”她正要推搪,又见沈香丢出一条抱腹来,“这是你的,可识得?不认也不打紧,往你屋里头一搜,总有些李佩玉的赠物。届时你冒的‘欺瞒之罪’就没那么容易善了了。” 柳无花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她没了法子,只得蔫巴巴地答话:“是,李参军确实是奴的恩客。” 沈香也是官场里浸渍的人物,做事虽没谢青那般干练,对付一些赖皮却绰绰有余。 “那好,你禀我,这段时日,你同他相处,可有哪处不对劲的?譬如他有没有和什么人有口角,又或是有什么仇家?” 柳无花不想同官人们过多纠缠下去,她左思右想,把知晓的事都说了:“李参军谨慎得很,就连名头都不让我拿出去显摆,更不会对我讲这些事了。哦,官人们问起,我倒是记得一桩。” “你说。” “两个月前的一日,李参军起了意头,在外奔波时也先来我这处寻个纾解,也是那时,让我难得瞧见一回他的差事。” 柳无花记得那日,李佩玉直愣愣闯进来,都没等她说还有恩客在外头等着,便牵她的手要作怪。 舒畅感直冲天灵盖,李佩玉被她乱了心神,抖出怀里的事物,竟是一大摞美人儿的小像! 她吃了味,嗔怪:“怎么?郎君有了我还不够,还要寻其他姐妹呀?这么多小娘子,你也受用得过来?!” 李佩玉藏起那些画册子,笑道:“这可不是你这等脏货,都是良家子呢!” 他没耐心哄柳无花这样红粉窟里的姑娘,横竖都是花钱消燥气,又能有多少真情?爱上一个妓.子,说出去不嫌磕碜吗?他待她已经足够好了,至少还收她的腌臜私物,带回家中赏玩呢! 这话听得柳无花心头火起,却又没奈何。 她使性子哼了声:“又不是官家选妃,哪有这么多待字闺中的良家子给你临摹?!少糊弄人,定是寻了别处可心乐伎了。”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9节 “不同你争,爷有事,先走了。” 再后来,李佩玉便没回来过了,柳无花当是惹恼了这位爷。 提起这个,柳无花不免埋怨男人薄幸:“您瞧瞧,有了新人就忘记旧爱了,真没意思。” 沈香对于这种事情搭不上话,只能点了点头,问:“画像上的小娘子们,你识得吗?” 柳无花想了一程子,道:“我大多一个不认识,不过却瞧见过小像上的名字。” “说说。” “有一张小像上写了姑娘家的名,好像叫什么‘白流光’。” “好,我明白了。”沈香把名字记录在册,问完了话,便打算同谢青一块儿离开了。 此后的几日,他们不但要寻白流光,还要找京城里的普济堂,只可惜没能寻到用漆金令牌当门引的堂址,线索又就此断开了。 要找白流光倒是不难,只是京城籍口那样多,户部又掌管天下州县户口。特别是每三月三十日要纳讫装订造籍,除了旧户口,又多了编附的新人口,便是多分出十个户部的官吏查人,一时半会儿也折腾不出来。 谢青只得拿官家的话去压人,一时搞得尚书省内部起了龌龊。刑部的官人们担忧户部官吏故意怠慢公事,拖延皇差;户部官吏又骂刑部滥用官家的旨意耀武扬威,逼他们以私废公。 毕竟大家伙儿每日的公事都是定量的,平白多添了刑部的事务,那下晚衙都不得归府,还得戳官署里蹲着查《大宁籍账》,最要紧的是,刑部办好的案子,揽走全部功劳,有他们户部的人什么事?吃力不讨好的勾当,谁乐意干呢! 再怎样不满,大家敢怒不敢言,也不会真和谢青对着干。改日风水轮流转,万一升降或是平级转调官职,正好填到了刑部,那不是把上峰给开罪了吗?倘若谢青往后平步青云,再任上凤阁鸾台,那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于是,三两日后,沈香真拿到了几位名叫“白流光”的小娘子的家宅手实与貌阅消息。她又找柳无花去核对样貌,大抵确认了他们要查的白流光,就居于京城之中。家中算个没落的士族勋旧,祖上曾官拜三品,只可惜儿孙辈即使承恩荫入仕,也没能高升,门荫出身便断在了后辈手上。 他们自是不甘心就此没落,想着好歹家姓显赫,还能借此招风惹草,混口汤喝。想也知,肯定是动联姻的念头。若能嫁入官宦世家,不难后日再起复。 这也是沈香当年担忧的事,若她没顶替兄长的门荫入仕资格,步入官场,怕也得动联姻光复世家的想头。不过她运势倒好,谢青乃台省官。凡用荫,三品子,可得从七品上的使职,他日不难获职事官……倒是一门于世俗而言的好亲。 思及至此,沈香忽然面红耳赤,脖颈似是被火燎了一般,不住生热。 等等,她都在想什么?!怎么想到她与谢青的子孙后辈了?! 任平之送文书时看见了,纳闷问了句:“沈侍郎,你脸怎么这么红?发热了?” 沈香窘迫,轻咳一声,道:“无碍,是日头太晒了。” “哦,好。”任平之还要再说什么,却越过沈香,迎上她身后那冷若冰霜的凤眸…… 任平之一副如临大敌的样貌,仓皇逃窜,“我还有案牍要详复,我先走了。” “去吧。”沈香不懂他成日里咋咋呼呼做什么,再踅身,只见谢青着一身夏时公服,如松如柏,立于她身后。他今日换了一味香,是清雅芙蕖,怪道她没回过魂来。 “谢尚书,您回来了?下官还想着户部那边有一程子事务要攀谈,总得耽搁些时辰。”她和谢青约好了晚间去一趟白府,正打算再看两卷案宗,顺道等他,岂料人回来得正是时候,还不曾到晚衙下值时分。 谢青莞尔:“嗯,毕竟都是僚臣,怎可能真生嫌隙。” 实情自然是谢青感叹了一句近日吏部侍郎推荐的新茶滋味不错——帮着办公差的户部官吏大多是六品以下,他们需要由吏部高官在铨试后注拟,授予职官;不像五品以上官员,径直让官家制授。那其中深意可就多了,不管谢青是真君子还是真小人,他们都没必要为了一件稀松寻常的公差小事,开罪高官,万一人家背地里和吏部官员吹风或动手脚呢?他们不就遭殃了吗? 宁得罪君子,不招惹小人啊! 于是,大家非但没有再抱怨,反倒很是和气,一路欢欢喜喜送谢青回了刑部府衙。 并希望这个瘟神再也别来了。 沈香还怕谢青吃亏,见他全须全尾回来,也没酝酿什么雷霆大怒,心里挺欢畅,笑道:“看来同朝为官,大家伙儿都是懂‘粉饰太平’这个道理的。” 谢青翘起唇角,也没辩解,只道:“是极,低头不见抬头见,又怎会闹得乌眉灶眼,不得安宁?” 他看了一眼沈香发汗的鬓角,道:“小香是怕热吗?哦,我倒想起今日光禄寺送来了一碟浇酪樱桃……这样,待会儿家去时,你来马车上寻我,先吃些小食消消暑。” 夏末时分,樱桃倒不贵。只是如今初夏,刚摘下的蜡樱,在哪里都是俏货。按照品阶分餐,时兴吃食,光禄寺自然是先供应给高官。 如今,谢青倒是借花献佛,把这一碟吃食,奉她面前来了。 沈香心里很感动,殊不知……谢青只是故意拿吃食把人诱到自家车上来,好生说说体己话。 第9章 沈衔香临终的那年,谢青恰好十五六岁。 他比沈衔香虚长几岁,身量也比人高上不少。 谢青已是知事的年纪,又应贡举试,进士及第,折下桂枝,入了仕途。故此,他比旁人更懂礼数,不敢僭越,即便同沈香有儿女婚约在身,若非沈大郎君相邀,轻易也不会登门叨扰内宅。 沈衔香同沈香是龙凤双生胎,音色也相近,外人来看,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平素唯有从男女衣饰方可辨认。 听得这话,谢青倒有几分困惑:沈香和沈衔香很相像吗?分明一点都不像。 又或许是他自小同兄妹俩一块儿相处,对他们知之甚多,故而能轻易辨别出兄妹身份。沈香的性子纯善怯弱,说话时总不敢看对方的眼睛,颈后发髻处还有一颗不易察觉的焦茶色小痣;而沈衔香待人接物便从容不迫,坦荡得多,言行举止诸多世家公子的风流骨性。 昨晚落了急雨,丝雨沾愁,绵密的潮气欲湿衣裳,教人不适。 沈衔香在外求学数月,许久没归沈家。谢青和他甫一照面,还有点惊异——他的气色,实难说得上好。 沈衔香着一身淡翠绿蕉叶纹系带圆领袍,膝上披了一层雪白鹤氅。端茶时,抻出衣袖的腕骨伶仃,肤色偏白,满是灰败。 见了谢青,他一笑:“谢兄,你来了。” 谢青缓步落座,斟酌了许久,才淡然启唇:“你生了病?” 沈衔香笑而不语。 良久,他缓慢开口:“这几个月,我并未四下求学,而是一直居于沈家。不要怪罪小香待客无礼,她只是担心我,也不愿将我的事对外宣扬。” 否则,他们一对嫡出兄妹必会遭沈家旁支的算计,若想自保,只能暂时掩盖消息。 谢青明白了,怪道这几月,便是沈香也鲜少来寻他。他只当小娘子温婉,知他刚入仕途,担心他公中忙碌。原来为了兄长之故,还藏了那么一星半点儿的私心。 “既如此,今日为何寻我来?”谢青不蠢,兄妹俩应当是打算连他都隐瞒下去。既要做,为何不做到狠绝?偏生弥留之际寻他上门,岂不是功亏一篑? 沈衔香叹了一口气:“小香也是娇生的小娘子,因我的身子,已经许久不曾出门踏青。好不容易劝走的她,这才得了闲暇,能邀你过府一叙……今日一事,还望谢兄保密,切莫对小香说起。” “我省得。” 沈衔香喜笑,不是个多愁善感的郎君,偏偏现时,眼尾潮红,已蓄了泪。 他道:“我时日无多,世上最挂念之人,便是小香。我知她多重情谊,往后为守家业,必然会走那一条路。” 这话说出来,谢青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沈香不可能嫁为人妇,若她出嫁,沈家的家业就要交到旁人手中,她不甘心。这是父母与兄长留给她的唯一东西,她宁愿放弃谢青,也会守住。 既如此,她只能舍下女儿身,以兄长沈衔香的男丁身份掌家,亦会步入官场辗转,留个官身,这般沈家峥嵘才可将将维持。 原来,她不打算要他了吗? 谢青心下已有计较,没有多劝。 沈衔香道:“官场之中,难容黠慧。小香这般娇憨耿介,脾性最好,或许能比我走得更长远。谢兄,我唯求你一件事。若小香有所求之事,不要阻她、拦她,请纵她去做。这般,她才不会自苦,才能好好活着。” 他的妹妹,太委屈了,是他做兄长的无能。 若他没有得病就好了,这般便能纵容沈香活在他的羽翼之下,他期盼妹妹永远都是笑模样。 沈衔香紧握五指,知这样的遗愿有多为难人。谢家也有自己的家业要保,凭什么为他的私心,守着沈香。 太强人所难了。 他扶着圈椅,颤巍巍起身。 儿郎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与父母,但他愿意为了妹妹,摒弃所有尊严与骨性,只求谢青一件事,就这一件事。 “求你……护好小香。” 就在沈衔香膝头落地时,谢青堪堪搀住他。 谢青温文笑道:“我从未说过,不会庇护小香。你且宽心,她既为我未婚妻子,自是要护她一世。” “只需护她这十年,待她官途平顺。谢兄便可另行娶嫁,不会耽误谢家家业。”他咬紧牙关,“若有来世,我必舍命相报。” “不必。”谢青淡然,“我本就不信来世。” 若是娶小香为妻尚可,换了旁人,谢青不认为自己能忍受枕侧有外人作陪。他没有再娶嫁的打算,只是为未过门的妻子撑腰几载,又有何难? 况且,五年前,他是承过沈香的情的。 谢青的心思一贯深沉,比沈衔香重得多。 沈衔香看不透,不想那么许多。谢家重诺,只要谢青肯允下这一桩心事,他就死而无憾了。 两月后,沈家嫡女沈香去世了,是她的兄长沈衔香为她操办的后事。 世事难料,苍天不公。坊间都说沈家可怜,仅剩一对兄妹相依为命,妹妹竟也患病死了。 那一夜,风雨招摇,沈香穿着沾满兄长气息的旧衣,蹲坐在门槛,不肯上榻。 门房不拦人,谢青入了沈家府门,远远瞧见她。 那样瘦骨嶙峋的一小只,被细雨打湿了鬓角,眼睫也全沾了水渍,像是被弃养的小兽,要被雨水淹去,楚楚可怜。 他执着竹骨伞走近,为她挡风。 沈香稍抬头,水雾迷住了她的眼睛。檐角挂灯煌煌,照亮郎君俊秀的眉眼与清逸的姿仪。 是他啊。 她刚要喊谢青,却记起,她已经是沈衔香了,沈香已死。 昨夜她还服下了能将嗓音稍加粗犷的药物,无人能辨出她了。 于是,沈香强忍着胸腔里骤然刺骨的疼痛,怯怯喊出一声:“谢兄。” 谢青面上没有异样,依照儿时那样唤她:“小香。” “谢兄认错了,小香死了,我是衔香。” “我知。只是心里实在思念她,若贤弟不嫌,请允我往后唤你‘小香’吧。”谢青一贯温柔,说话如沐春风。 沈香没想到他原来对沈香也有几分牵挂。她还当他待自己的好,全然出于“未婚妻”的身份上。 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今夜她的眼泪,有缘有故,是可以哭的。 沈香红了眼眶,鼻尖子酸涩,哽着嗓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嗓子眼被千根针堵住了,只能发出一丁点嘶哑的、困兽似的哀嚎。 谢青叹了一口气,顾不上体面,撩起衣袍,轻手轻脚坐到沈香身侧。 他抚平整了皱衣,慷慨献出膝骨,问:“你想伏于我身上,同我哭一哭吗?” “什么?”沈香错愕地望着谢青,缄默了许久。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0节 这一夜雨声凄清,其实有谢青相伴,已经很知足了。 她不想和他过多牵扯,也不愿再耽误他。 于是,沈香强忍住内心那股子想寻人安慰的冲动,落寞开口。 “不了,会脏了您的衣。” 言毕,她低着头,良久不语。 却不知,谢青借着烛光,眉眼又落在她后颈,细细分辨藏于乌发间的那一颗焦茶色的小痣。 纤细修长的颈子,润着玉光,不堪一折。 谢青知道,他可以轻易折断任何人的颈骨。倒是奇怪,他唯独对沈香,分外怜惜。 第10章 谢青的马车停在皇城外,得步行好长一段路。 幸好沈香平素走惯了路,这样一趟下来,也不觉得腿酸。 春末夏初,时值樱桃果艳熟,牡丹花盛开。若不是怕暑气热,如今确实是沈香最爱重的月份了。 她刚至车前,车夫便很有眼力见儿的搬下绸布脚凳,供她入内。 沈香原以为今日也要与一摞摞公文挤狭窄的小室,谁知今日谢青倒清闲,没有搬来案卷,红蓝染牡丹开样红线毯上只放了个鎏金落花流水纹红木攒盒。 人到了,谢青勾唇,慢条斯理揭开食盒盖子,为她布食。 沈香原以为甜食送来这样久,蔗浆与甜乳酪早该化开了,哪料到谢青悉心至此地步,竟命车夫从家中带了冰,敲在刻花高足琉璃碗里,为她保鲜。 沈香受宠若惊,小心捧着碗勺。入口前,她客套地询问:“您要尝一口吗?” 不过谦辞,沈香以为谢青会拒绝。可他今日改了性子,笑意渐生,答了个“好”。 啊? 沈香有片刻怔忪,很快便捧上碗勺,容谢青接去。 可是,谢青半天没有动作,只含笑望着她。 沈香的面颊霎时烧红,她心里隐隐有个错觉——上峰不会是想等她来喂吧? 思及至此,沈香指尖微微发颤,捻着勺子凑过去:“您请。” 谢青意味深长地问:“唔……小香是想喂我吗?” “……”嗯?不是他暗示的么? “唉,你既一番好意,我也不好推辞。”他熟极而流地拎起樱桃梗,收走了一小颗。 鹅黄色的蜡樱入口,谢青颊腮微鼓,细细品尝着。 他一贯是端庄的谪仙风仪,仿佛不食人间五谷,只饮琼浆玉露。难得流露这样稍带稚气的一面,整个人都活在了红尘,入乡随俗。 新奇,有趣。 沈香眨了眨眼,觉得心里一派暖融融的。 上司动了筷子,沈香吃樱桃便心安理得了。只是她原以为他会以唇径直触碰木勺子,结果却是用很得体的举止捻走了一颗樱桃,没脏她的炊饮餐具。 怎么说呢……确实很翩翩君子之风,但她隐约有种谢青在坏心眼逗小姑娘的错觉。 她总是曲解他,这样不好吧? 一刻钟后,马车晃晃悠悠启程。沈香一面咀嚼樱桃,一面吐核儿,忙得不亦乐乎。 一盏樱桃吃完,马车恰巧到了白府。 谢青帮忙收拾了用具,小心搀她下车。 沈香落了地,后知后觉想起——呃,她最近“用”谢青,是不是越来越顺手了? 两人是为了办案来的,不想惊扰主人家,这才没带衙役出面。 撞见门房,沈香就同人打听:“府上可有一名叫‘白流光’的小娘子?” 下人一听这个名字,面露惶恐之色。他迟疑很久,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许是忌讳沈香身上的公服,垂眉敛目都不敢对视。 只是门房的言行举止太可疑,又有籍口貌阅为证,能笃定他在撒谎。 敢对官吏撒谎,胆子倒是挺肥。还没等沈香摆出官威,白府的大人们就出来了。来者身穿忍冬纹圆领袍,披着毛氅,很是肃穆,应当是府上的家主。 沈香敬老,同他供一拱手:“本官乃刑部侍郎沈衔香,这位是刑部尚书谢青。暮夜时分叨扰府上,是为查一桩凶案,还望尊长行个方便,助我等妥善办好公差。” 白家早前也是官宦人家,如今便是没了官身,恪守的礼制仍在。仿佛这般,就能守住家族荣光。 “原是两位官人,快请进。来者是客,咱们入府上慢慢讲。” 他朝两位来客行了拜仪,抬手迎他们入屋吃茶。等闲碰不到面的省台高官,好不容易瞧见一次,曾可能不趁机交个好? 待沈香回过魂时,她已被鱼贯而出的婢女们恭迎至堂屋上座,还给她备下名贵的黑釉兔毫茶盏,沏了紫笋茶。 沈香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如坐针毡。她是个胆小如鼠的官人,平日里旁的府衙官吏宴请都不敢去,生怕私交过密,被冠上“结党营私”的罪名,更别提吃喝旁人家府上名贵的菜肴了。 如今半推半就陷在白府的家宴旋涡里抽身不得,心上难免惴惴不安。她窥视了谢青一眼,好在上峰挂心她,悄悄探出修长指节,往下压了压,示意沈香莫要害怕,稍安勿躁。有谢青这个主心骨在,她确实安心了许多。 白家主的确想办一场盛夏聚宴,他已命婢女们凿来冰山于后院风亭之中,又喊家仆风风火火去府外请酒肆大厨来帮着家里烹煮河鲜海味。 一伙人就这般忙活开了,闹得动静极大。 谢青恍若未闻,仍是不动声色。 良久,他问:“府上白流光小娘子可在?” 白家主一听这个名字,眉头就皱了几折。白流光那些秽事辱没家风,怎可污了贵人的耳?若她的事迹被抖露出去,让贵人圈子里的官吏尽数知情,谁还敢再聘白家女为宗妇? 是以,白家主没有详细说白流光的境况,只轻飘飘道了句:“二娘子已投井自尽,死了数月,谢尚书怕是寻她不着了。” “为何要投井?”沈香知道白家郎君仕途无望,有多爱重小娘子们,只盼她们能为家族带来些好处。既折损了一个女孩儿,缘何白家主面上却并无悲痛之色呢? 白家主冷哼一声:“谁知晓她发了什么癔症?总是犯失心疯了。” “其中,没有旁的缘故吗?”沈香不甘心,又追问了一声。 “没有。二娘子乃邪风侵体,就这么投井而亡,无人能说上来缘由。” “哦。” 沈香被堵了一嘴,也不好再问了。 既是什么都不知情,她眼下只想赶在家宴设好之前,尽快逃离此地。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她不想赊下人情债。 谢青深谙她欲走的心思,帮衬了一把,起身告辞:“既这么,本官就不叨扰府上设家宴了,先走一步。” 明明就是专程为两位官人办的宴席啊!怎么说走就走?白家主不傻,他知道,不是官员们不懂,是不肯赏脸。恐怕是觉得他不够格儿结交人情,这些年多少官吏知白府没落了,不肯来往,他早明白世态炎凉。 白家主哪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他还想着结交点私人情谊,便是混个面熟都行,往后总有用处。心中再恨,他也不敢表露在脸上,只赔笑道:“今夜的宴聚,是特地为二位设下的。还请赏个脸,吃些酒菜再归府吧!” 只可惜,谢青去意已决,谁又敢拦官人们去留?白家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 沈香好不容易逃出白府,她松了一口气。料想着还是谢青这招高,既是高官,那就摆出跋扈的派头,不必拉拉扯扯给自己气受。 回了马车,沈香想起方才种种。 她捧脸托腮,犯起难来:“您看白家主这样热切想要攀交官员,又怎会容忍一个可以拿出去联姻的标致小娘子无端端投井自尽呢?再看她家下人对主家事讳莫如深的模样,恐怕另有隐情。” “小香猜的在理。”谢青笑着附和她一声。 “只是线索断了,还得想法子挖出点内情。”沈香蔫头耸脑咂摸主意。 片刻后,她记起柳无花的话——等一下,李佩玉手上的画像竟有刚死不久的漂亮小娘子……难道一摞摞收集来的女子小像,全是死人吗?! 她忽然惊得合不拢嘴,浑身都起鸡皮栗子。 “早听说坊间有生前未婚配的郎君死后要寻枉死的姑娘们作配……”沈香感到毛骨悚然,同谢青道,“那李参军备下这么多小像,总不至于是专门搜罗来良家小娘子的尸首,好当中间人,给那些死去的郎君们办阴婚吧?” 闻言,谢青难得缄默一瞬,艰涩笑了下:“小香倒挺……博学多闻。” “嘿嘿,您过奖了。”哎呀,她眼下,似乎还有些,小小的得意。 第11章 当然,沈香怪力乱神的想头很快被推翻,谢青和她拜访了白府附近的邻里,提着甜果蜜煎和和气气打交道,总算问出点旁的琐事。 没什么神神鬼鬼的说法,阿婆夜半在屋里头腌菜,隐约听到屋外有马车经过,半道上有小娘子跳下车,又被两个出家的尼僧绞着胳膊儿拧回去。看阵仗,还是用强的。阿婆识得这位小娘子,她就是白家二娘白流光,平日里出门呼奴喝婢,很有排场,几时要受几个老尼师的气了? 阿婆也没想那么多,再过几天打听,人家只说白二娘子投井死了,白家没这号人物了。 沈香咂摸过来,和谢青小声商量:“您看,一个冰清玉洁的小娘子,犯了什么事儿要被逼着入道?若是博个一心向佛的贤名儿也就罢了,偏偏连名声都不显,只说没这个人。白家最是依仗这些娘子攀附官中机缘,缘何要抛弃她呢?他们要拿女孩儿换陪门财(聘财),适婚龄的小娘子难道不是香饽饽吗?除非……” “嗯?”谢青像是爱她聒噪的模样,总循循善诱,笑睨着她,引沈香往下说。 “除非小娘子当不成筹码啦……怕是与谁私相授受,犯下家丑,不得不除去。”沈香打了个寒颤,愁眉苦脸地道,“唉,心真狠呢,没用处就丢了,也不顾父女亲缘了。” 谢青抿出一丝笑,他觉得她实在鲜活可爱,总为着世上万事着想,或欢喜,或发愁。 郎君起了打趣的心思,面上却一本正经:“李佩玉不是同鬼怪婚事扯上关系,你很失望吗?” “那倒也没有,只是没了阴间的谋略,一下子成了阳间的计策,又得好好想想该如何查下去了。”沈香悄声问,“您有办法寻到白二娘子入道的庵寺吗?” 谢青在思索对策,没立时答复她的话。 “唉,果然是苦差事吧!白流光的去向哪里那么好找,白家又不肯说实话……”对良民也不能严刑拷打,这是犯了大忌。 沈香愁眉不展,少顷,谢青探出修长白皙的指尖,触上她的眉心。 太突兀的动作,沈香被惊到,一时忘记躲。 温热的指腹在她的眉头游走,一寸寸小心碾磨,星火燎原,饱含着怜惜与温柔。明明没有一丁点冒犯之意,却让沈香心底一阵兵荒马乱。 她不敢动弹。倒不是觉得谢青无礼与唐突,只很好奇,为何他要这样做。 他是在安抚她吗? 蜻蜓点水的细腻触碰,不夹杂任何暧昧情愫。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1节 不过须臾,郎君缓缓蜷回了手。 因这一下变故,沈香的眉头也松开了。她眨了眨眼,茫然望着谢青——郎君仍旧澹泊寡欲的仪容,半点不沾世俗情愫。 仿佛方才的亲昵,只是稍纵即逝的梦。 谢青问:“很苦恼吗?” “有一点。”沈香老实说。 “明日便可知真相。” “什么?” “小香今夜早些休憩吧。”谢青打着哑谜,不愿多说,“晚间记得喝一碗温好的牛乳再上榻。屋内摆冰鉴可以,但切莫贪凉,冻坏了脾胃。” “好,多谢您关照。”上峰总有自己安排,沈香也不好多问。 入夜时分,晚风萧索。 白府的小厮偷拿灶房的蜜肉脯打发门房,供他佐酒。这样,小厮才好偷溜出家府去坊市里赌一个时辰的钱。 今日手气实在不好,攒了大半年的一贯钱全赔进去了,要不是身上没东西典当,他不会这么早归府。过几日去姨娘院子里逛逛,保不准还能顺手牵羊拿点什么,就是婢子们太机敏,眼珠子飕飕扫过来,直要把他看出个窟窿。 小厮一面盘算着,一面踉踉跄跄往前走。不知哪儿的梨园飘来一阵戏腔,咿咿呀呀,裹在风中似的,诡谲怪诞。 “哐当”一声,小厮面前落下一枚银锭子。月光下,烨烨生辉。 天降横财?!这么好的事儿?! 小厮眼睛都看直了,忙伸手去捡。 就在指尖摸到银子的当口,一柄纤薄的匕首,迎着月色飞来,刃面好似盈满一尾鱼腹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正中手背。 “啊——!”小厮惨叫一声,霎时间血溅三尺。 他吃了痛,眉眼狰狞地踢腾,整个人伏跪于地。 然而那把匕首死死卡在地面,稍稍抽动就割皮削骨,疼得小厮瘫软在地,差点没了声息。 眼前红绸白绸纵横交错,月色皎皎,照出绸布后的俊俏身影。于朦胧雾气间,只见谢青落坐至红漆圈椅之上,慵懒地支着下颌。 他今日厌烦出门,故而只随意挑拣了一张青脸獠牙的面具,迎着月色,看起来色彩艳丽且诡异。 本就是爱说笑话的郎君,此时语中带笑,低语也似鬼魅:“是告诉我白流光去了哪家庵寺,还是剁你两根手指?” 小厮吓得大气不敢出,语无伦次地讨饶:“莲、莲花庵!小娘子被送去了衢州金志山的莲花庵!” 眨眼间,谢青他们便不见踪迹。小厮劫后余生,大口大口喘气。虽说流了一地血,但好歹四肢健全。往后再不敢走夜路了,会撞鬼的! 翌日,谢青下朝会时,特地邀沈香并行。 他告知她:“白流光去了莲花庵。” 这才过去一夜,谢青真就找到地方了? 沈香纳罕不已,连声追问:“您怎么知晓的?” “白府下人说的。” “您说服他开了口?!真是稀奇,昨日咱们一块儿逼问都不成行,今日居然这样爽快……”沈香隐隐怀疑起自己办差的能力了,她真的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废物…… 听得这话,谢青长长“唔”了声,淡淡道:“不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倒是个善奴,不忍心白流光在庵寺自生自灭,故而助我一臂之力。” 他扯谎,如今是愈发娴熟了。 幸而沈香从来不疑谢青,她佩服地感叹:“还是您有手段啊……没看出来,这个小厮还挺有同情心的。” “嗯,尚可。”谢青没说,最主要的原因是——那人识时达务,很惜命。 明日休沐,可以去一趟莲花庵。只是莲花庵位于京城之外的衢州金志山,有些远,光是坐马车也得半日光景。想了想,还是以防万一,他们给官家奏疏,告了五日事假。待恩准赐告的诏令下来,沈香就开始翻检箱笼,筹备出门的一应事宜了。 谢青邀沈香晚间宴聚,想着明日还要出远门,沈香罕见的没有拒绝。 门房下晌就打瞌睡,府上无人登门,差点睡过去。刚睁眼,踏跺上油面缎紫袍微动,再往上,金玉蹀躞带溢着光,他吓得一个激灵。 完了,玩忽职守被主子家抓包了! “尊、尊长……”门房抖若筛糠。他是家生子,父亲虽说是谢府老人,但也尊奉主家。谢青便是要将他打死,父亲恐怕也不会说道什么。 他瑟缩着,静候雷霆。 怎料,今日谢青温厚,面上端着笑,连句责罚都没有:“若是疲乏,晚间早些休憩吧。” 门房错愕极了,他是知谢青多重规矩,眼底容不得沙子,今日改了性儿,竟放过他了?倒也怪他渎职,往后可不能办坏差事了。 谢青见人三分笑,一派端庄郎君的仪容。 这般“矫揉造作”,看得谢老夫人很伤眼。她还不知道自个儿孙子什么脾性?一肚子黑水晃荡响,也就骗骗良善的沈家人! 她盘着佛珠,斜了谢青一眼:“怀青,你过来。” “是。”谢青敬重拉扯他长大的祖母,等闲不会忤逆她。 谢老夫人招人来堂屋讲话,还屏退了心腹婢子们,踪迹诡秘。府上侍从婢子全是谢家旧部,命脉相连,不会对外嚼舌根。但她要和亲孙子说体己话,这样的辛秘,总得遮掩一二。 门板阖上,霎时间屋内昏暗。谢老夫人端坐于葫芦藤木雕落地罩内的胡床上,念了几句佛,倏忽睁开眼。她望谢青,语带焦急,问:“你何时能娶到小香?这都多少时日过去了?你光动嘴皮子有什么用?人家姑娘家凭你几句话就能倾慕上你啊?” 沈香和沈衔香的小把戏,骗骗外人也就罢了,如何能瞒得过自小照看他们的家宅老辈人呢?要知道,当初这对兄妹,还是她帮着接生的!一落地就入她的眼,她如何不识娃娃们的样貌与通体气派? 她实在是爱沈家娃娃得紧,这样的好亲,舍不得丢开。 谢老夫人也想好了,便是人前不能成夫妻,人后也不行吗?她都这般老了,曾孙子孙女什么也不想了,就盼着死前能看到一对小儿女亲亲热热陪她吃口饭菜,过几天温情的日子。 她一生行善,从不害人,这样简单的夙愿都不能得偿吗? 孙子沉得住气,年年如一日憋闷下去,倒是谢老夫人先重重皱眉:“你说话啊!” “我确是想求娶小香。”谢青寻个下座,慢条斯理吃起冷茶来。“然她心中家累太重,实在可怜,祖母若偏疼她,便不要迫她。” “哼!你但凡把公事上的本事挪用点小香身上,祖母至于日日冷冷清清,一个人待在这儿念佛?” “嫌清静?那要给您请人来府上唱戏听么?” “你故意气祖母的么?外人哪有自家人好呀!”谢老夫人恨得咬牙,知他吃软不吃硬,放缓了声调儿,“往后你俩成了亲该多好呢!公事待一处,晚间归府又是一处。我看那相邻的墙面早早凿出一个门洞来才行,下值归了家,就能在府内往来了,还不耽搁饭点。” 谢老夫人想着想着,掩帕笑出声,仿佛没几日,沈香就成了她的孙媳妇儿,能日日待在膝前作陪。 听得那一串老奸巨猾的笑声……谢青头一次差点没接住手上茶盏。 “您想得……真长远。”他故作镇定,微笑着赞了句,不敢再接话了。 第12章 祖孙俩谈话的当口,沈香已到谢府。 她想,夜里拜会上峰,还着公服不好,挑挑拣拣半天,从浪花绿漆桃花图竖柜里挑出一身江崖海水纹圆领袍与一条云峰白腰腹束带,极为清雅妥帖的装扮,可沈香还是怅然若失。 她挪开目光,又瞥了一眼一侧的妆椟。 “啪嗒”一声开了匣子,里边各式各样的首饰琳琅满目:有白玉牡丹发簪、有绿松石树蝉流苏步摇,很多是兄长留给她的,但也有那么一部分,是谢青赠的。 他年年趁沈香生辰礼时送贵物,说是葬给妹妹,但其实都被她收入囊中,私藏起来。 沈香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她想,谢青这么多年还忘不了未婚妻吗?但他明明连她都认不出来。 思及至此,沈香又觉得后怕——她为何有那么一丝期盼他能认出她来? 胸口传来一股子寒浸浸的疼痛,总觉得有什么紧要的事,同她失之交臂,沈香不愿再想了。 她回过神来,露出得体的笑脸,行至谢府后院。 沈香请婢女们请示主家,说她来拜访了。 很快,谢青就出了堂屋。看向沈香的那刻,他周身寒气俱散,寒霜化春露一般宜人,笑问:“小香这一身夏衣是新裁的吗?” “嗯、嗯!两月前让府上寻裁缝娘子制的衣。”沈香期期艾艾应了,舌头打结,又问了句,“您觉得好吗?” 他笑意渐深:“很好看。” 谢青总这般直白坦荡地夸赞她,闹得沈香有点脸红。仿佛她特地换了新衣来,就是擎等着被人夸的。 “嗯……那改日给您介绍我常用的裁缝娘子!”沈香掩饰尴尬一般,抬手掩唇,咳了一下。 “那倒不必了,我每年裁的衣不多。”谢青温情的眉眼微凝,很快恢复如常,“比起这个,小香懂针线吗?” 他这话问的没头没脑,把沈香吓了一跳。 她怯怯问出一句:“一般的郎君们应当不会女红吧?” 不确定,再问问。 谢青懂了,她是在忧虑女儿身暴露。 真有趣。 他坏心渐生,低喃一句:“上回我见你腰上挂的白兔荷包不错,针脚上线脚未剪,应当是你亲手制的?” 沈香人都要吓傻了,身子轻颤,犹如风中枯叶。 没料到谢青观察入微至斯!不愧是别具慧眼的刑部一把手! 沈香结结巴巴:“舍……妹在世时,曾、曾教过我一二。” 话一说出来,沈香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她兄长是十一二岁去世的,那时候哪里来这样厉害的小姑娘还会穿针引线啊! 呜——要露馅儿了怎么办怎么办。 哪知,谢青的聪明才智,对上沈香便荡然无存。 “脑袋空空”的漂亮郎君,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从袖囊里抽出一只潮蓝底色荷包。 他凤眼微微上挑,温柔地道:“令妹离世前,并未给我留下些什么,这么多年,我一直深感遗憾。唉,既你女红师承令妹,便劳烦小香费心神,为我绣一只白兔荷包吧,也好借我睹物思情。” “……”沈香一时无言,但她受过谢青这么多关照,不过区区小事,推诿不大好吧。 于是,她进退无路,只得小心翼翼接过荷包。 听到前未婚夫思念自己是挺好的,不过绣什么不好,非要白兔,那他俩……岂不是腰上挂了一对般配的情物?这,是不是有点点……离谱! 谢青哪里不知沈香吃瘪呢?可是他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人。 偶尔欺一欺小娘子,颇为有趣。想教她眼眶潮红,为他落泪,心里又很舍不得。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2节 他的小香,只许因他而哭吗?定是一幅春山如笑的好景致。 谢青略微苦恼——该如何是好? 她是唯一一个,教他起了欲,却无杀心的人。 小娘子这样好欺,从风而靡,仿佛无需多少气力便能制住。 情愫蔓蔓日茂,难以抑制。 谢青眸子微深,不动声色噙着笑。 他惯用温柔皮囊裹挟、强压下神魂间隐秘的悸动。 拆吃入腹么?一寸寸游离,一寸寸拆解。 平素那股子见血的麻木又袭上心头…… 谢青有寸许的茫然,他待沈香,同杀性又不大一致,他似乎不想,看他的小香受伤。 即便血花,是很美的绮画。 这算怜爱吗?他竟也会……怜惜起活物了。 有点荒唐。 欲心与诉求,蠢蠢欲动。 ——还不能处置的猎物,且耐性子忍一忍。 “您在想什么?”沈香隐约瞥见谢青蹙眉,当他是在烦心什么事。作为下属,不能为上峰分忧解难,真是失职。 谢青稍偏了一下头,笑得人畜无害:“无事。” 沈香看不出谢青千回百转的心思,只觉得郎君慈爱的模样,很可亲,一如既往关照她,仿佛当她是个孩子。 嗯,的确。 对于谢青来说,她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若有烦心的事,请您一定要同我说,我会尽力帮你分忧的。” “好。”谢青意味深长地答了句,“我知物尽其用,既是你所求,我定会好好请求小香的协助。” “嗯!” “小香随我来,祖母为你备好了家宴。”谢青凝神,从奴仆手上接来一盏灯,给沈香照路。 穿过黑檐廊庑,沈香跟着谢青入了饭厅。屋舍四壁摆了一小尊冰鉴,夏夜里散着袅袅清凉的白雾。 眼下日子燥热,若是吃热菜热汤,沈香定要不适了,谢青却极为体贴人,知晓为她准备凉菜。桌上诸多鱼脍,取的还都是油润丰腴的鱼腹。想来斫脍(片鱼)的匠人刀功实在好,能把鱼肉切成薄如蝉翼的丝缕,入口即化。蘸鱼肉的酱用的是橙皮齑粉,再添入一点葱、姜丝、蒜末、胡椒,与陈醋相拌,搅成脍醋。 沈香眼尖地发现,桌上竟还有荔枝果。此乃贡果,需用鲜冰护着,才可从西掖送来那么几颗新鲜的。谢青竟有门道,为她千里迢迢运荔枝来吗?看来此回家宴,他确实放了很多心思。 沈香被谢青重视,这回便是她想借口推脱,也无法自欺欺人。 谢青很关照她啊。 沈香揣栗不安,悄悄地问了声:“这个时季……还是鲜荔枝,应当价格不菲吧?” 她问得还是委婉了,但聪慧如谢青,定能懂她言外之意。 谢青亲自为她剥开荔枝,取甘蜜白肉,置她碗中。 良久,他才说了句:“上一回宫宴,我见你多用了几颗,料想你爱吃。” 上一回宫宴是什么时候? 沈香琢磨许久,她才记起……啊,是桃花开时,宫中办的宴聚。论官阶布座位,她离谢青实在太远了。她自个儿都没留意到谢青,原来他一直在看着她吗? 为什么? 沈香和谢青间之间明明隔着千山万水,却在这一瞬被拉近了。他们近在咫尺,眼前似乎只有一层纤薄的纱,一戳就破。 可无人敢逾越雷池。 沈香觉得,一切可能只是巧合,只是她多心了。 她不想多问,也不欲毁了如今的和睦,她客气地笑道:“多谢您的关照。” “应当的。”谢青也微笑,“你喜欢就好。” 只要她喜欢,他就会竭尽全力为她办到吗?这些示好,是为了小香,还是兄长呢? 沈香垂下眼睫,转而望向腕骨。她的腕上,有一道浅浅的肉疤,此前伤口嶙峋可怖,如今生出了新肉,倒不起眼了。 她曾经有过一段很想赴死的日子,忘记是如何熬出来的了。或许是为了兄长的那些郎君旧衣,又或许是还能见到谢青。 沈香隐约想起,兄长死后的一段日子,谢青总隔着高墙同她说话—— “山桃花快开了,灼灼花色,很好看。” “芙蕖清雅,下衙后,一并去后山走走?” “红枫似火,古往今来不少诗作,邀你赏景喝酒么?” “雪落寒梅,美景之最,错过就可惜了。” 他总给她盼头,一点点细小的事,耳提面命般,提醒她莫要忘却。 沈香浑浑噩噩被谢青引着走,仿佛这些话,就是她活下去的理由。 再后来,她能嗅到花香了,能听懂鸟啁了,也知喝酒了。虽然酒量很浅,但有谢青作陪。 日子似乎慢慢好起来,兄长也似乎慢慢成了记忆里最不敢回顾的一段,但好歹,是过去。 最苦的岁月,仿佛不见踪迹了。 要感激谢青,谢谢您。 沈香小心翼翼拉上了衣袖,挡住所有埋葬心中的凄惘心绪。她同谢青欢愉地笑,第一次献殷勤。 “您也吃。”她也给他剥了一颗荔枝,谄媚地讨好,意图“孝敬”他。 “多谢小香。”谢青同她一块儿吃宴,心情愉悦。 心道,今夜真是个好夜。 第13章 宴吃到一半,婢女在几丈远的廊庑处,垂眸禀告:“尊长,老夫人想请沈家郎君叙话一会儿。” 她离得这样远,眉眼低垂,根本不敢看谢青。 沈香隐约有个错觉,难道她在忌惮谢青吗?明明上峰待人那样温柔。 谢青微微蹙眉:“知道了,退下吧。” “是。”婢女行礼,匆忙离去。 沈香回过神,摸了摸鼻尖子:“是我失礼了,本该一来府上就先拜见老夫人。” 她只是看天色太晚,唯恐叨扰老人家休息。 “不是小香的错,若在往常,祖母早就寝了。”谢青望向祖母所在的寝院,半阖上眼,似是在思量什么。 见谢青难得容色微沉,沈香偷偷笑了下。 是沈香多虑了吗?谢青怎么看起来像是提防自家祖母呢? 她狐黠地问:“您像是不放心祖母……” “呵。”谢青不知何种缘故,忽然闷笑一声,“是小香太好欺了。” “嗯?”沈香睁大一双杏眼,似是在咂摸谢青话里意思。她哪处表现得很蠢笨吗?这样不稳重,所以上峰不信赖她能独当一面吗? 她会努力成熟稳重起来的,悄悄握拳。 谢青帮她折下捋上腕骨的窄袖,周身衣着打点整洁后,淡淡道:“你去吧。若祖母说了什么怪话,不必往心上走。” “好。” 沈香知谢青忧心忡忡,连带着她也有几分紧张。 谢老夫人这样和蔼可亲,她缘何要担忧呢?又不会吃人。 思虑间,沈香已经迈入山崎院的门槛。这是谢家独立辟的小院,离待客堂屋很远。院内有池苑青竹,奇花异草,风光旖旎。碧潭一侧,还建了个半山亭,可供乐伎班子来府上唱戏弹曲儿,极为闲适。 沈香小时候常来谢府做客,亭上唱堂会,她就躲在竹林里吃蜜煎匣子,别有意趣。谢老夫人知道她窝在那里,还时不时摸把胡桃仁儿给她,笑眯眯为她打掩护。 沈香其实是很喜欢谢家祖母的,只她如今成了沈衔香,再不能如女儿家一样在老人家膝前撒娇。 小娘子怅然叹气,人已入了寝屋。 谢老夫人还未就寝,不过见客的氅衣已褪,只着了居室的衣裳。屋里关了窗户,一身蓝地梅花如意纹锦绸袄裙,再外披了件芦穗灰长褙子就足够御寒了。 她是见自家孩子,装扮随性,全没把沈香当成外人。 “来,坐谢祖母边上,咱们说说话。”谢老夫人待沈香一贯亲昵,时不时自称是“祖母”,把她看成孙辈。 沈香很听话,随顺地坐到老辈人身侧,还极其周到地为老人家拿了个软枕垫腰。 “您差人来寻我,是出什么事了吗?”沈香隐隐忧虑。 谢老夫人面上俱是慈祥的笑,她拍了拍沈香的手,又为人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发。 “你长这样大啦……”满是皱纹的眉眼一寸寸逡巡着她,仿佛要把沈香临摹进心里。 “时日过得很快。”沈香半点不怕她,只是她许久没同谢老夫人这样亲昵了,难免鼻腔发酸,唇齿吃了青梅一样,眉眼揉搓成一团,生涩发苦。 “祖母有没有同你说过,你们兄妹都是我在旁侧同坐婆一块儿接生的?”谢老夫人笑眯眯问出这句,惊了沈香一下。 沈香茫然摇摇头,她只知道,她的母亲在生下她和哥哥后,气血有损,没熬过月子就去世了。父亲爱重母亲,郁郁寡欢许久,也得了急疾,相继离了人世。 沈家与谢家一贯亲近,自小便常有来往。沈香以为两家乃熟识的世家,又是邻里,才得老人家偏爱几分,却没想到,族中关系比她想的还要亲密无间。 谢老夫人想起从前的事,怅然地道:“你母亲喜欢小娘子,总说自己福气好,哥儿衔来一个香香软软的姐儿,一下子儿女双全,再没有更欢喜的事。也是这般,她同夫婿定下了你们的名字。” 沈香才知悉,原来她和兄长的名字来历这样简单。她还当是什么“衔草结环”的报恩说法,看来父母亲也有很孩子心性的时刻,想起一出是一出。 烛光跃动下,沈香的眉眼也变得温柔。 她道:“那时劳烦您照顾了。”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3节 “哪里算得上麻烦,我欢喜还来不及。你们出生时,怀青已四五岁了,明明该是个缠人小郎君的年纪,偏偏他怪,性子那样端稳持重。莫说彩衣娱亲了,就是来陪我听曲儿都少有。” 沈香眨眨眼,很难想象不苟言笑的小谢青是什么样貌。 “还是沈家娃娃好。”谢老夫人笑着按了按沈香的手,“你出世时,那样小的一只,我还担忧,会不会养不大。你母亲没家中大人伺候,正如我女儿一样亲厚。她欢喜极了,一直拉着我,请谢家帮衬着好好照顾。我受人所托,总得勉力试试。好在,你也很懂事,喂你吃什么都肯张嘴,还学怀青的喊人,一迭声儿喊我‘祖母’。要不是沈家就这么嫡出的两个娃娃,我真想把你领回家去藏起来。” 沈香恍惚记起从前的事,她确实很依恋长辈。小时候,沈家没有大人看管,她就往谢老夫人佛堂里钻。她喜欢谢老夫人温暖的怀抱,喜欢谢家祖母哄她午睡。 再大些,有男女大防了。她知道自己与谢家的婚事,心间满满小女儿的羞怯心思,倒是懂避嫌了。 往昔岁月被谢老夫人逐一唤醒,她也忆起了这些斑驳旧事,真的很怀念那段岁月静好的时光。 只是奇怪,明明谢老夫人是说给她的这一具兄长外壳听,可沈香却恍惚迷惘,觉得谢家祖母是在对沈香讲的话。 谢老夫人颤巍巍伸出手,往一侧观世音菩萨的白玉像后摸出油纸包,“这个,还记得是什么吗?” 她献宝似的,在沈香面前打开,里边,桂花糕的甜腻气息扑鼻而来。干桂花蒸的糕,还涂抹了崖蜜,一年四季都能吃着。 “是桂花糕……”沈香惊愕不已。 “是咯,你还记得啊。”谢老夫人笑容更和蔼可亲,她捻了一块,喂给沈香吃,“小时候,你很爱吃桂花糕,沈家老奴又担心你长龋齿,总拦着。你鬼点子多,偷摸跑到谢家后宅来同祖母我讨糕吃。那时我日日盼你来,一径儿要灶房多蒸些甜糕。” 她眉眼带笑,接着道:“我怕人瞧出端倪,还拿油布包着,藏在菩萨像后头。如今想起来,都摆上神前的供品又偷回来喂你吃,也不知菩萨会不会怪罪我不诚心。” 说到这里,沈香的眼眶已经发烫了。 这是她和谢家祖母的小秘密,她竟记了这样久吗? 原来,谢老夫人一直知道她是小香啊,谢老夫人不问她缘由,这么多年也替她瞒着…… “小香太苦了,往后有什么事儿,就和祖母说。便是没有怀青,你也是祖母的娃娃呀。”谢老夫人眼底蓄满了泪光,她倒是想忍着不惊扰沈香,可是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又是在她膝前长大的孩子,她怎忍心看着她自苦,看着小娘子顶风冒雪,踽踽独行于人间呢? 谢老夫人,舍不得自家孩子吃苦头。 “谢祖母……对不起。”沈香低下头,鼻尖子酸疼,她忍住要落下的眼泪,却被老人家纳入了温暖的怀抱。 “乖孩子,乖孩子,祖母在。”谢老夫人轻轻拍着沈香的脊背,好似儿时那样,哄她午睡。 沈香满身都是熟稔的檀香,以往不敢同谢老夫人亲近,今日胆子大了,她也小心环住谢家祖母,乖巧地靠在她长辈怀中。 所有颠沛流离的日子都不复存在了,她也成了有长辈庇护的孩子,一时之间有了主心骨。 “我,骗了您。”沈香泪珠子掉得凶,眼前糊了一层水雾,她愧怍,却又安心。 原本以为要瞒很久,可是说出秘密的感觉并没有那样可怕。 或许是沈香知道,谢家祖母是她的亲人。 家人总会保护她的,总会帮她保守秘密的,所以她可以尽情依赖谢家人,无需畏惧人间风雨。 第14章 沈香许久没有这样安神了,她恋恋地伏于谢老夫人膝上,任老人家为她顺发。 捱到快要困倦时,她蓦然想起谢青,面上讪讪。她都把上峰给抛诸脑后了,多没礼数呢! 思及至此,沈香又想起一桩更为可怖的事,腰脊一颤,悸栗栗的,心里发着慌。她汗湿了掌心,迫切地问:“谢祖母,谢尚书知晓我的事吗?” 这些年她喊上司官衔儿惯了口,一时改不过来。 要是谢青一直知晓她乃女儿身,这些年,她姑娘家的颜面不是丢尽了吗?! 呜——她在他面前演戏这般久吗?多丢人呢! 谢老夫人人精似的长辈,握住了沈香纤细的五指,安抚道:“放心吧,我是照看你和衔香长大的大人,自然知晓你们的脾性。怀青旁事鲜少上心,大抵是不知情的。便是知情……你想想他近年可有待你不妥之处?” 沈香咬了一下唇:“倒是没有,上峰待我很体贴。” “那不就行了?”谢老夫人调侃,“怀青可不是那起子有闲心的郎君,若他厌烦你,决计不会理你了,遑论公差上还对你多有担待。” 沈香想了想,也是。她办公还算尽职尽责,应当是没有讨上峰的嫌。倘若遭他厌弃,又怎会事事悉心照看。 不过,她既已抖露真身,总要和谢青说清楚的。 她负荆请罪,总比谢青从谢老夫人口中得知真相要好,那也太伤人心了。 她没想瞒着他。 沈香懊丧地叹了一口气,还没过多久,屋外便传来谢青的声响:“祖母,孙儿可否入内探问?” 清冷的嗓音听得沈香又是一阵惶惶,她一面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谢青,一面又知他忧心她的处境,说是探望祖母,实则来瞧她安危了。 心里翻江倒海地纠结,人已被谢老夫人放进来了。 谢青仍是八风不动的姿容,缓步行至祖母面前。他同长辈请安,眼风却不动声色瞟向沈香——姑娘家眼尾一豆潮红,似桃花瓣儿烙在颊上,我见犹怜。 哭过吗? 为何? 受欺负了?祖母应当不会欺.辱她…… 谢青难得心思千回百转,为旁人考虑得如此周密。 还没等他开口,沈香已然鼓起勇气,提胸抬头上前,对他道:“谢尚书……我对不住您,我有事瞒着您!” 与其教谢青往后受伤,还不如她早早说了。 谢家人待她很好,定会帮她保守秘密的,她不该待他们如此生分,太伤人了。 谢青心底一沉,一双凤眸还是那样深不可测。他迎上小娘子的目光,温文扬唇,柔声安慰:“不必道歉,无论你做了何事,我都不会怪你的。” 她要是会闯祸就好了。 谢青还想看看,畏首畏尾的小姑娘,能闯出何等大的篓子来。 为她收拾残局,也是一桩有趣的事,只可惜沈香的胆量太小了。 听得这话,沈香又有泪意。她何德何能,被谢家人这样全无保留地庇护于羽翼之下,她太坏了! 沈香深吸一口气,终是一股脑儿说出深藏多年的秘密:“我其实、其实是小香。” “哦。”谢青还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是这样的私事吗?略有些失望。 沈香瞠目结舌,怎么觉得谢青一点都不惊讶?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是沈衔香的妹妹,沈香。” “嗯,知道了。” 他仍淡定自若。 好吧,沈香白紧张了。她还想着姑娘家负荆请罪会不会太难看,还有希望谢青抽荆条打她的时候,下手能轻点。 “您不生气吗?”沈香怯怯。 “为何要气?无论你是沈衔香还是沈香,于我而言都没什么妨碍的。”这话是实话,反正都是沈家人,除非她成了他的妻,那是家眷,倒真有些不同。 谢青看了一眼沈香,忽然觉得今夜时候不错,兴许是要同她掰扯一回旧时两家的婚约了。 还没等谢青开口,沈香便道:“我、我今日改口,喊谢老夫人为‘谢祖母’……” 说完,沈香面红耳赤,低下头绞着手指。 谢青难得耳热一瞬,他眸光幽深,凝望一眼沈香低垂的眉眼。她颈后那颗小痣明显,暖黄烛光下,随着微突的白玉脊骨珠子,上下起伏。 莫名有些诱人,教人邪念纵生。 谢青唇角微扬,心道,小娘子挺自觉,也很守诺,这般就喊上夫家亲眷了。 嗯,不错。 不愧是他的小香,很可亲可爱。 他正要夸赞,就听得沈香羞赧地抬眸,紧接着往下说:“既这么……” “既这么?”他引.诱她,音色暧昧,低沉的笑,撩动人心。 姑娘家先开口,也不是不好。往后他替她补偿回颜面便是。 沈香一鼓作气,道:“您……往后就是我嫡亲哥哥了。” 她语出惊人。 “……”谢青微笑,一言不发。 很好,兄长。 谁想当她哥哥呢?情哥哥么? 谢青理着光缎圆领袍的窄袖,不置可否。 沈香刚压下去的惶恐又弥漫上来:“您是嫌小香吗?确实,沈家如今大不如前,我同您沾亲带故,实在有些占便宜。” 她又自苦上了,谢青皱眉,头疼欲裂。 他头一次,在沈香面前支起额:“小香妹妹。” “嗳?!”沈香惊喜,“您应下了?” “嗯。” 沈香欢喜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又想要哭了。她一日之间,竟有了两位亲人,这是多大的喜讯呢! 晚间归府,沈香脚下也是轻飘飘的,如踏云端。 送走了小娘子,谢青收敛了面上温和的笑,回到谢老夫人院内,沉声道:“您帮了倒忙。” 是责怪,他很不满。 奈何面前的长者,是养育他的祖母,邪火无处发。 谢老夫人老神在在整理衣襟,笑道:“谁让怀青这么久都不出手呢?既捞不着孙媳妇儿,还不许祖母捞个义孙女来疼疼?往后我可享福咯,有这么个贴心小袄窝着,这辈子都有指望了。” “……” 谢青终于尝到了被至亲至爱的家人背叛的滋味……祖母不是来帮着他追妻的,而是给他添堵的。 …… 夜里,山林某处,电闪雷鸣,雨声淅沥。 山匪杀完猎户一家三口,正在箱笼里搜罗金贵的兽皮,好拿出去卖钱。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4节 窗户大开,雨水倒灌进来,把血冲得四散,腥味催人作呕。 他嘴里骂骂咧咧,刚要阖上木窗,却见不远处横生出一条红绸。 凭空出现的一条绸,融入水中,好似泼了一盆鲜血。 啪嗒、啪嗒。 没多时,一个身着红莲长衫的俊美郎君由远及近。他手执一把竹骨伞,踏着一地湿濡,缓步上前。 是谢青啊。 他慵懒地吹了下修长指节上沾的水珠子,抬起凤眸看了屋里的人一眼,微微一笑:“我今日,心情不是很好。” 神出鬼没的红衣郎君,笑容既妖又艳,吓了山匪一跳。他厉声喝道:“什么人?!” 谢青没答话,只自言自语说了句:“杀了三个人吗?那便三段吧。” 言毕,谢青掌心游龙似的一动,直勾勾飞出三枚纤薄的利刃。 冲势迅猛,避无可避。 “噌——”一声,山匪的三根指头应声而断,一时血流如注! “你!”还没等对方哀嚎出声,又是一记凛冽的银刃,晃花人眼,直刺入咽喉。 一招致命,喊都不必喊。 就此,山匪倒在屋里,连同被他无辜害死的人一起,下了黄泉。 再看窗外,哪里还有谢青的踪迹。 唯有雷声震耳发聩,潇潇雨声不断。 第15章 谢青回府上时,已是夜半。 他外出素来爱穿黑衣或朱红,唯有这般,溅上血迹才不会轻易让人瞧出端倪。 雷雨阵阵,他忽然想起那一日幽暗车厢内,和沈香的絮语。 斟酌片刻,他还是在临近沈家墙檐的花树上,挂了几盏有宝盖蚌壳防风罩子的灯。 幸而风雨已然消停了不少,不至于吹熄烛火。 那一豆暖黄色的烛光浇在不甚透明的蚌壳之上,雨水浸透了灯罩,瞧着一团糊涂,实则明光煌煌,很有意趣。 谢青只是一心守诺,没想刻意讨好沈香。 他应了她的事便会做到,就如同他答应过沈衔香,会照顾好亲妹一样。 沈香今夜睡得还算沉酣,只是夜半刮风下雨,窗棂微颤,她还是难逃梦魇,披衣起了身。 叹一口气,她小心拉开一道窗缝,想看看今晚的风雨究竟多大。 哪知,一入目,便是火树银花,璀璨风月。 沈香望着那一树的迷花灯火,一口气儿窒在了喉头,鼻腔漫上酸楚,她忽然好想哭啊。她欲说些什么,又如鲠在喉。甜腻腻的蜜汁子寸许翻涌上来,裹住她一整颗心脏。 是谢青挂了灯,他如约为她点灯了。 她漫不经心的一场絮谈,原来也会有人郑重地,铭记于心。 沈香的眉眼一时软化,她微微笑起。 她想,这辈子她虽然恢复不了女儿身,但她也能以“义妹”的身份,同谢青余生攀扯纠缠在一块儿。真好呢。 沈香隐约懂了,她对谢青这样不舍,只是害怕她会和他再无瓜葛。 她似乎只是想有一个,能堂而皇之受谢青照顾的名分。 即便仅仅是他的妹妹,也很好。 这一夜,沈香听着雷雨声入眠了。她没有再被惊醒,仿佛在谢青的庇护下,已经躲过了那一段凄怆的岁月。 隔天,两人启程出京办差事。 前朝若是士民出入州府,需验看过所文牒,而大宁朝无需这般繁琐。建国时,先帝恩施于民,改了公验的律令,解除了宵禁与坊市管制,平素出入州府也不查验通关文牒,唯有边境关禁才会探查路证,以防细作谋逆与戍兵叛逃等诸事。 因此,沈香和谢青此行极为顺利。同行乘坐马车,不过七八个时辰,便到了衢州。 官道上有驿馆,但住宿待遇都不如城中酒肆客舍,沈香斟酌了一番,还是先和谢青投宿于客店之中。 沈香舟车劳顿一整日,沐浴更衣以后就在房中睡下了。 金志山很远,还要一两个时辰奔波,夜深了不好赶路,还是明日再去。 到了外地州府,她和谢青都没有暴露官人身份,无人知晓他们的来历,沈香放松了不少,至少没有胸口压着沉甸甸的心事,气儿都透不过来。 要知道,在京城中,人人都盯着官吏,她又是冒着欺君之罪前行,真真举步维艰。如今拆下了束缚人的黄金鸟笼,她欢快地四下翱翔,连足下的镣铐都忘记了。 一觉睡得暮色昏黑,沈香睁眼,心头涌起一股子落寞感。 好在三下敲门声将她拉回现世,没让她继续怅惘下去。 沈香揉揉额头,拉开了门——梨木回廊站着玉树琼枝的郎君,是谢青啊。 他今日是家常的打扮,夏荷玉簪冠发,着一袭竹月色白浪击崖纹圆领袍,中衣雪白的立领紧贴颈骨,稍一抬头便能见到郎君弧度工细的下颚以及微鼓的喉结,莫名有种节欲克制的美感,不容人唐突。 沈香想起那夜的灯,心间一派暖融。还未言语,她人先笑了:“您来了,快请进吧。” 谢青也报以一笑:“明日才去莲花庵,横竖今夜无事,要去坊间小逛吗?我听店客们讲,今夜有灯会。” 出门玩?沈香许久没这样惬意了。 “好,全听您安排。”她无异议,总是这样乖巧。 谢青微乜斜了一下眼,慢条斯理地道:“我既已是你兄长了,往后就是一家人。小香妹妹一口一个‘您’,是否太生分了?” 闻言,沈香的耳珠子一下子烧红,她结巴:“您、您的意思是?” “小香不若喊句‘哥哥’来听?” 嗯,赤、裸、裸的戏弄,内里心思昭然若揭。 “……”沈香只觉得置身于火炉中,周身烫得厉害。 见她不语,谢青侧了一下头,佯装困惑。 “昨日,小香妹妹说我嫌你家中境况凋敝,如今看来,倒是你不肯接纳我这位兄长么?” 沈香吓了一跳,她哪里有这个意思! 一时骑虎难下,她懊恼,只得小小声喊了句:“谢家哥哥。” “很乖。”谢青心情颇好,唇角微微上翘,“如今不是京城中,无人管束你我。小香想着一回襦裙吗?” 沈香错愕,愣在原地。 她确实有好多年没有穿过女衣了,说不想倒也是假的,哪个小娘子不爱俏丽呢? 只是,她如今还有这个资格吗? “会不会……不大妥当?” “明日要入尼寺,若是郎君们入内,反倒起疑,能有小香在旁扮作小娘子哄骗尼师们,定事半功倍。” 瞧瞧,谢青多贴心呢,连理由都为她想好了。 既这么,沈香欢喜地应下来:“好是好,不过我没有带衣裳。” “哦,为兄出府时,顺道置办了一身,若小香不嫌弃,可暂时换上。” “嗳?啊,好。”沈香还没来得及回魂,手上就多了一身深松绿底蜡樱纹样襦裙。 再看谢青,已然正人君子地走远回避了。 沈香不免想:谢青怎可能顺手带出这样一身女子衣裳?他一早就买了吗?难不成他蓄谋已久,就想看她着衣裙吗? 这是第一次,沈香肯定谢青动机不纯,有那么一起子坏心思! 兄长看着很不老实啊…… 她是不是入狼窝里了? 沈香还是没违背谢青的意思,她回屋里换了衣裙。层层叠叠的纱绸里,她还发现一匣子精贵的发簪,筹备得多齐全呢!真会哄女孩儿开心。 沈香嘿嘿笑了下,又挽起发来。许久没忙这些细活,难免有点手生,思来想去也只能拧个最简单的发髻。 她挨在铜镜面前左右观瞻,越看越新鲜。 耽搁了半天,怕谢青好等。沈香忙出门去,小心翼翼寻郎君。 谢青就在客舍门口静候她,听得木楼梯嘎吱响动,一抬眸,撞上香娇玉嫩的小娘子。即便沈香不施粉黛,那股子娇艳也是透过眉眼能瞧见的。 穿着这样稚嫩可亲的花色襦裙,小小的、玲珑的一团人儿拎裙跑来,实在让人心中欢喜。 想按到怀里。 想囚于身前。 谢青面上的笑更为柔和了,他诚心夸赞:“衣裙很衬你。” 沈香抿唇一笑,也不知该回些什么。 他知她腼腆,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引着姑娘家上街赏花灯。 “您看!”出门还没走几步,沈香忽然在一个吹糖人的摊子面前停下来,饶有兴致地打量吃食。 “想吃?”谢青问。 “嗯!” 沈香知道,她无需和谢青太客气的,他们都是兄妹啦! 谢青勾唇:“那么,小香知道,该如何同兄长撒娇,讨要礼物吗?” 夜色朦胧,郎君的话也被风吹得摇晃,轻轻柔柔入了耳,沾上一丝蛊惑人的意味。 这话说出口,小娘子霎时瞠目结舌——啊?还要她亲自来讨吗? 她愁眉苦脸,腹诽:和谢青做兄妹,规矩真的好多!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5节 小姑娘老半天不出声,惹得郎君扬眉。 “不会吗?”谢青轻轻一笑,“不会便罢了。” 沈香没想到他居然这样轻易就放过自己,她还以为郎君会逼她做小女儿情态。 白皙修长的指节摊开,几枚铜板递于小贩,谢青买了个兔子的糖给她。 沈香还没来得及尝甜味儿,风吹过来一句惹人心尖子发痒的话:“改日,为兄再慢慢教你。” 嗯?什么什么?沈香有点点发懵。 “咻!” 尖锐的爆破声惊扰人耳,引去了沈香所有目光。 墨黑的天穹徒然刺入几星银芒,璀璨长尾丝缕殆尽,炸出满目艳冶的金莲烟花! 沈香的杏眼一下子被流光点亮,她脸上笑意渐起,亲昵地扯了扯谢青的衣袖:“您看!多漂亮!” “是,很漂亮。”郎君温柔地答话。 殊不知,他含笑,面向的是沈香。 人间风月于谢青何干呢?他冷心冷肺,难容世情。目之所及之处,唯有小香。 今夜玩得实在劳累,沈香回客舍,沾榻就睡。 隔壁,谢青刚欲解衣袍,复而又抵上长指按住衣领,他去了一趟沈香的厢房。 本想着,若人睡下了,就明日打扰。岂料小姑娘郎君当惯了,一点防备心都没有,门忘了上闩,门缝处一只海珠绣鞋微微翘起,随着小娘子熟睡的呼吸,一颤一颤。 没规矩,略伤眼。 却隐隐撩拨人心,容易诱宵小作恶。 谢青扶额,烂摊子还得他收拾么? 叹一口气,谢青入内,小心帮沈香掩门上闩。 再淡淡瞥了一眼窗棂,此处乃第三层楼,等闲攀不了窗,他可以跳窗离去。 指节刚搭上木窗,身后恰好传来细微的哼声——“热。” 他回眸,原是沈香嫌闷,踢翻了薄被。 谢青头疼更甚,无奈地笑。缘何小娘子睡相这般磕碜,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呢? 心里责怪,身子却依然行去,小心翼翼为她盖好了锦被。 没等谢青起身,腕骨却被人用力一牵……是沈香半睡半醒间,攀扯住了他薄凉的臂骨。 柔软的指腹似蓬松的猫尾,软绵绵地圈了一层。 小姑娘似是在梦里捧抱一盆冰鉴,喜不自胜。 她美滋滋挨上去,轻轻蹭了下,又一下。 柔若无骨的小手紧紧拉扯谢青,怎样都不放。 她头一次这样莽撞且唐突,执意要谢青作陪。虽是梦中。 谢青不愿吵醒她,若沈香见到他深更半夜潜入姑娘家的寝房,她该多惊骇呢? 即便谢青算不上正人君子,也该装一装的。 他无奈地坐到榻侧,思忖脱身之法。 床榻一侧被褥下陷,小姑娘顺势滚过来,靠谢青更紧了。 “……”郎君支额,苦恼。 沈香梦里眼见着消暑的冰鉴这样有自觉,还知主人家的不便,自个儿挨靠过来,她更为欢喜了。 她娇娇地凑上,把细嫩的小脸贴在谢青的腕上,像是要奖励宝物,她噘嘴,小心地啄吻了一下。 山桃似的小嘴轻.贴上郎君的手骨,全是捉弄的意味。 “嘶——” 谢青脊骨僵了一瞬,呼吸一窒。 幸而她没有要吃冰鉴里的软冰的意思,否则湿.舌裹挟住郎君的修长指骨,又该是何等春.情缭乱。 夜幕之下,世情暧昧,言行勾惹,小娘子却浑然不自知。 她很坏。 很坏。 谢青阖上一双精致的凤眸,微微抿起唇瓣。 他很不适,头一回受人摆布,教她挑唆起了杀.性与邪.念。 往常这时,谢青定会寻上无恶不作的死囚或是犯罪的歹人,亲手了结人的性命,逼他们轮回。这般,才能勉强消除一下蠢蠢欲动的燥郁。 于他而言,善恶都好。 只是杀恶人,更符合肉眼凡胎的常人所为。 沈香说过,有缘有故,才能去做。 既如此,杀.人惩恶,也属事出有因。 能看到血花飞舞…… 谢青心下难得温情,他看了沈香一眼,牵起一丝笑。 好在,他在沈香面前的笑容是自然而然显露的,不似外人前,他要临摹无数次,才能极力完美扮演好一个清风劲节的温柔贵公子。 他哄她入睡,隐约记起旧事。 十五年前,父母为了家国,死在了战场。 谢老将军以君命为重,长年不居家,母亲爱重父亲,又擅骑射,也随他远赴战场。 谢青从一出生就被落下了,他跟着祖母长大。 外人都道谢家忠心,唯有谢青知道。这份赞誉,是他吃了无数“强忍孤独”的苦头才换来的。 谢青被父母“丢弃”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十五年前,他们完全不要他了。 宁愿死在外面,也不归家。 谢青想,幸好他麻木了,亦不会难过。父母亲于他而言,应当也可有可无。 但那一晚,他还是徒然升起了杀心,出了家宅。 谢家本就是几代武将,谢青自小习武。于人前,他彰显叛逆,倒要摆出一副柔心弱骨的样貌,借以报复父母,让人背地里惋惜谢家“后继无人”。 谢青执弓,猎了一只獠牙山猪,又独自将其抬回后宅,开膛破肚。 他一贯很守礼,不会弄脏家宅的。但是今日任性,没有在外动手的闲情。 软刀割肉的畅快,可稍稍抑制他的躁心,容他不要伤人。 只可惜,鲜血淋漓的一幕,被彼时才五六岁的沈香撞破。 哦,是那个同他有婚约的孩子,算是他将来的妻子。 还这样小,哭起来,很难哄吧? 他看了一眼满手的血气,期盼着小姑娘扯嗓子哭。 谢青撩起衣袖,慢条斯理地擦拭血迹。垂下眼睫,微笑。 他想着,这样便不可怖了,能蛊惑孩子,教她不要大呼小叫。 为了应对外人,他再想一个天衣无缝的好理由,骗过他们。不如就说这是他的“一番孝心”,打算待会儿烤肉献给祖母吧。 彩衣娱亲,很合理。 哪知,沈香只是睁大一双圆溜溜的杏眼,什么话都没说。她的腮帮子被胡桃仁儿塞满,一鼓一鼓,好似松尾灰鼠,吃得很香。 咽下这口吃食后,沈香从怀里摸出一块桂花糕,递到谢青唇边:“谢哥哥,猪肉有什么好吃的呀?吃这个。” 错愕间,他没防备,一下子被小孩儿塞入了甜糕。 他不嗜甜,也不喜人恣意妄为。 偏偏今日,谢青心情还好,没有发怒。 他微微一笑,歪了歪头,清朗的少年音传来:“你不去听戏吗?” 谢青记得山崎院里有堂会。 “不去,我特地来找你的!”沈香嘿嘿两声笑。 “为什么?”他困惑。 他记得,他和她不算相熟。 “老将军和夫人辞世了,你一定很难过,我怕你偷偷哭,想……想来安慰你。”只可惜判断失误,谢青并没有躲在人后,委屈哭泣。 一时缄默无言。 沈香又不舍得离去,她搜刮出所有家私,全是甜食,堆在谢青面前:“这些是我囤了很久的甜糕,我特地留着给你的。” 宝贵的东西,全留给他吗? “多谢。” 只可惜,谢青没什么紧要的事物,可以还她这一份人情。 “不必客气!” 沈香小小年纪,竟也有了忧虑。她看着谢青温柔的笑,忧心忡忡地说:“如果谢哥哥难过,有缘有故,是可以哭的……虽然有点丢人,但是也不要强迫自己笑!” 她看起来没心没肺,金日一样灿烂。但夜深人静时,也会想到父母。 沈香羡慕旁人有娘亲拉手,一家几口牵着上街看灯会,其乐融融。 所以她体谅谢青的不易,知他一定很伤心。 “好。”谢青难得没有反驳她。 他踅身,看了一眼地上的山猪残肢,腹诽:那他今日杀生,有缘有故,是符合人情的。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6节 那日后,谢青莫名注意起这个可爱的孩子——哦,小香吗?是他未来的小妻子吗?不讨厌,似乎还有些不错。 …… 回忆如野草疯长,牵动谢青神魂。 再回头,沈香仍是抱着他的手,不肯放手。 她睡得很香。纤长浓密的眼睫微微发颤,好似一把小扇,摘花扑蝶,轻拍在人心上。 谢青喉结一动。腰腹,一团诡异的火,烧人心智。 “唔……” 好怪,他待她,总会生起一股子难以抑制的怜惜。明明不起杀心,却隐约腾升“损毁”的冲动。 特别是今夜,沈香以唇“挑唆”他的时候,最甚。 是什么呢?或许不是好事。 他会伤了她,所以,不可造次。 谢青谨小慎微地动作,渐渐抽出了手臂。 郎君噙笑,对沈香低喃—— “请小香,暂且克制一下。” 他顿一顿,又道。 “我也,忍得很辛苦。” 第16章 翌日,沈香听谢青的劝,还是打扮成娇滴滴的女施主,借以迷惑莲花庵的比丘尼。 夜里穿襦裙,沈香还好用夜色粉饰太平,青天白日当着郎君的面扮俏,她好难为情…… 沈香借团扇遮了半天脸,差点跌下楼梯。好在纤臂被人轻轻一带,站稳了脚。发髻间栩栩如生的蝴蝶步摇随之失礼地晃动,她撤下了团扇,露出后头的花容月貌。 沈香朝谢青腼腆一笑:“教您费心了。” 谢青温柔摇头:“不过小事,无碍。” 两人站一处,真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顶般配。 店伙皆惊叹于他们出世超凡的相貌,领他们去饭厅时,语气里也多了几分天然的殷勤:“客官们是吃了早饭再赶路吧?正巧昨日开了一缸新造的梅醋,香得很,淋在咱们店的招牌肉糜粥里,滋味一绝。” 沈香没吃过肉糜粥,倒是兴致颇好,忙不迭道:“好呀!既是店家的绝活菜,那自然是要试试的。” 小娘子亲和,说话时眉欢眼笑,瞧得人心头滚烫。 店伙羞赧地挠了下头:“能入小娘子的眼,是咱们的荣幸,来来,快请。” 他为了讨好沈香,还把桌面擦了好几次,直至纤尘不染,这才放他们入座。 沈香全然不知是自个儿的美色惑人,待店伙走后,还同谢青语重心长地感慨:“您看,乡县小地方果然民生淳朴,待客都这样热情周到。” “是吗……”谢青缄默一瞬。 小姑娘于官场上诸事通达,怎就在人情往来这般不谙世事。 很好骗。 他自个儿虽没有常人该有的喜怒哀乐,却很聪慧,懂何为世情的“七情六欲”。 那店伙,分明是对沈香有意。 他也配。 谢青面上的笑不及眼底,盖下薄薄的眼睑,眯眸思量——平白无故,他对店伙起了杀心。 好在,沈香端来的一碗肉粥适时打消了他满溢的恶意。 腾腾热气氤氲人脸,谢青低眉,只见粥里满满荤食。 沈香笑道:“您看,原来是用白粥当汤底,炖鲈鱼片、鸡丝、火腿丝,还有肉圆。都是荤菜,怪道要淋上梅醋了,这般才解腻又去腥。” “小香爱吃吗?”谢青心情好了不少,他也给她舀了一碗粥,专挑拣鱼片,供她放凉后再享用。 “嘿嘿,实话是,天儿热,想吃两口凉的。”说起这个,沈香难得孩子气地抱怨,“昨夜闷得很,不瞒您说,我还梦到了一尊冰鉴!” 闻言,行事端稳的郎君忽然指尖一颤,粥碗差点打落。 再托住滚烫碗底,他行若无事,问:“冰鉴?” “嗯!我热得厉害,又贪凉,那时抱住冰鉴不放,梦里仿佛真凉快了些。”说起来,沈香还有点羞怯。只是个梦,和“望梅止渴”的功效类似,并不是真的解了她的燥.热。 谢青勾唇:原来,她把他当冰鉴了…… 想起昨夜沈香搂着他的臂骨,耳袖厮磨,难舍难分,心里骤然翻起一阵汹涌暗潮。 他勉力压下动静,故作不在意。 片刻,谢青语带深意,一点点碾着唇舌,勾人地问了句:“你就这么抱了一晚上了?” “嗯!” “那你……喜欢吗?” “啊?” 沈香不知谢青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绞尽脑汁想了一回,笑说:“喜欢!” “哦。”谢青蜷指成拳,抵在唇边,遮掩不经意间流露的笑意。本就是肤白如玉的郎君,耳后的一点潮热略微醒目。 “不单单是抱着,里头还有敲碎的冰沙,我还想着佐樱桃蜜汁子吃呢,只可惜没带勺子……”沈香浑然未觉,还喜孜孜地闲谈。 郎君回头,迷惘地看了沈香一眼。 沈香被他目光一摄,期期艾艾:“怎么啦?” “哦,你原来还要吃它?” 他梦魇住了一般,喃喃一句。 “啊,是。”她摸了摸滚烫的耳垂,小声笑,“待回京城中,定要差人敲几碗冰吃,解解馋。” 沈香这时才觉察出,自己也是个爱享受的俗人。她体恤百姓,却做不到同苦同难,能过好日子,她总是受用的。 谢青没顾忌沈香后边的话了,他只是小心摩挲了下腕骨,为难地想:幸好她没有下口,若是唇齿辗转寸许,他可能……没那样好忍受杀欲。 那股子冲动蔓延上周身,万蚁噬心一般难以忍受,逼得他想将沈香敲骨吸髓受用。 若她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即便谢青认为,他待她的欲应当是不同的,不至于伤了人。 只是,以防万一,他不敢冒险。 再忍一忍。 谢青头一次,为了一个外人,这样抑制本性与野心。 沈香眨眨眼:“您为何一直在问我梦?哦!您昨夜是做噩梦了吗?” 上峰这是故意挑起话题,想同她谈天呢!她真是驴脑子,竟没有反应过来。 “噩梦?”谢青回想了一下,他没有讨厌沈香,微笑,“姑且算个美梦。” “那就好!您若是有什么闪失,即便在梦里,我也会很担心的。”沈香爱屋及乌,她想守着温柔郎君谢青,连同他的梦,她也要好生庇护。 吃完粥后,他们启程赶往莲花庵。 衢州的庵寺不多,大抵都是位于州府附近,唯有金志山的庵寺地处荒郊野岭,孤零零地辟在山中。 怪道白家人要把白流光送到这样一家庵寺,可不就是有意让她被尼师们幽禁于此,盼她日后青灯古佛相伴,了却残生吗?这样与世隔绝的“监牢”,再传出去小娘子一心向道,入山寺侍奉神佛,潜心修行。于名声还好听,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了。 莲花庵许是鼎盛过一段时日,庙宇外伫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佛塔,底下绕了一层须弥座,抹角琉璃滴水下挂着无数金铜色的铃铛,风吹过,淅沥沥作响,似招魂的鼓声,莫名邪性。 还没等他们赏够塔楼,莲花庵里便缓步走出几名岁数稍长的老尼师,她们俱是身穿黄色直裰僧袍,簇拥着一名披了金纹织成绯色袈裟的师父上前。想来,那位被人众星捧月的尼师,便是莲花庵的住持了。 住持含笑,下了满是青苔的石阶,同沈香以及谢青行礼:“阿弥陀佛,贫僧法号静远。两位施主远道而来,实在辛苦,请入宝殿吃杯茶吧。” “有劳静远师太,那谢某与舍妹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谢青温和道谢,搀着沈香袅袅婷婷入了大雄宝殿。 到底是男客,住持静远很有分寸,没将他们立时往寝院引,而是命其他尼师在香火鼎一侧的石桌布上了茶具。 沏茶用时较久,谢青很有闲心,带着沈香不疾不徐观瞻宝殿内的高大佛像。寺庙的正殿之所以被称之为“大雄宝殿”,乃是主佛像为释迦牟尼佛,而他的德号为“大雄”。 沈香望了一眼结跏趺坐、手执说法印的佛像,不由神情肃穆。她恭敬地叩拜于蒲团之上,且燃了一炷香,好生参拜。 沈香想起谢青书房里供奉着一尊佛,他该是礼佛的,言语更不敢轻慢,虔诚地问:“您要为佛祖添些香火吗?我为您燃香。” “好。”谢青没拒绝,只是似笑非笑看了一眼神佛,神情讳莫如深。 她燃了香,递于谢青。缩回手,她又摸了摸鼻尖子,道:“我很少入寺庙燃香,也不知礼数究竟周不周到……” 毕竟她家中没什么人在了,此生也无所求,何必还要神明怜爱她呢? 谢青微笑:“佛祖心存慈悲,定不会降罪于世人,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若要罚的话,那他当着佛祖面前杀生,早该入阿鼻地狱了。 “您待我总这样宽容。”沈香想起谢青比她懂佛得多,“那我就放下心来了,毕竟您书房里都供着佛像,佛缘是比我深厚的。” 这话,谢青没接。 他微笑,不置可否。 谢青想起在佛前下达杀令的自己……唔,的确。 佛祖跟了他,倒是长了不少世面呢。 谢青忘记他究竟何时起,在家宅里置放那一尊神龛了。 最起初,他只是想探问一下,神明是如何遮眼闭目,嘴上说庇佑世人,实则全无用处,不顾他父母亲死活的;再后来,谢青想,佛陀若真这般法力高强,偏偏不如他愿。 那他记仇得很,睚眦必报。 由他来,亲手冒犯神明吧。 若上苍怜悯世人,总该亲眼看看,那些得其偏爱的万象众生,是如何逐一死于他刀下。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7节 都说苍天无眼。 那他,逼它开眼呀。 第17章 沈香本来想博取谢青好感,说几句佛学禅语来,但她实在没翻阅过这方面的书籍,只得作罢。 她正出神,目光落在殿内的几尊佛像上,忽然发现一点古怪的地方——佛像似是许久没清理,一只手干净,一只脚又聚集了灰。若是打扫,总不至于这样潦草吧? 她小声对谢青说:“我看这一间庵寺里的尼僧也未必多敬重佛门。” “哦?此话从何说起?”谢青笑问。 “您看,这些佛像上积了不少灰,只有几处地方是用布擦过的。要真为佛祖养相,为何这样敷衍了事?” 闻言,谢青瞥了一眼佛像各处痕迹,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眸。 这时,大殿格子门上三交满天星六椀菱花割心透出绒绒的人影,是静远师太来找他们了。 她为他们煮了茶。 沈香不敢多说旁的话,和谢青一并出了宝殿。 坐于石凳上,谢青从怀中拿出几枚银锭子,和静远道:“这点浅薄的香火钱,是谢某特地供奉给佛祖的,还望师太能收下,纳入功德箱中。” 静远看了一眼银钱,双手合十,答谢:“施主们有心了,贫尼会上达天听,告知佛祖有关两位的善举,亦会为施主们诵经祈福来年平顺。” “多谢。”沈香顿了顿,忽然问,“静远师太,实不相瞒,我同兄长今日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是为寻一位女施主。” “女施主?” “她名叫白流光。” 听得这个名字,静远僵了僵。 好半晌,她才遗憾地道:“你们来迟了,白施主在两月前,死于偏殿厢房的大火中,尸身已然下葬了。” “死了?”沈香难以置信。 “是。”静远念了句佛,“上苍有好生之德,一切都是白施主的缘法。” 谢青喝了口茶,不咸不淡地道:“能否请您带我等前往偏殿一观?” 他不信她,既走了水,总得有废墟留下。 静远叹气,知道这两人来者不善。 她起身带路,直至眼前烧到一般的黑峻峻的殿宇落入人眼。屋脊结构紧实,窗棂被烧毁了,焦木摇摇欲坠。好在梁枋未断,屋舍并未倒塌,只是焚毁的殿宇寂寥,呈现出一股灰败、凋敝的境况。 沈香信了个大半,感叹:“果真是走了水,这样大的火势,应当不好扑灭吧?” “是,贫僧与弟子们废了不少心力,这才灭了火。” 查到这里,已经死无对证,按理说就要收场了,偏偏谢青不信邪。 他轻笑一声,追问:“既如此,白流光葬在何处?我等登过白府了,尸首没送回京城祖宅,定是葬在此处。” 闻言,沈香纳闷不已……他们没从白家得知白流光已死的事啊?那谢青为何要说白流光的尸首没有送往祖宅? 静远听得这话,眼眸微动:“您是想去拜祭她?” “不,谢某是想挖出她的尸身,瞧一瞧旧友最后一面。”谢青淡淡地道。 听得这话,静远忽然陷入了诡异的静默之中。 “恐怕施主不能如愿了,白施主在火事里被烧得面目全非,恐怕一时也辨认不出容貌。再者,白施主已入土为安,又如何能开棺验尸,惊扰死者呢?此乃十恶不赦的大罪,恕贫尼不能从命。” “这样么?”谢青又翘起唇角,“那便不强求了。” 静远松了一口气,还没等她开口讲第二句话,谢青那双淬了毒的笑眸又慑过来。 郎君微启薄唇,饶有兴致地说:“静远师太,儒学《孝经》曾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孝敬尊长之起始,乃是爱惜身体。大宁子民大多信奉儒学,以穿耳佩戴耳坠为耻,倒是胡族,他们的确嗜穿耳肉挂金银饰,并以此为部落尊荣。想来您从前处世倒挺离经叛道,竟还扎了耳孔,用蛮族风情,侍奉神佛。” 沈香眼尖,刚抬眸就看见了静远师太耳上的小洞。 静远她来不及遮挡,忙握住了耳珠子。 她讪讪一笑:“不过是烧戒疤出家之前的红尘往事罢了,施主不必在意。” “既然如此,师太尘心不净,是该多多修行,以求佛祖宽宥。”谢青又把目光落在她抬起的手掌虎口上,笑道,“唔……庵寺近来不甚太平么?观您虎口陈年厚茧,该是有十多年的功夫在身。想来您日常做功课念经后,还得手握刀具,习武防身?” “施主说笑了,不过是闲暇时,贫尼也会持柴刀帮弟子们一块儿劈柴薪罢了。我虽是寺中住持,却没那等红尘规矩,也知以身作则,和麾下弟子们一块儿辛苦劳作。这般持长者德范,才有资格教女弟子们参禅悟道。” “哦,倒是谢某狭隘了,还当您这一座庵寺有些许猫腻,故而处处诡谲。” 沈香牵了下谢青的衣袖:“哥哥,既庵寺没有我等找的人,咱们下山吗?” 她不会在外人面前拆谢青的台,这话是为了询问谢青,接下来该作何打算。 谢青刚要说话,静远师太便道:“夜深雾重,两位下山难免要行夜路,多有不便。如不嫌弃,不若在寺中小住一夜罢?” 谢青顺势应了下来:“如此,便劳烦师太了。” “应当的,两位随贫尼来。” 她带他们去了莲花庵的后院,命尼师们整理出了两间相邻的干净客房。 夜里,沈香睡不着。 她心里存事,顾不上叨扰,一昧入屋里,背对着谢青闲侃。一豆油灯,散着暖色的光。 谢青于屏风后整理外衫,青影被光拉得老长。 沈香满肚子疑惑,说:“您今日有点奇怪。” “嗯?”郎君刚刚沐浴过,还洗洁净了乌发。 许是人居山中,夏日也风大,通体寒浸浸的。 谢青特地从带来的包袱里翻出一件朱槿色鹤羽氅衣,小心穿上身。 “您一直在追问静远师太的事,她有哪处不对劲吗?” 沈香问谢青半天话,他都不作答,悄悄回头,瞥见谢青露在外头的一隅衣角,片刻失语。 灼烈的艳红,与郎君鸦青色的长发相得益彰,美得惊奇,妖得令人惊心动魄。 她眼中难掩惊艳,好半晌,才红了耳朵,结巴说了句:“我头一次见您这样穿。” 谢青走出屏风,笑得惑人:“小香觉得,不好吗?” “不!很、很好看,很衬您。” 她只是被他的美色.诱.惑住了,一时都忘记要问他什么话了。 半晌,沈香后知后觉想起这事儿,问:“谢哥哥,师太看起来很烦我们,又怎会这样礼待我们?” 谢青终于回了话:“许是有所图。” “啊,是想我等再捐些香火钱吗?佛祖不喜黄金土,她这样贪婪,恐怕属一己私欲。” “嗯,小香说得对。” “您还没回答我,缘何今日要执意说起白流光死后没被送往京城祖宅之中?您在打什么算盘吗?” 又是沉默。 这一句问话没得到回音,沈香等啊等,等了许久。 倏忽,谢青墨眸幽深,他微微勾唇,没头没尾问出一句——“小香害怕杀人吗?” 啊?沈香一愣。 随后,她小声:“怕。” “呵,真老实。”谢青寻到了有趣的事,止不住发笑。 还没等沈香反问,一条半掌宽的红色绸带悄无声息覆上了她的眼。 质地柔软细滑,绕过面颊,束缚于脑后,指尖暧昧地一勾、一挑,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印。 由此,也遮蔽了小姑娘所有目光所及之处。 视线被红绸带挡住了。 沈香眼前一片昏黑,只有血色的荧芒微颤。 莫名慌张,却又知道,谢青在旁侧,天塌不下来。 郎君举止虽然奇怪,但沈香不疑他。 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恍惚间,她只觉得耳廓发痒,一股兰草香风吹过,挠了她一下。 是谢青清润的嗓音,近在咫尺。 凉凉的,比夏日的冰还冷冽。 谢青闷笑:“小香怕的话,就不要看了。” “不要看什么?”沈香发问。 谢青半阖上细长的凤眸,看着眼前如同提线傀儡,任他摆布的小娘子。 他歪了歪头,意味深长地答——“自然是,我作恶的样子。” 第18章 沈香蓦然一惊,正要开口。 忽然之间,她的脊背与腿/底抵上了硬.朗的凉物。 一阵香风扫过,沈香手脚离地,腾空而起。 几缕略带水潮气的黑发披拂过她烧灼的脸颊,掠去一丁点灼烧之意。 她来不及惊呼,下意识往旁侧倾靠。耳廓撞上宽阔的胸腔,能听到轰隆的心跳,以及那一具皮囊底下的沉沉笑声。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8节 原是谢青打横抱起了她?! 沈香差点咬折了舌头:“您……” “开罪你了。”他依旧是慵懒的音色,若有似无撩.拨人。 没等沈香回过魂,很快,她便知发生了什么。 刀锋破风声不绝于耳,门窗被大力踢开,霎时间扬起一阵竹尘的涩味。 是一群亡命之徒闯入屋里,若谢青没动作,沈香定要丧命于恶人刀下。 他救了她! 现下,他们被尼师们团团围困,俨然是赴了一场鸿门宴,四面楚歌! 怎么办? 沈香细细分辨脚步声与刀剑声,她知道恶徒人数众多,谢青单枪匹马,打赢所有人的胜算不大!费力地消化眼前的险要处境,她都要忘记问了,谢青身手好吗? 她以为他是孱弱文臣,却忘记了谢家本就是武将名门,他自小定习武的。 谢青温柔地放下沈香,又信手从旁挪来一个软枕,供她垫腰。 看似动作风轻云淡,实则他心间杀念已起,不好克制。 又有红衣上身,妖冶的血色蒙蔽了他的五感。 难耐。 唯有郎君视线落在沈香樱桃似的红唇上时,才稍稍拉回一星半点儿理性。 他强忍着不适,忍不住探指至姑娘家的眉心,一寸寸游离,直到触上她的唇,碾了碾小姑娘小巧的唇珠。 那点温热,按下了他燥郁的杀心。 霎时,沈香的口舌骤然被薄凉的手指.抵住,她避无可避,险些咬到他。 湿.软的舌.尖微微拭过指腹,能感知到谢青腕骨一颤。 抱歉,她不是故意的。 可是,明明是谢青先起的坏心。 他故意以指引风吹火,扇惑人心。 该着恼的人,是沈香啊。 “您……”她往后收了收腰腹,悄无声息躲开。 谢青眸光灼灼,轻声细语:“稍待我片刻,夏蝉太恼人了。” 他轻描淡写地开口,全然不在意眼下的安危。 沈香想,谢青一定是想安抚她的心神,才把眼前的险境说得这样轻巧。 故此,谢青刚抬步,衣摆就被小姑娘牵了牵。 沈香拉住了他,小声喊:“谢哥哥。” 难得软糯,满满关心。 一团腾腾的杀意顿时滋啦熄灭,谢青无奈至极,踅身,问话:“小香有事想说?” 总不是,让他留她们一命吧? 唉,不可心慈手软。 但沈香执意如此,他也未尝不能纵容她。 哪知,沈香只是忧心忡忡地问:“双拳难敌四手,您……打得过吗?” “噗嗤。” 谢青这回是真的没忍住笑意,小娘子的忧虑也太可爱了。 他探出白皙修长的指尖,似是哄小孩子一样,摸了摸她的发。 “小香在担心我吗?” “是。”沈香脸红,点了点下巴,“您一切小心,切莫勉强。” “要留活口?” “嗯?” “你不喜死人。”谢青记得她的偏好,他一直尽力讨好她。 谢青在她面前,总是克己慎行,好似正人君子。 今日亦如是,他与她,好似蜜里调油的小夫妻那般打着商量。事事都要由她来定夺,毕竟沈香可以掌这个家。 很有趣,嗜好血气的郎君,竟主动戴上了镣铐,拱手听命。 他把身家性命全交给沈香,任她生杀予夺,想教唆她闯下大祸。 仿佛这样,她手足无措之时,便会更依恋他了。 哦,这时,谢青才醒悟过来一件事——他仿佛,将她认为所属物。她得归于他。 沈香咂摸了许久,小声说:“是她们无礼,要您的性命。既如此,宽恕她们,便是阎王爷在阎罗殿前会清算的账目,与您无关。” 她委婉劝谢青,如有威胁,可一个不留,统统杀尽。 一定一定,要先自保。 谢青怔忪,眉心一紧,又露出困惑的神情了。 “你……”为什么要离经叛道,一心偏袒他呢? 明明,杀业,为俗世不容。 他在努力从俗了。 顿了顿,沈香又道:“不过,想搞清楚她们行刺目的的话,您如有可能,还是留下几个活口吧。” “好,那就如小香所愿。”谢青一贯柔情似水。 只可惜,尼师们并没有给年轻人们更多谈话的时间。 她们嘲讽这对兄妹死到临头还口出狂言。 “看招!”歹人们手持大刀,蜂拥而上,蛮横地砍向谢青,招招致命。 显然是练家子,下盘很稳,下手也狠厉,没半点虚晃的花招。 刀光剑影,惊得油灯里的烛花哔啵微颤。 风雨落下,一片凄苦。 沈香见不到更多的事物,只能透着晃人眼睛的银光分辨人影去向。 影影绰绰的缠斗,谢青被她们不依不饶的进攻闹得心烦意乱。 他一贯爱用暗器,远程的袭击,能让血花莫沾上他的衣。 毕竟谢青,是个爱洁的郎君。 他很守礼,面世得衣冠楚楚,方为君子。 唉,看来今日得破戒了。 他足尖踢起一把长刃,扣在掌心。 谢青信步上前,借一侧竹骨屏风助力,飞身而起。 刀刃不趁手,但好歹腕骨施力,勉强用用。 他于梁枋上翻飞腰腹,执着寒刃,冲杀上前。 只见郎君一个旋身,犹如蛟龙出海般来势汹汹,猛地坠落! 破绽,到处都是破绽! “刺啦——” 几名歹人已尸首分离,血溅三尺。 腥味顿时弥漫,整间寝房都染满朱砂。 谢青难得这样不满,他恶鬼一样不管不顾,迅速结束战局。 直到最后,唯有静远活了下来,她看着弟子们的尸首,惊骇极了。 眼前的郎君停下杀势,一步步踏来。 他抿唇微笑,似察觉出身上的腥血,小心抹去溅.射上白净面颊的几点红梅星子。 蜿蜒妖冶的红,像是一道烙铁烧出的胎记。 山风灌入庵寺,呜咽作响。 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鬼啊,鬼啊! “你究竟是谁……”静远瞠目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好吵啊。”谢青总算笑了,“我都要听不清小香说话了。” “高人……”静远舔了舔下唇,“别、别杀我!” “不会的。”谢青褪下被血液污染了的红衣,“小香说过,要留活口。而谢某,很听话。” 他以轻慢的嗓音,说着动人的情话。 嗯,留是留了,但只留了一个。 一场杀局,速战速决。 沈香听到尘嚣落定,她犹豫片刻,还是小心解下了缚眼的绸带。 “哇——”饶是她做足了准备,但看着眼前一派尸山血海,还是忍不住干呕。 “抱歉,是我太莽撞了。”见状,谢青内疚地道,“若是以手拧断颈骨,便不会有这般多的血迹。” 可是,他不想用手碰其他人,他嫌他们脏。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9节 沈香擦拭嘴角上的秽物,摇了摇头:“您是为了自保,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怕他受伤,好在谢青很厉害。 他平安无事,比什么都重要。 一侧旁听的静远抖若筛糠。 她望着尽数折损于谢青之手的手下们,忍不住辩驳:哪里是为了自保,分明是单方面的屠杀! 此地血腥气太重了,谢青自个儿倒是不介意伏尸流血,只小娘子头一回见到这样的阵仗,没有吓晕过去已经很逞强了。 他不忍她受罪,温柔道:“我带小香去正殿,好吗?” 沈香咬了下唇:“可是……我有点腿软。” 她太不中用了,谢青为她御敌,她什么都做不了也就罢了,还给上峰拖后腿! 谢青全无怪罪她的意思,只觉得小娘子实在有趣。 她见到这么多血,不该怕他吗?偏偏还一副全心全意信赖他的样貌……谢青自认,他不算什么好人吧? “小香稍待片刻。” “好。” 谢青全不顾旁观的静远,仿佛眼下唯一大事,便是照料好沈香。 他入了竹骨屏风后,还好盆架未倒,清水没染上血迹,足够他清洗。 谢青取巾帕来,沥干水渍,静静擦洗指节与脸颊上的血迹。待擦拭干净后,他又重新换了一身竹月纹圆领袍,取火折子燃香薰了袖缘后,才施施然回到沈香身边。 屋内,唯有谢青窸窸窣窣的穿衣与清洗声清晰入耳,莫名诡谲。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谢青还旁若无人穿衣洗漱吗? 静远抖得更厉害了,连跑都不想跑。她知道,谢青想杀她太容易了。 谢青对地上的人没兴趣,他一心只想收拾妥当,不要熏到沈香。 修长的指节再次递到沈香面前,温文尔雅的郎君柔声问:“小香若是腿软,能许我抱你去前殿吗?” 为今之计,好似也只能依仗谢青了。 沈香腼腆地问:“会不会麻烦您?” “求之不得。” 话都这样说了,还能如何推拒呢? 沈香耳珠子生热,血气凝聚,好半晌轻点下颚:“那就有劳您了。” “不妨事的。”谢青小心翼翼搂起小娘子,如待珍宝,“横竖你竭力容我,谢某也该投桃报李。” “啊?”哪、哪个容?沈香不免想到她逛坊市时无意间瞥见的避火图纸…… 沈香想歪了,半天才回过神,明白谢青话里意思。 他是说她不当他是怪物,极力容忍郎君的冷情与残酷。 沈香郑重其事地答:“您很好的,即便手段……异于常人,但您是个好人。” 好人么?她又逗谢青发笑。 “那我就姑且算个好人吧。”谢青心情不错,还能说两句笑话。 温润的眉眼在对上匍匐于地的静远时,霎时冷了下来:“自个儿爬过来,我有话问。若腿不中用,我不介意,帮你剁了去。” “……”静远哪里敢接这话,便是吓得起不了地,也连滚带爬跟上了两人。 第19章 大雄宝殿,香烛味浓郁,教人静心。佛祖垂眉敛目,宝相庄严,慈悲六道。 明明刚杀过生,谢青却半点不怵神佛。他敢与佛像对视,笑容里带有些微桀骜与挑衅,只是那情愫稍纵即逝,就连沈香都没能看清。 他为她寻了个软垫子落座,又为沈香倒了一杯冷茶:“暂且润润口,迟些时候,我再寻点菜食炊给你吃。” “不急的,我还不是很饿。”沈香没想到,刚历经生死关头,谢青缓过神来,第一件事竟是要寻吃食给她果腹。 她何德何能,受谢青如此偏疼? 再一看底下瑟瑟发抖的静远,沈香忽然觉得——呃,她如今恃宠而骄,好像武林大魔头怀里的祸国妖姬! 沈香为了掩饰羞怯,喝了两口茶。 她不敢和谢青聊得太深了,临时引开话儿,问了句旁的事:“谢哥哥,您其实一早就知道静远师太有杀心吧?您是如何发现的?” 她遭郎君庇护一程子,同他沾亲带故很是顺口。 问的这事儿,不单是沈香好奇,静远也疑惑。闻言,静远小心窥探谢青一眼,正对上那一双凛如霜雪的凤眼。 是要看死人的眼神……静远缩了缩颈子,忙低下头念佛。 “想知道?”谢青眸子寒霜化春雨,对沈香微笑。 “嗯!”沈香点头。 谢青支额:“小香记得,你之前说老尼师们待佛像多有不敬重吗?” “是!”沈香立马想起来这事儿,“这些佛像上仅有几处被人擦干净了灰,其余地方俱是脏污,不像是爱重的模样。” “若那些擦过灰的地段,是静远他们不得不擦的位置呢?” “您这话是何意?” 她不明白。 “因为,染上了血迹。” “什、什么?!”沈香瞠目结舌。 再度凝视佛像,谢青意味深长地笑:“尔等擦拭的佛身,正是血液溅.射时,血花铺陈的方向所在。于此事上,谢某断不会认错的。毕竟,论杀生,我可比在座诸位……有经验多了。” 诸位,还包括已经死了的那一堆尸山。静远打了个寒颤。 谢青说的话略带点慵懒,似是稀松寻常。 今日遭了太多变故,沈香已经不惊讶上峰脱口而出的狠话了。 她一贯明白,谢青城府很深。能在吃人的朝堂里摸爬滚打,哪里有简单的官人呢? 她还要庆幸,幸亏谢青武艺高强,否则他们两人定会折损于此。 沈香叹息:“竟在庵寺杀人吗?她们乃出家之人,怎可以滥杀无辜。” 说到这里,她忽然回过魂来,古怪地看了静远一眼。 良久,她起了一层鸡皮栗子,毛骨悚然,发问:“你……真的是比丘尼师?” “我……”静远惊骇,做贼心虚地低下头,不敢接这话。 谢青见自家小姑娘开口,却被旁人冷落了,心中稍稍不满。 “我今日心情不错,可以允你答几句话再死。”他笑意不及眼底,凉凉地道,“如你不识相,想早登极乐,长伴佛陀,我也不是不能成全。” 他就是个心狠手辣的杀神啊! 事已至此,静远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颓唐地叹了一口气,道:“两位猜得不错,我不是静远师太,只是鹊巢鸠占的山匪。三月前,我与姐妹们逃难至此,为了寻一处落脚的住所,迫于无奈才杀害了莲花庵的尼师们。” 沈香问:“原本的静远师太,待你们不好吗?” 假静远皱眉,许久,答了句:“僧人待我等很好……” 明知她们来历不明,还是肯把白面白米拿出来供她们享用,甚至允许她们猎杀山兔,用寺庙里的铁锅烹荤菜吃。 只是这样一座遗世独立的庵寺太合适她们藏匿行踪了,为了不被官府的人缉拿,山匪们还是起了歹心。 此后的事,不必假静远多说,沈香也能猜到。 她不觉得出家僧人会驱赶无家可归的女子,倘若假静远想和比丘尼们好好相处,混一口饭食果腹,那她帮着庵寺里多多做事,应当能留下来。 可她贪心,只想取而代之,独占屋舍。 故此,她在佛祖面前犯下杀业。 血溅了这一座神佛所在的府邸。 恶人霸着住处,想来佛陀也不会久居于此了。 一座被诅咒的山寺啊…… 那些山匪狼心狗肺,罪孽深重,是死有余辜。 沈香又问:“你们是在几月前独占的庵寺?” 假静远答:“三月前。” “两月前,白流光死了,那么你们是在白流光来之前就杀了人?” “是。” “白流光是你们烧死的吗?” “不是,白小娘子之死,于我等无关。” “她死后的尸体埋在何处?” “就在正殿外的桃花树下。”假静远被谢青惩治一回后,老实多了,几乎是有问必答。 她像是猜到了沈香对于白流光死因的迫切,忽然小心翼翼开口:“我还知道一些关于白小娘子的事,只要您同意饶我一命,我便告诉你一些紧要的消息。” 假静远忌惮谢青,可不敢和他打商量。 她想活命,只得和心慈手软的小娘子讨价还价。 只可惜,她不知的是,沈香也是刑部衙门浸渍多年的官人呀!哪里那么好拿捏。 沈香回眸,看了谢青一眼。这样重大的事,她不敢越俎代庖审理,如在朝中行事那般,她总要过问谢青的意思。 “您怎么看呢?”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20节 谢青正观戏观得兴起,冷不防被麾下纵容的小孩喊了句。 他唇角微翘,温柔答话:“全凭小香意愿。” 她开心便好,假静远是死是活,与他何干呢?横竖谢青没那起子惩恶扬善的心思,取不取人性命也全凭心情与喜好。 唔,眼下再多一桩——给沈香撑腰,任她拿他当称手的刀。 沈香有了上峰的指示,狐假虎威的大旗扯得更恣意了。 她眨了眨眼,笑得狐黠:“你同我漫天叫价,是不是觉得我乃女子,很好欺呢?” “不、不敢。” “你敢呀,我并不蠢笨。只是,你判断失误了。” “……” 沈香浅浅一笑:“谢哥哥快意恩仇,会给你个痛快;我不一样。我乃心思狭隘的小娘子,折损人的手段多多了。若我愿意,断你一只手、一条腿,慢慢逼你开口,也不是不可呢!” 这是沈香第一次扮演恶人的形象,稍微有点紧张,不知学了谢青几分精髓。但她想,假静远没有疑心,她应当做得不错,演绎得还算惟妙惟肖。 假静远悟了,他们哪里是恶狼与白兔呢?!分明是雌雄双煞! 好乖乖,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她怕是全完了! 假静远懊丧极了,她恨自个儿起了灭口的杀心,非要同这些人作对。早知他们这般难缠,当初放人下山便是了。 真是悔不当初。 沈香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她接着小声,诱哄人:“不过呢,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若你如实说出所有消息,我可于天明时,将你扭送官衙里去。即便罪孽再如何深重,待牢狱律令判下来,也要一段时日,你可能苟活数个月;如果你不识抬举,非要将旧事守口如瓶,那也别怪我兄长心狠手辣了。你既杀了人,就该偿命的,我若怜悯你,便是对不住那些死去的比丘尼师了。” 沈香唯一的长处便是很拎得清,她不会动恻隐之心,怜悯恶人。 她能爬上刑部侍郎这个位置,除却本身的能耐,也有官家赏识她守正不啊的纯臣秉性。 但,真相要是得用阴司手段才能逼出,她也不是不可为之。 横竖红尘苟活,需诸多变通,方能立足。 故而,她并不奇怪谢青面世的诸般样貌——倘或他唯有使雷霆手段,方能存活于世。那她只会敬他、心疼他,绝不可能鄙薄他。 沈香凝视面前年长的女子,再度,笑吟吟启唇:“怎样呢?你是想多活几日,还是一心欲入阴曹地府,给那些你刀下的亡魂,赔礼道歉?” 明明是娇艳明媚的小姑娘,一时之间,却也有种难言的压迫感。 假静远汗如雨下,她深知,自个儿已无路可退了。 与其断送自个儿的性命,倒不如苟延残喘几日。 她还不想……死在这凄清的山寺之中。 假静远胸腔里的一团求生欲.火倏忽涣散了,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服了软:“我说,我都说。还请小娘子开恩,容我多活一段时日。” “应当的,毕竟我心慈手软,不喜杀生呀。”沈香眉眼弯弯,姿容很是乖巧可人。 …… 另一厢,京城外远郊的某个荒宅。 神策军总兵大将军李岷行色匆匆入了寝院。 屋子里前些日子刚洗过一次地,那血腥味浓郁,经久不去,教他想起战场上残肢,心中不宁。 奈何贵主就在里头,他耽搁不得时辰,只得硬着头皮跨入门槛,对高脚黄梨花木胡床上的那位行拜仪,“为犬子一事,谢青和沈衔香竟查到莲花庵去了。您看,该如何处置?” 贵主儿笑了一下,嗓音儿细软,如同戏腔:“如何治?就像杀那日误入家府的蚱蜢一般,一并除去便是了。” 说得倒是简单,杀害朝廷命官如同宰牛羊一般。脏他的手,旁人自然是不必费心。 思及至此,李岷蹙眉,道:“只这回,一个三品大员,一个五品省台官,能杀得吗?” “如何杀不得?查到咱家头上,那便是犯了大忌。”贵人发笑,“你这话倒有意思,当年咱家在藩镇任监神策军使时,你仗着我的势,诛锄异己倒是毫不手软。如今撞上他儿子,怎么就生出良心来了?” 闻言,李岷一震,迎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漂亮眉眼。眼前的贵主明明是关怀小辈的慈爱模样,那笑竟似了鬼一般。 他忽然记不清自己为何要上这一艘贼船了。 恍惚间,他只知道。二十年前,他奉命归京,奏报军情。 有幸入朝会,与一众京官行在含元殿前边的龙尾道。 李岷生了胆子,遥遥望了一眼踏上如意御道的天子。金衮冕悬垂珠,明黄大裘披身,日光下烨烨生辉,犹如龙气盘旋,那是真正的轩昂气宇。 登得高就是好啊,至少不要居于末流。 不知为何,李岷的野心蠢蠢欲动,他也想再往上爬一些。 为了“大业”,他求妹妹顾念兄长,亲手把美若天仙的亲妹毒哑了。 他带着妹妹回了藩镇,与神策军一同行军打仗。 李岷知谢老将军的门路攀不上,于是他另想他法,盯上了此时任监神策军使的得宠宦官。 李岷私下里特地设了家宴,将妹妹献给了他,就这般,两人缔结了“姻亲”,也算是沾亲带故。 唉。 他颓然闭眼,脸上一派灰败。 原以为是康庄大道,岂料路越走越窄。手上军权俱是让官家收走,虽领了神策军总兵大将军的官衔,但被官家困于京城之中,拳脚无处施展。他分明就是被拔了牙的老虎,再没出路了! 见李岷不吭声,宦官又是冷冷一哼:“若是不敢杀,往后抖出那些私密事来。死的不是他们,便是你了。事儿都是你亲力亲为去办的,咱家不认,你也赖不得我头上。再说了,到那时候,官家震怒,你以为死的就是你一条命?株连宗族,你祖辈三代,都得玩完呀!” “我省得了,就听您的……都杀!” “嗳,这就乖了,赶紧办事儿去吧!左右除了这桩事儿,你也闲赋在家,清静得很。”宦官话中带话,还笑他如今看着尊贵,实则手无重权,也只得和他们这些内侍省的太监们厮混在一处了。 宦官难得寻到一点公事出宫来找乐子,他摆摆手,命李岷退下。 人都走干净后,他撩起红缎绣珍禽花卉幔帐,张望一瞬。 只见被褥里头瑟缩着一个被束缚手脚的小娘子。她的樱桃小嘴已被布条堵住,只能抻着脖颈,长长嘶出一声呜咽。 宦官拍了拍小娘子的脸,心疼地道:“乖乖,好端端的,哭什么呀?你家人不要你了,你的真身也死在一场大火里了,往后跟着咱家,就是咱家的人了。来,让我好好疼疼你。” 小娘子无处可躲,眼泪越落越凶,她不敢看宦官那细细的眉眼,只能透过床帐缝隙去窥外头的墙门。 顷刻间,她看到了几条薄如蝉翼的事物,濛濛的光透过来,暖色一片。她连哭也忘记了,吓得简直要昏厥过去——那是用刀刃一寸寸扒下的美人皮囊啊!何等的歹毒,他竟用此……制成了灯! 宦官注意到她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笑眯眯地问:“灯下观美人,好不好看?哈哈,且放心吧,我定会帮你削得薄一些,比那起子旧物精致多了。” 小娘子心如死灰,如今她知道了,眼前的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第20章 五个月前,京城白府。 白流光是白府大房所生的嫡出二娘子,长得天姿国色,楚楚动人。 作为没落世家的白府,这样的娇娘子,自然是全族依仗的筹码,要好生利用。 若能引她攀得高枝,他日氏族起复便不足为虑。 家中人生她养她多年,小娘子的性子总该被作养得乖顺,偏偏白流光是个刺头儿,就是不如白家主的愿。 为了逼她听话,将她驯化成一只能为家族所用的娇犬,族中人拿捏了她的软肋。 他们抓了她的乳母,逼白流光听族中安排。 白流光的母亲早早离了世,父亲又一心振兴世家,全不顾女儿心思,就是她唯一的嫡长兄,也总耳提面命,告知她要竭尽全力攀上高枝。 所有人都期待白流光有所作为,盼她成日里受族训耳濡目染,能一心为家族奉献,包括性命。 若她懂事,她那亲如生母的奶娘便有一线生机;若她不够乖巧,那几道鞭刑就会当着她的面,落在她的奶娘身上,砸得人皮开肉绽。 在白流光十二岁那年,白家迎来了千载难逢的翻身机会。 他们私下里同大理丞吕峰有攀交,虽是从六品的官,但好歹是六部诸司里的职事官,职务紧要。能同这样的官吏沾亲带故,白流光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吕峰的先夫人亡故,正妻位置空悬,算是议亲的香饽饽。只是吕峰今年已五十多岁了,论年纪都能当白流光的祖父,膝下嫡子嫡女都大了,便是续弦,先不说能不能在那样的后宅里平安诞下子嗣,就是生下了,恐怕没熬到孩子长大,吕峰就翘腿入了黄土,年轻的继室与能够争夺家产的幺子,她们的晚年一眼望到头,不可说是不凄凉。 这样的龙潭虎穴,白流光怎会傻到入门呢? 白家打的算盘,无非是利用她勾住吕峰的身心,在吕峰还身兼要职的时刻多牟一些利,至于白流光往后的出路,那时她都年老珠黄了,谁又在意? 白流光被恶意的宅家逼得早早晓事,人家都压着她的头逼她跳火坑了,她哪里愿意从命? 只是想起来都觉得恶心,白流光见吕峰时,还当他是慈爱的长辈。岂料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眸里,藏满了老男人的罪欲。 催人作呕。 兄长劝白流光:“多好的门第?咱们白家没有官身的族人了,若你得了吕官人的青睐,他日不就能助阿兄入仕了吗?你一个女儿家,没有得力的族兄帮衬,如何能在后宅吃得开?你就是年纪轻,不懂事,过两年便明白为兄的苦心了。” 闻言,白流光冷笑连连:“您都应了多少回贡举试?咱们府上可没有门荫,可容您免试入仕,您连进士都考不上,遑论做官?倒不如早早消了这个心思,做些小本生意,至少家族之中的一应开销还能将将维持。” 白家受外人轻慢蔑视便罢了,她是自家人竟敢趾高气昂说这样一番嘲弄。 白大郎君气急攻心,一记耳光便摔了下来。 “啪!” 白流光被人打得头重重一偏,嘴角一道蜿蜒的血迹。 腊月寒冬,那血迹灼目,落下的雪絮沾上,渐渐被温热的血气催融。 “哈哈哈。”白流光笑了声,“一句话不从你的心意,便要喊打喊杀么?我帮你们去讨好吕家官人,不该对我感恩戴德吗?哪有站着求人办事的道理?!凭什么呢?!” 她才不傻,白家无人待她真心,她为何要一门心思为家族赴汤蹈火?她不是没脑子的小娘子! 白大郎君见制不住她,生怕小娘子娇脾气起来,错失良机。 他同父亲请示以后,还是差人绑来了奄奄一息的乳娘。 这些年作践下去,乳娘已是瘦骨嶙峋,疯疯傻傻了。 有时,白流光偷偷拿糕点去喂她,她也认不出人,只慈爱地朝白流光笑。 “你敢!你敢!”白流光一见婆子执着长鞭要往偏房里去,气得浑身发抖。 “我如何不敢?!不过是一个下人,吃了几天的乳汁子就命高过主子吗?!我看你也真是得了失心疯,竟会把她认成生母,一心庇护她!”白大郎君知这招有效,他心里的烦闷消散不少,快慰极了。 只要让白流光看着乳母受刑,她必定会对白家大人们的话言听计从。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21节 听话便是好狗,谁还管狗伤不伤人呢? 冰天雪地里,白发苍苍的乳母被推搡在地。 粗使婆子一左一右制住白流光的双臂,逼她眼睁睁看着乳母受刑。 一记又一记的鞭刑,乳母累倦了,连哭都不会哭了。 她有气儿出入,但又似塌皮烂骨的一滩软肉,重重伏在洁净的雪地里,不知死活。 过了好久,乳母还是动了,她稍稍仰首,唇齿全是血迹,温柔地望着白流光。 像是快死了,又仿佛回光返照,她喃喃喊了句:“乖乖……” 白流光的眸子骤然瞪大,她记得这句絮语,小时候,乳母把她搂在怀里,为她掌灯,哄她“乖乖”。 她还记得小娘子,她心甘情愿为奶大的小娘子,吃这样多的苦头。 白流光如鲠在喉,张着嘴不住呜咽。最终,她颓然跪地,同阿兄道:“饶过她,我去服侍吕官人,我去!” “早这么不就好了吗?”白大郎君解了气,命人松开她们。 岂料,原本跪倒在地的白流光忽然龇牙爬起,她拔下发间簪子,重重刺入乳母的脖颈,了断了她的性命! 她罪孽深重,杀了至亲至爱的人。 但她知道,活着于乳母而言,更为凄苦。 都是她的错,为了补偿亲人,白流光只能狠心送她上路。 这样一来,乳母不必受刑了,她也自由了。 小娘子于雪地里捧腹大笑,眼泪都要落下来了:“阿兄,往后你没有辖制我的东西了!你完了!” “你……你这个疯子!”白大郎君眼睁睁看着娇弱的娘子杀了生,即便一条奴命于他而言无足轻重,可是白流光咬断了颈子上的狗链,往后再要差遣她,恐怕得废很多周折了。 可恶!这一身反骨,她真是该死啊! 白流光这一场疯发得突如其来,家中人还不知该如何惩治她,只早早关押了她,一行人在家祠中议事,商量对策。 白流光隐忍了这么多年,她终于不愿再忍受下去了。 这只是开始,还没结束。 她故意伤去自个儿的脚趾骨,损了家中人引以为傲的香肌玉体。 她残缺了,再不是男人眼中完美无缺的美人骨相了,自然也暂时不能献给吕峰享用…… 杀敌三千,自损八百。 家中人不明白白流光缘何要做绝到这样的地步,他们拿她没法子,却又不忍心抛弃这一枚棋子。 即便拿链条束缚住她的手脚,能保全她的性命,疯疯癫癫的女子,又如何勾魂摄魄,为他们攀扯高官呢? 邪风侵体的白流光,一下子成了家里人的麻烦。 还是白家主想了法子,采取怀柔谋略,哄一哄白流光紧绷着的心神。 那一夜,他头一次以父亲的身份,探望白流光。 他柔声道:“流光这些年辛苦了。” 若是早那么几年,他同她致歉,说不准还真能收买白流光的心。只可惜小娘子长大了,不好骗了,她只觉得父亲的戏太拙劣,还不如她会装娇娘。 白流光心里有了计划,眼眶含着两包泪,同白家主道:“父亲,我只是这些年太累了。” “为父明白,为父都明白。唉,这样吧,为父允你上庄子里住一段时日,你好好休憩一段时日,什么都不要想,啊?”白家主摸了摸女儿的乌发,“我是你父亲,是血脉相连的家人,总是关照你、庇护你的。” “是,父亲!全是女儿的错,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对您心存芥蒂,往后女儿再也不会忤逆您的意思了。”小孩子的眼泪,成功蛊惑了长辈。 他们当她是秋后蚱蜢蹦不了多远,哪里知晓,这只秋虫很成气候,竟也想熬过皑皑冬雪。 白流光刚来庄子的几日,很是老实。她仿佛真爱上了悠闲的桃源生活,会喊庄子上的婆子去山里挖野蕈,用来炖鹅肉吃。还会嘱咐下人们寻来铁笼子,挂烧鹅,燃炭火,烘肉吃。 白流光的脚伤渐渐好了,这段时间她真如来庄子散心一般度日,让底下的奴仆们俱是放松了警惕。 随后,她寻到借口,说要出门走走。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拦还是不拦。 白流光笑:“父亲是让我来此处散心的,总不是想让你们囚我吧?” “不敢不敢。” “既如此,我出门逛逛。” 话是这么说,白府的人还是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婆子,用于洞察她的去向。 白流光知道徐徐图之的道理,起初只是待在乡镇上的茶楼里喝茶,次数多了,下人们知道她不会跑,渐渐放松了警惕。 再后来的一次,她买通了一个小娘子,和对方互换衣裳,逃出了城。 她知道通往外地州府的官道在何处,只要去车马行租一辆车来,便能逃之夭夭。 只可惜,白流光到底是经验不多,她露出细软的那一刻,就被车夫盯上了。 她以为她能逃出城外,过上自由的人生,殊不知这个世道比她想的还要险恶。 马车逐渐偏离了官道,往僻静的小路上引。车帘卷动,缝隙间,唯有杂草郁郁葱葱,高过车窗。 不好,车夫有问题。 她怎么浑身燥.热?是这车厢里熏了药! 白流光忍住难耐,摸出一支发簪,小心翼翼握在掌中。 果然,马车在夜幕迟迟的山中停下来。车夫笑得奸诈,撩开帘子:“小娘子独自一人出行,不寂寞吗?我陪陪你可好?” 说完,他饿狼扑食一般上前,面上没防备,被白流光的发簪划开了一道口子。 车夫受伤,血糊了满面。 他疼得龇牙咧嘴,一巴掌扇飞了白流光手上的锐器。 “敬酒不吃吃罚酒!” 车夫原本还想好好疼疼白流光,岂料她这样不识相。既软话说不得,就得用些硬手段了。 他费力地想扒开白流光的衣,小娘子无助极了,一面呜咽哭泣,一面高喊“救命”! 也是这时,一道银芒晃过人眼,车夫颈部全是鲜血,轰然倒地。 白流光茫然地爬起来,环顾四周,只见月色下,清俊少年双目紧闭,云淡风轻地收剑回鞘,转身离去。 白流光急忙抓住他的衣袖,喊:“小兄弟!你别走!” “不必道谢,我只是觉得你很吵,这才出手相助。”少年厌烦了英雄救美的戏码,一心想离开。 “不是啊,我没有想道谢。我只是怕你一走,我会出不了深山,成了野兽的盘中餐。” “……”少年一窒,“与我何干?” “你送佛送到西,帮我一回好吗?” 少年皱眉:“早知道你也这么吵,就连你一块儿杀了。”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出刀,只是没理白流光,径直朝前走了。 白流光强忍不适,抱起钱财,赶忙跟上。 “别跟着我。”少年勒令她停下步子。 借着月光,白流光才看清,他眼角有血痕,之所以紧闭双眼,只因他双目受损。 瞎了吗? 白流光喃喃:“你的眼睛……” “少碍事。” “好。” 没走出两步,白流光忽然听到若有似无的喊声,那是寻她的奴仆! 这些人真厉害,竟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她咬紧下唇,忽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你嫌我烦吧?只要你帮我一件事,我便再也不烦你了,可以吗?” 少年疑惑地回头,还没等他开口,白流光忽然吻住了年轻人的唇,把他往暗处的山.穴里引。 不知是年轻人太惊愕了,还是旁的缘故,他一时分神,腰上还未痊愈的旧伤被白流光的足尖抵住,他吃疼,一下子单膝跪地。 少年为了逃出本营,受了不少内伤,白流光误打误撞诱他疾发。 手足无力之际,他竟被白流光按在了下首。 “滚开!”他从来不伤女人,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防备。 想要抵抗,那腰上的毒血又钻入四肢百骸,眼睛疼得几欲裂开。 少年顾不上许多,再回过神时,衣襟已被小娘子解开了。 她哀哀地祈求:“求你、求你,就一会儿……” 少年浑身疼得难受,连她说话都听不清,隐约只知小娘子娇娇软软的嗓音悦耳,暂缓他发作的急症。 直到她强占上风。 “等一下……你在做什么?!” 半推半就的情况下,竟让白流光得逞了!这个疯女人! 少年人只觉得寒风侵袭,某处传来一阵生涩的感触,她要了他。 算得趣吗?搞不懂,他身上太疼了,到处都是伤。 只是,这种私活,的确如她许诺的那样,速战速决。 少年茫然无措,潦草地成了事。 白流光为他拢好衣襟,又想到他是个瞎子…… 白流光愧疚地道歉:“小兄弟,我实在是情非得已。左右你是占便宜的,就当识人不清,千万别怪我。” 她说完,忍着腿疼,踉踉跄跄逃出山洞,往下人喊她的方向去了。 唯有瞎眼少年仍留在原地,他抿着唇,暗骂了一句:“坏女人。”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22节 白流光也不知自己今日怎生这样大胆,她只是知道,这一次再回白府,她定无出逃的机会。 故此,她做了两个打算——“若我能逃跑,我就远走高飞,再不回京城;若我不能,我就毁了自己。” 她嫉恶如仇,绝不会便宜轻薄她的车夫,既如此,那就委屈一下救她命的恩人吧。 希望少年人被她恩将仇报后,经此一役,能学得再聪明一些。 白流光故意流了一脸的泪,她双腿发软,扑向白府的奴仆,泪如雨下:“我、我对不起爹爹,我让白家蒙羞了。那名车夫竟是个歹人,他将我……” 未尽之语,不必多言,大家都是过来人,自然心知肚明。 于暗处,白流光微微翘起嘴角。这一下,她这个“联姻筹码”便是全毁了,白家再不能将她强塞给吕峰了。 真畅快! 看啊,她的一生有多悲惨。 就连报复仇人,也要用自我毁灭的方式。 她自出生以来,便是彻头彻尾的输家。 白流光没了清白,已是弃子。按理说,家中人应当把她丢入井中溺死。但白大郎君留了她一命,毕竟白流光再如何脏,样貌总是漂亮的。既如此,对外声称白二娘子死了,再把她塞到庵寺里养一养,往后有机会,没准还能作为个人情送给哪家官吏。 闻言,白流光真是通体发冷。 只要她没死,她的利益就得被榨干吗? 怎会有这样的家人!真不如死了算了! 白流光挣扎,怎样都不想去庵寺。 然而莲花庵的尼师们早早被山匪掉包,力大无穷,摆布一个小姑娘还是绰绰有余的。 况且,白府给的香火钱这样足,没有人能拒绝钱财的诱惑。 这般,白流光入了莲花庵,她被囚禁于此,无处可逃。 原以为,她要熬到油尽灯枯的时刻,怎料一天夜里,变故还是发生了。 夜半时分,一记火箭射.入偏殿。 “啪嗒!” “哗啦!” 箭尾挂着的一包油囊顷刻间落地。 火势迅速卷起,舔舐殿宇。一时之间,火光冲天。 还没等白流光开口呼救,一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出现于她身后。 不等小娘子动作,她就被人捂住了口鼻,闷晕了过去了! 半晌,一具面部涂满油脂的女尸被弃于火海之中,火焰迅速卷上人面。 她顶替白流光的身份,被火苗吞噬,宣告了白流光的死亡。 白流光啊,这次是真的如愿以偿,死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莲花庵。 沈香盯着沾满泥土的半白骨化女尸,道:“你的意思是,白流光没死,其实是被人带走了?” 假静远颔首:“对!白流光受过伤,少了一根脚趾骨,可这具尸体的脚趾骨分明是完好无损的,说明死者并不是她,而是有人偷天换日,救走了她。” 沈香喃喃:“你方才还说,发现白流光尸体的时候,她被烧得面目全非?” “是。” “偏殿梁枋都不曾烧断,想来人也不该烧得这样彻底。不少火事里的人,其实不是被烧死的,而是吸入毒烟,活生生熏死的。”沈香叹气,“若是尸体没腐烂得这样快就好了,那我还能从她口舌中分辨灰烬的存在,由此判断她被灼烧时,是活人还是死尸。” 沈香好歹是刑部的官吏,大大小小的案子,也同官署仵作先生讨教过几句,略知一二。 谢青旁听许久,含笑开口:“小香不觉得很有趣吗?” “嗯?”沈香眨眨眼,望向上峰,静候他后文。 谢青抿了一口苦茶,淡淡道:“若想救人,带白流光远走高飞即可,何必多此一举抛尸糊弄世人呢?” 他一针见血,沈香很快明白过来。 她杏眼发亮,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救人者是有意毁去白流光的身份,他想让世人都以为白流光死于一场火事之中。如此一来,便不会有人来寻她踪迹了!” “小香真聪慧。” “嘿嘿,过奖啦,都是您指点得好。” 假静远听得这几句家常言谈,心中五味杂陈:若不是看过毒郎君狠厉出手伤人的模样,她还真以为这两位是什么良善之徒。 只是,她没埋汰太久。 一道银芒自潇竹山林袭来,径直刺入假静远的脖颈。 她瞪大眼睛,伸手抓挠脖颈,血液涌出口鼻,最终她还是没能救下自己,就这般轰然倒地。 沈香被这一番动荡吓了一跳,再回魂时,谢青已然踏竹而来,一下揽住了她的腰肢。 “咻!” 又是一记暗器,猛然袭向沈香眉心。 说时迟那时快,谢青勾住沈香柔软的衣袖,一个利落旋身,引她避开暗器。只沈香惊魂未定,腿又发软,一下膝骨落地,伏于谢青胸口。 她脸上烧红,却知如今的境况险恶,已管不了那么多规矩。 谢青身手再好,也敌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的带累。殷红的血迹溅上郎君鸦青色的眉尾,万刃击来,为了庇护怀中小姑娘,他的臂膀还是被银刃划伤,破开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脏了衣啊,可惜。 “让我在小香面前稍显狼狈,倒教谢某有几分生气。”他喃喃了一句,转瞬间,一股钻心的痛传来,扰乱他的心神。 这刃器里有毒,幸而他自小泡在药浴里,凡尘的毒奈何不了他。 谢青勾唇,从袖中翻出一柄凛冽匕首,迅速剜去了臂膀上受伤的一片皮肉。唯有如此,毒素才不会侵.体过多,伤及他性命。 此地不宜久留,谢青打横抱起沈香,踏月离去。 紧跟其后的,是一群穷追不舍的暗卫。 身手不错,可供他酣战一回。 不过来人实在多,谢青又没带上随身的扈从,恐怕照顾不了沈香。 犯了难呢。 他一人迎敌倒能杀出重围,只沈香被遗落在一隅,恐有性命之忧。 该如何是好? 谢青纠结地歪了歪头,恰巧迎上沈香忧心忡忡的双眸。她今日撞见诸多变故,已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 “您受伤了,是我害的。”沈香揪着谢青的衣襟,满手都是湿濡的汗,忧心忡忡,“我对不住您。” 谢青身手这样好,竟也会遭到算计,定是她拖了后腿…… 沈香愧怍难安,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咬了咬唇,坚毅地说:“我、我为您去诱敌,趁此机会,您快逃吧?” 她虽不中用,但好歹不畏死,能为谢青牺牲。 她被他救过一命,受过谢青的恩情,所以于情于理,她都该还他的。 “小香为了我,赴死?”谢青很惊讶。 他从来知道,人都是惜命的。无论好人还是坏人,都畏惧死亡。 性命是宝贵之物,可沈香却能义无反顾献给他。 为什么? “只要您能好好的。” “小香愿意献.身啊……”他的笑容渐深,嗓音也微微喑哑,带着难以言喻的魅惑。 “嗯?” 沈香总觉得谢青这话哪处不对劲,但归根究底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她略一思量,还是小心点了点头:“嗯!” “呵。”明明是生离死别的哀伤时刻,谢青却一脸高兴。 他忽然抬指,怜爱地触上她的下颚。 指腹温.热,燃了一把火,自她的耳后,逐渐挪往樱桃小唇。 血一样红的颜色,冶艳,迷人。 他的小香,很漂亮。 她说这些,是在诱他吗? 他舍不得把沈香丢给其他人,也不愿意看她死在旁人手里。 谢青妒火中烧,抿起了唇。 没有人能杀沈香,所有罪孽与恩赐,他都想亲手赠予小香。 他遥遥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山崖,已经被逼到了悬崖峭壁,穷途末路,无路可退。 黑峻峻的山峰,如水墨画一般,萦绕云烟雾霭。 在这样的绝境之中,月色都变得凄怆。 啧,要死了。 他们快追上来了。 谢青放下沈香,目光一瞬不瞬,凝望不远处疾驰而来的黑点。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23节 一群疯狗。 “前面没路了,我们该怎么办?”沈香问。 谢青没有立刻作答,他又一次想到沈香方才说的那句——“为他献出性命!” 真的吗?她愿意为他赴死吗? 不怪谢青疑心沈香,而是他这么多年也没见谁参透出凡尘人性,跳出三界世外。 即便是杀过人的胆大凶犯,也会在濒临死亡的时刻,朝他低下头颅,膝行求饶。 谢青心性温柔,亦很爱成全他们。他总折断凶犯们的颈骨,致使其低头更执礼。 眼下对上沈香……他有些难以置信了。 她当真为了他,连尘心都抛却了? 谢青坏心又起,他被她撺掇出欲.念。 “小香。” 他忽然喊她。 郎君背对着悬崖峭壁,鞋履踏在临界的悬崖边。只需他稍稍往后退一步,便是跌入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 山风自空旷的崖底翻卷上来,吹得谢青纤长乌发翻飞,群魔乱舞。 月照霜雪,染上郎君俊美无俦的面容,更添几分邪性。 “我在。”沈香回应。 “我今晚,心情很好。” 谢青鲜少有这样高兴的时候,笑容弥漫眼底。 他一贯觉得人生是无趣的,唯有强烈的刺激,或是浓稠的血色,才可让他有那么些许生人气儿。 偏偏沈香有手段,她总让他觉得有趣,总让他发笑。 越是这样,他越珍爱她,越想独占她,越想自我折磨,裹挟住所有本性,卑劣地招惹她。 他体内仿佛养着一根邪骨,暗下作祟,教他犯下恶事。 “您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有时候,沈香不是很能明白谢青在想什么。 谢青微笑,问:“小香信我吗?” 与其把沈香交到这些不知来历的人手里,倒不如……带着她一起赴死。 她应当是愿意的吧?她说过,命都可以给他。 沈香害怕谢青跌下山崖,想朝他伸出手,又恐推搡间铸成大错。 她踌躇不前,冷不防听到这句,忙回答:“自然是信您的。” “既如此。”他嘴角微微上翘,贪婪地凝视沈香,“把手给我,来我怀里吧。放心,我定会护你周全的。” 他在骗她。 这样的悬崖峭壁,他不可能救她。 只是一句漏洞百出的谎话,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 谢青想知道,沈香那句“献身”,究竟作不作数。 哪知,沈香只是愣了一下,很快,她回答:“嗯,我都听您吩咐。我信您。” 言毕,她上前,小心揪住谢青的衣袖。 小娘子傻得厉害,没有丝毫犹豫,完全把自己交付于他。 “你不害怕吗?”谢青怔忪,微微眯眸,心中的困惑更甚了。 他说的谎言分明这样拙劣、好戳穿,她为何还要信他呢? “有您在,小香不怕。” “……噗嗤。”谢青不知为何,又被她逗笑了。 怎会有这样的孩子,傻到他都不忍心辜负。 谢青是喜爱死亡的,但如果沈香想活,那他也不是不能纵容她。 唉,小妻子可真是难哄啊。 谢青眼中满是溺爱,他朝前倾身,柔软的长发披散至沈香的鬓边,同她耳鬓厮磨。 片刻,沈香忽然觉得耳侧一热,是湿濡的舌尖悄无声息探过她的耳,缓慢停在耳珠附近碾.磨。 唇齿流连忘返,有意作怪,暧昧缱绻。 他甚至轻柔地,咬了她一下。 “您……” 燥意瞬间席卷了沈香周身,她瞠目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没等她回过魂来,谢青再度按上她的腰身,修长的指节抵在小娘子嶙峋的骨珠间,她被他死死囚于身前。 这一次,他蛮横霸道,不容她拒绝。 他的生死,往后与爱妻相攀相缠,密不可分。 即为——小香啊,插翅难逃。 “真乖呀。”谢青闷闷笑了声,“抱紧我。” 不等沈香反应,只听得“哗啦”一声,衣袂蹁跹,猎猎作响。 谢青竟不按常理出牌,趁她毫无防备的时刻,搂人,朝后跌去,直坠万丈深渊! 第22章 一对小儿女跳崖, 刺客赶到时,只听得呼啸的风声?。 “爷, 他们跳崖了, 怎么?办?这样高?的山崖落下?去,我?看是没法子生还。”下?属瞥了一眼夜雾遮蔽的山崖,开口。 为首的男子皱眉, 深思片刻:“找!将军说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你我?就得提头去告罪!” “可?是崖底这样深,若要平稳行至山脚,恐怕得几?个时辰。” “喊上弟兄,分头行动!” “是!”上峰执意要寻人?,下?属便不再劝了, 他们立时往四周探寻下?山的路,好赶在天明之前, 找到谢青的尸骨。 …… 沈香与谢青往无?涯的峭壁, 不断下?坠。 她一口气堵在嗓子眼, 想惊呼出声?,又觉得风太狂了,割得人?眼皮发疼。 好在谢青居她身?下?,她伏于郎君胸口, 不至于邪风入口鼻。 会死吧?会粉身?碎骨吧? 她仿徨睁眼, 小心窥视谢青。为何?郎君还是端着温文的笑呢?他不怕吗? 沈香其实?并不害怕死, 如若不是想撑起“沈家”的那?一口气在,她便是立时坠入地狱也?无?所谓。 特别是今时今日, 还有谢青作陪。 她不寂寞啊,心尖子悄悄升起若有似无?的窃喜。 沈香再次靠上郎君温热的胸膛, 闭上了眼。 早说过,谢青爱洁、爱俊俏,既如此,他怎可?能让自己的死相如此凄惨。 坠势愈发迅猛,那?风刃似要划开衣袖,吵得人?耳朵疼。 “嗯……”谢青沉吟一声?,一手护着身?上的小娘子,一手探至后腰,解开束在腹上的那?一条软绸带。 “哗啦”一声?,衣袍尽开,似兜网一般朝上翻卷,裹住沈香。 不过一瞬,柔软的细鞭随他的动作逐一甩开,四散出数条赤金色的韧带子,月华下?,烨烨生辉。 谢青撼臂,轻巧扬鞭。软鞭很牢固,多条金丝拧成的一束绳索,缠手极了。似是活的,极为好使,竟听从主子吩咐牵丝攀藤,勾住崖壁上的无?数枝蔓,暂缓了冲势。 就这般,谢青借助长鞭,一点?又一点?悬住了枝桠,虽行进困难,但好歹攀藤附葛落地,不至于摔成一滩烂骨糜肉。 只是最后一段崖路,他无?法寻到缠络的枝藤。 谢青叹息,决意孤注一掷。 罢了,是命数。 他不管不顾,执意抱着沈香,往下?摔落。 “砰!” 扬起一阵风尘,沈香压在郎君肉身?之上,完好无?损,没有伤筋动骨。 倒是郎君成了垫背的被褥,一下?凿入荒草地中,伤得就没这样轻了。 “您、您怎么?样?!”待沈香手忙脚乱爬到一侧时,谢青才缓过神来。 他想开口安抚小娘子,奈何?头一偏,竟捂住胸口,吐出了一口血。 一笑,他唇齿间全是血。 真狼狈。 本该是仙姿玉质的郎君,眨眼间风骨尽损,被迷眼的红梅染透。 到处都是濡红,落在谢青白皙的颊上、腰腹肌理?,触目惊心。 见?状,沈香眼泪夺眶而出。她哽着嗓子,轻轻催着谢青:“您伤得这样重,我?能做些什么?吗?您别睡过去,指点?指点?我?吧……” “小香,别哭。”他蜷指,帮她细细掖去眼泪。 不知为何?,谢青起了意,竟缩回指节,将那?几?滴泪,抵入唇间。 一抿舌,哦,原是苦涩的泪,比血的味道好些。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24节 谢青又想笑了,只是一勾唇,胸口就弥漫起寸许疼痛,丝丝缕缕,牵动手脚。 他这样脆弱,为了不教沈香担忧,他勉力在凝眸子里的光,不使眼神涣散。 沈香怕极了,她颤抖手脚,为谢青擦拭唇角的血迹。 她不知该如何?为谢青疗伤,只能勉力搀起谢青,往附近避风的洞穴里藏。 一个娇小的姑娘如何?能掮得动成年郎君?她不能倒下?,即便手无?缚鸡之力,也?一点?点?带着谢青往暗处走。 好在沈香精疲力尽之前,他们抵达了洞口。 放下?谢青,她才发觉,他的身?上有好多伤痕,绵绵洇出鲜血。 这样流血,他会死的,要找草药止血。 沈香想起自己曾看过医书,晓得一些医理?。 方才洞口的草垛子里,似是长着野生的三七草。 三七草的根须与草叶均可?可?入药,能止血镇痛,还能疗跌打损伤。往常止血的金疮药也?常添此等药材,不过具体得多少斤两才能让伤情见?效,沈香不是大夫,实?在不懂。但好歹有暂缓伤痛的药材,她得取来。 如今是夏末,正好三七草结红果,虽不是根须成熟时,但应当也?生出寸许蒂。 沈香顾不得许多,她小心挖出三七,不损伤地底下?任何?一段根须。纤细的指尖被沙砾破开口子,殷红的血渗入焦黄色的泥土,融于药草中。 她把野三七全须全尾挖出来了,心间欢喜极了。 沈香赶忙回到谢青身?边,怯怯地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郎君。 摘下?草叶入口咀嚼,沈香跪在地面,小心解了郎君的裳。 幸好如今入了夏,夜风不算冷。 她低头,一寸寸,摸.寻着谢青的伤处。 实?在情况危急,她不是有意冒犯谢青的。 眼下?,谢青唯有劲腰被衣布遮掩,其余身?外之物尽数去除。蜂腰削背,腹肌匀实?,如玉般白润的躯体,横陈于她面前,处处彰显遒劲健朗。 沈香痴了一瞬……嗯?她还以为谢青一副阴柔的皮囊,衣袍底下?该会是丰肌秀骨的体态,没想到他周身?肌理?竟这般强劲分明么?? 恍惚间,沈香记起,谢青的母亲是胡族人?啊,游牧蛮族,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他体内融了外族的血,自然同她不一致。 沈香不敢多想什么?,她吐出咀嚼好的草泥,一点?点?覆上谢青的伤处。 背脊或是臂膀的伤口还好,就是腿的位置颇为刁钻。 她脸上轰地烧了一下?,犹豫好久,才蹑手蹑脚撩开破口的衣袍,抖着臂骨,把药泥涂抹上肤。 许是太紧张了,她手足无?措,没注意。 擦到了什么?燎物。 “嗯……”昏睡的谢青蹙眉,闷闷喟叹一声?。 “对、对不起您……”沈香以为是弄疼了他,瑟瑟发抖。 她慌忙收手,是……传家之物么?? 沈香闭上眼,不敢再多看了。 外敷的伤处倒是都处置好了,唯有内用的药,沈香不知该怎么?办。 总不能直接把草根塞.进谢青的嘴里,要是堵住他的喉管子,那?不是救人?,而是杀人?了。 今日的小娘子萎靡不振,她觉得这么?多年作养出的颜面要尽数丢弃了。 可?人?命关天,礼义廉耻又算得上什么?呢?她连命都可?以抵给谢青的。 思来想去,沈香颓唐地拍开了草根上的土。 随之,她视死如归咬下?根须,卷入口中细细咀嚼。 双手要撬开郎君的牙关,不能用手掌喂给他,于是沈香只得低头,以唇哺食。 她怕他吐出来,还无?师自通,故意顶、撞到舌.底处,逼郎君咽下?去。 她做了男子这么?多年,习惯厚颜无?耻,早不知道小娘子的忸怩作态了。 总算喂好了药,沈香松了一口气,正要抽身?而退。 岂料谢青徒然睁开了眼,他目光灼灼,像是清醒了,又仿佛神志不清。 谢青盯着沈香不放,嘴角勾的是邪.性且暧昧的笑,与往常温润郎君,简直判若两人?。 还没等沈香询话,谢青抬臂,骤然按在小娘子尾骨。 粗粝的指腹,清浅推搡。 他将她朝前一带,封锁了所有的退路。 勾惹、作弄。 殷唇,相依。 谢青近在咫尺,一睁眼,沈香还能看到他微翘纤长的眼睫…… 从未这样亲昵过,仿佛他们之间那?层隔山隔水的窗纱,被郎君执凛冽的利刃,冷不防挑破了。风灌进来,冻得刺骨,通体寒浸浸的。 她本耐不过这样的隆冬,却?偏生遇上了暖到化骨的唇齿。 气与息,纠葛、相织。 舌,沿着唇缝临摹,谢青是个妙手天成的丹青大拿。 丝丝缕缕绞杀,是梦还是现世呢?沈香迷惘地探究,又发觉脑子转不动。 沈香能感受到谢青的衣上香,极具侵、略感。明明很温柔顾忌她的感受,却?偏偏带有不着痕迹的执拗。 浓郁的血腥味自喉舌漫上来,郎君似是尝出了血气的甜味,不依不饶地攀.缠。 沈香的眼底全是泪雾,她只觉得谢青像是要将人?拆吃入腹! 好半晌,沈香推开了谢青,气喘吁吁。 郎君被撞到地上,猛地咳嗽起来。 又是一口淤血吐出,但好在这次,他的眉眼逐渐清明。 谢青拇指擦拭破了皮的唇角,小心翼翼缓着气儿。 沈香惊喜地问:“您好受些了吗?” “小香受伤了?”谢青的眸光落在沈香染血的嘴角,困惑问。 “啊?”沈香抬手一抹,唇边全是血,脑仁轰鸣。 这是谢青亲出来的啊!不是她的血呀! 上峰能问出这话,很显然是不记得方才的事吧? 怎么?搞得她好像是一个轻薄小郎君的负心娘子,被抓包了还抵死不赖呢? 沈香不擅长撒谎,眼神儿下?视,面红耳赤,高?声?辩驳:“不是的!我?没有受伤!” 底气很足,全是因为不擅长撒谎。 谢青哑然失笑。 不过一瞬便明白过来,该是他受了小姑娘的恩惠,却?唐突了她。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思及至此, 谢青语带愧怍地道:“是我对不住你。” “嗯?”沈香被他?当头一棒打得晕乎,迷迷瞪瞪, “您待我很好, 如果不是您,我早就死?了。” 沈香知道,是谢青以肉身庇护她, 才能让她坠下山崖而不受伤。 都是肉眼凡胎的俗人, 他?却能为她豁出?性命。 呜呜——来生结草衔环相报! 至于坠崖的始作俑者也是谢青,那沈香便不计较了。 留在?山上,被刺客们?抓住,恐怕她也是死?路一条。 “应当的,不必道谢。”谢青瞥了一眼身上敷药的伤口,凤眸瞬间变得和煦温柔, 水光滟滟。沈香一直在?勉力照顾他?啊,真乖巧。 谢青似是想到了什么, 忽而勾唇, 找补了句:“你是我未婚妻子, 护你本就是分内之事。” “……啊?” 这桩事,沈香多年没提起,谢青也置之不顾,她还以为大?家都心照不宣忘却了呢。 她不可能恢复女儿?身, 如今讲起这茬子, 岂不是戳人伤疤吗? 沈香懊丧地答了句:“不、不过是父母间的笑谈, 眼下时机不对,您还是忘了这一桩婚事吧。” 谢青不作声?。 良久, 他?微笑:“小香是怕我?” 他?此前伤人的样貌,吓到她了吗?早知如此, 他?就不该过多试探沈香底线,徐徐图之才好。 只是他?的凶相毕露于小妻子面前,若沈香全无惧意的话?,他?才好再议婚事。 “怎会!我不怕您!您杀的都是坏人,我没那样慈悲心肠,也不会善恶不分,您做得很对。”沈香忙不迭摇头。 “既如此,为何拒我于千里之外?” 沈香纠结了一会儿?,小声?说:“我已入仕,不可能恢复女儿?身的。虽说在?朝为官,处处要仰仗您的指点,但我于刑部官署中还是得趣,我不想舍下官位。” 她对谢青毫无隐瞒,坦荡地道明她的野心。 虽说沈香没什么能耐手腕,但她也是个追名逐利的凡人,她爱重得势的感觉,也喜欢周旋于庙堂之中,而非内宅。 “原是如此……”明明是婉拒的话?,谢青面上的笑意却渐欲深远。他?还当,她是厌恶他?。 不是的话?,那就好办了。 谢青抬手擦拭她脸上的血渍:“这些印记,是我做的。”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25节 笃定的语气,他?猜到了。 沈香耳尖子生热,没有辩驳。 “您别往心里去。”她小声?劝慰。 谢青微偏了一下头,“谢某最是守礼、循君子之风。” 是、是吗?沈香想起他?杀人不眨眼的样子,有点不确定。 “既冒渎了小香,自?不能轻易善了。” 这话?说得重,惊得沈香瞠目结舌。 他?不会是要自?罚吧? 沈香刚要劝阻,就听谢青沉声?道:“小香的清白悉数毁于谢某手中,若我不给你一个交待,今后不配为人。” “倒也没这样严重?”沈香艰涩回话?,其实她并不介意啊。 “要是小香不嫌,归府后你我便履行婚约吧。”谢青淡淡下了结论,“小香不必以女子身份嫁入谢府,横竖两家人私交甚密,拜过家中亲眷,私下里隐婚便是。人前你我还以公差论上下司,人后,婚事秘而不宣,你看?可好?” 隐婚?!隐藏婚事之实吗?沈香青天白日遭了一记雷,脑仁儿?生疼。 谢青见她不答话?,知她踌躇。 郎君叹了一口气,自?腰间卷出?那一根细鞭,缚上臂膀。细丝嵌入皮肉,很快便破肤渗出?血珠子。 他?下手真狠啊…… “若小香不愿私了,谢某心中有愧,也只当自?废一臂,借以赔罪。” 沈香盯着那一条能破骨削肉的长鞭,一时无言。 她怎么觉得……谢青不像是赔礼道歉,反倒像在?威胁她? 嫁不嫁,不嫁他?就自?尽了。 沈香对于嫁给谢青一事,倒没什么抵触心思,横竖两人的婚约是自?小就定下的。 这么多年,她都习以为常了。 只是,她占了正妻的头衔儿?,谢青一辈子的幸福不都得砸她身上了吗? 不可惜吗? 沈香纳闷地探问了句:“您不后悔吗?” 谢青莞尔:“我为何会后悔?” “若娶了我,您应当不会再娶妻了吧?” “自?然。” “那谢家开枝散叶……”脸颊生热,她总不能让谢家断子绝孙吧! 闻言,谢青耳后颈侧莫名腾起一团潮红。 他?还没想得这样深,沈香竟已经盘算起日后了吗? 这个。 谢青屈指抵唇,低眉思忖了一会儿?,“谢氏一族,对子嗣看?得不重。” 哦。 沈香恍然大?悟。 就是谢家人可以断子绝孙。 她也略羞赧了,好像婚事也没她想的那样艰辛。 气氛一时沉静下来,既暧昧又?缠绵。 隔了许久,沈香小声?说了句:“可是咱们?在?谢祖母面前,已是兄妹?” “我从未认下过。”谢青矢口否认前几日的“兄妹玩闹”。 退路全堵死?了。 沈香避无可避,只得答了句:“一切都看?谢祖母的意思吧。” 也就是说,沈香同意了。 谢青勾唇,心情很好。 谢老夫人那处自?然是没什么妨碍的,她求之不得。 既这么,往后,沈香便是他?的妻了。 至于那些时不时撺掇他?侵.犯沈香的杀欲,谢青有信心,他?在?神志清醒的时刻,能够将?其尽数压制。 谢青起身,随意扯了一件衣袍上身,他?总不好在?沈香面前失态。 沈香望了一眼山洞外泛起蟹壳青的天,心急如焚。 “天快亮了,刺客若是追杀过来,恐怕马上要寻到这里了。只是您的伤不可多走动,咱们?还是再留一会儿?吧。” 他?们?得跑,可谢青眼下的境况不容乐观。 谢青在?掌心绕了两圈软鞭,将?其如同佛珠一般盘在?指骨间。 郎君含笑:“无碍的,走吧。” “不行!”沈香皱眉,她如今知晓谢青是什么样的人了。他?总在?她面前竖立无所?不能的样貌,但他?也会受伤,甚至流血过多,还会死?去。 沈香不想谢青死?,他?不能有事。 “您不要逞强。”沈香第?一次,这样蛮横地做他?的主。 谢青觉得沈香的任性很有趣,是他?们?关系更为亲近的见证,来之不易。 于是,他?难得听话?,温文笑着坐回原地。 “那就听小香的,再歇一歇。” “嗯!这样才好。” 沈香也跟着落座,只是还没等两人絮语一阵,洞外便闯入一名不速之客。 冤家路窄,是刺客。 对方显然一愣,面面相觑。 谢青难得的温馨岁月被打搅了,他?的心情霎时阴郁。 郎君冷脸起身,一阵风灌入肺腑,他?抑制不住,扶石壁咳嗽。 这样弱不禁风的郎君,刺客很难按捺住杀心。 于是,他?瞅准机会,提刀冲杀上来。 他?一心要取谢青项上人头,这般才好回去邀功请赏。 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怎能错过呢! 怎料,他?还未近谢青的身,一条游蛇似的细鞭便卷在?他?的腿骨之上。谢青不过小心扯动几条细索,那金丝就勒入血肉,疼痛钻心,一下令刺客跪倒在?地。 单膝跪地不够虔诚,谢青重规矩,又?抽折了他?一条腿。 刺客冷汗涔涔,深知今日是死?路一条。 谢青轻描淡写地道:“杀一群,某尚且分身乏术,只你一个,也敢来行刺?” 刺客自?知今日命数已尽,他?倒是想咬舌自?尽,只是真对上生死?,又?岂如戏文话?本里说的那样轻巧? 沈香看?出?他?的犹豫,试探性地开口:“我可以饶你一命,但你要告诉我们?,你背后的主子是谁。” 刺客缄默一瞬,谢青手上的鞭子就入骨一寸。 红梅星子落了满地,他?痛不欲生,最终还是开了口:“是李岷将?军!” 竟是他?吗?!沈香错愕非常,一瞬间被这一盘乱棋搅浑了神思。 他?们?不是在?查李佩玉的去向吗?李将?军不帮他?们?找儿?子,反倒要杀他?们?? 为何呢?! 谢青微笑:“白流光被你们?劫去了哪里?” 没等刺客回答,沈香先问:“您怎么知道白流光是他?们?劫走的?” “能寻到莲花庵来,必是知晓白流光的下落,此事应当和李家有关。” 是了,李佩玉还存有白流光的小像呢! 谢青又?瞥一眼刺客:“不说吗?” 对方被那阴鸷的眼神骇了一跳,垂头丧气地答话?:“她、她在?普济堂。” “普济堂是个什么去处?” “所?有被家族摒弃的世家娘子,都会被堂里的人火化掉包,随后关入普济堂!” 沈香皱眉:“关起来作甚?” “作为贺礼……献给达官贵人。” 沈香悟了,怪道李佩玉手上那么多小娘子们?的画像,原来她们?都是被李家的人抓走了…… 沈香不难想象,那些失去身份的小娘子们?会有什么下场,即便被亵.玩致死?,也无人替她们?伸冤吧? 可恨! “你识时务,我很喜欢。”谢青由衷夸赞他?,“只是,惊扰夫妻俩打情骂俏,很不合礼数。我生来……不喜无礼之人。” 言毕,谢青指节翻飞,几道华光闪过,鞭子一圈圈绕上刺客的脖颈。 窒息感随之而来,刺客吓得都快尿了。 “您、您的夫人方才说,会饶我一命的。”他?战战兢兢,求饶。 沈香羞怯地摸了摸鼻尖子,道:“不好意思啊,在?我们?家,郎君才是当家做主的那个。” 她才没忘记,几个时辰前,她差点丧命于这些人刀下。 以德报怨?谢谢,她没这个兴趣。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26节 刺客哪里知道眼下演的是夫唱妇随的戏码,顿时两眼一发黑。 谢青本想一鞭子抽断刺客的头颅,但想起沈香畏惧血腥味…… 他?是个顾家的郎君啊。 于是,他?小心拧颈,送人上路。 血债血偿,是刺客先动刀伤人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难不成等他?回去告密,再将?他?们?碎尸万段吗?既如此,又?怎怪郎君下手歹毒呢? “小香喜欢为夫这般温柔做派吗?”以为自?个儿?做得很好的谢青,抿唇一笑,同小妻子邀功请赏。 为夫? 沈香一脸懵,内心讪笑: 哈哈,温不温柔没看?出?来,倒挺会蹬鼻子上脸的。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两个月前。 白流光被人劫持了, 漂浮海上。 她猜,目的地应该是海岛。 白流光对海腥味很熟悉, 她自小不喜吃鱼, 因?为那股子气?味会让她想到乳娘身?上嶙峋的伤疤。没有人为乳娘擦拭带血的身?子,那些腥味蔓延至肌骨,催人作呕。 她怜惜乳娘, 没有抵触过乳娘身?上的腐臭, 只是再没有碰河鲜海味了,连荤肉都少吃。故此,白流光对于海风的气?味格外敏锐。昏沉时,咸涩的风钻入鼻腔,一下子惊得她回魂。 她想要动作,却又听得一群男人闲侃, 议论小娘子们容貌标致。 她没有什?么大力气?,又是落到男人窝里, 哪里敢醒转, 只能继续装睡。 白流光趴在船板上, 听男人们的闲谈—— “新来的小娘子倒貌美,咱们哥儿几个动手?” “疯了吗你?” “哈哈,生什?么气?!往日送来的货色不都破了瓜,头回没了, 咱们享用一番又有何妨?” “这位是大人物盯上的, 你不想要命了?” 闻言, 男人有几分警惕:“这么早就被挑中了?” “是呢!李小郎君刚把画像送上去,对方?就点名要了白流光。啧啧, 真有福气?啊。” “哈哈,再有福气?又如何?即便当人正房夫人, 也还不是要独守空闺?那位爷,我听说可是没有子孙根的。” 许多宦官手握重权,却没了子孙根传承命脉。他们晚年孤寂,就想彰显自个儿和寻常的郎君无甚两样。于是,他们会买家宅,蓄养妻妾,甚至认下儿子。只是平日里眉欢眼笑看着好相处,夜里饥、渴、难、耐,身?上又不受用,就会起阴鸷的心思,喊打喊杀的! 毕竟他们都知?道,自个儿满足不了女子,是不足以让妻妾臣服的。这些女人看着乖巧漂亮,实则心里一定在嘲弄他无能……不管真假,老太监们定是会动手,打杀得对方?低下头颅才?好。 “老太监啊?手段刁钻得很。”对方?像是醒悟过来什?么事,笑得阴恻恻的,“那位上峰倒有意思,月月都得咱们李小郎君送上一个美人,还没半个月就要讨人。啧啧,也不知?是怎样的玩法,人都消受不过来。” “嘘!噤声!那位也是你可以暗中议论的?小心脑袋!”同僚的话音刚落,白流光的脸上就铺陈了一片滚沸的稠液。 好重的腥味! 恶心感自脾胃里翻滚上来,白流光悟了,他是死了! “再多嘴一句,尔等全跳海谢罪吧。”像是主?子来了,极有威慑力的一句话砸下,大家伙儿战战兢兢不敢开口了。 白流光的眼睛闭得更为紧密,这是何等罔顾性命的人间炼狱啊,她可不想搭进性命!还是明哲保身?,混一天是一天吧。 不过,她一想到自己被老太监挑去当夫人的悲惨命运,心里又翻涌起一股子不服输的韧劲儿来。 不行,她要努力一把,她要逃出生天,谁想死在这种鬼地方?! 白流光思索对策时陷入了昏睡,再睁眼,已是薄暮。 她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到处都是海潮气?,被褥摸起来有些粘手加润泽,应当许久没拿出去晒过。 白流光想,这里可能很久没放人出去了。 耳畔传来幽怨的哭泣声,白流光皱眉,问:“有谁在?” “你醒了?”陌生的小娘子抱住膝盖,哭得梨花带雨。 “你是谁?” “我名叫苏曼,是被人劫到这里来的。” 白流光立时想到了那些男人的话:“你也是待在庵寺里,被人带走的?” 苏曼咬了下唇,点头:“嗯,我和沈三郎相知?相守,本?约好了一齐私奔,怎料没等到他的人,却等到了府上的马车。爹娘不忍心伤我,故而把我送去州府附近的庵寺……” 白流光挑眉:“若你只是私奔被逮,又有父母亲疼爱,怎会入道?只要你好好求一求家人,定能留在府中。” “我、我……”苏曼涨红了脸,“已不是处子之身?。” 白流光了然,难怪。大宁国二?嫁女并不罕见,可一个未婚的小娘子失了贞洁,却是门庭之耻,府上定留不住她,只能送往庵寺。 白流光笑了下:“你这位沈三郎倒有意思,都要同你私奔了,还忍不了那几天,非要毁了你最后?一条路。这样的郎君,恐怕不安好心,实乃心肠歹毒。” 更有甚者?,可能就是这群人派来的。他们早早盯上了苏曼,收买了俊美郎君,毁了苏曼清白,逼得她入道,再偷天换日抓回这里。 苏曼厉声反驳:“不可能!三郎不是这样的人!” “随你。”白流光呶呶嘴,她和傻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她想逃出去,至少不要被囚在这个地方?。 白流光想到她“未来的太监丈夫”名声骇人听闻,既如此,她何不好好狐假虎威,利用一番。 于是,她低头对苏曼说了句:“对不住。” 然后?,小娘子砸碎了一只瓷杯,划伤了自己的脖颈。 待鲜血淋漓,苏曼一声尖叫,喊来了看守的人。 人一到,白流光抛下瓷片,嚎啕大哭:“她疯了!她居然要杀了我!快救救我!” 苏曼吓傻了:“我没有、我没有!” 狱卒哪里会在意小娘子们的争斗,他只是想干好分内之事,混口饭吃。 白流光早被贵人订下了,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故而,比起保苏曼,自然保她要紧。 本?来按照规矩都是把新抓来的小娘子们饿个三五天再给口粮食,熬鹰似的熬死了她们出逃的野心,这样圈养起来才?会听话懂事,知?道谁是给口饭吃的主?子。眼下恐怕没辙儿了,两败俱伤,死了人,上头不好交代,只得先把人救出来。 他皱眉,啐了一口唾液,骂:“晦气?!” 这般,白流光成功出逃。 只是,她原以为往后?路好走,最后?却发现,不过是从一个圈牢走到了另一个圈牢。她仍是被困在这一座海岛上,是待宰的羊崽子。 她决定搏一搏,最开始是用美色收买了每几日前来送粮的渔夫。只可惜在她刚藏入船舱的时刻,渔夫被赶来的刺客一箭穿心。 刺客们没想到一个世?家小娘子还能想出这样不要脸的计策,竟愿意献身?给下等人,白流光真狠啊,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 要不是她被人看上了,李家绝对会拿她杀鸡儆猴,以免其他小娘子生出了异心,也想逃跑。 当然,一顿毒打自是少不了。 小娘子的面皮最金贵,旁处下了狠手,多几道淤青,养一养就回来了。 白流光被打得半死不活,夜里卷着破了口子的被褥,不住发抖。 她要养精蓄锐一段时日,至少要再学乖一点,骗过这些人。是,她贼心不死,她还敢跑。 白流光懂事了不少,为了讨好岛上的人,还亲自进灶房里帮忙做饭布菜。她住庄子时钻研过厨艺,吊出的鸡汤既鲜又清甜,讨得不少狱卒的欢心。 见她乖巧懂事,大家掂量她背后?的宦官,难得也给几个笑脸。 就这样,在白流光一点点放饵料,与日俱增,大伙儿对她放松了不少,又想着这是海岛,小娘子怎可能出逃,便没有多加管束她。 天无绝人之路,白流光命里不该绝,故而让她等到了转机。 她在海岸边捡到了一个断臂少年,那人她熟,就是几个月前救过她的少年,被她夺走了贞洁的那个。 该说“冤家路窄”还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呢?白流光犯起了难。 好的是,她知?道他身?手不凡,若有他相助,逃出海岛不就指日可待? 于是,白流光拖着少年去了一个无人巡视的僻静破屋。这是原先建过的宅子,只可惜离海太近,被海潮冲刷过,故而岛上的狱卒们便弃用了,正好借白流光藏人。 她回住处取了被褥的布来,又同厨娘讨来了伤药。在岛上别的没有,伤药最多。所有年轻貌美的小娘子都要作养好身?子,这样才?好让达官贵人欢喜,故此疗伤,她还不在话下。 白流光以岸边捡蛤蜊炖煮腊肉为由,顺利出了门。 她带上伤药、干粮、破布以及一小瓮水,悄无声息地钻入破屋之中。 少年不知?在海里泡了多久,皮肉都起皱了。一摸他额头,还发着热。 好的是那断臂已经止住了血,想来他受伤时就自行处理过了,不然白流光真没把握救回他。 她叹息:“上次是瞎眼,这次是断臂,你仇家还挺多呀……” 这样的少年郎,即便武艺高强,还能为她所用吗?白流光没想好要不要把精力花费在他身?上,生怕是浪费时间。 半道上,少年就死了。 若如此,她还不如另寻旁的门路逃生。 时间不多了…… 只是白流光想到上一回她受过他的恩惠,还是骂一句“冤家”。她取下小瓮,生火给他煮水,敷药。发着热,是要喝点沸水出出汗的。 还没等白流光端来热水,忽然传来“噌”的一声,少年拇指剔开剑鞘。 眨眼间,纤薄长刃横向了小娘子伶仃的颈骨。他冷声质问:“你想做什?么?!” 少年的眼睛已经恢复了,他不记得眼前的人是谁。 直到白流光巧笑嫣然,开口:“看你身?强体壮,定是个练家子。” “是你?!”少年再如何傻,也忘不了这个嗓音。 疯女人!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27节 少年皱眉:“你是他们派来的?你跟踪我……” 白流光翻了个白眼:“小兄弟,我有病吗?跟着你?是咱俩有缘,都落到这地方?了,还能相遇。” 说到一半,白流光意识到一件事,笑得不怀好意:“呀!也就是说,你也是无意间闯入此地的对吗?既如此,你肯定会想法子逃出去吧?” “你想做什?么……”清俊的少年抿起唇瓣,警惕地盯着眼前的女人。 她长得倒是很漂亮,只是漂亮的女人,心肠也很歹毒,他已经吃过一回亏了,不想再吃第?二?次。 白流光知?道怎样让男人放下戒心,于是她娇娇软软地挨上去,朝小郎君眨眼,手指也在他的胸口转圈圈:“小兄弟,你是不知?道我这些时日都吃了多少苦。我被那些人抓过来当奴隶,吃不饱,穿不暖,天天还要挨打。” 她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还未消退的淤青,眼眶泛起红潮,我见犹怜。 “你带我一起走呀,好不好?” 少年不算恶人,知?她可怜,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但想起女人极有主?意地攀缠他身?,又醒悟了——她是坏女人,不安好心,不能受骗。 少年当机立断拒绝:“带你走,我有什?么好处?多一个人,只会拖累我逃跑。” 白流光隐隐有那么寸许后?悔,她当初是不是不该欺负他呢? 她呶呶嘴:“你好没良心,我都这样救你了!我还拿我的口粮养着你!” “哼,你养我,无非是想利用我逃出此地。” “不错呀,小兄弟,你好聪明。” “闭嘴。”少年顿了顿,道,“我是不会如你的愿的。” 她皱眉,想了半天,又诱/惑少年郎:“你带我出逃,我把自己献给你,怎么样?” 白流光对自己的容貌还是自信的,她长得美丽,鲜少有人会不顺着她心意。 她如今一无所有,横竖只有这个拿来当补偿。 原以为少年有过一次春.事,总食髓知?味。 岂料他是根木头,冷冷地拒绝:“不要。” “你是嫌我不好看?”白流光的自尊心碎裂。 少年抿唇,不语。 他见白流光丧气?地垂眉,忍了很久,才?说一句:“也不是。” 不是嫌她不好看,就是说她好看咯? 白流光窃窃一笑,她就说嘛,难能有男子,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哼!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白流光不是?那起子矫情的小娘子, 少年这?里既有门路可走,那她软磨硬泡便?是?。 “衣服脱了。”白流光命令。 少年一愣:“不。” 不脱衣服怎么敷药?这?样湿衣裹身, 若他烧晕过去?, 白流光不是?白献殷勤了吗? 她挑眉,上手去?撩。 少年抵抗了一下,又牵动了伤口, 疼到无力, 只得任她作祟。 少年缓过这?一阵,低语了一句:“我在病中?……不方便?。” 白流光呆若木鸡,缓了很久才品出这?话的意思。 她笑?得暧昧不清:“啊?你?不会以为?我是?想这?么快就兑现?奖励吧?想得倒美哦,都没救我出去?,我凭什么给你?甜头?” 少年抿唇,不知该应什么。 太羞耻了, 他从未这?般丢脸过。 好在白流光也就欺负他一阵,很快, 她便?认真?地为?少年郎清理伤口以及上药了。 少年从未被人这?样悉心?照料过, 若是?有人尽快帮他处置伤口, 定是?有所求,譬如主子命他快速养好身子,再外出取下仇家的首级。 眼前这?个?女人照顾他,也是?有所求吧?她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所以才施舍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好心?。 如他不能实现?她的愿望, 她就会弃他而去?。 红尘熙攘, 皆为?利往。 她也不能免俗。 少年垂下眼睫,不再多?说什么。 横竖这?世上没有真?心?可言, 众人能纠葛交织于一处,都是?各有所图。 只是?, 在互相?贪图好处的时刻,他可以稍稍汲取那么一点暖意,即便?是?假象,即便?稍纵即逝。 张牙舞爪的小狗终于被白流光顺下了炸起的毛发,他低眉顺目,任她摆布。 难得乖巧,没有和她剑拔弩张相?处。 白流光好奇地抬头,正对上少年雾霭沉沉的一双眼。他这?样盯着她做什么? 白流光逗他:“看什么呀?我好看?” 少年的耳朵一下子红了,他结巴:“厚、厚颜无耻。” “啧啧,撒谎都不会。” “……”确实,她很精通此道! 撒谎成性的女人,疯女人! 白流光想到少年还什么都没吃,她从怀里拿出一个?贴锅烤的馕饼,里头没肉,但抹了鸡油,好歹有味儿。 她把馕饼掰成细碎的一小块一小块,丢入沸水煮的鲜蛤蜊汤里,道:“你?随便?吃点垫肚子,等我找机会,给你?带点好吃的。” 白流光心?里就一个?念头,这?是?她半路领来的好大儿呀,往后都依仗他了,总得把人喂饱吧? 少年记起白流光挨饿受冻才得来一点点干粮,心?底五味杂陈。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救了他,或许两个?人可以不必这?样交恶。 少年抬手打算端碗喝汤,还没碰上勺子,被白流光推搡一把:“我来。” “我有手。” “就一只。” “……” “我喂你?吧,早点养好伤,咱俩也好早点逃出去?。”她已经在教唆他一块儿叛逃了,有意耳濡目染,贼心?昭昭。 少年缄默。 白流光看他没有反驳,心?里偷笑?,就该这?样,慢慢让他明白这?是?互惠互利的事,带上她这?样知冷知热的小娘子出逃,多?好呢! 白流光吹了吹汤,待凉了,喂到少年唇边:“张嘴。” 少年一低头,看到小娘子纤长浓密的眼睫,黑尾翎一般的小扇,阴翳落在挺翘的鼻梁上,有种莫名的温馨感。 她待他算很好吗?算吧……至少她本可以不喂他的。 “风凌。”少年忽然开口。 “嗯?”白流光眨巴眨巴眼。 “我的名字。” “……”啊,白流光忽然意识到,原来他们已经熟悉到可以互换名字了。 她笑?弯了眉眼:“我叫白流光。” “流光……” “对。” “往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她指的是?贼船。 偏偏风凌听?岔了,当她一心?想着床笫之间的事,喃喃:“一条床?” “嗯!” “哦……”他没有很反感,所以这?一次,风凌没有反驳。 白流光大喜过望,也就是?说,她虏获了风凌的心?,她往后就可以拿他当踏板,逃出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了! 白流光几乎有机会就来找风凌,这?一次,她带了一只烧鸡。 风凌是?杀手,身体?本就比常人要好很多?。他之前两次受伤,也不过是?因为?想叛逃出组织,偏偏他的主子不愿意放他走,这?才下死手猎杀他。 而风凌宁愿自断一臂也出逃,得力部将受损了,主子觉得没意思,也就懒得再追人了。 这?般,受伤的风凌才得以逃出生天?,他落海,一块浮木随着海潮,被送上了这?座岛,恰巧与白流光相?遇。 不得不说,缘分是?有些玄妙在其中?的。 白流光在屋里,喊外头练剑的风凌:“快来!今日偷的是?一只烧鸡!给你?补补身子最好。” “撒谎,哪里有鸡给你?偷……无非是?换来的。” 风凌不傻,知道她手臂上有很多?伤疤,特别是?今日还多?了淤青。 吃了多?大苦头才护着这?样的食物呢?傻子,不需要她做到这?个?份上。 白流光身上的伤其实是?追鸡的时候,不小心?跌伤的,还被鸡啄了两下。 但她记起之前拿这?个?借口骗过风凌,眼下再澄清,不就坐实了她乃“骗子”的事实吗?既如此,还是?不要说了。 白流光讪笑?:“哈哈没事,你?的身子最重要。” 风凌觉得自己?是?个?靠女子养活的小白脸,心?生不满:“你?以后别偷了。” “啊?” “我……我能挨饿。”他不想她有事,男子汉大丈夫,饿一顿没什么。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28节 白流光后知后觉意识到,啊这?小子不会是?在担心?她吧?呜呜呜,好大儿总算养成了,还会孝敬她了! 她踮脚,摸了摸风凌细碎的发尾:“我们家小凌好乖呀。” “小凌?”风凌眉头一皱。 这?次她倒是?没喊“小兄弟”了。 “亲密小友间的爱称,不喜欢吗?”白流光有意和他套近乎。 风凌却无措地望着天?空,内心?想:她什么意思啊?怎么就喊起“亲密的称呼”了?还特地添个?“爱”字……她不会真?的爱上他了吧? 风凌冷着脸,生硬地答:“随你?吧。” 懒得和她计较,麻烦死了。 两人的关系日益紧密,白流光从那些狱卒口中?得知,过几日有船会到岛上,贵人们择下的小娘子要离岛了。 她也是?其中?之一。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白流光必须把握住。 夜里,白流光叮嘱了风凌许多?事,他必须要斩杀一名狱卒,且乔装打扮成对方的样貌,取而代之。 死在狱卒手上的小娘子不计其数,白流光并不在意恶人是?如何残酷的死法。在他们害人之前就该知道,早晚有一日,他们施加在外人身上的诸般苦难,终究反噬其身。 前一夜,风凌忽然问白流光:“逃出去?以后,你?想做什么?” 白流光和他如今相?处很融洽,关系亲密。 她想了想,笑?说:“我想吃很多?蜜煎樱桃,从前家人总说女子身段要柔美,不敢给我多?吃糖饴。从今往后,我自由啦,我想随心?所欲!” “好。”风凌顿了顿,忽然耳根泛红,“这?个?我还买得起。” “……嗯?”白流光呼吸一窒。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没明白过来。 她只知道,一贯恼人的海风,在那一刻竟也变得亲切可人。 白流光望着风凌漂亮的眉眼,只觉得上苍有些许良心?,待她不薄的。 许是?岛上的人根本没料到还有风凌这?一个?武艺高强的杀手随侍,白流光的出逃很顺利。 刺客们怕小娘子都不能送往贵人的手中?,只得先办完差事,再去?禀报李佩玉,由他拿主意。 白流光出逃了,老宦官那处不好交代。 李佩玉知晓这?事儿,气得杀了好几个?手下。 众人悸栗栗不敢搭腔,只得劝说,再挑个?漂亮的顶上?总归耽搁不得。 最终,李岷还是?让亲子选了苏曼送过去?,横竖都是?美人儿,那老阉货只是?拿来制灯,应当不会怪罪那么多?。况且,他们也没打算暴露白流光私逃的事,只说工笔画像识人不准,画师起了点子偏差,搪塞过去?便?是?。 保险起见,他们还是?拖了一段时日,待苏曼皮肉养丰腴了,达到老宦官的定准,这?才把娇娇娘子送往他京城郊外的家府上。 而那两只误入家府的蚱蜢,李佩玉也必须除去?。 若是?让出逃的白流光和风凌面世,那他们藏了这?么多?年的普济堂就要公之于众了。 用世家里冰清玉洁的小娘子们当阉/党家夫人,拉拢内侍省的宦官,这?样的话柄传出去?,官家怎可能置之不理? 要知道,掖庭里头,属宦官同皇帝走得最近。 李家上交兵权,却在背地里搞这?样的小手段,凿天?家墙角,岂不是?有反心??! 多?少颗脑袋都不够人掉的! 李岷沉着脸:“找!必须把这?两人找出来杀了!” 另一边,白流光死里逃生,她难以置信地扑到风凌怀里:“真?的吗?真?的吗?咱们活下来了?” 风凌很费解,这?并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凭他的身手,带走一个?小娘子不算什么难事。 不过,知她这?般高兴,他也不想扫兴。 风凌嘴角挂着自己?也没察觉的温情笑?意:“嗯,活下来了。” 他想起一件事。 他带白流光去?了自己?藏赏钱的城隍庙,挖开梨花树下的土堆,里边全?是?金银锭子。 白流光目瞪口呆:“小凌,你?原来这?样有钱吗?” 风凌皱眉:“还行?,从前主子赏赐的钱财太多?了,我嫌累赘,都埋这?儿了。你?不是?想吃蜜煎樱桃吗?这?些应当够你?吃很久了。” 白流光回过味来,笑?得狐黠:“小凌,你?是?想养我吗?” 风凌耳根烧红,冷峻的脸往旁侧一偏:“总不能一直叫姑娘家养着……” “哈哈哈。”他的模样太娇了,白流光捧腹大笑?。 她笑?着笑?着,眼泪又糊了满脸。 恍惚间,白流光想到乳娘死的时候,她在兄长面前也是?这?样笑?的。 真?奇怪,人在悲伤的时候会笑?,高兴的时候却会哭。 只是?,她以为?她的日子一直看不到天?明时分,原来人寿那样长,一直煎熬下去?,肯定能捱到曙光莅临的。 看呀,她多?幸运呢,等到了风凌这?样一个?可以暖和她心?的烛台。 他们如同一对小夫妻一样生活在一块儿,风凌会出门打猎,而她在家里头吃蜜煎、糕点,偶尔给风凌裁几件衣裳。 许是?家宅太小,夜里他们也没有分房啦。 一对小儿女躺在同一个?炕上,窝在同一个?被窝垛子里,互相?取暖。 这?样“互惠互利”,一如他们在海岛上串通一气密谋出路的时刻一样。 人啊,不就是?扶持着,一块儿走下去?的吗? 白流光嘴馋得紧,摸了一把蜜枣塞嘴里。余光瞥见风凌直勾勾盯着她,以为?他也要吃,想了想,笑?着塞了他一颗。 风凌失落地垂下眼睫,嘴里的甜枣没味儿,味同嚼蜡。 白流光怎不知他在想什么,她故意逗他的。 她笑?了下,翻身,覆上风凌:“你?手不方便?吧?” 风凌望着面前眉欢眼笑?的娇俏小娘子,一时失神。 好半晌,像是?想证明自己?的男子气概:“我可以……” 余下的话,没说完,就被软.绵的唇齿覆盖。 “我说你?不行?,你?就不行?。”小娘子当家做主惯了,霸道极了。 她小心?探向温/热的被褥,辖制住郎君的命门。 人都要被她勾去?魂魄,风凌眼眶潮红,闷闷喟叹一声。 白流光把玩着小卒,教他如何得趣儿。 这?一回,他们说着甜言蜜语,彼此攀/缠、交融,合为?一.体?。 今夜,他们分别是?彼此船上的人,贼船并做一艘,即便?白色浊.浪再大,也不分离了。 只可惜,好景不长,人生向来诸多?苦难。 在风凌出门的时候,白流光被李佩玉抓到了。 恶人要带走她。 白流光问:“你?是?想重新把我送给那名老太监吗?” 李佩玉笑?:“是?,只要你?和我们走,我们就不为?难那位小兄弟。” 白流光害怕风凌有事,这?么多?的麻烦因她而起,她也不想再拖累他了。特别是?断了一臂的少年郎,再骁勇善战,也难能打得过这?样多?的刺客。 “能否容我写一封信,就一刻钟。” “好。”难得,李佩玉答应得这?样爽快。 白流光思来想去?,还是?给风凌留了一封信: “小凌,其实我一直都在利用你?——逃出岛,是?;说爱你?,也是?。 只是?这?一次,我生出良心?了,不想再利用你?了。 好好把握机会,不要再被坏女人骗。 然后,忘了我。” 她写的字不多?,一边写一边笑?,心?道:还好风凌的眼睛好了,否则她都不知该如何同他道别。甜蜜的岁月虽短,却是?她今生挚爱,已经满足了。 已经足够了。 可惜了,擅长撒谎的小娘子,这?一回也得到了报应。 她被李佩玉骗了。 她是?弃子,绝无服侍贵人的可能,之所以留她一条命,也不过是?为?了诱风凌束手就擒。 江湖人讲道理,也护家宅,她既是?他心?上人,逼他拿命来换,不至于不肯吧? 他们来到一处悬崖峭壁守株待兔。 李佩玉坐一旁,从下人手里端来一杯刚沏好的茶。 他同手下人说笑?:“既要骗她的情郎来,总得教人好好心?疼一番。” 李佩玉故意装作手抖,一盏茶杯落地,摔了个?四分五裂。 他冷笑?,捡起那么一片,划开了白流光的手臂。 鲜血淋漓。 白流光捂住伤口,恶狠狠地盯着李佩玉:“只会使一些下作手段伤小娘子吗?真?够恶心?的。” 闻言,李佩玉上手便?是?一巴掌:“你?算什么东西,爷能容你?活几日,已是?恩赐,你?倒敢来同我叫板?!” 他忽然想到一件有趣的事,五指狠狠钳住白流光的下颚:“你?的小情郎是?练家子,耳力总不错吧?倒是?给我叫啊!快引他来啊!” 白流光知他这?样迫切,是?想杀了风凌。 她笑?着,不肯就范。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29节 任李佩玉怎样打骂,她都不愿意高声喊。 血涌上喉头,她闷声咽下去?,吞到肚子里。 她绝对、绝对不会再骗风凌了。 是?啊,白流光的脾气一直这?样硬。 她一直很有骨气,也不许旁人折损她的自尊。 李佩玉算什么东西,他也配?! 只可惜,她没算到风凌用情有多?深。 他还是?来了。 哎呀,真?是?不听?话的小子。 白流光想朝他笑?,只是?那笑?容太勉强,有几分瘆人。 她一贯是?爱漂亮的,总不会吓到他吧?于是?,白流光收敛了娇娇的表情,板正起脸。没一会儿,又觉得这?样太教人担心?了,还以为?她怕疼呢…… 其实还好,她连死都不怕,早不在意肉身的痛楚了。 风凌是?不懂的,他只觉得白流光太可怜了,放了这?样多?的血,都快流干了。 李佩玉,该死! 他冷着脸,抽出腰上长剑。凛冽的银刃晃过人眼,不过一下震颤刃芒,李佩玉身侧的刺客便?断了一只手。 李佩玉知他多?能耐,不敢硬碰硬。 他辖制住白流光,警惕地道:“只要你?双手缚绳,跳下山崖,我就放了白流光。” 这?样,风凌必死无疑。 李佩玉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万一他近身杀风凌,反被对方所伤呢?与其由他取人性命,还不如逼风凌跳崖,两边都省心?。 风凌不傻:“若我赴死,流光必死无疑。” “可你?不死,她现?在就会死。”李佩玉没什么好心?肠,他为?了验证自个?儿的恶言,故意用指尖划伤白流光的脖颈。 殷红的血落下,触目惊心?。 白流光疼得难耐,痛苦之余,她又是?哈哈大笑?,一如在她兄长面前的那样。 白流光死死盯着风凌,嘴里不住说着冷情的话—— “我都骗了你?这?么多?回,你?还信我做什么?!” “快给我滚啊!谁要你?救!我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女!委身给你?这?样的草芥之辈已经够丢人了!” “快滚!我看到你?就恶心?!” “你?算什么东西?!要不是?为?了逃出那一座海岛,我绝不可能和你?有私情!” “给我滚啊!” 她一声又一声,迫切地逼风凌离开。 白流光知道,他是?有资格自保的,只要他狠心?舍下她。 为?了她这?种人,豁出性命,不值得吧? 白流光从来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从来不觉得自己?卑贱如斯,也从来不觉得自己?肮脏。 可是?她遇到了风凌,他是?那样干净纯善的少年郎。 她忽然想,如果她能再洁净一点,家世简单一点,遇见他的契机再恰当一点。 他们是?不是?能活得更好、更快乐。 不必今日这?样,两个?人都满身泥泞,狼狈不堪。 她没了小娘子的天?真?娇媚,满心?满眼都是?市侩与算计。 她会搞砸一切,她配不上风凌的喜欢。 她已经入了地狱,她不想再拉风凌下来了。 只是?,白流光这?次戏演得一点都不好,明明是?狂妄大笑?。 可她鼻腔好酸啊,眼睛好痛啊。 眼角苦涩,眼泪就落下来了。 要被发现?破绽了,不要看她。 都怪风凌,和他这?些时日相?处,都忘记平日里在世上是?用怎样的假面过活。 她明明很擅长撒谎,怎么今日破了功,竟会这?样拙劣。 白流光哽咽着,仰起头,不让眼泪流下。 她的颈子明明那样好看,白皙修长,像是?寒潭里引颈的仙鹤。 “流光,你?撒谎成性。”风凌下了定论。 他可能忘记告诉白流光了,他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 他能透过她坚强的外壳,看透她的本质。 她也只是?一个?想要被人关怀的小娘子,特别是?夜里被噩梦魇住的时候。 他每次都把她抱到怀里,哄她入睡。 他心?疼她每一段过去?,也知,正是?那些凄怆的往事,塑造了如今的白流光。 所以,他坦然接受她的一切,也想保护这?样的白流光。 他从来不觉得白流光脏,他只觉得这?个?人间丑陋,待她不公平。 她这?样好的女子,却没能有很好的人生。 就连她最后拥有的家,也成了幻影。 李佩玉倒是?想白流光多?说几句,也好逼风凌跳崖。 只是?小娘子嘴太硬了,再这?样说狠话下去?,恐怕要惹恼了风凌。 他皱起眉头来,原以为?该是?好办的差事,得自个?儿出马杀鸡儆猴,岂料这?样棘手。 早知道,他就不来了。 李佩玉掐住了白流光的脖颈,灵光一闪,他想到了有趣的玩法。 他把白流光推向悬崖,对风凌笑?得不怀好意:“她下去?了,你?总会去?救她吧?” “你?敢?!”风凌切齿。 “我怎么不敢?”李佩玉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不错,“既是?苦命鸳鸯,那我就成全?你?们。” 他终是?松了手,放任小娘子缓缓坠下山崖。 “流光!”动了杀心?的风凌本该一刀斩杀李佩玉,偏偏白流光落入了悬崖。 他没时间犹豫,最终选择纵身一跃。 他想保她,哪怕希望渺茫。 风凌不住下坠,他睁着眼睛,迎着割骨的风,努力朝白流光伸出手。 他想抓住她,却怎样都够不着她。 风凌突然好恨自己?断了一只手,他抱不到她。 白流光朝他温柔地笑?,她的眼泪被山风吹得朝上漂浮,落在风凌的颊侧,流入唇缝之中?,是?咸的。 她开口,对他说:“对不起。” 风凌其实,从未怪过她啊。 那一刻,风凌想,他原以为?自己?宁愿废除一根臂膀也要逃出组织,应当是?很想好好活下去?。原来,他也可以一心?赴死,为?了一个?坏女人。 她害惨他了。 可他并不后悔。 山崖底下有长河,风凌坠崖时,被无数藤蔓缓和了冲势。砸入水中?时,即便?肋骨断了,也并未立时死去?。 他被谢青救了,可白流光却没那么幸运。 白流光不见踪迹,河里找不到她的尸体?。 风凌不知她被河水带去?了哪里,他负伤来寻她,伤口被水泡烂了好几次。 风凌希望她是?活着的,希望她会回来找他。 所以,他一直在家里等她。 不仅如此,风凌还买了很多?她爱吃的蜜煎樱桃。 白流光说过的,她爱吃这?个?,很爱吃。 可是?她这?回为?何迟迟不肯来吃一口呢? 她还是?骗了他。 她是?个?坏人。 第26章 崖底洞穴。 沈香这几日经历太?多变故与动荡, 对于尸体近乎麻木,早已见怪不怪了。 她瞥向谢青那雪霞似的白润五指, 一时怔忪。她想起了一些旧事, 早些时候在刑部衙门,仵作总同她讲,尸体摸多了, 那股子尸臭侵体, 萦绕指间久久不散。 谢青也是?伤人的老手?了,怎么他?的指腹就无异味生出呢? 沈香又莫名记起男人硬朗的指骨轻轻抚过?她的下颌,缠绵蕴藉。满满的揶揄与逗引,那具漂亮的皮囊子里果然满载着坏水。 最终,指腹流连不去,轻轻搭拢在她的贝齿之间。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30节 他?有意?作弄, 却不知,沈香稍一用力就能咬折了他?。 谢青应当是?知道她待他?多有体恤, 定下不了口吧? 凭着这一点, 他?可以蓄意?轻薄。 沈香一阵面红心跳, 觉得自个儿的秉性被谢青拿捏得死死的。 他?在玩、弄她吗?倒,倒是?坏心眼。 沈香犯愁地想,或许谢青故意?招惹她,亦有逼她动怒的可能吧?他?期盼她能恣意?任性, 朝他?张牙舞爪。 他?求之不得。 呀, 谢青是?来驯猫儿么?野猫崽子还不熟, 咬两口便两口,很是?得趣。 “小香在想什么?” 谢青嗓音带笑, 问她,很是?温柔缱绻。 她眨眨眼:“我在想, 您的指尖为?何都没尸体腐臭?” “唔?或许是?我碰的尸身,较为?新鲜。”他?勾唇,“新鲜,总是?好的。” 谢青喜欢血色,若真有能与之媲美的东西,那应当是?小香吧。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香的唇,润泽的、软软的,似水芙蓉的花瓣,碾一碾便起皱。 邪.念又起,谢青的眸子粘缠于沈香白皙的颈子,他?本不愿以目光玩狎,却又实难忍受攀升的情?愫。 是?杀意?吗? 不知道,尚且能忍耐一二。 他?不会?伤沈香的。 毕竟,一顿饱和顿顿饱的道理?,野兽总是?能知晓的。 沈香不知谢青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她只讪讪一笑:“您这样讲也是?。能拉去验尸的尸骨,都放烂好久了,自然有怪味。” 谢青何等的玲珑心窍,隐约回过?味来。 他?迟疑着,问:“唔,是?小香不喜我衣上的熏香吗?头回换的芙蕖香……若难遮掩死味,下次便改桂花香吧。” “其实,您这样就很好了。” 沈香缄默了一瞬,心想:或许谢青应该改的——是?少杀些人吗?但他?四周环绕那样多的危险,手?腕不狠厉,实难活下去。比起谢青受伤,她还是?更?希望旁人有事。 沈香捧住烧红的脸,难为?情?:她要被谢青带坏了!眼下,她已经把谢青当自家人,越来越护短了。 既刺客都寻到了这里,沈香自是?不愿再留原地,束手?就擒。 毕竟谢青有伤,来人众多,她不想冒险。 沈香:“您身子骨还行吗?能走一程路吗?” “能。”谢青猜,该当是?他?此前的伤吓到她了,看?来小妻子把他?当成弱不禁风的病秧子了。 他?本想对沈香证明身体康健,又知晓姑娘家焦心的关怀来之不易,他?很喜欢。、于是?,谢青只得顺从?她演戏下去,推说身体确有不适。 沈香一想到谢青遍体鳞伤都因她而起,眼眶又生热了。 她忍住泪意?,搀着谢青出了洞口。 她也不知该往哪处去,只得抓瞎一个方向,带着他?往密林里逃生。 沈香笑着宽慰他?:“谢哥哥,我们就往山林中走。这里草木茂盛,定能遮掩我们行踪,这样你我活下来的胜算就大?了。” “好,一切都听小香安排。”谢青仍是?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随和得很。 怎料他?表面上是?亡命天涯的苦命鸳鸯,实则负手?在身后,朝一处风吹草动的枝桠掷去三枚碎石。 石子死死嵌入树身,赶来支援的暗卫扈从?们一看?便知——主子家发下话了,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少管闲事,也无需支援。 暗卫头子谢贺皱起眉头,一言不发。他?是?被谢老将军赐了家姓的家臣,对谢氏一族忠心耿耿。如今老将军辞世了,自是?以谢青马首是?瞻。 麾下的心腹阿景见状,小声?问:“尊长?伤那样重,咱们真不搭把手?吗?” “想来是?小夫人在旁侧,你我现身多有不便。”谢贺比了个手?势,“先将此前伤过?尊长?的刺客杀了,待威胁解除后,咱们再探一探尊长?口风。” “是?!”阿景扭了扭手?腕,笑得灿烂。他?早就看?那群狗杂碎不爽了,竟欺到谢家暗卫头上来。怪他?们救主来迟,才让谢青战损。如今谢贺布下杀令,他?们怎不会?借此机会?戴罪立功呢? 既要杀,就杀个痛快,不留下痕迹。 另一边,沈香还不知他?们的危险已除。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她虽为?谢青开道,却因之前的事受了惊,一直左顾右盼,打量动静。 被娇小的妻子小心翼翼护在身后的谢青,嘴角微微上翘,糅杂着脉脉温情?。 他?知沈香有多脆弱,偏生这样的她,却愿意?不顾生死,为?谢青顶起一片天。 真是?可爱。 世人定笑她螳臂当车,不知死活。唯有谢青珍之重之,善待她所?有好意?。 走了许久,沈香看?没人追上来,她找了一处靠近溪流的洞穴,暂时落脚。 饿了一整天,身边还有一个伤员,沈香当然不愿谢青空着肚子入眠。 她站起身:“方才来的时候,我好像看?到附近的树上长?了野果。果子有鸟儿啄过?的痕迹,应该是?能吃的。我去给您寻几个来,您在这里等我。” “我和小香一块儿去。”谢青实在不放心她独自出行。 沈香摇摇头:“您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呢!好好待着吧!我去去就回。” 她心意?已决,谢青拦不得,只得叮嘱一句:“早些回来,别?离太?远。” “是?!” 沈香能帮上谢青的忙,她很高?兴。口中哼着不知名的童谣小调儿,跑出了山洞。 小娘子前脚刚走,后脚谢青就捡起一枚石子,袭向黝黑的林中。 “咻——”的一声?,飞石势如破竹,撼动树影。 顷刻间,谢贺从?天而降。 他?伏跪于地,奉上一堆止血疗伤的药材、荤肉、煮药用的火折子以及红泥小炉子,道:“尊长?,您今日伤重,实在令人担忧,疗伤万万拖延不得。属下斗胆,擅自做主给您带来一些伤药救治。” “贺叔,您该知道,我不喜被人管束。”谢青虽在微笑,笑意?却不及眼底。 谢贺年长?谢青十多岁,早年是?谢老将军从?战场上捡来的孤儿,认为?义弟。他?的命是?谢家给的,对谢家忠心耿耿,也最挂心谢青这一位小主子。即便是?看?着谢青长?大?的府中老人儿,他?也不会?妄自尊大?,在主家面前倚老卖老。 闻言,谢贺叹了一口气:“属下今日忤逆您的意?思,自去领罚。只这些东西,万万收回不得。您若有个三长?两短,属下实在无颜见老将军。” 他?执拗得厉害,惹得谢青不快,皱起眉头。 只是?还没等他?答话,沈香便用衣裙兜着一堆红彤彤、粉艳艳的野果子回来了。 谢青再踅身,谢贺已然不见踪迹,唯留下一地狼藉,等他?收拾残局。 沈香走近了,发现谢青的面前摆着各式各样的物资:草药、火折子、烧火炉子……甚至还有一只死了的兔子。 呃,谁能告诉她,这些东西是?如何凭空出现的?总不会?是?……大?山的馈赠吧? 沈香震惊地望向上峰:“您……究竟做了什么?” 谢青抿唇:“此事说来话长?。” 唔,小香且等等,他?马上编排几个理?由出来。 沈香很信赖谢青:“没事儿,您慢慢说,我给您洗桃子去。” 她倒出果子,摸了两个野山桃,蹲溪边清洗细小绒毛。 待野果子都用清冽的溪水洗干净了,她递给谢青,谄媚一笑:“您先请!” 谢青接过?桃子,却没立时下嘴,反倒是?凑沈香唇边,殷切盼着她先咬一口。 倒不必这样谦让! 沈香大?方咬了一口,不由皱起眉头:“吃起来没有坊市里卖的那样水灵,不过?酸酸甜甜的,别?具风味。” 沈香还是?比较喜欢市面上清甜的白蜜桃,咬一下,全是?甜汁子,消暑且解渴。这几个山里摘来的小桃子,酿冰糖果酒,还蛮好的,保不准比青梅酒还要适口。 “嗯。”谢青噙笑,又喂了她一口。 明明他?才是?病人,却老是?细腻地照料起她来。 沈香羞赧地摸了摸鼻尖子,投桃报李,她拿起另一个山桃,也喂了谢青一口。 谢青瞥了眼地上的一堆物件,沉吟一声?,开始编了:“死兔是?受了惊撞树上的,‘守株待兔’的典故,你应当听过?。至于其他?物件,是?我方才在洞穴深处寻到的,这里像是?住过?人,留下不少东西。” 闻言,沈香轻挠了下后颈,不好意?思地笑:“还是?您心细,洞察秋毫。明明是?我引您来的洞穴,却没有注意?到这里原先住过?人。” “你……信了?” “为?何不信您?”沈香困惑。 “无事。”谢青微笑,内心喜忧参半。喜的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忧的是?,太?天真单纯,容易中恶人的圈套。 转念一想,沈香对外待客接物还是?知世故的;这一份全心全意?的信赖,仿佛独独他?有。 心情?不错,他?喜欢被她优待。 事实上,沈香对于这些东西的来历不是?很在意?。他?有很多秘密,不缺这一两个。 沈香想,只要谢青能养好身子,又能吃到滋补的兔肉,这就好了。 比起探究谢青的私事,沈香更?想上峰吃饱穿暖,快快乐乐地活着。 她拎起兔子耳朵,为?难地说:“只是?我不擅长?剖兔子,今晚要吃兔肉,怕是?有些难了。” “我来吧,小香在旁休憩便是?。” 对于肢.解猎物,谢青得心应手?。 “有劳您啦。” 郎君轻轻笑了下,夹杂几不可闻的坏心:“小香同你的夫婿,也要这般客气吗?” 沈香被他?这句话逗得脸上发烧。 她喁喁:“啊?这个,我习惯言辞敬爱上峰了……”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31节 “那么,究竟是?敬,还是?爱呢?”谢青作怪,不依不饶的。 “我……我只是?不想失了礼数。” “呵。”谢青温声?,“这样守礼,他?日同榻而眠,我倒不好冒犯你了。” 沈香呆若木鸡。 等等。 他?这话……应该是?明目张胆的调戏吧? 这回,总不是?她自作多情?吧? “天儿好热啊,我去溪边洗把脸,不和您多说了。今晚的兔肉宴,恐怕就得您自个儿辛苦一程了。” 她难以招架谢青的戏语,立时寻了个拙劣的借口,赶紧脚底抹油,先行开溜了。 第27章 待沈香一走, 谢青脸上的笑才一寸寸逐渐收敛。 他又猛地咳出一口?血,点?点?红梅落到帕子上, 顺手揉了下, 塞入袖中。他有意出言轻慢,逼走沈香,他不想教她担心。 如谢贺所说, 他确实伤得很重。 但, 能与沈香如寻常夫妻那?样相濡以沫的机会不多,相比之下,身子骨伤势加重倒显得无足轻重了。 沈香没走多远,她其?实只是想四下看看,有没有别的食物可寻。 他们是从山崖跌下的,寻到的石洞紧挨着峭壁。她沿着石壁走, 竟还找到了一个落了地的蜂巢。 想来这个蜂巢是崖蜜建在石壁上的,不小心让猛禽啄落了, 这才被沈香发现了。 沈香不知的是, 罪魁祸首其?实是谢贺。他知自己再送吃食, 谢青定是恼怒不接,便故意用暗器击落蜂巢,待崖蜂飞走后,留下泌蜜的蜂窝。 小娘子体恤郎君身子骨, 定会带回去给谢青滋补身体。 他利用了沈香的善心。 沈香确实也不负所望, 她小心捡了一块四分五裂的蜂巢, 蜂蜜储在巢洞中,一压便出, 甜得很。 她一心带战利品回去见谢青,没注意到潜在的险要——巢穴中竟还藏了一只苟延残喘的崖蜂, 路上颠簸时,它?瞅准了沈香的后颈,重重一蛰。 沈香吃了疼,再一摸颈子,竟起?了包,还埋藏了一根刺。 呜——满心委屈蔓延上来,眼眶蓄满了眼泪。 她强忍着疼,捱到生火烫兔肉的谢青面前。 “谢哥哥。”未语泪先流,把谢青吓住了。 “你?怎么了?”谢青焦心。 不问?倒还好,一问?就?忍不住泪花。她呶呶嘴,指着颈后的包,道:“给您取蜜,被蛰了。” 原是这么回事,谢青哭笑不得。 他叹了一口?气,拉来沈香:“我为你?挑刺。” “好。”沈香顿了顿,期期艾艾,“您轻点?,下手也快点?,我不保证我一定不会挣扎。” 她心虚地说,暗示谢青,她很怕疼。 “嗯,我会制住你?,不教你?乱动的。” “……”沈香耳尖子生热,这话好暧昧哦。 “来。”谢青解了满是血气的衣袍,请她伏于自个儿膝前趴着。 生死关头,沈香也顾不上什么羞耻心了。 她疼得要命,乖顺地挨着谢青。 借着煌煌火光,郎君修长的指尖轻柔掠过她后颈上的发,焦茶色小痣映入眼帘。 微突的脊珠子上,皮肉隆起?,果真扎着一枚细小的刺。 谢青取树枝削成一根长签,细细为她挑刺。好在扎得不深,也没有化出脓血,应当是无毒。 只那?红润的一点?,血气很香,诱得谢青喉头微动。 他看着她白?皙的颈子,如玉的白?肤上,一粒小痣仿佛珍珠米,可人意得很。 杀心又作祟,每每他受伤,便缺少理智。 谢青皱着眉,忍不住再次伸出长指,触了上去。 真可怜。 他情难自禁地俯下身,低着高贵的头,轻轻落下一个吻。 没咬她,也没杀她。 很好,他忍住了。 后颈上莫名一热的沈香,身躯骤然一颤。 等等。 她方?才,是不是被谢青啄了一下? “您……”这话真是不好问?出口?。 “止蜂毒的偏方?罢了。” 某郎君风轻云淡答话,不似撒谎。 沈香困惑不已?,还有这种偏方?? 不过取出了刺,颈子肉不再紧绷着疼,她一身轻松。 正要缩回身子,却发现她的腰肢教谢青绞在了掌中。他为她取刺时,怕小娘子疼痛乱动,故而用宽大的手掌,把着她的腰身。如今已?脱离险境,他竟还没放吗? 一团火燎起?,烟雾催生起?沈香的泪来,眼角洇出红晕,不知是羞还是臊。 倒也不讨厌,她只是无措。 不过一下恍神,谢青便松开桎梏,任她离去,仿佛他一贯清心寡欲。此前种种,只是沈香俗心太重而产生的幻觉。 谢青不会为俗尘情.欲所左右。 沈香这时想起?了自个儿带来的崖蜜,她献宝似的捧来,手指都是甜的:“这是我在外头捡到的,恰好给您补点?糖蜜。” 谢青瞥一眼悬崖峭壁才挂着的蜂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领受了小妻子的好意,笑着夸赞她,却对谢贺,暗下起?了滔天的杀性。 真该死呢。 夜里,谢青用果子为兔肉添味儿,炖了甜肉汤。 两人一日没进食,吃得津津有味,并无挑拣之处。 等吃饱喝足以后,沈香还为谢青煎了药,她盯着他喝完伤药,这才放心入睡。 沈香一整天的疲乏,到了夜里总算松懈了。 她打了个哈欠,靠在谢青的衣摆睡着了。 夏夜,洞穴里还燃了火堆,不怕沈香吃风受寒。 谢青怕惊扰到她,特地割了衣袍出洞门?。 一记飞石撼动枝桠,谢贺现身。 只这次,谢青待他并不客气。 “咻”的一声,长鞭如游蛇似的绕上谢贺的颈子,如毒蛇盘踞于猎物身上。一寸寸挪动,刮擦下深切的印记,脖颈隐隐见血。 对待外人,谢青从来不心慈手软。 如今有商有量,还是敬仰谢贺长者?身份。 “我不喜您不听传召,私自近我妻的身。”谢青寒声,他在怪罪下属擅自做主,诱沈香取崖蜜一事,“再有下次,便是贺叔,我也会杀。” “是。”谢贺垂眉敛目,听命。 他不会因此记恨谢青,他的命本就?是谢家的,生杀予夺都随谢青的意。 只是,他也有些许欣慰——待世间万物乏味冷心的谢青,似也有了那?么一星半点?儿的人情味,竟懂守护他人了。 谢青饶恕了他,临走前,同谢贺道:“棋子已?得手,如今是收网的时刻了。去寻匹野马来,明?日我同夫人一道儿启程归京。” “明?白?。”谢贺松了一口?气,早些回去也好,他怕谢青这一身伤日日耽搁下去,落了病根,不好和谢老夫人交代。 另一边,李将军府。 李岷手间盘弄玉珠子,听得手下一递一声地报—— “阿宁死了。” “小五也死了。” “将、将军,咱们派出去的人,都死了!” “啪嗒。”李岷手里的玩意儿落地,他眉眼阴沉,“好小子,竟留有这样一手……是我小瞧你?了。” “李将军对于谢某的判断,怎会失误呢?”谢青不知何?时入了府邸,穿一身绯色山桃花圆领袍,端的是清雅风流仪容。他含笑,“谢某确实如您所猜的那?样,不足为惧。” “你?、你?怎会在这里?”李岷不免瞪向下属,这些人是吃干饭的吗?!有刺客入内,都毫无察觉。 便是他也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李岷既惊又惧,是了,谢青才不是孱弱文臣!他藏拙,实则武艺高强! 到底是谢安平的种啊!和他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谢青近日到了京城,谒见官家的折子刚递上去,还没等到皇帝传召,成日里闲暇得很,也不必上刑部衙门?当差。他的伤养好了不少,至少不会再内腑呕血了。 谢青很给李岷面子,身子骨才好齐全就?来见他,和人商量事情。 谢青抖了一下衣袍,挑眉,笑道:“府上待客之道确实慢待,谢某来了这般久,也不知喊个僮仆看茶。”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32节 李岷能拿他怎样呢?只得抬了抬下颚,差人沏茶。 谢青掀了掀茶盖子:“我有话想单独对李将军说。” “什么话?” “还望李将军屏退四下。” 李岷想了想,今日会晤乃是将军府中,谢青有什么能耐翻出他的手掌心? 思及至此,他命人离开。 屋舍僻静,唯有茶香萦绕。 谢青曼声说:“李将军,我猜,你?也应当很想见到李佩玉吧?毕竟……他该是你?最后一个孩子了。” 这话一出,李岷瞬间面色煞白?! 十年前,李岷误食相冲的药膳,伤了子孙根,不能人事。他膝下就?李佩玉这么一个嫡子,自然百般娇惯养在身前。 如今听谢青提起?,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手笔吗?! 十年前的谢青,才几岁啊?!他才十四五岁吧?那?样小的郎君,竟就?开始筹谋日后复仇大业了? 恶鬼,真是恶鬼。 李岷恨得裂眦嚼齿,他想把谢青生吞活剥,却又知道,李佩玉落在谢青手上,是保命的把柄。他为了李家血脉传承,动不得谢青。 李岷怒斥:“你?想怎样?!你?究竟想怎样?” 谢青喜欢他动怒的模样,笑得更妖更烈性了。 他勾唇:“李将军别急,我既和你?商议要事,便是想给你?一个换取亲子的机会,且看你?能不能把握了。” 谢青知道,对于世人而言,子嗣乃血脉传承,亦是把柄。 李岷肯定会答应他所求的。 至于日后会不会遭人报复,谢青没想那?么远。 他既走上这条路,便从未想过有日后,也故此能说出谢家不重子嗣的话。 谢青不会留下任何?弱点?。 只是,世情莫测,他招惹上了小香。 唉,他唯独不想待她苛刻,总忍不住纵容她。 谢青支着额头,心想:若是小香婚后很想要个孩子呢? 郎君犯起?难来,心神蠢蠢欲动,竭力?说服自个儿——她很喜欢孩子的话,倒也不是没商量……要给她吗?唔,再看看吧。 李岷缄默许久。 他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焦虑,开了口?:“你?想商议什么?” 其?实,他猜得到,他定是想问?关于谢安平俩夫妻的真正死因……李岷不由想起?那?位曾任监神策军使的老宦官刘云。 谢青微笑:“你?知道的。” “还请明?示。”他多的话,一句都不想说。 两个人都在推拉,谁都不愿多暴露软肋。 谢青若有所思地看了李岷一眼,问?:“你?儿子李佩玉的命,值多少钱,或者?说……多少颗人头?” 明?明?是极为凶残冷酷的一句话,偏偏他说起?来就?这般得体随意。 李岷其?实明?白?他在说什么,却不敢认。 谢青是问?他,能放弃多少条人命,能冒多少风险,用以救李佩玉。 他要看李岷的诚意,筹码由谢青说了算。 李岷哆哆嗦嗦开口?:“你?究竟在说什么?” 谢青微微一笑:“李将军,谢某其?实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他给李岷最后一个机会了,如若不把握住,那?他就?不想和他谈了。 李岷叹了一口?气,时至今日,他才明?白?。 谢家的郎君长大了,他斗不过谢青了。 李岷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颓在圈椅之中,整个人埋在阴翳里。 他不得不承认,谢安平的儿子,比他的儿子有出息得多。 隔了很久,李岷吐出一口?气:“我只能告诉你?,当年进献谗言于官家耳朵里,那?位内侍监刘云占大头,他曾任监神策军使,同你?父亲一块儿在藩镇共过事。只是,那?时的皇帝,比起?相信军功累累的老将军,自然是更偏疼他一手培育起?的掖庭宦官。彼时我不过是个小喽啰,只是被刘云扶持起?来的傀儡,恰巧顶了你?父亲的缺儿罢了。这些是我能说的事,可你?要是逼我去找刘云犯事的罪证,那?恕我无能为力?。我拿捏他的把柄,一家老小都会死于他手,那?我换我儿子李佩玉的命就?不划算了。” 他老实说出这些话,诚意十足。 谢青勾唇:“够了。” 李岷错愕,没想到谢青是这样宅心仁厚的人,他竟不逼人背叛刘云?就?这么放过自己了? 谢青叹息:“毕竟都是爹娘生的孩子,我何?苦为难李佩玉呢。” “你?……你?竟以德报怨。”李岷眼眶微红,怎样都没想到,谢青竟是如此性情温润的郎君。 “呵。”谢青莫名一笑,“三日后,我会把李佩玉送往府上。至于他断了的臂膀,权当给我谢家赔罪了。” “应当的,应当的,本就?是我李家有错在先。”李岷劫后余生,没什么不满的。 他亲自送谢青出府,临走前,他忽然想起?普济堂的事,小心翼翼问?了句:“谢青,你?有没有查出旁的什么?” 莲花庵的那?些尼师应当是不知道白?流光去向的,普济堂应该是安全的。 谢青歪了下头,似笑非笑答:“哦?谢某还应当查出点?什么吗?” 倒是一副四两拨千斤的好口?才,李岷恨得牙痒,自然不敢应这话,只得勉力?一笑:“不必,你?好走不送。” 他目送谢青离开,如释重负地回了府邸。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而谢青走了很远,还转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家。 他很想念沈香,却有旁事挂心,没有立时回府。 谢青去了一趟风凌所在的茅屋,把李佩玉的易容面皮递给他,笑吟吟地道:“过几日,你?便多一个父亲了。我特地斩断李佩玉的手臂,这般,你?与他的真假便难辨了。只是有一点?,还望你?能配合。” “你?说。” “请你?自伤咽喉,做出嗓音已?毁的样貌,骗过李岷。呵,你?该开心吧?如今,大仇总算得报了。” “好。” 风凌红着眼,接过易容的物件。 是,他终于可以把命赔给白?流光了。 第28章 沈香和谢青送回了断臂的李佩玉, 为?皇帝排忧解难。 这样的大功,官家?自?要褒奖。明面上是?赠了几只价值百金的糖蟹, 实则内里?大有深意。如?今才是?夏末, 便送秋日才熟的螃蟹,其中便有“好事将晚”的喻义。 众卿猜想,沈香同谢青私交甚密, 能爬一爬刑部尚书的位置, 那已经是?三品大员的刑部尚书谢青呢? 再往上可?就是?入阁门拜相?了啊。 再一思忖,官家?特别挑当月初一的朔朝赐食,不就明示了这一点吗? 大宁国每月初一和十五会在紫宸殿开朔、望朝会,九品以上的文武京官都可?赴朝会。不过退朝后,唯有宰相?以及内诸司的重臣能单独留下,被官家?召入延英殿商议政.事。 这是?官家?暗下在百官面前表态, 特地为?谢青撑腰呢。 保不准再过几个月,官家?真要下诏册授谢青为?“大宁相?公”了。到时候, 谢青手里?可?就捏着诛罚百官与考课、黜免高官的人事权, 大家?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变天了啊。 知晓这事儿的户部官吏们又是?一抖。谁他娘的知晓谢青能爬这样高啊, 早知如?此,当初也不和刑部官人们闹将开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 反倒是?刑部官人们近日狗仗人势,借了谢青的威风, 在六部官署里?抖擞, 混得那是?一个风生水起, 就连光禄寺的吏人听到风声,送团膳时, 留给刑部衙门的肉圆子?都大了不少。 谢青最近风头?正劲,就连沈香都听闻了风声, 特地同他道喜。 谢青高兴,虽然他欢喜的事是?,小香日日来找他闲侃。 谢青和沈香外出办案受伤的事,传入官家?耳朵里?,他特地赐告几日假给两位爱卿,允他们居府休憩。 趁此机会,谢青还上书乞了九日婚假——说?是?在外遭贼人算计落崖,得山中农家?女所救。姑娘家?衣不解带,随身日夜伺候,他醒后,感念至深,欲求娶此女以报恩情。只是?未婚妻子?乃小门小户出身,胆小怯弱,且待客礼数不周,他存有回护之心,求官家?恩准,往后不必封诰家?内,亦宽恕她无礼,准婚后无法入宫参宴、面见与叩问内夫人之重罪。 大宁国婚嫁自?由,高官基本都会为?妻室请封诰命,像谢青这样避开荣宠的官人,倒还真是?少见。官家?以为?他迟迟不肯成亲,是?因眼高于?顶,没寻到合心意,或是?能帮助仕途的贵女。怎料他是?个痴情种?,竟执意要娶寒门妻,甚至是?农家?女。还以“推辞封诰”的奏疏,故意在皇帝面前点眼,说?道此事。 往深了想,谢青这是?暗示自?己乃纯臣,绝不结党营私,往后“相?公”的高职儿,他也能接得住,一心要当天子?手上刃。 皇帝自?然是?很高兴,不管他打什么算盘,总归是?识时务。若他执意要和勋臣沈家?联姻,才教皇帝不放心了。 因此,皇帝龙颜大悦,不仅允了谢青的婚假,还赠了不少添彩的赏赐,甚至体贴地也给沈卿放了几日假。毕竟两家?如?今没姻亲关系,却?关系甚密,周亲婚嫁,《假宁令》本就是?许放五日的,他直接一口?气全赐了,免得沈卿还得上书再请一次赴谢家?婚宴的假。 这一块大石砸下来,朝廷的水更浑了。 朝官们心里?门儿清,谢青是?表忠心呢!庙堂里?老奸巨猾的老臣们一个个暗叹:“这小子?不是?武将门庭出来的吗?这心眼子?怎么比文臣还多?!怪道能顺风顺水这么多年,谢安平是?真会养儿子?啊……” 外人心思重,总猜谢青心里?的百般算计,可?落到沈香耳朵里?,她倒是?明白了全部——谢青不愿意委屈她,虽是?对外隐婚,却?也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将正妻迎进门里?。 沈香不知该说?什么好,她鼻腔又起了那股子?绵密的酸涩感。明明不必为?她做到这一步的,不是?吗?他如?今犯了同她一样的欺君之罪,他是?把命也赌给她了。 很难说?沈香如?今是?什么感受,有感动、也有迷茫。她害怕自?己会拖累谢青,往后只能愈发谨言慎行。 夜里?,沈香还是?去了一趟谢府。 谢老夫人已经在安排匠人凿墙了,见孙媳妇儿来,笑得见眉不见眼:“小香来啦,快过来,让祖母瞧瞧。哎呀,你俩出门一趟,真是?吃了大苦头?,瞧瞧,人都消瘦不少。” 沈香如?今要成谢家?新妇了,面上难得羞怯。她刚近谢老夫人的身,一双柔夷就被老人家?握在粗粝却?温热的掌心里?。 谢老夫人眼眶里?俱是?泪,笑着拍了拍小娘子?的手背:“咱们是?一家?人啦,祖母盼这一日可?盼得太?久了。” “这么多年让您挂心了。”沈香过意不去,她挨在谢老夫人怀中,像个孩子?一般撒娇。 谢老夫人摸了摸小娘子?柔软的鬓发,叹了一口?气:“往后有什么事儿,你就和祖母商量,不要存心里?,自?个儿担待着,啊?怀青心思重,若是?有让你受委屈的地方,也只管来寻祖母。孙子?血脉亲缘重,打不走的;孙媳妇儿不一样,总得公姑家?里?人偏袒着、爱护着,方能养得门庭和睦。”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33节 言下之意就是?:谢老夫人会不论对错是?非,一心帮衬沈香。反正孙子?赶不跑,保孙子?还不如?保孙媳妇。 这话不管是?不是?客套,都听得人心里?实在熨帖,沈香泪意更重了。 谢老夫人实在是?有大智慧的人,怪道谢家?即便没了谢老夫妻,也能家?宅昌盛。 而此时,明明听到下人们传话、左等右等也等不来媳妇的谢青,沉着一张笑脸,出了书房。 不曾想,刚走两步,便见沈香依偎在祖母怀中,他的笑意更浓厚了,戾气也更重了。 谢青温柔开口?:“小香,来。” 他是?要同谢老夫人抢人呢! 婚后日夜相?处,竟一刻都等不及吗?!谢老夫人切齿,暗骂起自?家?的乖孙! 沈香被清冷的嗓音召回,一抬眸便见谢青立于?廊庑之下。 他今日穿了一身山河初晓图纹大袖直领对襟长衫,用的东方既白的浅蓝色,被风吹起袖缘时,仿佛要羽化?升仙,风仪极为?优雅。 来府上这么久都不拜见上峰,反倒引得谢青出来寻她。 沈香失了礼数,颇不好意思。 “谢哥哥,我在这里?。” 她忙同谢老夫人拜别,跟着谢青回了内院。 沈香忐忑地绞着五指,亦步亦趋追着谢青的影子?。 黑影一顿,沈香冷不防撞上谢青的背,惹来低低的一声笑。 他在戏弄她,带点宠溺。 片刻,郎君开腔:“你同祖母,关系倒好。” 略微阴沉的一句话,教沈香寸许不解。 “我同将来夫家?的长辈相?处融洽,不是?您期盼的事吗?听您的话音儿,倒有点……”那么一丁点的拈酸吃醋。 她胆大妄为?,敢顶撞上峰了。 真有趣。 谢青喜欢她这一腔被他作养出的小性儿。 谢青回头?,话里?带笑:“是?,我在吃醋。” “……”沈香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她难以置信地抬头?,与谢青对望。 为?何能这样直白接下这句话呢?原本两厢含蓄,她还能推拉几招。眼下谢青全不按照常理出牌,沈香又无计可?施了。 她只能怯生生地问了句:“为?什么呢?” “小香归京以后,同我疏远好多。” 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她搞不懂他了。 “啊?”沈香摸了摸后颈,她每次困惑就会有这样的小动作,“在京中,我不想拖累上峰,总得避嫌的。” “眼下是?府内了,四下里?都安插谢家?的人,你不必畏惧。所有家?奴都是?几代传承下来的家?生子?,父亲将他们教得很好,便是?知道你身份,也不敢在外多说?一句。”谢青提点她,“因此,在谢家?,你可?以恣意做小娘子?,不必拘谨。” 沈香没想到谢青已经帮她安排好了一切,谢家?的家?宅固若金汤,无人能漏出她的秘密。再有暗卫把持家?宅,此处只会是?最安全的地界。 他同她成婚,是?盼着她有个松散的地方,能够稍稍松一口?气的。 沈香低下头?,泪花又在眼眶里?打转。她很要脸,所以不想暴露难为?情的一面。 谢青也体恤她,装作不知,只抬手,轻轻揉了下沈香的发:“还有别的事想问吗?我知道你疑虑很多。” 他要同她成为?亲密无间的夫妻,总得亲手拆下高高塑起的心墙。他是?能容她躲入自?个儿羽翼之下的,只要她想,他无所不能。 沈香掖去了眼泪,灿然一笑:“咱们寻个地方喝酒吧?我有好多话想同您说?。” “密谈之前,我这边有一条规矩,盼小香能遵守。”谢青轻轻捻住了沈香的下颚,留有温情,又故作唐突,指腹暧昧摩.挲。 “嗯?”沈香被蛊惑似的,哼了声。 “往后不要再喊‘您’了。” “啊,是?,谢哥哥。” “也不可?喊‘谢哥哥’。” “……”沈香不解,那喊什么? 随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红霞遍布,整个人都被火燎上了。 谢青,不会是?想让她……喊夫君吧? 郎君何等的聪慧,眼前小娘子?含羞带臊的娇样,定是?洞悉了什么。他坏心起了,半阖上漂亮的凤眸,弯起唇角:“嗯,我确实是?小香想的那个意思。” “您、你是?会读心术吗?”沈香眨眨眼。 “智周万物不敢说?,谢某才疏学浅,只能浅谙小香。” “你真是?谦虚了。”沈香满头?汗,心道:这厮哪里?是?略懂皮毛啊,分明把她琢磨得透透的! 第29章 谢青早早在小东房设下了家宴。 锦缎饭桌被搁在霜月芦花图珍珠玳瑁平脱工技屏风后, 阻挡了外头来往的奴仆冒犯,亦防止两盆冰山的寒风散到屋外。 这样很?隐蔽, 也很?消暑, 沈香喜欢。 她和谢青前几日在外出生入死,什么样的狼狈没见过,如今穿戴整洁衣冠, 倒又拾掇回下司的矜持与拘谨了。 落座时, 谢青问:“小香的小日子一?般是在月份里哪几日?” 他风轻云淡问出这样一?句私话,吓得喝茶的沈香一?呛。 沈香接过谢青递来的帕子,小心擦拭嘴角,回过味来——谢青是要问她何时来癸水,方?便定婚期吧?沈香是听任平之说过的,小娘子来月信儿的时候不能成婚坐婚帐, 嘴上说忌讳忒多,但思来想去, 也只是怕洞房花烛夜, 小两口无法圆房。 谢青怎生急赤白脸问起她了?不过沈香家里没大人在了, 若是由谢老夫人来问,也挺难为情的。 沈香苦恼地?挠了挠发:“您是为了婚期吗?” 谢青挑眉,不解。 良久,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笑容暧昧不清——“糖蟹。” “啊?”沈香, 愣。 谢青慢条斯理地?说:“官家赠了我几只糖蟹, 秋蟹可致宫寒。若你小日子将近,不能吃太多寒食, 以免月事腹痛。” 原、原是如此?吗?! 沈香误会大发了,臊得差点都要找一?道地?缝钻进去了。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太羞耻了太羞耻了!救命! 沈香急得一?头汗, 结结巴巴:“是、是我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我近日确实来了小日子,不过快好了……” 她想要为自己辩白,却越说越多。 “噗嗤。”谢青发笑,他抻手?,碰了一?下沈香的指尖,“都是汗。” 被郎君摸过的地?方?仿佛着了火,沿着四?肢百骸,浩浩荡荡烧进来。 谢青喜欢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作怪,又说了句:“不过,也多谢小香告知月信日子,定婚期上,确实有用。” “……您在算计我。” “唔?” “嘴上说‘糖蟹’,实则是为‘婚期’。” 沈香悟了。她觉得谢青单纯无辜,其实郎君可能就是满腹坏水。 腹黑到深处,反显出纯良。 “小香真有趣。”谢青不答她,只弯起嘴角,不置可否。 沈香泄了气,只觉往后要被谢青拿捏得死死的了,郎君可太难斗了! 转念间,她又想。她何必赢过谢青呢?只要他这样厉害的悍将能心甘情愿臣服于?她就好了,能支使运筹帷幄之中的谋臣,说实话她更厉害。 不过要驯服谢青,应当很?难吧?除非……她给他什么好处。 沈香又要想歪了,只能勉力拉回思绪。 好在谢青没怪罪她,只是拿小刀给她剔刚烤好的热腾腾的羊腿肉。怕膻味重,谢青还洒了点蒜酱,又给沈香斟了一?杯添了盐星子的团茶。 沈香被谢青这样一?打岔,都险些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斟酌片刻,她回过神,问:“前几日,我们被李岷麾下的刺客追杀,不知我的女?儿身有没有在他面前暴露?” 谢青道:“刺客不识你,此?事不会暴露的。况且,我送了他一?份大礼,他怎样都不会再来触你的霉头。” “那普济堂落难的小娘子呢?咱们要不要把此?事奏报官家?” “不必担心,我还有一?步棋要走,待尘埃落定后,我会差人去救她们。”谢青不是一?个?爱给自己惹麻烦的人,所以这些事,他都早早筹谋妥当了。 问完了所有,还有一?件事,藏沈香心里很?久了。 “李佩玉……是您、你藏起来的吧。”笃定的语气,沈香相信自己的判断。 谢青笑得眉眼弯弯:“小香聪明。” “为什么呢?” 她没有怪他,只是问原因。她好像,总觉得谢青有苦衷。 “你想听我解释?” “你愿意解释吗?”沈香沉吟,“要是你不愿意,不解释也可以。” “也可以?”谢青讶然。 “嗯,谢哥哥做事,定有自己的理由。” “你不怕我作恶?” “应当……不会吧?”沈香其实隐隐约约也能意识到,谢青是个?多危险的郎君。可她同他一?路走来,知道了那么多真相。他杀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好人,暂时还没发现误杀的例子。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34节 她不在意谢青是怎样的人,她天生全心全意依赖他。 孽缘。 真到了这一?步,谢青反倒什么都愿意说了。 他给她夹了一?筷子肉,饶有兴致看着小娘子腮帮子鼓鼓,缓慢咀嚼。 谢青笑说:“家仇得报,李家欠我们谢家太多条人命了。这些事想起来总让我头疼,往后有机会,再和你说。眼下李岷受了我一?份大礼,决计不会再同我作对的。” “好。”沈香受宠若惊,没料到谢青竟直接告诉她原因了。 谢青帮她擦了擦嘴角上的汁液,轻描淡写地?说:“放心吧,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小香。” 这话来得莫名?,宠溺之中又满含杀意,教沈香略有几分不安。 沈香思来想去,还是说了句:“婚前,我也有一?事,想谢哥哥答应。” “小香,请讲。”谢青懒懒地?答话,可见心情颇好。 “不能无缘无故杀人,若是要动?手?,请告诉我原因。”沈香总觉得,世?上唯有自己能独得谢青信赖了。既如此?,她是他最亲近的人,请不要瞒着她。如有什么罪孽,她愿意同他一?块儿担待。 谢青柔声问:“那若是我心情不好的缘故呢?” 嗯? 这算什么理由…… 她还是小心翼翼问了句:“你心情什么时候会不好?” “小香不要我的时候。” “……” 啊,眼前的谢青,即使再强大、再能耐,也好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啊。 她忽然笑了一?下,或许是这个?比方?打得太古怪了。 怎会有人,既柔弱又凶悍呢?好矛盾啊。 沈香翘起嘴角,信誓旦旦地?说:“我不会丢掉您的,绝对不会。” “好。我今日,心情很?好。”谢青很?高?兴,或许今天,是他活过的岁月里,最欢愉的一?天,“所以,我想奖励小香。” 谢青没头没尾地?说出了这句话。 沈香再抬头,对上郎君那一?双深不可测的凤眼,墨黑的眸镜倒映出她俏丽的脸。 谢青眼里满载着她,容不下旁人。 少顷,谢青衔起一?支筷子,直刺出屏风,钉碎了屋檐筒瓦前垂下的避雨宝莲纹瓦当。 “啪嗒”一?阵响,瓦片四?分五裂。 只动?了一?声,代表要扈从?现身。 “尊长有何吩咐?” 谢贺和阿景带着暗卫们从?天而降,伏跪于?地?。 “唔……”谢青不过轻轻挥了一?下衣袖,屏风应声而碎,粉尘飞扬。 他与小妻子就这么堂而皇之现身于?暗卫眼前。 好、好多人! 沈香头一?次见这么大的阵仗,乌泱泱的一?片人啊,各个?铜筋铁骨,腰上缚着漆黑长剑。 她一?个?哆嗦,朝众人作揖:“初次见面,诸君安好,在下乃邻府的沈二娘子……” 她郎君礼行多了,一?下子开口自称“小娘子”,还有点不习惯。 闻言,谢贺已垂首,恭敬地?道:“小夫人此?言折煞我等了,属下们乃是谢家历代家臣,往后自当以尊长与小夫人马首是瞻,万死不辞。” 沈香没想到,她嫁给谢青以后,还拥有了这样大的职权。 她忐忑不安地?望向?谢青,怎样郎君只是握了握她的手?,懒懒地?笑道:“还不够。” “不够什么?”沈香不明白。 谢青瞥向?底下跪着的众人,语带肃杀之意,温声嘱咐:“往后小香便是对我下杀令,尔等也不能忤逆。” 什么?! 这一?回,不止是扈从?们震惊,就连沈香也手?足无措了。 沈香连忙推辞:“你不必下这样的令,我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了。” 谢青待她很?好,她知晓了,所以没必要再为难旁人。 谢青却叹了一?口气,柔声怪罪沈香:“小香太过心慈手?软了。” 笑谈间,他碾动?两根筷子,直刺入谢贺与阿景的肩骨。这两位是谢家家臣的顶头上峰,竟带着一?伙儿人违背他的意思。 该死啊。 霎时,侍卫血花四?溅,臂膀未断,骨却定是裂了一?寸。 还能接骨,没废了他们的手?。 谢青微笑:“夫人不喜血花沫子,否则我定要好好治一?治尔等这批刁奴。” 阿景和谢贺纷纷谢恩:“多谢您饶我等一?命,往后我等必将恪尽职守,听从?小夫人调遣。即便是……伤您的罪令。” “这样就对了。”谢青满意地?笑,歪了歪头,说出的话既天真又残忍,“我喜欢听话的孩子。” 沈香似是明白了什么,对于?谢青而言,这些人不过一?支骁勇善战的暗卫队伍罢了,给她与否,同他干系都不大。 他只是养着蛊,想看看沈香会不会有朝一?日背叛他。 他很?信赖她,而沈香,也怕辜负他。 她不想教他伤心的…… 沈香下意识脱口而出:“要是有一?天,我命人来杀您呢?” 谢青对她问的这句话,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他笑问:“小香想要我死吗?” “啊?” “我说过,世?间万物,如你想要,我都会悉数满足。”谢青抬手?,碾过沈香没染口脂的红唇,“其中,也包括我的命。” 他无惧生死。 如若小香要他项上人头,那他给她。 “只一?点,我希望到了那一?日,小香会亲自杀了我。如你对我高?举尖刃,我会束手?就擒。”谢青笑着说出这句凄怆的话,他并不恼怒,也不生气。 他不过是觉得这个?世?界太无聊了。 直到谢青遇到了沈香,她教他眼前一?亮。 人间唯一?的艳色啊,真美丽。 若小香想他染上漂亮的血花色。为博得美人一?笑,他或许会慷慨献身。 沈香被他的疯狂言辞吓到了,她没有退缩,仅仅是困惑地?看着谢青。 为什么要这样努力博取她的关注? 他是想孤注一?掷索取她的爱吗? 为何呀? 正因为害怕,所以才高?亢地?闹嚷,盼着她凝望他,只凝望他一?个?人。 是这样吗?好可怜…… 沈香紧锁眉心,在这一?刻,她像是懂了谢青。 她大胆地?伸手?,摸了一?下谢青如墨乌黑的长发。 那样松松垮垮的发,倾泻于?腰上,仅用一?条发带束缚。 发丝很?香,沈香爱不释手?。 她笑着,喟叹了一?句:“这么多年,您一?定很?寂寞吧。” “……”谢青一?怔。 良久,他勾起唇角,躬身,微微倾靠于?沈香的肩头。 他埋在她的臂膀上,赶走了暗卫们。 随后,他避嫌一?般,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絮语开腔,情人间的呢喃—— “怎么办呢?我又对你,起了邪.念。不过这一?次,我只是想亲你一?下。” 确认无误。 今日,谢青对沈香温柔,罕见的,没起杀心。 第30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沈香疑惑地问了句:“现在吗?” 刚见了血, 他就?想亲近她?吗?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很突然, 她?没?做好准备。 她?等了半天, 谢青都没?有后续动?作。 他只是笑着凝视她?,越看越深,仿佛能透过她?的眼, 看到她?的心。 良久, 谢青肯定地说了句:“你不讨厌。” “我为什么要讨厌?”沈香有时候是真的不能理解谢青,但不妨碍,她?觉得他是一个好人。不从俗的、遗世独立的好人,谪仙一般。真要说的话,就?像是红尘难容的邪神。 但她?觉得他神秘妖冶,很美丽, 她?是偏爱他的。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35节 “你喜欢。”谢青又喃喃了一句,他抬袖掩唇, 遮蔽了上翘的嘴角。 他真的很爱笑啊。 “嗯?”沈香泄气, “你说了一堆我不明白的话。” “没?关系, 这样就?很好。” 最终,谢青还是没?有亲吻她?。那句话似乎就?是一场绮丽的梦,用来戏耍小妻子?的。 出于谢青的纵容,沈香决定再僭越一回。 沈香说:“你把?暗卫给了我, 是不是代表, 我往后可以肆意传召他们?” “是。”谢青解下腰上价值连城的白玉, 笑眯眯地教她?,“取物抛掷, 一声便是要他们出面。” 沈香盯着手里贵重的玉器,声音都在发颤:“你是要我……砸这个吗?” “有何?不可?” “太贵重了。” “唔……库房很多。” 沈香叹了一口气, 她?算是发现了,谢青看似八面玲珑,其实只在谋略与智计上得天独厚,于掌家中馈等庶务上,他不喜上心,也觉得无趣。 怪道能这样败家,真是暴殄天物! 她?把?玉佩别回谢青的腰间,又从一侧盆景里取出一块假石,握在掌心中。 沈香抬眸,对谢青道:“我信你,那你信我吗?” 谢青微笑:“自然是信的。” “那么,我想给方才?受伤的两名暗卫送药,你允吗?” “……”谢青的笑意渐渐落下去,微微眯眸,不置可否。 傻子?都知,他不高兴,并且不愿意。 总不会是吃醋吧? 沈香意识到了,谢青的占有欲十分强。 沈香眨眨眼:“如果不喜欢我给其他人送药,往后就?不能伤人。特别是他们对你忠心耿耿,是自家人。” 她?不想谢青失了人心,她?想帮他一起?掌这个家。 谢青咂摸了一番小妻子?的话,温文?道:“他们不会再受伤的。” “你答应了?” “嗯,我可以杀了他们。” “……” 沈香今天才?意识到,谢青是多危险的郎君!他真不把?她?当?外人了吧?腾腾杀心可以随时随地宣之于口。 沈香揉额:“你答应过我的,不会无缘无故杀人。” “可是……”谢青这种时候便有一派难言的天真,“他们让我心情不好。” “如果你滥杀无辜,我会怜悯这些人。一旦有了这种情绪,我就?会日?夜想起?他们。” 谢青明白了,沈香会记挂这些该死的人。为了让沈香心里只念着他,不能轻易杀人。 至少?,不能当?着她?的面。 沈香握了一下谢青的手:“而且,你说过的,下次害命要和我商量。” 她?惊讶于自己的胆量,竟敢和谢青谈论人命留存。 谢青皱眉,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说了个“好”。 比起?无关紧要的人,他还是想留住她?。 这一次,沈香让谢青在一旁看着。她?不会背着他接近外男,即便送药,也会在谢青的眼皮底子?下。 不过一声石子?落地,转眼阿景和谢贺再次来到了沈香面前。他们肩臂上的“利器”已?拔除,还未来得及上药,血星子?落了满地。 沈香递过去两瓶伤药,道:“方才?是尊长莽撞伤了两位,还望你们莫要往心里去。” 谢贺和阿景接过药,彼此对视一眼,和沈香道谢:“小夫人不必挂心,尊长的脾性,我等明白。他看似狠厉,实则对待下属多有回护。我等俱是受过谢家过命恩情,便是被尊长就?地处死也不会有半句怨言的。” 阿景像是怕沈香不信,他笑着抢白了句:“小夫人真不必在意!如果不是尊长救我,我早就?死在斗兽场了。我小时候被人拉去兽斗,是尊长救了我。我能活到今日?,本来就?是天降的恩赐,你看,现在不仅每个月有月钱,还能吃上羊腿,我很知足!” 阿景一直记得从前的事。 十年前,他只是八九岁的孩子?,被贵人买下来锁笼子?里养大,唯有绞死了野兽才?能有口饭吃。要是运气不好,没?能在斗兽场上获胜,不仅身负重伤不得医治,还要挨饿,那才?是不见天日?的绝境。 是谢青发现了阿景,买下了他。 谢青送他的第一份礼物,就?是让他看着饿狼同他原来的贵人主子?搏斗。 阿景看了一场好戏——贵人主子?狼狈地逃窜,最终丧生狼腹。 他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 哈哈,他那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斗兽这样有意思,怪道大家都爱观场。 阿景很敬重谢青,也很感激谢青。他怕的并不是谢青伤他,而是担心谢青认为他毫无利用价值,不再用他。 沈香顷刻间明白了这些人同谢青之间的情谊,也不再多说什么,免得多管闲事。 横竖她?作为家眷,帮着给了伤药,已?经是做好分内之事,问心无愧了。至于旁的御下之道,她?不打算深入掌控,谢家人还是留给谢青差遣吧。 暗卫们走了,沈香送完了药,功德圆满。 她?愉快地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谢青轻声问:“高兴吗?” “高兴。”沈香笑了下。 刚说完,她?意识到什么,怕谢青心情不好,又补了句:“我不是因他们能有药疗伤高兴,而是因我今日?维护了你御下的慈爱仪容。我希望所有人都如我一样,知道你是个好人。” 谢青其实很好哄的,他听到这句话,原本阴沉的脸立时和风细雨。 “小香知道便好了。”他微微翘起?嘴角,“其他人,我并不在意。” 一时之间,沈香倒是不明白——谢青究竟是在证明“他是个好人”,还是证明“他只要沈香的偏袒”。 不过,她?好像隐约了解到上峰的软肋了。 她?原来是可以拿捏住上峰的,唯有她?可以。 沈香欢喜,一双杏眼亮晶晶的,笑得眉眼弯弯。 疯狗,正撞上狗链子?。 般配,合适,百年好合。 …… 宣政殿。 皇帝接到谢青递来的密疏,特地召见了他。 炎炎夏日?,殿内的罗汉榻上设起?了消暑的起?纹秋水席,冰鉴的寒气兜着燃起?的木蜜香烟一并袭来,沁人心脾。 原本面圣就?教人惶恐,再加上殿内避光,周遭寒浸浸的,更是让人觉得膝骨冷到酸疼。 好在谢青一贯胆大,他依旧是八风不动?的姿容,对皇帝行拜仪也十分娴熟得体?。 官家不是个爱苛责臣子?的君主,他特地给谢青赐了座,笑道:“怀青如今也是成家立业的大郎君了,若朕没?记错的话,你和朕的小三?郎是同岁的。” 谢家和沈家都是大宁朝开国的功臣,百年前随先帝南征北战,一个策计一个献武,可谓是天家的左臂右膀。官家因这份恩情,待谢、沈二?族总是仁厚的。私底下和谢青讲话,也有不同于他人的亲昵。 “承蒙陛下惦念,臣与三?皇子?确实是同岁。”官家亲近,谢青却不敢托大,他仍是礼待天子?。 “唉,转眼间,这么多年过去了,朕也老了。” 谢青温声答话:“怎会,陛下长春不老,福寿齐天。” “哈哈哈,你惯会哄朕开心。”官家喜欢谢青总是含笑说一些体?面话,谁不爱听忠臣的良言呢? 皇帝笑过后,总算记起?了正题:“怀青上书密疏,可是有紧要事相奏?” 他实在想不出,近日?除却谢青的婚事,还有哪一桩大事,要他这般小心敬慎上禀天家。 谢青皱起?眉峰,似是遇到了难事,语焉不详:“倒有一桩,只是略难办。” “何?事?” “只怕隔墙有耳……” “怀青慎言!天下四海,皆为王土,遑论是朕的内廷!”皇帝动?了怒,任凭谁说天子?掌管的掖庭里有传话的内鬼,官家都要动?怒。 不过这一重怒火,也只是做给外人看的。 谢青深谙此道,顷刻间撩袍跪下请罪:“是臣胡诌妄言,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顺势砸了一记茶盏子?,把?殿内的寺人们都赶到阁门外:“尔等都给朕滚出去!” 内侍们惶恐不安,一个个告罪离去。 临走前,不少?太监担忧地望向谢青,天子?生气,恐怕这一回,即便三?品高官也要吃挂落儿了。 待殿内人散了个七七八八,皇帝才?温声问了句:“可是查到了什么?” 谢青面上复而浮起?一重笑,道:“是。臣查到李岷与其子?李佩玉置办了一个名为‘普济堂’的私岛,他们将世家女儿偷天换日?掳入岛中,待日?后以‘贺礼’一说,进献给达官贵人。陛下知道的,李佩玉乃东宫左卫率府胄曹参军,以此举疏通庙堂人情,不知是为李家做打算,还是……” 未尽之语,不言而喻。 皇帝面色一沉:“太子?……” 不管李佩玉究竟是想为李家筹谋后路,还是有储君授意,提前用阴司手段拉拢朝官。此举都犯了皇帝的大忌,毕竟君王活一日?,太子?便只能是臣子?。 他都给儿子?储君的头?衔儿了,这厮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只是,史记上,父子?兵戎相见的例子?不少?,他不敢不防…… “逆子?!”皇帝切齿,暗骂出一句,“他怕是位置坐得太端稳了,以为朕不敢废了他!” 瞧瞧,能立太子?,也能废黜太子?。没?登上王座之前,谁又能揣下心思安放呢? “陛下息怒,若只是李家心大,太子?全不知情,那就?是臣进献谗言,错怪太子?殿下了。届时出了差池,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36节 皇帝也不过嘴上说说,并不会因这样一桩捕风捉影的事真处置了自家儿子?。 他只是要谢青给个台阶下,这样他才?好顺理成章应下一些事。 皇帝佯装叹息,问了句:“依谢卿之见,该当?如何??” 谢青捻了一下袖缘,笑答:“以臣之见,李家罪无可赦,理当?灭门。只是太子?无辜,不该卷入此等腌臜事中。不过北狄战事刚熄两年,李家这些年征战沙场,战功赫赫。若陛下诛族示众,未免寒了将士们的心。” 好在,谢青深谙官场之道,一点就?透,十分聪慧。 “唉……今日?的事,李家实在可恨,罪无可赦。” “是。既如此,臣也有一记损招。” 皇帝很期待:“哦?谢卿请讲。” “不如由臣来当?陛下最称手的刃,暗下替您将李家父子?除之。这般,明面上便不以皇命发落李家,于天家名声,也有可周旋的余地。”谢卿勾唇,“陛下以为如何?呢?” “可。”皇帝拍了拍谢青的肩臂,“怀青啊,日?后朕可就?依仗你辅佐朝政了。” “是。臣必然好生办妥,不负官家所托。”谢青含笑谢恩,拜别天子?,缓步离开宫阙。 而他脸上挂着的那一抹兼爱无私的笑容,在登上马车的那一瞬间冷却,消失于无踪。 才?刚入座,谢青便小心解下那一身被皇帝碰过的公服,弃入车厢内偏远一隅。 真恶心。 他不想要这一件衣了。 第31章 翌日, 沈香被谢老夫人?喊来挑选嫁衣,她是以“农家女”的?身份嫁入官宦人?家, 既是上嫁, 就得穿绿色婚服了。 沈香忙了一整日,待傍晚谢老夫人?回内室小?憩,她总算闲暇下来。 忽然想起?谢青, 倒是奇怪, 往常时刻要缠着她不放,今日竟不现?身?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香抛出一枚石子,暗卫应声而来。 只有阿景,谢贺不见踪迹。 沈香纳闷:“你们尊长呢?” “……这个。” 沈香明白过来,谢青一定是去做坏事了,还是背着她做的?。 沈香和?善微笑:“带我去你们尊长所在的?地方?吧, 毕竟尊长把你们的?命都给了我,不是吗?” 阿景如芒在背, 好半晌才打寒颤, 应了句:“是, 全听小?夫人?安排。” 另一边,李府。 暮色沉沉,府上却?火光冲天?。 只是火势不大,暂时还无人?来灭。 李岷被风凌以刀刃抵住脖颈, 他抻着颈子, 死死盯着眼前恶鬼一样的?男人?。 他切齿:“我儿子李佩玉早就死了, 是不是?” 谢青抿出一丝笑来:“真聪明呀。” “是你杀的?!” “我不是那?起?子心狠手辣的?人?。”谢青朝风凌抬了抬下颚,“喏, 是这位郎君动的?手。” 风凌早就按捺不住杀心了,他的?刀刃越抵越深, 直到李岷的?颈子涌出几点血珠子。 李岷吃了疼,又见整座府邸被人?围得铁桶一般水泄不通。他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惶恐,好半晌,颤着嗓音:“你、你不能杀我!你在京城之中杀我,怎么?和?官家交代?” “真糊涂。”谢青笑得意味深长,这样的?神情更是坐实了李岷的?猜测。 “你疯了……官家不会放过你的?!”他声嘶力竭。 谢青笑了声:“你在害怕吗?你希望官家救你?只可惜,不是我要杀你,而是天?家。” “不可能!我李家世代忠良,对皇帝忠心耿耿,他为何杀我?!” “哦,这话听着倒不新鲜。”谢青支额,想了一会儿,“谢家当年不也属耿介纯臣,还不是死在你们的?刀下?从那?时起?,便?给谢某上了一课。这世上,唯有坏人?,才能万古长存。” 李岷还想辩驳什么?,可喉咙破了风,原是风凌割开了他的?颈子。 他不甘地瞪着谢青,拖着一地血,朝他爬去。 “啧,莫要脏了我见未婚妻的?新衣。”谢青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任凭火焰吞噬李家的?尸山。 谢青报了一部分的?家仇,心情很?爽利。 本想回去同沈香说?两句可心意的?家常话,却?在转身的?瞬间,撞上了心上人?。 “真巧,在这儿遇见您。”沈香笑得很?甜。 嗯……偏偏是这时候吗? 郎君为难地想:再等一刻钟多好,那?时他就能毁尸灭迹了。 行凶被小?妻子撞破了,谢青头一次有做贼心虚的?感悟。他极力维持优雅的?笑容,温声解释:“不是我杀的?。嗯……是风凌动的?手。” 他有成千上万个借口?能搪塞沈香,可真对上她亮晶晶的?一双眼,又觉得很?难开口?。 谢青确实事出有因,只是他和?沈香许诺过,如他再害命,一定要和?沈香打个招呼,不能一声不响就下手。 谢青忽然想到了一位六部的?老官吏,每回同僚设家宴,他总要嘱咐随行的?下人?回去通禀一声家内,免得妻子给他留饭,为他掌一夜灯。 这样比起?来,谢青确实做错了,他不够体贴。 他垂眉敛目,一声也不辩,任凭沈香处置与发落。 沈香问:“不和?我解释什么?吗?” “不了。”谢青微笑着摇了摇头。 沈香叹气,踮脚,为郎君整理了一下圆领袍的?雪白中衣立领缘。她顺势捏了一下布料,打量了一下厚度。夜风大了,衣太薄了。 沈香半含敲打,半含关怀地道:“天?这么?冷,就穿这一件夏袍出门,小?心着凉。下回再外出办事,好歹喊我一声,让我给您添一件衣吧。” 谁说?沈香单纯呢?分明是聪慧的?小?娘子。她没有拆郎君的?台面,以“添衣”的?贤惠口?吻,叮嘱他下回事事报备,多妙绝的?招数,教人?听着心里头熨帖。 谢青很?吃这一套,笑得更为圆融了:“是,都听小?香安排。” 原以为自个儿是不爱受管教的?自由心性,哪知也有这么?一日,谢青会心甘情愿被家中人?约束,只为听她几句柔情蜜语,作恶后也能得她的?体谅。 谢青伸手,拥上了沈香。他把她紧紧囚在身前,一如在山崖前的?那?个温暖拥抱。 他不想顾虑那?么?多礼仪教条,今夜,他只想抱抱她的?小?香。 郎君在外十分自矜,特别是着公服时,所有不为人?知的?亲昵一面,尽数被绸衣裹挟。唯有在无人?时,她才能小?心碰一回谢青润如白玉的?指骨。 哪里像现?在这样,风凌在旁看着,还有暗卫们在场,他竟也不管不顾,拥她入怀。 沈香不免疑心,谢青是今日太困倦了吗?还是受了惊? 她没有推搡他,反倒是伸手,纵容地拍了拍未婚夫的?脊背,轻声问:“您怎么?了?” “小?香这样,会把我宠坏的?。” “啊?”沈香发愣。 南辕北辙的?一段话。 谢青毫不在意她的?错愕,心里几乎要化成一汪春池,连带着看旁人?都和?风细雨。 他松开沈香,任她避到身后,遮挡微微泛红的?脸颊。 沈香揪住谢青的?衣袖,后知后觉回过魂来,谢青之前,是不是在担心她生气?可是,李家作恶多端,多少无辜小?娘子丧命于他们手上,沈香也是女子,自是感同身受,她不觉得恶人?死了有什么?可怪罪或遗憾的?。 这些人?,罪该万死,而谢青是为无辜亡魂伸冤来的?。 随之,谢青对风凌一笑:“我御下,一贯赏罚分明。你听话按照我指示去做,所以我要奖励你。” 风凌冷着脸,道:“不必,我对金银珠宝没兴趣。” 他从前为主子家办事,也收下过不少赏钱,只是他对衣食住行毫不注重,在外粗茶淡饭也好,珍馐佳肴也罢,于他而言,不过果?腹。倒是认识了白流光后,他总想事事为她办到妥善,小?娘子不同他这样皮糙肉厚,吃不得苦头的?。 谢青像是早预料到他的?答复,懒懒地道:“我把白流光,给你。” “什么??!”风凌震惊地瞪大眼睛,“流光……在你手上?” “嗯。”他看了沈香一眼,像是要显摆自个儿好人?的?形象,“活的?。” 而深谙谢青心思的?沈香听到这句话,内心干笑:哈哈,您是善良,但不多。竖立好人?形象的?目的?有点明显…… 风凌没时间和?谢青废话:“她在哪里?” “我让她去你住的?那?间茅屋里了。”谢青顿了顿,又对谢贺和?阿景道,“哦,还有普济堂里的?小?娘子,劳烦你们去救出,给她们寻几处庄子落脚,来去任其自便?。至于那?些伤过人?的?看守,全杀了吧,横竖是皇命,天?家不在意咱们如何处置。” “是!”谢贺和?阿景跃上屋檐,瞬息之间便?不见踪迹。 风凌本来也要走,临行前还是单膝跪地,朝两人?行了个礼致谢:“多谢两位救我妻子。” “不必多礼,去吧。”谢青待人?冷淡,也懒得同他粘缠。 他要快点带沈香离开了,免得惹一身骚来,毕竟李家死绝了,血腥味与火光定要惊扰到邻里了。 不过再怎样,官家明日还是把灭门惨案交由刑部衙门,也就是他的?手里。这桩案子,注定会成为永不见天?日的?悬案。 马车上,沈香问起?风凌的?来历。 复仇的?第一杀完成,谢青也乐得把故事当成戏文说?书?讲给小?妻子听。 听完来龙去脉,沈香夸赞:“您真是善心肠,竟会成全这一对苦命鸳鸯。” “我知小?香喜欢美满结局的?人?间故事。”他不过是想博她一笑。 至于真正内情……谢青噙笑,没打算说?,他不喜扫小?妻子的?兴致。 谢青留下白流光,其实只是为了留个后手,借以辖制风凌。若他不听话,那?他不介意拿白流光“做人?情”,逼他为自己所用。 如今能皆大欢喜收场,风凌是该感恩戴德,给他磕个头的?。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37节 庆幸吧。 谢青成家立业,心性柔软不少,就连杀生都少了。 …… 风凌许久没见白流光了,他疑心这只是一个谢青幻化的?美梦。 那?样高的?崖,她能活下来吗?他希望她活下来,又怕希望落空。 他站在茅屋外,驻足很?久。黑峻峻的?屋子没有掌灯,他不敢进去。一进去,梦就醒了。 他徘徊许久,还是白流光左等右等等不到人?,气得跺脚,来喊他:“到家了还不进门?!” “流光!”风凌眼前一亮,他眼眶忽然生热,明明是男儿郎,却?要落眼泪。 白流光也鼻腔发酸,她高声喊人?不过是虚张声势,她没想到她还有命在,还能同风凌重逢。 她跑向风凌,紧紧抱住了他。 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打湿了郎君的?衣裳。 女孩儿埋怨:“都是血气,你又杀人?了?” “往后不会了。” “嗯!”白流光深深嗅了一口?风凌身上的?气息,“我好想你。” “我也是。” “你买的?蜜煎不好吃,太甜了。” “……往后你来选。” “好。” 风凌想到了另外一桩事,他问:“你的?家人?待你不好,要杀了吗?” 白流光确实想过杀了她的?父亲与大哥,但这样一来,风凌就成了海捕文书?上的?要犯了。 于是,她摇了摇头:“他们不配脏你的?手。” “好。” “往后只要我们两个生活在一块儿就好了。” “嗯。”风凌抬起?剩下的?那?一只手臂,紧紧抱住了爱人?,“再也不会松开你了。” 永远不会。 第32章 沈香既要?嫁入谢府, 自是会寻一门人家备嫁。 这事儿好办,谢老将军当?年?征战沙场, 待麾下军士十分照顾, 那些军人家眷惦念恩情,甚至还有?主动签奴契卖身来谢家做事报恩的。不过从旧部里随意一寻,便找到几个家中?人丁凋敝、关系简单的农户。这些作为权宜之计, 供沈香从娘家里头出?嫁是尽够了。 沈香原以为婚事上会从简, 怎料谢青一桩桩都按照婚仪来办,只是日程上快了几步,六礼却是齐备的。 这几日,沈香便恢复女儿身,住在?了假娘家里。她?是以“谢青未婚妻”的身份被请到京城中?的,特地住的谢府庄子, 同她?随行?一道儿来的,还有?一名老妇人, 她?假扮沈香的母亲。 从老妇人口中?, 沈香得知, 她?的儿子曾在?谢老将军的手下当?过兵,谢老将军当?年?还替他挡过敌军的一刀。只是战场刀剑无眼,儿子还是丧了命,不过将军能这样?力?保微不足道的一兵一卒, 令老妇人感念至深, 她?一直想着报答谢家, 眼下总算找到了机会,自然是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要?让婚事进行?得顺顺利利。 谢青和媒人一道儿来庄子上送纳采之物,备了些阿胶、长命缕、双子蒲等喻义?往后夫妻俩百年?好合、燕好欢洽的赠礼。 隔天又问名小定, 交换了新?郎官新?娘子的年?庚八字,再就是纳吉拜问祖先关于两人属相合适与否,最终下财定下婚事。沈香对外是农门户,能攀上谢青这样?的高枝儿,真是祖上冒青烟了。 艳羡她?的小娘子不少,还有?些官宦贵女想偷偷见她?一面,比一比容貌的高下。然而他们在?宅院外蹲了好些个时?辰都没见着人,反倒是被谢贺还有?阿景盯上,暗卫们特地搞了点小动作,惊了人的马,赶走了这些恼人的蚊虫。 沈香如今的身份不高,在?大宁国唯有?名门望族家的小娘子才会讨要?高价“陪门财”,谢青乐得给她?做脸,议婚的下财都是顶格,赠了四百匹娟以及万金,不过对外的话,谢青不想太高调,只说是赠了千金,以免朝中?人眼红谢家的家底殷实。 夜里,谢青将下财的匣子递给沈香,笑道:“装金银的箱笼,我已经命人送入沈家,就是库房小了些,要?理一理才能堆下。这里还有?一叠庄子房契与地契,小香清点看看。若嫌不够,改日过了府,我再将余下的契书转至你名下。” 沈香盯着手里的一摞地契,咽了咽唾液:“您这是给了多少啊……” “不过一半家产,倒也不多。”谢青抿了下唇,“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想法子同官家讨恩典,吞没一部分李家的家财。” “不不,尽够了尽够了!”沈香要?被他吓到了。若是谢青因婚事受阻被她?逼成贪官污吏,那罪过可?太大了! 谢青捋过沈香颊边的一丝发?,道:“祖母已定下婚期,三日后我会过府亲迎。” 沈香一听婚期都定了,耳尖子又是一烫,她?小心揉了揉:“嗯,劳烦祖母置办婚仪了,我家中?无大人在?,都不能替她?分忧。” 沈香仍是客气,好似除了这些生分的话,她?也不知该说点什么。 倒不是真同谢青生疏,她?只是习惯以退为进,借此招数,掩饰自个儿的意动与羞怯。 谢青罕见的,没有?为难她?。 左右再过几日便是他的妻了,不急于一时?。 婚礼那日,沈香没有?依照前朝圆轻(团扇)遮面的习俗来行?婚仪,而是戴了珍珠牡丹纹盖头,避免抛头露面,也好遮蔽容貌。 谢青为她?想得很是周全,后宅婚房没有?请女客来作陪,虽说此举引得官夫人圈子里哗然,却听闻谢青为了庇护农门小妻子,连官家往后设宫宴都替妻子推辞了。她?们的面子,哪里及得上天家的大?若是谢青允她?们入后宅见新?娘子,礼数高过天家,倒是对皇帝大大的不敬了。 一时?之间,大家伙儿也不好说谢青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郎君了。 思来想去,也只得猜出?一句:谢郎或许对这个寒门妻真有?几分真情在?,毕竟谁会为了家内而开罪僚臣,甚至是天子呢? 这事儿传出?来,大家伙儿更是羡慕了——谢家的夫人能有?夫婿撑腰至此地步,命真好啊。 官员丈夫们俱是不懂家中?妻女闹的脾气,只知谢青狡猾鸡贼,办一次婚宴罢了,竟连累他们回?府上受家内的气,忒不是人! 沈香与谢青在?门堂外侧的“青庐百子帐”中?行?完交拜礼后,便进了新?房。 谢家规矩重,不让亲朋好友“戏妇”,也没允人入门撒帐,唯有?谢青独自进屋里同小妻子行?合卺礼,即为饮交杯酒。 沈香是被谢青牵引着走到这一步,她?什么都不必多想,什么都不必多做,他总会为她?置办到最好。 看啊,原本最惶恐的一关“闹婚房”,如今也平平顺顺捱过去了,好似在?谢青身边,她?什么都不必怕,总有?人为她?摆平一切。 沈香下垂细密纤长的睫羽,盖头底下,是她?局促不安绞着的一双手。指甲上染了花色,还点了金箔,流光溢彩,是小娘子的偏好。 今日种种,像个虚幻无实的美梦。很怕梦醒了,梦碎了。 恍惚间,谢青已然挑开她?的盖头,漏出?底下的花容月貌。沈香是庶人嫁娘子,只能戴金银琉璃花钗与青色大袖襦衫裙,只是谢青乖戾,偏生要?在?她?的素纱中?单衣里织金绣花,为她?偏执地讨来这一份体面与恩典。 沈香心里头暖融融的,好似淋了一层蜜汁子。 谢青总看顾着她?呀! 不远处的龙凤花烛还在?燃,一簇簇火苗噼里啪啦地跳动,迷乱人眼。 她?谨慎抬眸,迎上谢青的一双春山如笑的凤眼。火光也适时?跃进他的眼眸之中?,震荡了那一池寒潭。 沈香似乎能感受到谢青眼底的温度,不再骤雪寒霜一般骇人。这次,他的笑蔓延至墨色眸子里。 谢青是三品大员,可?着宽袖对襟紫色公服行?婚礼,明明是见惯了的官人模样?,被喜庆的红烛映照,又展现出?不同寻常的韵味来。 霞姿月韵的郎君,今日更比寻常俊俏几分,令人心动。 沈香不好意思看他,摸了摸鼻尖子,怯怯垂首:“您今日很俊朗……” 她?夸不出?其他来了,只能干巴巴地说上这一句。 谢青嗓音更为柔和了:“小香着嫁衣打扮也很美,嗯,很讨为夫喜欢。” 他倒是胆大,自称“为夫”了。 沈香紧张极了,说话也要?磕巴。 丢脸。 她?纤纤五指在?榻上摸啊摸啊,就是没捞到什么可?挡脸的事物,沈香只觉得自个儿都要?烧起来了,连呼出?的气儿都带着热。 谢青斟了酒,分她?一杯,小夫妻交臂共饮。 自此,礼成,他们成了真正的夫妻。 沈香的心跳好快,隆隆的,震着她?的耳,吵得她?头晕目眩。 平素没觉得酒有?多烈,偏偏这次,一灌入喉咙便浩浩荡荡烧进肺腑,烫得她?眼角都潮红出?泪。 谢青起了狎昵的心思,抬指,掖去她?的泪花,取笑:“若是哭,也不该是这时?。” “轰隆——”无尽的烈火一声空响,自心房顷刻间焚烧,火烧火燎,吞噬了沈香。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他偏要?这般坏心眼作怪吗?沈香周身烘烘,忍不住咬了一下唇。 偏生是今夜要?说起这些话吗?怪难为情。 沈香眨了眨眼,不敢多辩,也不敢和郎君对阵。 她?只能避开话茬子,搬来救兵,问起旁的事:“一直忘了问,我乃刑部侍郎,又是您的下属,今日不出?席婚宴,无碍吗?” 谢青:“无碍的。” 他转了转酒盏子,又说:“沈家不出?席也好。” “为何呢?” “总该早日摆出?立场。” 沈香不傻,她?立时?反应过来:“您是想让朝廷的人知晓沈、谢二家因婚事而闹不合,就此关系破裂吗?” 谢青今日纳罕,竟没接小妻子这话,只笑不语。 沈香知道,谢青绝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他此举,大有?深意在?内。 心头莫名升起一团惶恐来,沈香悄悄问:“您究竟想做什么?家仇难道不止是杀李家?” 谢青定是怕牵连沈家,这才借婚事表态,逼她?不要?出?席,尽早把?沈家摘出?去…… 究竟是什么样?的险要?事,谢青得设下这么一个局? 沈香不敢多想,也不敢多猜。 谢青怜惜地抚了抚她?的手背:“小香别怕,你会很安全的。便是有?罪,也祸不及沈家。” 他从未想过,沈香会因此受伤。 此时?此刻,沈香才懂,谢青其实并不明白她?想要?什么。 无言的失落涌上心头,她?咬住下唇,眼眸又是一层泪雾。没由来的委屈,不好分说,倒教?人笑话。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38节 谢青定然不懂,而执意要?他懂的自己,很狼狈。 “您这样?不对……” 沈香头一次,对谢青起了一丁点火气。 “嗯?”谢青茫然,他是站着的,居高临下凝望沈香。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肩头发?颤,那一身婚服裹不住她?战栗的臂膀。 哭了吗?为什么? 谢青微微抿唇,唇峰一道紧密的白。 “别哭……”他再次哄她?,温柔缱绻,一心要?稳住她?。 沈香也不想大喜日子给人难堪,只是鼻腔酸涩,好似闷了一拳,她?哪里都疼,实在?忍不住。酸酸涩涩的触感遍布心口,越有?人在?意,她?越是受挫。 沈香喃喃:“是啊,您会护我的安危,不惜用婚事作筏子,教?外人知道沈、谢二族不合,意图全力?保下沈家。可?您有?没有?想过,我既然决定同您成婚,就是想着往后成为夫妻,与您生死与共,生同衾,死同椁。可?您呢?” “这样?对小香最好。”谢青不明白,他已经为她?铺好所有?的路了,她?为何还要?难过?他确实很卑鄙,既想招惹沈香,留住她?,又不想她?受他带累。所以他早早布好棋盘,为她?留下一条逃生的路。 哪里做错了吗?他实在?不懂。 “您一定不知我心绪,您甚至还以为自己很厉害,算无遗策吧?”沈香讨厌自作主张的谢青,她?的眼泪也来得莫名。倔强地瞪大眼睛,眼泪却啪嗒啪嗒落下来,“出?了事便想舍下我,您没有?把?我当?成家人……” 她?知道谢青是什么样?的郎君,他不知道的,她?说给他听。 沈香已经尽力?教?他了,愿不愿意学,那是谢青的事了。 只是,她?好挫败啊。洞房花烛夜,她?竟顶撞了上峰,今日的吉祥和睦,算是被她?毁了。 思及至此,沈香哭得更凶了。 第33章 若是往常, 谢青几句笑语也能糊弄过去。 他一?贯擅长粉饰太平。 沈香知道?他多有手腕,为人处世八面玲珑。 但今时今日, 他滞着不动, 腕骨嶙峋,绷了道?青筋,想蜷指擦她的泪, 起又落, 似乎不敢。 他对她缴械投降了。 谢青应当很少有这样谨小?慎微的时刻吧?沈香兀自咂摸着,心里的苦闷少了许多。 她止住了眼泪,泪痕还挂在腮边。哭完了,沈香又很难为情。 不如尽兴下一?场雨,好?歹电闪雷鸣,割裂开天地。 可?沈香舍不得, 所以留有余地。雷声大雨点小?,自个儿把气先忍住了。 受尽委屈啊。 谢青一?定很好?奇, 姑娘家说落雨就落雨, 说收就收, 起伏从心。 早知道?就不声嘶力竭这样辩驳了,眼下不知道?拿什么理?由来搪塞。 沈香偏一?偏头,低语:“您是不是不大懂呢?” 谢青只觉得她可?怜,哭的时候, 明明是湿了她的眼, 却揪着旁人的心。如今不哭了, 鼻尖子红彤彤的,微微发颤, 受惊的鹿儿一?般,更为我见犹怜。好?似连绵的阴雨天气, 地打湿了,半干不干,没淋着衣裳,却让人通体受寒。 他难得起怜悯的心思,邪神也会偏爱世人。 谢青含笑,第一?次有不甘心的心绪,摇了摇头:“我确实……不太懂。” 懊丧呀。 他从不觉得没有人情味是一?件坏事,可?此时此刻,他怨自己。若谢青多洞悉人心,是否就能为沈香排忧解难。 沈香怯怯地说了句:“其实,跟着您跳崖那次,我也是怕死的。” 闻言,谢青被怔住了,墨色瞳仁收缩——什么意思呢?小?香明知是陷阱,也义无反顾跟着他跳下来吗? 沈香抿了下唇:“还是不懂吗?” “抱歉。”谢青不语,说出答案,像是会重?伤她,不愿开口了。 沈香泄了气儿,教?他:“我不怕死,也不怕跟着您死。但我怕您推开我,同我疏远、同我生?分。我以为和您成了亲,往后就是最亲密无间的人了,可?您好?像还是把我当成外人,您在瞒着我。” 谢青想开口,新房外却有人三催四请,喊他出去陪席吃酒。 一?记筷子抛出,势如破竹,带着飒飒风声,瞬息间刺开新房的窗纸,钉在廊庑的红漆柱子上。 奴仆们受了惊,不敢再催,逐个儿退下。 谢青道?:“我不曾把小?香当外人。” 这是实话,可?是没什么说服力。 “您这样说,但我感?受到的不一?样。”沈香不想和他争论下去了。 她嗟叹一?声,小?心帮郎君理?一?理?袖缘:“您先出面招待宾客吧,晚间咱们慢慢说。” “嗯。”谢青不放心,叮嘱了句,“莫要背着我哭。” “好?。”沈香又得体地笑起来,乖顺极了,“一?定不会。” 得了应允,谢青这才放心出面照顾宾客。 大喜的日子,明明刚闹了别扭,还要装一?派欢喜,是一?桩难事。 推杯换盏间,僚臣们忽然问?起:“怎生?不见沈侍郎赴宴?” 朝廷的官人们不蠢笨,能猜出原因,只是这样急赤白脸地问?出来,也有试探谢青口风的意味。 谢青既做了这一?场戏,便?要做到极致。 他垂眸,似笑非笑地摩.挲一?番杯盏,轻声道?:“府上递了帖子过去,偏生?沈侍郎不给谢某薄面,推说是令妹忌日,不好?吃红事酒。也罢,随她去吧。” 这话说得严厉,没有一?丝一?毫为沈香袒护的况味。在场的官人哪个不是人精儿呢?他们哈哈一?笑,敷衍接了句:“也是不凑巧了。” 各个儿心知肚明,谢家怕是要和沈家撇清干系了。 也是,谢家若是真?想和沈家联姻,直接从沈家旁支挑个小?娘子便?是,偏生?谢青宁愿娶个农家女都不想和沈家沾亲带故,教?沈衔香多难堪呢? 细究起来,其中意思可?就深了:一?是觉得沈家没落了,不好?起复,再牵扯干系也是徒劳;二是想独得官家宠信,自然是不能和这些勋臣旧部?有太多牵扯,天家不愿看着门阀勾结,谢青想走得远就得跳出来。 思及至此,大家伙儿面面相觑,彼此心照不宣:嘶……谢家弃武从文,放弃了“定国将军”头衔封号的承袭,是不是早算到了这一?步?谢青成了文臣,倒顶了沈家一?贯的文臣的缺口,这是有意压着旧友往上爬啊! 如今真?面目暴露,恐怕沈、谢二族百年至交算是毁在小?辈身上了。 众人唏嘘不已?,谢青戏做够了,故意吃醉了酒。 待暮色沉沉,他佯装不胜酒力,终是被奴仆们扶回房中。 婢女们来过新房,窗上漏风的眼子已?经补上了。 奴仆们为沈香拆了发间的花钗,褪了身上厚重?的婚服。还抬了水,供她沐浴洗漱。沈香洗完了身子,又挑了一?件桔梗色瑞锦雪花纹齐腰襦裙上身,只是鸦青色的发还湿着,濡了水,比往常更黑,谢老夫人派来随侍沈香的心腹奴婢赵妈妈正要帮沈香拿帕子绞发,半道?上却被几节硬朗修长的指骨替了去。 赵妈妈瞥见那一?双清冷倨傲的眉眼,心中一?凛,她不敢出声,默默退出婚房,顺道?阖上了门。 沈香闭目养神,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待熟稔的兰草香一?撞周身,纤薄的眼睑掀起,白皙的长指绕上她的发,沈香才回过神来……是谢青啊。 “您……”沈香正要动作,又想到谢青立于她身后。他环着她,拿帕子为她小?心擦拭湿发。 一?丝一?缕都用柔软的巾帕抿过去,一?丝不苟。明明只是为她烘干洗过的乌发,却仿佛将她整个人置于火上翻来覆去地煎烤。 她腾升出寸许汗来,掌心也绵绵密密的,洇了一?片。 不敢往后靠,怕挨上谢青。眼下被他困在怀里,越动弹不得,手足越是酸麻。 总觉得他在欺她,可?沈香又不敢说,怕一?开口,他知她中计,欺得更深。 或颤、或抖,终究还是清浅到不着痕迹地哀求了一?声:“我自己来擦吧。” 谢青闷闷一?声笑,带了几分浓郁的酒气:“嗯?小?香讨厌吗?” “倒也不是……”她只是怕谢青坏心眼,会趁机捉弄她。 这样柔情蜜意的举止,已?经是在挑唆她了吧?分明刚刚闹完一?场。 “小?香说过,你?我是夫妻,本?该亲密无间。”谢青清寒的嗓音里隐隐带着寥落。 “是。” “小?香说话不算数。” “啊?”他忽然责备她,沈香受了惊,愣住了。 她为自己争辩,洗刷名誉:“我没有。” 话音刚落,谢青抻手,抵住了她的腰腹,随之往后一?牵,伶仃的脊骨与郎君胸膛紧、密地糅.合。 她被他完全拥住了,正落入他的怀中。 谢青调侃地道?:“这般,才是亲密、无间。” 沈香能听到谢青轰隆的心跳声,一?递一?声,连着她的,纠缠在一?块儿。 她被他抱着,矮小?的身子骨遭夫君庇护,遮住了所有风雨。 沈香从未想过,自己和谢青还会有这样亲昵的时刻。 原以为郎君的身总会似烙刃一?样滚沸,却不知,谢青异于常人,他是温暾的,好?似溽热的夏夜。 还没等沈香反应,谢青咬上了她的耳。闷闷的湿气,裹挟她,动弹不得。 一?碰,就会跌入地狱。 她本?就难逃了。 沈香有点困惑,她不明白谢青在做什么。 他们分明没那么亲近,可?每一?样举止都熟稔过了头。 指腹沿着耳后,一?点点碾皮搭骨,融入中衣。 滑不留手,像是一?条吐信儿的蛇。 沈香今日才知,原来小?娘子的四体百骸大有可?为,能轻易造就成无数丰腴的形容,仅仅只用了一?双手。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39节 教?人魂牵梦绕,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年。 “您是无师自通吗?”沈香含着泪,迷迷糊糊问?出这句话。 接下来的话语,被嶙峋的峰峦撞破了,絮语支离破碎。 她今日才知,柔弱的谢青不可?小?觑,那一?腔孱弱皮囊,不过是他哄骗世人的假象。他内里自有真?我,是个凶神恶煞的鬼魅。 她不过肉眼凡胎的俗人,招架不住的。 瞧瞧,才过了几百下招数,她就按捺不住了。 谢青被她这话问?住了。 他难得靥足,夹杂着喘,懒懒地答了句:“嗯,为夫于床笫之事确实没经验,倒委屈小?香这一?回了。无碍的,往后多多历练,总有一?番作为。” 沈香低哑的哭声,在这句话后,忽然窒住了。她泪意更甚,只可?惜,这一?回咸涩的泪珠子全然落到郎君的唇间,他吻过她的所有,邪.念与侵.占.欲,占据上风。 冲劲儿,倒是和杀心相似,又有不同。 不是他想沈香死,而是他想死在小?妻子的怀中。 谢青今日心情很好?,所以奖励了小?香一?回。 只不过,多年累积的赠礼似乎太多,小?娘子诚惶诚恐,颤着手足。 她逃不得,跑不开,被郎君强迫着,接下了所有。 沈香没了气力,柔若无骨赖在谢青怀中。 谢青眼尾潮红,桃花的色泽,更近妖了。他帮着小?妻子整理?了衣襟,又想起她今日忙碌一?整日,还没来得及进食。愧怍心起,也只得明日再找补回来。 他拥着沈香睡下,这一?夜,平静无波,两厢都很知足。 第34章 翌日, 沈香醒转。 手足一?阵酸疼——腕骨是?被郎君五指缚的;足是?被郎君腰身压制的。 除此之外,还有腹部一?阵酸麻, 坠坠的疼。 这个她记得?, 是?被谢青冒犯的。 总而言之,夫君忒不是?个人。 沈香心里?默默骂了?一?顿的夫婿,原本张牙舞爪的小娘子, 在看到谢青微微睁开的那双凤眸时, 顿时冷静了?。 谢青恹恹地支着额,墨黑的长发倾泻于肩臂,软软绕着他?的指节。郎君昨夜不曾整理?衣冠,胸膛精.赤,几缕晨光落在他?沟壑分明的肌理?之上,引人遐想。 他?怔了?怔, 好半晌才清醒过来?,朝沈香微微一?笑:“夫人, 昨夜睡得?好吗?” 沈香小心翼翼往后一?缩, 躲入被窝垛子里?。 她不好意思同谢青说话, 只含糊其辞答了?句:“还、还好。” 说完,她往薄被里?一?钻,整个人都闷在里?头?。 沈香不敢和谢青说太多?话,耳朵烫得?仿佛要着火。她掌心也都是?汗, 淋漓的、粘稠的。 莫名让她想起昨夜, 暖帐之中?的风月。 沈香在锦被里?憋闷, 哪里?呼吸得?了?,犹豫了?很久, 掀开一?道口子,小声同谢青说:“您能不能……先?出去?” 好好的打着商量的语气, 她没有坏心思。 谢青似笑非笑,睥着她:“为何?” “我有点?羞怯。”沈香总是?直白大?胆表露心迹,倒教谢青不好唐突了?。 不过昨夜,他?冒犯她的地方太多?,一?下子计较起来?,是?他?理?亏。 沈香的脑子里?真就是?一?锅米粥浆糊,她想着婚后总有相敬如宾的时刻,再紧密的事,也得?徐徐图之。怎就一?时色令智昏,欲拒还迎成了?事? 哎呀,说不清楚,怪尴尬难堪的。 偏偏她也没拒绝,整个人晕在了?谢青那双满是?火树琪花的眼里?。 其实,她也是?愿意的? 更害臊了?。 啊——!怎么办嘛! 沈香又?一?次钻出脑袋,问了?句:“您、您昨晚为何……” 她想问些紧要的事,奈何唇齿作绊,磕磕巴巴,一?句都讲不出来?。 幸好,某郎君深谙沈香,意味深长地答了?句:“忘了?告知小香,为夫不是?很能忍受欲.心之人,昨夜倒是?没起杀性,只起了?旁的。” 沈香想到谢青手段狠厉的模样,料想他?的确是?这类人。 寻到恶人,一?个不快,就要人毙命。 偏偏是?替天行道,占据人情与?道理?,没人能责怪他?的不是?。 昨夜,他?起了?心思就要纾解,她成他?泄.火的物件了?么? 沈香有点?不高兴,眨巴了?两下眼睛:“您在利用我吗?拿我当趁手的用具吗?” 谢青歪了?一?下头?:“用具?” “这事儿,有点?难解释。”沈香蔫头?耸脑,“您一?时意起,正好逮住了?我。我这个人也不是?那么有定?力,一?时半推半就顺了?您的意……” 总不能说,她其实也是?馋郎君色.相,一?时把持不住,都犯了?错吧? 这事儿,也可能不止是?郎君想…… “除了?小香,旁人不可的。”谢青笃定?地下了?结论,“正因是?小香,我才难能忍受。” 他?实话实说,忍了?很久。 “……”这又?是?什?么意思嘛?不过说起来?,她仿佛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特例,沈香羞赧地摸了?摸鼻尖子,领受了?他?的好意。 沈香饿了?一?夜,又?受累了?一?夜。 “咕噜。”肚子不适时地叫了?一?声,她窘迫。 谢青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愧疚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道:“是?我不上心,竟忘记差人布膳。小香且等等,为夫喊婢子筹备。” 谢青正要走,沈香又?抬指,拉住了?他?:“您等等。” “嗯?小香有何吩咐?”谢青仍是?温柔地望着她,眸子温存得?能掐出水来?。 沈香盯着谢青肩上的几道抓痕,做贼心虚地说:“您这样出去,太招眼了?,好歹遮一?遮。” “好。”谢青礼尚往来?,也提点?沈香,“待会儿小香寻件立领胡服上身,再同我一?块儿拜会祖母吧。” 言下之意是?,她身上的痕迹,也比谢青少不了?多?少。 沈香的脸颊一?下子烧了?起来?,她颤颤巍巍拉开被褥,朝下一?观瞻……嘶,还真是?,红梅落地碾成泥。 可见上峰昨晚嘴皮子功夫确实厉害,他?就没停过吧,呜呜呜! 两厢都很尴尬,大?家对此事心照不宣,三缄其口。 毕竟,官人嘛,面子大?过天,都是?要脸的。 好在,谢青昨日开了?荤,眉眼虽满是?媚态,却还知外人面前要掩饰一?番。 他?挑拣了?一?件嫣红色雪枝裹梅图立领圆领袍穿上,今日不想束发,只指尖勾了?一?条海棠红的发绳绑着如云长发。通体上下,满是?邪性,妖里?妖气,美得?惊心动魄。 沈香头?一?回见谢青这样张扬,仿佛昨夜的一?回开戒,教他?真性情毕露,再也不必于小妻子面前藏匿秉性。 好猖狂嚣张呀。 但沈香不讨厌,她只觉得?郎君很好看。 今日她胆子大?,刚当面逡巡谢青,他?已经是?她的人了?。 谢青嘱咐了?外头?的婢女?添食,又?从妆奁里?搜出一?只鎏金盖子的细腻软膏。指腹匀了?一?点?,哄沈香卸下身上严实的锦被。 “来?,我给你上药。” 沈香咬住下唇,小声说:“涂抹伤处……我自个儿来?就好了?。” 谢青温柔地道:“有些痕迹落在脊背,位置那样偏僻,你也方便自个儿上手吗?” “啊这个。” “夫人何必同我客气呢?” “好吧。” 他?又?喊她夫人了?,虽然成了?亲,往后是?夫妻了?,确实不该避嫌。 谢青的动作温柔,抚过小娘子白皙的肩臂,明明是?很温情的疗伤时刻,偏生不止用手,还用上了?唇。 舌是?热的,咬住脖颈子,里?外游走。 沈香腰上忽然发麻,她隐约察觉到,袍子底下,某个起势的凶神。 昨晚领教过它的厉害,沈香吃了?不少苦头?,哪里?还想再招惹嘛! 沈香欲哭无泪,只小声叨念了?句:“不、不行的。” “为何呢?”谢青耐性不算好,强忍了?一?回杀心,又?要忍耐另一?回……小妻子好坏。 “过几日好吗?我歇一?歇。”沈香求他?。 “嗯?我若今日大?发善心,依了?小香的意思,你是?不是?也该依我的意思?” “什?、什?么?”沈香结结巴巴。 “小香该改口了?。”他?捻上她的唇,忍不住吻了?下,轻轻舐着。 沈香知道,她是?骑虎难下,再不应声,恐怕还要遭罪。 即便害羞,也只能豁出去命,小声喃喃:“夫、夫君。” “真乖。”谢青满意了?,他?替她上完药,似是?想到什?么,又?补了?一?句,“小香不必忧心房事,婚期以前,我便服下了?男子避孕事的秘药,不会带累你受孕的。毕竟……为夫这些年也不想有孩子,以免耽搁你我夜里?亲近。” “……我一?直不知,您是?这般重.欲的人。”沈香刚才还感动谢青这样体贴,竟知道她身为官人,怀了?身子很容易暴露身份。哪知,说来?道去,他?是?存有私心的,不过是?想多?和她亲近几回。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40节 沈香忽然有点?怕每日夜里?归府时分了?,她定?要勤勉办公,多?留刑部衙门一?些时候,免得?被谢青逮到,按至榻上逃脱不得?。 谢青微微一?笑:“倒不是?重.欲,不过是?重小香罢了?。” 他?在说,他?的嗜欲,乃小香。 闻言,沈香不敢争论,只内心嘀嘀咕咕:您喜欢我什?么!说吧,我立马改,成吗?! 第35章 膳布在隔壁小西房, 谢青住的寝院前段时日砌了一个供膳的小厨房。 许是谢青占有欲作祟,寝院里的全用的女使婢子与妈妈们, 没?半个家厮, 就连暗卫们,也被谢青勒令,若夫人传召, 只可远远立于屋檐之?上待命, 不能近身?。 阿景自打上次带沈香来“抓.奸”,他便诚惶诚恐,生怕谢青怪罪。岂料谢青归府,半点?没?有责备阿景纵容沈香坏他好事,反倒是笑得温柔,夸赞阿景确实是个好孩子, 知道以沈香为尊。这话不是玩笑,他真赏赐了阿景好些?羊腿子, 都是鲜嫩的羊羔子。 众人们悟了, 原来府上变天了, 如今阖府最大的腿,乃是沈香啊!于是大家伙儿摩拳擦掌,擎等着讨好夫人,好攀上登天梯子。 沈香全然?不知外人心里打的小算盘, 她?只在意眼?下的婚后?小日子。原本想着自家府上的男衣以及公裳还不曾挪来, 谁知一打开衣橱, 全部衣饰,谢青已经差人帮她?打点?好了。除却?这些?, 还有一半的箱笼柜子里,摆放着女子的襦裙以及袄裙, 就连骑射胡服还有海珠绣鞋都置办得妥当,入目满满翠玉明珠,吓得沈香一大跳。 哪个小娘子不爱俏丽呢?她?既惊又喜,期期艾艾问:“您……您给我买的吗?” 谢青在夫人面前从来都是居功邀赏的,他噙笑,颔首:“小香喜欢吗?” “喜欢。” 她?总这样直白,爱权势就说,喜欢金钗钿合也径直说出口。就好比男子总求功名利禄一般,她?被他们耳濡目染,也懂得表露自个儿的勃勃野心。 这样很好。 谢青偏爱沈香的一切,他和寻常郎君不同,他不要求她?“三从四德”,也不要求她?“恪守成规”。他爱她?,爱她?的狐黠、爱她?的蔫儿坏、爱她?的心计算盘、也爱她?的贪婪心欲。 怎样,谢青都是会容她?的。 沈香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着说了句:“谢谢夫君,您待我很好。” 她?坦荡接受谢青的好,他们是夫妻了,总要和和气?气?相处在一块儿。至于谢青不懂的事,她?来教他,就好比晚间,谢青也总循循善诱,引她?做事一般。 脸上又要烧了,沈香抬手散热。 谢青笑了声,说:“不必道谢。也多谢你,即便夜半再不适,也知我意动?,极力迁就我、竭力容我。” “……”沈香这回?确认了,其实谢青完全知道“容人”这个词为何意,也就是说,从前他一派无辜用荤话勾缠她?,其实内里就是这么个坏意思! 可恶的郎君啊!想咬他! 沈香捧了熟透的脸,眨眨眼?:“我是不是落入狼窝了?” “噗嗤。”他被她?逗得发笑,躬身?,抵住她?冰凉的额头,“嗯,往后?你逃不开了。” 气?氛缱绻暧昧,沈香可不想挑衅谢青的杀性,免得他不管不顾,又粘缠上她?。 沈香今日挑了件和谢青相衬的银红芙蓉纹胡服,中衣雪白的领子立着,遮蔽了颈子上不好示人的红印子,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况味。 沈香想,这样半遮半掩不是更引人遐想吗?人前还能推脱是蚊虫叮咬的。 两人打扮得体出了房门,楚楚衣冠真能束缚住一个人的野性与兽心,沈香看谢青都变得正人君子许多。 他们睡醒都已是日晒三竿,这时吃午膳正好。 沈香想先?去拜会谢老夫人,怎么说都是新?妇了,礼数要做足。 谢青早知她?拘谨的心性,曼声道:“祖母发下话来,说府上就咱们仨个大人,不必见外,吃饱喝足再去拜谒,她?也好放下心。” 得了上峰的宽慰,沈香悬着的心撂下了。这时,她?意识到,室内,她?能将谢青视为夫婿;室外,那股子官威摆起来,她?总忍不住把谢青当成上司。 沈香习惯同谢青一前一后?走着,当他麾下的僚臣,待谢青的尾指朝后?一蜷,恰巧勾住沈香的指骨时,她?心神一漾。 昨夜之?前,这桩事很不得体,今日举止又恰如其分?。 这样一想,新?婚夜真是玄妙,把两个平素相敬如宾的人的心防碾碎、糅合,合为一体,凑成一对?恩爱夫妻。 沈香羞赧,被谢青牵着走,一阵饭菜香飘来,她?五脏庙里更是翻搅。 谢青拉她?落座,先?给沈香上了一碗鲈莼羹:“这是厨子用花鲈鱼片熬的莼菜羹汤,你尝尝。本来白鱼汤应当放点?大酱豆豉汁子,但?我怕你饿了一夜,脾胃不适,太重的口味饮下去,胃里定翻腾,还是素色汤品吧。” 他很体恤她?,事事都筹备得体。 有时,沈香想,谢青很没?有人情味儿,不过临摹世人的爱恨嗔痴走一遭红尘;有时,她?又觉得,他实在是伶俐人,什么都懂,至少于照顾她?这一码事上,谢青已经做到十成十的妥帖了。 沈香喝了一口鱼汤,原以为会很腥,怎料入嘴,鱼肉柔滑细腻,连鱼刺都挑干净了,入口即化。 她?惊喜地赞了句:“很鲜!” 谢青抿唇一笑:“你喜欢便好。” “我原以为这样烹调法会很腥呢!从前办案子去一户农家,村里婶子热情,也给我炖过这样一锅鱼汤,不过她?是用的是黑鲈,还在铁锅旁贴了面皮饼子。汤里加了大酱,颜色便深一些?,好在压住了腥味,十分?适口。”沈香摸了摸鼻尖子,“婶子家里困难,逢年过节才吃到那么几尾鱼,偏偏照顾了我……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不过事后?,我背地里帮着婶子牵线,给她?寻了酒肆新?鲜果蔬的供给活计,也算是尽了力,为她?添了一项家用,心情好受了不少。” 沈香是知道这些?穷苦人家的不易,她?既占了便宜,也要好生报答回?去。 话说远了,又拉回?来。 沈香问起小厨房的秘方子:“厨娘是如何熬煮的鱼汤?” 她?喜欢和谢青闲话家常的感觉,那么闲适惬意。 谢青又为她?夹了几块鱼肉,答:“我嘱托人将花鲈泡了两个时辰的酒,腥味早早散尽。这样片鱼肉炖煮,便没?有腥味了。” “咦?那我怎么没?吃出酒味?” 谢青抬指,捻去沈香嘴角的油花,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帕子。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得莫名。 良久,他才一字一句,曼声道了句:“我知小妻子不胜酒力,故而喊手下人担待,散了酒味再炖煮鱼汤。” 这话一说出口,沈香顿时脑仁儿发炸,如坐针毡。 她?想起昨夜酒味氤氲的吻,她?被他渡了那样多的酒气?,借势迷醉不自知,兴奋而又惶然?地成事,也壮了郎君的胆子。 他是故意话中带话,引逗她?的吧?借今日膳食,说昨夜云雨,谢青真是个招是搬非的坏郎君啊! 沈香是一句话都不敢接了,她?埋头吃饭,缄默地好似不像自己了。 “呵。”谢青屈拳抵唇,满心满眼?都是宠溺与对?沈香的骄纵。 真有趣,她?今后?是他的人了。 果了腹,沈香放下筷子,又想起昨日的事来。 本不该在这样好的日子里提不愉快的事,但?她?要和谢青敞开心扉,就不能放任问题发酵下去。 “夫君。” “嗯?”谢青难得听她?主动?唤他。 沈香有个毛病,如有所图,先?抛下饵料,但?他偏偏很吃这一套。 “昨日我没?出席婚宴,僚友们定然?很惊讶吧?您是如何圆上这个谎的?”她?实在聪慧。 谢青勾唇:“我说沈衔香以令妹忌日为由,不赴婚宴。” 沈香倒没?恼火,心里有了计较:“话说得这样死了,恐怕咱们于人前就得疏远些?了。” “嗯。”明明是他自己要这样为之?,却?总觉得不快…… “我想要帮夫君。”沈香语笑嫣然?,“我从来不做任何人的附庸小国,我既与你上了一条贼船,便是要帮衬你完成大业的。夫君,便是作恶,也请用我这把刀。” 她?没?有在说笑,沈香看似柔软的外表之?下,隐藏着凌冽的心刃。她?也是很想宠爱谢青的啊,所以她?会竭尽全力帮他。 谢青果断拒绝:“不可。” “你我,不是亲密无间的夫妻吗?” “……” 谢青头一回?知道,小妻子原来也有足智多谋的一面。不,她?其实一直聪慧,很懂如何拿捏他。 “您想同我疏远吗?”沈香无辜地眨了眨眼?,“要是疏远了,往后?不能睡一张床,也不能桌上共食了。我这个人气?性很大的,若我烦了您,定很久不会同你说话。” “也不可。”谢青支起额头,犯起愁来。 已经尝过情.动?,食髓知味,教他多忍耐几日都好似要了人命,又怎能忍受小妻子日后?的冷落? 谢青后?知后?觉想,昨夜沈香的乖顺,是不是她?炼的情蛊呢?她?故意以此诱他,拿捏他,教他为她?做事……嗯哼,小妻子也没?想象中那样娇软好欺。 沈香也不知自己这番话,够不够勒住疯狗的脖颈子,但?她?总要降服他的,这般,沈香才好掌控谢青,教他不要犯下大罪,他们才能更好地活着。 沈香是想,和他平安顺遂,活到百年。 即便手法,不是很老辣,也不是很磊落,和她?夫君学的。 “小香想如何做呢?”谢青柔声问。 嘿嘿,上钩了。 沈香道:“我会好好演完这一出‘旧友恩断义?绝’的戏码。但?如有需要,我也会以‘线人’身?份,刺探入敌军内部,为您掌控消息,助您成事。” 谢青呼吸一窒,他微微眯眸,打量眼?前狡诈如小狐狸的小妻子。 她?的意思是,若她?与谢青决裂,势必会惊动?仇家。一个同谢家熟悉的勋臣,是一把很好的利刃。有人想害谢青,自会去拉拢沈香。 那么,她?就能顺势为之?,成为谢青的眼?线,为他掌控敌人的讯息,黑白通吃。 “小香很聪明,只我不愿意你这样做。” 他为她?避开风头浪尖,她?却?一心冒尖儿要为他牺牲。 何必呢?不可以的。 沈香叹气?:“您不信我吗?” “不是。” “您若是不愿意同我成为真正的夫妻,那咱们就和离吧。”沈香抛下这句掷地有声的话,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她?苦笑一声:“横竖您也得到我了,应当不亏了。” 谢青攥紧了五指,脸上的笑容带着戾气?与阴鸷。杀心渐盛,却?是对?旁人,而非沈香。 他似乎能明白新?婚夜的时候,沈香为何要哭了。 他轻易抛下了她?,违背了白首夫妻生死与共的誓言。 如今是报应,她?让他尝过甜头,也要轻易抛下谢青了。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41节 不满、愤恨、难过……阴雨天,雨水终于打湿了他,谢青好似一只被弃养的家犬,只能受风雨摧折与煎熬。 生生受着,无伞遮蔽。 沈香怎忍心他吃苦头呢?可是,郎君就是要指点?、要调教的。 她?硬下心肠,抬手摸上谢青的胸口,郑重问:“您这里……是不是很疼呢?” 一把刃血淋淋地刺入,搅动?塌皮烂骨,再猛地拔出。不留余地,一心置他于死地。 好疼。 谢青不是个怕疼的人,可是今日,他疼到蜷曲,心里很难过。 心情不好,想杀人。 又不敢乱杀,怕沈香不高兴,怕她?怪罪,怕她?真的再也不要他。 为什么这样好拿捏他的把柄? 是不是不该留下软肋…… “小香……很坏。”他落寞地开口,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小妻子,比他还会作恶。 他好狼狈啊。 沈香捧着谢青的脸,温柔落下一个吻。她?小心翼翼试探,咬上郎君凛冽的唇峰,真漂亮的一张脸,但?她?要教他吃痛,要教他记住今日。 “夫君,我昨日和你一样疼。”沈香说得很认真,“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不会的。” “会。”沈香执拗地答,“好比现在,你害怕我离开一样。如果你我不能坦诚相待,你担忧的、害怕的事,都可能变成残酷的世情。” “小香……” “您也不想的吧?” 谢青心脏疼得要命,他头一次屈服于疼感之?下,应允了她?:“不要和离,我答应你。” “好。”沈香亲了一下郎君的脸颊,笑得眉眼?弯弯,“您这样才好,这才是真正的、患难与共的夫妻。” 谢青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偏执地抱起沈香,把她?一下子揽到膝上,紧紧搂住。 受了一回?惊吓,他继续抚慰,需要小妻子不厌其烦安抚他。 谢青把下颚抵在沈香的肩头,可怜兮兮。 他打算告知她?所有应当规避的险要,这般,沈香入了局,才不会受伤。 谢青想保护她?,又想她?能开心。所以,他成全她?,只要她?别离开他。 唉,小妻子原来也没?想象中那样简单好骗啊。 是他上当了。 第36章 小两口亲昵没多久, 便见花鸟雕花窗棂外,来来回回映着人影, 有?人在外走动?。 沈香小心爬下谢青的膝头, 臊道:“有?人在。” “进来。”冷到骨头缝里都发酸的字眼?。谢青对刁奴起了腾腾凶相,他不满地扬眉,倒想看看, 谁在坏他好事。 赵妈妈自寻晦气?, 腆着脸进门,头都不敢抬,赔笑:“小夫人,尊长。老夫人命奴来通禀一声,膳后可入荷香院小叙,她将将睡醒, 从库房摸出两只瓣花纹蓝色琉璃盆,盛了些梅子汁盐渍樱桃饼, 这?样不阴不热的天气?吃, 正?好。” 这?应当是谢老夫人口述的话, 她总那样鲜活,把浮生小记上的所?有?事都拿出来絮叨说道,听着心里熨帖。 沈香意动?,她展颜一笑, 道:“那敢情好!听着就馋。眼?下我与夫君吃得差不多了, 拾掇一番便过去, 有?劳妈妈通传了。” 沈香早年?也是学过掌家事宜的,在官场之中虽是郎君身, 人情打点却也做得不错。她摸了一枚如意金锞子按到赵妈妈手里,道:“往后有?哪处不懂的地方, 还劳你提点。” 赵妈妈哪里敢收,瞥了一眼?谢青,诚惶诚恐地跪下了:“小夫人真是折煞老奴了!若有?哪处您觉着不尽心的地方,还当是您指教咱们?,万不敢说提点的。” 沈香没料到谢家家门规矩这?样严苛,莫说刁奴了,在主家人面前?,就是一句含沙射影的谄媚话都不敢说。 她笑了笑:“赵妈妈收下吧,今儿是好日子,可不兴跪的,你快起来!好啦,你回去帮咱们?递话给祖母吧,免得老夫人好等。” “是是。”赵妈妈如蒙大?赦,战战兢兢退下了。 沈香无辜地摸了摸鼻尖子,同谢青小声说:“我还以为家宅里要手段圆融才能有?立足之地,甚至这?几日熬了整夜补了许多宅门斗乱的话本子,就等着一展拳脚呢!” 谢青饶有?兴致地追问:“宅门乱斗?都是些什?么样的故事?” 说起这?个,沈香可就不困倦了。 她嘿嘿两声笑,如数家珍:“好比什?么《红厢娇艳嫡母记》、《继室难为掌家苦》,都是先?入家宅,降服了刁钻的老奴,再把持中馈,管好整个家的。我还当赵妈妈便是头一关,命人融了这?么一袋金锞子擎等着打赏呢!” 虽然沈香刚明白,在谢家,她不狐假虎威为难奴仆就很好了,哪里会受外人的气?? “那谢家清静,倒教你很失望?”沈香想的事儿太有?意思,谢青忍不住笑了声,“你若想玩闹,我亦可让她们?陪你演一出戏。” 他真的很宠爱她啊。 “那多麻烦呢?罢了罢了!”沈香说到一半,想起什?么事,又掩唇偷笑一下。 含羞带臊拉的小模样抓挠人心,谢青忍不住问了句:“小香在笑什?么?” “有?辱斯文的事,不好说的。”她主要是怕淫.诗艳.词辱没了谢青的耳朵。 谢青含笑:“昨夜红被里翻滚的那些事,就很斯文吗?” 哇——耳尖子生热,油煎火燎。 郎君着学坏了,竟会说荤话挑逗她了! 沈香轻咳了一声,不甘示弱地道:“无意间、我真是无意间,还翻到了一点东西……” “哦?愿闻其详。” 谢青饭后有?饮茶习惯,眼?下自个儿点了红泥炉子的炭,煮了一碗不算精致的茶汤子,小口啜饮。 “我看到有?几个说当家主母丈夫早死,同小叔子以及大?伯兄兜搭上了。当然,小叔子与大?伯兄自是相貌俊美,手段高?明的那起子郎子。” “咳——”谢青一口茶险些呛到,他捻帕擦拭唇角的茶水,眼?眸满是阴鸷,笑道,“那还算为夫命好,爹娘只生了我这?么一个郎君,没旁的兄弟在世。不然夫人红杏要出墙,为夫都未必能拦得住。” 沈香倘若敢朝哪个墙角张望,谢青定?是要毁他人城池,诛灭人全族。 沈香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这?不是……说笑吗?” “嗯,最好是这?样。为夫的肚量没那样大?。”他笑得佛性,手背上嶙峋青筋,却知?他是起了杀心。 她不想再惹夫君啦,伸手拉住郎君腕骨,“走,咱们?去见祖母吧。” 谢青凝望着搭在他腕骨的那一只白皙素手,心里漫起一腔柔情:“好。” 他鲜少?有?这?样耐心容忍一个人撒野的时刻了,唯独小香不同。 沈香同谢青说说笑笑来到荷香院,谢老夫人已经翘首以盼好久了。 沈香一进屋子就告罪:“教您好等,都是孙媳妇的过错。” 她特地摘出谢青,不好给夫君揽事。 沈香有?一点顶好,那就是识时达务,也不矫揉造作。她成?了谢家妇,便有?自个儿改口的自觉,都是一家子人了,忸怩可太生分了。 谢老夫人没打算哭的,可沈香脆生的声音一响起,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鼻腔也催生出酸涩来。 日光下踱来的一对璧人,真登对,没想到她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孙子成?婚,还能留沈香在府上安居。她心愿得偿,便是死都瞑目了。 谢老夫人取帕子掖了掖眼?泪,温柔地拉过沈香的手,同她道:“小香快到祖母这?儿来。” 谢老夫人往她怀里塞了砌香樱桃,又斟了一碗蔗浆牛乳子,哄小孩儿吃喝。 “既过了门,今日小香改口,祖母是该给你置办些好东西的。”谢老夫人笑眯眯地递过去一个匣子,“这?是谢家库房的钥匙,这?么多年?累下的家财都存放在内,你要什?么尽管拿着玩,啊?还有?这?个,是府上的氏族对牌,你要是想更名房契、地契,契书都在里头,同管事说一声便是。横竖往后谢家都是你们?俩口子的了,我今日转交了这?些东西,真真卸下了一桩心事。” 沈香没想到谢家待人这?样真诚,都不必考验她掌家的能力,尽数把家财交到她手中。 沈香眼?睛都直了:“这?、这?怎么使得?” 谢青不以为然:“祖母既给了你,收下便是。” “多谢祖母。”沈香诚惶诚恐道谢,谢老夫人看得欢喜,搂过她亲切地揉头,“小香真是懂事的孩子。” 沈香陪着谢老夫人聊了好一会儿话,待傍晚,两人才回了房。 因婚事耽搁了好几日,明日又得赴朝会了。 沈香如今是睡在谢府,晨起时也没叮嘱老奴来唤,睡眼?惺忪间,她意识到时辰不早,一下子惊醒。 坐起时,谢青已经不在身侧了。她摸了一把床榻,凉的,夫君去哪里了? 再撩开薄纱床帐,蟹壳青的熹光泄入,落了一地光。渐渐有?了日芒,屋里的景致转了几道光,变得和煦温暖。 有?糕点的甜馨香飘入,沈香困惑地张望。 原是穿戴好紫色朝服的谢青入了屋,他递给女使们?一记眼?神,示意她们?布膳,随后端一只梨花木胎拖盆到沈香面前?,是她的朝服。 谢青温文笑道:“你上朝会总不进食,日积月累身子骨捱不住。故而,我今日比你起早些,先?一步备好吃食,如此你才不至于太仓皇。” 他贴心到极致,任沈香落地去拿巾栉洗脸擦牙。 沈香洗漱干净,取绸带束缚好了前?胸,也换上了朱红(绯色)朝服,仪表堂堂。她装扮得体,同谢青站一块儿,真是一对芝兰玉树的俊俏郎君。 早膳很丰盛,除却河鲜与精肉粥,还有?一应腌菜、酱鱼和腌咸瓜,谢青把控不得沈香爱吃什?么,糕点也上了十?多样:有?滴酥鲍螺、蜜煎荔枝糕、山蜜绿豆糕等,端看沈香爱吃那几样,下回再慢慢调整吃食方子。 沈香晨起慌里慌张,潦草咬了两口绿豆糕便要过墙归沈家。她和谢青是背地里的夫妻,人前?还是同僚,自然不能一道儿出府。好在两府打通了洞门,出入十?分方便。 谢青还要哄小妻子吃点,她已经心急火燎奔出了房门。 谢青哑然失笑,拿她没法子,只得顾好自己的行程,让下人备车入宫了。 沈香很懂避嫌,没和谢青一道儿走,她回府上一看莲花滴漏,时辰还早。 沈香撩袍登上了自家的马车,摸了摸后颈子,还是同车夫说了句:“上东巷去接一下任郎中。” 任平之家境没有?沈香好,马车自然也没她府上的舒适。平日里她喜欢清静,也不爱车厢里有?旁人,今日事出有?因,还需任平之帮着做戏,故而她捎带他登车一回,送他去秋官(刑部)衙门。 任平之前?两日也是赴了婚宴的,在官署里,他同沈香的关系最好,没找到她还纳闷。本来想去沈家一探究竟,可他离席便是对谢青不敬重,到底不敢,还是按捺住心神留了下来。 今日一上沈香的马车就问:“沈侍郎,你昨日怎么没上谢家婚宴?”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42节 她和谢青关系不是一向很好吗?总不会真闹掰了吧? 岂料沈香闻言,凉凉一声笑:“谢家门第之高?,岂是我这?等凋败门庭能高?攀得起的?我就不自讨没趣,巴巴上前?庆贺婚事了。” 此话一出,任平之心里咯噔一声响动?。完了,这?俩是真的分道扬镳了…… 任平之叹了一口气?:“你说你,和谢尚书怄什?么气??他可是衙门主官呢,你人前?好歹留一份面子情啊!” 沈香鲜少?这?样动?过怒,她冷冷看了任平之一眼?:“我给他做脸,他倒是体恤过两家的情面吗?任郎中,实不相瞒,前?几月,我都寻了旁支的表妹来府上做客,就为了给谢尚书牵线搭桥。你知?他怎么说吗?奚落我表妹出身不显,若为她搭线牵桥寻一门婚事,作配地方县官倒是正?好。言下之意,不就是我沈家配不上他谢青吗?!” “这?、这?……”任平之倒是从之前?给谢青递情信那名小娘子口中得知?过“表妹”一事,原来这?个“表妹”是为谢青挑的啊。 “哦,我明白了。任郎中怕是往后还得倚仗谢尚书举荐改官,我这?一趟车,倒是捎带得不凑巧了。既这?么,我也不拦你显赫官途,下车自便吧。”沈香脾气?是真的倔啊,竟逼着他站位。 沈香内心也一直对同僚致歉,她不该出言这?样犀利。只是往后戏做得多,需要早些观清局势,总得知?道一向交好的任平之是站哪边吧?若他是个墙头草,日后就不多来往了。 怎料任平之来来回回踌躇一番,还是在她的车厢内坐定?。 任平之咬牙:“唉!拿你没法子,我和那个谢尚书有?什?么交情嘛!自然是跟你混啊!” 沈香心里很难说不感动?,要知?道,世人都往高?处走,像任平之这?样重情义的僚臣实在少?见。毕竟,锦上添花多容易,雪中送炭却极为稀罕。 她眼?眶微微发酸,拍了拍对方的肩臂:“好!往后,你就是我兄弟了。” “成?,为这?一声‘兄弟’,你高?升了可别忘记提携我。” “一定?!” 第37章 沈香没留在含元殿外用廊食, 径直下朝会回?刑部衙门办公差。 前两日?听到谢青与她不和的消息,衙门里原本?热络对待她这位秋官二把手的官人们, 只点头打了声招呼, 便匆匆忙忙离去?了,生怕落到刑部尚书?的眼里,被睚眦必报的谢青一并揪着穿小鞋。 虽然沈香早知官人们乃墙头草, 但真切看到, 心情还是不大爽利的。世态炎凉的境况比她想象还要甚,实在不敢想,若她没有女扮男装步入官场,保下沈家峥嵘族姓,那么她今日?会落得怎样的境地?说不定比白流光还要惨。哦,应该也不至于, 她还有谢青,他?会救她的。 总倚仗着夫君啊。 沈香心头又满涨了起来?, 她也要为谢青做点什么, 而不是成为他?的负累。 今日?廊下食又是递的鹿肉圆子, 谢青兜了两份。他?记得沈香爱吃,下意识要给她带食。行至一半,忽然想起,他?明面上已经?和沈侍郎闹掰了, 为了庇护她, 不能再亲近。 不满, 心头不快。 谢青的笑颜也阴沉许多,尽是虚伪的容色。 眸子里积压的, 那一点被梅雨天浸染的愁闷,在见到沈香背影的刹那, 烟消云散。 谢青唇角上翘,操持着俊美姿仪,缓步靠近:“小香。” 确认四下无人,他?才敢唤她。 沈香被吓了一跳,不过一眨眼的仓皇,脸上复而又扬起了笑。 她环顾四周,偷.情似的刺激,悄悄问?:“您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午膳吃了吗?” 小妻子在关心他?……步履轻盈,心情真好。 谢青柔声答话:“嗯,吃了一些?。” 其实没有多少。 谢青没看到沈香,心里不高兴,食不知味,所以捡了几粒米入口便匆忙离去?了。 他?拎出一串用黄油纸包的鹿肉圆子,献宝似的,递到沈香面前。 “今日?吃的是鹿肉圆子,我让光禄寺的吏人帮着包好了,带给你用。你食官署里的团膳吗?正?好拿去?佐饭。” 沈香想也知道,他?定是一口没吃,全?剩下给自己?了。 虽说对于谢青而言,口腹之欲并不紧要,可是这份偏爱她的心思,却?很难能可贵。 她心里牵起一团蜜丝糖来?,忽然想奖励谢青。 要不要偷偷赏赐他?一个吻呢?可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又或者摸一摸谢青软滑的黑发吗?不过他?那样柔滑的长发裹在发网里,又很难触.摸到。 纠结了许久,她还是打算先小心翼翼收下谢青准备的礼物。 就在沈香伸手接物的一瞬间,都官司郎中苏民奕与任平之联袂而来?,恰巧撞见两位衙门上峰。 呃。 修罗场。 两位下属震惊,瑟瑟发抖——他?们是不是该跑? 打搅夫妻雅兴么? 谢青脸色难看。 沈香急中生智,猛地挥开谢青的手。 “啪”的一声巨响,吃食滚远,无情沾染尘埃。 浪费了,可惜。 沈香冷冷道:“鹿肉圆子吗?只可惜下官忌了口,今后不会吃了。再说了,上峰何须为下官做这样的事,多浪费您这一双励精图治的贵手呢?” 满满的讽刺,演戏演得十足像。 肉圆子落了地,连同谢青的心意也被践踏成泥。 戏是好戏,只是过于伤人。 沈香很心疼夫君,却?不能出言安慰他?。 忍一忍,对不起。 谢青明知她在做戏,可还是被沈香眼里的漠然灼伤。 他?讨厌沈香这样看他?,幸好是假的。 他?一言不发,躬下高傲的脊,风轻云淡捡起落地的肉圆子。 郎君凄怆一笑:“倒是本?官多管闲事了。也罢,下回?长了记性,总不会拿这样的小恩小惠叨扰沈侍郎了。” “嗯。”沈香行了拜仪,“下官还有案卷要审阅,先行一步。” “去?吧。”谢青敛了笑,目送沈香离开。 这样一出戏被刑部麾下两司的官人看了个正?着,苏民奕是既兴奋又害怕,看来?那个不和传闻是真的了,若踢开沈香,空出一个刑部侍郎的空缺来?,那谁都有高升的机会啊…… 苏民奕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小心上前,开腔讨好谢青:“谢尚书?,沈侍郎未免也太恃宠而骄了,这脾性,也就您会容忍他?三分?!” 这是在给他?上眼药吗?非要挑拨离间,说他?的小香不是。 谢青温文一笑,没答话。 良久,他?只幽幽道了句:“苏郎中,昨日?你递上的官奴婢衣粮名簿录目错了,漏了三人。再过几月便入秋了,若这三人缺衣少粮,因你而死,届时渎职的罪名可就大了。” 苏民奕发颤,怎么都没想到,他?一心谄媚,居然还要被上峰盖这样大的罪帽。他?哆哆嗦嗦,不敢多开腔,只小声答了句:“下官这就去?详复录目,多谢上峰提点。” “嗯。”谢青懒懒地应了声,没多说什么。 任平之观了一场凄清人间事,只觉得沈香可怜。他?早前说过会帮沈香的,他?得去?安慰她! 于是,任平之对谢青行了礼,撩袍直奔沈香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殊不知,谢青的凤眸也自此逐着任平之走了。 他?的妻,任平之来?追? 啧。 酸劲儿冒泡,心底发酵,漫出醋缸子。 谢青微微蹙起眉头,有点闹不懂眼下的情绪——无人帮沈香,他?会生气;可有人帮她,他?为何也要生气呢? 他?的心情很差。 打算作?恶,只是小惩小戒,应当无需事先报备。 下了晚衙,苏民奕归府时行路不慎,摔折了臂骨,好在没断,只是要休养上半个月。 谢青立于檐上,沉沉暮雾,他?目视那个与沈香并排同行的任平之。 他?占了谢青的位置,想杀了他?。 可是,谢青这样做,会被沈香发现。 小妻子不喜欢他?杀生,而且谢青也没有理由伤害好人。 无缘无故,不能这样做。 事先打点或是询问?沈香的意见,也不会被允许。 他?甚至有点抱怨小香——“为何不给我一个杀了任平之的理由呢。” 谢青还是住了手,他?回?到自家的马车上,恹恹回?了府。 沈香一进沈府便绕过两府相邻的门洞去?见谢青,她很想念他?。 在此之前,沈香也很有礼数,先同谢老夫人打了声招呼。 谢老夫人笑得促狭:“小香快去?看看怀青吧!一下衙门就冷着脸,也不知受了什么气!” 沈香这才记起她糟蹋上峰带食的事,忙诚惶诚恐奔到后宅:“我这就去?见夫君。” “嗳,慢点跑!不碍事的。” 小两口这般鲜活闹腾,瞧着宅院里都有了人气儿,真好呐,谢老夫人许久没这样开怀过了。 寻常的婢子根本?不知谢青行踪,沈香还是从阿景口中得知,谢青在书?房里静坐。 谢贺时常不在府上,应当是被谢青派出办事,唯有阿景随叫随到,俨然成了她的侍卫。 书?房吗? 沈香蓦然想到那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在谢青这样凶悍的邪神供奉下,或许佛陀也如?堕烟雾,要自渡吧。 这样一想,沈香只觉谢青身边的一切事物,都变得很有趣。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43节 书?房斜开一道缝,漏出一片碎金烛光。沈香知道,是谢青故意留的,他?做事一丝不苟,向来?谨慎,不会留门。 他?在诱她进来?。 明知是相亲相近的夫妻了,可她还是有点局促不安。 一到沉沉的夜间,她和上峰白日?那一重僚臣关系便剥离了。 剥开了所有身外之物还剩下什么呢?一丝儿,也不挂。 踌躇不前,不敢应门。 还是谢青拉开门板,对着小夫人温柔地笑:“小香今日?,演戏好真。” 他?是和煦的笑模样,驱散了沈香心底所有惶恐不安。 沈香也眉欢眼笑,任谢青将她抱起:“夫君指点得好,心计都是和您学的。” 她顺从地搂住他?的脖颈,轻轻搭拢至他?的肩头。今日?,沈香才知谢青臂力这样强悍,竟能将她端稳托住,照看孩子那般,拥她在怀里。 谢青如?墨长发洗过了,满是桂花香气。她眷恋地嗅了嗅谢青的气息,沈香从来?不知,还有一味香,能让她这般安心。 不过……谢青是不是换了衣上香? 心头“咯噔”一声。 沈香眯起杏眼,小声问?:“您今日?……背着我做什么了?” 他?说过的,下次害人,会再换一径香。 “要吃糖蟹吗?”谢青答非所问?。 仍是笑得一脸慈爱的郎君,只是不大对劲。 “不可以对我撒谎。” 谢青抿唇:“嗯……没有害命。” “但伤了人。”她叹气,他?肯定话里藏一半,“是谁?” “苏民奕。” “为什么?” “他?待小香不好。” “您是为我出气?”沈香一愣。 谢青不语。 “干得好。”沈香夸赞他?。 谢青又一次笑了:“只是,我还想动一次手。” “嗯?” “我不喜欢任平之。”谢青忽然直白说出这句话,倒让沈香一愣。 沈香轻轻问?:“为什么?” 任郎中不是待她很好吗? 谢青嗓音含着笑语,但垂眉时,眼睫浓密纤长,遮蔽墨瞳,略带落寞。 良久,他?说:“他?亲近小香,算是撬我墙角……我心情不好。” “啊——?”沈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谢青原来?是在吃醋啊。 她吃吃地笑:“不可公报私仇。任郎中是为我雪中送炭的好人,你不要伤他?。” “嗯。”谢青忍耐住杀心,“但我心情不好。” 她觉得他?好可怜啊,好想哄他?。 “您怎么样,才会心情好呢?”沈香想,她慢慢改变谢青了,至少她逼他?抑制住了杀.欲。所以,她要奖励他?。 沈香靠近美人儿谢青,他?的唇有点冷,似冬日?的霜风。她捧着他?的脸,千万分?怜惜,印下一吻——“这样呢?有没有好一点?” 第38章 她问他有没有好一点吗? 谢青缄默不语。 肯定是好很?多?, 但,还不够。 他被她引诱了, 他不想轻易放过沈香。 屋里的光倾泻廊庑, 掺入沈香的发间。她被烛光打亮,朦朦胧胧,半明半暗。颈后的那一颗焦色小痣很?明显, 他以?唇临摹过无数次。 如今, 他又兴起了。 谢青蹙眉:“只好了一点。” 他的眼尾潮红,洇了一点水渍,他在?忍耐。 而沈香看?得出来。 郎君不是一个?很?能熬住邪.念的人,而这一份作祟的用物,很?灼手。 偏偏她顺从他心?意,能稍稍使其安宁。 只是沈香会受累, 她不能总这样纵容谢青。 这个?也要教吗?她有点为难。 沈香只想试试看?,用旁的法子?帮他纾解躁意。 于是, 沈香轻轻吻了一下谢青的唇, 又低下头, 咬了一下他挪动的喉结。突起的一块,润着玉光滚动,也勾走她的神魂,很?难说, 是谁在?欺负谁。 “我们进屋里好吗?这儿太冷了。”沈香伏在?谢青的肩头, 啜泣着, 小声同他说。 谢青很?显然忍不到回寝院的时候,只能委屈沈香一回, 在?书房尽享饕鬄盛宴。 书房门阖上,烛光也被一记手刃熄灭。 谢青占有.欲过强, 不愿让交叠的人影悬浮于门窗上。 他甚至毁去了神像的一双眼。 沈香是他的私物,除了他,谁都不许观瞻。 谢青这样的煞气,也就?她能尽数收下,尽数容忍。 身外之物无足轻重,所以?全?可?摒弃。 沈香终是感受到他人掌心?的力道与温热,忍不住依附与攀缠,主动做人的附庸小国。 是雨声吧,明明这样燥闷的夏夜,居然下起了雨。 全?都打湿了。 再来点雷声助兴更好,于是闷闷的一声,此起彼伏,压制了雨意。 格外动听。 谢青食髓知味,复而想起——沈香不会是为了任平之才这样宠爱他吧? 她想着其他男人吗?心?情又阴郁了。 谢青不满,杀欲渐重,作弄更狠了。 沈香被邪神摧折了一场风雨,待回魂的时候,手脚都没有气力。 好在?郎君事后还是知道弥补的,眼下为她搓揉酸处,为她疗伤。 “还疼吗?”谢青担忧地问她,这一回,他衣冠是齐整的,仿佛只有她一个?人不得体。 沈香理?一理?皱成一团的衣袖,意识到一件事……等一下,她归府后忘记换公服了,也就?是说,谢青对着身穿肃穆公服的她,也能起不可?告人的亲昵念头吗? 他、他…… 沈香小声道:“公服脏了。” “嗯。”谢青微笑,“浆洗了便好了,小香不必担忧。平日?上衙门,不也总沾染墨迹……” 轻咳一声,郎君接着补充:“即便今日?,横竖也不是祛除不了的痕迹。” 他为她想的法子?很?得体,只是总有哪处教沈香觉得不对劲。 毕竟,这些东西,和笔墨香又略微不同。 很?教人难堪啊。 不喜的石楠花味,怪道都说这是用来制合.欢散的秘方,原是气息太相近了。 要熏很?多?次香才行。 沈香实在?不知该如何说眼下的心?境,她一贯觉着上峰是光风霁月的风骨文臣,直到她挨近了他,知他底下涌.动怎样的邪骨。 即便难为情,沈香还是问出了声:“您……从前在?官署里就?这样吗?” “嗯?”谢青微讶,“这样?” “我今日?,还穿着公服,您就?起了兴致。” 若谢青一贯对她感兴趣,禁不起撩拨,那他会不会从前就?一直强忍着某些不为人知的辛秘欲.念? 她兢兢业业办公,将他视为上峰时,他其实就?在?想如何将她拆吃入腹了吗? 若真?如此,那还挺……胆大?妄为的。 谢青勾唇:“我一直知小香是小娘子?。” 他不小心?说了秘密,沈香也猜到了。 “是。”奸诈的郎君。 “也知你是我未婚妻。” “嗯……” “既如此,对未过门的妻子?起一点非分之想,不合乎情理?与道德么?”谢青郑重其事地答了这句话。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44节 沈香幡然醒悟。 啊,他有百来句话可?以?搪塞她。特别是对于床笫之事。 “况且,”谢青笑得意味深长,“今日?是小香先招惹我的,为夫才是受害的那一个?。” 他变坏了,竟能气定神闲说出这样一句话,还隐喻一层痛心?疾首的意思。 沈香捂住了发热的脸,好半晌,才呼出一口气:“夫君学坏了。” 谢青实在?是个?好学的郎君,他笑着答了句:“小香教的。” 好比她的计谋黑心?肠是谢青教导的那样,他于情爱上的条分缕析,也是沈香逐一点拨的。 究竟是好还是坏的?个?中滋味,冷暖自知。 沈香回寝院沐浴了一番,终是解开束缚她春山的绸布,扮回了女儿身。 今夜又没能好好用膳,谢青愧怍不安,难得把宴席设在?寝房之中。 他横抱沈香落座床围子?,又用小勺舀粥喂沈香。 郎君的温驯举止实在?令人心?动,垂下浓密乌黑眼睫吹散热气时,烛光晕染,更添几分独有的俊美,教沈香恍了神。 她忽然笑起,问:“您知道自己很?温柔吗?” 谢青一怔,纤薄的眼睑微颤,狭长的凤眸凝一团雾,似在?思考。 半晌,他笑:“小香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 他以?往觉着,令人畏惧才好,这般无人敢来招惹他、冒犯他。 时至今日?,谢青又觉得,被人爱慕也很?好。无论他做什么样的事,都会被偏袒、被看?重,他一贯所求的,便是这份独一无二的担待。 所以?,他才会喜欢沈香。 这样温馨的岁月让人爱不释手,一定要长长久久,不容许任何人破坏。 否则,浓郁的爱意后,定是滔天?的恨意。 郎君又笑了,真?是喜欢笑的男人。 沈香咽下一口粥,等着他喂第二口。 因?太闲适,沈香还哼起了童谣。 屋外落了雨,淅淅沥沥一阵响,敲击着黑檐瓦当,打湿了漆柱。阴冷的天?气,屋里却一片暖色圆融,仿佛另一个?世界。 沈香吃饱喝足,也劝谢青进一碗粥。 小两口褪去外衫,只留雪色中衣,窝在?榻上一块儿休憩。谢青扯了薄被,搭上沈香的肩头,唯恐她吹了风冻着,极有耐心?地哄。 沈香被谢青有一下没一下地拍背,人昏昏欲睡,将要睡去时。 她开了口:“夫君。” “嗯?”谢青难得有一瞬困意,倒教她唤醒了,无奈笑笑,“怎么了?” “我今日?的戏,该教您放下心?了吧?” 沈香多?聪慧呢!自然知道,若她演戏不够狠、不够稳,谢青怎愿意拉她入局。 他在?等她的表现,她也没教他失望。 小夫人确实有自保的能力,他应当由她放手一搏。 谢青正了正身子?,搂她靠在?怀中。他攥着沈香纤细的五指,小心?摩.挲、打量,指尖红润透亮,好似水光极足的玉。只是太脆弱了,稍稍使劲儿,就?能折断。 要想活下去,就?得打磨这一双手。要覆满老茧子?、要有力量、要能一招毙命。 不累吗? “小香会不会后悔?”谢青像是问她,又似在?问自己。 “不会。”沈香翘起嘴角,“我的命,是您救的。” 她没有忘记,在?无数个?她想一走了之的夜里,是谢青留下希望,哄她活一天?,再多?活一天?。 “我……”谢青迷惘,他自己都不知,他原来待她,有过怜悯与慈悲吗? “所以?这次,轮到我来救您了。” 沈香温柔,且坚定,告诉他这句话。 “多?谢你。”谢青其实不知该谢什么,但头一次,他的四肢百骸里窜动的不是冰冷杀意,而是暖流——古怪的、绵长的、鲜活的,足以?蚕食他理?智的柔情。 “小香,我愿意交付你,我的所有秘密。” 他妥协了。 如果这是沈香要的,那他给她。 这股冲动,与其说是“夫妻间的信赖”,倒不如说他单方面的讨好,他愿意做所有沈香会夸赞的、会喜欢的事。 第39章 除了中原大宁国以?外, 其他都是化外之地。 胡族蛮夷所居的土地不同,根据方位分为东西南北四处, 即为:南蛮、东夷、西戎、北狄。 而北狄, 便是居住在北方草原的胡族。 三十年前,北狄起战变动静。 谢青的父亲,定?国将军谢安平领命平定?蛮夷, 护卫边境之土。 北方的胡族大多都是游牧民族, 擅骑马,体力强悍,部落众多。若是两方以?骑兵对阵,怕是难以?一战。但好在谢安平只是为了防戍边境的藩镇,以?攻为守,借助强弩阵与滚石, 胡族人便是有心?进犯也难以?攻城,短时间也不能踏入大宁国半步。 军镇节度使一职本?是由?亲王担任, 但北狄战事作乱太?突然, 皇帝便暂任谢安平为节度使, 好执掌全权军政,方便御敌。而他所在的平阳镇离京城太?远,唯恐朝廷援兵支援跟不上,皇帝又下令, 实行了募兵制, 给?予谢安平边境征兵职权。 要知道, 此举极为冒险,若谢安平拥兵自重, 割据地方,那社稷定?会大乱。然而官家不蠢, 若边境守不住,届时休养生息多年的胡族人破开城门,杀进大宁国,那他再想把这些蛮子?赶出国土就?更?艰难了。 眼下的境况特殊,此招虽为下下策,另一重厉害来想,却也不乏是上计,端看谢家后人还有没有忠骨。当然,皇帝明面?上做到了对勋臣谢家的信赖,私底下也有一番自己的小动作。 最近天子?的臣子?,除了朝臣便是宦官。皇帝对臣子?会留一手,但对宦臣天生便有一股子?亲近感,也许是知他们的命脉已除,一个无法享受情爱的无根之人,自然也养不大野心?,因为泼天富贵,他们也无福消受。再说了,这些人生来便要对天子?俯首称臣,当天家靴下的奴仆。用臣子?,倒不如用一个阉奴来得省心?。 于是,皇帝派出陪着自个儿长大的大伴儿太?监刘云,命他任监神策军使,前往平阳镇协助那一支谢安平手下的神策军。嘴上说是帮着将军情上报天听,好第一时间派来补给?与粮草,但明眼人都知,这是皇帝想要制衡谢安平,官家把持着军备粮草,还是怕他起谋逆之心?。 刘云坐上前往藩镇的马车,靠着窗围子?,捻帕子?净手,心?里发笑:“怕人家节帅起异心?,把人瞧成野心?勃勃的男人,倒不把咱家当人。咱家的俗欲是被一刀尽了,可?不起秽欲,也会起恨呐!天家想要咱家尽心?尽力卖命,却连个做男人的机会都不给?咱家,真有意思,心?真狠啊。” 官家不派府兵了,纵谢安平在地方镇子?上招兵买马。看着是给?他天大的特权,实则也存有私心?。皇帝不愿意割舍手上用以?宿卫都城的精悍兵将,以?免京城兵力弱,防守出差池,他要用谢家将,又忌惮谢家,也不想将各道兵马遣调平阳镇,以?免增加神策军的兵力人马。 思来想去?,皇帝只得任谢安平招兵买马,更?深一层,其实他是想借此令谢家将军的名声狼藉。毕竟要招募一批新兵蛋子?上前线,总得一番苦役欺压历练。谢安平在藩镇抓人服兵役,闹得家破人亡,自会凶名远播,丧失人心?。 毕竟谢家将擅长同北狄作战,守卫了藩镇几代人,在地方百姓心?目中,仪容等同于天神,已不将天家放在眼里了。皇帝不能再看谢家将起来了。 天家留了这步棋,却不想藩镇真出事儿。故此,军器衣粮还是要及时供给?的,至于给?量多少,谢安平有没有私心?,他就?得通过刘云这边得知情况了。比起谢安平,皇帝更?信随侍左右多年的伴儿刘云。 谢安平又一次登刘云府上请求他早日上奏札子?,同朝廷讨要军需。 今日他倒是没吃闭门羹,只不过刘云大病初愈,说话?都直喘气儿。见了谢安平,他恹恹道:“上回不巧,劳节帅白跑一趟。这病来如山倒,一时没能撑住,休憩了几日,倒是耽搁节帅的事儿了。” 谢安平把着腰间的重剑,神色冷峻且漠然:“大监无需介怀,眼下将战况告知官家也来得及。” “哦,节帅今日来,是为谈粮草补给?一事……”刘云为难地道,“不是咱家不愿意帮节帅的忙,而是上个月咱家就?以?军需吃紧讨了一回粮草,才过一个月,又要同官家拿东西。说句难听话?,咱家是皇帝派来督查军情的,咱家看藩镇里太?太?平平,也没节帅说的那般水深火热。三番两次讨衣裳讨粮食,国库那头也仓促不是?要是官家误以?为咱家同您合谋捞财,那真是冤枉,咱家连死了的心?都有了。” 听得这话?,谢安平身?边的少年郎谢贺就?要抽刀而出,砍了这个阴阳怪气的老阉人:“你又没出城看过,怎么知道战事有多紧张?!昨晚我们就?遇袭死了一百多个弟兄,听说还有部落要来增援,过几日破开城门,看你脑袋掉不掉!” 他睚眦欲裂,半道上被谢安平拦下来:“阿贺,不可?无理!” “是。” 谢贺看了平静如常的谢安平,强忍住怒火。 小喽啰被谢安平拉下马来,逗得刘云发笑:“嗳,这就?对了。什么事儿不能心?平气和吃一盏茶再说呢?干什么动刀动枪的,顶没规矩!” 刘云摆起谱子?来,反正他这份刁难,是官家特令的,也是刘云必须给?谢安平的“赏赐”,这些人再不耐烦,也得生生受着。 只是,刘云还是低估了谢安平的杀神戾气。 还没等他落座吃到一口茶,手足便腾空了,原是肃杀的谢安平一下子?拎起他的后颈,作势要托着他朝外走。 “节、节帅……谢安平!你大胆!”任刘云将衣袖拧出花来,也逃脱不得谢安平的手劲儿。 被当成狗似的匍匐拖行…… 颜面?啊,他的颜面?啊。 这个莽夫!无礼至极! 谢安平冷笑:“大监不是要瞧战况吗?在藩镇内,一派国泰民安,您怎看得见?不若我带你上前线一探究竟?到时候,刘大监便知战况险要,肯帮本?帅讨军需了。” 他是在威胁刘云!若刘云不肯好生办事,他也有千万种法子?折腾死刘云!别看他如今修身?养性,可?本?质上还是一派兵匪气儿。煞气不这样重,又如何能镇压住底下的将士呢?在战场上,刀剑无眼,不是几句礼数教条就?能化险为夷的。 老阉党,国难在前,还玩官场上的那一套花活儿,真想弄死他。 谢安平手里的刀起又落,最终还是按住了杀心?。 刘云怎不知谢安平是蓄意教训他呢?只要他没死,留口气儿就?行,还不是任人捏扁搓圆?不行,他和谢家这个疯子?说不清楚的,他不能犯在谢安平手里。 于是,刘云率先服了软,笑道:“不就?是同官家说军情险恶吗?打?战又不是抛谷子?种地,自然一朝一夕变幻莫测,是该及时上报天听的。咱家今日就?上书官家,节帅稍待!” 听得这话?,谢安平满意了。 他松了手,似笑非笑看了刘云一眼:“哦,刘大监既有要事在身?,本?帅也就?不强求你同往战场了。改日得闲,再邀您一同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毕竟,这才是男儿家的爱国血性不是吗?” 此言一出,刘云面?上青一色白一色的。他没了子?孙根,就?连嗓音都尖尖细细,没半点男子?气概。 这厮是在嘲讽他!他竟敢……刘云深吸一口气,假笑着送几位离开府邸。 待府门阖上,他面?上立马沉寂下来,对手下干儿子?发话?:“清点一番方才见过这一幕的奴仆,把他们的招子?全给?咱家挖了!你也小心?些,若办事不当,咱家连你一并处置。” “不敢不敢,儿子?全听干爹吩咐。”跟着来藩镇的侍人吓得跪地,战战兢兢,连头都不敢抬了。他自然知道要把这些人都杀了给?干爹解气,否则落地的,定?是他的项上人头。 今日之辱,刘云铭记于心?。 他斟茶,好脾气地笑了声:“十年风水轮流转,您且等着咱家的后招。咱家不才,虽是小谋小略,也能给?节帅亮一手,什么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呐!” …… 谢安平回了住所,昨夜他们遭到北狄最大的阿格塔部落的突袭,阿格塔骑兵来势汹汹,特地趁夜半攻打?藩镇。来的人太?多了,用了上千火箭与滚石都难能抵抗,还是他领了七百人从?敌军后方包抄,斩断他们后方援军,这才堪堪逼退游牧蛮夷。 听闻还有小部落要投奔阿格塔,一同攻打?平阳镇。届时,敌军人数众多,不知死伤还要多少。得想个法子?同其他藩镇军道借兵,总不能让人进藩镇屠了城,天家那边看到血战晓得厉害以?后,才逼都城那边下令调遣府兵增援。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45节 虽说这招不乏是个好点子?,既解气,又能敲打?天子?一回。 只是谢安平刚揽了一批镇上的壮丁入伍了,他同人家爹娘信誓旦旦许诺过,会护好一兵一卒的性命,他不能言而无信,也不可?将他们的命视如草芥。 “可?恨。” 偏生生灵涂炭的时候,还要玩弄权术! 天家真是疯了。 谢安平已一夜不曾闭眼,今日了却一桩心?事,他本?想休憩一两个时辰。 怎料还没等他睡下,谢贺忽然背着荆条跪到谢安平的身?前:“谢将军,阿贺是来负荆请罪的。” “请罪?若是为了刘云一事……” 谢安平以?为他是为了顶撞刘云一事,正要出声饶恕他。 “不,不是的。”谢贺咬紧牙关,一股脑儿说出,“昨夜,我派出一支队伍偷偷劫了支援阿格塔的乌兰部落,粮草是没抢到,不过我们把他们要送往阿格塔和亲的公主?带回来了。我想着,这样要紧的人捏在咱们手中,就?是个可?以?休战的筹码……” “也是个可?以?正式向大宁国宣战的理由?!”谢安平重重闭眼,“你糊涂啊!” 谢贺怎么都没想到这一点,结结巴巴:“不、不会吧?毕竟是公主?,他们不会不管她死活的……” “一个‘尊贵’到,能被父兄轻易送出去?当礼物,用以?讨好大部落的小娘子?吗?”谢安平嗤笑一声,“她的命,无足轻重。” 第40章 但, 人已经劫回来?了,仇也结了, 再送回去?怕是不能够了。 谢安平沉思?许久, 还是开口:“人在哪儿?” 谢贺道:“柴房里。” “不可对妇孺动手。” “知道!您说过?的,大宁将士有风骨,真刀真枪来?, 便是敌国俘虏, 凡妇孺孩子,咱们也不伤人。”谢贺背诗似的嚷出这句话,随后邀功请赏似的朝谢安平一笑。他最是看重将军,这条命就?是将军给的,为谢安平赴汤蹈火,他在所不辞。 谢安平颔首:“嗯。” 良久不语。谢安平心里算计着这位公主?究竟能派上什么?样的用场。 说来?讽刺, 他也成了这样卑鄙的人,心计算到女子身上。只是谢安平知晓, 他不过?动一动脑子, 已算得上光明磊落, 若是敌军,他们还有屠城欺压的卑劣手法,真论高低,谢安平哪有那些蛮子狠毒。 谢安平心事重重, 没睡成, 还是去?见了公主?一面?。 他原想着被敌国抓住的小娘子, 定是荏弱的可怜模样。岂料对方看起来?脑瓜子有点不灵光,一见谢安平就?笑, 还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谢安平因她这一笑皱起眉来?,沉吟了许久, 还是用阿格塔语,和她说了话:“我不会伤你,不必怕。” 两国交战,总有商谈的时候。北狄人学了大宁语,而谢安平自?然也会学敌军部?落的语言,这样才好谈条件。 倒是公主?听?到他说胡族语,惊愕地话都说不出来?。她磕磕绊绊老?半天,用阿格塔语答话:“我不怕你伤我,我认识你。” “嗯?”谢安平想了想,他自?小就?是跟着父亲在边境从戎长大,父亲战死?后,他便从少主?子变成了新一任“定国将军”,胡族人认识他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公主?羞赧地摸了摸鼻尖子:“你救过?我。” 此言一出,谢安平沉默了。 他何时同这个女人有过?干系? “真的!”公主?杏眼亮晶晶的,对谢安平比手画脚,“你以?前和你父亲来?过?乌兰部?落谈事情,我好奇中原人长相,曾经骑了黑娃偷看你们。黑娃吃了不干净的马草,发了狂,我差点要被马踩死?,是你砍死?黑娃,救了我。” 公主?忘不了少年飞身而出的飒爽模样。那时,谢安平护在她面?前,一个恍神,他手中薄刃一闪而过?,黑马便应声倒下。虽然腥膻的马血溅了她满身,但金日下,谢安平从天而降,仿佛守护草原的神祇,令她迷醉。 再后来?,她想见他,却没那样的机会了。 公主?说的这些事情,谢安平都不记得。 于他而言,这种英雄气?概的事实在陌生,他要保家卫国,要算尽战局烽火,根本无暇顾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也只有公主?这样冰清玉洁的小娘子,才有资格怀春,在闺帐中伤春悲秋。 他也有点厌烦这样的交谈——不好说原因,就?好比贫户连下一顿的米都凑不出来?,而富贵人家却打算烤了一整只羊羔,只吃酥皮与柴肉之间的那一点点丰腴的羊油脂膏子肉。暴殄天物,不是同路人。 谢安平还没想好如?何处置公主?,眼下见她生龙活虎没出问题,他便打算退了。 知意中人要走,公主?不满。 她胆大妄为拉住谢安平,笑道:“嗳!你等等。你抓我来?,是想阻止乌兰帮助阿格塔吧?我告诉你阿格塔部?落的主?营帐在哪里,你留下来?好不好?” 阿格塔部?落是游牧民族,本营总在草原上迁徙,不属于部?落的外族人压根不知道蛮夷居住的地方,更遑论要包剿王族内部?了。 闻言,谢安平惊骇且不解地睥了公主?一眼。 他缄默很久,说了句:“你可知,你这般是国贼?” “我们是部?落,不是国。” “……”谢安平有点头疼,按了按额心,“我不信你。” “为什么??”公主?不明白。 “你很可能在撒谎,你没有帮我的理由。” 公主?懂了,她道:“我和乌兰现在的大汗,也是有仇恨的。他是我父亲的特勒(弟弟),为了加入阿格塔部?落,他联合阿格塔部?落的王,杀了我父亲,继承了乌兰部?落的王座,以?及兄长的财富,还依照收继婚,娶了我母亲,我也就?此成了他的孩子。如?今,他野心勃勃,还想要把我送给阿格塔可汗……我跟他当然有仇啦!” 说到这里,公主?又羞怯地笑了下:“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喜欢我这么?久,还特地派人来?劫亲。” “……”谢安平有点不能明白公主?跳脱的想法,他又沉默了很久,艰涩回答,“只是一个意外,我没有蓄意劫亲。” “乌兰最是仰慕强者。我已经被你劫持到你的营帐里了,我就?是你的阏氏(王妻)了。”公主?翘起嘴角,“你们不是有句话说‘夫唱妇随’?我往后是愿意跟着你的。而且你要是听?我的话,去?偷袭阿格塔王裔营帐的话,我就?成了叛徒,再回部?落,我会被五马分尸喂狼的。” 她破罐子破摔似的,坐到了地上:“反正我没地方去?了,只能留在这里。” 谢安平抿唇:“若你真给我军提供了主?营帐的所在,倒是大功一件。既是功臣,大宁国会善待你的。” 公主?笑得眉眼弯弯:“我不要大宁国的善待,我只要你对我好。这样吧……你喊一声我的名字。” “名字?” “叫我塔娜。” 谢安平知道“塔娜”在乌兰部?落代表“月亮”,只是眼前的小娘子肌肤并不是白雪皎月一样的玉润,而是成日里骑马奔跑于草原上,肌肤被日光晒成了健康的铜色。他垂眸,第一次仔细打量眼前的女人,她眉眼很精致,瞳色也和他们不一致,满满异域风情。塔娜没有戴耳铛,却打了耳洞,纤薄的耳骨上串了两条银色流苏链子,日光下烨烨生辉。仪容古怪,略带点放浪形骸,且很嚣张。 这样的样貌不符合大宁国人对于“美?人”的凭准,甚至要说她“品相不佳”,但谢安平却觉得她算特别的,蠢笨的脑子又夹杂狐黠,笑容维持着皇族的不可一世?。 说讨厌,也不讨厌。 不过?她太蠢了,竟不知谢安平是什么?样的杀神……小丫头片子也敢来?谈条件,还不知死?活撩拨他。 谢安平没应声,反倒是纳闷地问了句:“你说这么?多话,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塔娜又是一笑,这次露出漂亮的贝齿:“我好怕喔。” 很好,她在耍他。 塔娜噘嘴:“快喊呀!你们大宁的男人好婆婆妈妈……” “塔娜。”谢安平着了她的道,耳廓莫名发烫,“该你说了。” “嘿嘿,好。”塔娜满意地指点他,“王族营帐在黑狐河以?北的方向,我要去?的地方就?是那里。阿格塔为了这次战役准备了很多马,包括乌兰部?落也送过?去?好多宝马。那么?多的牲畜喝水吃草,必然要在湖泊旁边扎营。” 第41章 谢安平趁阿格塔部落无防备之时, 引一千擅骑射的精兵包抄了王裔主营。执着?火弩的精兵来势汹汹,部落的骑兵不敌谢安平, 死?伤惨重。 谢贺抓了一名居于上首的德高?望重的老者, 作?为待会儿?他们杀出重围的人质,赶来的阿格塔部落可汗见状,失了分寸大喊:“不要伤害可敦(太后)!” 胡族把地位最?高?的女性?称为“可敦”, 谢安平猜, 谢贺逮住的这位应当?是可汗的母亲。 谢贺听到胡人讨饶就痛快,他正要执剑逼出老者颈上一点血线吓唬可汗,就被谢安平厉声呵斥:“不可莽撞!” 谢安平恨这些胡人,却不代表他会伤害妇孺。他这份心慈手软于天家而言,定是罪孽深重,但也因他待万物仁善, 才会拼尽全力护住手下的兵卒,受人爱戴。 谢安平道:“你的骑兵伤亡数千人, 近一年恐怕已无力同大宁一战……我还你可敦, 但你也要放我手下的弟兄离去。” 可汗怎样都没想到一个不留神, 家就被抄了。 这些大宁国?的人怎会知道阿格塔部落的迁徙轨迹?这是行军的秘密,除非…… 可汗眦裂发指:“是塔娜!是塔娜告诉你的,对?吗?” 谢安平没应这一句,只冷冷再发话:“我说了, 我的人, 全须全尾带走后, 自会把可敦还你,否则……” “好、好!”可汗不敢同他掰扯太多, 眼下救母亲的命最?要紧!除却血脉亲缘这一点,母亲所属的大部落也是要拉拢的势力, 不好开罪。 他还是放了谢安平离开,好在有“可敦被擒”一事作?掩护,不至于败得太狼狈,否则真要打起来,可汗剩下的骑兵未必能顺利斩杀谢安平。 谢家将真是奸诈,多年来同北狄争斗,早已学会了他们养马练兵那?一套,麾下养的骑兵比之草原胡族,不相上下。今日真见谢安平领兵作?战,可汗这才意识到,他们虽守城不进?攻,但并非毫无还手之力,大宁国?已经不是百年前任人摆布的软骨头?了。 攻城之事,恐怕得从长计议。 谢安平如约还了可敦归家,他不会伤害老人,于良心上不安。 只是翌日,阿格塔部落的可汗还是来城外叫嚣了:“谢将军!我敬你是个血性?男人,也很感?激你信守承诺送回我母亲!阿格塔可以同大宁国?休战一年,但和谈条件是,把叛徒塔娜交还给阿格塔。” 谢安平立于城墙之上,俯视底下全副武装的草原悍将。 他知道,可汗不是为了救自己的妻,而是想把塔娜这个叛徒带回去惩戒。 她让他们伤亡惨重,已是千古罪人,绝不可能留下性?命。 谢贺闻言,早早把塔娜绑来。 交个女人就能赶走这群蛮夷的狗,那?可太畅快了。 众人都希望谢安平交出塔娜,就连塔娜自己也知道,今日恐怕难逃一死?。 唯独谢安平不动声色,不知在思忖什?么。已是寒冬腊月,天地间飘起了茫茫的白雪。雪霜落于他轮廓锋利的唇上,很快融成润泽的水渍。 他犹豫不决,为了一个女人。 原因很多,谢安平一时难能说明白。 他以为塔娜会骗人,带有豪赌的心思,领了一队人马包剿阿格塔王族,若是败了,他必将万劫不复。 可是塔娜诚实,她说了实话。 谢安平成功破了这个局,合该感?谢塔娜。谁料这时,竟有人逼他交出她的命。若真如此,言而无信之人,就是谢安平。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46节 他说过会善待“俘虏”,却对?一个小?娘子?撒了谎,不能忍受。 谢安平又想起塔娜天真地朝他笑,说她成了叛徒,回去定会被五马分尸。她不知他的秉性?,若他是阴险恶毒的人,那?她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不想……辜负她的好意。 谢安平重重闭眼,朗声对?底下的可汗道:“阿格塔部落是战败方,你们没资格同大宁谈条件。” 今日是逼他给人,明日又提出无礼的割让协议呢? 他们是战胜国?,应该摆出高?位,而不是任人摆布。那?样,打赢了战役又有什?么好处?况且,谢安平借偷袭一战,也提前探了可汗的底。他并没有谢安平想象中那?样强悍,如今的大宁国?还能守住社稷峥嵘。 可汗没想到谢安平会拒绝这样惠而不费的好处,又或许他聪慧,早知可汗元气大伤,近一年本就没有对?战的能力。 今日,可汗也不过是借“塔娜”一事,开一个和谈的口子?罢了。 两军心知肚明,本该交出胡族俘虏,谢安平也乖乖顺坡下驴的,而不是这样撕破脸,气氛胶着?。 谢安平想得更远,要是他真交出塔娜,那?么往后,谁还敢信谢家将?物尽其用?后,便弃如敝履,这样的名声传开,对?谁都没有好处,那?些胡族俘虏也不可能再信“招安”的鬼话了。 可汗和谢安平对?峙一番,终是笑了声,切齿:“也罢。谢将军,那?咱们后会有期。” 谢安平目送胡族大军离去,待人走后,他才缓步回了城中。 雪下得更冷更大了,至少这样的寒冬,藩镇百姓是安全的。 在刘云眼里,谢安平竟能不战而胜,击退胡族大军,真是盖世之才。但他同谢安平有过节,他越是强悍,越让刘云觉得伤眼,他所受屈辱便不能及时讨回了!真可恨…… 刘云想到了那?一名曾送往谢安平住处的胡族公主,微微眯起眼眸,心里有了算计。 另一厢,藩镇战事将熄,谢安平也收到了官家封赏的旨意,命他入京领赏。说的犒劳勋臣,其实谢安平也知,这是打算“杯酒释兵权”,皇帝不会允许他无战事的时候还留在藩镇,调教他手底下的兵,必要将人囚于身侧,才好安坐龙椅。 不过谢安平在边境征战数载不曾归家,母亲每每只能同他家书?互慰,定是思儿?得紧,他也该回去一段时日,膝前尽一尽孝心。毕竟父亲战死?之后,最?苦的便是母亲了。 谢安平想着?一堆家中琐事,冷不防撞上了个小?娘子?。 他定睛望去,原是塔娜! “你怎么在这里?”谢安平忙忘记了,都没能安置她的去处。 塔娜倒是笑得意味深长:“你前几日为什?么保下我?我以为这次肯定死?定了!” 谢安平愣了,顷刻,答:“我只是不喜拿妇孺来当?和谈条件,况且你是大宁国?的功臣。” “是吗?”塔娜饶有兴致地靠近,“你其实是怕我回去会死?吧?” “……”也算原因之一,但被这个女人说出来,怎生这样不爽呢?谢安平皱眉。 “嘿嘿,那?我要奖励你。” 塔娜趁谢安平不注意,忽然抬手,勾住他的脖颈,接着?印上一吻。 谢安平身子?一僵。隔了很久,他才回过神来:“你……身为女子?,该知廉耻!” “谢安平,你耳朵为什?么红了?你、你不会从来没被女人亲过吧?”塔娜捧腹大笑,“哈哈哈哈!” 谢安平抬腿就走,塔娜追上去—— “嗳?!大宁国?要是悍将战胜归来,没有小?姑娘爱慕勇士,主动献身的吗?!和我们乌兰真的不一样!我们喜欢强者,要是有英雄归来,姑娘家都能随时表达爱慕之情的!” 话一顿,谢安平回头?,古怪地看了塔娜一眼:“你也对?其他草原勇士表达过爱慕之心?” 她不是说,他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吗? 原来不是唯一,她心里英雄很多? 谢安平有种……受骗的感?觉。 塔娜呆若木鸡,挠头?想了半天:“那?倒没有,你在我心里分量还是很重的。主要是,这些年也没人敢杀我的马……咳咳。” “……”谢安平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为什?么要和她纠缠这些小?情小?爱的问题! “谢安平!你不会是吃醋吧?放心吧,我心里的英雄名次,你肯定是论第一的。谢安平,你等等我,我想知道,我如果回京城见你的母亲,要带什?么礼物?你母亲喜欢马吗?不然给她带一把红宝石匕首?啊,我王宫那?把匕首好看,就是没带过来,好可惜啊。” 谢安平被她吵得头?疼,身上旧伤都似要发作?了。 忍无可忍,他拧了拧眉心:“不必带!母亲喜静。” 闻言,塔娜忸怩:“嗳?谢安平,你发现没有……你同意带我回去见你娘亲了呀!” “……没有。”他入她套了,女人真难缠。 “我们哪天启程?” “你留下。” “坐马车好不好?我没有坐过船,阿贺说坐船很晕。” “阿贺?你和谢贺什?么时候有的交情?” “嗯?我说话他听不懂,不过我拿棍子?把我们的关系画给他看了。他看完以后,待我很好,还喊我什?么来着?,我想想,你们大宁语好难啊……”塔娜腔调古怪地说出一个词,“哦,他喊我——夫人。” 说完,又换回阿格塔语。 小?娘子?揪住了谢安平的衣袖,满脸期待:“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是说你愚蠢。” 塔娜一脸嫌弃:“肯定是喊我阏氏啦,我才不蠢呢!” 谢安平挑眉:“你知道还问?” “嘿嘿,这不是想听你亲口解释么?” 谢安平已经不想和她讲话了,他迈开长腿,大步流星走向内院。怕塔娜来烦他,还特地嚷了句:“别跟来!我已经几日没休憩了,我要睡一觉。” “哦!那?我在屋外等你。”塔娜还是很贴心的,真没有跟去了。 难得耳根子?清净,谢安平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每睡两个时辰,就能听到指尖掏窗洞的窸窸窣窣声,没多时,幽怨的女声传来——“谢安平,你睡醒了吗?” “没有。” “那?我再等等。” “……” 烦躁,好想把她丢出去。 谢安平头?一次后悔自己纯善,竟怜悯起这样一个缠人的精怪。 他一面烦她,一面又觉着?屋里太安静了。待睡到了夜里清醒,谢安平难得记起了塔娜,他允她进?屋里。 只是连喊了几声,塔娜都不见踪迹。 人去哪里了? 谢安平跃上屋檐,搜寻了一番,却见到一滩淋漓的血迹,以及一段银色细链。他记得,这是塔娜的耳饰。 她出了事?!是胡族人来劫的吗? 谢安平想了想,不至于。先不说军机要镇里外防守有多严苛,再来阿格塔部落退兵,并非只战马折损一事,还有更深层的缘由——是他们知晓了大宁国?骑兵不弱,唯恐战变会损兵折将,这才以“交出塔娜”为条件,抛出和谈休战一事。阿格塔部落做好打算要暂退一段时间,不贸贸然进?军,同谢家将争斗。 可汗是聪明人,不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叛徒女子?而耽误侵略大计。 那?么,唯有一个可能了。 能在藩镇之中横行霸道,与他作?对?,唯有内鬼。 “刘云,老阉货。”谢安平沉了脸,“领兵征战时躲后头?,国?泰民安倒出来作?祟了。” 第42章 刘府。 刘云今日好雅兴, 特地称了几两东川小团茶来吃。 红泥小炉子?烹着满载雪水的茶炉,小口噗噗冒着热气儿, 没点茶艺, 再好的茶叶品相,也只懂粗吃。 刘云奸诈一笑:“粗人嘛,还要什么细吃法!” 刚斟好了茶, 谢安平便不请自来, 径直闯入府中。 待见到?刘云,他假模假式地赔罪:“来得匆忙,忘记让府上门房通禀一声,还望刘大监恕罪。” 刘云翻他一记眼白,心道: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 他给谢安平看茶:“来者是客, 节帅吃茶呀!” 谢安平瞥了一眼团鹤白瓷茶盏,没有伸手, 唯恐有诈。刘家?的东西, 他可不敢入口, 以免教刘云算计。 见他迟疑不决,刘云发?笑,叹息了一声:“这茶可是好东西,节帅不吃, 可惜了。” 谢安平没心情同他打?官腔, 只冷声问了句:“我府上丢了个人, 刘大监可知她去了何处?” “您府上的人,我怎会知晓?” “也行。若他日查出来, 这事儿同大监有关?,谢某记仇, 绝不会善罢甘休。”谢安平微微眯眸,“一年后胡族再起?异动,我等定?然会再回藩镇共事。哦,有句俗话不知大监听过没有——‘天高皇帝远’,官家?无瑕顾及边境,自又是请大监来藩镇分忧。” 这话明面上听着是哥俩往后两相融洽,还要一块儿处事,何必闹得乌眉灶眼;私底下却还有另外?一重意思——若是真惹恼火了谢安平,他一不做二不休,把刘云办了,尸体处置好一些,恐怕皇帝也没法子?为刘云做主?,连收尸都不能够。 刘云脸色一下子?阴沉,他切齿,好半晌说了句:“近日不是为了庆贺节帅旗开得胜么?西市办了灯会,热闹得紧。想来您府上的那位娇客,应当是前往西市观灯了。” 他特地点眼,说的是“娇客”而不是“贵客”,刘云分明知道丢的人是“塔娜”! 谢安平握剑鞘的手一紧,抿唇,心道:“很好,仇结下了,来日方长,咱们慢慢报。” 谢安平离开刘府,踏上檐角,翻身上了枝桠。他沿着四?通八达的屋墙,一路冲杀至西市。 明知是鸿门宴,他也要去。 塔娜是大宁国的功臣,该礼待她,而不是教她受苦。 他给自己寻了个救人的由头——大宁国是礼仪之邦,他会对?她客气一点的。那么,倘若今日顺利救回塔娜,他便允她上京城,看看大宁国的繁荣昌盛。 可谢安平不知的是,刘云在他走后,熄了一炉香烟。 他叹息地道了句:“燃情香得有药茶作为解药,方能自救。我劝你吃茶,你又不吃,平白辜负我好意,那便怨不得我了。咱家?是不敢伤你,可临走前恶心恶心您,又有何妨?西市可是个好地方,咱家?特地绑了个民女,给您这位常胜将军助助兴呀!” 要是谢安平药效起?来了,难敌燃情香药的功效,奸.淫了民女,那百姓那边,便有说头了。再厉害的家?将,也不该欺负自己人。 至少得损那么一星半点儿的民心吧!皇帝大抵不会办他,至多劝他将人纳为妾室。毕竟江山社稷为重,一个女子?无足轻重。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47节 他倒要看看,这回受百姓爱戴的谢安平,又该如?何收场。 …… 暮色沉沉,花灯如?火龙,蜿蜒山势,次第燃起?。 谢安平在西市寻到?了塔娜的其?他随身之物,是她的衣料,被?剪成了一条条,绑在树枝附近。这一身衣裙是谢安平委托谢贺置办的,他自然识得。 这些人将塔娜怎么了? 谢安平头一次对?僚臣起?了杀心,即便趁一时意气杀了刘云很难收场,他也想试试看。 只是这样会冒犯天子?,会葬送谢家?的前程,甚至牵涉到?谢家?安危……毕竟谢老夫人还被?留在京城之中,此举也是皇帝有意为之——母亲是人质。 正因有这条狗链子?束缚谢安平,才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再忍一忍……虽然不知这样苦难的日子?该忍到?何时。 终于,谢安平在山腰处,寻到?了一间破败屋舍。 就在他想要入屋一探究竟时,忽然嗅到?了一股子?脂粉香。四?肢百骸的血脉涌动,似在沸腾,翻搅不止。浑身上下烧灼着,仿佛浸在烙铁的火池子?里,观眼前的景象都有了虚影。 不同寻常的热,是中药了。 为何?他在刘云府上分明什么都没入口。 谢安平恍然大悟,是那香烟!他该喝刘云手上递来的茶,刘云料准了他不喝,这才中了奸计。 可恶的阉人,他想受死! 谢安平猛然抽出刀刃,划开了臂膀上的皮肉,血液喷涌而出,痛感召回了他的理智。 原以为这般就能清醒过来,怎料这药效太大,摧折心智,因失血过多而虚弱的身子?骨,此时更无法凭借本心控制了。 糟了。 就在谢安平要倒下时,柴门被?人推开。 粼粼月色下,凤眸入目的人,是塔娜。 谢安平皱眉,后退一步,困惑问:“你没事?” 塔娜笑了声,上前搀住了他:“乌兰姑娘哪里那么好降服?我被?劫到?这里,又看到?地上有个昏迷的大宁小娘子?,心里也就明白了。你放心,那个姑娘我已经放走了。” “既如?此,你怎么不逃跑?” “我在这里等你呀!”塔娜笑得张扬恣意,“我辨出她身上洒了草原催.情的花粉,料定?了你会出事,所以我在此,呃……守株待兔?或是,趁虚而入?” 她忽然用大宁语说出这个词,一副高高在上的猎人姿态。 谢安平的耳廓更烧了,他不满地问:“谁教你的大宁语?” “阿贺呀!” “很好,待本帅回去,自要罚他。”谢安平用力推开塔娜,他不愿意她近身,“你快走!” 塔娜身上的气息太好闻了,他有几分意动,心猿意马,亦很怕自己破功。 趁他还有意识,快滚吧。 谁知塔娜本就是想着不好的事。 她意中人“身娇体软”,不正好得偿所愿么?!塔娜怎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她体贴地抱住了谢安平,菟丝花儿一般攀缠上了他。 月色暧昧,蠢蠢欲动。 塔娜大胆地咬了一下谢安平的颈子?,笑得热情:“谢安平,让我看看你们大宁男子?血气方刚的样子?,好不好?” 嘶——令人抓狂的一句话。 被?衣袍遮掩的剑鞘有了动静。 谢安平此时才懂,塔娜名字的含义——月中神女。 她朝他妖里妖气地蛊惑,明明是温热的嗓音,骨子?里却似冷冽的、高高在上的月,诱他神往,诱他伏跪。 月亮坠落了。 他要伸手去接吗? 谢安平的意识渐渐涣散、雾化,于风中涌动,战栗。 他有点疲惫,思绪混沌,又前所未有的清醒。 谢安平这一次,没有力气推开塔娜。 他看着她主?动逢迎,看着她搔首弄姿。 还不曾酿成大错,别逼他了。 不知廉耻,本想这么骂,又觉得不合适。 他自己也并非什么好人。 谢安平抿唇,还是扣住了塔娜解开他衣襟的手:“你等等。” 塔娜歪头:“嗯?夫君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真是狡诈啊,连大宁语的“夫君”一词都学了! 太阳一样耀眼的异域女子?,生?疏、青涩地学着祖国的词汇,离经叛道地讨好他…… 要命的勾人。 谢安平要输了,他头一次折损于女人的膝下。 他颤着嗓音,说:“你不会后悔吗?” 塔娜微笑:“你们大宁国的男子?不能和胡族通婚吗?” “并无律令明文规定?。” “嘿嘿,那就是可以暗通款曲?”又夹了一个带生?的大宁词语。 谢安平头疼地按了下额头:“禁止你同阿贺学大宁语!” “啊?那我想学你国的话怎么办?” “唉……我来教。” 他输了,这一次输得很彻底。 塔娜手脚不干净,痒痒的,开始解他的衣。 谢安平快要被?她“色令智昏”的模样气晕了,他切齿:“你等等!我还有话说。” 塔娜噘嘴:“大宁男人果?然婆婆妈妈的……” “最要紧的一桩,我要同你事先?道明。我父亲战陨于同胡族交战的战事中,母亲她不喜胡族人,即便你的部落同当年的战役并无关?联。” 这话是说,谢安平乃守礼的君子?,他若真从了塔娜,便会担负起?责任。 塔娜是一时畅快了,不过和他成了家?,日常起?居定?会受气,母亲那一关?便很难过。 塔娜了然:“我知道了。” “你不怕?” “你们大宁国还是看重子?嗣的吧?” 塔娜忽然问出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谢安平又要被?她搞晕了。 “所以?”他不明白。 “我早日给你母亲生?个孙子?孙女,哪里还有那么多工夫来烦我。夫君,你努努力哦。”大宁语说的是真顺口啊。 “……”谢安平缄默了,他真的低估了这个女人的面皮。 厚如?城墙,不知羞耻! 心里这样骂,某个谢姓郎君身子?倒是很老实。 只不过今夜风好月好,其?间有细微的淋漓骚动与喘息,隐约还夹杂着几句小娘子?怪里怪气的惊呼—— “谢安平!你技法这样生?疏,不会是第一次吧?!” “你闭嘴!” …… 嗯,除此之外?,其?他都还蛮和谐、蛮融洽的,可喜可贺。 虽中了刘云的计,谢安平却也成功抱得美人归。他稀得同老阉人计较,横竖回了京中,两人暂时也无交际了。 眼下两人最要担心的,还是同谢老夫人开口说明塔娜身份一事——任谁知道自家?孩子?娶了个门不当户不对?的胡族女子?,都得气昏过去吧! 第43章 原以为谢老夫人那?关最难过, 怎料母亲比谢安平想的开明得多?。 带着?塔娜归京的谢安平不解,且再次强调了一句:“塔娜是乌兰部落的公主?, 是胡族人。” 谢老夫人慈眉善目的脸一变, 重重皱起眉头来。 谢安平松了一口气,嗯,这才对劲。 哪知, 谢老夫人问了句:“蕃国?的公主?都吃什么啊?为娘听说胡族人茹毛饮血, 那?咱家也不好总拉着?人吃米、面,要寻头羔子宰带血的活肉给你媳妇吃吗?哎哟,生肉吃起来血气重,还得好生养着?的,为娘瞅瞅哪家的牛羊养得肥美些,你待我打听打听。” “娘, 儿和塔娜还未成亲。” 喊‘媳妇’不合适。 “没?成亲你就敢和姑娘家住一个屋啊?”谢老夫人痛心疾首,捶了谢安平胸口一拳, “你该不会?是强了人, 逼她成的事吧?” “……”谢安平缄默了, 他倒是想为自己洗涮冤屈,说是塔娜霸王硬上弓,可这样?太跌小娘子的颜面了,他还是什么都不说吧。 谢安平不放心, 仍说了句:“您记得父亲战殒的事……” 谢老夫人此刻才明白过来, 儿子这般谨慎问话?, 是为何意。 她释然一笑?:“你爹为国?捐躯,于大义而言, 是死得其所。为娘的确恨那?些发动战乱的胡族,可调遣你爹, 让咱们谢家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还是顶上那?位,要真都怪起来,为娘管得了那?么多?吗?该怪那?些需要谢家将庇护的百姓?还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天家?又或者是怨恨起挑起战事的胡族人,把大宁国?化外之?地的蛮夷统统杀光?这笔账不能这样?算的。要都怪起来,为娘后半辈子也不必过了,成日里待佛堂记仇家名?讳录目得了。”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48节 谢老夫人把旧事看得这样?开,谢安平也欣慰许多?。 他不能侍奉母亲膝下?,这么多?年教她受了不少苦。他最怕她自苦,好在谢老夫人也知如何自我排遣,那?他便放心了。 谢安平颔首:“母亲,您放心吧。当年父亲对敌北狄时,乌兰部落非但没?有加入战局,还为了部落发展,暗中支援大宁国?,为那?时的战役添了不少物资。虽说如今乌兰部落的皇权更迭了,但好歹塔娜那?一支皇裔血脉是干净的,手上没?沾父亲的血。” 这也是谢安平年少时同父亲一块儿进入乌兰部落谈事的缘由,他们的军需一时半会?儿到不了藩镇,需要拉拢小部落,打赢一场迫在眉睫的战役。 而乌兰部落想要大宁国?的物产,他们答应私下?里送一批马给大宁将士。 这些胡族小部落,不是依靠大部落庇护,就是依靠大宁国?关照,墙头草似的保持中立,等闲不会?加入战局。除却这一回,塔娜的父亲被害,她的叔叔生了异心,夺走了王位,执意参战,带着?乌兰部落投奔阿格塔部落,自寻灭亡。 “我知道,我儿必不会?做教为娘伤心的事。”谢老夫人笑?着?拍了拍儿子的手,“人家小娘子人生地不熟来咱们大宁国?,她又帮你御敌成功,算是断了归家的路,若你再待她不好,那?她真就无家可归了。多?疼疼她,可别?把媳妇气跑了。” “儿子知道。”谢安平没?料到谢老夫人这般好讲话?,那?塔娜运气倒好,遇上了她这样?温厚的母亲,往后的日子应当也不会?不好过了。 谢安平夜里回入宫面圣,正好把塔娜的事过一过明路,请官家赐婚。 皇帝知晓谢安平定下?的妻子塔娜是这一回与阿格塔之?战的功臣,倒也没?说什么,好脾气地赐了婚,还笑?着?夸赞了一句“虎父无犬子”,谢安平如今已经?成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大宁悍将了。 谢安平望着?这个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天子,心里蓦地一沉——没?见过战场血气的儿郎,却操持老气横秋的语气,在帷幄之?中运筹,出些纸上谈兵的谋略。 他一想到这一回若非塔娜叛变,还不知京中军需几时能送往地方?藩镇。毕竟饿肚子还要提刀应敌的军将们,唯有死路一条。 好在他早想好了法子,安排地方?百姓开始种植与畜牧,同草原上的胡族一样?,囤积吃食。 这般,朝廷中再起恶毒心计,他的兵也不会?深受其害。 既要他保家卫国?,又提刀背刺他。 怎会?有这样?的天子……说句难听的,这般折腾下?去,不出百年,大宁国?定又有一场风雨了。 是皇帝自个儿折腾自家的寿数! 只是谢安平前脚刚走,皇帝严盛就砸碎了一只兰草绘纹白瓷茶碗。一时没?留神,他的掌心被碎片划开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珠子淅淅沥沥往下?落。太监们瑟瑟发抖,跪了一地。 严盛嗤笑?一声,终是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将怒火宣之?于口。 不能轻易疑心旧臣啊,说出去的话?都是刀子。 这里没?他信得过的人。 “传刘云见朕。” “是。” 内侍们急急忙忙奔波,一面传太医,一面寻刘云。 严盛的伤口不深,上了药,包了白巾就好了。倒是刘云见状,装模作?样?跪倒在地:“陛下?何苦为那?起子小人动怒?” “小人?”严盛笑?了,“堂堂安国?将军,在尔等口里,竟成了为非作?歹的小人?刘云,你大胆!” “奴该死!” 刘云抬手便扇了自己两个耳刮子,要打得响亮、漂亮,喝堂会?彩那?般,还不能沾了血,污贵人的眼。这宫里,一记眼神、一个话?音儿都有门道,掌控不好度,便是死路一条。 皇帝的话?是说给外人听的,随侍的奴仆鱼贯滚出了殿门后,刘云才敢斟茶,给严盛消消气儿:“安国?将军,老奴是不敢讪谤,老奴骂的是那?起子忘国?的佞臣!嘴上说为国?捐躯,结果自家后宅就起火,同胡族皇亲勾结上了!谁知胡族公主?献计一事是真,还是小人故意这般说起,为自家联姻添彩呢?倒是厉害,后路都给自家想好了,国?要是出了事儿,转头便成他族驸马投敌呗。” 刘云给严盛上眼药,蓄意搬弄是非。 这样?小伎俩的怪话?,傻子才听不出来他说的是谢安平。 殿内无外臣奴仆,皇帝也不必虚张声势做给旁人看。 他盯着?碧绿的茶汤面,若有所思地道:“你的意思是……谢将军起了反心?” “这话?奴不敢说。”刘云讪讪一笑?,“谢将军保家卫国?,战功赫赫,是藩镇百姓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奴只怕啊,谢将军家中的这位亲眷没?点爱国?骨性,乱了谢家往后骨鲠之?臣的血脉,怕是谢老将军泉下?有知,也会?痛心呐。唉,谢将军真是糊涂!” “呵。”严盛冷笑?一声,不语。 良久,皇帝问了句:“看你和谢安平不对付,是在藩镇喝饱了气儿回来的?” 刘云和君王相处,这一点是真的聪明。他不搬弄是非,在主?子面前就演出个全无心计的样?子,让主?子帮他摆平恩怨。 说到这里,刘云抹起了眼泪花子:“奴也不瞒陛下?,他一回回同奴讨军需,奴怕陛下?怪罪,不敢立马应了。您猜怎么着??他提溜奴的衣颈子,喊奴上阵杀敌去!奴要是有那?能耐,扛着?一把大刀也就上了,奴这样?的人上战场,可不是添乱么?!况且,奴是陛下?任命的监军使,即便他瞧不上宦臣,也该给陛下?留点颜面……” 自古以来,君王都不傻。他未必信全了刘云,不过是老阉奴的话?正合他心意。 严盛杀心渐起,眼下?却不动声色,只无所谓地笑?了笑?:“谢将军不过同你开个玩笑?,也值当你特地来朕面前搬弄是非。退下?吧,朕有些乏了。” “是。”刘云摸不清皇帝的心思,但他知道,先前那?番话?,该是皇帝想听到的。否则,执掌予夺生杀的君王又岂会?这样?轻易饶过他呢? 今日这步棋,还是走得冒险了……要不是谢安平实在难缠,刘云也不会?冒进行事!真是该死的,上次的局竟被他破了! …… 谢府,入夜时分。 塔娜今日在谢安平的指点下?,蒸了桂花崖蜜米糕。 她端着?一碟子糕点,独自去了谢老夫人所在的院子,嘴里还在默念那?几句新学的大宁话?——“娘亲,糕点,您吃。” 虽说腔调有点怪,但好歹有模有样?。 怎知,她才到厅堂,谢老夫人也鬼鬼祟祟地转过身。 两人互看了一眼手里的食盒,尴尬一笑?,对此举心照不宣。 塔娜端出糕点,干笑?:“您吃,糕点,娘亲。” 一紧张,话?的顺序说错了。 谢老夫人也摆出一碟子片好码放的生鱼脍,说:“塔娜,吃。” 她说多?了怕塔娜听不懂,阿格塔的话?实在太难,彼此眼神交流,明白双方?都有“交好”的意思便成了。 就是塔娜看了一眼鱼肉,又想起这几日常常送往小院的生肉片,笑?容变得更尴尬了。 夫君不帮她澄清“她虽是胡族人但也吃熟肉”一事,还以此逼迫她多?学一点大宁话?,甚至床笫间欺压她、顶撞她,伺机一句句讽刺她——“嗯?此前撩拨本?帅不是很得心应手吗?现下?吃干抹净,又说大宁话?难学了?” 她不就是笑?话?过他夫妻生活技法生疏吗?!至于记恨到现在吗?! 虽然时间长了,塔娜明白,夫君似乎不只是上阵杀敌有过人之?处,渐渐的,长处露了面儿,也是她开始招架不住了。 塔娜忽然有点点后悔,她是不是不该嫁到大宁国?来,她对谢安平此人很“面善”的印象,也近日出了差池…… 塔娜重重一声叹息,心道:果然,远嫁的姑娘是没?有好结果的! 第44章 二十五年前, 塔娜怀有身孕。 阿格塔记恨几年前被大宁国突袭主?营致使?撤兵之?耻,这一回来势汹汹。 谢安平分身乏术, 照看不了塔娜, 便命人送她归京,由母亲照顾。正是多事之?秋,皇帝严盛不蠢, 这时?非但?不会招惹谢家?人, 还会“恩待功臣”,护住谢家?骨肉。毕竟妻儿与母亲都捏在他?手里,这样才好逼谢安平奋力抗战,庇佑大宁江山。 塔娜和谢安平成亲已有五年,在夫君耳濡目染之?下,大宁语说得十分流利。光听声儿, 恐怕都不会以为她是个胡人,只是那双琥珀色的金眸太招眼了, 时?常同京城圈子里的官夫人们格格不入, 赴官宴也常遭受慢待。 好在她和一墙之?隔的邻府沈家?夫人杜月华脾气相?投, 杜月华性子胆怯,她又大胆张扬,正好互补上圆缺。两人相?处十分融洽,日常有人往来, 倒也不寂寞。 谢老夫人乐得这个胡族儿媳妇有人陪, 还特地在家?府中辟了间留宿的小?院, 专供杜月华休憩。虽说此举惹得沈家?郎君不满,他?在朝为官, 平素十分忙碌,每每下值回府, 就?想浅尝一番夫人的温柔乡,怎料一日日同门房打听起?来夫人去向,俱是待在谢家?用膳,心里恼火可想而知。 偏生他?是个温润有礼的郎君,心里有火气也不好当面发作,只夜里故意作怪,于床笫间劳累自?家?夫人,消磨去杜月华的精力,强行白日留她在府上休憩。 翌日,塔娜左等右等寻不来杜月华,便挺着个大肚子登了沈家?府门。 塔娜是谢节帅的爱妻,腹中揣的又是人丁稀疏的谢家?子弟,母子都是金疙瘩,谁敢拦她?门房非但?不敢阻挠,还一路点头哈腰请塔娜入沈家?,就?差没跪下给人当脚垫子踏路了。 塔娜被人小?心翼翼伺候,浑身不得劲儿。 她拍了一下肚子,笑?道:“没那样精细!我们乌兰部落,怀身子的母亲还上马射箭呢!” 那一掌拍得啪嗒响,小?厮和随行的赵妈妈魂都要被吓得离体。赵妈妈直呼“阿弥陀佛”,心疼地道:“少夫人,您留心点儿!哥儿姐儿肉嫩,担不起?这一下巴掌呀!” 塔娜是知道谢家?奴仆多细致,要是她执意折腾孩子,母亲待她温柔,待手下人却不一定那样温驯了。她隐约听说过的,谢老夫人年轻时?掌家?是一把好手,那些个惩治魑魅魍魉的煞气,也就?老后的这些年礼佛才清减了些。 她也不想折腾下人,讪讪一笑?便住了手。 杜月华听到动静,出远门来迎。她是典型的江南美人,羞花闭月,我见犹怜,真就?是水做的妙人儿。 每每见到杜月华,塔娜都能明白为何大宁的郎君们都爱这样高门出身的温婉娘子,她这样草原上的糙女子,她也爱啊!转念一想,塔娜又觉得自?家?夫君谢安平眼光十分怪……他?竟对柔若无骨的娇软小?娘子毫无兴趣,也很烦那些屡屡朝他?暗送秋波的俏丽佳人。 暴殄天物啊! 嗯,这个词,塔娜用对了。 塔娜上前搀杜月华:“你今日怎么不来谢家??” 杜月华不好意思教怀有身子的塔娜相?扶,她不着痕迹绕开?手,转而挽上塔娜,亲昵地道了句:“身子骨……有点不舒服。” 塔娜惊喜:“你怀孕了?” 杜月华羞怯摇头:“没、没有。” “那是小?日子来了?”癸水来了的话?,得好生休憩啊。 杜月华怕她一直猜下去,更教人疑心。 于是,她拉塔娜进内室,小?心解开?衣襟,给她看底下痕迹:“郎君夜里下手有些急躁,我怕上谢家?被谢家?婶娘认出来,不大好意思。” 红痕遍地。 塔娜倒吸一口凉气:“你夫君够猛的啊。” “……”杜月华脸更烧了。 “啧,不懂怜香惜玉怎么行?你多娇弱的身板,万一受不住呢?”塔娜给杜月华出谋划策,“要不这样,夜里你也别归府了,上谢家?住着,你不能太好脾气,日日容他?胡作非为!” 杜月华若有所思颔首:“嗯,近日确实很劳累。” 她体恤夫君公?事辛苦,每夜给沈郎君炖煮滋补的红枣兔肉甜汤,还在汤头里窝上两个农家?山鸡蛋,这样大荤进补下去,又怎会不勾起?人的心火呢? 特别是美人灯下,烛影婆娑。娇妻乖顺温柔可人意,沈郎君能把持住都不算个正常男人了。 偏偏杜月华温柔,总听夫君的话?,任他?予取予求……她不能这样下去了,她要站起?来。 杜月华道:“塔娜说的对,我也该拒绝夫君几次的。” 塔娜看着一颦一笑?都漂漂亮亮的大宁小?娘子,心绪飞得老远。 她忽然奸猾地道:“嘿嘿,要是我这胎是个小?郎君,咱们结个娃娃亲吧?” 杜月华错愕地看了塔娜一眼:“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49节 她倒不排斥同谢家?结姻亲。 沈、谢两家?于百年前辅佐无上皇夺得江山社稷,建立了大宁国。两家?乃旧部勋臣,又是交好的世家?,祖上曾有过姻亲,只是后辈大抵婚姻随心,便没有强行亲上加亲。 如今塔娜提出这一茬子婚事,不失为一门好亲。 只是沈家?门楣及不上谢家?显赫,她怕是高攀…… 杜月华问:“这事儿,你和婶娘商量过吗?” 塔娜笑?道:“我的儿子,我还能做主?!娘也时?常念叨沈家?家?风好,喜欢你得紧,又怎么可能拒绝?” “要是生个小?娘子呢?” “那就?等你往后有了郎君,娶我家?的!我生的孩子,我知道,就?好你这口……”塔娜要是个男人,那定会想方设法撬沈家?墙角了,反正她是胡族人,自?小?听的都是强者应有尽有那套,没什么道德的。 杜月华被她惊世骇俗的话?逗笑?了,抬袖掩唇:“那我家?小?郎君可享福了,有个大几岁的小?娘子关照,事事儿都领着他?!” 这话?虽是笑?语,却也算个婚约的雏形。 待塔娜真生下一个小?郎君,谢老夫人便笑?眯眯做了主?,把婚事儿定下来了。 郎君比姑娘家?大个五六岁都不妨碍的,也就?没了其他?顾虑。 塔娜一生下谢青,月子还没养足就?回了藩镇。她爱的是谢安平,心里一团火热,也只想追随夫君过活。她和大宁国的小?娘子不同,乌兰部落的孩子一生下来便抛给部落的大人们,大家?一块儿教养,从小?就?得学?习各项谋生手段,与牛羊马为伴,没大宁国后宅里那样精贵。 塔娜信赖谢老夫人,觉得孩子交到她手上再无不妥之?处,总比上战场见真刀真枪成日里见血要来得好。 可她却忽略了谢青的想法,他?是活在大宁国严苛教条环境里的郎君,旁人都有父母亲陪伴左右,唯独他?一个郎君孤零零的,磕着碰着也没大人的温声软语安慰。久而久之?,郎君的性子便养得内敛乖僻……他?不愿意暴露真性情?了,反正没人疼他?,没人在乎他?的感受。 他?是爹娘不要的孩子。 既如此,那便笑?着吧。 难过也笑?,愁闷也笑?。 见不得他?好,他?更要笑?。唯有这样,狼狈、无措、不堪,便没人能看他?的笑?话?。 谢青小?郎君啊,一直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第45章 二十年前, 谢青五岁。 杜月华刚巧怀上了孩子,腹中可能是年幼的?小郎君谢青的?妻。 若这一胎是郎君, 那就是两?家?没缘分, 婚事便得?日后再慢慢商议了,反正都有规程。 杜月华记挂开朗直率的?塔娜,连带着对?谢青也?很好?。 只是小郎君守礼得?紧, 明明该活泼泼的?年纪, 却已有大人的?稳重风范。板正着稚嫩的?小脸,操持着小拳,稳稳当当一步步朝杜月华行来,恭敬朝她见礼:“沈婶娘好?。” 杜月华偏疼这个小小年纪就要守住门庭峥嵘的?郎君,温柔地?摸了摸谢青的?头,道:“小郎君今日用过早膳了吗?” 谢青本想说用过, 奈何腹中空空,水声作响。他倒不觉窘迫, 只乖巧笑了笑, 糯声答话:“不曾。” 老气横秋的?话, 满带孩子的?稚气。 杜月华哑然?失笑。 她牵起他的?手:“走?,同婶娘一块儿去吃粥。” “嗯……”谢青错愕了片刻,没有拒绝。 他小心感受杜月华握住腕骨的?掌心,仰头望着温柔的?女子, 最终, 他的?目光落在沈家?大娘子高高隆起的?孕肚上。 沈婶娘怀了孩子。 待这个孩子出生后, 他会获得?沈家?大人们的?宠爱。 到那时,婶娘还会牵着他的?手, 邀他用早膳吗?谢青似乎起了一点难言的?郁闷心绪,他很羡慕沈家?的?小孩。 杜月华余光瞥见蔫头耸脑的?谢青, 抚了抚肚尖子,问:“小郎君希望婶娘生个哥儿还是姐儿?” 男孩或是女孩吗? 谢青抿唇:“都好?。” 他虽不敢太依赖杜月华,但他受过沈家?的?恩惠。只要是她的?孩子,应当也?会同她一样有个好?性子,那么郎君或是娘子,都很好?。 杜月华难得?促狭,逗弄了一下谢青:“要是小娘子,往后就得?同你?成婚了,你?喜欢吗?” 谢青还不大能懂“成婚”是什么样的?事,不过他明白,若是成了亲,他就不是独自一人了,夜里也?不必害怕寂静,他会有小妻子作陪。 应当……很好?吧? 谢青没有回答这话,反倒是软声问了大人一句:“倘若您的?女儿,嫁到谢家?,您觉得?好?吗?” 四两?拨千斤呀。 杜月华没料到小人精居然?会反将一军,这孩子真是早慧!这样聪明的?小郎君,往后定有大造化。 她笑得?更欢畅了,把?幼小的?谢青按到怀中,拍了拍他的?脊背:“有小郎君这样的?好?孩子护着,沈家?小娘子一定会过得?很好?。” “是吗……”谢青有一瞬茫然?。 他从来不知,他也?算是个“好?的?”。 他不想辜负杜月华,那他待她的?孩子,便好?一些吧。虽不知如何待人算是良善,但他会模仿世人行径,至少待未来的?妻子态度温和一些的?。 谢青闭上了眼,耳畔似乎能听到婶娘腹中涌动的?水声,还有细微的?擂动。 隔着一层薄薄的?肉皮……那是他未来小妻子的?心跳吗?是个活物?啊,他第一次,期待起她的?出世。 希望是个小娘子吧,他也?想身边有人能陪一陪了。 四个月后,杜月华生下了一对?龙凤双生胎。谢老夫人同坐婆一块儿接生的?孩子,产房血气重,郎君们只能被留在屋外静候。 谢青听到两?声嘹亮的?啼哭声,又?听到奴仆前来同沈大郎君报喜:“尊长!夫人生了一对?龙凤双生子,请您赐名。” 沈大郎君欣喜若狂,不顾下人们的?阻拦,冲进产房中,虚虚伏跪于杜月华跟前:“华娘,你?辛苦了。” “夫君你?看?,如今有儿有女,真好?啊。” 谢老夫人也?欢喜极了,她的?孙媳妇儿算是有着落了! 她笑着推搡了下沈大郎君:“快给孩子想个名!” “是了是了,我?都要高兴糊涂了。”沈大郎君笑答,“哥儿衔着姐儿来,多好?的?兆头,既这么……郎君叫沈衔香,娘子便叫沈香吧!” 他们欢欢喜喜地?谈论着日后,殊不知杜月华的?眉眼却一寸寸黯下去。 她能感受到身子底下不断涌出的?血,也?能感受到四肢百骸的?生气儿渐渐涣散。拼尽全?力生下的?两?个孩子,似乎也?消耗了她的?寿元。 杜月华可能……命不久矣了。 她含笑,眼眶里满满泪雾。 她多想再陪陪夫婿和孩子们啊,希望这一切只是她多心。 杜月华错开眼,目光落在门帘间隙处,那里站着一个削瘦的?小孩儿身影,她辨认出眉眼,是谢青。 小孩聪明,一下瞧出她的?不对?劲,忧心忡忡同她对?望。 杜月华招手,唤谢青上前。 她捧着谢青细软的?小手,小声“嘘”了一下,示意他噤声。 谢青垂眉敛目,半晌不语。 杜月华小声问:“小香往后就得?小郎君来照看?了,你?喜欢吗?” 这么多年,祖母总拿娃娃亲来捉弄他,谢青年幼时便知,他的?小妻子会出生于沈家?。 他犹豫很久,小声问出口:“她是我?的?妻吗?” 杜月华没有笑话谢青,而是郑重其事,仿佛托孤那般,对?他说:“是呢,小香今后就交给小郎君了。” “嗯,那我?定是喜欢的?。” 谢青没对?任何人说起过,其实他期待沈香的?诞生。 他是寂寞的?郎君,自小没有父母亲在身边,祖母也?有一大堆庶务要处理,夜里便精神不济,早早睡下。他知事也?懂事,故而不曾时常叨扰长者。 而现如今,沈香入世了。 这是世人皆知的?、独属他的?妻。 真好?,他要私藏她,要庇护她,要好?生守着她。 只是,谢青也?怕,这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若她不愿意呢? 因小娘子是杜月华的?孩子,他不想为难她。 那便等她再大一点,让她自己做抉择吧。 要是她愿意成为他的?所属物?,那谢青必然?不会放开她了。 真好?,他也?有人陪伴了。 …… 杜月华死了,她生产时气血亏损,没能熬过小月子里的?调养,撒手尘寰。 沈大郎君待妻情深,其妻死后便一蹶不振,也?辞官隐退,居府避客。 或许他认定是这一对?儿女害死了自己的?妻子,他不再照看?沈香与沈衔香,反倒是谢老夫人迫于无奈,遵从杜月华的?遗嘱,帮着照顾孩子们的?起居。 沈大郎君没了生欲,最终还是跟着杜月华一块儿奔赴黄泉。他午夜梦回,总想起自家?的?妻子胆小怯弱,怕她死后亡灵畏惧,一个人漂泊于世凄苦无依,这才一同随行。 他答应过她的?,碧落黄泉,他陪她同往——“所以,华娘,我?来为你?引路了。” 谢老夫人不敢将真相告诉沈家?两?个孩子,他们已经够可怜了,怎能让他们知晓,父母亲皆因他们而死,甚至父亲自尽时,还是怪罪孩子的?。 对?外,谢老夫人都说,沈大郎君是病入膏肓,不治身亡。 实在命苦。 谢青偶尔也?会去看?望一下将来的?小妻子沈香。 她正吃奶羹,嚷着“谢哥哥”,冲他笑得?天真无邪。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50节 才两?三岁,话说得?迟,不大利索。 拨浪鼓落了,沈香作势要爬下软榻去捡。小身子摇摇晃晃,可别跌到了。 谢青唯恐她受伤,帮忙拾掇,递到孩子手里。 沈香摸来糖饴,塞到谢青口里:“吃。” 不经意间接住了。 谢青含着甜腻的?糖,丝丝蜜意泛滥。 “快些长大。”他莫名催促了一声。 想说点什么下文,谢青自己也?没想明白,于是闭了嘴。 谢青七岁了,七年的?郎君娘子不同席,虽说沈香还是个孩子,但他得?礼待她。 于是,谢青没有多留,转身走?了。 又?过了两?年。 谢青如竹骨一般抽条儿,长成了长身玉立的?大郎君。人还不算高,却能从优雅骨相里观出日后俊秀的?神仪。 他如往常那般来到祖母住的?荷香院。 院落里热闹非凡,不等谢青入屋,他就被一个热情奔放的?异域女子搂到了怀里。 “您……” 谢青没来得?及开口,面颊上就被亲了好?几口。 是塔娜和丈夫谢安平归京了,他们打算小住一段时日,也?终于有机会好?好?看?望自己睽别已久的?孩子。 “长这么大啦!”塔娜笑着揉乱了谢青挽的?发,“我?是你?的?母亲,我?叫塔娜。” 她热情大方介绍自己,那艳丽的?金眸仿佛太阳,夺目耀眼。 谢青待她是有抵触心的?,但凡谁被父母亲抛下多年,都不可能很快热络。 但他已经学会了如何戴假面过活,闻言也?只是温柔一笑,恭顺地?答话:“见过母亲与父亲。” “真乖。” 塔娜掐了掐谢青的?面颊,全?然?不在意小子怪里怪气的?掩饰。她相信血脉亲缘,相信母子连心,他们分离再久,也?会彼此挂念的?,谁让谢青是她腹中怀胎十月生出的?孩子呢? 谢安平的?思儿情绪比塔娜不着痕迹得?多,他只是拍了拍谢青的?肩,同儿子说:“来庭院,陪为父练练。” 谢青的?笑里有一丝嘲讽:“父亲,抱歉,我?不曾习武。” 谢安平不傻,观这小子入屋的?步履与稳健的?下盘便知,他天赋异禀,便是无人从旁指点,也?能自学成才。 好?苗子,只可惜他在外从戎,守关多年,不曾亲手指点过谢青。 “过来。”谢安平往他怀中抛来一柄剑,发下话来。 谢青明白,他的?谎话拙劣,被父亲看?穿了。 啧。 讨厌这样自以为是的?父亲,也?讨厌在父亲面前无处遁形的?自己。 塔娜没去看?小崽子和老子的?切磋,她知晓了闺中好?友杜月华的?死,伤神了很多年,如今她只想看?看?那个定下的?儿媳妇沈香,还有杜月华的?儿子沈衔香。 她远远瞧见一个身穿大红小袄的?小娘子踉踉跄跄奔来,扎着两?个珍珠米蝴蝶发带小揪揪,灵动可爱,闷头往谢老夫人怀里扑。 还没等小沈香搂住谢家?祖母大腿,半道上,她就被一个雪脯丰盈的?异域女子捞到怀里。 塔娜一眼就认出小沈香,她举起小娃娃转圈,又?搂怀里耳鬓厮磨,爱不释手地?揉搓小孩的?脸。 奶娃娃比她家?小子香多了,她忍不住下嘴,亲得?沈香晕头转向?。 什么? 沈香受了惊,眼瞳都震撼。她朝谢家?祖母求助,心里盘算着——这几日都不要来谢家?讨甜糕吃了啊!谢家?婶娘太热情了她好?害怕啊! 另一边,谢青还是被领到了空旷的?庭院中。 谢安平执着木剑,与他对?打。最起初谢青还想稍微掩饰一番,哪知父亲并未手下留情,打得?他节节败退。 不知是这些年的?苦闷积攒太多,还是旁的?什么缘故,谢青渐渐起了邪心,出招也?愈发迅猛。 是想羞辱他吗? 可恨! 谢青不过是九岁的?儿郎啊! 为何要让他一个人留在京城,为何要抛下他…… 谢青有很多话想问,却不稀罕再问了。 迟来的?宽慰,便是施舍。 他不要,他嫌恶心。 谢青同谢安平斗得?酣畅淋漓,汗与泪一块儿落下,最终湿了满面。 “啪嗒”一声,谢安平猛地?击了一下他的?腿骨,逼谢青收起手里的?剑势。 谢青不敌重创,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喘息。 他仍是笑:“父亲……果然?厉害。” 谢安平拍了拍少年郎的?肩膀,道:“我?把?谢贺留给你?,他是我?出生入死的?弟兄,往后由他代我?,指点你?武艺。” “为何不是您亲自……” 谢青这时才知,其实他嘴上说不在乎父母亲了,其实还是眷恋家?人的?陪伴。他对?塔娜和谢安平仍怀有孺慕之?情,父母亲缘总归是融于骨血,实难割舍。 “小子,待你?大成那日,为父在藩镇等你?。” “好?。” 谢青应下了。 虽然?他的?爹娘辜负他,哄骗他这么多次,但他还是愿意,最后给他们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一家?人团聚,不要再骗他了。 第46章 十五年前, 平阳镇。 谢安平利用其?妻塔娜,策反了当时已是草原第二大的乌兰部落, 成功击败了阿格塔部落, 还将藩镇领地朝外扩了百亩,供藩镇的民众畜牧牛羊。藩镇百姓们被阿格塔部落的蛮夷欺辱这么多年,总算扬眉吐气一回, 还逼这些狗.杂.种割让土地, 真心畅快。 而这一切荣耀,俱是谢家将赠予的。 正是谢家几代人守卫边境,才让他?们有命活着,不至于被胡人铁骑践踏尊严。 谢安平在百姓心中,俨然成了战神?,无人不爱戴他?, 无人不敬重他?。 大家观战局这么多年,早知帅府的几径势力争斗, 对于那位时常给?谢安平使绊子的监神?策军使刘云, 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百姓争相唾弃, 更?有甚者见他?的官轿行来也不行礼避讳。 刘云见他?们蔑视官人,轻贱皇权,气得瑟瑟发?抖:“反了!这些刁民真是反了天了!” “大监消消气,如今战事平息了, 自有法子治谢安平!”出言规劝的人乃李岷, 几年前他?用亲妹子投石问?路, 作为敲门砖,和刘云接结了姻亲, 打那儿以后,他?便被绑在了刘云的贼船上。 也不知是刘云的功勋, 还是官家有什么旁的想头,他?被天家任命为节度副使,居于谢安平麾下做事。 大家心里头都有一本账目,自然知晓,皇帝的意?思是:让谢安平领着李岷操练,好顶替他?的缺儿。 任谁知道这一步棋心里都不畅快,偏偏谢安平沉得住气,他?真带李岷总兵,教他?如何行军布阵。 李岷受宠若惊,没想到谢安平这样好讲话,身上的权势说?放就能放下,眉头都不眨一下。李岷自认,若是换成他?,那还真不好说?舍不舍得抛开这些年积攒下的功勋。 怎知,他?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谢安平是将职权发?放给?他?了,可是那些兵将眼里不认兵符印信,只认将领,没有谢安平首肯,就是他?拿兵符总兵,兵卒们也不会听话。 李岷受此大辱,心里怎可能意?平! 他?将话传到刘云耳朵里:“大监,您瞧瞧,这些将士都被谢安平豢养成自家的府兵了,拥兵自重,他?想做什么?!自立为王吗?!” “打嘴!”刘云拍了李岷一巴掌,“这话焉能乱讲?!人家是耿介忠臣,是咱们能指摘的吗?” “唉。” “咱家也不是不信你,只是凡事都要有个证据……” “您的意?思是?” 刘云给?李岷递了一颗干枣儿,笑道:“总得拿捏到人家的罪证嘛!” 李岷懂了,这是有大计策,他?冷笑接下了蜜枣儿,且等着谢安平的死期吧。 他?和谢安平的梁子是早早就结下了的。 当年,一次敌袭。他?为了活命,随手?抓过一名守卫的兵卒,用他?的肉身挡掷来的长枪。 他?侥幸活下来,那名兵卒却?死了。 这一幕教谢安平看在眼里,他?气得双目猩红。 待敌袭平息后,他?径直抓住李岷的衣襟,当着上千军士的面痛殴他?。 李岷不敢反抗,颜面尽失,只得仰首大喊:“您这样是做什么?!都是在朝为官,您太无礼了!” “无礼?!你贪生怕死,轻贱将士们的性?命!我留你一口气在,已是顾全了天家的颜面!” “我是将军,他?不过是个兵卒。能护我一程,是他?荣幸!” “住口!你就比他?高贵多少吗?!杂种!” 谢安平拳脚相加,李岷被打得像条狗一般跪地。 那时,他?就想,不过是比他?官阶高些就敢这样欺凌僚臣!他?定?要要谢安平后悔,他?一定?要谢安平死无葬身之地! 刘云抓了平阳镇的一名小娘子,命李岷将其?□□至死。 他?们趁谢安平外出之时,特地将此事嫁祸给?谢家府邸的一名将士。 待谢安平得到消息赶来时,那个名叫“王进”的将士已然奄奄一息。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51节 他?浑身都是血,流得那样多,那样浓稠。伤口不是胡族人刺出来的,而是自家人。 王进似乎是在装死,他?留了一口气,等谢安平来。 听到将军来了,王进眼睛发?酸。他?指尖发?颤,沾了红梅一般的血,往谢安平所?在之处爬来。 他?仰着头,望着战神?一般耀眼的谢安平。明明是个大男人,这时却?委屈地血泪横流。 他?说?:“将军,我、我没有……” “将军,我记得……您说?的,没有欺负妇孺。” “将军,我没有……” 他?咽下无数猩血,哽咽、含糊说?出这句话,接着,声音慢慢弱了,渐渐归无。 “我知道,我信你。”在王进的手?垂下的一瞬间?,谢安平握住了他?粗粝的五指,重重拍了拍,“都是好将,都是好将!” 刘云对谢安平道:“咱家知道,节帅近日立大功,要归京了,手?下人一时高兴,难免看管不严。只是在外逞能便罢了,欺辱到自家人身上,还闹出了人命,这就不够意?思了。不过是一只闯入门闹事的家雀,咱家越俎代庖处置一回,帮您处理干净,您也省心不是?” 谢安平看了王进一眼,道:“胡说?八道!王进于三?年前腿侧受损,已不能人事,如何会欺辱小娘子?!” 这是大家伙儿众所?周知的秘密,于男儿郎来说?太过耻辱,等闲不会提及。 刘云这伙人自个儿犯了错,竟想要他?谢家将士顶罪,欺人太甚! 闻言,刘云笑出声来。 他?朝李岷飘了一记眼风,李岷抛出一样鲜血淋漓的事物:“您不过是为恃强凌弱的家臣们开脱罢了!只是不巧,如今‘死无对证’,怕是也不能验证您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了。” “啪嗒”一声落地,众人定?睛望去,各个骇然。 那物件,竟是王进的子孙根! 这群阉党,这些畜生! 他?们怎敢动用私刑?! 是可忍孰不可忍,在场的军士们纷纷怒火中烧,拔出刀剑! 刘云见状,高举起兵符:“反了尔等!我乃监神?策军使,尔等目中无人,是想要我的命?!是想罔顾天家的旨意??!真是谢家教出的好狗,竟不把官家放在眼里!” 谢安平实难能忍受这样的屈辱,他?手?里刀拔了又按下,杀气腾腾。 若是咽下这口气,往后他?该如何面对谢家将士与出生入死的兵卒?若是不忍,一时痛快杀了刘云,那他?们刚打赢胜战就动了官家的人,这是有反心,无人能容! 骑虎难下啊! 好,好你个刘云,竟给?我出这样的难题! 谢安平冷笑连连,最终,他?还是举刀,划开了刘云的衣裤。 “哗啦”一声,刘云那无根的残缺之身毕露于数千军士面前,一览无余。 众人哄堂大笑,笑声不绝于耳。 刘云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狠招,人都要气得背过气儿去。 谢家…… “谢安平!”刘云不知该说?什么话,他?忽然畏惧成千上万的军士,忽然害怕他?们手?上舔过外族血气的锐刃。 害怕他?们发?了疯,要将他?斩杀。 刘云贪生怕死啊,他?不敢叫嚣,也不敢多说?什么。 只凄厉地,再次嘶吼出一句——“谢安平!” 他?一定?!一定?会杀了谢安平!绝对会! 谢安平没有理会他?,只是对将士们道:“脱下衣袍,裹住小娘子的尸身,好生安葬她。还有我们的弟兄,他?时日无多,给?个痛快,也带走吧。” 他?心很痛,但也只能忍气吞声。 官场如战场,不可轻举妄动。 他?若急躁,手?下的人都得赴死。 大宁将士,抛头颅,洒热血,该死在对阵的战场上,而不是家府内战,太小家子气了,他?不允许。 只可惜,这事儿还是传到了皇帝严盛的耳朵里。 一个阉奴受辱,他?全然不会在意?。他?忌惮的是,刘云拿出兵符印信也无法驱使这些谢家将,一整支实战多年的神?策军啊……在关外同草原骑兵历练过这么多年,见过血气开过刃,哪里是他?那些豢养京中的府兵能奈何的。 他?压不住谢安平了,若谢安平忠心耿耿倒还好说?,要是人家起了异心呢? 只要谢安平活着,他?就能凭口舌驱动那些效忠于他?的兵将。毕竟这是谢安平一手?调教出的好兵,是他?的手?中刃。 变天了,如今受拿捏的人……是天家啊。 这样的祸端,他?不允许。 只是谢安平战功赫赫,又帮着他?平定?北狄,严盛不能因一己私欲动他?,得想个法子。 严盛夜里不得安睡,每每入梦便见到谢安平提着寒光粼粼的长剑,走向他?。他?听到谢安平狂妄大笑,对严盛说?:“国是我谢家护的,庙堂是宏才大略的沈家守的。你这样只会在营帐中纸上谈兵的官家,又有何用?不如龙椅换个人坐坐。” “哗啦——” 刀刃斩下,破开床围幔帐。 “啊——!”严盛自榻上坐起,冷汗涔涔。 他?睡不着了,差人喊了一盏滋补的杏酪枣泥麦粥来食,压压惊。 严盛养尊处优多年,半点不知塞外风沙有多割人,也不知有多少将士用血肉筑造城墙,挡住那些野心勃勃的入侵进犯的敌军。他?以为兵将驰骋沙场,是心甘情愿为他?而死,为皇权而奋战,他?不知,将士们心怀大爱,仅仅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家。而这个家里有妻有女,有父有母,他?们只是恰好生活在了大宁国土之中。 保家卫国,不是为了强占土地,而是为了心中的大爱。 人世间?最难能可贵的,便是爱“人”啊。 君不懂如何爱人,怎可能护民。 严盛从一开始,便走错了路。 严盛还是打算杀了谢家这对受人爱戴的夫妇,他?畏惧谢安平,也畏惧他?的胡族妻子塔娜。即便塔娜是友军的公主,但有了胡族第二大乌兰部落的协助,若是谢安平起了反心,那塔娜便是增援兵力的关键。 他?们都不能活。 严盛不能明面杀他?们,会招来风言风语,他?只能做个卑鄙小人,暗下动手?。 于是,严盛劫持了所?有跟着谢安平出生入死的谢家将领,他?们有总兵的能力,将士们也认他?们的脸,不能留存于世。既是大宁国的臣子,那么就该听君王的话,毫无怨言赴死,即便是“莫须有”的罪名。 这是军令,也是君令。 他?们令君主畏惧了,所?以必须“英勇就义”,来宽君主的心。 来啊,给?朕看看你的忠心吧,谢安平。 …… 谢安平知道今日难逃一死,眼前的谢家将尽数被围剿,残肢满地,血流成河。 他?们一定?是挣扎过,不甘心,所?以才会乱刀斩杀。 不能死得这样不体面啊,不能伤他?们啊。 谢安平头一回有了泪意?与无奈,但他?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 他?只是跪下来,给?弟兄们磕了个头。 谢安平愧对他?们。 今日死的是这些跟着自己报效国家的勋将,明日就要害死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老母亲了,还有他?的儿子谢青——是他?和塔娜盼望着、爱着的孩子啊。 他?想,幸好一两年前,把谢贺留给?了谢青,谢贺能幸免于难,还会替他?们照看好谢青。 谢安平为了家中老小,必须遵从君主的旨意?,老老实实赴死。 刘云领着严盛赐的毒酒,命李岷给?两人送去。 他?怕谢安平发?大疯,自个儿不敢露面。 其?实他?大可放心,谢安平的母亲与儿子都在京中,他?穷途末路了,只会好好听话,不敢再给?家人惹是生非。 谢安平接过毒酒,对李岷道:“今日,本帅会饮下毒酒,于无人知晓的荒郊野岭死去。唯有一件事,希望你们能把话带给?天家,家中母亲与稚子无辜,还望官家饶他?们一命。” 多荒唐的话,明明是功臣,却?不能活在世上。只是李岷不懂这个道理,今日能死谢家,他?日不也能死李家吗?真愚蠢。 刘云听他?讲话还算冷静自持,似是想哄他?快点自尽一般,笑道:“节帅放心,您只管走好,身后事自有天家照料,必委屈不了您的家宅!” “如此……甚好。”谢安平讽刺地笑了一声,喝下了毒酒。 他?没有把毒酒递给?塔娜,他?不敢看妻子的眼睛。 然而塔娜却?无所?畏惧,径直端起酒盏,递到唇边。 “等等,这酒有毒。”谢安平道。 塔娜眨眨眼:“我知道啊,我如今大宁话说?得可好了,全听懂啦。” “那你还……” “你们大宁国不是有句俗话叫‘夫唱妇随’吗?我会跟着你的。”她说?完,将毒酒一饮而尽。 毒性?没那么快发?作,还给?他?们夫妇俩留了点时间?。 喝完了毒酒,刘云和李岷松了一口气,他?们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俩夫妻伤害。 谢安平没有说?大宁话,而是改口,说?了阿格塔语和乌兰语。 夫唱妇随嘛,塔娜也跟着他?一块儿说?。 这算是谢安平最后的倔强吗?至少不想以“安国将军”的身份死去。 谢安平伸手?抚上塔娜的脸,她的眼眸金灿灿的,比金日美丽。他?很少夸赞她,不是不愿意?,而是羞怯。 说?起来很好笑吧,他?一个饱经风霜的大男人,在面对爱妻的时候,竟也会害羞。 谢安平笑了下,对塔娜说?:“你很漂亮,是草原最美的姑娘。” 塔娜也笑了:“我知道啊!我一直都是草原最厉害最美丽的姑娘!所?以你娶了我,真的不亏!” “我对不起你,跟着我,你吃了好多苦。” 他?不敢这样说?,他?怕她责难。 但谢安平知道,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他?不想留有遗憾死去。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52节 塔娜热情地抱住了丈夫,她埋首于夫君微微发?颤的肩头,小声哄他?:“我没有后悔过,我很高兴能和你结为夫妇。你一定?不知道吧?你救我那次,你英姿飒爽的模样就成了我年少时的美梦。我嫁给?你啦,心愿成真,真的很幸福。我和你生了孩子,留有我们的血脉,还跟你生活了那么多年,你一直对我很好。” “平时五大三?粗的男人,竟知入内室时在炭盆边上烘手?,驱散寒意?后,再来抱我。明明没有起夜的习惯,却?知我夜半会口渴,特地睡在外侧帮我端茶递水。夫君一直都是很温柔的人,我只觉得自己幸运,能和你在一起。” 她说?了好多话,腹部阵阵绞痛,咳出了一口血。 谢安平感受到肩头一热,泪水不自觉滚落,他?死死抱住了妻子,温柔缱绻地抚摸她的头发?。 “对不起,我没有起兵造反。” “对不起,好不容易国泰民安,我不想再给?百姓招来祸端。” “对不起,我为了母亲和谢青,不敢同皇权较量,一争天下。” “对不起,很对不起,下辈子我当牛做马,补偿你。” 塔娜咬了一下谢安平的颈子,但是她没了力气,只能留下一丁点猩红的血色印记。 她目光涣散,好似看到了草原。 一望无际的草原,太阳挂在天上,烤得人身上那层牦牛皮衣也发?烫。 她对谢安平说?:“不要当牛做马,下辈子,你还当我的夫君。” 这句话,好似让谢安平的心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四肢百骸都在颤抖。 他?何德何能,他?配不上她。 “好不好?当我的夫君。” “好。”谢安平应下了,他?把塔娜抱得更?紧。 他?想和她融为一体,彼此成为对方的骨与血,密不可分。 下辈子,一定?要有下辈子。 他?想和她只做一对长命百岁的夫妻,不要国难,不要家仇,不要血雨腥风。 他?想和她平平安安或者,归隐于现?世。 谢安平忽然想起了父亲。 他?的父亲,是上一任“安国将军”。 他?为谢安平挡住了射来的长矛,他?的膝骨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护住身后的孩子。 那日飘了大雪,皑皑的,柔软的雪,落了满地。红白辉映,血花也更?耀眼。 谢安平也想当父亲那样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想和他?一样,战死沙场,守护心中大爱。 他?做错了吗?他?辱没门楣了吗?所?以落得这样的局面。 为何啊?他?明明爱着大宁国啊。 为何啊?要这样对待他?啊? 为何啊?谢安平不明白啊…… 他?心力交瘁,呕出了一口血。 他?还是不肯松开怀里的爱妻,他?唤着塔娜的名字,和她一块儿闭上了眼。 谢安平亲吻塔娜的面颊,笑着,说?:“你总说?我不解风情……如今我解了,你不要睡过去,好不好?” “夫君,我好累。”塔娜与他?耳鬓厮磨,喃喃,“夫君,下辈子,我还叫塔娜。” “好,那我也还叫安平。” “夫君,我等你来找我。” “好,我一定?会去找你。” “夫君,草原好美啊……” “嗯。” 谢安平仿佛也看到了举目千里的草原,他?无忧无虑地躺在草地上,感受风声。 而马蹄轻快,眯眼望去——他?心爱的姑娘塔娜,口中叼着一根翠绿的草,红裙蹁跹,骑马的姿容张扬恣意?。她眼里只有他?,一昧朝他?奔来。 谢安平一直在等他?的草原姑娘,而她,也真的如约来了。 这一定?……是下辈子会真实发?生的事。 谢安平,一定?找到塔娜了——他?最心爱的妻。 第47章 谢青被骗了。 他早说过, 爹娘不是好人,他们抛弃他, 不要他。 谢青卸下心防去?接纳他们, 结果还是落得这样的境地。 从今往后,他不会期盼任何人,也不会再信赖任何人。 谢贺当?着谢青的面吹了口?哨, 一?只鼓吻奋爪的海东青压低翅膀, 自天?际盘旋而下,俯冲入屋檐,立于谢贺臂膀上。 谢贺取下海东青尖喙衔住的衣布,上面写了四?个血字——“弃武从文”。 这是让他弃了“安国将军”的头?衔儿,入仕当?文臣。 谢青是聪慧的郎君,一?观便知究竟, 这是父亲的字迹。 他认得。 谢青曾背着人在书房之中,仔细端详父亲留下的一?些兵书夹批。 他面世时常说, 他自八风不动, 今后无关人间七情六欲。 实则冠冕堂皇的一?番话, 也不过是为了遮掩,谢青耻于让人知晓这些心底辛秘——他也只是个稀松寻常的小郎君。 渴望一?家团聚,有人爱他。 许是越得不到越想要,渐渐成了沉疴, 亦扭曲了他的秉性。 谢贺带着谢青一?起, 跟随海东青的行踪, 去?了那个全是谢家军士尸山的地方。 尸体烂了数月,白骨森森, 一?团腐臭,无人打?理。 谢青带走了父母的尸首安葬, 并燃了一?把?火,烧了整个宅院。 惊雷天?里,荒郊野岭起山火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许是皇帝误以?为这等?丧心病狂之举惹了神威,也没有派人一?探究竟,主要是怕遭天?谴。 就?这么一?场火,把?一?场灾厄,烧了个干干净净。 熊熊烈火啊,烟熏火燎,仿佛佛前燃的香火鼎。 香烟上九天?,直达天?听。 南无观世音菩萨,可曾听闻六道苦难众生? 为何不救善人? 为何包庇恶人? 那样猩红绚烂的火烧进谢青眼里,他简直要捧腹大笑——“您这一?生多可悲?保家卫国,最后连尸身都没人替您收。这世上,做好人真?难啊,好人……一?点都不长命。” “算是施舍您吧,我替您报仇,还了养育之恩。” “不过,我不会继承您的衣钵,做个好人了。我既不庇护您的君,也不再爱世人。” “今后,我要做妖邪,而不是心存怜悯的神佛。” …… 那时的谢青,是这样起誓的吧?小孩子狂妄又狼狈的言论,如今想来,真?是不够端稳啊。 谢青记不清了,太久远的事,过去?好多年了。 想起来就?头?疼,太阳穴口?一?阵阵痉挛,疼得他想皱眉。 沈香默然听完这个故事,一?些周折情节的前因后果,稍作思忖,便能知悉。 “夫君。”沈香忽然唤他。 姑娘家伶仃的手轻轻搭拢住了谢青的五指。 郎君的手背很凉,霜雪似的冻人,指骨白皙修长,指腹鲜少厚茧,全然看不出是习武之人。 她忽然缠他,谢青心里欢喜。 谨言慎行的小娘子,拿柔情蜜意哄人都细致,丝丝缕缕的枝蔓绕过来,得他应允才敢放肆。 沈香小声,体人意地问:“您这些年,很辛苦吧?” “辛苦吗?” 谢青困惑了一?瞬,没能立时给个回答。好似饮药汤子习惯了,因此觉不出苦味。 “今后我会陪着您。”沈香主动覆上谢青,靠在他的怀中,小心翼翼试探他。 “好。” 谢青微笑,眼尾都扬起喜人的弧度,若是沈香把?谢青比作一?棵树,兴许能发现他发梢都长出娇艳的花儿。 沈香如今懂了,郎君便是难过也会笑的。 她倚着他的肩臂,一?寸寸游上来,最终,同秀致的谢青对?视。 寝帐帘幕遮蔽,热气蒸蒸,仿佛万物都要融化开来,汪成一?滩深春甘露。 沈香难得献吻,她磕磕绊绊临摹郎君的熟稔伎俩,情是缱绻了,可技法?实在磕碜,上不得台面。 小夫人好热情啊。 谢青哑然失笑,回敬她,眸色都带些妖冶与?懒倦。 他把?着她的腰,此前拆解过外衣,如今只剩下纤薄的一?层绸纱。 裹挟所有半遮半掩的,一?痕雪色春山。 郎君埋下首去?,倏忽发问:“小香此前说,想要于公事间帮为夫吗?”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53节 沈香被他的动作一?惊,落了水似的,只觉得琵琶骨湿濡。 她颤抖,悸栗栗答话:“嗯,在外你我掩人耳目,疏远些。这般,我好帮您做事。” 谢青一?笑,媚态横生:“就?如兵家引经据典的那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是吗?” “算……是吧。” “那么小香知道,陈仓里会发生什么吗?” “啊?” 等?一?下,陈仓不是楚汉之争的一?处地名吗? 在此地,还应当?做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吗? “呵。不明白吗?那么,我来教小香……” 郎君的声线儿软绵,好似山间取来的一?径雾霭梨花香,薄纱一?般的湿气缠着她的面门,教她呼吸一?窒,气儿都喘不过来。 仿佛要被封住五感,溺亡在其中。 言语间,他入薄衾,以?指腹指点,她分开膝骨,唆使她跪缠于他身上。 “等?等?!” 沈香不过愣了一?下,很快便知郎君手段高明,且来势汹汹。 竟教他得逞了! 她想着,郎君好坏,偏生这时候故意逗她…… 夏雨绵绵,下了一?整晚,沈香迷迷瞪瞪昏睡。 再抬头?,沈香迎上郎君的眸光,耳廓发红:“您醒了啊?” 食髓知味的谢青正绞着沈香的发,笑问:“不再睡一?会儿吗?” 他早早醒了,不过馋沈香姣好睡颜,一?直不曾起身,心里盘算着往后的日子——怎么办呢?从奢入俭难,他似乎再也过不了没有沈香的日子了。 “用过早膳了吗?”沈香打?了个哈欠,仍是困倦。 “今日休沐,不必起这样早,你再睡会子,迟些时候,我唤你。” “好。” 谢青昨夜下手太重,沈香被闹得很累,她委实没忍住劳累,又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地还是湿的,幸而今日没了乌云,天?光正好,已日晒三竿。 沈香透过窗缝,细思昨夜的事,影影绰绰的人影子。 悬浮、飘零,一?掌荷叶骨于风雨中招摇,碎了个透彻。 她记不清明,只知彼此都亲密,还有谢青落在她颈后的,那一?个紧接另一?个缱绻的吻。 是她故意招惹他在先,实在活该。 飞蛾扑火,极为凶恶,又甘之如饴。 沈香捧了捧发烫的脸,不再多想了。 今日刑部衙门的官吏不必办公,可居府休憩。 她知道家府有武艺高强的家臣把?守里外,不必过分忧心,于是挑拣了一?身荔肉白底落花流水纹襦裙上身。 许久没打?扮成小娘子的模样,实在新?鲜有趣。 沈香洗漱好,先上了荷香院和谢老夫人请安,离院前,顺道打?听了一?下夫君的行踪。 “怀青一?早就?去?书房里看案宗了,也是奇怪,成了亲倒改了性子,晓得疼人了!还特?地知会我,让我不要打?搅小香休憩!”谢老夫人眉欢眼笑,带些揶揄。 她是过来人,自然明白这话里深意,闹得沈香一?个脸红。 “夫、夫君确实疼人……”沈香期期艾艾应了几句,忙去?寻谢青了。 她是有那么一?丁点羞恼的,任哪个长辈被新?婚燕尔的小辈这样叮嘱,都很难不想歪。这不是、不是坏她名声吗?可是细细想来,又觉得责难谢青很没有道理。 夫妻敦伦,实在人之常情……就?是谢青下手有点不知轻重。 沈香叹了一?口?气,还是自个儿忍住了怨怼。她上厨房打?听谢青用了多少膳食,知他只囫囵咽了几口?就?到书房里批阅卷宗了,心里又很心疼。她吩咐了几样菜,待厨娘煮好,亲自送去?给谢青吃。 想想也对?,谢青毕竟是秋官一?把?手,哪里得闲。 衙门主官嘛,官高任重,日日公务缠身,即便休沐,也仅仅是把?公文从官署搬到家宅。 好累哦,她该为夫君分忧解难!毕竟她也是衙门二把?手! 有时,沈香也很好奇,谢青嘴上说不管人间事,可他断案却十分内行,为民?请命亦相当?勤勉。沈香都闹不明白——究竟是谢青乃演戏的行家,执意要披好这一?层“纯臣忠良”的皮囊呢?还是他爱重黎民?,却偏偏对?外口?是心非? 或许,他天?生就?是这样矛盾的人,带一?丝神秘的韵味,诱人来猜。 怎样都好,只要办了为民?除害的实事,谁管他动机纯不纯呢? 红尘中哪有非黑即白的说法?,未免太一?团孩子气了。 等?到沈香入了书房,这才傻眼—— “呃,夫君,这好像是我该批注的案卷……” 谢青温文一?笑:“不过顺手,一?并看了。这般小香就?能再多睡一?会子,不必操劳了。” 啊,夫君这样勤勉,原是帮她那一?份公文也详复了啊。 沈香怯弱地缩了缩脖颈子,说话都不敢高声了。她行了拜仪,恭恭敬敬道谢:“您辛苦了。” “举手之劳罢了。”谢青仍是笑得温柔,同夜里凶恶的仪容截然不同。 沈香现下很难讲这种感觉,就?好比,她是私塾里学问次等?的学生,而“文曲星下凡”的同窗为了让她不挨塾师先生的骂,熬夜替她写了功课。 但,她睡到日出三竿……罪魁祸首不就?是谢青吗?! 咦,如今还让她承他的情。咬手帕,夫君真?是很狡猾啊! 第48章 沈香一踏入书房, 才知?这?里?改了陈设。 那一尊养了许久的佛像被谢青挪走?了。 为什么?细思缘由,沈香想起那日的荒唐, 面?上讪讪。 竟在圣佛面?前啊……谢青是不信鬼神之说呢, 还?是胆大妄为? 不过佛祖慈悲,吃了数载的香火,也该受用?了, 定不会怪罪夫君的。当然, 要是让沈香知?道,谢青多年?来故意戏耍神明,她肯定要急得昏过去。 沈香记起了芦花团纹红木食盒里?的餐食,将其逐一摆到一侧用?来放茶点的长案上。 “您再用?些吃食吧,我吩咐厨娘给您备了野蕈笋干鸭肉汤,还?置了一份冷淘面?。怕来来往往几?步路, 面?变驼了,面?也被我特地放盆装的冷河(水)里?, 如今捞起来抖到汤里?吃正好, 弹牙劲道得很。” 她怕谢青不肯用?膳, 像个开食肆的掌柜,卖弄起好口彩来。 谢青鲜少被人?哄劝吃喝,仔细一听?,倒有点新鲜。 祖母知?他会拿主意, 不爱管他的事, 府上其余人?又没那个胆子劝食。 唯独沈香, 如今成了他的妻,掌着他的里?外。 谢青不排斥的, 甚至有几?分欢喜。 他心里?绵绵升起一团暖意来,嘴角微微上扬。若是寻常郎子, 这?般窃喜是要压一压,偏偏他不,欢喜就要恣意随性。 窗板被凉风推开,谢青盈风满袖。本就是俊雅骨秀的郎君,被一抹喜色衬得更?为春风和气,很可亲。 郎君又笑得这?样惑人?呀,沈香莫名?跟着笑。 都不必谢青开口,她就知?,他是允的。 于是,沈香开始布膳,谢青也洗净了手上墨迹,过来搭把手。 沈香摆好了一应吃食,待摆菜时才觉出厨娘的用?心。原来她置办了好几?种煮熟的冷面?,有宽扁的、细长的,还?有槐叶冷淘——这?是取绿叶榨出翠汁子,用?以和面?,再切成青色面?条烹煮。 难得府上人?为了一顿餐食这?般费时费力。 沈香问:“夫君要吃哪种面??” 谢青不挑拣:“都好。” 既这?么,她便各色都给他夹了一团,码放齐整后,又淋上鸭汤,后用?腌胡瓜与大酱猪肉丁作为浇头。 好在鸭汤是温的,两相调和,缓和了冷面?的凉,入口也不冻肚子。 书房里?放了寒浸浸的冰鉴,加之谢青怕沈香嫌鸭汤腻口,又给她沏了乌梅子茶。冷面?凉茶,午后的这?顿饭食吃起来惬意凉爽,相当舒适。 沈香吃饱喝足,余下的碗碟就是谢青帮着收拾,再差遣奴仆来撤走?了。 饭后洗漱好,沈香信手翻阅起刑部卷宗,疑惑地问了句:“都官司的官奴婢名?录怎会落到您手里??不该由官司吏人?先?审阅一回吗?” 刑部都官司,主管官奴婢的发配役吏,凡是十岁以上的官奴婢,每年?十月都得红膏印臂,由都官曹司查验名?籍。其中不仅是太监宫女,还?有犯了错事的罪臣之后。不少官宅、公府,或是掖庭缺人?手,就是推搡这?些官奴婢顶上的缺口。 各司管各职,不过一桩小事,没必要谢青这?个刑部主官兴师动众揽差事,这?般显得底下官人?很无能……除非,他是另有所图。 沈香了解谢青,他不会做无意义的事。 她问:“这?一卷上,您圈了朱砂笔迹……您特别看顾这?个名?叫‘邓炜’的寺人?是为何?” 谢青听?小夫人?问话,勾起嘴角,玩味地道:“邓炜是内侍监张福贵‘举荐’的人?。” “张福贵?”沈香知?道,掖庭内侍省置两名?内侍监为一省之长,互相牵制。除却刘云,还?有一名?宦臣便是张福贵。 “是。小香听?过他吗?” 沈香颔首:“听?说他原本是皇后跟前的执御刀寺人?,因?巡狩时为官家挡箭有功,这?才得了皇帝青睐,高升至宫闱宦臣最高官。想来是个伶俐人?,刘云凭三十多年?的资历才熬到大长秋,他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后生,竟也能和刘云平起平坐。” 沈香知?道谢家同?太监刘云有多少条人?命债的仇恨,不会说他好话。但在官场,这?厮奸诈至极,就算沈香不愿,也不得不承认,刘云已混成了人?精。这?样的妖物,竟还?被张福贵压了一头,足见后生可畏。 “小香真是聪慧。”谢青不吝言辞夸赞她,“这?位张福贵,似是同?刘云有过节,特地收买到我跟前,想同?我做一笔交易。” “一山难容二虎,既都在内侍省共事,难免起摩擦。他是想借您之手,把刘云拉下马来吗?”沈香皱眉,“他知?晓您和刘云以往的过节?” 谢青摇摇头:“谢家的辛秘旧事,世上除却刘云和皇帝,恐怕已无人?知?晓。” “既这?么,他着实胆子大,竟敢把手伸向朝前的官吏身上。”沈香吃了一惊,“结党营私啊……他用?什么贿赂您?”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54节 谢青饶有兴致地道:“他拿成事后的整个内侍省收买我。” 沈香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子,胆儿够肥啊。” “艺高人?胆大,他这?般肆意妄为,我倒起了几?分兴致。”谢青笑得不怀好意,“若助这?样的人?登上云梯,不知?宫闱会成怎样的光景呢?” “您打算帮他?” “不一定,姑且瞧瞧他的本事。若是个懂绝活的,助人?为乐乃为夫美德。倘若他不争气,给刘大监吃个憋头,也很得趣。” “……”总归谢青葫芦里?没卖什么好药,除了弄死仇家,还?是弄死仇家。 说到这?里?,沈香又不明白了:“他要弄死刘云,又同?这?个名?叫‘邓炜’的寺人?有何干系?” “尚寝局的宫女有了身孕,却并无被官家幸过的记册,而张福贵告密,说这?名?宫女偏生同?邓炜走?得很近,许是对食。一些事,说起来倒辱了小香的耳。宦官去势,每两年?都要查验一番,有的一刀不干净,来年?还?得再挨一刀,而这?个邓炜,年?前曾以刘云干儿子的名?目,逃过省内宦官的查验。正巧,这?点把柄被张福贵知?悉,攥在了手里?。” 沈香懂了:“张福贵是猜到邓炜没把子孙根斩干净,宫女的孩子极有可能是他的?这?般秽乱后宫的名?头压下来,官家必要震怒……” 毕竟哪个男人?能容忍同?他人?共享后宅?简直是奇耻大辱。 便是皇子皇孙不可能出自官奴婢的腹中,也不能饶恕此?事。 “只是,邓炜出事,又同?刘云有什么紧要?就算他是刘云的干儿子。”沈香不觉得刘云会为了一个从七品的小小寺人?东奔西跑,那点干亲情分,可能都没有家养阿猫阿狗来得密切。 谢青指尖摩挲杯壁,慢条斯理?地道:“张福贵说了,刘云同?邓炜像是私底下有什么秘密往来。他必会追来刑部一趟,保下他的干儿子。” “这?样笃定……”沈香如梦初醒,“看来是邓炜有刘云的把柄?刘云怕他嘴巴子不严,惹是生非,必要把人?先?保下来?” “应该是这?般。” “邓炜在何处?” “哦,已与那些接触过怀孕宫女的内诸司吏人?们?一并押入刑部狱了。”谢青来了兴致,笑眯眯地问,“小香猜猜看,若是刘云求告到刑部衙门来,他会如何保下自家干儿子?” 这?个不难猜。 沈香笑答:“既要摆脱嫌疑,自然是在官家觉察之前,先?行将邓炜再净一遍身。这?般,也算全了‘死无对证’的说头。” 谢青想起谢家旧事,嗤笑一声:“招数真不新鲜。” “张福贵将此?事告知?您,是想咱们?做什么呢?” “自然是查出邓炜同?刘云背地里?的那些勾当,好助他诛锄异己。” “您答应了?” 谢青笑道:“小香觉得,为夫是那样沉不住气的官人?吗?” “自然不是,您比狐狸还?精明。”沈香也爱夸赞夫君,“您在吊着他?” “不错。看着一群人?狗咬狗,很有趣不是吗?” 明明是温润的郎君,却能笑得如此?邪性。 “您还?真是坏心眼?啊……”沈香擦擦汗,“不过,刘云既来了刑部,他做贼心虚怎敢找您谈事儿,而我明面?上同?您分道扬镳,是他最佳的下手对象。我猜,刘云一定会寻我接洽,这?一回由我为您效犬马之劳吧!” “刘云不是良善人?。”谢青不想她涉险,最后问了一次:“小香若想全身而退,现在还?来得及,横竖沈家已被我择出去了……” “夫君,你不信我吗?”沈香作势又要溢泪花。 谢青怕了她了,服软:“我没有……” 她只是逗他玩。 沈香一笑,半跪上软榻。 她膝行靠近,珍爱地捧起谢青俊俏的脸,递上他冰凉的额头:“且看着,这?出戏,由我替您的角儿,一定帮您唱到圆满。” 第49章 宫里头, 各司各府的门道都很?多,秦镜高悬的秋官衙门也?不例外?。毕竟要想为民请命, 最紧要的便是保住官帽。若是连官人身份都没有, 那遑论?解民倒悬。 这世间本就是人情往来圆滑周道,方可立足的。 故此,刑部官署特地辟出一间小?东房用于招待高官。 此处算是极其富丽堂皇的一间小?室了, 墙上书满了增辉的壁记与松鹤壁画, 博古架摆上了御赐的鎏金鸿雁流云纹茶碾子,就连圈椅底下的软垫都是牡丹双面绣绸面,瞧着精致又贵气。 沈香记得,这间小?室,有时还作为公堂,用于同僚间的会食。 不过她不常来, 平日里若有旁的官署吏人拜访,她总有避嫌, 往来待客推脱给尚书谢青与四官司郎中?接待。她没有为人情往来费心过, 只想着闷头办公差、查案子就好。如今忆起, 她毕竟是官署副手,哪里那么好躲懒,该是谢青帮她挡了风雨。 夫君的恩惠无处不在吗?她从前?竟没有想到这一层。 思忖间,刘云的靴便递至沈香眼底。沈香一撩深绯色袍衫, 挺胸抬头, 露出十一銙金带, 为自个儿鼓劲。 刘云如今是内侍省长官了,乃三?品宦臣, 故而同谢青一样,能?着紫色圆领窄袖袍衫。虽是去了势的宦臣, 但他乃皇帝大伴儿,又是多年的天子近臣,无人敢开罪他,大家伙儿见了别府上峰,都老老实实行拜仪。 沈香也?不例外?。 她行了礼,笑问?:“何事这般郑重?竟劳烦起刘大监亲来官署。” 刘云如今也?有五六十岁了。只是他在宫中?吃穿用度精细,又有宫膳悉心调养着,皮肉还紧致,一点都不显老。 他是个惯爱装体面的人,此时慈爱地笑起:“沈侍郎亲迎,真是给咱家抬颜面了。于公,咱家这回?来官署,是奉官家的旨意,来给刑部衙门送御膳的——昨日官家吃了一道莲房鱼包,觉得不错,特地命尚食局的女官给内外?诸司送去会食。正巧咱家也?是掌侍皇帝的官人,自也?要为官家分忧,来送一回?吃食。” 他话音儿落到这里,沈香回?过味来,接茬儿:“那于私呢?” 刘云笑而不语,只曼声道了句:“沈侍郎,咱们可否借一步说话?” “刘大监请。”沈香特地为他打帘,迎刘云入了厅堂内室,“各官司的僚臣们都在办公,四下无人,刘大监尽可畅谈。” 言语间,沈香又殷勤为刘云烹了一盏寿阳茶。 刘云噘尖了嘴,小?口?尝了茶,赞叹茶香。隔着袅袅的热气儿,他不动声色打量沈香。 良久,刘云开了腔:“还未来得及祝贺沈侍郎!此前?你同谢尚书一道儿破案,寻回?李岷将军之子李佩玉,真是立了大功。” 总算开门见山了,沈香不慌不忙地答话:“原本好好的一桩事,怎料那群劫匪太猖狂,谋财不成竟敢蓄意报复,一把?火放入将军府中?,将李家父子都烧死了。唉,都城之中?,还敢行这样狼心狗肺之事,真没天理!刘大监问?起这事儿,是因官家闲暇时为此事忧心吗?下官定会勤勉督案,早日给官家一个交代。” 李家就是皇帝赐死的,他压根儿就不想谢青继续往下查,以悬案结束便是了。 这一点,刘云倒是不知晓。皇帝不会对一个阉奴多言计策。 刘云听她言之凿凿,不似作假,心下又不好揣测她的用意了。 沈家同谢家究竟私交到何种程度?听闻沈衔香与谢青关系不和,此事属真属假? 刘云眯起一双狐狸眼,笑了下:“咱家听说,沈侍郎跟着谢尚书查案时,去过衢州金志山?” 刘云问?起这个,沈香心里“咯噔”一声。莲花庵就在衢州金志山,而他们被李岷的暗卫追杀,也?是在庵寺出的事。 不过那时,沈香扮作的是女儿身,也?不知李岷手下人究竟认没认出来……刘云定然知道普济堂被谢家人拆了,他同谢青不对付,就得寻思弄死谢青。不过他又很?好奇,谢青都摸到普济堂了,缘何没用这个把?柄来对付他?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刘云抛来了藤蔓,他在揣测沈香,蓄意发?话诈她。 ——他在猜她是否早知内情。 沈香决定铤而走险,她叹了一口?气:“刘大监不知,谢尚书与我,私交并不算好。平日里亲厚,也?不过做戏给官家看,毕竟沈、谢两家世代交好,是君主喜闻乐道之事。那日前?往衢州金志山,他明?知案情线索,却怕我揽功夺宠,将我一人舍下,留在驿站之中?,自个儿携了一名相好的小?娘子外?出奔走。您应当知晓他娶的农门妻吧?什么‘他重伤了得农家女救治’,简直一派胡言。分明?是此女出身不好,百年前?祖上乃罪臣之后,他想掩人耳目成亲,这才假造了一个局,就连官家那边都推辞封诰了。啊,这话我同您交底便是,您可千万别对外?宣扬,咱们官署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若是抖出消息,下官这边实在难做啊。” 刘云心疼地拍了拍沈香的手背,道:“咱家省得,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委屈沈侍郎了。” “唉,小?事罢了。”沈香掌心里已全是热汗,她不知这样的借口?,刘云信了多少,但好歹搪塞过去了。 刘云是记得那时谢青带着一名女子逃亡,若真如沈衔香说的这般,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他要问?的事,在官署中?谈论?极为不方便…… 刘云放下茶盏子,作势离开:“今日叨扰这般久,咱家也?该回?宫里了。改日得闲,再来寻沈侍郎闲侃。” 沈香正要相送,走了两步,追问?了句:“您方才说的‘私事’是?迟迟不讲,倒教下官很?好奇。” 听得这话,大太监驻足,似笑非笑地斜了一记眼风,睥着沈香——“非亲非故,也?不好劳烦沈侍郎替咱家分忧不是?若沈侍郎有意换个衙门靠山,可三?日后戌时来东坊的翠云居门前?静候,自有人迎你见咱家。内侍省虽说干涉不到朝前?的外?诸司,可好歹是官家眼皮底子下的人,吹吹枕边风,倒是比奏札子递上来的话顺耳多了。” 他丢下饵料,诱惑沈香投奔宦臣。他给她摆了平步青云的天梯,且看沈香愿不愿意登台了。 沈香没有立时答复,只深深鞠躬:“下官送刘大监回?宫,您当心足下,慢走啊。” 她自然愿意打入刘云的阵营,只是仅仅凭借一席话,她就倒戈——谄媚上峰的目的太明?显了,刘云未必会信。 这样瞻前?顾后,慎重行路,才像她这种“好拿捏”的小?人物。 既开演了,就得万无一失。 待刘云走了,沈香才感到腿软。她虚扶茶案子落座。腚下的软垫真踏实啊,她悬着的那颗心也?稍稍放下了。 只是掌心仍诸多热汗,摸茶盏润喉,手上都打滑。 还是谢青入了屋舍,信手接住了险些摔碎的瓷碗,递到沈香唇边,小?心喂她一口?。 “方才怕吗?” 沈香抬眸,见是谢青,笑得见眉不见眼:“闲谈时还好,事后想想,有点受惊。” 特别是她知道刘云那层皮囊子底下蛰伏怎样的凶性,连公爹谢安平都对付不了的人,她能?堪大用吗? 沈香看了一眼自个儿的掌心纹路,曾有先生给她算命,说她的寿数很?长。 不会轻易死的。 谢青抚了抚沈香的脸,温柔称赞:“小?香做得很?好了。” “是吗?” “嗯。” 今日和刘云切磋,沈香方知凶险。 她道:“还有一事,我必须要做。” “嗯?”谢青不解。 “今夜,咱们去拜祭一回?兄长吧。”沈香的唇色抿到青白,“我不知这事是对还是错,但我明?白,无论?我做什么,兄长都不会怪我的。” 沈香要做的这件事惊世骇俗,世情所不容。 奇怪,她和谢青成了同路人了,都在“作恶”,离经叛道的“恶”。 月黑风高夜,她拿着铁锹,一下又一下凿开了兄长沈衔香的墓。 明?明?是沈香执意要这样做,眼泪却落得很?凶。 假惺惺吗?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55节 小?娘子哭得抽抽搭搭,我见犹怜。 谢青被她作闹到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 他既心疼她,又暗叹小?娘子何苦自我折磨。 “要我帮你吗?”谢青没有俗人的欲.念,干伤天害理的事,心里负累也?不重。他手上够脏了,虽都是歹人的血,但也?很?教他恶心。他可以帮沈香的。 “不要!”沈香吸了吸鼻子,声音瓮瓮的,“从前?都依仗您的庇护,如今也?轮到我为您做些什么了。我可以的,您且看着。” 明?明?是夏夜,怎会这样冷,教她瑟瑟发?抖。 沈香咬紧牙关,继续往下刨土。 终于见到了沈衔香的棺材。 沈香撬开棺木,用重器砸碎了兄长的尸骨。她是刑部的官人,知晓男女尸骨的差异——男尸的骨盆腔高而窄,女尸盆低且阔,还有眼窝的不同……有经验的仵作一查便知。 她要毁去所有能?辨别尸骨性别征兆的部分,要让世人都以为沈香已死。 否则,沈香的墓里竟葬着一具男尸,她的女儿身便会暴露于人前?。 这是隐患,得尽数除去。 沈香没有退路了,她要和谢青出生入死,命脉相连。 棺材里只留下一堆白灰了,一截尸骨都没留。 沈香阖上棺木,再次盖上了土。 大功告成,该庆贺的事,她却更想哭了。 “夫君,有酒吗?”沈香茫然望着兄长的墓碑,浑身寒浸浸的,牙齿也?在打颤。 谢青撩袍,就地落座。他抻手,执拗地揽她入怀。 “夫君?”沈香受了惊。 “夜风大,我替你挡一回?。”谢青的嗓音很?温驯,听着便教人放松。他温柔地环着沈香,为她斟酒。 “你能?喝吗?”这是农家酒,很?辛。谢青忧心忡忡地问?。 “能?的。”沈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气太呛了,烈得她眉心紧蹙。烧酒入喉,烫了她的舌,一路燎进?肺腑,满腹都是火热,起火了。 浑身难受,但还要喝。仿佛越痛苦,赎的罪越多。 她战栗不止,不知停休地喝酒。 直到天上霜月成了两个,谢青也?被笼入一团迷蒙水雾之中?。 沈香颤抖肩头,还是如同幼兽那样哭了。她最爱重兄长了,却为了谢青,毁了他。 “阿兄,对不起。”沈香爬到墓前?,给沈衔香磕头。 “哗啦——”凉风吹乱了花枝。 这时,白色山花落到她的肩头,仿佛兄长有意随风而来,竭力安抚她。 沈香知道,阿兄最爱她了。 他不会怪她的,她只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她做了坏事。 “不要自苦。”谢青劝了句。 沈香失魂落魄跪着,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谢青叹气,他还是灌了一口?酒,走向?沈香。 小?娘子稍稍出神,修长指尖便捻上她的下颚。 “唔?唔——!”沈香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夫君竟哺她吃酒,蓄意惊扰她的心神。 可是,可是。 他诱她专注,诱她醉心于他。 她没有反抗啊。 沈香能?感受到软.舌,擦过她的唇齿,舐去所有残留的酒味。 谢青那样强盛,又那样柔情缱绻。 他在安抚她,他希望她别哭了。 沈香胸口?破开的那个大洞,似乎被谢青堵上了。狼狈的血迹没了,嶙峋的伤疤也?渐渐愈合,密密结上了花。 是谢青的花,沈香总觉得夫君是一棵花树,他一笑,芳华便满枝桠。 他在尽力哄她。 手段有点高明?,教她晕头转向?,意乱情迷。 沈香脸颊红扑扑的,好在谢青心存怜悯,最终将她松开。 沈香差点窒在这一个绵长的吻里,她气喘吁吁,拍了拍狂跳不止的心脏。 “太放肆了,怎能?在阿兄面前??!”沈香头一次对夫君发?了脾气。 谢青饶有兴致地笑,像一只蛊惑人心的狐妖:“那你如今还想哭吗?” “啊?” 但被谢青这样一打岔,沈香确实忘记还要如何伤怀。 她破涕而笑:“不哭了,兄长应当也?不想我哭。” 沈香踉踉跄跄上前?,紧紧抱了一下墓碑,深吸一口?肩上的花香。 “对不起,阿兄。我毁了你在红尘的人身,但我相信,你若是知道这般能?庇护我走得更远,你乐意我这样做的。阿兄要入轮回?、要投胎、要有来世,小?香啊,一直想念阿兄。” 这就是沈香与谢青的不同——她不会怀疑家人对自己的爱,她恣意妄为,家人都是准允的。只要她能?过好自个儿的日子,家人便有了慰藉。 于这一点,沈香深信不疑。 往后,除非是官家亲来搜她的身,否则她的女儿身绝无机会暴露于人前?。 今日,沈香的软肋已毁,她能?更坦荡前?行了。 第50章 三日后的夜里, 沈香还是?依时抵达东坊的翠云居。 翠云居是?一?间酒肆,不少?百姓会来店里沽一?壶酒, 斩一?斤佐酒的卤猪肉带回?家中吃。肉香四溢, 诱得人驻足不前。沈香今日想到?刘云就没心情吃夜食,饿了好些?个时辰,早已饥肠辘辘, 脾胃都要不适了, 奈何?眼下也没很好的用饭时机。 她?蔫头耸脑抚了下小腹,想起谢青。若是?夫君在就好了,他?定会给她?买晚膳,照顾她?起居。 想到?夫君,沈香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她?见他?,总是?很欢喜。说到?谢青, 沈香不免又思?忖另一?桩事——晚间正逢刘云出宫,谢青若想报家仇, 命谢贺跟着她?游入刘云私室杀之, 岂不快意? 谢青不是?蠢笨的郎君, 他?不可能想不到?这点?。 迟迟不做,便是?他?不愿。 为什么呢?他?不想为父母亲报仇雪恨吗?郎君谨慎,定有别的打算。难道……他?的复仇路,不仅仅如此? 沈香如梦初醒, 且为夫君捏一?把?汗——于君主而言, 此乃狼子野心。 怪道要摘出沈家, 谢青竟然是?打着这样株连九族的算盘,太冒险了…… 她?的思?绪被?一?记拉扯打断, 沈香侧目望去,原是?一?名婢女在牵她?的衣袍。婢女对沈香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又张嘴给沈香一?观究竟——不是?她?无礼,而是?被?割了舌头,发不出声音。 刘云做事,真是?谨慎又狠辣。 沈香被?黑布蒙上眼送上青帷小轿之前,她?隐隐听到?熟悉的鹰唳,心下了然:是?谢青的海东青白玦跟来了。它听主子的命令,私下里护她?安危。 谢青给她?介绍过他?养的猛鸷。 母亲塔娜的那只海东青活够二十年死了,死之前,它带来了一?只顽劣的雏鹰,可能是?它的幼崽。海东青属万鹰之王,极通人性,它愿意舍弃草原追随塔娜而来,也希望它的孩子能继续追随谢家子弟。 不过,谢青想要这一?只鹰,便得自己驯服它,逼它认主。熬鹰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若真想鹰隼服气?,须日夜盯着它,不让其休憩,不让其吃喝。看似煎熬大鹰,也磋磨肉眼凡胎的俗人。 沈香觉着有意思?,问他?:“那夫君最终是?如何?驯服白玦的?” “五六年前的事了。”谢青皱眉,回?忆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含糊一?阵,他?支着额,慵懒开口,“为夫不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具体如何?驯服的海东青,我已忘了。不过也不是?常人那等熬鹰的法子。” “可惜了,我猜一?定很有趣。” “哦……我想起来了。熬鹰倒也不难,我不过是?拎了一?柄刀子,同它道,若是?不帮我抓回?那只逃窜入山的羊羔子,我今夜就烤鸟儿吃。嗯,过程很轻松,它竟能听懂人言,也畏惧尖刃,很快为我效命。唔……这点?也不知是?不是?它母亲教的。” 沈香嘴角一?抽,心道:果然,夫君才不是?那种任人摆布的男人,他?怎可能会浪费时间和一?只鹰同生共死煎熬着呢?定是?会另辟蹊径折磨白玦的。 小轿颠簸、摇晃。 沈香想着谢青,时辰过得非常快,转眼到?了城外远郊的一?处宅院。院落四壁不挨官道,尽是?峥嵘的草木,郁郁葱葱。 刘云换了一?身远天蓝底菊花缠枝纹圆领袍。居家的打扮,看样子今夜是?不回?宫中,反倒宿在外头。 沈香不知宫闱内务如何?运转,但刘云也没那个胆子玩忽职守,既能出宫,兴许私下里领了官家什么差事,这才在外过夜。 她?如今是?刘云请来的客人,恭敬见礼:“来得匆忙,都没能给大监备些?见面礼。” 刘云笑答:“何?必如此见外!说到?礼嘛,俗物?咱家也不爱,倒喜欢些?有意趣的。” “意趣?”沈香问,“您真是?风雅之人。” “沈侍郎过奖了,咱家少?时没读过几本书,腹腔里的那点?子墨水,都是?入宫后跟着官家才耳濡目染了些?。哦,说起这个,沈侍郎擅工笔丹青么?” 沈香羞赧地笑了下:“不怕大监笑话,下官画技实在拙劣,登不得大雅之堂。” “好歹是?世家子弟,比咱家这起子俗人握笔是?工致得多。我这儿有几盏素皮囊子的灯,想借沈侍郎的丹青妙手,添上几笔风流写意,也不知沈侍郎愿不愿意赏脸?” “您客气?了!”沈香躬身,“能为您效犬马之劳,乃是?沈某的幸事。” “好,好!”刘云大笑了两声,眉欢眼笑,瞧着十分高兴。 他?引她?绕过廊庑,直奔一?间富丽堂皇的偏房。不是?寝室的格局,天花拼着沥粉贴金的雕木平棋,色泽绮艳炫目。 沈香定睛望去,目光落在挂在梁枋上的几盏堂灯,中间燃着细微的烛光,黄澄澄的一?豆光,比天上星还孱弱。不是?火光不够足,而是?灯骨外裹的那层皮太厚实……肉色的皮,不属于任何?一?样她?见过的、长毛的猛禽。 此乃肉身皮子!她?猛然想起那些?从普济堂失踪的小娘子,她?们被?交到?老太监手上,然后呢?杳无音信。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56节 为何?啊?因为她?们都死了…… “呕——”她?想吐,又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硬生生忍住了,把?难受压回?嗓子眼里。 沈香不能露出任何?端倪,她?回?过神来,明白刘云在试探她?。他?对她?之前说的那些?借口还心存疑虑,不敢轻易用她?,所以?他?领她?来看那些?无辜小娘子的“归宿”。若沈香见过普济堂的人间炼狱,她?定会知晓刘云的用意,随后方寸大乱。 ——这个恶鬼!他?怎敢! 沈香怜悯这些?无辜枉死的女子,她?定会为她?们报仇。 请等等啊,沈香会想法子为她?们消除怨气?。 她?袖袍下的五指紧攥,面色微微发白,再害怕、再恼怒,沈香也没有旁的动作?,只是?疑惑地凝视这些?皮灯。 见状,刘云微微挑起眉头,细声细气?问:“沈侍郎猜,这是?何?种活物?的皮?” 他?想给她?添一?把?火,助助兴致。 沈香笑了笑:“刘大监让下官来猜,下官才疏学浅,实在猜不着,总归不至于是?人/皮囊子!” “哈哈哈,沈侍郎真有意思?。”刘云对抄袖笼,抬了下颚,“来人呐——还不快给沈侍郎看座?递上丹青颜粉,供沈侍郎作?画啊!” 他?是?有意作?弄她?,逼她?“献丑”。 开弓便无回?头箭,沈香不能退缩。 不是?怕的时候,除非她?想死在这里。 沈香深吸一?口气?,执着婢女递来的绘笔,沾了水与金箔粉,靠近了皮灯。 越往前走,腥气?越重,皮囊子似是?覆了一?层防腐的蜡,皮色惨白,还没糜烂。 沈香踮脚,吹熄了灯腔里的火光。四周暗了许多,她?感到?毛骨悚然,腿都在发软。 沈香只得借着旁侧的灯光,强忍住战栗的肩头,小心落笔。她?心存慈悲,欲超度亡魂。 于是?,沈香用金笔默下了《地藏菩萨本愿经》的经文,又绘上了秀水青山,盼其来世降生于仙境桃源。 傻大胆。 刘云没料到?这位沈侍郎是?真不知皮灯所为何?物?,竟没有半分畏惧,还照他?的话绘了丹青。由?此可见,谢青的确没将普济堂一?事抖露给他?。 想也是?,若沈侍郎知晓这些?事,又怎会羊入虎口?人又不傻。 沈香写完画完,放下笔,心平气?和同刘云道:“大监,我已作?完画了。” “是?吗?来呀,燃灯!咱家要看看沈侍郎的墨宝画卷!” 刘云一?声令下,皮灯再次燃起。 “哔啵——”烛火跳动。 这一?回?,孱弱的烛光借着金箔粉尘的光势,折射出夺目的流华,金光灿灿。那一?句句佛经自肉皮透光而出,仿佛门徒佛子对天梵唱,超度众生! 居然是?经书?! “大胆!你这是?蓄意骂咱家心狠手辣?!”刘云震怒,他?以?为沈香在挑衅他?。 沈香忙行礼致歉:“大监莫气?!不过是?沈家自小礼佛,不喜杀生。今日嗅见死物?血气?凶相,方才起了慈悲之心,想以?经文禳解活物?亡魂。下官无意开罪大监,还请大监恕罪。” 她?一?派诚惶诚恐,不似造假。 刘云还有事要她?帮忙,强压下心气?,不计较她?到?底是?真傻还是?装疯卖傻。 刘云抚了抚胸口的怒气?,冷哼道:“咱家不管你到?底在想什么,既要入咱家的麾下,那势必要拿出些?诚意来……” “还望大监明示。”沈香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秋官衙门里,下官已得罪了主官谢青,往后怕是?有不少?苦头要吃,再不搜罗些?门路留以?后用,恐怕来不及了。下官是?真心想投奔大监门下,还请您给我一?个机会。” 她?满心无奈,脊背弯得真诚。 刘云咂摸一?番,还是?开口:“既这么,咱家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给你一?个机会也不是?不可……咱家有个名叫‘邓炜’的干儿子,前两日连同内诸司的吏人一?块儿落到?刑部狱里头了。他?牵扯上的事儿,你该有所耳闻。那名怀孕的宫女自然是?和咱家干儿子没关系,可防不了某些?阿猫阿狗从中作?梗,以?此生事呐!毕竟眼红咱家高位的人太多了,咱家爬得高些?,往后庇护你也稳当?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大监所言极是?。您想让下官怎么做?” “倒也不难……只需你刑审邓炜时,寻个隐秘的当?口,教他?把?子孙根再剔干净些?,不怕掖庭狱复验的宦臣们查证便是?。免得他?那玩意儿还有动静,到?时教人抓住把?柄,跳黄河里都洗不清!” 刘云发下话来,总算是?把?私事交代出去了。 沈香连连应诺:“好,下官定会努力办妥当?差事,给大监献上这一?份‘投名状’。” “嗯,你去吧。”刘云对沈侍郎没什么好感,交代完事便赶人走了。 沈香刚走,刘云回?头望了一?眼满屋子的皮灯。 他?最厌烦神佛,也抵触神佛,平日里连佛珠都不盘,仿佛阴司事见了光,便要被?上苍清点?罪孽,罚他?死后堕入畜生道。 这个沈衔香,胆敢触他?霉头。真是?没眼力见儿,怪道一?直被?谢青压上一?头。 刘云皱眉,骂了句:“把?屋子里的灯都烧了!看着真晦气?。” 奴仆们从命,踩着高凳逐一?摘下皮灯。 堆在院落里的堂灯层层叠叠,挤在一?块儿,仿佛尸海。 泼油燃火时,连同沈香写的那一?卷经文也一?并?烧入地府。烟灰袅袅,直卷上天。 也是?凑巧,此举真似沈香特地为亡故的小娘子们诵了一?场《地藏菩萨本愿经》,超度了这些?无家可归的、可怜的冤魂鬼魅。 …… 沈香归谢府的时候已是?子时,她?原以?为谢青已经睡下,怎料屋舍里一?直燃着灯,他?在等。 沉沉夜雾,寝房的烛光出奇的雪亮。无尽光瀑自门缝溢出,流了一?地金辉,好似日光炙烤过的细沙。 她?渐渐走近,门也被?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拉开。谢青着一?袭月白袍衫,立于门边,朝她?盈盈一?笑。郎君拆卸了发冠,如墨乌黑的长发梳于胸膛前,用一?根竹纹纤绳束缚,很是?闲适松散。 “小香今日过得好吗?”谢青柔声问她?,语带关切。 沈香步入廊檐,待她?的手递到?谢青掌中,两相比较才知,原来她?在发抖啊…… 谢青脸上笑意更深,煞气?也重:“看来,不是?很好。” 沈香不想讲话,她?双膝发软,险些?要跪下,是?谢青探出手,搭在她?的膝骨下,将她?拦腰抱起。 沈香被?颠入郎君的怀里,她?没有抵抗,只用冰冷的额头紧贴谢青微扯开的领口。衣下,皮肉温热,和先前触碰过的死肤不同,是?活的。 忽然,鼻腔发酸,沈香莫名掉下两滴眼泪。 谢青心疼地吻过她?的眼,惊得小娘子睫羽孱弱发颤。 他?搂她?入了内室的浴池,着衣同她?一?块儿浸入水中。 端正的衣冠沾湿了,紧紧贴.合肌理,热水让周身回?温。沈香紧靠着夫君,终于不那么冷了。 她?浑身湿漉漉的,倚上谢青,闭目养神。 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外衣都剥离了。 郎君无辜地道:“怕湿衣教小香不适罢了,为夫没有坏心。” 沈香轻笑,跨于谢青腰侧,同他?面对面凝望:“夫君,我今日好害怕。” 谢青揉了揉她?的发:“你看到?了什么?” “鬼魅。”沈香舌尖子都发抖,“他?把?人.皮做成了灯……” 谢青皱眉:“竟让小香看这般脏污的物?件吗?倒是?胆大妄为。” “我……第一?次起了杀心。” 闻言,谢青挑起眉头:“对刘云吗?” “嗯,我好像听到?了小娘子们在哭……可我帮不了她?们。”沈香咬住下唇,“我要杀了刘云。” “好。”谢青纵容沈香做任何?事,“从前我能屠神,但为了小香,今后我也能杀鬼。” 他?在哄她?开心。 沈香既然把?刘云比作?恶鬼,那他?就如她?的愿,替她?斩妖除魔。 这时,沈香才反应过来,谢青似乎一?直以?为自己是?凶神。 他?不知自己是?个好人。 那她?来教他?。 沈香搭上谢青的肩,微微挺腰,教自个儿坐得更端庄些?,挨谢青更近些?。 她?擦去谢青额上因隐忍而出的汗,小心捧上郎君的下颚,密密落下吻,自眉心至唇角,柔情百转。 “夫君知道吗?菩萨本无相,亦男亦女,亦人亦花草,可为世间万物?。”她?笑得温柔,“您不是?作?恶的邪神,您是?我的菩萨。” 要命的蜜语,如夺命弯刀。 正中谢青的要害,破了他?的俗戒。 谢青扣住了沈香的窄腰,咬住她?的雪颈。 郎君于律弄间笑说:“好。那么从今往后,我便当?小香的人神,只普度你的众生。” 他?归降了,认命了。谢青决定,余生忠于她?。 第51章 溽暑已褪, 如今是开?秋了。见天?儿凉下来,夏日纱罗葛单衣已经不能穿了, 好在还有公中发的?春秋缎绸夹衣, 厚度适中,不至于受了风去。 昨夜官家着凉,今日罢免朝会?, 参朝官们?各自回事职的?司府衙门办公便是。 秋老虎来势汹汹, 时冷时热,皇帝借机体恤朝臣,摆出贤德明君的?架势。他命光禄寺给各个外诸司府衙送上?一份紫苏炒河虾的?御膳,以示恩宠。紫苏叶能够驱寒增香,也有盼臣子们?保重身体之意。 大家伙儿得了赏赐,当然是对着宫殿的?方向叩拜, 感恩君主。更有擅溜须拍马的?官吏,已在内侍省的?宦臣面前对生病卧床的?皇帝哭出声?来, 大有“下吏无能无法?为天?家分担病痛”的?股肱之臣架势。 假惺惺。 对此, 任平之很是不耻, 他悄声?同沈香道?:“官家只是受寒,又?不是患疾……我祖上?迁坟都没他们?哭得大声?。” 沈香忙抬袖挡住任平之的?嘴:“任郎中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虽说大家都是一个官署里的?僚臣,但各司利益牵扯, 明面上?一团和气, 难保私底下暗潮汹涌, 凡事都要留个心眼。 任平之听她提点,也不敢再说。他抱了一堆公文?, 累至沈香案上?。 “这些是工部侍郎王英贪墨一案退赃赎罪所缴的?款项赃物,我们?比部司的?官人已经检勘过了录目, 你?再详复一下。若是无误,便呈于谢尚书审计。”话说到这里,任平之忽然问了句,“若是由你?去送文?书,谢尚书会?不会?存心刁难你??要我代劳吗?”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57节 “不必。” 沈香一下子反应过来,在外人眼里,她和谢青的?关系已然势同水火了。 呃,谢青刻薄沈香不至于,但任平之过去就不一定了。 她笑了声?,道?:“都是为天?家效命,分得清轻重缓急,他总不至于明面上?为难我。况且,刑部短时间内查获王英藏于私宅里的?贪墨赃款,乃是大功一件,他为保仕途平顺,急着将此案结果?交付官家,又?怎会?这时使绊子。” “倒也是,能破此案,真真为他政绩上?增光,人家忙着入阁拜相,哪里会?在意咱们?。”任平之笑了笑,“哦,对了,头?司的?刘郎中说近日诸君为王英一案劳累多日,正好借着官家赏赐的?御膳,咱们?在官署中办一场会?食,谢尚书那头?已经允了。若是方便,咱们?还可?差遣家仆归府,同伙房讨一道?菜,送来官署添彩。咱们?刑部衙门的?官人众多,一人带一道?,晚间定然热闹。” “好。”沈香难得有这样松泛的?时刻,她伸了个懒腰,舒缓筋骨,“是了,就一份御食,谁带回家中去吃都不合适,一人一筷子分食又?未免小家子气,不如办一场会?食,诸君一块儿畅饮。” 不过,她嘱咐家奴带点什么菜好呢? 沈香目光落在案卷上?,还是先办好公差,送去给谢青定夺时,顺道?问问夫君的?意思吧。 一个时辰后,沈香迈入谢青所在的?屋舍内。他是衙门主官,有单独的?一间居室办公。 许是敬重上?峰,挪给谢青的?院落不仅清净,还雅致,院中摆一口瓷缸,养着亭亭玉立的?掌大红莲,粼粼水面红鱼窜动,加之一侧竹影潇潇,瞧着一派闲适自在。 已是晚衙时分,除了沈香和谢青两位主官,四司全散衙了。 说好了今晚设宴,僚友们?下衙也没立时归府,反而是纷纷凑到了小东房先行布置起?来。人数太多,唯恐桌椅不够,他们?就往各个官司里挪来坐具。 不过再如何忙碌,也不敢到谢青所在的?院子里寻东西,一个不落好,会?被记恨的?。 文?臣们?做事温吞又?细致,依照沈香的?经验之谈,没个把时辰怕是不能忙好。 思忖间,沈香已经进了屋里。 “砰——”身后的?房门无风自动,一声?巨响后,关得严丝合缝。 沈香吓一跳,再朝前望去,原本俯首阅卷的?俊秀郎君已然抬眸,含笑凝望她。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夫君借用笔杆子封的?门啊。 谢青不想外人窥探到内里事物。 沈香眼眸柔情百转,递上?文?书,道?:“王英受贿的?款项赃物,比部司已然收录其中,我也详复过录目了,并?无差错。您看一眼,若是觉得妥当,便能上?报官家了。” “好,小香稍待片刻。”谢青接过卷宗,细细审阅。他于公事上?尽职尽责,不会?说笑打闹。有他在官署中坐镇,为沈香保驾护航,老实说她的?心能安放上?许多。 自打两人婚后,沈香还是头?一次在谢青的?官室内驻足这样久。以往递送文?书,她都是办完差事便立马回官司了,生怕给上?峰留下一个懈怠公差的?印象。 如今想想,谢青那时是不是也在暗下渴求她多留一会?儿?毕竟他对她的?居心,仿佛一直不良。 沈香莫名耳廓生热,她疑心是门窗紧闭,透不出风。 今日已下值了,原地静坐着太像挨罚。沈香意图起?身走走,四下看看,思来想去,又?不敢造次。 她如坐针毡的?样子实在可?爱,谢青余光瞥见,勾唇,散漫地道?了句:“内室帘后有一盏茶汤,是我今日刚从茶焙笼里取出的?团茶。你?若不嫌凉,可?端去小吃两口。” 沈香被郎君温雅的?嗓音一惊,定睛望去,十分确信他并?没有抬起?头?来窥她。 咦?他怎么知道?? 明明该专心公事的?谢青,原来也会?分寸许心神“关照”她啊。 有点窘迫。 “嗳,多谢您。” 沈香起?身行至用于休憩时喝茶的?内室,走到一半路程,她忽然反应过来一桩事——谢青不会?这样马虎,供她喝凉了的?茶水。 难道?,是他看到她鼻翼生汗,故意拿话调侃她吗? 他是不是猜到沈香在想些什么不好宣之于口的?隐秘事了?她心底呜咽一声?,更惶恐了怎么办?! 沈香心神不宁地端茶,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举起?的?茶碗忽然被横于腰腹的?白?皙指骨截了胡。 ——是谢青夺走了她的?茶汤。 “嗯?”沈香不解,正要发问,却见谢青已抿了一口茶,靠近了她。 熟悉的?桂花香气萦绕周身,勾了她神魂。 硬朗的?指骨捻住小夫人的?下颚,迫使沈香往旁侧偏头?。 也是这时,郎君俯首,薄凉的?唇印上?沈香的?嘴角。 他蓄意含温了茶水,往她口中哺去。 沈香的?牙关被他撑起?,被迫仰头?,茶水于口中含混,她受他差遣,只能紧绷着身子,不住地吞咽。 茶汤确实不冷了,只是那略带苦涩的?茶香满溢唇齿。 连带着她的?舌根子,都被莽撞的?亲昵,吮.得生疼。 谢青很是热情,昏暗的?室内,一点翻动、搅匀的?声?响都被放大,震撼五感。 沈香四肢百骸都起?了火势,教她膝骨发酸,微微战栗。 还是谢青怜香惜玉,捞她入怀,堪堪扶住了她。 不该道?谢,他是罪魁祸首呀! 这个恨不得将人吃拆入腹的?吻,所有沈香的?气泽都被摄去了。 沈香只觉谢青犹如毒蛛,张开?巨大的?蛛网,将她笼罩其中。 一寸寸收紧,一寸寸绞杀,她差点不能呼吸,她在这一刻似乎感受到了谢青的?失常与失控。 这就是谢青所谓的?起?邪欲吗?他好似说过,他很难掌控自己的?欲.心。 还好,谢青理智尚存,他松开?了沈香。 沈香气喘吁吁,掌心满是湿濡的?汗。于光线朦胧的?室内,沈香窥见谢青潮红的?眼尾。 他喉头?滚动,抬指抿去沈香残留唇边的?茶水,舐入口中,一丁点都不浪费。 她该说什么好呢?总不能在官署中逗弄她啊…… 虽说背着人行事的?感觉,有那么寸许刺激,但她好歹知晓礼义廉耻的?。 而她的?夫君,仿佛没什么道?德。 唉,近似妖物的?漂亮郎君啊。 作怪的?谢青还不知自己被小妻子责难,他微微一笑,竭力掩盖自己的?罪行:“不过是怕茶凉了,所以帮夫人温一温。” “偏要用这样的?温法?吗?” “门窗紧闭,不好起?炭火炉子温茶,以免中毒、窒息身亡。” 沈香记起?她刚入屋就被阖上?的?门扉,好吧,原来她的?夫君,在这一刻就设好了局。 沈香挑开?话题,道?:“那您的?公文?……” “已审阅过了,小香做事很尽职谨慎。” 他一本正经地夸赞她,如果?手不是探向她腰间就好了。 沈香叹气:“真不想在夫君为非作歹的?时候,得您夸赞。” 她扣住蠢蠢欲动的?谢青的?手,笑道?:“夫君,晚间会?食要各家带一道?菜来,你?想好命奴仆送什么菜了吗?” “夫人想吃什么?” “唔,叫一碟子入炉烤羊肉吧,总要有点佐酒的?荤食硬菜。夫君呢?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何物……”他倏忽一笑,温柔又?动人。指腹又?一次摩上?沈香的?唇,有意点眼,“小香竟不知吗?” “……”好的?,是她多嘴,她不该问! 沈香被他看得几乎要热化?开?,她心中警惕,深知此地不宜久留。 再这样下去,恐怕不好收场了。 第52章 “谢尚书?沈侍郎在你的官舍里吗?” 就在谢青按捺不住邪念的当口, 屋外?传来了任平之的叫喊声?。 “奸.情”被人戳破,谢青的脸色变得极为阴沉, 连带着脸上?的笑容都满溢森冷的戾气, 教人浑身上?下泛起一阵鸡皮栗子。 郎君杀气腾腾,很危险。 他欲行之事教人打断,任平之胆大包天。 沈香摆正了谢青的脸, 她薄凉的指腹触摸上?他下颚的一瞬间, 谢青那一双犹如寒潭的眼眸终是泛起了些许温热。 沈香咬着言辞,一字一句叮嘱:“不可以……对任平之起杀心?。” 郎君浅浅一笑,没有?立时回答她。 避而不答,就是不愿意?。 夫君真好猜啊。 沈香叹了一口气,再次诱哄他:“如果您同意?,我就吻您一下。” “吻?”谢青不动声?色地喃喃。 小妻子的亲香, 是他喜欢的事物,很诱人。 “嗯。”沈香忍住羞耻心?, 加大筹码的力?度, “背着任平之, 吻你,不好吗?” 学会贿赂人的小香真有?趣,她锋芒毕露,锐利, 如带刺的、绮丽的花, 亦是谢青没见过的模样。 沈香的公服明明没有?被香炉熏过, 却散发着好闻的气息,引他低头?, 深深一嗅。 谢青喉结滚动,邪念更重了。 “小香, 很坏。” 他被引诱了,他总是难以克制沈香的言语。明明是责难的语气,却带有?无尽的宠溺与纵容。 和凶神做交易呀,沈香莫名发颤。 于黑暗中,她目光灼灼,又娇娇地问了句:“答应吗?” 怕筹码不够蛊惑人,沈香靠近郎君的修长的脖颈,舔了一下他的喉结。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58节 湿润的触觉,教人邪念大动。 抱歉,实难忍受。 谢青皱眉:“我尽量。” 郎君终是松了口。太好了。 沈香应诺,低下头?,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她没想深入,本来是浅尝辄止的亲吻,偏生郎君作怪,禁锢住人的行进,舌尖翻搅,探得更深,浃髓沦肌。 沈香有?点不适,脊骨起了惴栗。 抖抖瑟瑟,本该逃跑的,但她动弹不得。 沈香不慎观摩到起势的衣袍,他有?了反应。糟了,她疑心?谢青这样重.欲的郎君究竟能否收住火力?。 他耐心?不好,连带着克制力?也不强。而她本该是勒住他尖牙的狗链子,却在今日破功,纵容他沉沦。 不好。大事不妙。 浓郁的香气,教谢青发狂。 他想侵入,想占有?她,想掠夺沈香齿间芳泽,想教她独属他一人。 特别是屋外?盘旋的人影,更是令他不快。 谢青挑衅地望向闭合的房门,掌控对于沈香的所有?权。郎君杀意?渐盛,又渐渐平复。 沈香知道,她该迁就谢青一回的,若是不允他,恐怕待会儿?要?生出事端。 咦?她分明觉着谢青很听话?,给一点甜头?好处就能掌控,可为何?今日又端详出不对劲的地方呢?他倒是不作祟了,然而他所有?目光仿佛都落于沈香身上?。 唯有?她是心?尖上?最甜腻的蜜意?,唯有?她不可损、不可弃、不可欺。 他不让旁人冒犯沈香,自己倒冒犯得很欢实。 好在郎君还是洞悉世情的,他知道再作乱,沈香会生气。 于是,谢青恋恋不舍地松开她:“你去吧,我等会儿?再来。” 他们于公堂中已经分道扬镳,再一块儿?来往,怕是不妥。所有?阴谋阳谋都会前功尽弃。 沈香明白他的意?思?,理了理公服,先一步出了门。 院落之中,任平之来回徘徊,见她出来,才松了一口气:“谢尚书没为难你吧?” 沈香疲乏地摆摆手:“他既不喜我,总会拿捏住公差的疏漏,难免考问得严苛一些。” 任平之观她脸色发白,步履虚浮,叹了一口气:“难为你了,待他日谢尚书升迁去了别处,你就熬出头?了。到时候二把手变一把手,我也算有?靠山了。” “希望那时,我还居于刑部侍郎这个官位上?,没让那人拉下马来。” “凡事看开些,何?必这般自苦。”任平之也不知说什?么话?开导她,只得干巴巴讲了几句。 殊不知,两人并肩而行的画面正落入屋内的谢青眼底。 沈香为了一个外?人求情……不高兴。 谢青目光粘缠于沈香身上?,落到任平之背影时,微扬的唇角瞬间落下,一片死寂,肃杀之气浓稠。 不知是夜里山雨欲来,还是旁的缘故,谢青的心?情真的很不好。 另一边,小东房已经挤满了人,被谢青一打岔,沈香都要?忘记了喊奴仆送食来。出于下策,她于无人处丢了一枚石子,阿景应声?而至。 她就知道,这些家臣会一直紧随谢青左右,看护他们。 阿景问:“小夫人,您有?何?吩咐?” “帮我跑坊市里买一份入炉烤羊肉,再带一大份石肚羹来。切记,羊肉让沈家的奴仆送来,而石肚羹则由谢家送递。” “是。” 阿景作势要?离去,又被沈香喊住了。她环顾左右,悄声?道:“我见你出入宫城如无人之境,既如此……尔等行刺不是很方便吗?” 阿景摇了摇头?:“出入外?诸司尚可,禁中却有?不少高手侍从把守,莫说行刺,便是擅闯都难。况且尊长说了,不可冒进,以免带累老?夫人。” 是了,沈香忘记了,谢家还在京城之中呢,便是报家仇,也不敢莽撞的,她也盼谢老?夫人能够长命百岁。 “好,去吧。”沈香没再多问,放阿景离开。 没过多久,她的吃食便由奴仆们送到了秋官衙门里。 待开宴了,谢青被下吏三催四请,才操持着主官该有?的体面排场,姗姗来迟。 众人平日里当差态度虽肃穆,但吃喝时,各个都眉欢眼笑,松泛不少。难怪平日里官吏接洽,都要?在酒肉宴席之上?,吃食总能教人敞开心?扉。 刑部司的员外?郎上?官仪是刑部里的老?人,年纪都六十多岁了,为人处世十分圆融可亲。他同沈香的关系也不错,虽说不算挚交,但明面上?的寒暄还是有?的。 他看了一眼沈香的仪容,惊奇地问:“沈侍郎,你嘴角怎么起了红印?” 此言一出,诸君纷纷望向沈香。 嘴角? 沈香想起昏暗的室内,那一个又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谢青挟制她,咬噬她这般久,没印记才奇怪了! 她迎上?谢青温柔的笑眸,脸上?一阵发热。 好半晌,沈香才含含糊糊说了句:“啊,许被蚊虫咬了,还未入冬,夏时的蚊虫仍活泛,实在太恼人了。” 说起这个,任平之也一拍脑门,道了句:“是了!今儿?我看案宗时,脚腕还起好几个包呢,也不知官署里燃一燃野艾蒿有?没有?效用……” 说起这个,手伤好齐全的苏民奕忙赶来讨好谢青:“诸君都知道蚊虫多,还不在香炉里燃艾蒿吗?谢尚书皮肉细嫩,经不起叮咬的。” 此言一出,众人鄙夷地看了苏民奕一眼。敢情上?峰经不起蚊虫肆虐,他们就经得起呗!这溜须拍马的水平可太次等了。别到时候自个儿?没高升,反倒把同僚都开罪了个遍。 谢青与沈香明面上?不和,这回会宴,两人也坐得很远。 任平之倒懒得理这些弯弯绕儿?,他同沈香关系最近,捏了筷子,问出一句:“沈侍郎,你带的吃食是什?么?” 沈香方才想起这茬子,笑说:“差人送了一道入炉烤羊肉,听说是钟翠居的看家菜,你尝尝。” “那敢情好。” 沈香给任平之指点了摆在桌上?的菜肴,还没等对方举筷去夹,那碗碟竟受了击打一般,无风自动,落了地。 “哗啦!” 香喷喷的烤羊肉啊,就这么撒在地砖上?,暴殄天物啊!怪可惜的! 诸君肉疼地叹息,一个个懊悔此前谦让,没敢第一时间下箸夹肉,谁不爱吃肉呢。 唯有?沈香见到这不新鲜的一幕,心?头?一跳。不像是巧合,倒如有?人蓄意?为之。 她扬起笑脸,温柔瞥向谢青所在之处——谢青端正坐在上?首,姿仪婉和。 只是平日里都爱用视线追随沈香的郎君,偏生今时今日垂眉敛目,一言不发。 太安静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每每做错事了,他总这样低垂眼睫,装可怜,扮无辜。 唉,不必说,绝对是他干的。 散了宴席,沈香行色匆匆回了家宅。 她快步穿过洞门,拦住了谢青的去路。 小妻子张臂来迎,谢青不胜欢喜,他抻手,拥住了她,埋头?于她肩窝细嗅。 呃…… 沈香只是想阻拦谢青前行,并不是要?投怀送抱。 罢了,不重要?。 她看着郎君落寞的眉眼,又一次心?软了。 沈香小心?拍了拍谢青的脊背,问:“您今日为何?要?打落羊肉?” “手法不够隐秘,倒教小香发现了。”他语带笑意?,没有?认错的自觉。 沈香也不会为难他,只好奇地问了句:“为何?呢?” “……”谢青不想开口。 “唉,糟蹋我的吃食,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没有?糟蹋。” “您……明明这样做了。” 谢青紧闭唇瓣,忍了很久,开口:“我不想任平之吃你的东西?。” 她懂了,是拈酸吃醋啊。 何?必迁怒一道菜,倒了真可惜。 不过,吃醋的夫君也很可爱。 沈香忍不住笑出声?来:“夫君一点都不大度,好小心?眼。” 谢青又有?一堆歪理,笑说:“若是大度便要?将你让于他人,我情愿这般小肚鸡肠。” “也对。”她抱了抱夫君,“我没有?生气,只是下一次,好歹别这么匆忙就击落菜食。” “嗯?” “那可是钟翠居的招牌菜啊,我也很想吃一口的,倒是没机会饱口福。” 听得这话?,谢青才蔓延上?一股子愧疚。 他低声?道:“对不起。” 他知了错。沈香哄郎君认了错,很是自得。这样才好,慢慢教他,两相融洽。 “不过,为夫也没吃到自己想食之物,我们算是扯平了。”谢青冷不防说了这句话?,语带促狭。 沈香懵了懵,后知后觉想起他要?吃的事物,脸颊顿时烧红。 啊!她的夫君为何?总这样坏心?眼呢!还学会睚眦必报了!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59节 第53章 是夜, 沈香睡到一半起身?如厕,感知到身?侧的?被褥一凉。 谢青不?在吗? 她疑惑地睁开眼, 室内乌黑, 并无人影。 沈香披衣下地,余光瞥见窗外亮起一团黄澄澄的?光。 她睡眼惺忪地出了屋,只见谢青散着墨色的?长发, 立于庭院中。月光倾泻于他修长白皙的?指骨上, 更添几分温润。 而他的?两指,衔拿一样?沈香熟悉之物,毫不?留情地抛入火盆之中,任由火焰将其吞噬殆尽。 火焰舔上衣袍,张扬、红艳。 ——那?是她今日穿的?公服。 “……”沈香一脸静默。 有时她想,她即便和谢青完婚, 也看不?懂城府深沉的?郎君。 谢青耳力极佳,定是听到沈香的?脚步声了。 但他迟迟没有回头, 说明他知道, 这样?的?行径, 沈香一定会生气。 知错照做,罪加一等。 特?别是焚烧官家御赐公服,冒犯皇权,正常人都干不?出这起子招惹是非的?事。 沈香想叹气, 想教他解释。张了张嘴, 又觉得疲乏——天呐, 她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最终,还是谢青踅身?, 朝小?妻子温柔一笑:“小?香。” 又是让她心软软的?美貌,加上那?完美无瑕的?笑颜……能骂他什么呢?夫君不?会有错。 沈香拧了拧眉心, 什么都不?想问了。 她走向谢青,捧住他的?手:“入秋了,夜风大。只穿这么少就出屋,也不?怕受凉吗?总要体恤自个?儿的?身?子骨,别让我担心。” “好。”没有挨骂的?郎君凤眸都亮了,他笑意更甚,从背后搂住了沈香。 暖意绵绵不?断自后脊传来,笼罩沈香周身?。困倦褪去,她的?脑仁儿也清醒不?少。 谢青:“小?香有什么想问的??” 沈香摇摇头:“我明日上身?的?公服还有么?” 她不?在意谢青为何要烧衣,横竖她不?责难他,只要别耽误她的?公差,这样?便够了。 “有的?,我只烧了一身?。”谢青的?嗓音更柔软、粘缠,也更悦耳,勾人心神。 只?沈香头疼欲裂,她还得感激他的?“宽宥仁慈”吗? 谢青依旧在笑。他以?为,沈香发现他作祟,总会惩戒他的?。 但沈香没有,纵容他一意孤行。她一直在包容他,宠爱他。 谢青第一次连心都要被沈香煨烫化开了。又起了一点难言的?情愫,暧昧地沾惹,迫使谢青低下头,咬住了沈香毕露在外的?白净长颈。 “您……” 沈香耳珠丰腴,被濡烫之舌裹挟,里外游移。唇瓣熟门熟路,撩起一阵痒。 沿着她敏锐的?耳骨,走势一直朝后,缠绵于后颈的?茶色小?痣,很危险。 他在舔。 仿佛要擦拭去所有令他不?快的?、外人的?气泽,教她独属他。 偏偏这时候作乱吗? 沈香搞不?懂谢青了。 她哪句话撩起了他的?兴致?明明最自矜端庄的?郎君,竟在空旷无人的?庭院里也要捉弄她。 不?是谢青的?性?格呀! “为什么?”她语带战栗,被欺得难受。 谢青不?语,只是僵硬地停下了动作。 接着,他紧紧抱住了沈香,有力的?臂膀勒紧,不?容她逃离,也不?许她拒绝。蛮横、霸道,一反常态。 良久,待沈香再要发问时,谢青开口了:“你的?官服,有别的?男人的?气息,我不?喜欢。” “不?喜欢,就要毁去吗?” 趋于兽.性?与野心,随性?而为。 “……”谢青不?语。 沈香知他缄默,就是不?想辩驳——谢青聪慧,他有许多句沈香爱听的?“正常人”的?言语来回答她,但他不?愿意,他就是想暴露自己?满是恶意的?怪物一面,看看她能接纳到几分。 任性?的?郎君呀,一直在博取她的?注意。 沈香对?他仍旧很有耐心,只柔声说了句:“至少要给?我留两身?换洗的?公服。” 她应允他做任何事,在不?妨碍她日常起居的?情况下。 谢青微微一怔,明明该欢喜小?妻子的?宠爱,但他凤眸里哀伤更甚——他好爱她,他离不?开她了。那?股异样?的?爱意压制了他的?本性?,教唆他囚住沈香,纳她入怀。 他想封住她的?五感与口鼻,命她闭眼,令她战栗。 让沈香感受他、感受他、感受他。 仅他一人。 这是病恹恹的?沉疴、这是不?对?的?、这是会被沈香厌弃的?。 沈香高高在上,乃他的?神佛与菩萨,而谢青想拉神明入泥泞。 他意图禁锢佛陀,让沈香只庇佑他一人。 不?可以?吗?允他吧! ——求你,偏袒我吧。 …… 沈香不?明白,但她能感知到谢青的?情绪。他心情不?好,却?又没有满溢的?杀心。他只是哀愁地低眉,犹如梅雨天里携入庭院的?冷风。 “我没有生气,您不?高兴吗?” “高兴。”谢青头一次没有笑,他紧抿唇瓣,“我只是在害怕。” 这是谢青第一次示弱,他对?外一直强盛巍峨、不?可一世。但他面对?柔心弱骨的?沈香,会感到畏惧。 沈香不?解:“我听不?懂,您能讲给?我听吗?” 她不?想去猜谢青的?念头,她引诱他向阳、教唆他从善、勾引他投奔她,对?沈香敞开心扉。 “如果有朝一日,小?香死?了,我该怎么办呢?”他迷茫地思索,很快又释然,“还好,我能与你同往。” 一起赴死?。 没有沈香的?人间,太无聊了,一片枯槁。 谢青不?怕死?,他只怕失去小?香。 沈香被他这句肺腑之言震撼,四肢百骸都生涩、发麻,继而血液流转,生出暖融的?花。 谢青还有一句话没说——死?别尚可同往,若是生离,他定会折断所有企图侵占沈香的?、歹人的?颈骨。 教唆他妻奔逃的?恶人啊,终究会死?在他手里,一个?不?剩。 连他们的?血,都会被放干。 “我不?会离开您的?,无论生离死?别。你我,生同衾,死?同椁。”沈香终是顺下了这一头野兽恼怒的?翻毛。 她不?畏惧谢青,亦愿意与兽为伍,厮守一生。 …… 翌日,刑部狱,暮霭昏黑。 四下无人,月光照进铁窗,昏暗的?囚室铺陈一片蟹壳青的?亮色。 血腥味与腐臭味无孔不?入,钻入鼻腔,催人作呕。 谢青今日心情很好,昨夜他的?仓皇无措,终是令沈香心软。 诱她被绸带蒙住一双水灵的?杏眼,折弯膝骨,任谢青肆意妄为。 整晚,他不?知靥足地冒犯小?妻子。 没有一点作为夫君的?温柔。 倒是劳累沈香,没睡足觉,今日天擦亮,又要赶来官署办公。 他总得体人意一点,不?能再欺负沈香了。 可是,秽念好难忍受。 谢青,好为难。 而底下被锁链囚住的?邓炜,全然不?知谢青是在思念妻子——他只觉得刑部主官谢青脸上端着温文的?笑,内里却?犹如蛇蝎,十分可怖。 他真的?是惩恶扬善的?官吏吗?为何让邓炜这样?见惯掖庭阴司的?宦臣都感到毛骨悚然。 邓炜等了很久,谢青终是开口了。 他笑问:“你想要留下那?个?孩子吗?” 谢青冷不?防问出这句话,惊了邓炜一跳:“谢尚书在说什么?下吏实在不?懂。” “装傻充愣吗?”谢青单手支额,皱起眉头,“这里没有外人,你的?话传不?出刑室。” 邓炜咽了咽唾液:“您以?为那?个?宫女怀的?孩子,是下吏的??” “不?然呢?她可是你的?对?食。”谢青微微一笑,“即便没了子孙根,你作为人,也会有独占欲吧?总不?能纵容你的?对?食,去同旁人有牵扯。” 邓炜不?语,他不?能认下这个?罪。 谢青嗤笑一声:“也是凑巧,一次宫刑竟没让你折损阳刚,还蓄养了那?么一点效用。你这么宝贝那?物件,无非是想留下个?传宗接代?的?子嗣。若我有法子保住那?名宫女和你的?孩子,你愿意告诉我,一些我想知道的?事吗?”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60节 邓炜不?明白谢青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他有几分意动,又不?敢开腔,怕谢青在设下圈套。 哪个?太监不?想有自己?的?孩子?他命好,留了一个?,本不?能奢望有日后,可眼下来了机会。 谢青要和他做交易…… “你应当知道,保下你的?命不?新鲜,保下那?名宫女可就难了。刘大监既是你干爹,要救你的?话,定是再净你一回身?,顺道想方设法封住那?名宫女的?口。只是,他为了救你染这一身?腥,代?价太大,他还敢留你吗?邓炜,你会是一个?隐患,待无人在意此案之后,你会变成一具尸体。”谢青云淡风轻地分析这事儿,“到那?时候,你不?仅没了命,连子嗣都没了。” “我……”邓炜有点动摇了,他犹豫不?决。 “呵,本官近日成了亲,心性?都柔软不?少,还能和风细雨同你谈买卖。”他眯眸,看了邓炜一眼,“若是以?往,我有千万种法子能治你。总会让你知晓,你只能投奔我。邓炜,好好想想吧,你的?时日不?多了。” 谢青发下话后,起身?走了。他对?外人没有耐心,不?想多留。 是了,邓炜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考虑了。若他舍弃了怀有他孩子的?对?食妻子,子孙根又被阉割一次,恐怕这辈子都不?能有自家的?孩子了。 况且,刘云又比谢青良善多少呢?都是恶鬼,一丘之貉。 若他从了谢青,好歹能保下自家暗地里的?妻——不?嫌弃他残缺之身?,还想为他怀上身?孕的?傻娘子。 一次纵情,竟惹来滔天大罪,邓炜也是悔恨非常啊。 第54章 秋日三月为孟秋、仲秋、季秋, 如今是“三秋恰半”的时季,便到了中?秋节。 赏月团圆的佳节, 古有《官书》记载节假日, 依旧制,京官们也是放假的,会?有三日罢朝休衙, 普天同庆。 在此期间, 谢青已然想法子保下了那名宫女的命。手法倒不新鲜,他教?宫女畏罪自尽,再服下假死的药物,待安插.入刑部官署的仵作细作验尸后确认死讯儿后,便将其偷梁换柱送出宫去,藏入荒郊私宅之中?。此案虽紧要, 却也不过是一桩小事,皇帝日理万机, 不会?在这样?的事上多?放心神, 宫女在宫闱的私通之人, 让刑部官吏继续往下查验便是。 沈香知谢青掌控了全局,心神放松不少,只待拿下邓炜,她?便可打入刘云阵营内部, 为谢青通风报信;除沈香以外?, 便是刘云也很松散, 那名宫女虽不知为何而死,但她?死了真心省事不少, 就等?沈侍郎为他办事,救他的干儿子邓炜出火坑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 这一回就给刘云添这样?大的乱子,哼,早晚要弄死他! 沈香近日没旁的心事,居府时,还帮着谢老夫人烘烤了不少供中?秋节吃的圆薄小饼,据说中?秋节本没有吃饼的习惯,是尚食局前些年?为皇帝备了一些小饼,官家觉着不错,赏给臣僚吃,大家伙儿才渐渐将中?秋节吃饼同乐一事养成了习惯。 民间也乐得效仿皇家,为了揽客,他们还往饼里添了不少馅料,譬如胡桃杏仁或牡丹花泥崖蜜酱。沈香曾给谢青送过一回饼子,虽谢青笑着吃了饼,但她?能瞧出夫君对甜口吃食不甚喜爱,也就没有多?劝食。 哦,唯有一次破例,是任平之为沈香送了中?秋节的饼子。谢青原本想丢弃吃食,又不敢在沈香面前作祟,故而一人独自吃完了所有薄饼,连半个都没给沈香留。 夫君于这事上,倒是一团孩子气。 沈香偷笑了一下,也没有过多?苛责。因她?深知,谢青本就如此。 他已经为她?收敛很多?,学会?缩起?尖锐的兽爪,学会?忍耐……嗯,床笫之间的克制力不算,谢青还没节欲到那种地步。 不过最近,沈香总觉得谢青有些古怪。 他成日里亦步亦趋跟着她?,无论何时,沈香回头,都能见夫君站在一丈远的地方,朝她?温文儒雅地笑。 不仅白?日,夜里也是如此。 他粘缠她?,便是知沈香受不住,也要蛮横地占有她?。 夜里入睡,沈香甚至能感受到谢青炙热如火的眸光。他凝视她?,守在离床围子最近的那一侧,白?皙的指尖拉上软缎罗帐,不漏入一丝烛光或是夜风。 起?初,沈香以为是夫君体贴,知她?睡时喜暗,有意替她?遮光。很快,沈香隐约意识到,事情似乎没有那样?简单。 她?嫌热,谢青宁愿在床围子边上摆冰鉴,任寒气在室内蔓延、氤氲,也不肯撩帘透风。 他似死守着沈香的气息,无论情-事前还是事后。谢青偏执、乖戾地储藏她?的绮靡风光,即便内室根本不可能无他传唤就闯入家奴。 谢青很古怪,他在害怕什么吗? 沈香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是因他嫉妒任平之,所以醋劲儿在胸腔里翻搅吗?她?待僚臣和善,有几分逢场作戏,也有几分朋友间的交情,但绝无男女私情的,况且任平之只以为她?是个郎君。 即便这般,谢青也要心下不爽利吗?她?不明白?。 沈香口渴了,想下地倒一杯茶。 怎料还没打帘出床榻,谢青就扣住了她?伶仃的腕骨,笑问:“小香想去哪里?” “喝水罢了。” “我给小香倒。”谢青披衣起?身,给她?斟了一杯温茶,亲自喂她?喝。 动作体贴柔情,与?往常无甚不同。 沈香一会?儿以为自己多?心,一会?儿又觉察谢青确实诸多?古怪之处。 思来想去,她?还是打算和谢青开诚布公,讲清楚:“您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缘何这样?问?”谢青歪了歪头,不解地看她?。 “您有点?奇怪。” 谢青微微皱起?眉头,似是在困惑很多?事。 良久,他嗓音清冷,发问:“是我近日扮作‘平常世人’的分寸出了差池吗?倒引起?小香这般疑心。” 闻言,沈香呼吸一窒。 她?险些忘记了,谢青没有红尘俗人那般的喜怒痴嗔,或许有,但他的情愫,仿佛仅仅对她?。 谢青之所以能左右逢源,无非是他很会?模仿庸人,他知何时该用雷霆语气开腔,也知何时要摆出喜面人的模样?周旋。 他处处得体,待人接物熟路轻车,并不因他手法圆滑,而是因他聪慧,类妖的机敏。 谢青冷静、持重……抛却七情六欲,手段狠厉,不像常人,反倒像冷心冷肺的邪神。 偏偏,他待她?不同。 谢青唯独待沈香温柔,仿佛她?是他的软肋。 沈香倏忽间明白?过来,他这般谨小慎微是为何了……他越爱她?,便越会?珍视她?。只是分寸感不够强,他不知道应当如何把控。太浓稠的爱,就会?限制她?的自由。 这样?不好。 沈香握住谢青白?皙的指骨,小心抚弄,安慰他的心神。片刻,沈香小声问:“您是害怕我逃跑吗?” 谢青不语。 很快,他嘴角微微上扬,夸赞沈香:“小香,很聪明。” “我不会?的,你要相信我。” 谢青又一阵沉默,他忽然抱紧了沈香,把她?囚于他的身前。 他咬了一下沈香的脖颈,又不舍地舔-弄。湿软却温柔的触觉,教?人战栗,难以忍受。 待郎君索取够了,才愿意开腔:“我害怕失去小香。” “我一直在呀。” 谢青的惶恐是为哪般呢?她?明明一直留在他的身边,哪里都不会?去的。 “我只是害怕有个闪失。”谢青柔声细语同沈香说这话。 以往,他自认能掌控时局万物,沈香在他的庇护之下,定能安然无恙。 可昨日,他感受到沈香无尽的包容与?宠爱,他深陷温柔乡中?,惊愕发现……他也会?示弱与?害怕。 皇权可畏,他还不够强盛。 若有朝一日,谢青护不住沈香,该当如何? 他不允许这种意外?出现,他会?战栗与?心悸。 第?一次,因为旁人,谢青产生了异样?的情愫——原来,爱会?令人惶恐不安。 他无惧自身生死,唯独不敢想象沈香的凋亡。 她?要是死了。 她?要是鲜血淋漓。 她?要是倒在他面前…… 谢青不准这样?的事发生,但天道向来违背人愿。 在沈香受伤之前,他想藏好她?。 谢青心绪不宁,唯有沈香待在他眼皮底子下,谢青才能稍稍安心。 他后悔拉沈香入局了,后悔她?暴-露于人前。 可是,一旦他用力抓住沈香,她?就会?厌弃他的。 谢青也害怕被沈香讨厌,他无法接受沈香看他的眼神变得冷漠。 唉,他该怎么办呢? 比起?世上再也寻不到沈香,总归还是保下她?比较好吧?至少谢青还有机会?能接近她?,能闻到她?身上的气泽,与?摩-挲她?柔软的腰肢。 沈香被谢青抱得很紧,一寸寸压入怀中?,教?她?沉沦、悬溺于爱池。并不讨厌,她?喜欢夫君的亲近,只是谢青的跼蹐不安影响到她?了。 沈香不傻,不过眼下,她?无计可施。 徐徐图之吧。 于是,沈香只能轻轻拍谢青的脊骨,教?他放下心神:“我该做什么,才能让您放心呢?” 谢青起?身,定定地望着沈香。 罗帐是满绣的,室内的光影照进来,把蝴蝶纹样?的黑影打落至沈香的肩侧玉肤。她?于谢府中?闲散,夜里的雪色亵衣也时常因谢青的玩闹而垮垮缚着小带子,其中?抱腹一痕银朱色花边若隐若现,婀娜冶丽。 谢青渴求沈香的亲近,还是吻上了她?。 今日的夫君情动汹涌,一寸寸舔逗牙关,唇腔中?,任意一星点?的唾渍都被他搜刮殆尽。 吞咽唾液、蚕食人的心志。 难以招架,腰脊坍塌,一缕缕放下身段,又要滚入红被浪里。 沈香心软,任他索取更多?。 是谢青的手段与?伎俩吗?很难说。有时沈香并不能很好参悟他。 这样?讲起?,她?好似高奉他,视若神明。 很得趣吧。居室中?的小情小趣,独属夫妻间的蜜语。 他要吃了她?,今日的谢青凶得很。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61节 但好险,他理智尚存。 谢青松开沈香,与?她?气息交织,小声说了句:“我认识阿景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沈香打趣:“他明明和我年?岁差不多?大,在您眼中?,都是孩子吗?” “嗯,小香于我而言,也是很得宠的小孩子。” 他说了句挠人耳朵的情话,臊得沈香脸红:“怎么突然说起?阿景呢?” “他刚入谢家的时候,是个雪天。那时,他在府门口捡到了一只饥寒交迫的狗崽子。”谢青竭力去回想这些与?他无关的杂事,“小狗生了病,命不久矣。他求到我面前,要我寻大夫为狗治病。我嫌他聒噪,还是允了。不过狗崽子命薄,没能治好病,成日里窝被褥中?哼哼唧唧,似在喊疼。阿景同府上的人不大熟,即便遭我厌烦,也要来询问我的意见。他问我,狗崽子得了病,这样?痛苦,他很心疼,该如何是好?” 说到这里,谢青顿了顿,缄默下来。 “然后呢?”沈香小声询问后话。 “我劝他,不如取纤薄匕首,划开小狗的脖颈子放血,给它一个痛快。这般,至少挚爱之物,是丧命于自家手里,不会?可惜。”谢青嘴角微微上扬,声调也软上不少,“但他不领我好意,看我的眼神……有了些许敬畏。” 谢青说得还算委婉了。 其实那一刻,他明白?,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怪物。 高高在上、不通人情、与?庸人行事泾渭分明的怪物。 阿景知晓了谢青的本性?,往后愈发克己慎行。他倒是没不喜谢青,只是知道,顶上这位家主,可不是那起?子很好亲近的长者。 而谢青把这件事记在心中?,特?意说给沈香听,絮絮叨叨的话语,如同告状的孩子。 沈香被这一重幻想逗乐了,她?嘴角微翘,问:“您为何想要杀死小狗呢?” “我帮它及早结束苦难,不是助犬为乐吗?” “小狗若不愿意呢?” “小狗不会?说话。” “所以您擅自决定了它的生死?” “嗯。”谢青的面上春山如笑,“我没有坏心。我只是记得祖母说过,猫儿狗儿通人性?,濒死之际,会?跑出家宅,死在外?边,因为不想主人家看着难过。我若是喜欢小狗,偏要教?它死在我面前,看着它安稳死去,我才能宽心。” “啊,原是这样?。”沈香理解,却又不知该如何与?谢青说这个道理。 过了很久,她?抱了一下谢青:“但是呢,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强的。” “如果?一些事,会?让我心情不好?”他又出题考她?。 沈香知道今天的谢青,愁绪很多?,她?让了步:“只要不伤人性?命,您可以做任何让自己心情好的事。” 她?为他退了步,谢青欢喜。 又是一声郎君的撒娇:“小香宠爱我吗?” “嗯……!” “你会?允我做所有事吗?” “会?。”她?面对眼眸纯净的郎君,总是没能把持住啊! 听到小妻子的许可,谢青顷刻间松懈心神,像是有了主心骨。 沈香好奇地追问:“您想做什么呢?” “无事。”郎君笑得恬静。 殊不知,他柔情蜜意的皮囊底下,乱腾腾的心绪在翻搅、发酵,充满隐秘的恶念。归根究底,谢青只有一个信念,那便是——独占小香。 他待她?于世上所有人都不同。 谢青没有怜悯之心,唯独面对沈香,充满仁慈。 他爱重死物,浓稠的血色才能教?他起?欲。 但今时今日,谢青变了。他的最爱,成了沈香这个活物。 活色生香的女子,勾惹他的心神。 她?要活下来,她?的命比他还紧要。 他实在是,太害怕失去她?了。 因此,谢青决定,不择手段庇护沈香。 …… 刑部狱里,邓炜再一次见到了谢青。 谢青将一只匣子递于邓炜之手,道:“打开看看。” 邓炜不知谢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听话,还是颠着双手上的镣铐,颤巍巍打开了——入目,是一团胡里花哨的血肉,小耗子的大小。 难道是……他的孩子? 邓炜害怕地叫嚷:“你、你!” 谢青笑了下,说:“慌什么呢?不过是剥了皮的田鼠,瞧着骇人罢了。” 他伸出手,一枚玉佩从袖笼里抖出。 邓炜认得,这是他送给对食宫女的定情之物。玉佩在谢青手上,说明他的妻子没死,她?确实被谢青救走了。 邓炜的心神安放下来,大喜过望:“她?在您手上?” “是。不过,你得听话。否则你手上的赝品,亦可能成为真货。”谢青含笑点?头。 “我明白?了,多?谢您。” “那么,先回答我第?一个问题。刘云同你究竟有什么阴司勾当?若不是能掉他脑袋的重罪,应当不会?这样?费心救你吧?” 原是要他把刘云拉下马来。 邓炜犹豫一瞬,又想,反正?他出了牢狱也是死路一条。 于是,他横了心开口:“百年?前天家是关外?打进来夺的社稷,而祖坟建在关外?。刘大监在藩镇任监神策军使时,曾派人寻过寝墓,盗了皇陵里的宝贝。后来心思动到无上皇的陵宫里头,与?守陵的宦官以及建陵的工匠里应外?合,挪了不少贵重物件盗卖关外?与?坊间。吏下便是当初守皇陵的宫人之一,得他器重,被大监寻法子调到宫闱中?,成了寺人,方便他差遣。” 盗墓贼啊,有意思。确实,他的钱财来路不正?,不然仅凭刘云一个内侍监,哪里来的财力,置办家宅与?建造普济堂?他是富贵险中?求,知道皇陵一旦封上龙门便不会?开启,免得惊扰先祖。那么底下的宝贝无人验查,缺斤少两也不会?被人知晓。 真聪明。也真的罪该万死。 “我要参与?此事的官人名录。” “我写于您。” 谢青很满意他听到的话,眼下夸赞了句:“你是个好的,我会?善待你的妻与?子女。待风声过去,我会?给她?换个清白?籍口,放她?出都城。” “可以让她?去禹州的铜壶镇,那是我的家乡,或许还有亲人在世。” “好。” “如此,多?谢您了。”邓炜总算松了一口气。 谢青前脚刚走,沈香后脚便入了刑室。 想想也可怜,邓炜就是一枚棋子,被大人物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沈香倒没那么多?话,原先路上同谢青打过照面,只递了匕首,道了句:“邓寺人,我乃刘大监派来同你打个招呼的。这是他要我转赠之物,你该知道如何使。” 邓炜看了一眼匕首,当然明白?,这是要他自个儿再割一回呢!如今他受刑,浑身是血,多?一处也没人能瞧出分明。 邓炜还在犹豫,沈香又打出一张亲和的叶子戏牌:“喏,这是大监教?我送来的药,便是你失了血也不怕出事,能保你一命。听我一句劝,大监待你,真比亲儿还要宽厚,你莫要辜负他啊。” 邓炜明白?,这是刘云想救他出去。 只是救了以后,凭他对刘云的了解,必要将他灭口的!况且谢青一定会?抖出那起?子事,不论是为了妻儿还是旁的,邓炜必死无疑。 思及至此,邓炜毅然决然抽出刀刃,解下裤带,刺往下.体。 沈香不爱看这等?血腥画面,已然避过身去。 怎料,还没等?她?成事,忽然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行来,浩浩荡荡,来势汹汹。 还没等?她?离去,便有狱卒上前抱拳,道句“开罪您了”,随后一只手递来,蛮力上阵,霎时将沈香制住,押于地面。 “我乃刑部侍郎,尔等?怎敢如此猖狂?!”沈香筋骨酸疼,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到底来了何方神圣,胆敢动她?这个秋官二把手? 谢青呢?今日的混战夫君可知? 她?心中?思虑万千,手足无措。 恍惚间,一道熟稔的人声响起?,是温润的笑意——“好你个刑部侍郎,竟敢伙同刘大监,销毁邓炜‘秽乱后宫’的罪证!真真……罪该万死!” 沈香错愕,茫然抬起?头。 入得她?眼眸之人,竟然是身披体面公服的谢青。 为什么啊?! 沈香五脏六腑抽疼,满眼都是看不懂的难过与?感伤。 眼前的郎君,极雅致、极俊美,也极其歹毒与?狠厉。那一双凤眸骤雪寒霜,是她?从未见过的漠然。 沈香一直得谢青偏袒,从未被他冷待过。 往事种种,都是谎言与?欺瞒吗? 所有床笫之间的欢愉都是假象吗?不可能吧……沈香不确定了。 她?不明白?谢青为何要这样?做。 她?咬紧牙关,每抽一口气,内脏挤压,便牵扯起?无尽的疼痛。 她?只是死死盯着谢青,一瞬不瞬。漂亮的杏眸前,很快弥漫上一层水雾。 今时今日,沈香与?谢青,隔山隔水的远。 她?心里很疼,也很受伤。 第55章 沈香莫名想到那句谢青说的话:我若是喜爱, 偏要教它死在我面前?。看着?它安稳死去,我才宽心。 如今, 他起了杀心, 想杀害她吗?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62节 不,她了解谢青的,她知他应当有苦衷。 可是这样秘而不宣地?做局, 连同她一块儿瞒在其中。 罪无可赦! “沈衔香, 你可知罪?”谢青摆出主官的姿态,喊她兄长的名讳。 他端坐于堂前?,公?服整洁,衣袖满香。官服是她夜里提香炉为他逐一熨烫褶皱的,而衣袖香,也是沈香亲自碾磨沉香调制的私香。她处处为他思忖, 待他还不够好吗? 沈香仰首,凝望谢青。他真?如高岭之花一般, 四平八稳行事?, 一点都不落拓或颓唐, 仿佛世情都受他掌控,断断不会有丝毫差池。 一瞬间,沈香也明白了,这都是谢青的奸计。 他知她聪慧, 一定会配合, 连招呼都不事?先打点。 于是, 沈香低下?眉眼,蔫头耸脑地?致歉:“是, 下?官知罪,一切都是受刘大?监的差使。下?官不过是想寻一处遮风挡雨的靠山, 这才鬼迷心窍,犯下?诸多错处。” 朝堂之中,官人们俱行拜仪,鲜少有这样重的叩首礼。 沈香磕头,不过是为了还给谢青——这些年我受您的所有恩惠,悉数偿清。 沈香没有再抬头,满是血垢的地?砖,唯有深色的、星星点点的水渍,一滴一滴落下?。 是泪。 旁观的官人们皆唏嘘,沈侍郎的确与?谢尚书不对盘,但也没必要铸下?如此大?错。她若谨小慎微行事?,仍会是刑部衙门里的二把手,何至于此,这般狼狈不堪。 唯有谢青窥见沈香的眼泪,唇瓣抿得严密,指节也攥得死紧。她受委屈了,是他煎迫的。 “刘大?监为何要处心积虑救你一个从?七品的寺人?”谢青错开眼,冷冷望向邓炜,唇角的笑也令外人发毛悚然。 邓炜知晓,这是要他策反的时刻了。 横竖骑虎难下?,他不如径直招了。 于是,邓炜说出了刘云同宦臣合谋盗皇陵一事?。 此事?牵涉甚广,事?关重大?,在场的诸君无一人敢应话。他们哪里敢沾染上这样的恶事?,纷纷望向谢青,请衙门主官定夺。 而沈香听得这番话,原本升腾起的一处火热也在霎时间熄灭了。 事?涉天家,而谢青却当众将?她拉扯其中,没有事?先同她商量。 轻则毁去沈香官途;重则诛灭她沈氏本家。 他分明是存心要她的命! 沈香偷偷窥探谢青那张漂亮的郎君面容,第一次,她觉得此人,心如蛇蝎。 谢青被沈香那一眼看得受伤,眼下?却没有很好时机解释来龙去脉。她为何要这样看他?小香该知道,他再如何卑劣,也不会伤她分毫。 谢青没时间同沈香解释那般多的事?,他命人将?沈香押入监牢,还未查明案情之前?,对本司官吏,自是要以礼相待,不可冒犯。 刘云的案子,虽罪大?恶极,却极好调查,只?需验证皇陵之中的陪葬缺物便知一二。都不必礼部测算起陵墓祭祖宗庙的凶礼日子,刘云便做贼心虚,径直吓晕了,躺倒在地?。 之后?的琐事?——哪些官吏要连坐、哪些渎职慢待,皆由大?理寺与?御史台二法司的官人插手,一同查办,省了谢青不少心神。 唯独一桩事?,谢青挂心,还需求官家应允。 宣政殿内,唯有谢青面圣。 皇帝严盛端坐于龙首靠背椅式宝座上,犹如佛像须弥座台,只?是上位者并无佛陀的怜悯与?慈悲。 “谢卿因何事?急于求见朕?”严盛对谢青很欣赏,没想到他年纪轻轻便有这样的手腕,帮天子铲除佞臣奸-党。 谢青行拜仪,同皇帝不卑不亢地?道:“臣下?今日前?来,是为罪臣沈衔香求情的。” “沈衔香同刘云瓜葛相连,乃朋比为奸。谢卿慎言,你为谁求情,朕都可私下?里卖你个颜面,偏偏沈家不行。” 闻言,谢青摘下?黑帽幞头,褪下?鱼袋,解开紫服官袍,所有宫中馈赠之物,谢青不顾颜面,悉数奉还。 他伏跪于地?,替沈香,向官家请罪,再三叩首。 谢青的额心抵在冰冷的石砖上,对家仇敌人讨饶,他本就对外无情无欲,故而并不觉羞耻难堪,面色如常。 无甚,是他对不住沈香,理应不择手段庇护她。 唯有这般,才能赎罪。 谢青温声道:“官家若不轻饶旧部勋臣沈家,臣下?恐怕无颜在朝为官。沈、谢二家本就是百年世交,两姓情谊已折损于臣下?手上,若连沈家嫡支子弟也尽毁于臣手,恐怕日后?臣下?入了黄土,也要被先祖苛责。况且,臣下?于官人们面前?‘大?义灭亲’已是狼心狗行,实不该做绝至此地?步。臣下?顾念两姓之好,也应事?先提点……可臣下?心胸狭隘,记恨沈衔香此前?口舌之辱,便没有立时规劝,如今想来很后?悔。求陛下?,法外开恩,饶恕沈衔香一命。” 严盛也知,沈侍郎不过是受刘云唆使,这才冒险搭救寺人。沈家嫡支已凋败,倘若再杀沈衔香,便是要绝了沈家的后?。 沈侍郎乃勋臣的孙辈啊,他也不好和礼待旧部的先皇交代。 严盛思忖一番,还是叹了一口气:“既如此,朕看在大?卿的面子上,从?轻发落——即日起罢免沈衔香刑部侍郎的官职,将?沈衔香贬为庶人,今后?不得入仕为官。” “谢官家恩典。”谢青松了一口气,幸好,一切如他所料,沈香的命保下?了。 她不会有暴露真?身之险要,也无需再帮他踏入朝堂的角逐场,她安全了。 今后?,沈香只?需留在他的身边,受他的庇护,这般快乐活着?便好。 沈香离开秋官衙门,还能远离任平之这样的蚊虫骚扰,谢青很满意?。 从?今往后?,他的小妻子,独属于他一人。 严盛以九五之尊之姿仪,睥着?底下?俯首称臣的谢青。 谢青今日的话,看似在为沈衔香说情,实则是在全他的忠义。明明受沈衔香慢待,他还亲来为旧友求情,于名声有益。二十多岁的郎君,做事?端稳至此,往后?大?有可为。 最要紧的是,谢青初次在皇帝面前?暴露了昭昭野心。 严盛喜欢这样的臣子,若他无所求,严盛还要忌惮他几?分,偏偏谢青有私欲。他想要功名利禄,想要天家荣宠,而这些,严盛正好能恩赐于他。 多好,他们是般配的君臣,严盛愿意?满足谢青的欲壑,掌控他、操持他,直到谢青成为严盛手上最趁手的刃。 另一边。 局做了这样久,刘云总算栽在了谢青手里。 在行刑前?,谢青亲去探望了刘云。 刘云如今过得不好,没人伺候他,去了子孙根的一把软骨头,才几?日就白了头,塌皮烂骨一滩软肉,直愣愣盯着?窗缝出神。 门板推动?,刘云往门槛底下?一瞥,是一双乌皮六合靴踏了进来。官靴,来的是官人。 他知道,是谢安平的种,谢青。 刘云叹息一声:“真?是不凑巧,这回办事?不谨慎,竟栽在你手里。” 谢青喜欢看他憔悴的蝼蚁样貌,饶有兴致地?道:“大?监以为,我只?是用这一桩事?来办你吗?那大?监可太小看我了。你建造普济堂,插手卖官,倒斗皇陵,收受贿赂……大?监记得哪一桩,我便有哪一桩的把柄。” 刘云目瞪口呆:“那你、你为何迟迟不发落我?!” 谢青温雅一笑:“我不过是在挑选,哪一样罪证,能够让大?监落到我手里时,死得更惨烈一些。” 面前?的稚嫩郎君,分明是翩翩少年,乳臭未干的年纪,应当能被他这样饱经沧桑的长者气势压制一头。可不知为何,他还是对谢青生出了畏惧之感?,比他父亲谢安平更甚。 刘云瑟缩着?,打了个哆嗦。 他恍惚间明白过来——谢安平再如何狠厉,好歹是个活生生的人,受人伦与?礼法约束;而面前?这个,不是人啊,他是鬼魅,没有心肝,为所欲为。 走?,快走?开! 谢青不会怜悯仇家,他只?觉得欢愉。 刘云越怕,他笑得越起劲儿。 刘云简直要昏死过去——怎会有这样的人,看似温柔,实则骨头缝里都透着?邪性! 多好呢?谢青盼这一天多久了?要不要把刘云的人皮献给父母亲?但血里哗啦的,大?人未必喜欢。 罢了。 谢青沉吟一会儿,道:“你前?些日子做的事?不对。” “你、你在说什么?” “你给我的小妻子看了人.皮灯,很坏。”他批判刘云,简单粗暴。 刘云呼吸一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沈衔香是女子?难道是……” “猜得不错。” “我、我要告诉官家,你们欺君罔上,罪大?恶极!” 谢青笑了下?:“恐怕没有机会了,因为今夜,我就打算留你点灯。” 谢青是要把他制成灯?不。不可以! 刘云吓得癫狂:“你怎敢滥用私刑,我、我过几?日秋后?问斩,你不能这样!” “大?监不觉得奇怪吗?此处好似不是监牢呢。” 谢青这样一说,刘云才回过神来,他没有在刑部狱里……他被谢青掳出来了。 刘云恍神间,颈部便一痛。是谢青执着?匕首逼近了他,小心挑破他的皮。 谢青温柔地?发话:“大?监别动?,破了相,皮灯就漏风了。” “你……你这个恶鬼!” “嘘,大?监慎言,莫惊着?我。否则我下?手就不稳重了。” 刘云难逃一死,他不再求饶,反倒是恶狠狠地?道:“你这个蠢货。你可知你爹娘俱是死在官家手里?你还一心为天家效命,效忠杀父母的仇家哈哈哈哈!你且等着?,早晚轮到你,早晚轮到你!” 他原以为这话能刺激到谢青,怎料他犹如戴了一张菩萨笑面,八风不动?。 良久,谢青答:“我知道,正因知晓,我才有心思隐忍至今。” 此话一出,反倒是刘云困惑不已了。 什么意?思? 他早知道谢安平和塔娜是死在他们手上的? 刘云脸上疼得已经不能思考了,恍惚了很久,他像是想明白了。 “你既知道,为何……”霎时间,他难以置信地?开口,“你按兵不动?,是起了反心!你不只?是想杀我和李岷,你才是那个乱臣贼子!” “哈哈,有趣。”谢青的笑容冷下?来,“只?可惜,晚了。” 一声哀嚎,刘云僵直倒地?,血溅三尺。 脏了衣袍,辱了沈香熏的香。罪大?恶极啊刘云。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63节 谢青放了一把火,还把那一尊他剜去眼睛的佛像推入火海之中,给刘云陪葬。 火势滔天,火苗舔上世间万物,将?佛陀和刘云一块儿焚烧殆尽。 黑烟弥漫,谢青心情很好。 他知刘大?监作恶多端,最怕见佛。那他心善,施恩于刘云。 …… 沈香最看重的官途被毁于一旦。 下?手之人,是谢青。 很难想象,前?几?日还柔情蜜意?的郎君,今日就奋力将?她推下?悬崖,毫不留情。 沈香迷茫地?回想,她应当同他说过,她不要蛰居后?宅,不要被困方?院。她野心勃勃,喜欢入官场同郎君们博弈,一争高下?吧?谢青明明含笑听了,却没照着?她说的做。 谢青一意?孤行,怀着?满满私心,而不是存有苦衷。 他不尊重她,他只?是在满足一己私欲。 沈香明白了,柔情的眸子黯淡下?来,恼怒地?喃喃:“您太傲慢了。” 这一次,她不会轻饶他。若是沈香轻拿轻放,任他予取予求,不尊重她……那么,这条疯狗就再也拴不住了。 沈香被贬为庶人起草拟的罪旨还压在门下?省的官吏那处,得核实无误才会下?达。故而,沈香还得被押在牢里几?日。不过她的际遇,官场之中人尽皆知,避她如蝇虫。 任平之来探望过沈香一回,他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你何苦同刘云牵扯上,如今这样,你让我……唉!” 这种时候,任平之也没有落井下?石,或者和她撇清干系,沈香很感?动?。他确实待她很好,实乃挚友。 沈香摆摆手:“不必担忧我,横竖死不了。” “即便不做官了,你也别自苦。日子还长着?呢!沈家家业还在,你远离京城喧嚣,就此寄情于山水间,倒也不错。” 沈香畅想了一下?,日后?她远离都城,乘一叶小舟在江湖间漂泊,沽一壶小酒,烤几?块猪蹄膀,躺倒于船板上观一夜星河,着?实美妙惬意?。 脱离了这个腌臜的官场,沈香的心境似乎都开阔了不少。 否极泰来吧。 沈香颔首:“是极,这样的日子也很有意?趣。” 只?是任平之教唆她逃跑的事?,倘若教谢青听见,保准他吃不了兜着?走?。 知她还能自我排解,任平之松了一口气:“对嘛,你这样想就很好。” 任平之要下?衙归府了,不便久留。 临走?前?,他拍了拍沈香的肩臂,道:“我听说了,谢尚书在官家面前?为你说情了,他……总归也不算坏到极致,你担待些。好了,往后?有事?,尽管上任府寻我。不论你什么家世身份,我们总归是有僚友交情的,别忘了我。” “好,那往后?没我在刑部衙门罩着?你了,你要多多保重。”沈香理一理衣袖,恭敬地?行了拜仪,“任兄,我盼你官途坦荡、官运亨通。” 任平之笑着?回了拜仪:“那我就祝你一路顺风,万事?胜意?。” 他们相视一笑,彼此眼眶都有些泪潮。 沈香劝:“好,你去吧。” “走?了。” “嗯。” 任平之一走?,牢狱便冷清了下?来。 沈香翻动?薄被褶皱,正要躺下?来休憩一会儿,怎料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再次响起。 她以为是任平之有事?要来嘱咐,又回来了,不经意?问了句:“任兄,你还有事?说?” 哪知,落于她耳侧的熟稔嗓音,不是任平之,而是谢青那不咸不淡的一句笑语——“唔,小香方?才背着?为夫,同旁人称兄道弟么?” 第56章 沈香浅浅一?笑, 没应话。她?想?,谢青也是很有能耐, 明知?犯了?滔天大错, 还敢同她?说笑。 沈香起身,上?前握了?握谢青的手,他的指腹很凉, 似是冒风入的刑部狱, 行路很匆忙。再一?看鬓发?,鸦青色的细丝被风吹得凌乱,略带颓唐,还是很俊美。最爱重面世楚楚衣冠的郎君,今日连公服都?没穿好,袖缘翻折起裹乱的褶皱。 沈香缓慢上?前, 伸出手来,软软捏住他的袖口。她?不声不响, 如同往日那样体贴, 帮他逐一?打点衣饰, 姿容柔情蜜意?。 要是平素,谢青早拥上?她?,享受小妻子的温柔乡,偏生今日, 他不敢胡作非为。 他看不透沈香。 她?应当?生气, 也会恼怒的, 他也做好了?要接受沈香惩罚的准备。 但沈香没有发?泄愁绪,反而是如往常那样和?谢青独处。像是水, 恰如其?分融入了?湖泊间?,他觉察不出一?丁点异样。又或许, 深渊之中,暗潮汹涌。 这种感觉不好,谢青知?道,沈香在脱离他的掌控。原以为她?往后如漂泊浮萍,离他会更近,但好似沈香很坚韧,攀附起旁的枝桠,跑得更远了?。 谢青敛目,稍稍低下头,视线落于?沈香白皙的后颈。 ——想?碰小香。 郎君喉咙不自觉一?咽,骨结滚动,因沈香那一?痕领口露出的素净雪脊,他难忍贪婪。 “我可以抱抱小香吗?”他难堪地发?问,清冷低哑的话语里,有他自己都?没觉察的谄媚与讨好。 沈香哑然失笑,朝谢青张开双臂:“当?然可以。” 这样轻而易举接纳他吗?谢青难以置信。 但他不会抗拒沈香。 谢青如愿以偿抱住了?怀里的小妻子,真好,她?还在。 他低头,重重地嗅了?一?下沈香肩窝,沉溺于?疏淡的兰草香。 他离她?好近。 沈香嘴角牵起恬静的笑,任谢青肆意?拥抱她?,甚至她?允他在颈子上?啄吻,细密的温热,软舌的流连,谢青可以为所?欲为。 谢青一?面蚕食沈香的气泽,一?面迷茫:她?对他一?如既往宠爱吗?还是欲擒故纵…… “你不生气吗?”谢青悸栗栗,问了?一?句。 他其?实不敢问的,但他想?和?沈香消除隔阂,所?以他必须要问。 谢青想?和?沈香和?好如初,只是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这个?资格。 “您原来知?道我会生气吗?”沈香眯起汪亮的杏眼,眼尾弯弯,俱是笑意?。 她?四两拨千斤把话打回来,倒让谢青不知?道怎么接了?。 明知?故问。 最终,他诚实地应了?一?声——“嗯。” 知?道,但还是要做,他罔顾她?的意?愿。 “小香会原谅我吗?”又是怯怯的一?声,细微的撒娇意?味夹杂其?中。 只可惜,沈香现下不吃这套了?。 “您猜,我会不会原谅你。”她?笑道。 在这一?刻,谢青隐约明白了?。他从前觉得沈香纯白无瑕,很好掌控,那是她?卸下心防,愿意?被他了?解;她?若不喜,也可以高塑起心墙,拒绝外人往来。 “你在生气吗?” 谢青悟性很高,他平素不会对琐事上?心,但他懂琢磨世人,他会殚思竭虑,勉力了?解沈香。 “给我几个?不生气的理由。”沈香勾住谢青的脖颈,容他低头,吻上?她?的樱桃唇,“您毁了?我,毁得很彻底,我有什么理由不恨您?” 谢青窥探了?沈香多次,确信她?是以温柔的腔调说出这饱含恶意?的话语。轻描淡写,是谢青没见过的随性。 他哀哀地祈求:“小香……不要恨我。” 太晚了?。 夫君,你这次认错,太晚了?。 沈香不答话,她?只是献吻。这一?回,她?想?当?主导者。小娘子舌尖沿着谢青冰冷的唇峰,笨拙辗转,舔去郎君所?有被风霜沾惹过的寒意?。 谢青克制力并不强,被小妻子温情脉脉撩-拨,很快便没了?分寸。 他托起她?的腰身,抱她?上?了?一?侧的床榻。 谢青覆下身,缠绵地吻她?的肩臂,再后来是脊骨。 要褪不褪的官服挂在雪臂上?,莹润的色泽,俱是谢青宠爱的痕迹。 谢青打点过监牢上?下,无人会来此处。他说过,他要给庶人沈衔香践行。 只是一?个?借口,他不会放她?走。 往后,谢青要沈香一?直陪在他左右。他会竭力赎罪,等待有朝一?日,沈香重新说爱他。 “小香爱我吗?”谢青闷声问。 沈香不答话,权当?没听见。她?容他放肆,在肃穆的监牢中,行这样荒诞无稽的风-月事。 “求你……说爱我。”谢青低头,纡尊降贵,求她?青睐与怜爱。 但沈香不给他,她?不愿意?。 得不到小妻子的轻怜重惜,谢青渐渐起了?隐忍的心绪,他焦躁不安,企图撬开沈香的唇齿,逼她?开口。 “小香?” “小香……” “对不起。” 谢青惶恐,他不喜欢这样……他想?沈香理一?理他,说两句话也好。 谢青从来不是能够克制邪念的人,偏生这一?次,他强忍住了?,潦草收场。 原来,这事也要你情我愿才得趣。沈香看着温柔,细心容他,但她?不愿意?同他说话,她?在冷待他。 谢青心尖酸涩,从未有过这样绵密的痛楚。 他屈下膝盖,谨慎躬身,小心帮沈香拾掇好衣着,半点脏污都?不留下。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64节 谢青知?道沈香面皮薄,所?以他端了?水,帮她?一?点点清洁这些狼狈与荒唐的印痕。 他想?努力做到最好。 谢青很乖了?,这一?次他没有冲动,尽力得体,保全了?沈香的脸面。 方才,他也颤抖牙关,吻得很谨慎、很小心。他想?咬她?,却没有故意?留下红印。 谢青不值得沈香称赞吗?夸一?夸他吧。 小妻子不热情了?,不在意?他了?。 她?对他的所?作所?为都?没有留心,她?是不是要抛弃他了?? 谢青自哀自怨,沈香望向可怜兮兮的郎君。他的鬓边全汗湿了?,连眼睫上?都?是水渍。她?沥干帕子,帮他擦拭狼狈,一?寸一?寸拧净,下手时轻时重,仿佛要将往事的鸿爪雪泥,一?并抹去。 “满意?了?吗?”沈香柔声问了?一?句。 明明不是怪罪的话,却无端端牵起谢青的心,令它高悬。 沈香是问她?现如今的温柔小意?,他满意?吗?还是说的方才那一?场荒唐事,他如愿了?吗? 没有。没有! “我……”谢青不敢应声,他怕激怒沈香,他竟畏惧起她?了?。 沈香也不在意?谢青的回答,她?低头,闻了?谢青的衣袖,接连几日了?,他都?用那一?味私香。 “看来您很喜欢这一?味香。” “是小香调的。”她?主动同他闲谈,谢青欢喜地迎上?去,抿唇一?笑。 “很简单的,我教?您。只要将沉香碾磨成粉,再添入黄熟香根……” “我不想?学。” 谢青第一?次,这样冒昧地打断沈香的话。但他心里的恐惧更甚,他不想?听。 “您真的很任性呀,总不好每次都?劳累我调香吧?” “……”谢青又是沉默,头低得更深。 沈香残忍地说下去。 除了?调香,她?还说了?如何熏衣,并叮嘱谢青要绞干长发?再上?榻,不可因不喜奴仆接近便潦草行事,湿发?入眠,老年会患上?头风症。 沈香和?谢青说了?很多话,都?是夫妻间?细枝末节的生活。 原来她?为他做了?这么多,原来不只是他庇护她?。 沈香很好,所?以他才不愿意?她?有事。 他希望她?能永远待他好。 谢青吻了?一?下沈香的唇,封住她?的口:“我记不得这么多。” 沈香仍旧笑眯眯的模样:“夫君这样聪慧,怎会记不住呢?” 明明是夸赞,谢青听着却有点痛心。是讽刺吗?沈香对他怀有恶意?吗?不会的,她?不会讨厌他。 “小香稍待片刻。” 说了?许久,谢青把吃食端到她?面前。他特地带了?饭菜,他知?她?这几日辗转反侧,定然没有吃好。 谢青把菜碟逐一?摆出,是沈香喜欢吃的羊肉还有鱼虾,每一?样菜都?精致,汤汁也没洒出来。他虽飞檐走壁赶来,却将这些东西护得很小心。 谢青说:“是你喜欢吃的菜,我记得。” 沈香只笑不语。 你看,他有心,什么都?会记得。偏偏忘记了?沈香的宏图大志,偏偏不给她?真正想?要的生活。 “我怕菜凉了?,还在食盒底下放了?汤婆子温着,小香快尝尝吧。” “好。” 沈香没有拒绝谢青的好意?,她?卖他面子,落了?座,和?谢青一?块儿吃饭。 沈香还若无其?事地给谢青夹菜,仿佛一?对感情深笃的小夫妻。 她?哄他:“夫君多吃些,近日你憔悴了?不少。唉,我不至于?吃饭的时候还苛待你,好好吃吧。” 沈香解开他的心防,对他好到极致。 小妻子怎会这样无尽包容他? 谢青一?面感激沈香的温柔,一?面又仓皇无措——万一?是丰盛的断头饭,只最后一?次共食呢? 他味同嚼蜡,潦草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沈香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她?实在遭罪,在牢狱里烈火烹油似的煎熬了?几日,压根儿没睡好。 好好吃饱饭才行,吃饱了?才有气力做事。 沈香吃完了?,坐一?旁看谢青清理碗筷。夫君的姿容得体,修长白皙的指节端起脏碗,也仿佛是用上?好兔毫建盏品茗茶汤。 明明是秀外慧中的郎君,为何要用这一?具精致的皮囊造孽杀生呢? 她?是普度他的观世音,她?明明做好了?救他的准备。 可谢青,偏偏要渎神。 一?声叹息。 谢青指尖发?颤,不安地望向沈香。他仍是笑容,但嘴角弧度略微逞强:“两日后,小香便能离开此处了?。届时,我来接你归府吧?” “不必了?,我想?一?个?人静悄悄地回去。您风风火火地来,那群老官吏必要维系与旧友的交际与体面。”沈香自嘲一?笑,“我都?落得这般光景了?,还要给他们拉去添‘雪中送炭’的彩头,太委屈了?。” 她?不想?被假惺惺的官场利用了?。 沈香在自苦,是谢青害的。 谢青不敢言声。但他很想?接她?,不然他无法安心:“小香,我……” “夫君,您还要违背我的心意?做事吗?”沈香蓦然迎上?谢青的视线,这一?次,谢青在她?不紧不慢的语调里,听出了?一?丝怒气。 沈香切齿:“最后的体面,求您全了?我吧。” 她?在求他,为这一?件小事,他们用了?很重的语气交谈,险些撕破脸。 “好。”谢青终于?不坚持了?。 他不敢再多说,他确实做错了?。 好在谢青没有追问什么,沈香心神疲惫。 她?知?道谢青多可怜,多渴望有人爱他。曾经,沈香是一?心想?救他的。 但,当?她?发?现。 即便倾尽所?有,燃尽自己的烛火,仍旧照不亮谢青时,她?醒悟了?——她?在竭尽全力改变谢青,可他不过是矫情饰行,诱她?堕落。 谢青本就是嗜黑的邪神啊,他不曾从善。 今时今日,他更是为了?独占沈香,而熄了?她?的光。 谢青把她?爱重的官途毁于?一?旦,那她?也要他万劫不复。 心痛的滋味,夫君也尝尝吧。如果?他聪慧,应该反应过来,这是沈香最后的温柔——她?最后教?他何为“珍惜与后悔”。 只是从今往后,她?不要他了?。 两日后,谢青在谢府门边静候,夜越来越深,人影稀疏,近乎于?无。 街巷冷清,没有半点人声,沈香也不曾出现。再往沈家探问,沈家老奴也没见到自家主子归来。 她?不见了?。 可能只是脚程太慢,耽搁了?。 谢青自我安慰,殊不知?,他掌心满是湿濡的汗。 谢青命阿景他们满京城寻找沈香,可是哪里都?没有她?的踪迹——沈香在他的眼皮底子下,消失了?。她?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离去了?。 她?要和?他相忘于?江湖吗? 谢青冷着脸,再次回到那一?间?沈香住过的监室。空空如也,他和?她?还在这里温存过,用过膳食,如今想?起来,仿佛梦一?场。 四下搜寻,他在薄被里摸到一?张卷好的纸条。沈香塞进去的。 谢青强忍战栗,展开纸。 是沈香的字迹啊——“谢兄,你我今日和?离,再无夫妻之名。勿念,勿寻。此后,几度风月纵他去,霜月解我丁香结。小香盼着您,平步青云,耸壑凌霄。” 所?有情谊都?会被严寒的岁月覆盖,她?会慢慢忘记他。 她?盼他得到所?有功名利禄,而富贵余生,皆与她?无关。 谢青明白了?——她?不爱他了?,也不要他了?。 在牢房那日的温馨相处,不过是虚情假意?。她?为了?逃跑,和?他虚与委蛇,麻痹、稳住谢青罢了?。沈香害怕他,所?以算计他。而这一?回,沈香成功了?。 不可以,她?不能走。 快回来。回来。 他不会伤害沈香的。她?可以惧怕任何人,独独不能畏惧他! 求你,回来吧。 第57章 谢青又杀人了。 一?袭红衣迎风猎猎作?响, 压住遒劲臂骨。他手背青筋骇然迸发,凌冽长剑铮鸣, 杀心仍旧滚烫。 血污染上他的华袍, 绮丽而妖冶,犹如恶鬼。 谢青心情?很不好,靴尖踢开鲜血淋漓的残肢, 再往旁处去寻人。 谢青杀的都是十恶不赦的海捕凶犯, 他给自己留了余地——万一?沈香哪日回来,发现他衣上换了很多味香呢?倘若他伤及无辜,沈香会生气,然后?再次一?走了之。 谢青不想留下隐患。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65节 他借溪水清洗手上的血污,湿帕沾上指缝时,他又想起了沈香。 眉眼一?寸寸黯下去, 谢青回了谢府。 “夫人回来了吗?” “没有?。”阿景禀报,“属下无能, 寻不见?夫人的踪迹。许是……出了城?” “再找。” 谢青抿唇, 他其实不愿意相信沈香离开京城云游四海, 她忍心把他舍弃得这样干净吗? “是。” 他犹豫半晌,道:“城外也?看看。” “是,尊长!” 阿景走了,谢青转而步入沈家洞门。 他杀气腾腾, 劫了沈家的奴仆。 沈家与谢家世代交好, 谢小?郎君对外也?一?直守礼温润, 何?时有?这样慢待家奴的时刻? 然而眼下,他们被粗粝的绳索捆作?一?团, 瑟瑟发抖。面前的谢青眸色凉薄,犹如恶鬼一?般, 居高临下睥睨他们——“若尔等受伤,小?香会来搭救吗?” 他病急乱投医,甚至想起了旁的恶毒路数。 沈香善良,定?会出面救人的,只要把消息放出去…… 谢青想见?沈香一?面,无论是用何?种法?子。 她没有?回过沈家,身无分文,该会挨饿受冻吧?谢青很担心她,转念间,他又想到那日腰上失窃的金鱼符,是沈香拿走的。一?枚金锻的鱼符,熔成普通的金锞子,用金银换物。她很聪明,应当能好好活着。 思索一?番,谢青执剑而来,似要放他们的血,祭一?祭杀心。 “啪!” 怎料,还没等谢青逼近,一?记耳光就落在?了他的颊侧,打得谢青头一?偏,嘴角溢出殷红的血。 下手极重! 没见?到旁人的血,倒是先见?着自个?儿的了。 谢青怔忪望去,原是谢老夫人。 他不恼怒,仍是端着笑面,给谢老夫人行礼:“祖母,您来了。” 老者拄着蟠桃手柄拐杖,冷脸呵斥:“怀青!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谢青不语。 他总这样,不爱说的话,便藏在?心里,面上温文一?笑,敛目垂眉,装作?在?听。 “快给他们松绑!”谢老夫人高声命令家奴们动作?,“快!” 无人敢违抗长者意思,很快照做了。 沈家奴仆逃过一?场无妄之灾,他们受了惊吓,同谢老夫人道谢后?便步履匆匆离去。 唯有?谢家祖孙还在?对峙,谢老夫人头一?次对疼爱的孙子发这样大的火气:“你疯了不成?!” 谢青冷漠开口:“我只是想带小?香回家。” “怀青,我知你聪慧,算无遗策。但你以为,这世上的所有?事都会如你所愿吗?你当我老了聋了瞎了,什么?都不知吗?!你再这样恣意妄为下去,这辈子小?香都不可?能归府!” “她会回来的……”谢青自己都没发现,他今日嗓音里多了一?丝强忍的颤抖,“只要我找到她。” 谢青的煞气俱是藏于那一?重人.皮囊子的笑面之下,残阳映入他眼,徒然升起一?团深邃的暗红,极为可?怖。 谢老夫人今日才知,平素有?沈香挟制住谢青的煞气,逼得他从俗,压制邪骨。 沈香走了,他的戾气尽显,没人能按得住了。 谢老夫人一?瞬息苍老了许多,她长叹一?口气:“你不能伤害小?香。” 谢青茫然地看了一?眼祖母,他从不曾刻薄沈香,缘何?这般出言? “我会好好待她的。” 谢老夫人忧愁地凝望孙子,忽然问了句:“怀青,你有?没有?想过。若有?朝一?日,小?香因你而死?” 谢青微怔,难得不知所措。 怎会因他而死?所有?能伤害小?香的人与事,包括那条官途,他都尽数毁去了。 沈香不必在?外涉险,她留在?他的家中,由谢青亲自庇护着。 她不会有?事,她会无虞的。 除非他死。 “我……不明白。” “野雀囚笼,不食生米。”谢老夫人悠悠然说出八个?字,供他参悟。 谢青聪慧,很快明白祖母的提点——若沈香强行被谢青囚于宅院,她会拒食。沈香看似柔心弱骨却悍烈坚韧,他一?昧逼她,或许会铸成大错。沈香不因外人而亡,倒因他寻了短见?,那该如何?呢?谢青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谢青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人间又失了颜色,变得无聊枯燥。 他回了房,指腹抚过所有?沾染沈香气泽的事物。几日前,她还和他在?罗帐里作?闹,他们密不可?分,亲昵纠缠。 谢青的贪欲太重了,他一?点点吞噬沈香,企图将她整个?人裹挟。 她是人,不是物件。 谢青其实没有?坏心的。 他只是想触碰沈香的底线,看她能包容他的“作?闹”至几分。可?是他的任性妄为,带来了反噬。 她走了。 谢青后?悔。 比起让沈香走,他更愿意纵她冒着生死的风险游走于官场。但谢青知道,这是他为了留下沈香所做的一?时的妥协,乃权宜之计。时日长久些,他还是会忍不住私藏她,把她藏匿于巢穴。 除非……谢青学会克制。 克制欲-念,克制偏嗜。 “小?香,我只是害怕。” 他往后?还想覆灭王朝,报得家仇。他自身难保,不想沈香卷入其中,招致杀身之祸。 谢青畏惧,故而偏执地断了她的官途。 唯有?这般,他才放心。 谢青也?在?此刻明白过来,沈香实在?没有?必要迁就他的恐惧,那是他的事。 他要小?香快乐,这样她才会心甘情?愿休憩于他身侧。再害怕、再不甘,他也?只能小?心翼翼守着她,颤巍巍触摸她,不招惹沈香的恶感?。 等沈香有?朝一?日,愿意施舍给谢青一?个?陪伴的位置。而不是眼下这般,为了得到沈香,他往她的足上套脚铐,毁掉她所有?生路。 她没有?傍身之物,会不安的。 错得离谱。 “若是我夺得皇运,再为你续上这条官场坦途呢?届时,你会不会回到我身边。” 谢青想要补偿,亦欲赎罪。 他妥协了。珍视与宽待,乃人之常情?,却是他一?生奢望。这样复杂的情?愫,他会为她潜心习得的。 到时候,谢青希望沈香,别再退避三舍,拒他于千里之外。 今晚,谢青还是在?屋里留了灯。 他仍坐在?窗边等,等一?个?绝对不会回家的人。 愿望落空。她真?的没有?回来。 翌日,谢青命白玦召回阿景。 残阳落下,猩红遍地。他眼底还是一?片红,只这回,没再起杀心。 “尊上,有?何?吩咐?”阿景现身。 如玉的长指探出车帘子,带出一?袋碎金。 谢青递于阿景,道:“去东巷任郎中府外蹲着吧,若有?行踪可?疑之辈叨扰,并以夫人的名义见?任郎中。待他现身后?,你委托他把这袋金子也?一?并交过去。哦,你掩身在?侧督查,命他老实些,不可?私吞钱财。否则,杀之。” “是!”阿景明白了,是有?小?夫人的行踪了。 沈香不敢归府,在?京城之中,她信赖之人或许就只有?任平之了。 这一?刻,谢青甚至在?庆幸,他没有?将沈香身边人赶尽杀绝。 阿景正要离开,忍不住又问了句:“若是属下找到小?夫人,要带她归府吗?” 车上一?阵静默。 谢青白润指尖轻轻敲击木窗,寒潭一?般的黑眸深邃,望不见?内里思绪。 他在?“抓回沈香”和“保护沈香”中犹豫了很久。 最终,谢青叹息一?声,选了后?者:“护她离去。” 他在?帮她……逃离自己。 正如谢青所料,沈香借了锻铁的铺子,熔了她从谢青身上偷来的金鱼符,一?点碎金,足够她在?外度过几日。她打算远离京城,只是身上没盘缠,又不敢回沈家。 思来想去,她还是花钱差了旁人,让他帮忙跑一?趟任家,给任平之带个?话——她要和他借钱。 哪知,带话的人刚到任家府门口就被阿景堵下。阿景把一?袋碎金子交给他,凶神恶煞地道:“把这个?东西带给那个?小?郎君,就说是任平之赠她的。切记,别想私吞,也?别说我的来历,老子在?暗处盯着你。” 对方看了一?眼阿景腰上的长刃,吓得两股战战,哪里敢动手脚。 他诚惶诚恐把钱交给沈香,按照阿景的说法?道:“是、是任平之给您的。” 说完,他连酬金都没要,屁滚尿流地逃跑了。 沈香颠了颠钱袋子的重量,感?动得险些泪流满面:“呜呜,任兄,你真?是个?好人啊,该是你全副身家了吧?穷困潦倒,还全力相助。你且放心,待风头过去,我定?会送信给沈家家奴,命他们替我还钱的!” 就这般,沈香踌躇满志,踏上了逃离都城的旅途。 而知晓一?应境况的谢青苦笑一?声,既松懈了心神,又怅然若失。明明是她最亲厚的夫婿,偏生妻子宁信他人也?不愿求助于他。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66节 嗯……和离书已下,他或许都不算是她的夫了。 恍惚间,谢青又想起沈香同他闲谈的,关于濒死小?狗的事。 沈香当时欲言又止,她想说什么?吧?究竟是什么?呢? 这一?夜,谢青还是梦到沈香了。 她仍如记忆中那样美好,她朝他温婉地笑,仿佛从未有?过怨恨,他们也?不曾离别。 谢青心情?很好。 梦里落雪,靴踏蓬松的雪上,却不觉着冷。 寒风吹起沈香团花簇锦的广袖,柔软的衣纱被风翻折褶皱,犹如湖泊涟漪。沈香是谢青心中的神明,她要羽化飞升去吗?她把他舍弃在?了人间。 他想抓住她。 他朝她伸出手。 但沈香却离他越来越远,这一?条路怎样都走不到尽头。 谢青停下了步履,困惑而凄怆地望着沈香。他想她为他解惑,他求她渡他。 可?是,沈香什么?都没有?做。 她只是狐黠地笑,明明没有?开口,谢青却听到了她的声音—— “夫君,要不要问问小?狗怎么?想的?” “小?狗说,它想自由。” 谢青抿唇,没有?言语。他宽袖下的指节已然紧攥,掐着那一?枚玉扳指,膈应得生疼。 他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之。他明知她不快乐,却偏要逼她欢愉。 他做错了。 谢青终是释然地笑,得体?谨慎、克己复礼地后?退了一?步。他忍住了,不再靠近她了。 亦如沈香所愿的那般,谢青仍是风姿绰约的温润郎君,面世时亲和圆融。 谢青同她遥遥相对,终是含笑,允了她:“小?香,若这是你想要的。那么?……我给你自由。” 第58章 一年后。 容州金垌县, 距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僻静县城,沈香应征了地方县令孙晋的幕宾(师爷), 协助县衙的吏役查证断案。一介女子, 妄图与学富五车的郎君们较量,还想晋升为地方官的幕僚。 竞争可?想而知有多大。 沈香倒也?没?多宣扬自个?儿的长处,手段太浅显了。 她只?是碾磨提笔, 写?了一首杂文诗赋。待沈香落笔, 衙内的诸君俱是围了上来。 他们本想着沈香这般大胆出手,写?的定也?是闺门小情小趣的春诗,得?好生奚落一回不可?一世的小娘子。 怎料她一出手,便是黄沙兵戎、马革裹尸等家国?大义的辽阔诗词,其诗句看似浅白,实则喻义深远。境地悲戚, 令人恸容,在座各位无不潸然泪下。 “诸君以为如何?”沈香柔声?问。 大家伙儿结结巴巴:“尚、尚可?……” 见状, 孙晋好奇不已, 也?亲来观摩。 一见沈香的诗句, 他顿时缄默了,心里五味杂陈。这般的惊采绝艳,便是应科举中的进士科一考,都能登科及第了吧。 可?惜了, 沈香竟是个?女子, 不然他真想认为门生。 沈家从前虽有门荫, 入仕不必应科举试,但要从小官往上爬, 那时朝堂风气又?重华诗赋,沈香为不露怯, 自然是狠下功夫博览群书的。不过作?诗一篇,于?她而言,简易得?很。 不过,今日作?诗,沈香是故意的。 她有意以文采震慑旁人,也?知,乡野意趣的诗词,在场的郎君们定瞧不上眼。世人汲汲营营,无非求功名一场。她取巧,以家国?切题,更能料敌制胜。 但这样一来,这诗便只?是“逢迎俗人”的劣作?,她不欲留下。 沈香捻来纸张,递于?明?艳的烛火间:“只?是献丑小作?,入不得?各位大儒的眼,还是烧了吧。” 话音刚落,她任火舌舔舐纸张,席卷而上,烧成一团灰烬。 行径磊落,半点不着意。 “哎哎!别啊!我还没?背清楚呢……” “杜三郎,你怎么还背诗啊?莫不是想抄诗化用成自己的墨宝?” “我、我哪有,孟东城,你别胡说?八道!等一下,你方才不也?看得?很仔细吗?还说?我!” …… 他们吵作?一团,唯有沈香神色镇定,不发一言。和她这样的京官比起来,眼前的后生们还是阅历太少,不够端稳啊。 孙晋年近四十才进士及第,当地方县令已有十载,因政绩平平,一直不得?改官升迁。他知眼前的小娘子才高八斗,如此绝句竟也?能毫不留恋毁去。也?就是说?,她腹中才华盖世,五步成诗,实不觉今日毁诗哪里可?惜。 孙晋上前,对沈香恭敬行拜仪:“不知小娘子可?愿为本官门客,助本官处理衙中琐事?” “求之不得?。”沈香浅笑,应下了。 计谋得?逞。 沈香想求个?栖身之所,小小女子在市井中生活不容易,自然要依靠个?高山的。能攀上孙晋这一尊大佛,实乃她梦寐以求。 沈香恢复了女儿身,也?停了拟作?郎君声?线的药物,她大大方方做回了娇滴滴的小娘子。 沈香如今有了新的家业,又?遇到?肯收留她、容忍她一展身手的明?府(县令)东翁,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待卸下在京中如履薄冰的枷锁,她才有种重获新生之感。比起当初她在京中任职,成日里与朝堂老臣们周旋,话中有话打机锋。 平心而论,沈香更喜欢眼下的闲适日子。 况且,她乃刑部官吏出身,手上做的事,也?真正对了她的胃口。 加上沈香深谙官场之道,还习得?无数勘案技法,东翁孙晋敬重地供着这位小友,断不敢因她是女子而轻视。 只?沈香太过世事通达,便是乡绅之家都养不出这般气度的贵女。孙晋想留她,又?怕她是罪臣之后,乃私逃的官奴婢。再三犹豫,他捋着白胡须,斟酌着问出口:“小香娘子离家这般久,家中大人不想你吗?” 沈香多聪慧的人,一点即通。她笑答:“东翁不必担忧,小香家中事不方便多说?。不过我乃庶民?,并非罪臣之女,断不会给明?府家宅招致灾祸。” 孙晋被她这一番话说?得?汗颜,忙作?揖道歉:“小香娘子作?为我幕府之宾客,辅佐仵作?与衙役断案洗冤,为本官政绩添彩,本官非但没?有怀有感激之心厚待你,还猜忌你,是本官开罪小娘子了。” 沈香笑着同孙晋见礼:“东翁不必忧心,为家宅思虑乃人之常情。是我思虑不当,没?有及时为东翁解惑。” “就是啊!小香姐怎会是来路不明?的歹人,阿爹你也?太小心了。”笑谈间,从屋外窜入一个?明?媚张扬的少年郎,他乃孙晋嫡子孙楚。 孙楚刚满十八岁,正是翩翩后生。剑眉星目,笑起时,嘴角一颗虎牙,明?艳笑容,照得?人心境儿都透亮了。孙晋年逾四十才得?来的儿子,待他很是偏疼,也?正因孙晋的溺爱不明?,将孙楚养成了泼猴的性子,见天儿闹腾,书是一个?字都不看,更别说?科考入仕了。 不过他同沈香倒投缘,一见她便觉亲厚,央求父亲请沈香做他西席,他能刻苦读书两篇。 当然,即便沈香出手,孙楚还是沾书就睡,没?半点改进。 沈香也?不强求,横竖各人都有活的缘法。孙楚不应文试,也?可?考虑入一入武举。 沈香朝孙楚微微一笑:“今日没?去帮张主簿测河深吗?” 近日连天大雨,庄稼被洪涝漫上了。张主簿唯恐日后洪涝肆虐,依照《水部式》的指点,防汛抗洪,必要时刻,还得?疏浚河床,防止洪水淹没?农家住户。 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留心注意些,防患于?未然。 孙楚挠了挠头,道:“阿娘半道上把我拦回来了,说?家里就我一个?闲人,还是男丁,得?帮着她扛羊羔子回来。” 说?到?这里,孙楚惨烈地叫嚷:“啊!我身子沾上了血,还没?洗过呢!熏着小香姐了,实在对不住!” 闻言,沈香怔忪一瞬。她习惯血腥味了,一时也?没?回魂。 这样的习惯,应当是和谢青相处时沾染上的吧?毕竟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邪神啊。 沈香弯唇,笑了笑:“无碍,我去帮一帮孙婶娘,她杀了羊,还要同厨娘操办伙食,定忙不过来了。” “那敢情好!我待会儿也?来,小香姐先去吧。”孙楚喜欢这位温婉的姐姐,一家子其乐融融,瞧着多好。要是小香姐能永远留在他家里,那就更好了。于?男女情。事上,孙楚还不算开窍,但他觉着,往后的妻子,定是要比照沈香这样可?人意的娘子来的。 孙家县令官宅,沈香很是熟悉。 她本想住在外院,怎料孙婶娘知她是孤苦伶仃的女子,硬是要拉她住进孙家:“小香不知道,金垌县看似长治久安,其实也?有一些贼人见天儿作?祟!就说?前边的李寡妇,夜半就让人闯空门了,不仅劫财还劫色呢!你这样标致的小娘子,要是被人盯上就完了。你乃夫君的幕宾,本就属贵客,咱们府上空房还是尽够的。” 沈香想了想,确实,她独身在外,留个?心眼较好,便也?没?推辞,这般住到?了孙府里头。 一年的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她偶尔也?会想念谢青,但想念并不代表原谅。 她恨他的一意孤行,恨他的傲慢恣意,若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同谢青和离,头也?不回地走。 但不可?否认,沈香的的确确爱过谢青。 她记得?他指腹的薄凉,落于?她腰肢时,那激起的无尽战栗。 也?记得?他春山如笑的眉眼,殷切拥她,亲昵唤她“小香”。 或许不是杀人放火那般十足的恶,但她也?着实被谢青所伤。 曾经她拥有的成就一朝覆灭。 那是她苦心经营十年的基业,来之不易。 特别是她身为女子,为藏身份,兢兢业业苦心经营了十年之久。 或许谢青存有反心,他只?是想庇护沈香。但夫妻间,万事不都能细声?细气商量吗?他这样不对,错得?离谱。 她不该记起谢青的,他配不上她的喜欢,也?担不起她的深情与思念。 沈香一直在忍耐。 事后又?知,她其实只?是自我折磨。 她隐忍爱-欲与情涌,惩戒自己。 沈香总这样谨小慎微地活着,不敢恨得?彻底,爱得?炽烈,她好累。 要不,算了吧。她坦荡恨他,也?坦荡承认,抛开一切俗世规矩,她深爱他。 如今的零星爱.欲,掩在草木灰之下,只?透出一丁点若即若离的灰烬,看似死灰,难保有朝一日复燃,星火燎原。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67节 但沈香不吃第二次的亏,所以她会熄灭那一点火光。 正如谢青熄灭她的一样。 低眉垂眼,菩萨也?有愁绪。 思忖间,沈香已闻到?厨房飘来的饭菜香味。 她牵裙,端庄地迈入门槛,笑着迎上灶台前忙碌的孙婶娘:“婶娘今日怎想着宰羊了?可?是府上要来什么贵客?” 孙婶娘一见漂漂亮亮的沈香就欢喜,亲昵地握住沈香的手,道:“小香快来,刚出锅的枣泥油糍,你尝尝。” 孙婶娘出身不高,嫁给孙晋的时候,对方还没?有功名在身。如今当了官夫人,她也?学不来高门贵女待客那一套,平日里寒暄娇客很是拘谨,怕闹笑话,不敢多加攀谈。 偏生府上来了这样一位仪容出众的小娘子,言行举止亦落落大方,她想着这回待人接物,定要出丑,怎料沈香对长者恭敬亲厚,同她一见如故。 主与客两相得?宜,结下善缘,又?怎让孙婶娘不喜小香呢? 孙婶娘喂了沈香一块吃食后,方才回答她的话。 “哦,咱们地方每年都会有‘提点刑狱公事’受诏到?管辖的地方州县巡查官衙案件,还要审问牢狱里的囚犯,避免冤错。往常来的那位刘提刑是夫君早年的同窗,很好相与,只?可?惜他升迁入了吏部,提刑官便换了个?官人。”孙婶娘忧愁地道,“这回来的,据说?是刑部的主官,铁面?无私得?很。我也?是听夫君说?起的,他就连世家交好的挚友都敢弹劾,还把人拉下马了,这样的郎君啊,若是一个?不顺心,交了恶,真不知怎样对付呢!咱们还是留个?心神,好生款待吧。” 沈香听得?这话,一阵头晕目眩。 她强笑了声?,问:“这位刑部主官,姓甚名谁?” 一年过去了,保不准谢青已然升迁了,衙门主官早换人了? 孙婶娘抓耳挠腮,想了会子:“嗳,叫什么来着?哦哦,我想起来了!是什么……谢青!” “……”沈香面?露菜色,鼻翼也?生出了热汗。 前夫来了么?那她要不要逃跑? 而正在外派地方路上的谢青,凝望阴郁的青色雨天,微微蹙起眉头,心情不是很好。 他总觉得?哪处出了差池,难道是天阴教人烦闷吗? 当然,唯有神佛知晓,此乃预感——有“歹人”厚葬了他追妻之事,不仅填了一层土,还为坟茔添砖盖瓦。 第59章 当沈香得知, 谢青要留容州督查地方?州府至少四个月时,她人都险些?要吓晕过去了?。 不过容州那么?多府县, 谢青逐个儿拜会衙门, 再同官人接洽,详复往年案卷,三个月能完成诸多公事都算是夙夜在公了?。 届时再遇上?年关, 各地休假, 又得留上?一留。一来二?去,谢青怕是要赖在此地半年光景。 不过细思下去,沈香也知官家差遣他暂离京城,不算个巧合。近年来,他明面上?累积的政绩太漂亮,官家有意拉他一把, 可谢青太年轻了?。皇帝又不想宠臣这时太遭人嫉恨,故而采取一招明降暗升, 为他挡一挡暗箭明枪。 他一走, 刑部?衙门主官的位置便空出来了?, 皇帝定会挑一名?老资历的刑部?官员代管秋官。等?谢青再回都城的时候,或许这名?刑部?官人就由副官转正了?,而谢青也就能顺理成章能受官家提携,入阁拜相。 他是真要平步青云了?, 沈香想来又觉得怅然。 “竟有几分羡慕。” 旧相识在庙堂, 春风得意日日登高?;而她在外地, 颠沛流离踽踽而行。 沈香又想到了?孙家的种?种?。 她难得遇上?这样好的东翁,这样和睦的家宅, 而有了?明府(县令)孙晋撑腰,衙门里原本瞧不上?女子的县尉与主簿也待她客气得很。几桩案子合力办下去, 他们?对沈香更是心悦诚服,俨然将?她视为官署里头的二?把手。 老实说,她舍不得眼下操持起的家业。若是每见一回谢青便逃一回,那她这一生都过得不快乐。 况且……谢青从前不是说他知错了?吗?倘若他有心,今后或许不会再毁了?她,那她何必杞人忧天呢? 不如再留一留,静观其?变吧。 要是谢青还是一如既往傲慢与蛮横,那她再跑也不迟啊。 主意打定了?,沈香松了?一口?气。如今想来,或许这些?就是她真实的想法。她好不容易攒起的冲劲儿与野心,她舍不得毁去。 谢青来得比沈香想的还快,午时才知会了?她,晚间府外就围满了?各地州府赶来的官员。大家都是为了?第一时间拜会上?峰谢青的,免得被说不知礼数,日后他督查旧案时,还会被他穿小鞋。 看来谢青凶名?远播…… 沈香原本还想出府一趟,眼见着里里外外都是身着公服的官人,人都吓得愣在原地。 正巧撞见送食的孙楚,少年郎热切地朝她挥手:“小香姐!” “阿楚,屋外怎么?回事?” 她原本是喊他“阿楚小郎君”的,可孙楚嫌太生疏,硬是逼她改口?。沈香若不改,他就蹲在窗棂底下成日碎碎念。被催得头疼,沈香只得应允了?他。 沈香从未有过弟弟,在她眼中,孙楚开朗热情,正如她的小兄弟一般,很得她偏疼与呵护。 孙楚对着乌泱泱的官人们?翻了?个白眼:“都在等?那位谢提刑呢!谁让容州一入境,最先撞上?的县城便是咱们?的金垌县。谢提刑要来家府上?落脚,他们?听到消息,苍蝇似的,全来了?。” “是‘趋之若鹜’。” “都一样!”孙楚把梨花木食盒递给沈香,“小香姐,你今日就别出门了?。要买什么?,你和我说,我帮你带。这个给你,是我娘特地喊我送的吃食,说有大酱酥鸭,还有卤羊油……最丰腴的一条羊油羔子呢,她背着宾客,特地先割下来留给你的,说吃了?大补,就连我都没份儿。” 沈香忍俊不禁:“你要想吃,我让给你?” “不必不必,我和小姑娘家家抢食,多跌份儿啊!” “是家姐!” “是是,小香姐姐。”孙楚从怀中摸出一张字条,“还有这个,孟东城拜托我带给你的,是他新的诗作,说想请师父瞧瞧。” 孟东城便是一年前要默背沈香诗句那位郎君,他对沈香低了?头,服了?软,自个儿带了?拜师礼在孙府外头跪拜。 沈香认下他,倒不因他灵心慧性?,而是太丢人了?。 郎君一见她就提着自家养的鸡鸭登门,怕沈香鞋上?沾尘,还提出以人身为垫,庇护师长一程。没日没夜缠着沈香,更耽搁她查案办公。 烦人便罢了?,偏生他早晚在衙门口?蹲着,点头哈腰像个家厮跟班,嘴里喊着“小香师父待我搀你”,亲送沈香归府。 沈香至今还记得,孟东城脸上?端着的笑,比宫中小黄门还谄媚。若不是她知他乃全须全尾的郎君,还当他祖上?真有内侍的血脉,伺人工夫学得这样惟妙惟肖。 比起应科举试入仕,沈香想,他寻门道自宫入内侍省,没准晋升更快些?…… 沈香看了?一眼纸上?的诗句,道:“一昧追求平仄格律工整,却忘记诗赋用词的意境,有匠气而无灵气,你让他再参悟参悟《尚书》与《礼记》的经?文。” 沈香推荐这些?书籍是有自个儿深意在内的。 如今常科科举里,明经?一门要加试贴经?,而贴经?的经?文取自这类书籍。只要熟知诸经?的经?意,再以自个儿对经?文的理解辨明义理,就能过试。 她在提前帮孟东城打基础,免得日后省试落榜。 哪知,听得这话,孙楚尴尬一笑:“又看啊?孟东城说,你可能在耍他,不想教他,天天喊他看书。” 沈香瞥了?孙楚一眼,欲言又止。 县城里的县学先生大多都是乡贡的举人,没过尚书省的考试,中不了?进士,做不了?官。归乡以后,要么?去县学里教书,要么?就是自荐给地方?官当幕僚,权看东翁会不会器重。 而沈香,正儿八经?的常参朝官,如今纡尊降贵给他们?讲通考要点,他们?竟不珍惜?要知道,她若暴露真身,在外开价都能一两黄金一个时辰的授课呢! 沈香叹了?一口?气:“既如此,我与他师徒缘分已尽,让他重新挑个不耍人的师父吧。” 沈香作势要回房吃饭,孙楚也没再拦她,只挤出官员重围,把坏消息带给孟东城——“呃,我姐说你写的诗狗屁不通。哦,还说要和你断绝师徒关系。” 沈香不是说了?吗?诗不好,让孟东城重新挑师父。 具体怎么?说的,孙楚又没正儿八经?读过书,他哪里记得,反正大概这么?个意思吧。 怎料,孟东城听得这话,直觉天都塌了?。 他何尝被师父这般嫌弃过,忙抱起自家最肥美?的大鹅,狂奔孙府。 孙楚见他冲杀出去,这才反应过来——“干!你他娘的等?等?老子,府上?都是客,你不怕冲撞啊?!” 孟东城哪里听得到孙楚的劝慰,他反正是个不要颜面的。 一到孙府,孟东城的身体就先有了?熟识的记忆,瘫倒在地,脸垮得如丧考妣:“小香师父啊!你缘何不要我啊!” 而此刻,也是凑巧。 谢青的马车慢慢悠悠入了?县城,正停在孙府门口?。奴仆还没来得及搬脚凳来搀三品大员下车,面前横冲直撞来一名?郎君,直挺挺躺倒在地。 车夫眼睛都看直了?,一时呆若木鸡。 这、这是想讹人吗?! 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又听孟东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号丧:“苍天呐!我脑瓜子不比孙楚聪慧吗?!小香师父,您倒是和他多接洽,只独独慢待我一人!” 闻言,挨骂的孙楚上?前就是一脚:“你他娘的哭就哭,诋毁我作甚?!” “嗷——这么?多人面前,你还敢打我,我不活了?!我跟你拼了?!” “你他娘的有病吧?!” …… 场面很乱,两位血气方?刚的小郎君当着诸位孙晋同僚的面上?大打出手。孙晋想叫人来拦,又怕僚臣们?知晓这是他儿子与相熟的小友,太丢颜面了?。 怒火攻心,孙晋竟被气晕了?过去。没多时,便有大夫来给孙晋掐人中续命。 谢青原本待在昏暗的车厢中闭目养神,听得喧闹,恹恹睁开一双潋滟的凤眸。他的薄唇抿得死紧,清俊的面容微沉,杀心腾腾。 方?才没听错的话,闹事的郎君口?中喊的是“小香”? 呵,又一个被小妻子抛弃的男人吗? 小妻子这一年……究竟都做了?什么??红杏出墙了?好些?回吗? 谢青成了?旧爱,及不上?新欢。 白皙修长的指节打帘,谢青透过窗缝朝外粗略一瞥,端看两个满脸血的郎君互掐脖颈子,瞧不真切面容,应当及不上?他十分之一的俊美?姿容。 啧。 同他和离后,小香的眼光变差了?。 只是,他观两个少年郎为了?沈香出手,秉性?莽撞,声?线儿稚气清润,恐怕都才二?十出头吧? 唯一的长处,便是青涩、年轻、朝气了?。 谢青嘴角微微上?翘,慈面菩萨终是动了?火气——很好,她如今饥不择食,新欢只找嫩的,是嫌他年长么??粗莽后生哪里有他这样端稳的郎君晓得疼人呢? 小香短识了?,心境愈发狭隘浅显了?。 定是小地方?风气不正,招惹的他妻,带坏了?人。这样不开化的蛮荒乡县,合该管一管。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68节 车帘撩起,暮色已然昏沉。奴仆怕谢青看不见路,特地提灯而来,给他照足。 雪亮的光映亮了?谢青云浪纹紫底圆领袍,流光满溢。 他虽选了?紫缎,彰显官身,在外却不着公服。横竖也无人敢疑心他的身份,只需排场摆正便是。 谢青踏软凳下车,抬起眼,便是一副得天独厚的姣好皮囊。他含着笑,那双凤眸笑意不及眼底,看着淡漠又冷情。 地方?官员们?想套近乎,一个个又不大敢接近。还是容州秦刺史上?前来给谢青行拜仪:“谢提刑远道而来,着实辛苦,咱们?专在孙明府的家宅里设下官宴,为您接风洗尘。若是您得空,翌日也可往州郡官衙里小坐,下官也好在自家近身招待您起居。” 秦刺史虽是四品官员,比起谢青只低一个品阶,但他是地方?官,总低京官一头的。 官场里一贯是这样踩高?捧低的规矩,一分一厘都算计得清楚。特别是他京中有人,早早听说过这位旧部?勋臣谢青的威名?,此人往后还可能官拜相公呢,不是好惹的人物,万万别开罪了?。 刺史发话,谢青却迟迟不接茬。小官员们?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大气儿都不敢出,心间惴惴不安。 这位谢提刑什么?来头啊?提刑官也分两种?啊——一种?是上?回那位,好吃好喝招待,人家舒舒服服住上?三个月,说了?句“诸君管制州县都蛮好的”,随后太平无事归京述职;还有一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做事雷厉风行,专挑同僚错处,手腕狠厉的要杀人的。前者好说,大家伙儿其?乐融融,要是后者……诸君赶紧回去自查疏漏吧,早早收拾干净了?,免得被高?官拿捏短处,杀鸡儆猴宰了?。 谢青其?实很厌烦官场之中的人情来往,特别是这么?多人聚集府门,惊扰了?他的私事,惹得沈香都不敢外出见客。 真碍眼呀。 他心下叨念,面上?却依旧温和:“诸君今日不该在各自辖区州县衙门里任职吗?怎一股脑儿全凑到孙府了??这般殷勤拜会……本官想着,应当不是做贼心虚,要提前疏通关系吧?哦,本官明白了?,定是容州风调雨顺、长治久安,故而诸君无公事缠身,尽可四下拜客。” 明明是温热身躯的郎君,说出来的话怎骤雪寒霜一般冷得人发颤? 官吏们?皆是汗流浃背,彼此对视一眼——好吧,谢青是第三种?提刑官:人面兽心的。 众人噤若寒蝉,两股战战。 谢青的注意力却只在那两个情敌身上?:“方?才是何人在本官车前喧哗?” 闻言,官员们?俱是松了?一口?气,总算有人能拉仇恨了?! 他们?慌忙道:“是、是孙明府的小郎君!” “是了?是了?,顶没规矩,家中大人不教好,竟闹到上?峰面前。” “您受了?惊吓吧?下官定要好好同孙明府说道一番。” …… 孙婶娘刚照顾完夫君,又想着出府拉儿子回来。哪知才刚出府门,就听得这些?龟孙一个个在上?峰面前上?眼药,偏偏金垌县主簿、县尉又是小喽啰,在诸位地方?高?官面前屁都不敢打一个。 再这样颠倒黑白下去,她夫君不是要吃官司了?吗?!偏偏眼下也没有能主事的人…… 就在孙婶娘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时,沈香步入庭院,瞧见这一幕。 她抿了?下唇,还是上?前搀着孙婶娘,询问:“您怎么?了??” 孙婶娘怕得险些?落泪,她紧握住沈香的手,道:“孙楚惹事了?!他招上?了?谢提刑,眼下正要被发落呢!” 闻言,沈香脸色一沉,咬住了?樱桃小唇。 一年不见,她的夫君便成了?这般睚眦必报的恶徒了?么??她的确不想同谢青打照面,只是孙家待她有恩,沈香不是恩将?仇报的小娘子。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撩裙,挤入乌泱泱的官人之中。 一名?弱质女流忽然推搡官人们?,迎向谢提刑,真真不合规矩,胆大妄为。 有下县县令想借此机会,在谢青面前邀功请赏。 于是,他朝沈香骂出一声?——“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直视上?峰的官颜?!” 谢青闻言,一记眼刀便飞了?过去。 胆大妄为。 他似笑非笑:“你又算什么?东西,竟在本官面前大呼小叫么??” 听得这话,小官吓得膝盖发软,跪倒在地:“下、下官知错,只是一时情急,才污了?上?峰的耳。” “呵。”谢青一声?呵斥时沉的脸,却在迎上?沈香的那一眼里,冰消冻解,周身春和景明。 他许久不见沈香,眸子流连于她娇媚的姿容与润玉指骨,满心都是欢喜。 谢青原以为沈香会过得不好,他怕见到她憔悴的模样。可眼下,沈香着一身牡丹纹玉簪绿襦裙,乌黑鬓边插一支流苏白月玉簪,花颜月貌,丰肌秀骨。 谢青原本能克制的明媚心绪,在瞧见她的第一眼里破功,蠢蠢欲动。 渴求与邪念攀升,强行压制。 他好想碰碰她,只是他不敢。 说好了?放她自由,又忍不住借公事见她一面。 而沈香在见到谢青的一瞬间,记忆里原本模糊的样貌又渐渐清晰了?起来——他一如她所记得的那般典则俊雅。只是,她没有再和谢青重归于好的意愿了?。 世情本就是存有缺憾的,这一点,谢青该明白。 沈香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低头,担忧地看了?一眼旁侧的孙楚和孟东城——两个蠢货……猪脑子吗?!竟在谢青面前缠斗,她该怎么?救他们?? 沈香不免想到,若是谢青卑劣,私下里撩拨人情,蓄意勾惹,对她说:“小香想救亲友么??本官也不是那起子不近人情的恶人。唉,你我好歹夫妻一场,既这么?,只需你陪本官春风一度,隔天起,诸事尽了?。” 要是谢青胆敢对她说出这句话的话,那沈香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推出两位小郎君:“您杀吧,若是不解恨,凌迟也行。都是他们?的命数,我不救了?。” 而二?傻郎君还不知自个儿被家姐卖了?,还抱作一团,涕泪横流。他们?感动,凝望挺身而出的沈香,意欲为沈香当牛做马。 沈香胡思乱想,愁肠百结。她有几分惶恐,迟迟不肯开腔。 一时,气氛凝重。 张主簿同沈香还是有点交情的,见她为保孙楚站出来,心间愧疚自己的怯弱胆小。他硬着头皮,出面帮她解围:“禀谢提刑,这、这位是孙明府的幕僚——小香娘子。” “哦。”谢青柔声?喃喃,“原是小香……娘子么?。” 沈香缄默:“……” 一年不见,您说话能不大喘气么??吓人一跳。 而在座的诸君见谢青待沈香温厚,语调软到极致,生怕唐突佳人。 他们?猛然醒悟——啊!原来谢提刑贪图美?色,好这口?啊?!早知就给人备好美?人再登门叨扰了?。 第60章 晚风又起, 颤动沈香轻纱薄裙,流风回雪。 沈香小心?窥探一?眼, 知晓谢青这次来金垌县没有其他衙门官吏随行?, 不然见到旧友,难保不认出她身?份。虽说沈香的嗓音已变,又穿衣梳鬓, 扮回女?儿郎, 等闲也不会往旧友身?上想。毕竟普天之下,容貌相似之人还?是很多?的。 沈香思忖世情,稍稍俯低了头,后颈绒发间,那一?枚茶色小痣若隐若现。 谢青身?量本就比她高,再加之姑娘家挫下颈骨, 自然将春景尽收眼底。 沾染无尽欲念的一?颗玲珑小痣,似朱砂, 似金箔, 明晃晃的, 待人采撷。 谢青避开眉眼,为难地想:他没有要唐突小香的,只是月夕花朝,乱了他的心?性儿。 沈香出头冒尖已是招眼, 她不欲过多?现身?, 于是朱口细牙一?启, 软声道:“民女?两个?弟弟少不更事,开罪了谢提刑, 请您大人有大量,饶过他们一?回。” 言语来回的周转与机锋, 她也打好腹稿,擎等着谢青来对阵。 也是奇怪,沈香掌心?濡了热汗,竟有那么一?丝怕他。 “好。” 莫名的一?声,是谢青说的。 沈香错愕抬头,正撞入郎君温润如玉的墨眸里。他弯了弯唇,和煦地对她笑。 嗯?沈香有点懵了。这么容易就救下人吗?不和她拉扯一?番吗? 沈香心?间打鼓,扑通扑通,一?时间闹不清谢青究竟成什么样的郎君了。 横竖人已救下。 沈香不会惹事多?问?,她给孙府家奴使?了个?眼色,大家伙儿忙齐力搀孟东城和和孙楚回府中疗伤。 沈香走了,谢青也没有多?的动作。他仍旧垂眉敛目,指腹细细摩-挲佩上的水头极足的玉扳指,仿佛在?忖度奸计。 他不开腔的时候,自有一?股子凌然威压袭来,震得人彻骨严寒。 底下的官吏审时度势,眼下更畏惧了。 果然吧,不能开罪谢提刑,这厮油盐不进,若想弄死一?个?人,定教其尸骨无存。 嗯……但其实,谢青只是习惯不声不响揣度私事——小香止了拟男声的药了,娇媚的女?声流滑入耳,勾人心?魄。原来她的本音如此温婉动听?吗?真可惜,他听?不得更多?了。 若是让官吏们知道,凶神恶煞的谢青仅仅在?回味一?些儿女?私情,恐怕一?口老血都?得吐出来。 另一?边,沈香今日太乏累了。 她到底是小娘子,宴席往来不必她出面。 于是,沈香早早归了寝室。上榻前,她去厨房提了热水来,简单泡了个?澡,窝入锦被里。 被衾很蓬松,是用柔软羊毛填满的新被。明明还?是炎炎夏日,却因近日不停落雨,天气寒潮,孙婶娘唯恐她受风着凉,一?意孤行?要给她盖上的。 这方面,长辈的任性,沈香虽感无奈,心?里却很受用。长者的偏袒与包庇,有时就是这样不讲道理,也失了分寸感,却不让她排斥。 全心?全意待她好,就如同……真正的家人一?样。 沈香恬静地笑着,闭上眼,陷入黑甜的梦乡。 夜半时分,她被煌煌烛光照醒,睡眼惺忪间,她忽然想起,烛火还?没熄。 沈香趿鞋下地,肩上只披了一?层薄薄的葡萄藤纹松霜绿底长褙子。 刚要拿白瓷罩子盖灭火星,暖黄色的火苗一?动,映出屋外徘徊的颀长身?影。沈香对这一?道影迹太熟稔了,从前红罗帐中,谢青也总要作怪。 交叠的缱绻啊,恍如隔世。 她叹了一?口气,冲那一?道明晃晃的人影:“您进来吧。” 门外身?形儿一?顿,似是局促不安,手都?负在?背后。 良久,郎君清冷的嗓音里,掺杂一?丝受宠若惊:“我……可以吗?” 扮作衣冠楚楚的自矜郎君,明明窃喜心?计得逞,却仍要对外装腔作势。 谢青,真是一?如既往奸猾啊。 沈香无奈问?:“若我不请您进来,您会走吗?”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69节 “……”沉默。无尽的沉默。 郎君不爱听?的事,他就缄默着,不欲作答。一?年了还?没长进,这般好看穿。 或许是怕沈香恼他,谢青隔门,含笑聊起旁的:“竟教小香发现了行?踪,是我夜里叨扰你?了。” “您映在?我窗纸上明煌煌的一?个?人影,皮影戏一?般绞着,很难看不见吧?”沈香还?要补回笼觉的,不想同他粘缠,“门没关,您进来吧。” “是。” 小香要见他。 意识到这一?点,谢青心?尖梢头都?粘着糖蜜汁子,满腔爽利。 硬朗地指骨搭在?门上,小心?翼翼拉开,唯恐夜风吹了沈香。入屋后,他又得体地阖上了门。 漏进来的那一?缕风,携过郎君袖缘的沉香。绵密的心?绪荡漾起,沈香后知后觉回过神来,这是她曾教他调的私香。 原来,他一?直在?用。 很难说这种感觉算什么,心?尖上扎刺,生出绵绵的、密集的酸痛。如冷牙咬了冰碴子和酸梅一?般,疼得刺骨,入骨三分。 也不是初初分离那股子痛彻心?扉了,她不再对他死心?塌地,也没觉得前尘旧事有什么割舍不了的。 只是遗憾、茫然,也无措。 原本相亲相爱的人,许诺白首余生的两个?人,原来也会因世情而分道扬镳。 破镜难圆,覆水难收。 她很想问?谢青——后悔吗? 可沈香一?旦这样问?出,便?是给他“死灰复燃”的机会。 她不愿意了。 吃过的苦难,再尝一?回,剜心?的痛楚,再受一?次。 那不是痴情,那是傻。 她傻够了。 谢青却浑然不知自己已被沈香踢出局外,他以为苦心?亲近,日后再偿还?沈香想要的通天官途,他们有机会重归于好的。 但谢青不知,世上很多?事,并不是谁错多?错少,或许仅仅迟了那么一?步,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勉强不来的。 两人静默着,谢青唯恐她赶他走,小心?寻话谈天:“小香独身?入住,不知再添些防备心?吗?夜里门窗也不上闩,若有歹人潜入,该当如何??” 沈香笑了下,意味深长地道:“除了谢提刑,似乎没人会大半夜来女?眷闺房探问?。” 她喊他“谢提刑”啊,谢青落寞地低眉。 “抱歉,是我开罪你?了。”谢青涩然开口,顿了顿,又强牵起一?笑,“不过,小香没防备我,我很欢喜。” 蹬鼻子上脸的货色。 “……”沈香该怎么说呢?太困倦了,一?时没想到? 罢了,两人都?分开这么久了,她没有蓄意报复他的心?思,已经过去了。 她不出声,谢青又没话找话:“小香何?时有了两个?弟弟?我不记得你?母亲生养过旁的郎君。这般沾亲带故,会不会不妥当……” 他温和一?笑,已是极力彰显圆融可亲。 沈香听?得莫名:“谢提刑的职权倒广,您平素也督查地方海域与湖泊吗?” “嗯?”谢青没有明白。 “管太宽了。” “……”谢青懂了,沈香是骂他多?管闲事。小妻子待他没有从前和善,总是带一?身?绒刺,扎人不疼,但知她浑身?防备,他心?情很难过,不敢唐突。 转念一?想,好歹她搭理他,愿意同他讲话,没躲着他,应该也不算厌恶他到极致。 谢青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原来自己也有“粉饰太平”的天赋,能自洽至此地步。 许是怕被沈香遣走,他顺水推舟挪了一?张圆凳落座,做出长谈的架势。 谢青的风仪端方,郎艳独绝,端坐于凳上,不似客,倒像主。 耍起赖吗?挺新鲜。 谢青没有再说话了,他只是小心?看了一?下寝房里外,从细枝末节的用具了解沈香——屋内没有郎君的用物,沈香仍是独身?;女?为悦己者容,可她的胭脂水粉不多?,妆奁的头面寥寥几样,也没有谁同她深入谈过儿女?情长,特意送她簪钗。 谢青的心?里又升起微乎其微的希冀——或许他还?有机会? “看够了吗?可以走了吗?”沈香笑吟吟地问?。 “好。” 谢青做事不拖泥带水,他竟真的起身?,放好圆凳,拉开房门。 乖到不像话,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竟不是“烈女?怕缠郎”的戏码吗? 门扉大开,风鼓上谢青衣袖的一?瞬间,沈香喊住了他:“等等。” 谢青讶然,再度踅身?——“小香?” 沈香咬了下唇,问?:“你?是为我而来的吗?如果是的话,我希望你?能放下前尘。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往事我也不想再提起了。” 谢青眼底的光,一?瞬间寂灭。他脸上的笑,亦缓慢隐去,第?一?次,郎君无措,不知该摆什么样的神情面对沈香。 谢青小声说:“我是为公差而来,没有想叨扰小香。” “您不知我在?此地,也没有特意做局来巡查?” 谢青顿了顿,落寞答话:“小香好聪明。我知你?在?容州,也有动一?点点心?神,特地往来这里。但我没有想困住你?,我只是办差的同时,还?想见你?一?面。” “你?为何?会知我在?此处?” “阿景。” 沈香惊愕:“他跟着我来了?” “嗯,大概一?年。” 沈香头疼欲裂:“也就是说,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眼皮底子下?” 她忽然感到毛骨悚然,又牵起那么一?丁点对谢青的恶感。 谢青洞悉人心?,他看出来了。胸口豁然裂开一?道口子,有锐刃扎入其中,不住翻搅,血气淋漓。 “没有。小香要自由,我便?没有再看着你?了。我只是命他护送你?离开,请你?信我,我这一?次,真的没有监视你?……”他莫名委屈,面上仍要笑。越是心?绪不宁,越要用笑意找补,欺瞒世人。 沈香信他说的吗?他希望她信。 沈香不语。 她看着谢青怯声怯气的模样,眼尾微微潮红,似有潮气。 谢青如今颓唐落拓,她扬眉吐气了吗? 没有。 原来,沈香也会心?疼他。 复仇来得一?点都?不快意,只是平添了折磨。 她如今想要释然。 沈香想平和的,和谢青相处,待他与众人无异,然后放下他、遗忘他,隐于江湖。 风雷渐响,夜里或许还?有一?场滂沱大雨。 沈香劝他回屋,临走前,只说了句:“谢青,多?谢你?庇护我一?程。不过,我在?孙府很好,往后也不需要你?们看顾了。公差办好后,你?带阿景走吧。你?们回京城去,好吗?” 她软声软气说话,为了驱逐谢青。 “好。” 谢青知道,他囚不住她的,他只有应允的资格。 他没再纠缠了,人退出门去,门扉渐渐阖上。 一?刀两断。 就在?关闭至严丝合缝的一?瞬间,沈香猛然抓住了门板,朝后拉开。 “哗啦”一?声,惊雷响动,照亮了两人的眉眼。 于狂风肆虐中,沈香娇柔的容颜濡上一?层夜色,清丽可人。 谢青茫然地与她对望,想伸手帮她拢那一?层飘荡的衣纱,替她挡风。 如玉指尖朝上,还?不曾触上衣料质地,又蜷缩褪下。 他不可擅自妄为,只能竭力克制欲念。这般,便?不会伤害小香。 “小香,怎么了?” 沈香不知方才的那一?股冲动是什么,在?她对上谢青干净纯粹的一?双凤眼时,所?有喧嚣的暗潮都?寂灭了。 她不忍心?伤害他,但……她会惶恐他的挂念。 万一?有朝一?日,她没能忍住怎么办? 怎么办…… 所?以,沈香要残忍斩断所?有可能性。 她要亲手,撕下那一?屡屡攀葛附藤上心?脏的浓烈情愫,即使?谢青遍体鳞伤。 于是,沈香温柔地笑:“谢青,你?我今生,真的缘尽了。” 谢青颤抖了一?下鸦青色的睫羽,浑身?发冷。 少顷,他笑答:“好。” 她说什么,他都?会说“好”,连辩都?不辩一?声。 她在?懊恼吗?没有吧。 接着,谢青真的走了。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70节 这是沈香想要的自由,他愿意给她。 望着谢青渐行?渐远的背影,沈香的鼻腔酸胀。她只是难过,但她……不该后悔。 行?至一?半路,夜雨滂沛。 谢青浑身?湿透了,四肢百骸都?寒浸浸的,眼睫也洇了水气,他竟也会战栗。 忽然想起从前,他对沈香说过,她害怕雨天,那他为她掌一?树夜灯。 他不曾失约。 醍醐灌顶一?般,谢青冒雨入屋,用瓷灯罩子护了一?盏烛火,再次往沈香的院落中赶去。 他以衣袖护灯,掩住这一?重焰火。 兴许还?来得及吗? 他只想告诉她,他也不曾坏得这样彻底。 能不能……给他一?次机会。 谢青一?定听?话,一?定好好珍惜。 沈香心?软的话,他们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谢青的心?满涨起来,最爱洁的郎君,今日舍弃了所?有的自尊心?,即便?衣袍满是泥星子,即便?再无体面,他也义无反顾,朝沈香奔去。 一?如当初,谢青为求下沈香一?线生机,能心?情平静地跪于皇帝面前,跪于杀父仇人面前一?般。 纵有千般错,或许他也有那么一?丝的善心?。 是沈香养出的这一?点善念,悬着谢青,不纵容他跌入红莲业火遍地的炼狱。 她一?直在?救他的,她是他的观世音。 “明明小香救我出来了,为何?又把我舍下了。” “渡渡我吧,这一?次,我真的知错了。” “我不再囚神了,请小香,垂怜一?次。” “求小香,视我为众生一?份子,普度我一?次。” “求你?,求你?。” …… 直到廊庑尽头。 谢青看到了孙楚的身?影,步履微滞。 才挨过打的郎君,刚敷好伤药就撑伞提灯朝沈香的寝房去了。 他去做什么? 谢青困惑不解,继而他看到……沈香为孙楚开了门,她欢喜地接过孙楚的提来的灯,迎他入内。 一?瞬间,谢青手里的烛台被风吹熄了,连烟尘都?不剩下,仿佛是荒唐的现世,仿佛一?个?巧合。 天雨不止,他心?里的雨也不停。 终是晚了一?步吗? 迟了啊。 原来,谢青也会后悔。 第61章 孙楚夜半来寻沈香, 是她始料未及之事。 小郎君从未有过冒犯与唐突,待她一直都很守家姐的礼。 门一打开, 鼻青脸肿的小郎君朝沈香讨好一笑?, 虎牙亮晶晶的,金日一般耀眼,把阴雨天的夜都照亮了。 见他滑稽模样, 沈香扑哧笑?开:“大半夜的, 阿楚来做什么?” “小香姐别忙着笑?,我快冻死了!你放我进去挡挡风!”孙楚怕冷得很,瑟缩肩膀,抖得犹如羽翼沾湿了的雏鸟。 老实说,他半点都不?把沈香当寻常小娘子?看,他喜欢同沈香接触, 喜欢对她撒娇。 孙楚第一次对一个女子?这样亲厚,在懵懂未知?情爱的年?纪, 他以为沈香应当就是他往后妻子?的雏形。但今日得她庇护, 躲入她羽翼之下?时, 孙楚豁然顿悟——他把她当亲昵的长者,他是真把她当成异姓姐姐了。 想?起方才爹娘的嘱咐,孙楚心?生热切,又仓皇无措。 该怎么开口啊? 沈香迎他入门, 挑拣了一条干帕子?递去:“瞧你, 一头?湿, 快擦擦雨水。” “嗳!”孙楚傻笑?。 “说吧,有什么事儿, 明日都捱不?到,非得今天来?” “我想?想?怎么说……阿娘在生我之前, 落过一个孩子?,是个娘子?。爹娘伤心?不?已,直到我出世才慢慢好起来。那个,我一直觉得,我命里是该有个长姐的。”孙楚磕磕巴巴地讲,“白日凶险,您不?顾自身安危,为我出面求情讨饶。我仿佛明白了,从前为何与小香姐一见如故,我隐约间?把你认成了我的家姐,也?觉得你就是我的亲人。哈哈,这样说有点厚颜无耻,好似强行要和小香姐沾亲带故。” 闻言,沈香也?噙笑?,柔声说着落寞的事:“其实我从小到大只?有兄长,没有弟弟妹妹。兄长辞世后,我便是一个人了。我同你很有眼缘,故而一见着你,就把你认下?,揽来当了小辈。我也?很欢喜,能够结识阿楚。” 这句是沈香的真心?话,她如今看开了,不?必依照世情的摆布,把隐秘心?绪藏着掖着的。 正如她和谢青的恩怨和解,她也?能坦诚地对孙楚表露心?迹。 她喜爱孙家的每一个人。 像是天道要补偿她苦难的一生,特?地给她寻了这么相亲相爱的家宅,救赎她千疮百孔的心?。 她的命,说不?好,又很好。沈香已经很知?足了。 没吃过糖饴的孩子?,只?要有那么一小块甜意蔓延舌尖,就能顺着咽喉滑入心?底。 很甜很甜。 也?正因?如此,她才会那样珍视谢青,奋不?顾身救赎他。 “您的父母亲……” 沈香遗憾地摇摇头?:“他们早早相继仙逝了。” “真的?!您是孤女吗?!”或许是孙楚脸上的喜色太甚,他自打嘴巴,道歉,“不?不?,我没有高兴的意思,我只?是、只?是……” “阿楚,你今日有点奇怪。” “嘿嘿。”孙楚挠了挠头?,“今晚爹娘同我商议了,就是咱们孙家想?认小香姐拜个干亲,你看可以吗?往后你就是我干姐姐,我爹娘就是你干爹干娘,我们举家都把你当自家小娘子?,一定会待你好的!” 沈香错愕地看了孙楚一眼,眼底心?绪翻涌。 她不?开腔,孙楚心?里打鼓,一时又后悔自己的莽撞,忙蔫头?耸脑致歉:“抱歉抱歉,我不?是刻意占小香姐的便宜,要是你不?愿意那便算了……千万别和孙家生疏啊!我都是开玩笑?的。” 他着急地辩白自己的真心?,一点心?意都剖出来给沈香看。 他们说话没有半点京城官宦圈子?里的机锋与圆滑,只?有乡镇人家的质朴与真诚。这样好、这样好的人家,她真的可以融入,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吗? 沈香的鼻腔发酸,心?腔子?满涨。嗓子?像是含了一口酸梅汁子?,涩得她牙关都生津。一低头?,眼眶就莫名发热了,潮意太重,泪珠子?忍不?住顺着眼睫滑落,她没能拦住。 明明不?想?在弟弟面前丢脸的。 可是,可是。 于?是,沈香低下?头?,竭力忍耐,肩头?都在发抖。满腔的委屈,忍了这么久的委屈,终是在一瞬息决堤。 双手紧攥于?膝上,指节被她捏得发白。松了又皱,皱了又得体地抚平。 接着,一滴又一滴的眼泪落于?衣布上,洇出一点又一点的深色。丢脸了吗? 还好有雨声遮蔽她的狼狈,还好眼前就孙楚一个人。 沈香似乎明白了,为何她明知?谢青会来,还这样舍不?得孙家。 因?为,她早就把他们当成了家人。 她喜欢孙楚朝阳一般的开朗热烈,喜欢孙婶娘事无巨细的关怀,也?爱东翁孙晋如山海一般豁达淡然的性?情。 她还能再次拥有家人吗?从前她依仗谢青和谢祖母的庇护,今日她又有了干爹和干娘。 她这样苦难的命,不?会带累旁人吗? 可是,沈香真的很喜欢孙府里的人。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归巢,她不?想?放手啊。 “别、别哭啊……”孙楚以为自己开罪沈香了,懊恼不?已。怪道他爹娘不?敢来问,要逼他来同沈香说。 是苦差事啊!可别让他和小香姐的关系生分了。 孙楚叹气:“对不?住小香姐,就、就当我是胡说八道!” “求之不?得!”沈香抬眸,一双杏眼潮红,她吸了吸鼻尖子?,笑?答,“我很乐意同孙府攀干亲,我求之不?得。” “啊!真好哈哈哈!”孙楚提灯出门,“那我给爹娘报喜去,他们说要是小香姐答应,还得找人算个日子?,好好摆一场认亲酒,让乡里乡亲都知?晓这事儿的。我们很看重您的,决不?能糊里糊涂认下?来,委屈到阿姐。你等着,过几日我来知?会阿姐。” “好,夜很深了,你快去睡吧。淋了一身雨,仔细着凉。” 今日,多亏谢青,沈香学会了诚实。不?再被世俗牵绊,不?再随波逐流。 她坦然包容一切,也?从容接纳所有。她一直以为命运是黑暗的,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就会遇到不?同的人与事。 当初,感激谢青与谢祖母日复一日的关照,把她从濒死的境况里解救出来;今日,她也?感谢孙家的慈和,收留了无家可归的她,给了她一个栖身之所。 再无所求了。她的命,真的很好很好了。 “嗯!”孙楚傻笑?离开,足下?如踏云端,一重绵软。 他不?小心?想?到了孟东城,要是让这小子?知?道沈香成了他干姐姐,他不?会跪在孙府门口一心?要当孙家干儿子?吧?这小子?还真可能做得出来! 而他爹耳根子?软,要是真让孟东城得逞该怎么办?! 那是他的姐姐啊!有孟东城什么事呢?! 稚气的孙楚脸上头?一次出现狠厉,他转了转手腕骨,切齿哼哼:“改日找机会套他麻袋,再他娘的胖揍一顿!” …… 几日后,谢青依照猎鹰白玦的指引,登上了一处山头?。 荒郊野岭,浓荫蔽天,山峦离县城很远。远处零星几点炊烟袅袅升腾,和雨后山雾融为一体。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71节 谢青今日着了一身远山紫底重瓣莲花宝相纹圆领袍,他是独自出门,又面见下?属,仪容闲散许多。如云长发没裹入官样巾子?里,反倒是取玉冠高高束起,平添了几分风流蕴藉。 而以往散发束带的闲适模样,唯有内宅里才会流露一二。他的松懈之色,只?供小香独享。 想?起小香,谢青睫羽颤了颤,抿唇不?语。 他继续上山,每走几步路,衣袍便沾上露水,湿了一片。郎君爱洁,实难忍受。 最终,谢青凌步踏山前行。山间?瞬移的一丁点身影,东漂西泊,真如神祇入世传道。 也?惊得山底下?带衙役行路的张主簿:“小、小香娘子?,我仿佛看到山神了。” 沈香无奈:“您是眼花了,肉眼凡胎的俗人,怎会瞧见入世的神佛。” 另一边。 不?知?是谢青行踪诡谲,还是阿景耳力惊人。 还没等谢青行至林间?山寨中,阿景便冲杀出来,抱拳跪至谢青面前:“尊长!您可算来了!” 谢青观阿景仪容,眉心?缓慢打结。 一年?前,他还是执剑迎敌,英姿飒爽的黑衣少年?杀手;一年?后,他怎就成了手持流星锤,兽皮裹身的山林悍匪了? 谢青闻不?得他身上浓烈的“男人味”,第一次这般惶恐,往后挪了半步。 “你这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顾全阿景颜面了,没多问旁的,欲言又止。 阿景听到尊长很有人情味的答话,感动得涕泪横流,作?势要抱住主子?大腿。 哪知?,还没等他靠近,谢青便抬靴,冷淡一记飞踢,将他踹到屋里。 “砰”的一声巨响,锅碗瓢盆落地。 谢青寒声:“离我远点。” 他嫌恶心?。 得令的阿景只?能一面倒在屋里吐血,一面殷切地招呼。 “尊长,屋外凉!咱们屋里聊啊!” 他学坏了,满是市井里拉客的腔调,听得人脑仁儿生涩。 谢青拧了拧眉心?,在“进门”和“下?山”间?,选择了前者。他听沈香的话,要带阿景归京,不?再打扰她。 阿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和谢青诉苦,在他呜呜咽咽的哭腔里,谢青大致听明白了。 他没带钱,没饭吃,不?敢抢小老百姓的口粮,只?能打劫山匪。敲诈了太多人,山匪忍无可忍,一伙儿人同仇敌忾对付阿景,他们向官府自首,甘愿入狱,还把阿景的恶事上报给了官家。但阿景初来乍到,手很生,没真正参与过打劫行动,还帮着金垌县抓了这么多为非作?歹的山匪。金垌县县令孙晋想?着,此子?并非无药可救,暂时酿不?成大祸,便没有立时来剿匪,容他苟活一段时日。 阿景的凶名远扬,各个山头?的山匪都仰慕强者,隐隐视他为山中大哥,久而久之,便无人敢靠近这一带了。 哦,至于?他身上那一层衣。山中湿气重,近日又连天大雨,实在太冷了,他翻检了一身兽皮衣穿着,凑合凑合。 一席话倒是条理清晰,无一处纰漏。 谢青颔首,表示了然。 不?过,这样的蛮荒之地,他片刻都不?愿留了。 谢青作?势要离去,忽然,听到阿景一边收拾行囊,一边悠悠然补了一句:“哦,其实小夫人带衙役来剿过两?次匪寨。她隔空喊话,见我不?敢下?山露面,以为我胆小怕事,起了旁的心?思。前几日还说会带厚礼来招安的。算了算日子?,差不?多就是今天吧。” 听得这话,谢青步履微顿,转过身来。 来之不?易的见妻机会吗?也?不?是他处心?积虑促成的会面,小香定然担待。 清俊的郎君屈掌成拳,抵在薄唇处,轻咳一声,含笑?:“既如此,你我便在此地稍待一会儿吧。毕竟山中清幽,也?有助于?俗人颐性?养寿。” 第62章 山路崎岖难行, 张主簿虽年迈,却也是体力好的男子?, 遑论身后那一帮众人高马大的衙役了。他担心沈香徒步上山吃不消, 提议要不要给她在附近农家牵一头骡子?或是驴代替接下?来的脚程。 沈香摇头拒绝:“您比我年长,要牲口代步,也该您先使?, 哪里能我一个晚辈娇生惯养, 倒教您在旁受累,太没规矩了。” 沈香就是这样敬老,见她坚持,张主簿也没有再劝。 好在接下?来的路不算难走,磨蹭了半个时辰,总算看到了山寨。 沈香来过两次山寨, 里边的山匪几乎都逃光了,只剩下?零星两个守门的小喽啰, 以及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山匪老大哥。 据说?这位山老大很有铁血手腕, 不过来此地数月, 就屠尽了数个山头的山匪,霸了一整座山“自?立为?王”,江湖人称“流星锤山王”。有此称呼,主要是他一对流星锤耍得虎虎生威, 武艺高强, 深不可测。 沈香一介弱质女流, 应对上山匪,说?不怵也是假的。只是她听闻山匪头子?数月来没有动过山下?往来官道的旅客, 反倒是截杀了不少山匪寨子?,以暴制暴。 她想, 这样有血性的黑-道儿匪大哥,或许也有自?身的骨气与义气在内,若能将此能人招安,必会?为?金垌县的捕手吏役办差添一份助力。 务必要拉拢他!沈香做好了准备,对着空荡荡的屋舍高喊:“山匪大哥,您在吗?” 熟稔的娇女子?嗓音传入耳内,谢青一记寒霜似的眼刀飞向阿景,笑得鬼气森森:“嗯?你何时成?了小香的大哥?” 浓郁的煞气,不见血不罢休。 阿景吓得瑟瑟发抖:“没、没啊!苍天?可鉴,属下?和小夫人连个照面都没打过,生怕暴露行踪。这一声儿,完全是小夫人自?愿,是她想喊的。” “哦。”谢青微笑,“你的意思是,本?尊的妻子?不知廉耻,故意在外拈花惹草么?” “我没……” 话还未说?完,室内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屋外的沈香听到高亢的动静,心下?一喜,是山匪头子?故意暴露行踪,他愿意见她了。 沈香握拳,给自?己鼓劲儿。今日,她一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这位匪兄弃暗投明,重归正道怀抱,甚至吃上公家饭! 沈香让衙役们都后退,由?她一人上前。 免得人多势众,惊吓到大哥。 最开始就带有敌意,谈判很难顺利。 沈香提了篮子?过来,上头盖了一块干净的巾帕,底下?码放果蔬吃食,有糖霜莲子?、糖枣子?、酥儿印,还带了几个胭脂桃与红梅子?。这是拜客用的见面礼,沈香希望能同对方打好交道。 沈香示好,道:“山匪大哥,按照先前说?的,我这次是来同你谈衙门差事的。我看您也不是个罪大恶极的凶徒,与其在山中蹉跎,倒不如来咱们官府衙门办事儿,一展拳脚,你说?对吗?” 里边不吭声,但也没有反驳,兴许在听。 沈香又?自?顾自?往下?说?:“来咱们府上做事,不但分房,还管饭。一天?只要干四个时辰,清闲得很。每月还会?分发月杂,譬如瓜果啊酱菜什么的,您要是想,就连细盐和大酱也给。嗯……年关?还供给团膳肉食,明府家的孙夫人晒腊肉是一绝,到时候我给您拎两根腊猪舌,您佐酒尝尝看?” 见里头还没动静,沈香便只能下?最后一味猛药了:“还给您……七十文钱呢!” 要知道,地方七品外官一个月才得俸银两千钱呢,能匀出一部?分现?银来发雇佣金就不错了。但好在孙家还有公中发的职田和禄米接济,七七八八赚点,不至于捉襟见肘。 孙家家底子?在官员圈子?里算清贫的了,及不上沈家多年望族累下?的家业。沈香想到这个,考虑哪日归京,倒是可以拿些?家财出来,为?孙家人都添一项见面礼,毕竟都是一家子?人了。 沈香胡思乱想,屋里头依旧静谧。再僵持下?去,今日又?谈不拢。 于是,她鼓起一腔孤勇,打算撩帘入内,一探究竟。 哪知,沈香手刚伸向内室的门帘,冰冷的指骨就搭在了伶仃腕上。 有人扣住了她! 还没等沈香惊呼出声,她面前横出一道硬朗的臂骨,有人顺势捂住了她的嘴。 “别出声。”熟稔的笑语,加上那撞入周身的冷香。 沈香后脊酥麻,动弹不得。她闻声识人,恍恍惚惚意识到,来人是她的旧相识——谢青! 不过瞬息,谢青松开了沈香,朝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倒是谨慎,他不敢肆意妄为?唐突沈香。 即便方才,他确实起了拥她入怀的坏心思。 死死抱住,融入骨血。 但他不敢。 沈香惊骇不已:“怎么是您?” “倘若我说?,我被?山匪劫持了,因此出现?在这儿,小香信吗?”郎君无辜地打着撒谎的腹稿。 “您觉得我很好欺吗?” “不敢。” 沈香头疼欲裂:“所以,山匪呢?” 谢青踢了踢地上半死不活的阿景,笑道:“是他。” “阿景?!”沈香推了下?地上鼻青脸肿的男人,“你怎么样?!还有事吗?” 阿景感动:“小夫人,您真是菩萨心肠,竟还挂念着我!我没事儿,就是臂骨断了,养小半个月就好了。” “听起来不像是没事的样子?……”沈香叹气,“你这一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待阿景原原本?本?说?完来龙去脉后,沈香扶住了额头:“算了,便是你,我也暂且招至衙门里,先帮你洗干净山匪的名声吧。再说?了,衙门还管饭,你再也不必挨饿受冻了。” “小夫人,您真是大善人。” 阿景作势又?想抱沈香的大腿哭诉方才的委屈,怎料他手还没碰上沈香,谢青的鞋履已然覆上了他的手背…… 鞋底重重一碾,筋骨险些?尽裂。 谢青睥睨阿景,慈眉善目地道:“阿景不知分寸的话,本?尊教你可好?” 阿景醒悟过来,忙躲到壁脚暗处,瑟缩成?一团,再不敢冒犯沈香了。 沈香被?他一惊一乍的模样搞得莫名。 “阿景怎么了?”她问?。 谢青风轻云淡地答:“哦,一年没见外人,有些?怕生,待会?儿便适应了。” “好吧。”沈香也没了旁的法?子?,“当务之急是,我如何同衙役们解释您的行踪。” 思忖间,张主簿已然带衙役冲杀进来。 内室的帘子?撩开,日光漏入,照亮了几人的眉眼。 张主簿一见谢提刑在寨中,先是一懵,随后吓得瑟瑟发抖:“谢提刑,您、您居然在此地?!”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72节 谢青颔首:“本?官听闻金垌县的山匪猖獗得很,便想为?民除害,特地来会?一会?。怎料山匪凶悍,反将本?官劫持,幸得小香娘子?搭救。” 这话对于沈香来说?,定是漏洞百出,毕竟一个朝廷大员,怎可能独身前来抓匪。 偏生张主簿不敢质疑上峰的话,闻言只是苦笑着问?沈香:“劫持朝廷命官啊。这样的恶徒,咱们招入衙门里,是否太莽撞了?况且他还开罪了谢提刑……” 沈香颔首:“是不合规矩,既这么,就扣他三个月的月俸吧。” “啊?”张主簿愣。他想说?的,似乎不止这些?。 谢青伺机,也补了句:“本?官无碍的,先前被?掳时,本?官同山匪攀谈过,他并非十恶不赦之徒,否则本?官亦绝无可能全须全尾站在此处。” 说?到这个,张主簿福至心灵,问?了句:“既如此,那、那山匪在哪儿?” “请看。”谢青错开身,任张主簿寻阿景的身影——墙角似乎有一团黑影。 就在张主簿发现?,山匪头子?阿景抱膝瑟瑟发抖缩在墙角的时刻,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小香娘子?是个狠角色,但谢提刑仿佛也不差。 第63章 就这般, 阿景住到了?孙府。 他是个傻小子?的个性,又?吃得多。为了?每日都有?好吃的, 他特地和孙婶娘打好交道, 哄得大人眉欢眼笑,融入的速度比沈香想的快多了?。 总算妥善安顿了?她,沈香心?里松快许多。而谢青也故意借山匪一事?, 以“报恩”为由, 住到了?孙府。 一对狗皮膏药似的主仆,真教?人头?疼。 近日,暴雨瓢泼,已接连下了?数日。 容州边境环绕泾河,而离泾河最近的乡县乃是金垌县。故而每到“六月至八月”的涨水汛期,再遇上如?注大雨, 金垌县就要派出官吏监管河堤与河深水位,防止大水决堤, 漫灌入街巷, 造成灾害。 沈香听张主簿说过, 容州常发大水,朝廷体恤地方官吏治灾艰难,常会有?拨下赈灾银与粮米,供遭受水患侵扰的地方百姓渡过难关。 多年的防洪经验累积在这里, 真遇上了?事?儿, 金垌县令孙晋也不是很焦心?, 特别是去年,容州的秦刺史刚拿了?京中拨下的修缮款, 把泾河的堤防加固过一回。 张主簿一如?既往去泾河口岸观测河深,只?是这次, 他像是瞧见了?什么骇人的事?物,一路狂奔回孙家,气喘吁吁入了?门,高声喊:“明府!明府!你我全完了?!” 正是夜里掌灯时分,官署晚衙俱是散了?。 风雨凄凄,被冷风斜吹,卷入门帘,冻得人一个哆嗦。 张主簿腿软,跪在庭院的雨里。他浑身发抖,擎等着孙晋出面。 闻言,孙府一家子?连带着沈香都跑出门去。 张主簿一阵摧心?剖肝的恸哭,显然是被吓得六神无主了?。 沈香顾不得风雨交加,冒雨上前,搀起张主簿:“您慢慢说,纵有?天大的事?,刀子?还?没落脖颈上,都得好生讲清楚,筹谋对策不是?” 他竟没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稳重,真是丢颜面啊。 听得这话,张主簿回过神来。他握住沈香的手臂,眼眶发红,竟是老泪纵横:“小香娘子?,完了?,这一回,咱们都完了?。” 谢青闻讯而来,见沈香被张主簿把持着一块儿淋雨,心?下略微不满。便是要折腾老身骨,也莫拉他的妻垫背。谢青的烦闷之色不能当众表露出来,只?得寒声问了?句:“何事?这般喧哗?” 张主簿原本还?哭丧着脸,一见谢青,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他脸上喜色骤起,松开沈香,反倒奔向?谢青,行了?跪拜大礼:“请谢提刑救救我等!连天的暴雨,将泾河外的堤坝冲溃了?,那拦洪的泥墙露出内里一角,竟是偷工减料!朝中是拨款给咱们金垌县的府衙修堵堤防,可是钱财惹人眼热,还?没过手,就被秦刺史包揽了?去,全权督办了?此事?!天地良心?,咱们地方小官小吏,怎敢吞没公款,玩忽职守,糊弄修缮!这次决堤漫灌,毁了?庄稼与民房,罚的乃是咱们辖域官府啊!要是淹死了?县民,咱们顶上官帽,怕是……” 《水部式》的水法法规有?言,若疏略防洪,造成地方水患伤亡,必要免官严惩。特别是年前朝廷刚拨下款,要他们好生修缮堤防,刚耳提面命过的事?,不出一年就发了?大水,闹得人仰马翻……真当皇帝是善心?佛陀,不会发怒的吗? 而接过这笔修缮金的官府是他们金垌县衙啊,自然要先处理他们,一应脏污都沾不到容州秦刺史身上。但?作?为州府上峰,肯定也要受到牵连的。 为何啊?为何啊? 张主簿实在不明白啊。 不过寥寥几句,沈香心?里已有?计较。这一出“一石二鸟”之计实在不新鲜,倘若官人们在京城之中,位于?皇帝眼皮底子?下尚可隐秘些;偏远的地方州府,官家鞭长莫及,自然幺蛾子?要增上不少。 出于?刑部共事?的习惯,沈香下意识看了?谢青一眼,正对上郎君暧昧不明的笑眸。 沈香反应过来,惶恐地低头?,不敢开口。 孙晋听得这事?儿,喃喃:“秦刺史为何这样做?要是地方县城出了?事?,他乃容州主官,不也会牵连到他身上吗?!” 谢青听了?半天,悠悠然开腔:“尔等的意思是,如?有?洪灾溃堤,造成百姓伤亡,罪魁祸首便是容州秦刺史吗?这是诬告上峰,不可妄语的。” 孙晋和张主簿险些忘记了?,这位谢提刑再亲和,也是朝廷派出的京官。他不同地方外官勾结,立场不偏不倚,同他告状,又?有?何用? 张主簿只?得给谢青磕头?,一下又?一下,求一线生机——“请、请您信我等,请您信下官绝无信口雌黄。” 长者求生,言辞凄凄,实在令人不忍。 但?官场之中,不能见谁可怜便偏心?谁身上,怜悯是有?代价的。 只?是,沈香于?心?不忍。 她咬了?下唇,也跪于?谢青面前:“求您……帮帮孙府。” 谢青的眉心?拧起来,他没有?蓄意为难孙府的意思,也没有?煎迫沈香奴颜婢膝向?他服软的意思。只?是谢青于?公事?上有?自个儿的做派。他实不该插手此事?。 谢青脸上的笑带了?几分冷,嗓音也凉薄许多:“小香娘子?,我感?激你先前在匪山的救命之恩,可你不该挟恩图报……” 他们都知,那日在山上的真实境况。谢青并没有?被沈香所?救,他说这话,无非是在提点沈香,他不能帮她,不合常理,也不合规矩,即便她为了?孙府,对他下跪。谢青身为朝廷命官,不可偏听偏信,为她破戒。 沈香自然知道谢青的顾虑,也明白她此举僭越了?。 可是她如?今不是朝堂官吏,她只?是小小的庶民。她有?心?有?情?,不过是想维护她来之不易的家宅。她请求谢青网开一面,何错之有?? 沈香俯下身去,为了?孙家,求助于?谢青:“请您帮一帮孙府,民女知道孙明府与张主簿乃是何等清廉之士,您也是看在眼里的。他们这样好的官人,不该中此奸计啊……求您,体恤一回,求您了?。” 于?私,谢青很想帮沈香;可于?公,他没有?立场与理由,若是执意搭救,往后皇帝问起,他寻不出圆融的由头?来辨明这一寸多管闲事?的私心?,难保官家不会疑心?起他的用意,查到沈香身上。 可是,她有?求于?他。 他亏欠沈香太多。 谢青闭了?一下眼,还?是叹气一声:“秦刺史无惧官家雷霆之怒,他怠慢公差,不只?是想贪图那一笔修缮金。若河堤冲垮,水淹了?金垌县,造成伤亡,便是金垌县衙首当其冲要被朝廷责罚。毕竟堤防修建一事?,乃孙明府应承、包办的公事?,秦刺史再如?何奸猾,也不过用人不当。 他顿了?顿,又?道:“麾下官吏办事?不利,伤不及秦刺史的根本。届时,灾民遍地,朝廷为救地方百姓,拨下一批批赈灾银与米粮,正中他下怀。溃堤恶事?则由孙明府顶罪,银钱则由秦刺史来派分,恐怕又?得赚得盆满钵满。” 谢青这话,相当于?信了?张主簿所?说。他摆正了?态度,谢青与孙府患难与共的。 言毕,他心?下苦笑,小妻子?还?真会给他揽事?。 沈香却知,谢青今日做了?多少妥协。 他于?庙堂中周旋,一贯是明哲保身。秦刺史的狡诈不新鲜,孙晋的愚钝也不罕见。本就是弱肉强食的地界,既蠢笨,就得承受棋差一着的苦难。 他本想着放逐底下人内斗,置身事?外。怎料沈香被牵入局中,连带着他也要入内,收拾烂摊子?。 有?了?谢青帮衬,府内众人俱是松了?一口气。 孙晋朝谢青深深一拜,询问:“谢提刑,下官如?今应当做什么事?,方能解此死局?” 谢青擅观天,他瞥了?一眼不断落下的雨水,道:“也是天公不作?美,泾河的堤防,恐怕不日便会冲溃。与其在府上坐立难安,倒不如?及早疏散县民,鼓动他们搬至山顶,先度过眼下这一场浩劫。” 闻言,沈香忧心?忡忡地接话:“恐怕不好劝说。特别是山洪还?没灌入乡镇,谁会放弃家宅,跑到山顶上避难?再说了?,即便动员县民们迁徙高处,待洪水褪下,保不准民心?大乱,质疑府衙早知洪灾,乃是做贼心?虚,更坐实了?修建堤防的用料次劣乃孙府所?为……” 沈香的诸多精悍见地,已然不会震惊到在座的诸位了?。孙晋与张主簿都早已习惯她的不寻常之处,从来不将她视为普通小娘子?。 沈香难得接茬谢青的话,他们仿佛还?如?当初在刑部一般,你来我往地共商要事?。 久违的默契,恍若隔世。 谢青一笑:“倘若死伤惨重,朝中必会派下专管农田水利的工部官吏;如?无人员伤亡,本官乃督察地方的提刑官,便可代掌此事?……届时,即使怨声载道,本官也可‘补偿’百姓一二,坐一坐镇。” 就是说,只?要能保下人命,仅仅是财物的损失,朝廷那头?再不满,也只?会发赈灾银协助地方百姓,无人释了?谢青手上的权利。可闹大了?,来了?旁的官吏分庭抗礼,谢青就不可一手遮天,庇护孙府了?。 想谢青压下秦刺史的暗箭,他们必须竭尽全力保下乡民。 这话说得太明白了?,孙晋眼眶潮热,对谢青道谢:“多谢上峰搭救。” “不必客气。” 谢青瞥了?一眼孙晋,挑了?挑眉梢。心?道:与你又?有?何干,我只?是想救妻。 张主簿有?了?一线生机,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连夜召集了?衙役,匆忙出入家府,挨家挨户去惊扰乡民。还?未天光,他就喊他们收拾细软,一块儿奔山逃难,山洪不久后就要来了?。 而旁听了?一程子?的孙楚,也想为沈香做点事?,他披衣出门,一面跑一面道:“阿姐,我去喊孟东城!这小子?家里有?钱,山上建造了?几座院落,我让他挪出来,供大家伙儿暂时落脚。” “好!你思虑得很周全,这样大的雨,上山还?没遮蔽之处,怕是要受风着凉。”沈香想了?一会儿,喊来阿景,“阿景,你去把附近的山寨都腾空了?,留大家登山避难,如?有?建在山中的殿宇道观,也一并打点好。” “是,小……小香娘子?。”他险些喊漏嘴喊成“小夫人”了?。 孙婶娘六神无主,茫然间?,她转身回了?伙房:“我、我去蒸点馒头?!大家伙儿逃难匆忙,定没吃没喝,总要好生备上。” 质朴善良的人,定会一心?体恤旁人。 沈香仰首,对谢青弯了?弯唇角,仿佛教?他去听孙婶娘说的话。 她要救下的人,都是很好的人,她没有?做错。 雨越下越大,来势汹汹。 再过几个时辰,沈香也得往山上行路了?。泾河决堤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张主簿深知这一点,才会绝望到悲从心?中来。而秦刺史,恐怕对淹死灾民一事?乐见其成,人死得多,赈灾银便多,他想保的是滚滚财源,可不是草芥人命。 谢青忽然问了?她一句话:“蝼蚁如?何自保?” 沈香不知他此话何意,只?温顺地反问:“您是暗指孙府的人,皆为蝼蚁,没有?自保的能力吗?” 所?以,他们面对秦刺史的算计,才会显得这样无力。 哪知,谢青只?是缓慢摇了?摇头?,道:“若蝼蚁众志成城,可阻万里洪潮。” 他在告诉她,不必太担忧。虽然孙府和这些县民,对于?上位者来说,乃是微不足道的蝼蚁,但?他们齐心?协力,也可积攒一股力量,与天相搏。 “您……” “我会护他们通天,正如?你所?愿的那样。” 在这一刻,沈香似乎有?点明白谢青了?。他确实是罕见的怪物,行事?只?看利己与否,仅仅追求利益最大化,从来不论对错善恶。他愿意帮金垌县,并非他扶危济困,而是因他看顾沈香,愿意以她眼中的善恶行事?。 沈香莫名想起某个缱绻的夜,她与谢青额心?相抵,潮濡浓密。 他们紧密贴合,于?水池中浸着,互相救赎彼此千疮百孔的身心?。 她捧住谢青漂亮的下颌,轻轻颤动,吻上他的唇。 她知他情?动,也听他在她耳畔允诺:“往后,我当你的菩萨,普度你的众生。” 谢青如?约做到了?。 即便他并不怜悯那些弱小的黎民百姓。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73节 一瞬间?,沈香懂了?谢青。 他是最锋利冰冷的剑,他甘心?栖于?沈香掌心?,任她驱使。 端看她如?何用这一把毁天灭地的邪剑,用以济世,还?是毁天。 沈香忽然笑了?声:“确实,诚如?您所?说,您从未有?过坏心?。” 谢青听她忽然刺出一句和私情?有?关的话,他不知该欣喜还?是畏惧。 “小香?” “您是不曾有?心?啊……” 沈香又?补了?一句状似冰冷的话,把谢青霎时间?打入低谷。他抿唇,不再言语。 “不过,不算坏事?。” 还?来得及。 没有?心?,便由旁人来造这一颗心?。 她会塑造善心?,从前一直都想引导他从善。 沈香又?笑开,春山如?笑,明媚动人。 这一次,她给了?谢青希望,没有?收回。 再看看吧,她对他的怨气,似乎消散了?不少。 而谢青,品着这句“恶言”,心?尖上又?漫出一丝窃喜——或许她并不是在欺负人?这句话,可能是一句很好的话?人的情?感?,真的好复杂。 待沈香上山时,洪水真的冲垮了?远处泾河的提防,黑黄色的浪潮,一点点翻涌入城,淹没金垌县。像是一条饥肠辘辘的黄蟒,大口吞食目光所?及之处的所?有?菜肴。 这一场山洪,比往年来得都要大。整个镇子?几乎被浸没了?一半,而洪灾的开端,仅仅是秦刺史修堵提防不当,仅仅是为了?一己私欲。 甚至,秦刺史还?渴望百姓遭难,死得越多越好,钱囊子?也会越来越鼓…… 狗官。 沈香双手紧攥成拳,眼中全是怒火,以及无能为力的悲伤。若她没有?来到这里,没有?结识孙家。 孙晋定会被拉去顶罪的,而她的孙婶娘还?有?弟弟孙楚,都会成为官奴婢,被毁去一生。 真可恨呐! 她如?蝼蚁一般卑微。 水渐渐涨上来了?,沈香发现山下还?有?人影攒动,依稀传来啼哭声,是抱着两个女娃娃的妇人。 沈香错愕地喊:“怎么还?有?人没能上山?!所?有?县民不都遣散了?吗?!” 有?人认出来声音,叫嚷开:“那不是刘家的娘子?吗?” “刘大能呢?!你怎么自己跑来了?,不把你婆娘带来?!” 被推搡的那个男人怯弱地答话:“这不是洪灾来了?吗?我当然要先走?啊!婆娘腿脚受伤了?,孩子?又?不要我抱,总不能为了?她们耽搁命吧?我、我先帮她们在山上打点好,这样也方便家人安置不是?” “早听说你是入赘你婆娘家的汉子?,怕不是嫌女娃不能传家,打算丢下妻女,等她们出事?了?,也好占据家宅吧?” “胡说八道,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 刘大能宁愿在山上和乡里乡亲争吵,也不肯下去拉妻女一把手。 沈香环顾四周,谢青和阿景他们都在另一边的寺庙安排住处,没有?武艺高强者能帮她。而她也不能逼大家去救人,毕竟都有?自己的家室,怎可能劝他们舍弃亲友,为外人牺牲。 最有?资格帮人的刘大能也躲在人潮后头?,不愿露面。 眼见着山洪要涨上来了?,便是求生欲再强,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行进,脚程也会变慢。 沈香咬紧牙关,亲自沿着山路往下跑去,她想帮妇人抱个女孩儿,这样走?得更快些。 妇人原以为大家都在看戏,眼见着娇滴滴的小娘子?过来搂住女娃,眼眶一下子?发红。她哽咽道谢:“多谢小娘子?。” “快别说话了?,咱们上去吧,这洪水来势汹汹,怕是会淹人,上山避一避难,水退了?便好了?。”沈香抱住孩子?,搀妇人往上爬行。 或许有?了?沈香的鼓舞,妇人走?路更有?劲儿了?。 她们的运气不错,在山洪漫上山腰时,登了?顶。 妇人先被刘大能拉上去,紧接着是沈香高举起的女娃。 夫妻二人刚抱过女娃,沈香忽觉足下石块一松。 不好!一股子?惶恐笼罩住沈香。 她忘记了?。既是落雨好几日,山体被狂风骤雨浸泡,沟谷积累的砂石早就松垮,今儿又?被她勉力一踏,牵一发而动全身,竟形成一股石流,带她冲下山去! “哗啦”一声,山石动了?。 沈香顷刻间?淹没入洪荒之中,不见踪迹。 完了?!全完了?! 那可是孙明府的干女儿啊! …… 另一边,谢青听沈香的安排,护送另外一批县民逃亡山寨,有?阿景这个山匪头?子?助阵,仅存的山匪们非但?不伤害百姓,还?迫于?-淫-威热切地招待了?他们。 谢青打点好这边,便想去寻沈香。他擅轻功,于?山间?踏枝飞渡便能行路,无需畏惧山洪。 只?他一阵心?神不宁,直觉哪里出了?差池。 一回沈香所?在的山峰,四下打听,竟得知沈香被卷入山洪之中。 他面色铁青,凝望朝前奔涌,滔滔不绝的山洪……水的流势固定,落入其中,应当也是被水浪裹挟,朝前方奔腾。 洪灾的恐怖之处不只?是水势大,还?有?席卷入内的树木砂石。人若绞入其中,遭受异物撞击,定会遍体鳞伤,生机渺茫。遑论沈香还?只?是一个身娇体软的小娘子?。 他要找到沈香。 或者,和她一起去死。 什么家国天下,苍生存亡,统统同他无关。 他只?要,他的小香。 于?是,谢青仿佛得了?失心?疯,一下子?坠入了?洪水之中。 一如?从前,他义无反顾坠崖一般。抱着她,能和她归于?一处,谢青就感?到十足的安心?。 她是他的归巢啊,他只?想死在有?沈香的地方。 谢青虽然没有?资格触碰她,但?他有?资格追随她,葬身同一片荒野。 “小香,等我。” 可惜,这一幕,无人瞧见。 大家都只?顾自家的悲欢离合,没有?放心?神于?旁人身上。 诸般七情?六欲其实并不相通,一如?神佛也未必怜悯世人。 …… 沈香的眼睛疼到睁不开,她四肢百骸也很疼。 不知撞了?多少山石与树木,她没能死透,在浪潮里翻涌,上下起伏。 这样重的伤,仿佛要压出五脏六腑。 沈香想,她应该快死了?吧? 她算是死得其所?吗?不懂,搞不明白。 最后的一刻,沈香记起的人,其实是谢青。 要是她死了?,谢青会变成什么样呢? 会成为一把锋利的邪剑吧……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那种。 她因这些县民而死,他会发疯杀了?所?有?人吗?在沈香的印象里,谢青一直克制力不强。 道貌岸然的男人,平日里端着比菩萨还?要慈爱的笑容,但?其实心?都是黑的。有?时候,沈香想,他能笑得那样慈悲,是和神佛学的吗? 她差点都被他骗了?,她还?以为他是个温柔的人呢。 但?……沈香也没有?忘记,兄长去世的那一夜,风雨招摇,真的很冷。 她蜷缩于?门槛,听着潇潇雨落,像是一只?被遗弃于?人间?的雏兽。 偏偏就是那时候,谢青来了?。 无家可归的幼兽要被人收养了?吗?沈香迷茫地想。 拜谢青所?赐,那一瞬间?,她其实不是很害怕了?。 沈香也是时至今日,才恍恍惚惚回过神来。她为何怕黑,又?为何一次次想和谢青讨要照明的烛光。 怎么偏偏是他呢?沈香百思不得其解。 时至今日,临到她快要死的一刻。 神佛才恩赐一般,点醒沈香。 很久很久以前,兄长死去的那一个滂沱大雨里的夜晚。 有?那么一个眉清目秀的郎君,顶风冒雨,朝她走?来。 那一刻,万千花树寂灭,天河陨落于?无。 四面八方俱是陷入混沌的夜里,封闭了?五感?。 沈香明白了?,这一切因果究竟是因何而起——原来,于?黑暗行来的谢青,就曾是她的灯啊。 第64章 谢青这个不该被神佛祝福的人, 今日再?一次梦到了佛陀。 他浮在一片悬满金莲花的海里,面前屹立一座宝相庄严的佛像, 结着说法印的手势, 低垂慈悲眉眼,怜悯众生。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74节 一瞬间,谢青恍惚地想——他作恶多端, 也算众生之一吗?佛祖会庇佑他? 若不是, 为?何今日见佛?还是说,沈香为?他祈福,以身献祭,洗清了他的冤孽? 谢青莫名生出畏惧,她一定还活着,绝非他所想的那样。 从来渎神, 头?一次虔诚。 谢青温文笑着,同佛祖打?商量:“往后我不再?不敬你, 庇佑我一回?, 怎样?” 可惜神佛不说话?, 也不知有没有在聆听,佛相太难看透。 “把小香还给我,我赠你百年香火,好吗?” 神佛还是不开口。 “你若不应, 那您且等着。我必要杀生, 作乱人间。”谢青笑了下, “您是在自?找麻烦。” 敬酒不吃吃罚酒,谢青从来不好性?儿。 一声隐约的叹息传来, 夹带洗涤心灵的梵唱,由?远及近。 水满上?了谢青的口鼻, 他没有挣扎,从容下陷,最终溺在寒潭最底端。 再?次睁眼,谢青正随着黄练似的洪水漂泊。雨水沾湿了他的眼睫,细密的睫羽被凝成一团,眸前糊满了水雾,天地混沌一片。 谢青没有求生欲,也没有挣扎,所以能够如一片枯叶,安稳浮于水面。 本想着随波逐流,就?此死了算了。 又不免期待,若是能和沈香相聚,那该多好。 可惜,神佛无眼。 只是,下一刻,佛陀仿佛听到了他的祈愿。 于辽阔的河水里,谢青竟看见了沈香,她攀着一根粗壮的浮木,上?下颠簸。 谢青大喜过?望,终是动了身,朝她游去。 不动尚可自?保,一旦动了四肢,谢青就?要受水流肆虐,要受枯木撞击。 身上?处处都?是伤,疼痛难忍,他却浑然不觉。 这是佛的恩赐吗?原来,神明慈悲,也渡了他一次。 “小香。” 谢青颤抖着拥住了她,她仿佛没了气息,闭着眼不开腔,手里抓物的力道渐渐松开了,她陷入昏迷。 “别睡过?去。”谢青一手拥住她,一手又摸到腰间,抽出了细金鞭。明明是世间罕见的神兵,却被他这样糟蹋,每次用上?都?在英雄救美的时刻。 他用长鞭缠上?沈香纤细的腰肢,将她束缚于他背上?。这般,谢青就?能在前,以身为?她挡住那些逆流撞来的山石与?杂物,不然这些秽物伤到沈香。 谢青一贯爱俏喜洁,今日真是狼狈的一次救济,教他在小妻子面前丢了脸。 乱石袭伤了他,四肢百骸断了许多条人骨。 谢青一手把着浮木,一手捂住了唇,被水泡得发白的指缝溢满红梅,原是他吐出一口血。 胸腔疼痛欲裂,也不知肋骨断了几根。但幸好,这山洪水质浑浊,他的血迹很快被水冲淡,瞧不分明。 谢青还能在困境中自?娱自?乐,他想,要是血迹斑斑该多好,小香定然心疼。待她醒来的时候,会抱抱他吗?或者夸赞他的体?贴。 那时,谢青死也无憾了。 他这一次,可能真的要死了吧。 呵,不可一世的郎君,竟也有死的一日。 谢青茫然望着灰蒙蒙的世界,云层黑魆魆,水天一线,浊浪滔天。是令凡人骨髓里都?生怖的洪水猛兽,偏生他们还被绞在灾难中央。连害怕都?没有资格,唯有等死。 原来人在天灾面前,真的那样渺小啊……苍生敬畏。 可他,偏要逆天而行,偏要护住他的妻。 谢青很能忍疼,不过?今日出了一丁点差池,他疼到战栗,指尖发麻,几次要滑下浮木,沉入水底。 不能够啊。 谢青掮着沈香呢,她已经昏死过?去了,他是她唯一的生机。 若他也睡下,他的小香……必死无疑。 南无观世音菩萨啊,能否最后听一听他的祈愿——他亏欠她太多了,他可以命抵命。所以这一次,请让沈香,活下来吧。 …… 沈香醒来时,雨止住了。 她落在一侧山石上?,眼睛很涩很疼,她废了很大力才睁开一线。 沈香的腰也好疼,低头?一看,发现衣袍勾着一条金丝长鞭,绕了好几圈,把她捆得很紧。好在可以解开,沈香小心拆下金丝,又错愕发现,身前躺着昏迷不醒的郎君。 是谢青? 对了,这条鞭子可不新鲜,当初坠崖,他也使?过?。 为?何会遇到他呢?沈香疑惑地想。 很快,她意识到,他是故意跳崖,落入山洪中,追随她来的。 天灾不可控,不是谢青做的局。 他明知可能会死,还执意救了她。他爱重她于命理之上?,又摧毁她于一念之差。 怎会有这样矛盾的人? 沈香小心推搡了一下谢青:“您还好吗?” 谢青无声无息,没有说话?。 沈香想要贴近谢青的胸膛,聆听他的心跳,却在碰上?他胸口的一瞬间,唇瓣失了血色。 他的胸膛……微微下陷,胸骨都?像断了。若骨刺嶙峋,伤及肺腑,他必死无疑。 怎会这样?沈香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背着她,用肉身为?她挡住那些随河潮袭来的乱石与?粗枝。天灾水势多大?他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吗?!竟狂妄到要为?她挡灾! 糊涂啊! 沈香承蒙他的庇护,还有一口气在。 不过?毁了官途,她没死呢!他不必补偿她到这个地步的。 以命换命,不值得。 谢青死了吗?他好像没有呼吸了。 沈香茫然地垂首,她怕他溺亡,低头?给他渡气。但无论她如何做,仿佛都?是徒劳。 谢青被囚在这具躯壳里长眠,永远都?不会醒来了。 她总以为?他们时日还多,所有纠葛恩怨都?能慢慢攀扯。但真面对生死,沈香又意识到,人的寿数有限,或许生死面前,旁的都?不算大事。 她该原谅他吗? 但沈香真的不想再?恨谢青了。多磕碜呢,还要和救命恩人拉扯孰对孰错。 “您醒一醒好吗?” 沈香撩开那些黏上?谢青漂亮面颊的湿发,为?他整理发梢掺杂的水草。郎君爱洁,她一贯知道的。仪容要得体?,衣袖要熏香。他那样重规矩的人,竟全无顾虑为?她落了水,成了这副湿漉漉的不堪模样。 真傻啊。 “您应当坐在明镜高悬的堂上?,手执惊堂木,为?民伸冤理枉。您铁面无私,那样的理性?,其实是合适做官的。我与?您不同,我受人情?纷扰,总会对人偏一寸心。虽热忱,也容易偏听偏信。”沈香轻轻揽过?谢青的头?,由?他靠到她的膝骨上?,“多谢您以往引着我朝前走,我待您一直都?是感激的;也恨过?您毁去我的苦心经营,不顾我意愿恣意妄为?……可那样真的好累。一恩一怨,就?在今日两消了吧。” 沈香絮絮叨叨说的这些,其实谢青在听。 只不过?他掌控不了身体?,很难睁开眼,或开口。原来,他会有一日,连喘气儿都?这样累。 谢青欢喜于沈香的亲昵,他很想从一片寂静的死水里逃出。 昏睡中,艳丽的光沙,自?天流下,解救苍生。他命里本不该有这一束光,唯有血色与?杀戮。 但沈香垂怜世人,普度众生,也爱了他。 是小香的救赎啊。 谢青奋力地抓住那一束光,由?沈香掌心垂落的光。 随后……他终于睁开了眼。 谢青一开口,喉间的血气就?要翻涌上?来,他痛苦地皱起眉头?,勉力从沈香的膝上?褪下。 他不配、也不想脏了她的衣。 明明都?残破至此地步,还要顾念那点卑微脆弱的私情?。 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逃离她。 怕她厌恶,怕她不喜。 沈香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蛮横地抱住了谢青的脖颈,把他困在怀里。 “不要再?躲了啊……” 她哽咽着,滚烫的眼泪落下来,啪嗒啪嗒,也落到谢青的眼里。 谢青不会哭,可今日,他也像个普通人一样流了泪,是沈香借给他的眼泪。 “求您,不要再?躲了。” 她哀哀地说出这句话?,胸腔绵密、心尖子生涩,一阵坠疼,是她的心要被撕碎了。 谢青无措地感受这一重温柔乡,他珍惜极了,一动都?不敢动。 良久,他很小声,感叹了一句:“小香今日,待我真好。” 傻子么?! 沈香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她既想哭,又想笑。这一刻,她只想遵循本心,只想罔顾世情?,只想任人骂她蠢笨,也要不遗余力地,紧紧地,抱住怀里的这只怪物。 谢青感受来之不易的温暖,他也知,今日他可能难逃一死。 他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感觉,离死那样近,离生那样远。 他以为?他没有求生欲。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75节 在十多年前,父母亲舍他而去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是沈香在人间拉住了他。 那时,谢青想起,哦,这是他从小期盼的妻啊。他盼着沈香出生,盼着她来。 他珍视她,渐渐害怕失去她。 她那样温柔、那样好,任他张牙舞爪,死死抓着她。早就?被他刺得遍体?鳞伤了吧?可是小妻子从未喊过?一句“疼”,她只是恭顺地陪伴在他左右,捱过?无尽的、寂寥的人间日夜。 可是他做了什么呢?他困住她,还挡住了那些原本照耀沈香的光。 “对不起。”谢青忽然开口,“我做错了很多事,不该毁你官途,不该囚你。我害怕失去你,便想私藏你。我很后悔,想着有朝一日,如夺皇运,能偿还你所有,但好像……来不及……” 他不能再?说了,殷红的血漫出他的唇齿,渐渐落了满襟。身子骨战栗,止不住颤抖。四肢变得僵冷,手指也麻木无力,神志似乎涣散了去,他勉力凝着。 想再?看小香一眼,还想活着。 “我不怪您了,求您保重身体?,好吗?”沈香强忍住摇摇欲坠的眼泪,悉心为?他擦拭唇角的血沫,“您别说话?,我说给您听,好吗?” “好。”谢青仍然微笑,他想宽慰沈香。 也是今日,沈香才懂。 谢青的笑,从未有过?嘲弄。他只是不会哭,所以他只能笑。 这也是他的泪啊,他比任何人都?想放肆哭一场。 沈香抚着谢青的鬓,同他小声说:“当初给您留的信,您应该看到了吧?几度风月纵他去,霜月解我丁香结。我想着不过?夜里的几场风月,时间久了便忘了,多年相处累积的闺房丁香愁结,时间是良药,尽可解开。但时至今日,我才知……丁香结,原来这么难解啊。” 谢青微微一怔,没有说话?。他没有力气讲话?了,只是唇角微微上?扬,抿出的一丝笑,如金日绚烂,预示他的心情?很好。 沈香忽然一笑,释然地道:“为?何我总把您想得那么坏?那么复杂?您明明很好懂的……” 她温柔地低头?,奖赏似的,往谢青眉心落下一吻。 不带情?。欲的、温柔的吻,像一次施舍。 她不讨厌谢青,即便他是怪物,是不讲人-伦道德的野兽。但他独属她,能由?她亲手驯化。 “往后,您听我的话?,好吗?”沈香循循善诱,“我领着您向善,陪着您,好吗?” “好。”谢青轻轻说了一声,在漫长的一年里,他已经学会了顺从。 他愿意听沈香的话?,只要她还要他。 终于在一年后,沈香又来寻她抛弃的家犬了。这一次,她不会再?丢下他了。 谢青小心伸出蜷曲的指骨,费尽全力,递到沈香面前。 他温和地弯眸,想和沈香拉钩。 小娘子重诺,就?如她依照婚约会嫁给他那样。一旦她答应了,就?绝不会反悔。 答应他,留在他身边,好吗? 沈香蜷起小指,勾上?了谢青的手。 她同意了,谢青受宠若惊。 一口郁结在胸腔的长气缓慢吐出,他的心事尽了了。 再?无遗憾,今日是一个好日。 霎时间,一声凄厉的鹰唳划破长空,穿云裂石,响彻云霄。 是白玦来了!有人来找他们了! 沈香大喜过?望—— “谢青,谢青!我们有救了!” “谢青!我们能活下来了!” 因?沈香身量矮小,他从来都?是低头?俯视她。 第一次,他靠在她膝前,要仰首凝望小娘子。即便伤痕累累,她也依旧是秀美婉丽的模样,明明是日光刺得他睁不开眼,谢青却觉得,这一道光,是沈香身上?照耀而出的神泽金芒。 真好。她能活下来了。 闭眼前,谢青想——原来,看着他的菩萨自?由?,他也会欢喜。 他终于可以,安心闭眼,陷入长眠了。 沈香会陪着他入梦的,而在很久很久以后,他也会再?次找到沈香,牵起她的手。 不再?迟了。 那时,什么都?来得及。 …… 怀里的人半天不出声,沈香惶恐不安。 接着,她心生不详预兆。 沈香眼睁睁看着谢青的指骨无力,慢慢松开她的小指。 平素占有欲那样强的郎君,怎么可能学会“放开”?可偏偏,那一节攀缠上?她心的手指就?是渐渐地落下了。 谢青睡在她怀里,气息全无。 ——“谢青!!!” 沈香第一次丧失了所有理性?,也抛下束缚世人的教条礼制。她凄怆地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沈香难以置信,谢青也会有死去的一日。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是她教他从善,改了他的命格吗?怎会如此…… 沈香低头?,温柔地蹭谢青冰冷的脸,直到谢贺找到了他们。 他们得救了。 谢青被谢贺带走,她腿脚不便,阿景对她说了句“得罪小夫人”,背着她离开了荒郊野岭。 趴上?阿景的脊背时,沈香才浑身发抖,意识到谢青可能真的死了。他不会允许外男触碰他,可今时今日,他连拦都?没拦一下。 四日后,洪水退了不少。 街巷上?全是乱七八糟的县民私物,但有命活下来就?很好,大家什么都?没说,默默收拾起家宅。 眼下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河道疏浚,河堤整建。地方外官还要上?奏疏,同朝廷讨要赈灾银。 居然无一人伤亡,秦刺史不敢相信,但他也庆幸,留下手脚的堤坝早被洪水冲垮,便是要弹劾他“于修缮用材偷工减料”一事,也无从说起。他早料到这点,才敢胆大妄为?行事。 眼下不是争辩此事的时刻,要先讨来赈灾银,救济灾民,再?设棚施粥,安顿民生。一桩桩、一件件要事落实下来,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这些后续事宜,孙晋和张主簿都?可处理,他们还没无能至此地步。旁的要紧事,便得看谢青了。 沈香原以为?谢青会死,怎料谢贺从戎多年,于伤事经验十足。人之生死,源于心房。谢贺使?了复苏心腔的手法,谢青得以续上?一口气,再?次有了呼吸。 只是他伤得太重了,谢贺不能保证谢青一定会活下来。或许会死,或许会醒,也或许会如一具朽木,永无止境地睡下去。 但谢青的心脏能重新搏动,沈香真的很高兴。她喜极而泣,小心照顾谢青的起居。 孙府的人虽觉得沈香和谢青的关系奇怪,却并没有多问?。等到闺女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同他们说的。眼下他们别叨扰这对小儿女就?好。 谢青每日都?要换药,还要喂药。他总不肯张口,沈香只能背着人,以唇渡给他药。 好在谢青还能有吞咽的动作,仅仅醒不过?来,否则沈香很担心他没等伤好就?先饿死在床上?了。 不过?谢贺也让沈香做好准备,若谢青超过?七日不醒,再?醒来的可能便不大了。那时,身体?没有进补,维持生息又消耗体?力,入不敷出,人便会凋亡。 沈香有点不明白,缘何神佛让谢青活下来,又妄图夺走他的性?命。 也可能,谢青就?是来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若无谢青搭救,沈香于洪水中昏迷,必死无疑。 他续上?了她的命,却将她舍下了。 沈香其实有那么一丁点后悔,要是她早些遇到谢青就?好了。那是活生生的、能说会道的漂亮郎君,她打?他一顿出气,逼他日后偿还她所有东西,再?顺从本心接纳他,该多好呢? 但沈香也知道,没有谢青舍生忘死相助一程,她定饶不了他。 “我都?不怪您了,谢哥哥,您还不醒吗?”在外,她可不好意思唤他“夫君”,沈香是个聪慧的小娘子。 于是,她想了个折中的亲昵称呼。 “我知道您喜洁,特地给您换了一身重瓣桃花纹袍衫。倒是想给您调一味私香,只怕香烟味儿太重,呛到您。哦,明明是夏夜,可屋子浸了水,冷得很,我就?给您燃了一盆炭,您喜凉,若太热了,好歹出声提点一下我。”原本笑着的小娘子,忽然眼睛生涩,蓄了满满一包泪。她噘嘴,朝梁枋上?看,想硬生生忍下这一团泪花,“也是奇怪,屋里没漏雨呀,眼睛怎么又湿了呢?” 她孩子气地嘟囔,背过?身抹去眼泪。 转头?,沈香又笑得温柔,伸手入被褥,摸了摸谢青的手背。 好冷的手,指腹的皮都?破了,被水泡得不能看。 “作养得好好的一双手,都?成这样了,你醒来会不会难过??”像怕他不醒来,像怕惹上?丧事晦气,沈香急忙改口,“这样也很好的。反正您习武之人,也不在意指腹糙些吧?” 她想起,他最爱重的人,就?是她了。 于是,沈香狐黠地眨眨眼:“我也不在意。” “若是你醒来,什么都?依你。” “谢青,夫君,什么都?依你,好不好?” “原不想这样轻易放过?你,可是失去官途固然遗憾,失去你何尝不是另一重遗憾呢?你做错的事,我教你改正,只要你活下来,好不好?” 沈香好卑鄙,以美色。诱惑他还阳。 可她别无他法,她如今只能这样哄骗谢青。 沈香甚至想,他迟迟不肯归来,是否有旁的顾虑,譬如魂魄留在了何处,找不到回?家的路。 像是想到了什么,夜幕时分,沈香为?谢青点了很多盏灯,还支起了招魂幡,一如那个雨夜,他提来的灯一般。煌煌华光,映亮了凄清的内室。 她笑着说:“您看,这样就?亮堂了。这一次,您总该记得回?家了吧。” 床上?的郎君仍旧无声无息,静谧地睡下去,不作回?应。 沈香这些日的自?欺欺人的话?语终是乱了她的心神,她害怕、惶恐、不安,谢青好像真的要死了。 她忍不住眼泪,任泪珠子湿了她满衣。 原来,不止谢青没有克制力,就?连她也是。 沈香伏于谢青的被褥上?,像个孩子那样嚎啕大哭。 她从不曾这样哭过?的。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76节 要脊背孤拔,风骨峭峻;要端庄稳重,临难不恐。 她被人耳提面命,谨小慎微地活着。 她套了一层又一层的皮囊子,挣脱不开,于是以为?自?己本就?是这样的人。 可谢青还是用凛冽剑刃划开了她的伪装,亲近了她。 在谢青面前,沈香可以做回?小娘子,可以肆意妄为?。 有缘有故,可以伤人;有缘有故,也可以哭。 沈香坦然面对真心,她很害怕,失去谢青。 而这时,许是神佛为?她招回?了谢青的魂魄,许是佛陀爱重她、偏袒她、怜悯她。 沈香冰冷的乌发忽然覆上?一只手,修长的指节绕入发间,小心地揉了揉,柔情?备至。 她错愕地抬头?,一双泪濛濛的杏眼撞入谢青温柔的笑眸中,他很虚弱,但还是努力对她扬起嘴角。 “小香。”他唤她。 真是久违的一句——“小香”。 沈香忽然眉头?一皱,强烈的委屈感涌上?心头?,鼻腔也酸涩不止。 她扑了上?去,不管不顾拥住了谢青的脖颈,埋在他的肩臂上?,大哭出声:“您回?来了,您真的回?来了!” 第65章 沈香投怀送抱, 倒把谢青吓住了。随之?,弥漫上心尖的, 便是失而复得的愉悦。 小?妻子好热情呀。 温驯的郎君不由自主抿出一丝笑, 狭长眼?尾也牵出妩媚的弧度,他很享受这一刻的温存。 沈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谢青身上还有伤呢, 她竟这样莽撞, 倒教人看?了笑话。 正要起身,腰脊却被宽大的手指一带,掌心把着她纤细腰肢,又猛然勾回了谢青的怀中。 呀!不过一眨眼?,她受困于他身前。 “别跑。”他抵在她的耳廓,轻轻叹出一声。 嗓音清冷, 惹得耳廓发痒,也不知是谢青受了重伤才声线儿孱弱, 还是他蓄意撩拨她, 似喟叹似逗情, 扇惑人心。 “可是,您还有伤。” 沈香为难地想?,怎么谢青在病中仍这般春-色撩人?褪去往常强盛凌人的气场,反倒多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看?着很好亲近。 是他的伪装吧?谢青真的很懂怎么卸下她的心防。 谢青意识到小?妻子是在关心她, 笑得更盛了。他道:“不妨事。” “只要能同我亲近, 您何时说过妨事呢?”沈香无奈,“您要仔细作?养身子骨, 旁的事……咱们来日方长。” 沈香又给他画了个“未来可期”的饼子,终于哄郎君依依不舍松开了手。 谢青期盼着沈香说的“往后”, 她会回到他身边了。 只是有一桩事,他想?说开。 谢青忍着四肢百骸绵绵不绝的疼痛,柔声道:“小?香曾经留下的信……不作?数。” 他是指那一封和离书吗?沈香哑然失笑。 她一本正经地道:“话既说出口,不可言而无信的。” 听得这话,郎君眸子里的光一寸寸黯下去,唇瓣也血色全无。她唯恐他伤及心腑,忙伸手,捧住郎君精致的脸颊,小?声地哄:“不过呢,再求娶一回太麻烦了,这回我且饶过您,但,下不为例。” 意思是,他们不算和离了,仍做夫妻。 “小?香,是我的家?妻。”谢青郑重地下了定论,他心神微漾,嘴角上翘,掩不住欢喜。 “您也是我的夫君。” 沈香乐得哄他开心,只要他往后好好的,比什?么都紧要。她怜爱地吻了一下谢青冰冷的额头,劝病美人好好躺着休憩,她要出去一趟。孙府不比谢家?,没奴仆可催使?,烧火的婢女要帮着灶房炊饭腾不出手来,而阿景和谢贺又忙着跟张主簿去安顿灾民?了,只得沈香亲力亲为去拎水。 谢青依依不舍地望着沈香,明?知该松开她,指尖又忍不住在沈香腕骨上流连。蛇一般游走,毒牙不敢露,装作?一副人畜无害的可心模样,蛇尾徐徐绕人手,要握不握。 是怕被她抛下吗?沈香无奈。 她道:“我只是去给您打一盆水来洁面?漱口,还要给您端药,您好几日没进过食,好歹尝一口粥。” 沈香说了一堆,全是同谢青有关的事,郎君又要被哄得眉开眼?笑。好歹,他同意暂时放沈香离开。 沈香怕谢青等?着急了,才出门一会子便回来了屋里。 她取了牙药膏子和牛骨牙刷,还有一桶热水。谢青伤重,不能肆意动弹,那她就帮他洁面?洗漱。 总算打点得干干净净,她心情好,谢青心情也好。 沈香吹凉碗里稀粥,一勺又一勺喂给郎君吃。 谢青欢喜地饮下,乖顺到令人心疼。 沈香好想?摸一摸谢青乌黑如云的发,她不知为何,待他百般怜爱。 等?谢青吃了药汤子,又换了外?敷的伤药,沈香放下心来,和他说起别的事:“有一桩事,我得先和您通个气儿。” “小?香但说无妨。”谢青鲜少?这般安逸,即便身子骨还疼痛难当,但他精神气儿好了太多,说话的嗓音也略带慵懒与惬意。 她咬了一下唇:“我拜了孙家?为干亲。” “干亲?”谢青迷惘,很快回过神,“孙家?大人成你的干爹干娘了么?那么孙家?小?郎君……” “是。”沈香欢喜地笑,“我有干爹干娘了,还有个干弟弟。” 谢青垂下眼?睫,细思一番,说:“怪道你待他们这般亲厚,原是沾亲带故。” “咱们成亲一事,暂时对他们保密吧,我还不知如何同孙家?大人们开口。”沈香犹犹豫豫,和谢青打商量。明?明?给了谢青名?分,却又要他守口如瓶,对外?隐藏婚事。 怎料,谢青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琐事,只要沈香想?,他都会说“好”。 “都依你。”他仍是漂漂亮亮的笑模样,纯净得犹如隆冬天里,沈香掌心掬住的一捧初雪。 沈香莫名?喟叹一句:“好想?看?雪啊。” “嗯?”谢青不解地蹙眉,却有几分为难,“才入秋,下不了雪。不过,小?香想?看?,也不是没有法子,我知边关一带有雪山……” 就是要星星,或许他也会竭尽全力造就登天梯,替她摘下。 缘由无他,无非是——“我妻喜欢。” 沈香莫名?想?起,郎君为了她,以肉身违抗天灾。多狂妄自大,又多自不量力的人啊,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她逆天而行。 他有过害怕吗?似乎没有,他唯一怕的,就是失去她。 怎会有这样的人?教她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为何独独待她执着呢?她哪处得他偏疼呢? 沈香胸腔里燃起一团火,烟熏火燎,迷瘴遮蔽了她的眼?。她犹如扑火的飞蛾,趋往那一点温暖的光。明?知炙热的焰火有多危险,却仍受不住诱惑。 郎艳独绝的皮囊,那股子邪性真真遗世独立。被神佛都舍弃的人啊,却是她的珍宝,爱不释手。 许是夜色太浓稠了,蛊惑了凡人的心神,于昏暗的雾霭里,她的纤指轻擦过谢青的下颚,引发郎君一阵战栗。 气息交-织,莫名?滚烫。 沈香鬼使?神差靠近他,抵着郎君的薄唇,落下一吻。 一如既往的薄凉、冰冷的唇,她不讨厌。 谢青被小?妻子亲近一次,恍若入梦。他错愕非常,渐渐的,心尖弥漫上绵长的欢喜。 他不敢动弹,不知是顾虑伤处,还是旁的缘由。 谢青小?心翼翼地回味那一寸许窃喜与心悸,含于唇齿,不敢吞咽入喉。 听得舐-吻的水声,沈香才如梦初醒,才意识到自己做了怎样坏的事。 谢青还是伤员吧?她竟然这样对他! 沈香面?红耳赤,讪讪逃离。怎料谢青被教唆着,起了邪心,又怎肯轻易饶过? 忽然,沈香后脊被指骨攀附,硬朗的臂弯将她囚入怀中。 随后,蛮横而贪婪的吻落于她的唇上。 勾住舌。 竭尽全力舐-咬她的唇线,于牙关间肆虐。 尽数吞咽,汲取,还有掠夺沈香的唾液。 一滴不剩。 他纵了欲-念,没忍住坏心。 特别是夜色遮蔽,小?香纵容,害他今日……没有节制。 他又亲上她的白皙肩头与后颈上茶色小?痣,待谢青修长指节勾起她腰间细带时,沈香才如梦初醒,打断了他。 郎君困惑地回望她,明?明?在做这样羞人的事,墨色的眼?眸里却满满都是纯情……真是妖孽啊! 沈香咬牙切齿:“您装可怜也没用!怎、怎可以在重伤的时候行这样的事?!” 谢青挨骂归挨骂,手却没收势。 “松开!” “好。”莽撞的郎君被小?妻子一阵嗔怪,这才恋恋不舍缩回了指-尖。 不怪他的,谁让他的妻啊,在华光流转的灯下,犹如神明?现世。 沈香知道,若她留在屋里,谢青定是一整晚都不睡了。不休息好,怎么养得了伤呢?她一横心,还是决定离开。 谢青无措地皱眉:“小?香要走吗?” 他若是蛮横行事,倒还好拒绝。偏偏他的手指若有似无地扯着她的衣袖,清浅挂着不动,要留不留。 沈香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差点要留下来了,转念一想?,又知这样不合规矩。她握住谢青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我在孙家?人眼?里是独身女郎,您看?,您都醒了,我还在您房中留宿,不妥当吧?”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77节 “他们不敢说三道四的……”谢青落寞,“小?香,我怕黑。” “您不怕。”沈香扶额,“不能为了留我,扯起谎来。” “一入梦,我就见不到你了,四下都是黑的……”这是实话,他无惧黑夜,但他怕寻不见小?香。 “若您早些好起来,或许您还能和我住同一间房?” 这个诱惑太大了,谢青陷入了两难。 最终,他抿唇,下定决心放手:“明?日,小?香一醒便会来看?我吗?” “会的。”沈香为他盖好薄被,“如有起居所?需,记得喊阿景他们照看?您。” “好。” 谢青目送沈香出了门。被一道火炽的目光如影随形跟着,沈香不觉得惶恐,反倒是心生起好笑。 看?啊,隐在黑暗中的怪物郎君,也就她能忍受得了。 沈香前脚刚走,孙楚后脚就从一侧廊庑冒出头来。他鬼鬼祟祟地招呼身后的老爹孙晋,悄声道:“我就和您说,阿姐和这位谢提刑关系不一般吧?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现在还给人打水喂饭!” 思及至此?,孙楚酸味儿冲天:“阿姐都没给我喂过饭!” 话音刚落,孙晋一记巴掌拍到儿子头上,吹胡子瞪眼?骂道:“臭小?子,还敢支使?你小?香姐给你端茶递水?!” 孙晋一心想?要个体人意的闺女,好不容易认下一个干女儿,自是高?捧于掌心里宠爱,半点不敢苛待。他都不好意思让沈香给他斟茶,唯恐闺女受累,小?子倒好,梦都做到家?姐随身伺候了! 孙楚揉了揉拍麻了的脑瓜子,嘟囔:“我这不是顺口一说嘛!我哪能让阿姐辛苦操劳?不过,爹啊,我听说这位谢提刑是有家?室的,小?香姐同他走得近,便是争到了一时的宠爱,怕也只能被人纳成小?的吧?在当家?主母手下讨生活可不容易,小?妾哪有正头娘子日子好过?” “唉,小?香于官场上倒有天生的慧心,只是涉世未深,不知郎君们那张鬼嘴的险恶啊。这位谢提刑哪里有表面?看?起来的简单,腹中城府极深,实非良配。 ”孙晋忧心忡忡地感叹。 良久,他福至心灵,笑眯眯问了儿子一句:“你身边可有德才兼备的小?郎君,最好是知根知底,能作?配你阿姐的。” 孙楚明?白过来:“哦!您是觉得阿姐见识的郎君太少?了,才会受谢提刑的骗吧?我认识的郎君们……怎么说呢,论作?配,那是没一个能配得上咱姐,但头婚都比嫁到家?府上做小?的好吧?这样,我过几日想?个法子,把认识的郎君们都招来,让阿姐挨个儿挑!” 犬子行事虽荒诞,但如今情况危急,孙晋也顾不上点子馊不馊一说了。 “成,你瞧着办便是了。”孙晋心里头有那么几分苦涩,“小?香才刚认入咱们家?府中,为父实不舍她离去……” 对于孙晋而言,无论嫁谁都不好,他就觉得闺女儿棉袄子似的体人意,好好留在家?府里享福才是真,婆家?总比娘家?要受罪的。 孙楚既要给家?姐挑未来夫婿,自然要好好办事儿的。姐夫得从自个儿发小?里选,咋听咋不对劲。 但放任沈香和谢青相处下去,改日擦枪走火成了事,那就真完了! 事不宜迟,他顾不上那许多,得尽快行动。 金垌县凡青年才俊,孙楚都结交了个遍。毕竟这些郎君们若想?送入京中尚书省参加科考,要么是各级官学考出来的国学生,即为“生徒”,要么就是由地方外?官瞧中,作?为“乡贡”入省考。倘若能结交上金垌县明?府家?的小?郎君,便免去了他们投牒自荐的麻烦,谁不乐意呢?也就孙楚同他爹说一句话的工夫,多轻便。 孙楚这些日风风火火地办事,引起了孟东城的疑心。 孟东城在街巷里堵下孙楚,勾上他的脖颈,问:“这几天忙什?么呢?见你专往县学里跑,拉客似的挑人。” 他可听人说了啊!孙楚这个金垌小?霸王堵在县学门前,逮住那一个个急着下学归家?的年轻学子们谈话。不仅要问他们家?中几口人,婚配否,还要“验身”,看?看?尿墙尿得高?不高?……孟东城恍然大悟,忙松手,护住前胸:“干!你他娘不会有龙阳之?好吧?我不是那种人啊,你别对我有非分之?想?。” 闻言,孙楚一脚就踹上孟东城的肚子,将他掀翻在地:“闭嘴吧你!” 似是想?自证清白,孙楚烦闷地嚷了句:“我不是给自己挑人!” “你还有同伙啊?”孟东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嘿,你路子还挺广,把这活计盘成了生意?” “我是给小?香姐挑人!” “啊?小?香师父?”孟东城脑筋转到一半,卡死了,“啥意思?小?香师父缺男人啊?啧,但我只想?和小?香师父当师徒,不想?用男女私情来破坏我们俩之?间纯洁的师徒情谊……” “可闭嘴!我姐还看?不上你呢。”孙楚朝孟东城勾了勾手指,“就这么说吧,你知道我府上那个谢提刑不?” “知道啊,大官儿。” “他好像瞧上小?香姐了,可人家?是有妻室的,小?香姐嫁过去,不得做小?的吗?”俩小?子鬼鬼祟祟抱团一块儿嘟囔。 “那不成。小?香师父必须当正头娘子,不然多埋汰呢!”孟东城皱眉,“你是想?给她挑几个可人意的玩玩?” “倒也不是玩玩吧,唉,我也不懂,总归得让她把心思收回来,别成天围着那个谢提刑转。” “行啊,咱们县城为了安抚民?众,过小?半个月不是要办灯会吗?到时候咱们再联合县学来一场蹴鞠赛,教你小?香姐前边上座坐着观赛,不就能挑见顺心的郎君了?” 孙楚豁然开朗,夸赞:“你小?子有点东西啊。” “那是,我好歹比你这个蠢货多读几年书啊。”孟东城得意洋洋。 闻言,孙楚一拳下去,切齿:“你他娘的得意忘形了是不?!” “又打我,我和你拼了。” …… 半个月后,谢青的外?伤养好了不少?,虽还有些内里骨损,但他自小?泡药浴,又有塔娜的胡族血脉,体魄自然要比一般人要强健上不少?。如今的谢青虽还不能长时间自由行进,但坐在木轮椅上,用臂力滚动车轮,私下闲逛倒也无碍。 他常来沈香所?在的院子寻她,在外?人面?前,除了嘴上还生疏念叨一句“小?香娘子”,旁的行为举止无一不对人宣誓——他看?上沈香了,她是他的人。 郎君的昭昭野心一览无余。 沈香无可奈何,又不知该怎么劝。偶尔在灶房里一回眸,见郎君沐浴于灿烂的日光下闭目养神,她又觉得岁月静好,这般就足够满足了。 只是郎情妾意的一幕,落入孙楚的眸子,又觉得格外?伤眼?。 他,金垌县小?霸王,今日就要做打鸳鸯的大棒槌! 于是,孙楚撑起肩臂,结结实实挡住了外?面?搔首弄姿的谢青郎君的身影,对沈香谄媚地道:“小?香姐,你明?日有空吗?” 沈香迎上弟弟灿烂的笑,不由自主翘起唇角:“怎么问起这个?” 孙楚摸了把后颈,道:“明?晚有灯会,你不是说好了和我一块儿观灯吗?正好出门,白日里金垌县学和苗花县学要举办一次蹴鞠赛,我和孟东城都被拉去凑数了。我还和几个朋友说,阿姐会来给我助威,您要是不来,我面?子可往哪儿搁啊?” 沈香忍俊不禁:“真就这么简单?只是看?你踢鞠球?” “嘿嘿,就知道瞒不过你。其实是杜三郎这个王八羔子非说自家?表妹柳芳菲是金垌县第一美人,我觉得小?香姐才能论第一,这不是和人呛起来了嘛!他们都要一睹您的风采,不然说我骗人。不过您放心,就露个面?儿,这些人不敢来招你。谁敢对你不敬,看?我不两拳锤死他们。” 沈香明?白郎君们最是好面?子,无伤大雅的事,她可以允了孙楚:“行。我给你助这个阵,那你得好好踢球,可别场上丢家?姐的脸。” “嗳!您答应啦?真好,那我去练球了,必不给你丢面?儿!”孙楚大功告成,傻笑着跑出了灶房。 一炷香的工夫,沈香热好了吃食,端到谢青面?前的石桌子上,同他共用。 谢青知道孙楚是她干弟弟,没有儿女私情,但见外?男离沈香这般近,他还是有些许不满。 谢青压下眸间的厉色,笑问:“孙小?郎君来找你说什?么?” 沈香哪里不了解谢青呢?既问起,就是在意,郎君于官场中行事格局大方,偏生于私情上这样小?家?子气。 她抿唇一笑:“是来喊我明?日看?蹴鞠赛。” “蹴鞠?”谢青恍惚记起,这是后生们喜欢的玩意儿,“你想?去看?吗?” 沈香点头:“嗯,阿楚来邀我,便去瞧瞧,也好给他助助威。再说了,那一场灾事虽然已经过去了,但记起来颇有点心有余悸。我想?四下走走,散一散晦气。” 距离山洪爆发已过了二十多天,赈灾银七日前就到了容州。这一回是谢提刑坐镇,他分的银钱,无人敢置喙,秦刺史再肉疼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流向各地灾区。 没有人员伤亡是大幸事,但皇帝对于堤坝冲毁一事又极其不满,本该给孙晋攒的政绩,因堤坝被毁的迁怒,两消于无。而挨家?挨户都发到了抚恤金,对于先前孙明?府未卜先知山洪要来的猫腻事,大家?看?在钱的份上,也都没说什?么了。毕竟若是秦刺史来赈灾,县民?手里只得三瓜俩枣,孙晋已经是个世俗眼?里的好官了。 孙晋心里真是说不出的苦闷,一面?庆幸谢提刑庇护,躲过一劫;一面?又感慨公事上遭秦刺史拿捏,真真时运不济。沈香自然能共情孙晋的愁苦,她难得和孙晋饮酒,劝慰他:“干爹,人生便是这样的,总有起起落落。您看?,就连掖庭之?中独享龙脉的那位,数百年来不也总沉浮颠覆,遑论咱们这些蝼蚁呢?但蝼蚁也有蝼蚁的好,心气儿不必太高?,三斤米酒一碟猪肉就能管饱。” 她心境豁达,从京圈中退出后,夜里总这般佐酒赏月,聊以慰藉。 孙晋懂了沈香的话,自古以来,《史记》上多有记载朝堂更迭,便是真龙君主受神佛庇佑都抵抗不过天命,他们又何必自苦,杞人忧天。 孙晋惭愧地道:“小?香说的是,平淡亦有平淡的好,要学会自洽,不必自苦,毕竟凡人肉身,也就百年的寿数。” “是极,您想?明?白就好了。眼?下小?香有您,有干娘,还有阿弟,已经是很圆满的一生了。” 沈香遭此?一难,也看?开了。不过须臾百年,她要依心而活。 听得乖女这番话,孙晋的眼?眶湿润。 “是了,一家?子团聚,老夫也再无所?求了。”他家?宅安宁,有儿有女,还有什?么不好的?已经是很美满的一生了。 第66章 今日是观花灯的日子, 沈香起早帮孙婶娘布膳。本想?着做事前先去看望谢青,又记起他虽坐木轮椅四下游荡, 却并?非行动不便, 而是郎中劝他多坐着休憩,这才造了一架木轮椅出来?,供谢青日常府中往来?。既然他穿衣洗漱还是能自理的, 那?她就不添乱了。 免得他小性子作养得娇气?。 沈香思及至此, 忍不住抿出一丝笑。 郎君如今是越来?越会撒娇了啊。 笑够了,她又想?,谢青这般听话,是否把那?晚“养好伤就同房”一事记挂于心上了?她面上不免讪讪,他的懂事总夹带着不良的居心呀。 寝房里的谢青洗漱后,还挑拣了一身外出的衣衫, 要倜傥要风流还要是沈香喜欢的素雅衣色。 穿衣妥当后,谢青挪动木轮椅静坐于房门?口等待沈香。她说过一醒来?就探望他的, 眼下已经?比往常来?的时刻多过了两个时辰, 人为何还没到呢。 有什?么事绊住她了吗?谢青歪了歪头, 凝神思索。 原本微笑的郎君,在见到入院之人乃是孙晋,温和的神色一瞬息寂灭下去。 没有小妻子在身边的谢青,不过是个心肠冷硬的凶神。 他记得孙晋也算半个干亲岳丈, 待对方稍微亲厚了些?:“孙明府今日倒起得晚了些?。” 其实只是一句稀松寻常的家常话, 偏偏下吏对上峰总有种天然的敬畏, 这话落到孙晋耳朵里,就成了敲打与埋怨——明明该勤勉办公差的官人, 竟胆大包天,睡到日晒三竿。 孙晋毛骨悚然, 行了拜礼,小声答话:“今日是乡县的地方灯节,衙门?下沐,不办公差。昨天夜里还陪同小女吃了两盏酒,一时瞌睡,便起晚了。” 孙晋说起沈香,谢青冷如寒潭的眸子眸子一下变得柔和,语带笑意,低低念叨了句:“竟吃了酒吗?怪道?她没能起身。” 他以为沈香是吃醉了才来?得迟,心间郁气?散了不少。 孙晋没忘记孙楚的嘱托,今日小香出门?面见小友,务必要把谢青留在府中,免得人搅局。 他壮着胆子,道?:“夜里金垌县的街巷有灯会,但下官恐谢提刑行路不便,特地请了匠人在府中设灯,供您把玩观赏,不知您可愿赏光?” 谢青挑了下眉梢,回过味来?:这是要将他困于府上,好教小香外出玩耍吗? 谢青噙笑:“本官记得,小郎君和小香娘子今晚都会出府观灯?若府上冷情,只留本官一人,太寂寞了。” “下、下官会留府上陪您一块儿观灯,如谢提刑赏脸,下官再沽一壶酒来?,设个酒局,召一些?僚友一块儿谈天,您看如何?”孙晋深知和谢青喝酒,体验惨痛,几近坐牢。但他要救爱女于水火间,只能牺牲小我。 怎料,谢青全然不在意他的付出,只淡淡道?了句:“郎中道?,本官面露重漆,实乃气?血亏空,阴在屋里反增衰色,还是要多出门?走?走?,方能滋养气?血,五窍清明。既如此,同孙明府和张主?簿吃酒,倒不如跟着有活力的小友外出散散心,更助益身心。您说,是这个道?理么?” 郎君笑吟吟地开口,明明是明媚的笑颜,却莫名带了一股子骇人的阴鸷,吓得孙晋不敢再出声。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78节 孙晋再蠢也知,他是嫌县衙的官人们老?迈。 况且,谢青都拿身子骨来?作筏子,他再劝,就是不顾忌上峰的身体康健,罪过太大了。 够狠。 孙晋在心中泪流满面,连声致歉:乖女,是为父对不住你,恶徒谢青,今日恐怕留不住了。 就这般,孙楚出门?的队伍里,忽然多出一个不速之客——谢青。看他朝沈香笑得招眼,孙楚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这厮有点手?段啊,竟能把他姐迷得神魂颠倒! 沈香鲜少和谢青这般安逸地出门?,在京中的时候,外出总是揽了一身公事,并?无观灯的闲暇。今日是第一次,她只带了闲玩的心思逛街,旁侧还有谢青作陪。 街巷阡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不仅有摆摊卖炊饮小食的,还有杂耍与演傀儡戏的伎人。路边设下不少翠绿的竹棚架子,缚了红绸,悬挂无数花鸟百戏彩灯,只待沉沉夜幕降临时,燃上烛光,一豆一豆的荧光铺陈,妆点屋舍。届时,万家灯火,天河一般照亮黑夜,定是辉煌繁荣的好景致。 沈香能想?象出今夜的盛况,她喜爱这样烟火气?十足的人间。仔细想?了想?,又觉得带谢青出门?是个很好的点子,他总游离于世外,不体恤人情,这一次是拉他从俗红尘的好机会。 哪知,沈香饶有兴致地观赏漂亮的花灯,而谢青却一瞬不瞬在看她。 余光间,她对上谢青的视线,轻声问:“您怎么不看灯山呢?” “不及小香好看。” 谢青一本正经?说了句情话,目光坦荡真诚,仿佛世情的确如此,他并?无讨好沈香的意思。 沈香一怔,转瞬间笑开:“您也很好看。” 她这句也是实话。 谢青今日着了一身翠竹纹直领对襟长衫袍,纱质的外衣,凉风吹起,飘飘欲仙,加之他倚在木轮椅上,自有种羸弱的憔悴病态,更惹人怜爱。 她关心他,问起:“您今日出门?,身上有哪处不适吗?” “没有。”谢青顿了顿,又问,“是说‘有’还是‘没有’较好?” “嗯?”沈香摸不清楚谢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困惑地反问他。 谢青抬袖掩唇,似在遮挡黑眸里那?一星若有似无的笑意:“若说有,能得小香软语怜惜;若说没有,代表伤愈,也能得小香日夜宠幸?” 他拐弯抹角讨赏赐,言辞轻慢,果然是千方百计想?接近沈香啊! 沈香摸了摸后颈子,她觉得有点疼,原来?谢青的算盘珠子都打她身上来?了…… “您还是别想?那?么多了,近日好好休息吧,这些?私事不着急的。” “嗯。”谢青恹恹的,没有过多争辩,小妻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见他萎靡不振,沈香无奈地扶额。但她不能总对谢青心软呀,若她纵容他,往后苦的可是自己?。 孙楚才稀得搭理谢青的心思,他寻到了两个县学蹴鞠的队伍,朝舒展身姿的郎君们挥手?:“小子们到了啊!老?子在这儿呢!” 孙楚好为人爹,总占人口头上的便宜,大家早已习以为常。 只是听得这一声喊,身穿不同色队袍的郎君们回头,正好瞧见了立于孙楚身旁的沈香。她今日穿了一身粉缎地满绣山桃纹襦裙,伶仃的小臂垂落花蝶薄纱披帛。衣色虽浓艳,妆容却清淡。仅点了口脂、描了黛眉,可即便如此,也难掩她的姣好姿容。特别耳珠上夹着翡翠垂珠,风一吹起,融入乌色发间,更添了几许仙姿玉色,宛如青女素娥、观音入世。 郎君们看痴了,正要争先恐后问孙楚此女来?历,却察觉到一道?不善的阴冷目光,淬了毒的蛇一般扫视他们,令人不寒而栗。 他们这时才看到,女子身旁,还有一名坐在木轮椅上的俊俏郎君,两人顶登对。 难不成是已婚的妇人?倒是可惜,丈夫乃是个四肢不全的废人。 孙楚把沈香当家姐来?看,从不知道?她的容色在一众后生眼里有多惑人,但见小子们一个个傻了吧唧盯着他姐瞧,又满心不爽,挨个儿踹了一脚:“看什?么看?!我姐也是你们能随便看的吗?待会儿好好表现,把苗花县的王八羔子全踢趴下,别给?我丢脸!” 此言一出,旁侧热身待赛的苗花县学子们不满了,一个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围拢过来?,推推搡搡:“你嘴里骂谁呢?!谁是王八羔子?你们金垌县学的学子就了不起吗?去年入京参加省考的生徒还不是少我们一半?” “就是!也就蹴鞠这样的赛事,你们能多动点嘴巴子了,书又读不过咱们!” 闻言,金垌县学的学子们也被撺掇出了火气?,作势要上前去拉扯,一个个揪住人衣襟,闹作一团。 县学夫子们一看学生要闹起来?,忙起身来?拦:“嗳嗳!这是一场学院间的情谊赛,咱们不动手?动脚啊?” 怎料,年轻人的火气?来?势汹汹,即便长辈来?阻拦也熄不下火气?。 沈香怕孙楚和孟东城吃亏,焦心上前,想?要安抚一下学子们的情绪。 还没等她靠近,那?些?原本还拉拉扯扯的学子们便一个个捂住手?缩成一团,在地上打滚。观他们眉眼间的痛苦神色,像是遇了袭。 “哎哟!哪个王八羔子丢我的石子?” “我和你没完!真他娘的疼。” …… 场面顷刻间安静,大家都顾不上群殴了,唯有此起彼伏的痛呼声入耳。 好在脚没受伤,还能蹴鞠,夫子们趁机拉回自家的学生,往赛鞠球的场地去了。 而“取石为暗器杀人于无形”这招,沈香见怪不怪。她踅身,望向谢青,好奇地问:“是您出的手??” 谢青朝她摊开掌心,露出余下的石子,坦荡地交出了凶器。 郎君一派人畜无害,慢条斯理地说:“怕孩子们莽撞,伤到小香,故而小惩小戒一番。” 当然,其中有没有包括“年轻人不知轻重竟敢垂涎他妻美?貌”的缘故,那?就不得而知了。 “往后可不许和小辈作闹,您下手?黑,万一出个好歹,我还得去牢狱里头赎您。”沈香叹了一口气?,没收他手?里的石子。 不担忧他伤人,倒担忧他入狱吗?小妻子真可爱。 谢青温柔一笑:“下不为例。” 他全然没说,如有下次,他定会隐秘一点行事,不会让沈香有机会操心他的安危。 沈香原以为蹴鞠赛就是学子们偶然约起的一场友谊赛,哪知球场年代久远,排场极大,还筑了围墙与看台。里外乌泱泱一片,站满了前来?瞧热闹的县民,还是孟东城以乡绅关系开道?,这才让沈香和谢青得来?一个临赛场最近的座位。 毕竟,今日最要紧的,便是让小香师父有机会看到这些?身强体壮的学子们搔首弄姿,不……是在赛场上挥洒汗水啊,咳咳! 金垌县学与苗花县学积怨已久,缘由也诸多。金垌县比苗花县富饶,当地县民总说苗花县籍口的县民俱是乡野人,而苗花县民也厌烦金垌县民高高在上的做派,连带着攀比起县学的学子们,暗讽金垌县有钱又如何,后辈还不是草包一个? 州县地域之间暗潮汹涌,家中大人受的闲气?自然也落得学生们的身上。 这一场蹴鞠赛,绝无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而是一场正儿八经?的“厮杀”! 孟东城郑重其事说完这段往事风云:“唉,所以说,今日这一战,我们金垌县学必须要胜,这不仅关乎我们学子的面子,还关乎我们县衙的面子!” 沈香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其实,为师只是想?让你说一下,青、白二色队服,哪个是金垌县学的学生?” “哈哈,青色。” “多谢你了。”沈香头疼扶额,终于能落座观赛了。 沈香很少看蹴鞠赛,今日的体验还挺新鲜。她目不转睛盯着学子们以足尖颠鞠球,你争我抢,同队传球。气?氛热烈极了,少年郎杀红了眼,争先恐后将其射-入“风流眼”中,为队伍夺分。 许是比分太近了,后生们急得满头大汗,为了早日达到获胜的分数,苗花县的队员们竟违规,抬手?推开金垌县学的学子。只见一名人高马大的学子滑跪而去,一脚铲起鞠球! 那?鞠球猛然受力,高高飞起! 只可惜,踢球的位置不对,竟径直往沈香所在的观席上袭去! 鞠球来?势汹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向沈香面门?—— 完了! 众人吓傻了,屏息发愣,就连沈香自己?也惊慌失措,闭上了眼。 眼见着鞠球要结结实实砸中沈香,迎面忽然探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挡住了飞球的攻势,并?稳稳扣住了球身。 危机暂除! 原以为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殊不知接球的郎君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男人。 他微微眯了下阴沉的黑眸,唇边牵起若有似无的冷笑。不过须臾,他居然反手?就把球狠狠掷了回去! 霎时,一声凄怆叫喊震耳欲聋。 那?名铲球的队员“遇刺”,被鞠秋击飞了半尺远,晕倒在地。 一时间,鸦雀无声。 不过眨眼,又全场哗然—— “等会儿,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鞠球快砸中那?个小娘子了,她夫婿拦下了球,又丢了回去……” “何等的臂力!竟把学生砸晕过去了。” “要我说,也是活该。真让竹编的鞠球砸脸,那?还不得破相留疤啊?” …… 始作俑者谢青抛完球,手?上沾了泥。 郎君爱洁,正满心不满,捻帕子一点点擦拭泥星子。 顷刻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朝沈香伸出五指,柔柔弱弱地道?:“小香,我手?疼。” 谢青眉心微蹙,我见犹怜。若不是方才见到他不费吹灰之力还击,沈香真要中了他的邪。 “可是,您的手?看起来?并?无异样呢。”猜到夫君只是想?一点亲昵奖励的沈香,既感激又无奈帮他揉了揉手?骨,“不过方才真是多谢您了,要是被球砸中,恐怕我要伤及颜面了!” 沈香心有余悸,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另一边的球场,见识到谢青强大臂力的孙楚,瞬间呆若木鸡。 他在“谢青好强可为我姐夫”和“不行啊这厮恶人配不上我姐”中,选择了第三者——“拜谢青为师,成为他这样威猛的男人,继承他的衣钵!” 第67章 谢青尚不知自个儿?已经?过?了小舅子那一关, 只?觉眼下是千载难逢的?拐妻时机。 “阵仗闹得有点大,不若我们私逃?”他抬起明丽的?凤眼, 浸了笑, 缱绻温柔。他欲神不知鬼不觉地作祟,独占小妻子。 沈香被数百人的?炙热目光盯得难受,听得这话?, 忙不迭点头:“是极, 咱们跑吧。” 说完,她若无其事地推着谢青的?木轮椅,朝后行去,退出人潮。 说来奇怪,原本围堵得水泄不通的?看客,在沈香靠近的?一瞬间, 纷纷后退了一步。她颇为?感动,果然?乡村有乡村的?好, 百姓朴实, 与人方便。殊不知, 是刁钻的?郎君用“暗器”敲击路人的?鞋履,为?小妻子保驾护航。 黑灯瞎火的?路,因沿街燃起的?花灯而亮堂。沈香领着谢青走近木棚悬挂的?兔子灯,橙黄色的?烛光打?在衣袖满绣团纹上, 好似着了火, 烧入人的?眼底。 谢青的?眸子里只?容得下沈香, 他单手撑着下颚,不动声色描摹沈香与小贩讨价还价的?娇俏模样。沈香扯嘴皮子半天, 只?省下一文钱,但也足以令她兴奋, 仿佛她如今多么持家。 沈香提着灯,欢快地朝谢青跑来。烛火牵出零星的?火光,萦绕随风摇曳的?衣纱,火星子滴沥落地,融于?黑雾,似是神祇下凡。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79节 谢青怔忪,莫名对沈香伸出手。 捞住他的?月亮。 曾被水泡起皱的?指腹在雪肤膏的?滋润下,已生出了一层新皮。郎君复原了处于?人世的?这一重躯壳,又成了祸乱人间的?尤物。 沈香受其蛊惑,搭上谢青玉润的?五指。仅仅碰了一下掌心,她惊呼一声:“好冷,是吹了风吗?” 她捂住他的?手,小心裹着,供他取暖。明明纤纤五指不大,却?一心想包庇他,将他藏入其中,严丝合缝。 谢青又是一愣。他其实并不是想讨她的?关心,只?是惧怕沈香离去,这才不由?自主?伸出手。 好在她握住了。 她关心他,一分一厘的?动静都紧着他。真?好啊。谢青头一次起了这样绵长的?心绪,不是血气重的?杀戮冲动,而是软和的?柔情,是小香教会?他的?欲。 郎君今日乖巧极了,沈香抿唇一笑。她于?大庭广众之下,奖励似的?,啄吻了一下谢青的?指尖。发颤的?指腹,映上微微红润的?耳廓,原来谢青也会?害羞。 沈香仿佛逮住了夫君什么小秘密,得意洋洋地推他,接着赏灯。 怎料他们步入一处暗巷时,沈香才知何为?玩火自焚。 她被谢青大力揽入怀中,囚于?膝上。她整个人都被他宽阔的?肩臂遮挡得严严实实,心跳如擂鼓。 正?要起身,却?听郎君在发烫的?耳廓边轻轻一叹息,含笑提点:“声音可遮不了。” 他起了坏心,在“威胁”她——别出声,否则颜面尽损,怨不得他。 好歹毒的?夫婿呀! 沈香愁肠百结,哪知谢青的?吻就?顺势落下了。 他隐忍了很久,舔-咬上她的?唇,勾到了丁香小舌,细细密密绞着。 滑腻地纠缠,吞吐不放。 情愫起了势头,作弄不止。 又是热汗淋漓,沈香想哼哼,又忍在喉咙间,进退不得。 不敢吵闹,怕人发现。 但所有人都在灯火煌煌处,唯有他们躲着良辰美景,专寻灯火阑珊。好奇怪,为?何月亮也浮于?水面,入目的?时候,光晕都在颤抖。她是溺在池中了吗?还是眼眸有泪。 隐秘的?快乐与刺激,就?连气息声都震耳发聩。 唇齿间的?唾液被谢青尽数吞没,他掠夺了一处唇山,还想触及腹地,意识迷离间,沈香扣住了他有力的?腕骨。 “啪嗒”一声,挂在一侧石墙上的?花灯也落了,好在烛火熄了,不至于?引人注目。 “夫君别闹,夜很深了,我们回府上好吗?”她怯怯地求。 若他任性妄为?,其实凭沈香的?弱小气力,根本制不住谢青。 但郎君听话?,很快谢青恢复神志,笑说了句“好”。 今晚,山月底下的?春事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每每沈香盯着花灯就?会?想到难为?情的?一瞬,从而嗔怪几句酸话?,迁怒于?谢青。 又过?了半个月,谢青能下地,自如走路了。 累积下来的?公差太多,谢青也不能日夜留在金垌县。只?是离了此地,必然?要和沈香分离。 不想远离妻子,又没合适由?头带走她,谢青头一回遇到烦心事。 沈香来拜会?谢青时,他刚巧起了身,一见她就?粘缠过?来,下颚压在她可盛水的?一汪肩窝,强劲的?臂骨环住她盈盈一握的?纤腰。 他低头,闷闷不乐。 沈香纳闷:“才刚起早,谁招惹夫君了么?” 谢青抿唇:“过?几日我要去别的?乡县详复公案。” “哦,是了。您公务繁忙,总待在金垌县不成样子。”她挨了一下谢青冰冷的?额,“那您路上小心。” “小香不同我一起吗?”谢青落寞,嗓音儿?有气无力,“你不要我了。” 好似落了水的?小狗,呜咽哼唧,摇尾乞怜。 “我一个独身娘子,和你一道儿?出门,不合适吧?”沈香小声提点。 “若是不只?你一人出游呢?” “嗯?”沈香不明白。 “无事。”谢青心下已有计较,没多说旁的?。 待午后,孙楚再次高举烤羊腿子等等的?拜师礼跪于?谢青面前时,他允下了。 谢青坐于?花树之下,指尖旋着扇柄,含笑道:“小郎君倒是心诚,日日蹲守谢某房门外。我观你筋骨,还算可造之材,这徒也并非咬死了不可收。只?不过?……” “只?不过??”孙楚的?心是被谢青玩弄得高高悬起,又重重落下。 “我谢家世代簪缨将门,收错了徒是会?带累氏族威名。若小郎君只?想学?三招两式护身一用,也不必大费周章,非拜这师。”他温柔地扬了扬唇角,“我得了孙家照顾,领受孙明府的?恩情,教你一点皮毛,无伤大雅的?。” 这就?是外门弟子和亲传弟子的?区别啊! 孙楚自然?想独得谢青武学?传承,学?个鸡零狗碎的?杂招哪里够啊。 思及至此,他再次虔诚叩首:“您!就?是我命定的?师父,徒儿?想继承您的?衣钵,学?您祖辈这般保家卫国。” “保家卫国啊——”谢青的?嗓音里说不清的?嘲弄。 他慢悠悠起身,花不偏不倚落于?他覆满乌发的?肩上,添了一味香。 “既为?我徒弟,没有一番大作为?怕是不能够。你想试一试贡举武科么?” “您是要我参加武举?阿姐也说,我不爱读书,倒能试试看入伍从戎。”孙楚羞赧地挠头,“老实同你们说吧,我确实有这份心思,就?是我爹舍不得,不愿我去。之前我过?了几样州府兵试的?骑射考试,还得到了容州司兵参军的?赏识,人家就?差我考上武举人,送我去京城省考了。可惜半道上被我爹捏着耳朵拎回家,废了考试。” 谢青也能明白孙晋的?担忧。他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不爱读书不入仕为?官也罢了,好好守着家宅,陪伴大人便成,可要是入伍从戎,战场上刀枪无言还要守军纪,一个不留神缺胳膊断腿,那不得剜他的?心啊? 还不如老老实实养家宅里当个混不吝的?纨绔子弟。 谢青道:“你呢?” “啊?”孙楚发愣。 “你想从戎吗?” 孙楚从小到大都是被家人安排着做事,从来没人问过?他自己的?想法。 眼前这个本是他讨厌的?男人,今日用一种极度冰冷的?语气,询问他的?意愿。 孙楚莫名无措。好半晌,他说:“我想参加武举。” 闻言,谢青也没什么反应,他依旧冷淡地颔首:“孟冬十月,各个州府的?朝集使会?归京上计,同官家汇报地方财政。届时,我也要和朝集使臣接洽,可帮你引荐过?去,和他一道儿?入京参加兵部试。只?一点,如今距离十月仅剩下两三个月了,你需在这段时间内通过?州府兵试,成武举人。” 唯有武举人才有资格和朝集使上京参加尚书省兵部试。否则,即便人来了,孙楚也不能同行。 孙楚既为?沈香的?干弟弟,增加一个兵试机会?这点小忙,谢青还是能帮得的?。 谢青道:“你有拜将封侯之志向,倒也配为?我弟子。” “真?的??!多谢师父认下徒儿?。” “时间紧迫,这两个月,为?师可从旁指点你武艺。只?是明日,为?师得去一趟秦刺史所在的?庆海县,你若无事,也可与我同去。”说完这句,谢青一顿,似笑非笑道了句,“当然?,小香最是忧心阿弟,若不放心你远行,亦可邀她一并前往。” 听到这里,孙楚悟了。 谢青哪里是想收徒,分明是想收妾。 孙楚切齿:“您要是打?我姐的?算盘,那这些小恩小惠,我可不接受!罢了,我也不要你当师父了。” 闻言,谢青意味深长地扬唇:“我原以为?你们同小香只?是萍水相逢,情谊不算深厚,怎料,你倒是个好的?。” “嗯?”孙楚听懵了,这位大官究竟在说什么啊? “你收拾行囊,同我一块儿?外出吧。先前你学?得杂,再不着手指点,恐怕要落榜。”谢青今日话?说够多了,懒得再讲。他抖了抖满衣袖的?花香,缓步入屋。 还没等他走远,孙楚在身后拦了下,冲着郎君的?背影,嚷嚷:“我不会?为?了你的?好处,出卖小香姐的?!” 谢青头疼,只?凉凉答了句:“呵。我和你姐若想私相授受,还没人能拦得住。” “……”孙楚沉默。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谢青,好狂啊。 夜里,沈香又提着食盒来找谢青。 孙晋从旁敲打?过?一回沈香,但沈香是个大孩子了,不合适耳提面命说道,况且他们只?是干亲。孙晋再焦心她遇人不淑,手也不能伸太长。孙婶娘也趁机来找过?沈香一回,没仔细说明白,只?引了几桩例子,讲,隔壁县城里好好的?姑娘非要做小,起初得宠尚可有几天好日子过?,待后头爱弛色衰,又有了新欢疼爱,便将其舍下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当不成正?头娘子,在不见天日的?后宅衰弱成了一捧灰,被岁月无情扫了去。 沈香被孙家人欲言又止的?模样点醒,后知后觉回过?味来,她明白他们缘何顾虑诸多了。 谢青在旁人眼里,乃有家室的?大官,她上赶着凑趣,不就?是要做小吗?怪道孙家父子成日里截胡,请她留心。 倘若换了旁人,保不住还会?借她这个干女儿?去攀交上峰,唯有亲缘深厚,才会?先紧着孩子的?幸福,生怕小娃娃受委屈。 沈香鼻尖子酸涩,莫名有泪意,她知道孙家人有多疼爱她。 于?是,她拍了拍干爹娘的?手,道:“我今晚就?同谢提刑说清楚。” 乖女迷途知返,家中大人俱是松了一口?气,一叠声说“好”。怕谢青是个霸道主?顾,孙晋还语重心长地道:“若谢提刑无礼,小香莫怕,只?管叫嚷开来,为?父让阿楚给你把门。” 孙楚抄了一根大棒,道:“阿姐,您放心,我知大义灭亲。” “什、什么大义灭亲?”沈香纳闷。 孙楚差点把“拜师”一事说漏嘴,嘟嘟囔囔:“哦哦。没事,反正?你去吧,别慌,有我呢!” 一家子人都把谢青视为?豺狼虎豹,让沈香哭笑不得。 今晚合该把这些事儿?计较明白,她要先去和谢青提个醒,免得出差池。 拍了拍沾上花泥的?裙摆,还没等沈香推门,谢青就?从内打?开了。 郎君朝她一笑,万千花色迷眼,她也报之一笑。 “等急了?” “嗯。小香一直不入内,教我惶恐。” 真?诚乃必杀技。谢青坦然?道出情愫,低眉垂眼的?模样,令她心间春-池震颤,荡起涟漪。 谢青知道自己这么勾人吗?沈香为?难地想。 她为?他布膳。 沈香置办了不少好吃的?,有麻油花椒黄金鸡,还有剔好蟹肉装入蟹壳再炙烤的?蟹肉山。几样菜上桌,香气扑鼻,瞧着人心情好。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80节 刚放下碗筷,沈香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夫君,我觉得你近日有哪里不对劲。” 谢青迷茫地侧目,稍带惶恐。 半晌,他小声辩解:“我这几日应该没有作恶?” 应该吧?他不确定。 没见血的?小打?小闹,不算恶贯满盈。 但没杀生是真?,他很听沈香的?话?。 沈香看着人前杀气腾腾的?郎君,私底下竟是这样纯粹可爱,忍不住捧了他的?脸,偷偷亲了一口?。 得到小妻子的?疼爱,谢青心情很好,连笑都比往常更艳丽妖冶。 “秦刺史纵山洪冲垮泾河堤坝,还险些置我于?死地。若是以往的?夫君,定会?趁机要了他的?性命。即便您伤未痊愈,也会?指派阿景或谢贺出手,取他项上人头。”沈香眨眨眼,狐黠一笑,“这般沉得住气,不像是您的?风格。” 要教她看穿了,谢青原本不想答。 哪知,沈香故意靠近他,气息相织,若即若离地擦过?他薄凉的?唇。 诱他,却?不给他,除非他听话?。 好为?难啊,小妻子很懂欲擒故纵。 谢青屈服于?美色,还是笑问了句:“小香眼中,我是什么样的?处事风格?” “杀伐果决,睚眦必报。” “……”原来是恶人啊。 “但我很喜欢您斩草除根的?利落,这般以绝后患,才有安全感。” 她话?锋一转,他又成了值得依靠的?夫婿了。谢青一笑,心情愉悦。 谢青凝望着居高临下的?沈香,抬指触碰她殷红的?唇。他又想吻她,每每见到沈香,欲心难以克制。 纾解、发泄、占有。 绞着她,攀缠她。 犹如毒蟒锁住柔弱的?山雀,一圈圈缭绕。 让沈香这只?小雀儿?为?他抽抽搭搭啼哭。 隐隐窥见郎君潮红的?眼尾,沈香猜出他的?心思,小声提醒:“阿楚在屋外,你我不可太肆意妄为?。” 祟念被打?断,谢青杀气渐生。 沈香忙俯身,落下一吻,舔了舔他的?唇,柔情安抚:“不能心情不好。” 会?起杀心。 “是。”谢青偃旗息鼓,恹恹答了一句。 沈香蛊惑他:“回答我?为?什么没处置秦刺史?夫妻间不能有隐瞒,除非你想……” “政绩。” 郎君不情不愿说出二字。 “嗯?”沈香不明白。 “秦刺史定然?不是第一次为?祸一方,若能查出他的?罪证,便可为?你干爹的?政绩添彩。”谢青依旧笑得圆融,仿佛他全然?好心,没有一处恶意。 “为?何要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沈香太了解谢青了,他不会?故意去做没有意义的?事,很显然?,他也并不想讨好孙晋。 “我们是夫妻……” “我知道了。”谢青抿唇,“我为?下派地方的?差遣官,也有监察地方官公事之务。若孙晋在我指点下,查明秦刺史的?罪证,此项功绩足够他考课得‘推鞠得情,恪勤匪懈’的?上等考第,能助孙晋从地方官升迁京官。” 沈香是知道的?,凡四品以下的?地方外官的?考课归吏部考功司管,而谢青和京中诸司都有交情,仅仅是几句打?点,必如他所愿。 他是想孙晋留任京中,这般孙家就?会?搬迁至京城了。 “那阿楚呢?我看他今日往你院子里钻了。” 沈香感到头疼,夫君怎么总在背地里鬼鬼祟祟干些坏事。 谢青微笑:“阿楚拜我为?师,想试武举。我观他体魄,两月内中个武举人应当不在话?下,这般就?能年?底上京应省试了。” 好嘛!沈香一阵头晕目眩,太阳穴隐隐作痛。 她就?说郎君最近怎么这样乖巧。 原来趁沈香不注意,把她举家都端了!郎君也太小家子气了,这阵仗,是生怕她不跟他归京啊! 第68章 雨落竹梢芭蕉叶, 揉碎了一身筋骨。 有?雨声遮蔽,谢青意动, 总想作祟。 邪念一起, 被沈香含羞带臊压住了。她与他十指相扣,小声道:“夫君,你想着让干爹进京, 倒没?问过他究竟愿不愿意归于你麾下。毕竟你要行的事, 那?样凶险,往后被天家清算,我?唯恐牵连孙家,这?样不好。” 她不和他发火,细声细气同谢青说明原因。 谢青懂了,是他一手抬举上来的人?, 万一孙晋临时反水,与他不利。若孙晋是个好的, 也怕孙家无辜, 被他带累, 牵涉其中,搅和得家宅不宁。 郎君抿唇,唇缝一线青白色,这?事儿倒是他莽撞做错了, 也没?和沈香事先商量。 “你会不会怪我??”谢青唯恐她再次离开, 原本?散尽的惶恐寻到了根儿, 一股脑又齐聚了回来。 谢青的指尖发冷,明明不安, 却佯装镇定,而沈香并不想吓他。 怎会有?这?样教人?怜爱的郎君。 沈香抱了一下谢青:“我?不会怪你, 本?就是无伤大雅的事。谁不想升官发财呢?先前干爹被秦太?守(刺史)带累,功绩毁于一旦,他还自苦,夜夜寻我?吃酒。” 谢青想起孙晋说过和沈香喝酒的事,一下子对应上,竟是这?样的原委。 “嗯,是我?冒进。”他利落地道了歉。 知沈香没?有?生气,谢青稍放心神,他怕被她再一次舍下。 “不过,事已至此?。总得和干爹通个气儿,若他愿意和咱们一条船,那?提携一把无甚关系;若他不愿……”沈香忽然想宠一宠谢青,她咬上谢青白皙的颈子,听得他受惊时暧昧闷哼一声,接着笑道,“我?是要和夫君一块儿回谢府的,往后和孙家不来往便是了。” 沈香很拎得清。她受过孙家一年照顾,她会竭尽全力报答孙家,但她至亲之人?还有?谢青和谢祖母,她的身份太?禁忌,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孙府。 若孙晋权衡利弊后,不愿举家涉险,那?么她也不会拖累孙家,故意留下。 沈香自断亲缘关系,同他们撇清关系就是。 这?般上上策,才能庇护孙府无虞,她也不会良心不安。 毕竟,教外人?一块儿同甘共苦,太?强求了,他们不必为沈香做到这?样地步。 谢青被沈香野猫儿似的“强制手段”撩得心猿意马,再招他,郎君的耐性不好,恐怕封妖的符箓就要破碎了。届时,邪神降世,受苦的定是沈香。 “别闹我?,待会儿我?还得去找一趟干爹。”沈香很懂见?好就收,她卑鄙地起身,劝谢青先坐下吃饭。 她一本?正经地吃起餐食,仿佛方才暧昧的舔咬全是谢青的幻觉。 大恶人?,分明是小妻子。 谢青老实吃饭,在咽下沈香夹来的一团蟹肉后,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如孙晋不愿上这?条贼船,且口风不严,暴露小香行踪……我?不会心慈手软。” 这?是谢青的底线,他要做大事,必不可?能纵容秘密公之于众,这?般与沈香也不利,即便她已脱离官场,成了庶民。 沈香颔首:“我?省得。待会儿会见?机行事的。不过,夫君也信我?一回。孙家都是好人?,我?对人?不曾看走眼。” “嗯。”谢青不想拘着她,他放任她行事。但,如有?危险威胁到沈香的性命,那?他也会立时出手,护她周全。 谢青从来不惧杀生。 吃完饭,漱完口。沈香说:“夫君,劳您借我?一身男装。” 谢青明白她的用意,特地给?沈香挑了一件簇新的金莲花橙底色桂枝绣纹圆领袍,腰上系了芦苇绿水纹细带,很是艳丽明艳。着装瞧着轻快,倒没?见?谢青这?样穿过。 待衣饰上了身,袖口、袍摆长?度无一处不得体,沈香才迷迷蒙蒙回过神来,惊呼:“您给?我?做的?怎会想到给?我?准备男衣?” 谢青见?她惊喜,心里也快慰:“嗯,怕你有?所需,提前备下了。小香喜欢吗?” “喜欢。”她爱不释手,摸了摸袖口的绣花纹样,“您的衣品真好啊。” “要我?为你挽发吗?”谢青温声问。 沈香还梳着女孩家的发髻。 “会不会劳烦您?”事事得谢青照料,她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怎料,谢青乐得涉足沈香的一应琐事,低喃一句:“求之不得。” 他呵气如兰,滚热的声息缠住人?耳朵,撩人?而不自知。又或许谢青知,他故意为之。 沈香被他牵引着动作,待郎君冰凉的指骨插-入她密集的乌发间?,沈香才被指腹冰得回魂。酥麻感自尾骨一路涌上肩臂,浑身遭了惊雷似的一震颤,险些软下来。 实在不敢相信,不过是以指梳发的小动作,谢青也要做得这?样情意绵绵,把着她的心脉。 他蓄意作怪,刻意蜷曲起小指勾惹沈香耳边垂落的绒发,引发她薄弱耳骨一程子战栗,止也止不住。 小娘子瑟缩着,要躲不躲,真是有?趣。 谢青帮沈香簪上玉冠,终是没?忍住,冷不防在她耳后,落下一吻。 看似清纯且不含情-欲的一下亲昵,实则饱含郎君无尽坏心。 他看她无措地发抖,抿唇一笑:“小香太?过可?亲可?爱,一时情难自禁。” 沈香简直要翻白眼了——可?恶!她今晚郎君的装束更撩情,教他忆苦思?甜是吧?可?是,她又拿他有?什?么办法呢?只得下次亲力亲为,再也不给?谢青戏弄人?的机会了! 沈香是第一次着男装拜会孙晋一家人?,一家三口都看痴了,也不知谢青给?沈香喝了什?么迷魂汤,这?才去了两个时辰,人?都变样儿了。 孙晋闹不清楚沈香的想法,惶恐地问:“小香你……” 沈香朝孙晋行了规规矩矩的庙堂拜仪,端着官架子,道:“孙明府,若您往后改官升迁入京,恐怕小香便不能再认您为干爹了。” “这?是为何?啊?”孙晋着急追问,想搀沈香,却又见?她身后行来的谢青面色不善,不敢动弹。 人?僵在那?里,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窟,冻得没?知没?觉。 孙婶娘没?见?过这?种阵仗,以为沈香惹了大祸,难过地抹起了眼泪:“有?什?么事儿,你就和干娘说,啊?别一个人?藏心里头,咱们是一家人?,不能这?样生分的。”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81节 沈香不想教他们担心,可?是心肠不硬些,往后带累孙家,她真的万死难辞其咎。 沈香缩回意欲宽慰孙婶娘的指尖,对孙晋道:“孙明府应当听过,一年前,京中刑部侍郎沈衔香遭友臣谢尚书弹劾,曾以‘结党内侍’的罪名夺黜官身、被贬为庶人?吧?” 刘云盗窃皇陵一事太?伤天家颜面,故而对外并未公开,只说是内廷大拿同朝前高官勾结,方才惹得天家震怒,降了死罪。 即便孙晋是个地方官,可?这?样大的事,风声传了一年,再偏僻的州县都该听到风声了。 孙晋颔首:“是,我?知道此?事。” 沈香一笑:“沈衔香,其实是我?兄长?。” 孙晋刚要颔首,却又在转瞬间?明白过来关窍。他瞠目结舌,道:“听闻沈侍郎的龙凤胞妹早在十多年前就辞世了,你、你怎么会……难道入朝为官的不是你兄长?……” 怪道沈香知悉那?么多官场之事,且文采飞扬,她本?就是高品阶的京城官人?啊! “孙明府,慎言。”谢青不咸不淡地敲打了一句,也摆正他的立场,他一直是知情的。 孙晋忽觉得京城之中水深得厉害。沈、谢二家为何?要毁去明面上交好的干系,对外交恶?沈家又为何?肯放弃世代门?荫,甘愿被贬为庶民?若是因“女扮男装”而犯下欺君之罪,意图自保,那?此?前又为何?执意迈入官场?这?一桩桩、一件件蹊跷事攒在一块儿,孙晋头都大了。 他终于明白沈香为何?今日要同他们道别了,倘若他们执意同沈香攀干亲,便是沾了罪孽,共揽了一份欺君之罪。再说了,沈、谢二家行踪诡谲,不知底下打什?么样的算盘,又要做何?等可?怖的事,他举家陷入其中,恐怕要遭殃。孙晋如果聪明,应该明哲保身,不要过多掺和其中的。 只是……沈香乃他的乖女儿。 见?孙晋满头热汗,惶恐不安,沈香明白,孙晋已经洞悉端倪了。 他是聪明人?,不必她多说什?么。 沈香又是一拜:“孙明府既已知情,小香不便多说细节。这?一年多谢几位厚待,待小香回了京中,必会命家奴送来酬谢的礼物,还望几位莫要推辞。”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孙婶娘仍不明白沈香怎么执意撇清干系,她扯了扯夫君的衣袖,恳求孙晋给?句明白话。 孙晋叹了一口气:“我?知小香的意思?了,于你而言,就此?别过方能保下孙府。但你与我?们一家在天地神佛见?证之下,拜了干亲,便是同甘苦共患难一家人?。为父从来没?有?想过,往后出了事,便要舍下亲女,明哲保身。咱们孙家,断不会做这?样背信弃义的人?家,还望小香也多多思?量,体恤咱们做父母亲的心情。” 孙婶娘也回过味来,她掖去眼泪,笑道:“你知道干娘没?读过书,说不出漂亮话来。干娘只和你说这?么一句,我?和你干爹认下你,并非因你多庇护孙家,实在是同你有?眼缘,打心眼儿里把你认为亲闺女。你往后过得好,干娘为你高兴;若是哪处不好,尽管回了孙家,咱们家门?永远为你敞开着,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你的娘家。不过多添一双筷子的事,干娘能养着你的!” 这?话真是说得沈香鼻酸,她不是那?样心肠冷硬的人?,眼眸被熏出一层水雾。 她长?叹一声,抱了下孙婶娘,道:“您还是我?干娘。” 她又握了一下孙晋粗粝的手:“您也是我?干爹。” 孙家这?番话,足够让谢青信服孙晋一家子心眼实在,待他妻子宽厚了。 这?样的人?家,帮衬一把并无不妥,遑论日后沈香能以他“农家妻子”的身份往来。一个京城小官干亲作为她的靠山,也不会引人?起疑心。反倒会说谢青疼爱妻子,怕家内农家女的家世微末,圈中往来时,被官夫人?们排挤,这?才提拔麾下官吏,给?妻子寻了一门?宦官门?庭作为家世依仗,抬一抬身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青也决定抛下最后一记惊雷:“哦,紧要的事,小香尚且忘了言明——她如今乃农家出身,亦是我?谢青的家夫人?。” “……”孙晋对于先前的话倒还能站得住脚,听得这?句,险些吓得昏死过去。这?、这?算什?么百忙之中抽空追妻的戏码?那?他们之前闹将的一出出戏,岂不是教谢提刑看了笑话? 还是孙楚接受能力强悍。 他闻言,哈哈一笑,尴尬道:“我?就说,谢提刑一表人?才,和我?姐极登对,怎可?能不是我?姐夫呢!” 孙晋拳头握住了:“……”臭小子,你给?为父等着! 见?状,沈香鄙夷:“若我?没?记错的话……阿楚前几日分明很嫌你姐夫吧?” “咳咳,哪有?!我?可?支持你们白头到老了,是吧姐夫?” 谢青对孙楚的蹬鼻子上脸无甚反应,闻言只微微一笑,卖面子答一句:“阿楚所言极是。” 更紧要的是,大庭广众之下暴露他妻乃小香……谢青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和小妻子同房了。 嗯哼,今日风清月皎,郎君心情真好啊。 沈香一时没?想那?样深,只知今日心事卸下,她松了老长?的一口气。 “我?天生不合适做恶人?,骗人?一年,活似要了命。”她难得和谢青调侃一句,“好了,夜深了,夫君也早些去睡吧。” 咬字时,沈香故意喊得很轻,没?一会儿,她又记起,他们无需这?样谨小慎微,大家都知情了。 “尚早,还想和小香散散心。”谢青闲适地牵起沈香的手,孙府的院子实在不大,他们喊看门?的小厮开了门?扉,沿街绕了一圈。 乡野小地方,油灯贵,等闲不会燃灯,怕浪费银钱。 四?周黑峻峻,伸手不见?五指。一定及不上京城繁华,酒肆茶坊彻夜燃烛。可?是大都城再如何?昌盛,街巷都是冷的,不如乡镇暖和,走起路来,清风拂面,鞋底都软绵。 她忽然感到惬意,哼起不知名的小调。又交缠住谢青的五指,柔情备至地交缠。在从前看来,这?是多么荒腔走板的行径,闹得人?脸红。 谢青倒很喜欢沈香的随性,他仿佛窥她更深,也更了解她了。 感受到谢青灼灼的眸光,沈香抿唇一笑,又想起旁的事:“夫君,我?的声音恢复成小娘子,等闲认不出我?,之后再添些易容的装束,任谁都想不到沈衔香变成了女儿郎。到时候对外……我?给?自己取个名,便能混迹于官夫人?圈中了。不少消息,女眷们私底下门?儿清,保不准还能助您一臂之力。” “好。”谢青想了想,道,“吏部尚书欠我?一个人?情,届时我?可?寻些门?道,将孙晋安插入京兆尹麾下职事,你乔装打扮成他门?客儿郎,在旁辅佐府事,倒也可?一展拳脚。再不济,我?手上公差繁多,居府里,小香得闲帮衬我?一把,打发闲暇,亦是美差。” “我?即使成了庶民,还要受您奴役么?”沈香扶额。她同谢青的心结打开,这?样不顺的际遇,也能拿嘴上调侃了。 “能者多劳。”谢青借机捧了沈香一句。 沈香抿唇一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谢青却又垂下眼睫,满心愧疚,对她说了句:“对不起。” “嗯?”沈香不解。 谢青不知该讲什?么,他担忧地望着沈香,余下的话难以启齿。 沈香后知后觉明白了,他懂了,她喜欢“当官”。 他毁了她,他亏欠她。 沈香又是一笑,她拉谢青步入黑夜中的田埂。这?里离人?间?远了,孙府的灯光在他们的步履中,渐渐变成了一颗光豆子。 他们融入荒山野岭,远离红尘喧嚣。 然后,沈香停下步子。 幸好还有?一点月光,足以照亮他们。 沈香踮脚,同谢青对望。风吹起谢青轻柔的衣袍,别样倜傥潇洒。 她想,这?样好看的郎君,怎能一整日愁眉苦脸呢?她要他永远明媚张扬地笑。 沈香于夜风中,拥住了谢青。她埋首于他怀中,小声说:“我?喜欢为官,但我?也喜欢夫君。你不省人?事的那?一夜,我?同神佛说,若你能平安回来,你犯下的诸多错事,我?都尽数原谅。我?是守信的小娘子,谢青,我?原谅你了。” 所以,别再自苦了。她不怪他了。 听得这?话,谢青眉心舒展,他也拥住了沈香,躬身,倚靠在她肩臂上。 “我?也喜欢小香。” 真心话,实话,坦率到不成样子。句句抓人?的心,又叫人?怪不好意思?的,难挡谢青言辞里的炽烈。 沈香从未这?样心动过,思?来想去,她和谢青的相识都太?平淡了,从小定下婚约,一墙之隔,比邻而居。他们仿佛是天生的一对,合该在一起,白头到老,没?有?任何?意外。 接着,老天爷开了个玩笑,也是谢青一手促成的意外。沈香活了一回,她从他身边逃跑了。 原以为命运出现了分歧,他们会分开,怎料缘分天注定,他们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一起。 这?一回,说出的爱意似火烧,一路燎到心里,教她牵肠挂肚。 沈香的一颗心砰砰乱跳,从未这?样热烈过。 她紧紧抱住谢青,她感受到了——他真的,很爱她。 夜凉如水。 遍体鳞伤的小儿女们彼此?依偎,好似互舔伤口的困兽。往后,没?有?生离,死也同穴。 第69章 这一夜, 沈香还是被谢青勾回了?房中。 宿在外地?头?一回同眠,谢青细细计较起孙府寝房的不得体, 委屈了?他的小香。 沈香觉得他怪好笑的, 之前从洪灾里?沐身而出,全是泥泞,她?都不嫌, 眼下俱是新被褥新软枕, 不过花色陈旧些,床榻用木朴素些,他就要?挑三?拣四。 惯得他! 沈香替谢青宽衣解带,不是装贤惠小妻,而是怕郎君动手动脚,主导权仍在她?手上较好。 拨开里?外两层衣, 雪色中衣底下,几道嶙峋的伤疤落入眼底, 若隐若现。沈香恍惚想起, 从前谢青虽是筋骨遒劲, 肌肤却白皙细腻,犹如无瑕玉石,怎如今日,有了?不喜人的裂痕, 狰狞的伤口, 看?得骨头?缝都生疼。 “很痛吧?”沈香指尖温热, 不敢落实。其实结了?痂,不怕伤到他了?。 “比起心疼, 外伤倒不算什么。” 谢青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没有一点?揶揄, 他实话实说,不在神佛面前扯谎。 沈香莫名伸手,滑入衣里?,蜂腰与?窄背,悉数宽慰。 每一道伤,她?都珍爱地?抚了?抚,又微微低头?,落下一个极具怜惜的吻。 她?先挑逗的他。 明明是比霜雪还凉的唇,却仿佛为谢青周身点?了?火。他神色变得隐忍,湿濡的汗让乌发变得更深色。 蓄意招惹,罪无可赦。谢青要?惩罚沈香, 他扣住了?沈香的腕骨,高举于她?的发顶,压制,抵在柔软的新被面上。 怕她?疼,虎口放了?量,既许她?逃脱,又不准她?动。 沈香的雪衣宽袖被他牵扯,缓缓滑下手臂,层叠堆在肩侧。 原来不覆衣布的女?子纤臂是这样的丰肌弱骨,如雪纯净。 谢青忽然不忍心唐突,他不敢冒犯神明。 从未敬神,却因她?皈依。 可是,她?心甘情愿入了?他的窠,她?是知他有坏心的。 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企图挑战邪神权威之人,是沈香。谢青霎时间明白,比他还要?胆大?妄为的人,是小妻子啊。 沈香被谢青死死辖制,动弹不得。她?迷茫地?睁开眼,入目是谢青那动人心魄的姣好容貌。 他分明忍得难受,入鬓的眉峰浸满了?汗,又为何迟迟不肯动作呢? 沈香后知后觉回过神来,玩味地?腹诽:他为她?学会?了?“克制”吗? 有趣。从来压制不住兽-心的郎君,竟为她?破戒,习得人性。 “夫君。”她?故意娇滴滴唤他,从未在郎君耳侧展现过的柔美女?子声线儿毕露,她?要?他的邪心无处遁形。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82节 被温情脉脉的话语一激,谢青困惑地?看?了?沈香一眼。 郎君这一眼太洁净,明明该是杀气?重?的凶神,却有比佛还要?干净的黑瞳。 沈香禁不起诱惑,还是吻了?上去。 她?咬上谢青脖颈,含了?胡桃一般喉结,牙关轻弄。故意的。像是怀恨在心,又像是爱不忍释。 谢青被她?逼得无路可退,他懊丧破了?功。最终,男人还是低了?头?,吻上沈香的樱桃唇,牙关破开,一路攻城略地?,舌根都要?被吮得发疼。 她?是不敌他的,却偏偏要?欺他,自作自受。 沈香以为的“势均力敌”,不过是假象,谢青蓄意示弱,设下陷阱。 他就是想诱敌深入,再将她?裹入巢穴里?,一丝一毫吃干抹净。 所?以,谢青霸道地?托起沈香发软的腿骨,如她?所?愿,逼小妻子尝尽了?恶果。 再次醒来,已是日晒三?竿。 沈香低估了?受伤的谢青,他于房事还是一如既往没个节制。 她?腰酸背痛,好在郎君还有那么一丁点?良心,知道早起给沈香温粥。 殊不知,孙婶娘今早看?到谢青亲来灶房,真像是见到了?鬼。 家宅里?主仆皆不敢动,连搭把手都不曾询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谢青缘何要?亲来灶房?是她?们煮的膳食哪处不尽心吗?会?不会?开罪上峰了?? 孙婶娘怕极了?谢青,正所?谓“民不与?官斗”,她?想趁机逃跑。 怎料,谢青看?到了?孙婶娘,问了?句:“婶娘可否指点?一下米缸在何处?” 得到了?小妻子一夜安抚的谢青,今日眉眼都舒卷了?,连鸦青色的长发都没梳起,仅仅是取报春红色的发带束缚,搭在肩上。他整个人仿佛散尽杀戮之气?的活佛,周身全是软绵的亲和气?泽,一点?都不骇人。 当然,这是谢青个人认为的纤柔。 在孙婶娘一众人眼中,谢青依旧是那个毁天灭地?的恶毒官人,她?们招惹不起,只苦了?沈香,和这么个恶徒在一块儿,日复一日按捺下他的戾气?,保住旁人的安危。 沈香真的好乖巧懂事啊呜呜。 孙婶娘颤抖指尖,给谢青点?了?一下:“在墙根处。” “多谢婶娘。”谢青道谢,取了?襻膊搂住宽大?的衣袖,盛米熬粥。 孙婶娘这一次没听?错,他真的喊她?“婶娘”?竟喊得这样亲热吗?因她?是小香干娘之故? 孙婶娘能跑,婢女?可逃不了?。大?家以眼神哀求主子留下坐镇,他们真的很害怕谢青啊! 为了?保住下人,孙婶娘叹了?一口气?,留在了?灶房。 “谢提刑,您是想给小香备些饭食吗?”孙婶娘倒没见沈香起身,她?从来没有睡这样晚的时刻。因夫君在旁侧,睡得格外安心;还是因谢青歹毒,昨夜她?受了?欺负? 孙婶娘看?着谢青容色淡漠的模样,想象不出这样的后生会?重?欲,原因应当是前者吧,没想到这对小夫妻感情还挺好。 托沈香的福,孙婶娘对谢青的惧怕少了?寸许。 她?给谢青端来几样腌货,道:“这是咱们金垌县出了?名的土产盐藏小跳鱼儿,用腌晒的,也用点?了?梅子醋凉拌的。孩子他爹平素最爱吃这个,常常夹起一碟子下酒,您也试试?” 谢青知道这种细小的鱼苗子,有些地?方喊它“跳艇”,这种鱼很好捕捞,几乎都是大?批鱼阵游来,渔夫举网惊扰,鲻鱼儿穿过渔网,一时惊吓过度,便会?自主跳入船舱。大?的放生,小的肉嫩骨头?软,下过猪油锅子炸后再腌盐冷藏一月,开缸取食,酥脆爽口。 谢青捻来筷子,以掌遮挡唇齿,秀气?地?尝了?一下,确实有滋有味,料想沈香会?喜欢。 他温文一笑:“有劳您举荐菜品,地?方小食,谢某的确不大?懂行。” 谢青连官威都不摆了?,若不是孙婶娘知道他是多目下无尘的桀骜官人,都要?被谢青诓骗了?,以为他真是陪妻子回娘家小住的良善后生。 见谢青还算良驯,孙婶娘奓着胆子,给他介绍旁的菜品:“这个是鲫鱼干脍,泡发了?的,腌的时候特地?敲过骨头?,刺都碎了?。” “熬粥合适吗?”谢青冷不防问出一句。 “合适啊!咱们金垌县就有这么一道看?家菜叫河鲜粥呢。” 孙婶娘是个聒噪人,聊得兴兴头?头?,嘴巴子又不严实了?。 谢青洗了?米入黑色铁锅,又放了?些鱼虾干货以及野蕈提鲜,山珍海味一堆乱炖,才熬了?一刻钟,香味便扑鼻。 谢青坐在灶膛前生火,橙色的火光映照郎君姣好的面容,真有种岁月静好的闲适。 孙婶娘想夺谢青手里?的烧火钳,到底不敢,讪笑道:“您不像是第一次用灶膛的贵人……” 竟知柴堆里?留通风眼,这样火才不会?被闷灭。 “平素在外露宿,也是我为小香亲手置办吃食。”谢青与?有荣焉,从他的话中听?不出半点?怨怼。 孙婶娘不免狐疑,谢青仿佛真的很疼爱妻子。这样高的官员,居然被小香拿捏住了?吗?不过乖女?儿寻到疼人的夫婿,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因着谢青的态度,孙婶娘也不怎么怕他了?。 不过个把时辰,孙婶娘对谢青的称呼就从“谢提刑”变成?“谢家郎君”了?。 谢青搞定了?岳母,心情颇好。他端粥回了?寝房,正巧迎上坐紫檀木桌前吃茶的沈香。 明明劳累一夜,郎君却仿佛无事发生,步履生风朝沈香走来,不免让人想到滋阴补阳的精怪。 沈香的腿根又是一阵发酸,她?下意识要?跑,被谢青牵住了?手腕。坏心眼的郎君微微一笑:“小香是累了?吗?要?在床榻上用膳?” “不、不必。” 她?哪里?敢。毕竟郎君花招很多,倘若诱他起了?兴致,只怕今日都不必出门?了?。 迷茫间,沈香记起,谢青不会?让外人近身,那他昨晚是积攒了?一年?的火气?吗? 很好,这厮全然不知泄洪需事先疏解沟渠再引流的…… 他竟一昧顺从本心、横冲直撞地?作祟,真令人头?疼。 沈香刚要?扶额,本想惩戒夫君,做出漠不相干的冷淡态度。哪知,谢青很懂玩花招,他吹凉了?勺子上的河鲜粥,喂到她?嘴边,逼得沈香开口。 沈香不情不愿张嘴,谢青笑道:“听?孙婶娘说,你爱吃腌鱼,我特地?炖了?点?好克化的鱼粥,怕你嫌荤味重?,还淋了?一些梅子酒。熬了?一个时辰,酒味应当都散尽了?。你吃着,觉得好么?” 他晨起出房门?,竟为了?操劳一口吃喝吗? 沈香心软,咽下入口即化的河鲜粥,夸赞:“很好吃。” “你喜欢就好。”郎君得了?夸赞,笑意灿烂。他的喜好都随沈香而生,她?觉着好,他便再无不满足。 沈香莫名心疼起谢青来,她?取了?筷子,给谢青也喂了?一口鱼肉丝。 “给我吃么?”谢青受宠若惊。 “不然呢?”沈香想,这种时候倒很会?装蒜,昨晚她?怎样呜咽哀求,他也没和她?客气?呀! 甚至还对她?说——“怎么办呢?小香越是喊‘您’,待我敬重?,我越想对小香不敬。” 他让她?担待,直到最后,沈香累到睡去,某郎君才住了?黑手。 谢青接过鱼肉,寒浸浸的眸子融化成?一汪春池,乖巧咽下小妻子的投食。 这样恩爱的情形,外人看?来当真牙酸,偏生小夫妻俩全然不知。 沈香也觉着挺惬意,难得能和谢青一道儿吃饭,晒一晒日光,听?一听?鸟语花香,真是一副人间美景。 晚间,孙府办了?一场家宴。 孙晋做东,请了?衙役还有张主簿他们一道儿入席面。谢青明日要?去秦刺史所?辖的庆海县办公差,不仅沈香要?跟着走,就连孙楚也要?随行。 孙晋爱子心切,即便谢青作保,他也不肯放人。最后父子俩窝在书房里?小半个时辰,不知说了?什么,孙楚总算得偿所?愿,而孙晋连连叹息,不愿多讲缘由。 沈香私底下问起孙楚:“你怎么说服干爹的?” 孙楚奸猾一笑:“我说,我这个人佛缘也蛮好的,在家里?闲久了?,不就得成?日里?打坐参悟吗?他一听?,还是觉得放我回红尘里?头?当个杀将好了?。” 原是用“入道”相要?挟,反正儿子留不住,那就随他去吧。 沈香无奈地?拍了?一下小子脑袋:“干爹不容易,你少惹他生气?。” “我省得,就这么一个爹嘛。” 谢青的饯别宴,他被一众官人粘缠不放。得卖岳父颜面,不可甩脸子,故而他老老实实在酒席里?作陪,待外人也宽厚。 头?一次见的官吏还以为他平易近人,是天生的好性儿呢! 沈香阴阳怪气?地?哼哼一声:“看?来昨日泄火颇有功效。” 她?有意欺负谢青,逃到年?轻后生那一桌,听?少年?郎们说大?话吃酒去。 孟东城知道孙楚可能年?底要?上京,他也道:“我正好要?入京省试,这次必须进士及第,让小香师父也沾沾我的光。” “切,就你!拉倒吧!也就之前县试风光过那么一次,此后年?年?考,年?年?落榜,我都不想说你了?。”孙楚明显酒喝多了?,说话都厚舌头?。 “你小子,嘴能不能干净几句?小香师父在这里?,你还损我颜面!” “就是不喜欢你在我姐面前吹牛的那股子劲儿,欠欠的。” “想打架是不?!来啊!” “老子怕你?!” 孟东城被撺掇出火气?,又和孙楚扭打在一起。这一次阵仗挺大?,谢青让阿景出手,把两人压在了?地?上,休了?一场干戈。 沈香面上讪讪,两个年?轻人为她?打架,就如她?是红颜祸水般,很尴尬。 她?又小心翼翼坐回谢青的旁侧,谢青早早为她?备了?座位,还贴心往凳面垫了?雪青色软缎,生怕沈香受凉。郎君无一处不体贴,沈香很受用,只心下还残留一寸不甘,是她?被谢青算准了?——他知沈香定会?回到他身边待着。 不爱这种被摆布的感觉,也讨厌谢青料事如神。 “沈香胆大?妄为挨着谢青坐”一事,落入张主簿等人眼里?就显得格外不可思议。他们小心翼翼看?了?孙家老夫妇一眼,企图从他们脸上看?出一丝震惊。 怎料,孙晋和孙婶娘早知沈香夫妻的关系,没觉得有哪处不对,见怪不怪了?。 张主簿福至心灵,只得垂头?,偷偷和衙门?仵作对视一眼。后者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多管闲事。 张主簿闷闷喝起酒来。 他以为沈香瞧中了?谢家的泼天富贵,一心要?入高官家宅当个妾室,心里?直叹“可惜了?”,这样惊才绝艳的女?子,竟也被红尘富贵迷了?眼睛。 毕竟谢青如今在外,把沈香当妻来宠爱,待沈香和他去了?京城,入了?后宅。当家主母镇压着,定是原形毕露。那时,她?会?失宠的。 仿佛早早看?到了?沈香悲惨的归宿,张主簿喝了?个酩酊大?醉。 唉,罢了?,他有什么资格劝?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酒宴散去,张主簿和衙役们都回了?家,席上唯有沈香、谢青,以及孙家老夫妇。 孙晋要?谈公事,孙婶娘不耐烦听?,摆摆手就回后宅先睡了?。 四下无人,沈香正巧想到一桩事情,问孙晋:“干爹,若我等想先扳倒秦刺史,您看?,从哪处下手比较好?” 直咧咧地?戳进一句狠话,孙晋酒都被吓醒了?。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83节 孙晋为难地?答:“小香,秦刺史在容州职事多年?,州县官吏同他都有勾结牵扯,恐怕不好动他。” 谢青似笑非笑:“若谢某非要?动他不可呢?” 听?这话音儿,是下了?杀心。 “这……”孙晋犹豫不决。 沈香分析利弊给他听?:“干爹,如今有夫君在容州镇着,秦刺史不敢动手。若年?底,我等归京述职了?呢?您和干弟留在任上,焉能有好日子过?便是从前不招惹秦刺史,他都拿修缮金算计您了?,如今闷头?吃了?个大?亏,还摔了?跟头?,这种心胸狭隘的人怎么可能放过您?” 沈香的话没错,眼下风平浪静是托了?谢青的福气?,往后他一撂开手,秦刺史的软刀子便捅进来了?,那时真的“入地?无门?”啊! 孙晋不蠢笨,他叹了?一口气?:“看?来为今之计,只能立下大?功,改官入京……” “是了?。”沈香宽慰孙晋,“京中,夫君不至于鞭长莫及,还能照看?孙家一程子。” 孙晋起身,拜谢高官:“下官多谢上峰庇护。” “不必多礼。” 谢青虚虚搀了?一下,让他全了?礼数。 时局艰难,不能坐以待毙。孙晋深知不破不立,他决心反这一趟水:“秦刺史不是平庸之辈,他同诸道观察使交好,考课有人担待,基本不会?出差池。” 诸州长官的考课均由诸道藩镇的观察使判定。 谢青抿了?一口酒:“怪道他生了?熊心豹子胆,敢嚣张做事……有上峰罩着,自然万事便利。” 沈香问:“秦刺史同州县里?哪个官员交好吗?这样一只老狐狸,直接去查恐怕难得手,得从旁打探,才不至于打草惊蛇。” 孙晋如梦初醒,道:“哦!小香不妨去探一探秦刺史麾下的长史。” “长史?” 沈香知道长史乃州官麾下幕府的长官,也就是幕僚之长。一般无实权,多由闲散官员就任或者宗室子弟填补上去。他们全听?州府刺史差遣,等同于秦刺史的傀儡身。前朝或许还重?用过,今朝只是一个六品小官,权看?上峰倚重?与?否。 “对!”孙晋意味深长地?道,“上官别架(长吏)明明是闲散小官,有秦刺史压着,往后也未必能高升入京。如此好拿捏的佐官,竟颇得秦刺史青睐,还娶得了?秦家嫡女?为妻,让人不敢小看?啊。” 沈香懂了?:“若要?用姻亲拉拢,巩固关系,恐怕他真是秦刺史的心腹了?。既为趁手的利刃,总会?委以重?任的。” 孙晋话说得十分明白——要?拿下他,利用这位上官别架,扳倒秦刺史。 沈香心下有了?计较,没再说旁的。今日的家宴真就散了?。 夜里?,沈香吃了?酒,面色微微酡红。她?下意识往从前的寝居里?走,还没迈开步子,忽觉腰上一紧。 原来是谢青打横抱起了?她?。 夫君略带梅子清甜的酒味萦绕她?耳廓,他咬着她?的耳骨,小声低语:“呵。看?来夫人是真醉得不轻,连路都走岔了?。为夫领你,归于正道,可好?” 闻言,沈香心里?无奈。 明明他要?带她?去的路,才是歪门?邪道吧? 瞧瞧,只要?同房过一次,她?再无可能独自一人入睡了?! 第70章 隔天, 沈香和谢青启程,坐马车去往庆海县。 谢青得偿所愿, 能领小妻子归京。既如?此, 带不带孙楚同往倒是没那么?重要了。思来想去一刻钟,他吩咐随行的谢家臣小舟,由她指点孙楚武艺。 孙楚拜的师父是谢青, 来个小喽啰指点他算什么?? 正要叫嚣, 被小舟三招打趴下?。 孙楚忙跪着行礼,虔诚:“您往后就是我二师父了。” “不敢占小郎君便宜。”小舟冷淡答。 “您说这话的时?候,如?果能把玉足从我背上挪下?来,那就更好?了。” “哦。”小舟挪开?了脚。 孙楚输得心?服口服,没想到姐夫手?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奴都这样厉害,还是个患上面瘫症的小娘子, 那他确实还不够格让谢青亲自指点。 沈香头一次见到谢家臣里还有小娘子,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小舟好?奇起来。她问:“小舟怎么?入的谢家?她是家生子吗?” 谢青皱眉:“我不记得了, 这事儿, 小香可以问问阿景, 他嘴碎。” “……”夫君上眼药好?能耐啊。 沈香缄默一会儿,干笑:“您日?理万机,确实没阿景闲暇时?辰多?。” 沈香抛出去一枚石子,听得车帘外一声巨响, 原是阿景到了。他嬉皮笑脸钻进车厢, 还没来得及和沈香说两?句俏皮话, 就被主子一记凌厉的眼神吓退。 阿景想起山寨里的苦难,老实巴交瑟缩到角落, 问:“小夫人寻我什么?事儿?” 沈香笑眯眯抛了一块盐梅子酥油饼至他掌心?,当作奖赏, 问:“小舟是什么?来历?” “小舟啊!”阿景咬了一口饼,腮帮子鼓鼓的,“她是贺叔带回来的小娘子……好?像是谢家旧部的孩子吧。不大?爱说话,每次找贺叔,都是问她爹怎么?死?的。不过贺叔没一回告诉她,只说等她哪日?能打过他了,他就说出她爹的死?因。” 沈香心?里“咯噔”一声,她记得那些谢家旧部死?得多?冤枉。他们是被皇帝下?诏赐死?的,所有听谢安平差遣的谢家将,一个不留,全部斩杀。 不忠君的将士,没资格活。 她记得谢青提起的尸山血海,也记得那些屈-辱与不平。 这些事,可怜的小娘子不应该知道,家仇不必她背,有谢青和沈香在负重前行呢,他们会替谢家枉死?的英魂伸冤。 国运昌盛,是谢家将们用不屈的脊骨,一寸寸守下?来的,而不是君主无足轻重的几道军令。 勿敢忘家仇啊,谢家将的命不能这样轻如?鸿毛,遭诸神摒弃。 阿景不知内情,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笑说:“小舟夙夜练武,如?今本事大?极了。前两?天和贺叔过招,匕首来势汹汹,差点割开?他喉咙,好?在贺叔身手?老道,避了开?,没在咱们弟兄面前丢脸。不过他说,再这么?下?去,怕是拦不住小舟了。” 很快,她就知道真相了。到时?候,她会做什么?呢?为父亲报仇雪恨……弑君吗?不能轻举妄动啊。 沈香听得忧悒,阿景走后,她半天不言语。 苦着脸的小妻子,谢青不喜欢。 他拍了拍膝骨,笑着哄她:“以往总趁机伏于我膝上,怎么?如?今能占便宜,倒矜持起来了?” 谢青故意牵扯出从前和沈香共乘一车惹出的笑话,他费尽心?思逗弄她。 沈香抿出寸许笑意,倚靠到谢青怀中。郎君会意,得体地环住她腰肢,搂孩子似的,抱她坐于膝上。轻轻一拥,衣布摩挲,周身都是绵长?不绝的草木清香。 似是幽谷兰蕙,其?香也符合谢青其?身。 沈香任谢青抚着她的脊背压惊,好?半晌,她问:“夫君,你知道谢老将军出事那一日?,难过吗?” 沈香隐约记得,那天她撞见谢青肢-解死?物,是一只山畜。其?实她也害怕见血,不过为了宽慰谢青,沈香仍抱着甜糕,大?胆靠近他。 谢青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有一点烦闷,想杀生。我……没有落泪。” 并不是不会难过,而是只会笑,没有眼泪。 这样说,好?像一个怪物,他忐忑不安,怕沈香不喜。 郎君垂下?眼睫,缄默不语。他不正常,和人间?格格不入。 沈香忽然很心?疼他,她小心?翼翼搂住谢青的脖颈。 谢青天生没有眼泪,不是他的错,是天神待他残忍。 沈香如?今很懂谢青了。 他很可怜,本该哭泣的时?候,连情愫都发泄不了。 神佛看他笑话,看他惶恐不安,怪异地幸存于世。 难怪想渎神,因为从未有人对他施舍过善心?啊。 “往后,您难过的话,我替您哭,好?吗?” 她想到谢青伤重,靠在她膝上时?,晶莹剔透的眼泪滚落入谢青的眼底……她借给他伤痛,教谢青好?好?哭了一场。 谢青怔忪,怀里的小妻子变得好?耀眼。他仰首,虔诚地亲了一下?沈香发颤的眼睑:“我不想小香哭。” 为了保全她的眼泪,所有苦难,他都会自个儿咽下?,无一例外。 “永远对我笑。”谢青含笑,又道。 只要对他笑就好?了,不必难过的,他罩着她,给她撑腰。 两?日?的车程,抵达庆海县已是熔金残阳时?分。 早听闻高官要来,马车外乌泱泱又围了一堆官吏。 为了以防万一,沈香今日?已于鼻梁与眼窝处上了点易容的面皮,变成了另外一张美人脸。五官左不过一个嘴巴两?只眼,稍作调整就能大?变样。 她仍旧娇媚,姿容却和以往大?相径庭。秦刺史这些对她不熟悉的人定认不出新鲜眉眼,不过这点变化难不倒谢青。 沈香都要怀疑,谢青认人,不是看脸,而是凭借气味。 他识得她,无论沈香变作何等模样,他都知是她。 谢青先下?的马车,为了给沈香撑场子,他温文含笑,抬手?去牵她。 拿谢提刑当脚垫子?小娘子真真胆大?妄为啊。 官人们面面相觑,私底下?嘀嘀咕咕—— “她是谁啊?” “哦!这怕不是那位金垌县的小香娘子吧?” “是了是了,我有印象,原是她啊……” “十?分得宠呢。” …… 沈香明?白?了谢青的用意,和他出门已是招眼。既如?此,不如?再多?偏疼几分,好?歹依仗他的势力,她狐假虎威不会受委屈。 今日?宴席,后宅里定是女眷们的天下?,官夫人各个眼高于顶,万一她受气,一时?都寻不到谢青的门头告状。 夫君也太小心?了。 沈香玩味地笑了下?,于无人处小心?勾了勾谢青修长?硬朗的指骨,当作他贴心?的奖赏。 锦衣宽袖底下?,这点子粘稠浓厚的夫妻旖旎,无人瞧见。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84节 第71章 州太守官宅年久失修, 每补漆一道门楣,就要请宫中?皇帝的旨意。官家唯恐朝中?拨款修缮, 是?地方官寻由头蓄意敛财。 住得太过于富丽堂皇, 定是?贪财之辈。这是?把刀子递给?谏官,任由人捅,傻子才干。 因?此, 家底子殷实的地方官大多会自个儿买外宅, 不住官宅里头。老宅子没人气滋养,日渐凋敝,更阴森了。 今儿,沈香和谢青要住的,就是?秦刺史自家的私宅。 端看门前两只钩爪锯牙的石狮子就很有讲究,口舌里咬着的那颗球, 乃是?上等的白玉。 沈香瞧不出门道,她只知今晚要办的事儿太多, 寻到那位上官夫人, 还要打?好交道以便日后递请帖往来。 礼不可废, 沈香来时置办了许多见面礼:“这个官窑出的松鹤青瓷瓶可以送给?录事参军家的娘子,那个翠玉观音可以送给?司功参军家的娘子,如有夫人们领家中?小娘子拜客,我还置办了不少花钗与金银镯子, 挨个儿褪下来送人, 足够分一分的了。” 沈香撩起衣袖, 给?谢青看她纤臂上的一众物件。虽是?镂空的金银饰,但镶嵌了珠玉, 还是?很沉。 谢青怕她被压得手酸,轻轻托起, 任她分重量于他身上。 谢青轻抿薄唇,忧心地问:“累吗?” 沈香眨眨眼:“不累呀!倒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还蛮新奇有趣的。” 她是?个天生的乐天人,想到待会儿应对?诸位娘子的情形,狐黠一笑?,学给?谢青看。 “我可会应对?了!看着好的,就摘首饰;比自己小的女?孩儿,就揽怀里团一团脸,再轻松不过。”沈香为了让谢青信服,又补了句,“老实说,比官场中?周旋要简单得多。再如何挑我的刺,她们也奈何不了我,谁让我夫君是?大官呢!只有他们家中?郎主被发落的份儿。” 狐假虎威的感觉很好,有种嬉戏人间的意趣。 谢青抱住小妻子,听她得趣,也微笑?:“横竖有我坐镇,你也不必费心攀交。” “不行的。我总得帮上夫君的忙,要想接近上官长史,最好是?从他家眷下手。”沈香抖了抖手上的饰物,“她们都以为我不是?正头娘子,在外轻狂拿大,我偏要恃宠而骄给?她们看。蚱蜢一般蹦跳,汲汲营营拉拢众人,才符合我眼皮底子浅的小户心性。” 沈香连自个儿的戏文角色都起草好了,擎等着待会儿拉旗唱大戏。 两人在偏厅待宴,窃窃私语没一程子,婢女?便提灯来迎沈香:“夫人,请您随奴婢来。后院设了女?眷的花宴,只待您来开宴,一道儿赏花呢。” 她们恭恭敬敬唤她夫人,底下肯定有秦刺史的授意。谁不知谢青是?有正妻的,在外头的这个小香娘子,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意儿罢了。他们不敢触谢青的霉头,好好顺他心意,捧着这位宠妾。 沈香心里头敞亮,她摆摆手,命婢女?帮着提见面礼。临走前,又握了握谢青的手,娇滴滴唤了声:“夫君,那妾身去见客了。” “嗯,去吧。”谢青依依不舍松了手,纵她离去。 而秦家的一等婢女?听得那句“夫君”,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乡野村女?,得两天高官疼爱,竟摆起谱来,也不知掂量掂量,自个儿几斤几两。 鄙薄间,她又偷偷打?量一眼谢青。 夜里,官人穿了一身紫袍,贵气逼人。紧要的是?,明明骨相削瘦的文人,却在风满衣袍时,勒出健硕有力的蜂腰窄背,叫人不敢小觑。加之容貌清丽俊逸,让旁人无端端艳羡起沈香来。 不过一个村妇,竟也攀上了三品大员的高枝儿,命真好啊。 整个秦家的女?眷,谁不羡慕沈香呢?官夫人们早早就聚拢在后院,捧着秦刺史最宠爱的室焦姨娘讲话。 按理说,诸位官夫人都是?正头娘子,对?于嫡庶尊卑看得很重,偏偏所有礼制,在绝对?的官权面前忘了个一干二净。 秦刺史的夫人早在五年前辞世,儿子与孙子都大了,秦刺史便没有再娶继室,反正他是?州主官,一言九鼎。日常也无需家内外出交际、主持后宅。 前头夫人不争气,只生下一个嫡长女?,其余孩子全是?从焦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待嫡女?嫁给?心腹长吏为妻以后,秦家能?当家做主的人,自然?就只剩这位焦姨娘了。 其实,秦家先夫人是?名?门贵女?,心底太纯善了,全然?不知她不能?生养,正是?这位亲如姐妹的焦姨娘犯下的阴司功绩。 小地方,何等有违常理的事都能?发生,万一焦姨娘祖坟上冒青烟,被秦刺史扶妾为妻呢?官夫人们早早攀交焦姨娘,也是?为自家留一条后路。 毕竟女?人家的枕边风,威力十足,都是?为自家夫君筹谋前程呀! 秦刺史耳提面命,要焦姨娘好生款待沈香,毕竟沈香是?谢提刑瞧中?的小娘子,紧要的很。 郎主面前,焦姨娘自然?乖顺,可人后,那起子不平的心绪涌起,又实难按捺下去。 给?焦姨娘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好好的官夫人,尽抢着奴仆的活计干—— “方才绿萼来传话了,说,这位小香娘子真当自个儿是?个人物,竟喊起谢提刑‘夫君’了。真亲热,连过门礼都没办呢!” “就是?!谁不知她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在任上玩数月的女?客,还真当自家是?正头夫人了。这般上蹿下跳,也不懂往后会闹笑?话!” 此言一出,夫人们哄笑?一堂。 原以为焦姨娘也会被逗笑?,哪知主家人不给?面子,神情冷淡。 她们细细咂摸说出口的话,一个个吓得抖若筛糠。焦姨娘也只是?一个妾啊,她们方才,怕不是?含沙射影,趁机打?焦姨娘的脸子吧?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说错话的庆海县尉赵夫人战战兢兢下跪,祈求焦姨娘宽恕。 焦姨娘柔声笑?道:“赵娘子何必这样大惊小怪,教?人瞧见,还以为我如何苛待你呢。” “是?、您宅心仁厚,怎会生我的气。” 焦姨娘不接这话,只是?柔柔牵起发抖的赵夫人,纤指在她手背上抚了抚:“听人说,赵娘子今日淋雨,受了风。既然?身子骨不适,明日的花宴,你就好生家中?歇着吧。” “我、我没有……”很快,赵夫人回过神来。这话不是?焦姨娘担待她,而是?有意将她从交际圈子里除名?,往后不带她一块儿玩了。 焦姨娘表了态,自有培养了多年的左臂右膀上前来帮腔。她们一前一后按住赵夫人的肩臂,逼她落座:“您就好好养身子吧!” 而脱离了秦刺史下吏家夫人辖制的焦姨娘,冷冷勾唇,拍去了指腹上的香粉,仿佛方才触上的赵夫人,乃是?何等腌臜之物。 没多时,耳报神婢女?便到了:“焦娘子,小香娘子来了。” 按理说该喊“姨娘子”的,只是?大家伙儿都知,秦家内宅就这么一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不是?内宅主母,偏更胜主母。 对?上她,言辞里自然?要卖点关窍,讨个好彩头啦。 “快请。”焦姨娘容色淡淡,心里却也很好奇沈香。 何等的人物,竟在几天内就拿下了京城中?来的年轻气盛的高官……手段当真高明呀! 待她们真瞧见沈香的那一刻,俱是?憋闷了一口气——原来是?风姿绰约的小娘子,娇而不媚,艳却不俗,明明该满身婉约气质,却偏偏昂首阔步,带点文人风骨。 是?她们昏了头吧? 为何会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散出的那股清冷气质所震慑? 沈香没觉出这么多门道,她只是?头一次上女?眷聚宴,颇有些不习惯。 下意识要待女?客们恭敬,双手正交叠于额前,又想起她不该行郎君拜仪。 于是?,沈香硬生生缩回了手,朝诸位官夫人福了福身,笑?道:“小香见过诸位夫人、小娘子。” 她倒守礼,想来是?谢提刑怕她出丑,事先提点过规矩。 没看成村妇的笑?话,还隐隐被人压一头,诸位夫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但想着她是?谢青的心头肉,不敢慢待,一个个面皮抽筋抽出一寸笑?,迎沈香入内。 她们谄媚的架势,比逢迎焦姨娘还热烈,令焦姨娘心里头隐隐生出些许不快。 一群捧高踩低的货色。 沈香没忘记见面要送礼这一出,东一个白玉孔雀簪,西一个鎏金如意金镯。 穿金戴银的一双玉臂摆出,堂皇耀目。 官夫人们看着那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一瞬间静默了,想酸她一身金银铜臭气都说不口。 妇人们都掌过家,知柴米油盐贵,特别?是?地方外官月俸也不多,虽说可以从人丁税赋里捞点油水,但位卑言轻,钻进袖囊里的都是?杯水车薪。发间的一只金簪戴了又戴,年年熔了打?新样式,老金换新金,勉强撑场面度日。 一时见到真出手阔绰的主顾,她们难免转不过弯来,莫名?自惭形秽。 小香娘子是?真富贵,她们不过是?强装体面的赝品。 区区村妇,哪里有钱?想必是?谢青赏赐的吧?攀上那样俊美的后生,偏偏出手还大方。 众人都要浸入醋坛子里了,酸味弥漫,心里头真羡慕啊。 再不满,东西还是?要伸手接的。 夫人们一面心酸,一面撺掇少不更事的小娘子讨好沈香。 沈香是?个亲和的娘子,臂弯上套着的花样太多,她巴不得一件件送出去。 小姑娘家家嗓音甜,东西给?得更多。 礼给?完了,她同女?眷们的关系也好到了顶峰。 女?客们渐渐拨成了两派,绝大多数都是?想哄着沈香的,毕竟眼前的便宜不拿真如蠢蛋。 焦姨娘一毛不拔,她们陪了好些年,手里都没漏什么钱财出去。就连她答应好的仕途好处,至今也不曾兑现过半句,不如讨好沈香了。 只是?沈香一走,她们落到焦姨娘手里,再想缓和关系,怕更难了。她们只得两边都周旋,忙得陀螺似的团团转。 沈香不擅长应付官夫人们,但她不蠢笨,能?钱财打?点最轻便了,她没有时间长久去培养关系。 见贿赂得差不多了,沈香问:“今日上官夫人没出席吗?” 她任她们自报家门,没听见容州长史家夫人的名?讳,再说上官夫人是?秦家嫡女?,地位高焦姨娘一头。若她来了,风浪眼里坐着的,就不会只有焦姨娘一人了。 唯有一个可能?,她没到场? 这话一出,官夫人们都回过味来了。小香娘子是?个野心大的,居然?想结交仅低于秦刺史的上官别?架啊。 她们对?沈香道:“上官夫人三月前生了病,一直居家休养呢。焦娘子递过好几次请帖,都说身子骨不适,不能?出面,我等也许久没见到她了。” “竟是?如此。”沈香笑?道,“有机会也得登门拜会一下,毕竟都是?官眷,我不能?落了礼数。” 大家伙儿笑?了一下,嘴上说“是?呢是?呢”,心里倒嗤之以鼻——“你一个连妾室身份都没有的女?子,竟也配自称官眷!太抬举你了。” 倒是?焦姨娘一听沈香问起嫡女?秦如梅,终忍不住了,切齿暗骂:真有意思!来秦家做客,不同她这位后宅女?主子打?好交道,竟问起前头夫人留下的嫡女?。看来这位小香娘子定瞧不起她妾室的出身,一昧想攀交嫡枝儿!小香再得宠也只是?个妾,摆出正房的谱子,不嫌丢人吗? 焦姨娘心间忿忿不平,忽然?升起一团小家子气……她想治一治沈香。 沈香挑起了秦如梅的话头,小心拉过一个秦家的婢女?,塞了一样银簪过去,笑?问:“上官夫人爱吃什么?我也好备礼登门拜会。” 婢女?拿人钱财手短,支吾半天,说:“上官夫人少时在府里就爱吃油桃香糕,年年夏末都要喊灶房蒸糕。” “真懂事,辛苦你了。” 沈香心里有了计较,把婢女?的话记在心上。 接下来的花宴,沈香只想做个陪客,尽早抽身。 哪里知道,还是?出了意外。 她跟着官眷们上船赏荷花,夜色浓密,人群熙攘。她没走稳路,被坏心的焦姨娘一绊,落入水中?,湿了满衣。好在人工凿出的河并不深,沈香又懂一点水性,没出什么差池。 风一吹,水浸入骨头缝里,升起绵绵密密的冷意。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85节 她淋成了落汤鸡,在诸夫人面前丢了颜面,焦姨娘还以为她会羞恼,怎知沈香只是?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道:“倒教?各位夫人看笑?话了。” 是?个厚颜的小娘子啊,焦姨娘意兴阑珊。 沈香落水的事,后宅婢女?们叫嚷开,很快传到了谢青耳朵里,连院前郎君们的酒宴都听到了风声。 “啪嗒。” 琉璃盏碎成几瓣儿。 原本喧闹的宴席,随着谢青一只酒盏掷出,丝竹声戛然?而止。 室内鸦雀无声,无人敢动?弹,各个垂首,眼观鼻鼻观心。 谢青似笑?非笑?,对?秦刺史道了句:“听闻秦刺史的后宅多年无妻君主事,中?馈馔饮俱是?由妾室代掌。本不想干涉秦刺史家事,只今日府上宠妾不成气候,带累家内受辱,还望秦刺史给?个交代,否则本官往后颜面往哪里搁置?” 这话说得太直白了。 谢青竟为小香娘子掌了秦刺史一耳光,半点颜面都不留。 那个女?子,不过是?个妾啊……秦刺史倒想这样回话,可转念一想,焦姨娘也不过是?个妾。 只是?她生养过好些个子女?,他待她是?有几分情分的。 真糊涂,竟开罪谢青! 秦刺史赔笑?,道:“府上女?眷慢待谢夫人了,下官这就去好生告诫一番焦娘子!” “呵。”谢青并没有见好就收,他冷冷看了秦刺史一眼,微微上翘的唇角,满是?淬了毒的笑?,“秦刺史,今日本官与你有缘,不若赠你一句公中?古来的警世诤言——匠人寡断可致云楼倾陷。” 当着众人的面,谢青不能?说得再深了。 秦刺史明白,谢青是?要他决定焦姨娘的生死?——上峰的登云梯已递出,若他一时不察,忘记接手,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而投名?状,正是?焦姨娘。 谢青睚眦必报,不许宠爱的家妾遭人羞辱,故而秦刺史必须给?他一个交代。 功名?利禄和一个无足轻重的妾,还要秦刺史犹豫吗?自然?是?投奔入谢青的营帐,用焦姨娘的命,讨好谢青。 秦刺史既已做了决定,自然?要做绝。 当夜焦姨娘回了房,还没同秦刺史软声细语说上几句话,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扼住了脖颈。他死?死?钳着她,眼底没有半分温存与怜惜。 焦姨娘双目赤红,她不明白为何今日秦刺史起了杀心,难道是?她谋害先夫人的事暴露了?!可是?、可是?她本就病入膏肓,焦姨娘不过是?看她可怜,这才多添了几味药,助她早登极乐! 焦姨娘足下扑腾,窒息感渐生。最终,她不甘地闭上了眼。 秦刺史还是?顾念一点两人多年陪伴的情分,他给?焦姨娘留了体面,对?下人们道:“焦姨娘急病来势汹汹,一时没能?缓过气儿,竟就此去了,本官……甚是?痛心呐。” 秦家的家事到底没能?惊扰到沈香。 她换了整洁的新衣,从后宅出来。 还没蹬上谢青的马车,就被郎君勾住腰带,猝不及防带入了怀。 兰蕙清雅的香味缭绕四肢百骸,她被闷到谢青的怀中?,脊背升起一股子酥麻的暖。 他熨帖她,没有理由,又或许有理由。 沈香后知后觉回过神:“哦,我今日落水了。” “我没能?护住你。”谢青瓮声瓮气答了一句。 他又起了卑劣的心思,想独占沈香,想私藏她,不让任何人瞧见。 衣袍之上或衣袍之下的人,都归于他,无人能?碰。 但是?,小香会生气。不可为之。 谢青偃旗息鼓,只恋恋地咬了一下沈香后颈,像是?惩戒,盼着出点血气,又不敢伤她,唯恐沈香疼痛。 软刀子割肉似的钝感,教?沈香满心无奈。 “我没事。” “嗯。”谢青不信。 “真的没事。”沈香小声说,“只是?落了点水,湿了一层衣。” 她惯爱粉饰太平,把一应事都说得轻巧,罔顾他的关心。 谢青第?一次生了一点火气,对?最爱的沈香。 他嘴角挂着笑?,清冷的眸子骤雪寒霜。 今晚,谢青宿在外头。 他抱她入了寝室,又叫了盛满热水的浴桶。 谢青小心放下沈香,任她兜头泡在水里,连衣带身。 随后,剥花瓣儿似的,逐一挑开衣袍。 入目,是?玉肌与艳红亵衣。 他学沈香的话,风轻云淡地道:“只是?落了点水,湿了一层衣。” 待沈香被他逼得只能?躬身,分开膝骨,软绵扶住浴桶边沿时,她终于懂了——谢青睚眦必报,挑衅不得啊! 只可惜,无尽懊悔的话,悉数被摧毁。一整夜,谢青都没接受沈香的求饶。 第72章 谢青来庆海县不?是?专程吃喝玩乐的。 他有公务在身, 天?刚露蟹壳青就捡起紫色官服,考虑早点上县衙详复审查旧案、核对律令文书。 县衙里几十双眼睛看着, 谢青不?能带沈香一块儿办差, 只得同她白日?分离,做夜里的恩爱夫妻。 一枚石子抛出,谢青敲打阿景:“护好小夫人安危, 如她出事, 提头来见。” “是?。”阿景惜命,他就是?缺胳膊断腿,也断断不?能让沈香少一根汗毛。 嘱咐完,谢青回头,看了一眼睡梦中的沈香。她昨夜受累,腿都站不?稳了, 还要被他掐着筋骨,胡作非为。 哀求的小香很娇柔动人。 谢青抬袖掩唇, 轻咳一声。 郎君并不?是?没心?肝, 他也知自己下手确实几分黑, 待小妻子不?够温柔体贴。 熹光将?至,本打算走,踌躇间,谢青又留下了。 阖上门, 回了屋里。被褥旁侧一陷, 是?谢青坐着, 沈香一颤,慢悠悠醒转。 刚睁眼, 入目便是?沐浴在光瀑之下的谢青,他浑身飞了一层金箔, 邪性与神性并存。 许是?要办差的缘故,谢青的乌发早用桂花发膏子抿入幞头内,鬓角乌油油,一丝不?苟,极其自矜清贵。沈香一时看痴了,恍惚间想起此前的荒唐——她的腕骨被修长白皙的男人指骨禁锢,他偏要背后拥她,紧搂着不?放,也不?许她逃。 沈香眼尾是?起了水花的,桃红一片,不?知是?浴桶里的水,还是?可怜兮兮的泪。 她想呜咽,下颚却被谢青钳过?来,偏了头,逼她受吻。 舌尖,勾缠,绞杀在一块儿。 是?沈香打了这场胜仗吗?她记不?清了。 呼吸,有一口,没一口的。 软糯、粘-稠,满是?迷乱的春-夜,想起来就心?神不?宁。 沈香又要高高拉起锦被挡脸了,她还浸在风月事里,谢青却早已脱身,得体地穿好公服,抓她出来面世。 “小香醒了?”谢青一见她就笑,十分温顺可亲。 “您还不?上职吗?” “再待一会儿……”他顿了顿,眯起狭长的凤眸,“小香缘何要躲着我?” 沈香面红耳赤:“明知故问。” “为夫不?懂,还望小香再指点一二。” 他说话声渐欲迷乱,又故意咬字,招惹她的神魂。明明隔着蓬蓬的被褥,偏偏清晰话语无孔不?入,逐一钻入乌黑的被窝垛子里,摆布沈香的心?跳。 她闷得慌,还是?撩开了薄被,正?巧被谢青拥了个满怀。 呀!被逮住了! 谢青抱着她,细声细气叮嘱:“我要出门办差事,你?带上阿景,想去?哪里都可以。不?过?入夜时分,等我回来。若换了住所,我会让白玦来找你?。” “好。”沈香记下叮咛,她鲜少有和谢青分别的时候,挨着郎君,“我会想念夫君的。” 黏黏腻腻半天?,总算撒了手。 沈香看着廊庑底下静候谢青出门的猛禽白玦,忽然意识到……它似乎是?能猎一头小羊羔子的海东青,不?是?专程通风报信的飞鸽吧? 别说,就连白玦自个儿都忘了。近日?啄小米也挺欢实的,偶尔还会吃两口青枣和油桃。 幸亏它杂食。 沈香借了灶房,还买了两斤油桃,她按照阿景偷来的糕点方子,自己蒸了一笼屉油桃香糕。她嗜好甜口,还在内馅儿里淋了蜂蜜,滋味不?错。 昨夜谢青有意在地方官面前袒护她,传一传“宠妾”的名声。 沈香经此一役,一战成名。只要报出她“小香娘子”的名头,等闲的官宦人家都会礼待她,谁让整个容州都没几个官阶高过?她夫君的吏人呢? 沈香上了马车,命车夫往容州长史、也就是?上官府驰去?。她知道秦家嫡女名叫秦如梅,是?秦刺史的嫡女。 要和她打好关系啊,沈香拎着吃食拜会,她总不?至于不?见吧? 秦如梅应当还没这个胆子,就连秦刺史都不?敢动她,区区一个长史夫人,秦如梅即便病重,也断不?会失了礼数。 上官家果然无人敢拦沈香。 府上管事昨日?帮长史上官临备马,曾在酒宴外静候许久。 夜幕沉沉,正?是?酒酣饭饱。他险些睡去?,冷不?防听到一声碎盏,料定了宴席里头有人不?快。 没有喧哗与吵闹,鸦雀无声。 这样大?的威慑力……在座各个都是?人精,猜到是?哪处礼制不?合这位谢提刑心?意。回府后才敢开口打听,原来谢提刑被小香娘子迷得五迷三?道,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86节 无人敢慢待沈香,管事只一记清冷眼神扫过?门房,点头哈腰请沈香入内。 “谢夫人当心?足下,昨夜落了雨,泥泞得很,待会儿小人差婢子来给您擦鞋。” “不?必这样麻烦。”沈香平易近人,对细枝末节的琐事不?甚在意,“我拎了礼来,听闻上官夫人久病,想拜访夫人,不?知管事可否通传一番?” 管事眉眼间的愁容一晃而过?,顿了顿,笑道:“小人这就去?禀报夫人,您在花厅里吃茶,稍待片刻。” “嗳,好,您忙。” 管事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婢子来替。 上官府上的奴仆可比秦家眼高于顶的下人和善多了,待客都是?笑眯眯的,给沈香端了蜜葡萄干胡桃奶酪冰碗子和桂花糕,怕沈香吃不?得冰,又用上好茶团烹了茶汤放一侧待她啜饮。 在精致甜腻的家府糕点衬托下,沈香拎来的油桃香糕倒显得平平无奇。 呃……不?会被嫌弃吧? 她窘迫了一阵,在心?里小声宽慰:万一久病卧床的秦如梅就好她这一口,想吃点不?一样的呢?毕竟自小就爱吃的糕点,总掺杂了一份回忆与童趣,是?旁的甜糕及不?上的。 沈香自欺欺人,但好歹压下心?虚。 另一边。 绿荫葱郁,是?院中培的名贵兰草。近日?天?气湿,催开了草木,兰花像观音纤柔玉指捏的说法印,脆弱却动人。 管事错开眼,撩帘入了里屋。他跟长史上官临的时间久,关系算起来还是?远房表亲,他在府上地位很稳,是?仅次于长史的男人。 不?过?这样无礼入女主子屋里叙话的奴仆,当真是?头一回见。管事目下无尘,连秦如梅都不?放在眼里。 “夫人,谢家娘子求见。”管事低头,禀了句。 “就说我不?见。” 秦如梅躺在薄纱罗帐后头,她没有卧着,而是?穿好了衣,倚靠于床围子边剥果子吃。 管事没应声,只瞥了屋隅角落里的一尊冰鉴,吩咐底下婢子:“都是?重病的人了,还馋什么冰呢,搬出去?,将?屋子空出来。药膳也该烹煮了,端一碗安神汤来罢。” “是?。” 婢女很听管事的话,两下就挪走了冰鉴。 屋子里瞬间燥热,秦如梅气得大?喘气:“你?!你?竟敢擅自拿大?,撤我的冰。” 管事冷哼一声:“如今的局势,可由不?得夫人使小性子。外头坐着的那位,便是?秦刺史都不?敢开罪,您比之官人们,又算哪个道上的人物呢?” 他不?把秦如梅放在眼里,临走前,又敲打了一句:“一刻钟后,谢家娘子会来屋里瞧您。最好是?早些收拾妥当,免得丢咱们郎主的人。” 说完,管事便阖门离去?了,唯有秦如梅差点倒噎气儿,切齿一程子,说不?出旁的话来。 没法子应对,她只得老?实巴交整理了碗碟,由婢女撤下这些与“病患”身份不?符的用具,安生?躺回了床上。 沈香一入屋,就看到薄纱笼罩的床里睡了一个病恹恹的女人。眉眼瞧得不?真切,沈香也没见过?秦如梅,不?知她长什么样。 沈香不?好奇秦如梅的容貌,只是?她没有理由撩帘拜会,尴尬地看了一眼随行的婢女。 婢女帮沈香禀报:“夫人,谢夫人来瞧您了。” “快请进。”不?远处传来女子气若游丝的声音,还算热切,没有冷待。 沈香松了一口气。 “打扰上官夫人养病,是?小香不?识规矩。”沉默一瞬,沈香又圆回这话,“只昨日?刚同夫君来庆海县办公差,在花宴上没见着夫人,心?里实在挂念。特地蒸了点糕登门,想让夫人尝尝。” 秦如梅原本不?想吃糕,但记起管事耳提面命沈香的紧要。 她勉力一笑,卖沈香面子,吩咐婢子:“谢夫人亲手蒸的糕点,定是?好的,拿碗碟来,我尝尝。” “是?。” 婢子接过?沈香的礼,打开桃木食盒盖子,分出一块糕。 浓郁的桃子香味,一下子钻入秦如梅的鼻腔,教她重重拧起眉头。 秦如梅半天?不?下手,使沈香的心?也高悬:“您怎么了?” “这糕里头,夹了什么?”秦如梅莫名问了句。 这话让沈香感?到奇怪,她小声答话:“只是?添了油桃和蜂蜜混的馅儿,听说您……” “爱吃”一词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婢子为难地告罪:“谢夫人,我家夫人吃不?得油桃。一碰便会起疹子,嗓子眼肿胀,委实对不?住您。” “哦,竟是?这样吗?”沈香圆融地答话,“无碍的,下回再登门,我备些夫人爱吃的。您看,胡桃芝麻饼,行吗?” 秦如梅放下碗碟,松了一口气,笑道:“可以。我很爱吃芝麻饼,劳谢夫人费心?了。” 她客客气气应话,和沈香聊了一场,两厢都还融洽。 只沈香心?里纳闷,秦如梅乃秦家的嫡女,对于她偏好的吃食,沈香亲自从秦家奴仆嘴里挖出来了。 那样仓促的对话,又有重金打赏,奴仆不?可能临时起意诓骗她。 秦如梅也没刻意与沈香交恶的必要,故意摆脸子说不?能吃啊……毕竟秦刺史都不?敢开罪谢青呢。 没多时,药汤子来了。沈香心?里道一句“开罪”,故意摸了一块油桃香糕,碾碎了内馅儿,匀称地粘于药汤的碗底。 秦如梅接过?药碗,小心?喝完汤药。 岂料,她刚放下碗,指腹就起了红疹子,出奇的痒。 低头一嗅,是?油桃味儿,秦如梅赶紧催人端水来净手。 沈香这一回确认了,秦如梅的确吃不?得油桃,她没撒谎。 仅仅是?指腹碰到油桃内馅儿都发痒啊…… 明明是?秦如梅从小吃到大?的油桃香糕,怎么嫁到了上官家,便推脱说吃不?得了?奇怪,仿佛人都换了个芯子。 沈香满腹心?事出了上官府,白玦在外接应。 想来晚间住宿的宅院换了地方,谢青怕她寻不?到,早早就叮嘱白玦循味儿跟来。 沈香丢出一枚石子,阿景现身,车马齐备。 沈香坐马车上晃晃荡荡朝前行去?,暮色渐暗,金橘色的晚霞衔连黑檐街巷尽头。 倦懒了一整天?,沈香昏昏欲睡。 车帘忽然被夜风卷起,她窥见一侧的绣样布坊,不?少漂亮花色的布搭在木架子上供人观赏,木柜台还展着一排排五颜六色的荷包。 沈香一个激灵,喊车夫——“停一停”。 她忽然记起,很久以前,她答应过?要送谢青一个亲手绣的荷包。东一桩西一件的事,让她都忙忘记了,拖到今日?。 沈香迟迟不?送,谢青总不?至于每日?干等着吧? 不?好说,郎君的心?思?比海还深。 沈香下了车,买了没有绣纹、清水脸子的荷包。一个山桃粉色,一个月白色。 她还买了绣线和针,打算连夜动工。繁复的纹样是?赶不?出来了,简单的样式,沈香能做点。 于是?,她绣了几颗红豆,还有几节翠竹。 绣完了,沈香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怕人说敷衍。 好在,谢青应该不?嫌。 他忙到夜里才归的秦家寝院,洗去?一身的风尘,熏好了香,处处得体,方迈入屋里,询问沈香今日?吃喝与见闻。 沈香如实说完秦如梅的蹊跷,又想起了两只荷包。 她羞赧地递了过?去?,小声说:“有些匆忙,绣得不?是?很好。” 谢青先是?错愕,继而眼眸里燃起星星点点的烛光,他把荷包比在灯下,仔细打量。 “我很喜欢。”他抿出一丝笑,“从前在秋官衙门里,总看到官司皂役佩戴妻子所赠的荷包……心?里也想小香绣一个赠我,又怕你?劳累。” 所以一直挂念着、惦记着、悄悄盼着,却迟迟不?敢说吗? 沈香想起以前的事。 从前她还在刑部衙门里办公时,谢青午间详复完案牍,总在院中那棵苍劲的松木底下吹风,时而闭目养神。 往来的皂役撞见过?好几回,正?对上谢青鹰隼一般锐利的眼,心?里难免惴惴不?安。 不?止一次,时间久了,大?家伙儿回魂。 他们齐聚一堂,私底下议论谢青——“够狠”! 自个儿劳累不?说,还要成日?里正?颜厉色,督察他们办公勤勉与否。 害得他们连衙门团膳都不?敢多花时间吃…… 再后来,大?家伙儿掐准了谢青在外巡视的时辰,有意无意避开了有他的路径,拉帮结派“孤立”谢青。 如今细思?,谢青没那样复杂,他其实只是?偷偷端详这些皂役腰间挂的绣品而已。妻子满怀爱意落的针脚,特地赠给夫婿佩戴,家宅和睦,有人惦念,真好。 谢青也想要,但他不?敢和小香说。 沈香“噗嗤”一声笑开了,她亲了一下谢青的脸,促狭地取笑:“夫君好一团孩子气,竟会羡慕旁人有妻子送的荷包。” 谢青没有辩驳这句话,只微微一笑。 他把荷包看了好几遍,白皙修长的指尖摸上每一寸针脚。随后,他取出小枚的官印,放入新荷包里,系在腰间。 “如今,我也有了。”谢青的声音似凉风,极轻极柔,再寡淡的话语,沈香也能从中捕捉到一丝隐秘的欢喜。 他这样珍视沈香的赠物啊……偏偏她迟了这么久才给。 沈香的心?跳蓦然漏了一拍,心?尖子上忽然牵起了绵长的酸涩,带一点梅雨季的刺痛。 有点,心?疼谢青。 第73章 秋老虎来势汹汹, 即便过了溽夏,屋里偶尔也会摆一摆冰山消热。不过这种天气没持续多久, 很快就有了秋月的凉意?。 秦刺史?不曾慢待她和谢青, 府上?衣食住行都?很好,甚至铺张浪费。贪官污吏的殷勤,都?有代价。现在领受, 日后就得加倍偿还。 沈香用得很小心?。 谢青却不以为然, 反倒替她殷勤地讨衣、讨食。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87节 秋霜覆河渠时,紫蟹黄膏最肥美,谢青便差奴仆买来蒸食;香榧子九月里结果子,晾晒后碾粉,再?用以炒跑山猪肉最酥香,他又特地喊屠户杀猪放血, 留几斤肉送往秦府……凡是沈香没吃过的新鲜食材,谢青都?逐一为她办定, 兴师动众博美人一笑, 宠得实在不像话。 沈香受宠若惊, 主要?是没习惯在旁人家宅里这样嚣张。 夜里,沈香战战兢兢问谢青:“咱们占秦家诸多便宜,没事吗?往后会不会不好抽身?” 他们是来黜邪崇正的,可不是来同流合污。 谢青噙笑:“小香若是不狠狠宰上?秦刺史?一刀, 他又怎敢信我真收他入麾下?” 沈香懂了, 他们待秦刺史?越不客气, 对方越安心?。而?这一份安心?,足够沈香查探更多消息。 还是夫君办法多, 沈香不再?多问了,老实享受山珍海味。 她惬意?地窝到谢青怀里, 还没眯眼睡上?一会儿,谢青忽然凑近她的耳廓,低喃一句:“哦,倒是还有一桩,为夫忘记说。” 沈香瞌睡散了一半,迷茫抬头,看?沐于灯火昏昏里的漂亮郎君。 看?得眼睛都?发酸了。小娘子水汪汪的杏眼迷了一层水雾,勾魂摄魄。 哈欠打到一半,下颚就被谢青捏上?。他逼她对望,凤眸里翻搅着骇人的暗潮。 夫君软滑的长发蹭到沈香的颊侧,轻轻一掠,携带熟悉的兰草香。 她的心?尖子像是被火灼了一下,绵绵的热,四肢百骸都?催生出汗。 明明是很熟悉的人了,为何?沈香每次被谢青靠近,仍会这样手足无措?倒没有讨厌,只是一点点紧张。 谢青慵懒地笑,似在作怪,又似诚心?:“对外都?道‘小香乃宠妾’,若你不使尽浑身解数勾为夫久留房中,怕是会泄露底细。” “夫君,我不是三岁孩子。” “嗯?” “不好骗。”沈香无奈摇摇头。 “唔……倒是我失策了。”尽管如此,他还是俯下身,于暖洋洋的锦被里,覆上?沈香,“那就当为夫入戏太深,不得自拔吧。” “嗳?!嗯?!等等!”再?多的话,被那一下又一句无礼的顶撞,全压入沈香抽抽噎噎的嗓子眼里。 时至今日,沈香才明白。郎君若是想将她吃拆入腹,根本无需理?由。 谢青还算有点善心?,知道临时编几句说辞,粉饰一下太平,不至于那样霸道地冒犯她,一碰床笫之欢,举止就不近人情。 思?来想去,谢青还是道貌岸然的坏郎君!真缺德啊。 沈香虽然想倔强地撑一回?,哪知道郎君越战越勇,她终是忍不住累得闭眼昏睡,就连沐浴更衣,都?是谢青亲力亲为。 这夜,叫了两三次水擦身,丢人丢大发了。 好在翌日,沈香来了月事。 她思?来想去,心?里平添几分酸楚……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感激腹痛难耐的癸水,能助她躲过夫君日以继夜的“疼爱”。 谢青知沈香腰疼,特地嘱咐奴仆,取黑蔗糖、姜丝与?鸡蛋煨汤给小妻子喝。月事疼痛源于宫寒,先暖腹,再?用手炉与?汤婆子烘手脚,能减缓许多身子骨上?的不适。 秦刺史?府上?专门派了个?名叫“石榴”的婢女伺候沈香。听得这话,石榴诧异极了,哪家郎君会连女科药方子都?涉足,他明显是一心?照看?沈香,这才专注于妇科医书。 沈香疼得满额头生汗,手脚瑟缩发虚。 石榴听说过焦姨娘的死相,心?里怀疑郎主是为了讨好谢提刑,这才痛下杀手。生养过儿女的妾说杀就杀了,人情真凉薄啊。她们只是蝼蚁,卖身契都?捏在主家,命如草芥,什么都?不敢多说。 石榴能派到沈香的院子里伺候,其实她是很庆幸的,至少沈香出手阔绰,打赏也足,不少人削尖了脑袋也想进?院子随侍呢! 石榴当然不愿好差事被人占了,于是她一面照顾沈香,一面闲聊陪解闷:“谢夫人想吃些什么吗?奴婢吩咐灶房的厨娘去做。” “前两天的蟹黄馒头不错。” 沈香想到皮薄肉厚的馒头,咬一口,唇齿留香。 石榴愁眉苦脸:“不可。谢提刑说了,秋蟹性寒,吃了腹痛更甚,不能沾。” “那来点白菜石锅煨鲫鱼,鱼汤浓郁,很下饭。” “白菜清热下气,也是寒食,您少吃为妙。” 沈香瞠目结舌,连问了几样,都?说吃不得。 她叹一口气:“那我能吃什么?” 说到这个?,石榴就知道怎么回?话了。 她笑道:“谢提刑说了,羊油排骨,草菇鸡汤都?可……要?是想吃甜口的,您还能尝一尝栗糕,栗子都?是刚打下来的,很新鲜,甜味儿还重。” “……”既然都?有菜单子了,还问沈香作甚?! 沈香懂了,夫君在耍她玩。 不管怎么说,这顿饭,沈香都?吃得很饱实。石榴伺候细心?,沈香还把刚蒸好的栗子糕挪过去,喊她:“你也吃点。” “这、这……奴婢不敢,不合规矩。”石榴体?态圆润,平日里就是个?好吃的。她的确馋糕,但也知府上?规矩重,一个?不留心?就是挨罚。 她哪里敢和主子家共食?要?是被人瞧见了岂不是小命没了? 沈香笑说:“那你帮我阖上?门窗,风漏进?屋里,我受冻了更难受。” 闻言,石榴乖巧行事。 待屋里唯有两盏贝壳灯罩煌煌冒光,很隐蔽。 沈香狐黠一笑:“现在总可以吃了吧?” 石榴反应过来,小娘子千方百计掩人耳目,原来是要?供她一口吃喝啊。 她怯怯地捏了一块栗子糕,塞到嘴里,心?里想:谢夫人也没有传说中那样“恃宠生娇”呀?她分明很平易近人的…… 然而?,识人不清的石榴全然不知,沈香喊她关上?门窗,是想同她打听私事儿。 小姑娘家家,被几块糖糕就哄了。 沈香这个?做大人的忽然觉得做贼心?虚。 她轻咳一声,揣着手里的汤婆子,道:“你知道秦大娘子,就是如今长史?家的上?官夫人……她从前居府上?很爱吃油桃香糕吗?” 石榴小心?翼翼接过沈香递来的茶碗,咽下嘴里的甜糕渣子,小声答话:“知道!虽然那时,奴婢只是外院的扫洒丫头,近不得小娘子们的身。不过我每次上?灶房帮厨娘子烧火时,都?看?到她们在剥油桃的皮,说是要?用杵臼捣碎了混蜂蜜做油桃香糕。年年油桃熟了,府上?就会采买好几十斤备着等大娘子催食。不过,讨好了大娘子,就开罪二娘子了。她不能闻油桃味,连碰都?不行,手上?会起疹子,送食需小心?绕开她的屋舍。” “等会儿,你说什么?”沈香受了惊,“二娘子……碰到油桃会起疹子?是不是不慎吃了还会嗓子眼红肿?” 石榴惊讶:“您怎么知道?” “偶然在医术上?看?到过……” “您真是博学多闻。” “这位二娘子还在府上?吗?”沈香问。 石榴摇摇头:“二娘子失踪了。” “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吧。二娘子乘车去往县官府上?拜客,结果一整晚没回?来。府上?派人去寻也没寻到她,县官府上?更是说没接到二娘子。”石榴叹气,“郎主觉得二娘子彻夜未归很丢人,大抵被歹徒掳了去,凶多吉少。又熬了三两夜,定连清白都?没了。于是,郎主对外宣称二娘子暴毙,府上?也不准提起二娘子了。” 说完这些话,石榴自觉失言,忙捂住嘴:“您可别说是奴婢讲的!” “我省得,我也不想石榴出事呀。”沈香亲昵地开了句玩笑,心?下有了计较。 沈香用吃食又骗出几句二娘子秦兰的事。 原来秦兰是秦家先夫人孕时,秦刺史?醉酒和旁的婢子生下的孩子,两个?女孩儿出生是前后脚,秦如梅打小就不喜欢这个?庶出的二妹妹。 秦如梅明知秦兰对油桃起疹子,偏偏年年都?催下人蒸油桃香糕。 未必吃得完,但馊了也要?在各个?厅堂里摆设,用以驱赶二娘子,像是打小鬼用的桃木和盐碟子一般,捉弄意?味十足。 秦如梅和秦兰都?是秦刺史?的女儿,眉眼上?会不会有几分相像呢?沈香忽然想到了一桩可怕的事,上?官府上?的正头娘子,真的是秦如梅吗? 夜里,沈香满腹心?事先睡下了。 她没熄灯,留着给谢青照明用。夫君于公事上?格外勤勉,手不释卷,常常要?临近天明才回?房。 夜深了,灯也灭了,是谢青回?屋了。 沈香本想撑起身子和他说几句话,犹豫来犹豫去还是再?次睡着了。 睡到一半,觉得口干。沈香终于睁开眼,原是谢青搂着她,小小的姑娘家蜷在郎君宽阔的胸膛前,格外有安全感。 沈香想挣脱下地,倒一杯水来喝。 若是往常,她一点动静,谢青早醒来,含笑帮她倒水了,偏偏今日,他迟迟醒不过来。 非但没醒,还把沈香抱得更紧。 郎君岣嵝脊骨,像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漂亮的眉峰紧蹙成黛山,薄唇抿成青白一线。他在出汗,额头不停沁出细密的汗。 沈香握住谢青的腕骨,甚至能感受到他微微鼓起的青筋,虬结纵横,抱她的力道很大。 他在微微发抖。 “您怎么了?” 沈香有点害怕,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青,怕他醒不过来似的,又用力搡了一下。 幸好,谢青还是被她唤醒了。郎君茫然睁开眼,无措的神情稍纵即逝。 他松了一口气,下颚抵在沈香肩窝,小心?翼翼蹭了一下,笑问:“小香渴了吗?” 谢青是她肚子里的虫,她一记眼神、一个?动作,内里所思?所想,他都?了如指掌。 可是今日,沈香发现,她并不是完全了解谢青的过去。 沈香转过身,帮谢青擦去鬓边的汗,语笑嫣然:“您……是不是还对我瞒着什么事?” 她没有怪罪,只是平和地询问谢青这些事。 谢青垂眉敛目,良久不语。 他一贯将这些事藏得很深,怎料午夜梦回?,记忆匣子出了差池,还是漏了一星半点儿的猫腻出来。 沈香缓慢挪向谢青,珍重地抱了抱他:“我不怪夫君瞒着,见您这样,应当不是什么好事吧?” 连家仇都?愿意?告诉她,为何?偏偏藏了能让他梦魇缠身的事? 谢青斟酌了很久,终于艰涩开口:“是一些……年幼时发生的难堪事。” 难以启齿。不愿暴露自己狼狈的一面。 他唯独,在沈香面前很要?脸。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88节 第74章 沈香今日才想起, 谢青很少和她?说自己的事。 他同她?讲过家仇,同她?讲爹娘的死, 沈香于万千印象里拼凑出一个谢青, 却唯独少了?他的自白。 谢青是没?有俗人的情感,但不代表没?有记忆。他分明记得的,也熟知人情, 明白是善意还是恶意。 沈香忽然为谢青感到难过。 她?秀气?的眉眼拧起来, 月光照亮昏暗的寝室,教谢青看见了?。 郎君抬指,一如既往伸出凉薄的指腹,为她?轻轻抚平褶皱。他仍是在笑,无论?何时都只会上扬嘴角,好似慈爱的神祇。 “小香不要因为我的事不快, 我说与你听。” 只要小妻子高兴,他愿意奉上所?有。 看啊, 谢青一直是温柔的人。 …… 二十年前, 沈香刚刚出生。 那时的谢青, 不过六岁的年纪。 他自小持重,规矩教得极好。旁的小郎君正是猫憎狗嫌的年纪,爬树掏鸟蛋,下水摸鲤鱼, 闹得阖府乌烟瘴气?, 偏偏谢青早早开蒙, 已然能静下心来看书。 好好的武将子弟,没?父辈教导, 不会舞刀弄枪,纤柔举止如士人公子一般颇有风仪。 许是表达荣宠, 官家命他入宫中为皇子伴读,又或者,皇帝掌控了?谢老夫人还不够,想让谢安平老实?驰骋沙场,官家还要挟持他的儿子谢青。 碧瓦宫阙堆云积翠,御花园亭榭楼阁,风景奇丽。皇城之中,无一处不美?,看得各个高官府上的小郎君们?眼花缭乱。 唯有谢青神情淡漠,稚嫩的双手对插入袖囊,凤眸平视前方,不偏不倚朝前走。 多秀气?的郎君。 披一身银狐小氅,出锋的狐毛雪白,衬得他更是容貌周正,唇红齿白。鹿皮靴底踩在绒绒的雪絮上,咯吱咯吱响。 那时,宫中年岁相当的皇裔唯有大皇子、三皇子,以及五皇子。 大皇子已十岁的年纪,又是中宫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指点课业的太傅自然要紧着这?位可为潜龙府邸的未来储君。其余的郎君不过是个凑趣的彩头,得翰林学士老鸿儒几句教导,往后对外?侍弄名声?,将来世家大人们?也会高看一眼,于仕途有益,这?便够了?。更遑论?“伴读”一事,不过天家对外?演绎的一出“君臣和睦”的戏码。 只是谢青当了?真。 他敏而好学,又得老翰林从?旁指点,学业日就月将。 大皇子严尚刚学完五经之一的《礼记》,谢青已然捧起《谷梁传》,精进由五经《春秋》研透而出的“春秋三传”。 他总快旁人一步。 最开始,皇子们?都被谢青带起一波勤勉读书的风潮。但渐渐的,大家伙儿同谢青学识上的距离越拉越远。明明一日前才只是细小行距,没?过三日,便成了?无法?逾越的沟壑。 他早立于高岭,旁人望尘莫及。 小郎君们?精疲力尽追赶的同时,也意识到一件令他们?羞愤不已的事——一个武将门庭的小郎君,家中无大儒指点,竟能压文臣子弟们?一头。 谢青于读书上天赋异禀,是个神童啊。 谁甘心被人比较?即便对方漠然,全不在意他们?的境况。 也正是这?股子冷淡的心绪,让因妒生怨的小孩们?不满。 谢青不将他们?视为对手!他在羞辱他们?,甚至看不起皇子!给他点教训尝尝! 谢青没?有。 他不过习惯端着温文的笑,不管旁人的事。 他只是天生冷心冷肺。 他在宫闱之中受到了?世家子弟的排挤与针对。 好在,同窗们?漠视或冷待他,于谢青而言并?无差别?,他全不放在心上。 直到言语欺-凌渐渐转变为肢体上的冲突……谢青时常带伤归府。 谢安平战功赫赫,但常年居于边境,谢家朝中无人,文臣们?并?不忌惮这?个留守京城的小郎君。 即便是交好的士族沈家,也未必会为了?旧友之子出头,遑论?谢青压根儿就没?和家中大人告状。 总不能让谢祖母披上诰命服,为他出头、告御状。 太兴师动众,会被人笑话的。 这?样说来,其实?满京都在欺他们?孀祖弱孙。 仿佛高门大院里酝酿出的一桩桩凄怆事,能让小官小吏心中翻涌起多少隐秘的快意。 谢青的沉默,并?未得到小郎君们?的同情,他们?反而变本加厉。就连皇子们?也袖手旁观,默许这?一场欺凌。 谢青年纪太轻,太愚钝了?,他不懂藏拙,不知自个儿既为臣子,便不可高于君主。他不能聪慧到锋芒毕露,教皇子们?感到羞耻与威胁。 这?是谢青为人臣必须上的一课。 冠冕堂皇的理由下,迎来了?更为惨重的折-辱。 终有一次,小郎君们?围堵住谢青,逼他走上结了?厚厚冰霜的湖面,他们?想看看冰雪结了?有多厚,而谢青又能走多远。 这?是匠人凿出的湖,养了?鱼与夏荷。隆冬来临,对大人们?来说,河水不深,但于一个年仅六七岁的孩子,水深足以致命。 特别?是谢青畏寒,身上还披了?厚厚的一层锦色棉裘衣,若落水浸泡,重若千钧,犹如坠河之石,会拽他沉塘。 髫龄郎君们?,无意间,起了?杀心。 原来,稚嫩的恶,也能是最纯粹的恶。 人性本恶,导德齐礼后,方会从?善。 小郎君们?想吓哭谢青,他们?看他永远得体的微笑很不顺眼。 他是最守礼的孩子,把所?有人贬入尘埃。 凭什么呢? 他们?要谢青好看,逼他哭鼻子求饶! 大家面面相觑,眼底的戏谑更深。 接着,小郎君抽出打枣儿的长棍,狠狠戳谢青:“谢青,我的鞠球掉冰面了?,你再往深一点,帮我捡来。” “就是!你都上冰面了?,搭把手的事,赶紧的!” “戳他啊哈哈,快点喊他去捡球!” …… 哪里有鞠球?!湖面空空如也,望也望不到边,若他真去找球,那就着小郎君们?的道了?。 谢青不喜他们?的触碰,又不想让人瞧出他的惶恐。 于是他笑得更灿烂,让人误以为他在挑衅,他在不屑。 小郎君们?气?结。 还有脸笑?!想来是不怕,也不疼。 戳他!推他!吓唬他! 他们?搡得更深了?。 雾沉沉的天气?,雪又开始下了?。皑皑白雪,好似芝麻饼上的糖霜。 谢青被风雪冻得发青的唇瓣沾了?一点雪絮,他尝过了?,不甜,甚至有点苦。 今日朝前摆官宴,小郎君们?打算等家中大人吃饱喝足,一并?坐车回?府上去。没?有人管束孩子们?在御花园里的打闹,君臣同乐,也放纵他们?的恶意发酵。 不远处的亭台,大皇子严尚和三皇子严瑾请教老翰林文题。 平日里他们?有这?样好学吗?谢青不记得了?。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总之皇子们?留住了?能来救人的太傅。 仔细想想,从?前谢青遭人针对的时候,皇子们?也都袖手旁观,从?不插足。 若有心帮助谢青,只要他们?一个眼神,欺-凌谢青的孩子便会高抬贵手。 皇子们?未必不知情,他们?有意助纣为虐。 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全藏匿了?私心啊。 皇权倾轧,世态炎凉。 掖庭里头的确冷情啊。 打枣的竹杆子两用,不仅粗壮能敲冬枣,还能折下柿子树的枝干。 杆子尖端被剔出了?尖尖的罅隙,如针刺,戳人很疼。 谢青的皮肉被扎进去了?一道口子,翻出一点细微的皮肉,衣袍底下兴许还流了?血,很疼。 他不后退,故而遍体鳞伤。 谢青太倔强了?,连弯曲膝骨这?样简单的事都做不来。 他进退两难,足下不敢动,河面冰层受力太甚,已经微微开裂。 再往后会豁开冰窟窿,坠入冷池中,他兴许会溺死,也可能冻死。 要喊人吗? 谢青不想服输啊。 唯独不愿让这?些欺负他的人看笑话。 他的硬骨头,惹来了?更凶的袭刺。 小郎君们?没?了?颜面,忍不住发了?狠。 “再找长棍来!” “反正没?大人!”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89节 “打他啊!他爹不在京城呢!没?人保他的!” “哈哈哈哈!” 谢青茕茕孤立,眸光坚毅,小小的手紧握成拳。他目视前方,冷淡地?看着起哄的小郎君们?。 嬉笑声?真刺耳,惹得人心糟乱。 谢青恼怒地?笑,咬着青涩的嗓音,轻轻启唇:“鸿胪少卿家的、大理寺正家的、司农卿家的……诸位郎君,有朝一日,谢青定会让你们?子债父偿。” 他居然说出这?样可怖的话……仿佛躯壳底下,并?不是一个稚嫩的孩童。 小郎君们?受了?惊,手上棍子猛地?一戳。 谢青没?站稳,朝后倒去。 “咔嚓”一声?,河冰霍然裂开。 咚——! 谢青落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孩子们?吓得一哄而散,没?人敢认这?一桩恶事,先跑为妙! 毕竟,法?不责众。 如谢青所?想,他的衣袍泡了?水。身子骨重若千钧,一直往水底沉去。 意识迷离间,谢青再度睁开漂亮的凤眼,隔着波光粼粼的水纹赏月。 还是习武好,多学一点东西,不至于这?样被动。 也和祖母说了?,天不冷,非要他多穿一层衣。 他打着哆嗦,怨恨起了?父母。 如果谢安平和塔娜在京城之中,他有父母撑腰,或许就不会受人欺负了?。 可是,家中大人啊,弃亲子于不顾,远赴藩镇,只为了?保护这?样一个愚陋不仁的家国。 何其可笑。 谢青犯了?什么王法?吗?他做错什么了?吗? 谢青困惑地?想,意识迷离。 月亮高悬,随着水波颤动。 他一直觉得皇宫森冷萧疏,每每入宫骨头缝里都发寒。 那时不懂,如今想来——宫墙四面峙立,人陷其中,可不就是一口口囚人的棺材吗? 太监们?赶来及时,谢青得救了?。 沈家郎君为臣友孩子谢青鸣不平,官家罚了?这?些为非作歹的小郎君们?,连同他们?家中大人也被罚了?俸。 比之谢青受过的惊吓,真真无足轻重。 打那儿以后,谢青就不入宫了?。他也学会了?更圆融处事,只等着有朝一日,刀刃趁手,可见一见血气?。 …… 一瞬间,沈香忽然明白了?,谢青为何那样紧张她?落水。 他吃过苦,所?以担心她?也遭难。 谢青不知该如何保护沈香,才会极端地?想要困住她?。 好傻的夫君。 沈香好好抱了?一下谢青,她?埋首于夫君怀中,小声?说:“若当时我在场,一定会把每一个欺负夫君的人都打趴下。教他们?知道,您也是有人关心,有人罩着的。” 谢青听得沈香一番惩恶扬善的话,嘴角不由自主上翘,心情颇好。 “小香来晚了?。” “嗯?”沈香迷茫。 谢青煞风景地?答了?句:“所?有恃强凌弱之人,我都尽数除去了?……一个不留。” 看啊,这?就是睚眦必报的谢青。 他怎可能忍气?吞声?,以德报怨呢? 沈香忽然笑出声?,好好亲了?谢青一下,夸赞:“夫君干得好。” 恶有恶报,是他们?活该。 但她?还是想告诉谢青,异于常人,不是您的错。这?些罪,您不该受的。 第75章 重阳节将至, 大街小巷的茶楼与酒肆门口?都架起花棚,绑缚长长的红绸绦, 底下摆无数菊花盆栽, 用以揽客。 沈香去?看过两回,俱是深深浅浅的黄,有棣棠菊、喜容菊等?等?花品。 文人?附庸风雅, 还好簪花, 沈香想起从前在刑部?衙门里,每到?花期,郎君们就会往鬓边簪花,添一缕风采,官家也是默许朝臣玩花的,从来没有拦阻过。 沈香嫌女相?, 本能抵触簪花。许是担忧她不合群,谢青也不戴花。两位衙门主官都一派肃穆仪容, 底下官吏怕被上峰留下“不正经”的印象, 也纷纷不择花了?。 搞得六部?其他衙门都很没面?子, 仿佛他们多不务正业爱俏丽,唯有秋官衙门一心扑在公事上。 如今没有避嫌的必要?,沈香取来铜剪子截下一朵粉蕊桃花菊,给谢青插-入翡翠发冠间。她左右打量, 笑眯眯地说:“这般才好看。” 谢青就像个傀儡娃娃, 任她着衣打扮。见小妻子笑, 他也抿出三分温柔的笑意,他只待她这般柔善。 “夫君, 我想请你帮个忙。” 沈香鲜少主动和谢青要?什么?,头一回索求, 谢青微微怔忪,转而是悄然弥漫起的欢喜。这样代表,沈香偶尔也学会依赖他了?。 “小香尽管开口?。” 谢青的声音放得更轻,似乎畏惧打破这一瞬的温情。 “您能帮我要?来石榴的卖身?契吗?我瞧她是个好的,往后京城来往也该有个婢子随侍,不然旁人?要?笑我出门都不知摆排场。” “可?以。不过在庆海县随侍无妨,将她带回谢府还太草率,我不想小香涉险。” 谢青不必说得太深,沈香都懂。 谢家紧要?,里外都是自家人?。带回一个祸害入家府,那会惹出事端。 沈香点头:“嗯!那么?请夫君帮我查一查石榴的来历,也正好看看她的为人?。要?是个好的,咱们领回去?;若不好,往后归京时?,就把卖身?契还她,再给点钱财,全了?这一场短暂的主仆情分。” “好。”谢青揉了?揉沈香乌黑油亮的软发,“马车在外等?候,为夫得去?衙门审阅案牍。留小香一人?在府上,实在挂心。你切记,万事小心。” “我省得。有阿景暗中保护,没人?能伤到?我。” “……嗯。”谢青的笑颜微僵。 虽然是谢青亲口?吩咐阿景从旁照看的,但?由一个外人?给予小妻子的安全感,他想起来还是通体不爽利…… 谢青勾唇,转身?的时?候,凛冽的眼风扫过树枝,正巧对上阿景战战兢兢的视线。 杀气腾腾的邪神?啊……吓得阿景险些跌下树来。 他不懂主子这一脸凶相?是为何。阿景招谁惹谁了?!他内心颇有几分委屈:我已经按照尊长吩咐离夫人?一丈远了?啊,再远一点就不能及时?保护家眷了?,还要?我怎样嘛! 夜里,沈香收到?了?石榴的卖身?契书。 不过是要?个可?心意的奴婢,秦刺史压根儿不当一回事,转头就喊管事的取卖身?契书送往沈香的院子了?。 沈香朝石榴招招手,催她至跟前:“你的卖身?契书在我手上。” 还没等?石榴回答,沈香出人?意料地燃起烛火,任火苗将卖身?契书燎成了?一团灰烬。 石榴瞠目结舌:“夫人?,您……” 她摸不清沈香的门道,忽然她膝头一软,跪到?了?地上。 烧了?卖身?契便是不认奴才了?,夫人?是要?赶她走吗? 沈香没有搀石榴,只温柔一笑:“如今你是自由身?了?。” “奴婢除了?服侍人?,旁的行当无一精通,离了?府上,怕是连口?饭都吃不上了?。求夫人?别不要?奴婢!”石榴磕头砰砰响。 沈香挪来锦布桌上的糕点,特地选了?一碟子糯米和红枣混合蒸熟的水晶龙凤糕摆在她面?前。 “怎会?跟了?我,好歹饭还是能吃饱的。”沈香顿了?顿,接着道,“只是你贸贸然换了?主子,我也不敢直接收了?你。毕竟往后的日子举步维艰,我在谢府也未必好过……” 石榴懂了?,沈香不会给自己添麻烦。若是不忠的奴才,她宁愿舍弃,也不会收入囊中。 她要?跟着沈香过活,那就得表一表忠心。 这一招先礼后兵,把她吓得够呛:“夫人?请放心,奴婢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您的抬举,奴婢就是路边的草,荒田里的泥,百无是处。” 沈香伸手拦住她的嘴:“不可?自轻。” 石榴一怔,有几分错愕。以往的贵人?娘子,都爱听她们说些尊卑高低的轻贱话,唯有同主子家泾渭分明,她们才算是个好的。 可?是今日,沈香居然捂住她的嘴,和颜悦色劝她不要?自轻自贱,便是言语上的糟践,她也不许。 因沈香是农家女出身?,所以石榴这番话教她感同身?受,不经意惹恼她了?吗? 思及至此,石榴又悸栗栗地发抖:“是奴婢多嘴!是奴婢该死!” “唉。”沈香没法子同她说清楚,只能递过去?一块甜糕堵住小娘子的嘴。 接着,她又抖出一张新的和雇契书,挪至石榴面?前:“不必你卖身?于我,咱们有缘,签三个月的长契吧。这段时?日,劳烦石榴贴身?随侍,三个月后,你我再考虑要?不要?续契,你看可?好?” “啊?”石榴呆若木鸡。 和雇?也就是她不算卖了?身?子、任人?宰割的奴婢,而是拿工钱的长工?她赎了?身?,往后是自由人?了?。天底下竟有这么?好的事?为、为什么?啊? “不愿意吗?”沈香为难地问。 “愿意!愿意!”石榴胡乱往嘴里塞了?糕,手指戳上红印泥,麻溜地签字画押按了?手印。 “慢点吃。”沈香给毛毛躁躁的小娘子递了?茶汤。 石榴习惯沈香细声细气的招待,已不会像第一次那般惊慌失措。 石榴忸怩了?会子,心道:难怪谢提刑爱重沈香,这样温柔的女主子,还不打不骂手下奴仆,她也想长久追随沈香啊!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90节 衙门里办公的谢青不知自己的情敌多了?一个,偶然一个冷噤,他当是起风了?,感慨秋日确实严寒,要?给小香多添两件厚衣。 而语笑嫣然的沈香心里早打好了?其他的算盘,她之所以要?来石榴,是唯恐待会儿要?做的事会牵连上小娘子。能赠她一具自由身?,不教她任秦刺史摆布,这是沈香所剩无多的怜悯与慈悲。 唉,怎么?办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跟着奸猾阴险的夫君,都学坏了?。 沈香又上了?一趟上官府,这一回她带了?石榴。 秦如梅却不知,因上一回融洽的会面?,她难得起身?,拣了?一件丁香淡紫襦裙,簪灵芝瑞兔钗,款款而来。 沈香擎等?着她来,在秦如梅快要?行至跟前的时?候,她笑着提醒了?一句:“小香唯恐今日置办的糕点有差池,特地带了?秦家服侍多年的婢女一道儿随行,也好指点指点我有关夫人?的吃食偏好。” 若秦如梅是个冒牌货,听到?这话,她绝不敢上前一步。 她怕被认出来。 怎料,秦如梅只是足下一顿,很快又撩帘,笑着行来:“谢夫人?有心了?。” 她明媚的笑容,给予了?沈香极大的震撼。竟没有一丝一毫惶恐吗?难不成是她猜错了?? 沈香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会出错,趁秦如梅吩咐下人?端茶倒水的时?刻,她小声问石榴:“这位是秦家大娘子吗?” 沈香的发问,教石榴感到?错愕。但?她对沈香知无不言,很快回话:“是,奴婢应当没有认错。” “唔……” “怎么?了??” “无事。” 沈香弯唇,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秦如梅带沈香去?后院赏花。上官府后院植了?一片菊圃,残霞似的金菊迎风摇曳,花香馥郁。 闲话家常的气氛正好,秦如梅喊下人?去?蒸菊花糕来供沈香品尝。 婢女前脚刚走,沈香后脚想起一件可?心事,语笑嫣然:“我前几日在夫人?娘家见到?‘玲珑’了?。” 秦如梅一怔,小声喃喃:“玲珑?” “您去?年仍在娘家时?养的拂菻狗呀!据说是西域高昌带来的名贵狗品,用的狗食都是取干虾子碾碎拌的粮,金贵得紧!夫君原本想带我去?见一见,怎料狗儿乖觉,一见生人?就咬,我亲近不得。又听旁人?说,玲珑只亲近您,奈何带犬儿陪嫁不大好听,便弃在了?娘家。” 沈香似乎在为秦如梅深感遗憾,微微摇了?摇头。 私下里,沈香小心扯了?一下石榴。 婢子聪慧,知道自己现在是沈香的奴,自然主子说什么?,她就是什么?。 于是石榴也忙不迭道:“玲珑可?想您了?,您一出嫁,它茶不思饭不想,就连骨头都啃少了?。” 主仆俩一唱一和,秦如梅艰涩一笑,给了?点反应:“是吗?那改日要?去?看看玲珑了?,我也想它得紧。” 此言一出,石榴沉默了?。 唯有沈香笑颜灿烂,拍了?拍秦如梅的手:“无碍的,改日我差养犬的婢子带玲珑来上官府给你瞧瞧。” “不必了?。”秦如梅叹息,“何必徒增伤感呢,夫君不喜猫狗,家中留了?味儿,他会腻烦。” “也是,那就不强求了?。”沈香捻起一块菊花糕,小口?咬着。 秦如梅是一年前嫁入上官府邸的新娘子,而秦兰失踪于两年前。 也就是说,这两年秦家发生的事,秦兰并不知情。 拂菻犬的事,是沈香胡诌的,只不过想诈一诈秦如梅。见她害怕暴露身?份,慌乱间应下“玲珑”,沈香可?以确定,眼前的女子……是个假货。 秦如梅敢来对阵石榴,无非易了?容,不害怕暴露真身?。 要?熟知秦如梅,又眉眼相?似,方便化骨易容……若沈香没猜错的话,眼前的女子应当是秦兰。 沈香心生一计,用菊花茶时?,故意不稳,溅上秦如梅的脸。黄褐色的茶渍濡满了?秦如梅的衣领,淡紫色的上襦衣在茶汤子的晕染下混成了?浓棕,丑得很。 沈香故意抖开帕子去?搽,作势要?为她擦脸。 秦如梅知晓她的意图,奋力挣扎起来。 谁知,沈香扣住她的腕骨更紧,惹得恼怒了?,她压低嗓音,温文道:“二娘子,别躲!脸上染了?茶渍,便不好看了?。” 喊她什么??二娘子?!听得这句话,秦如梅如遭雷击。她僵直身?体,半天不敢动,身?子骨瑟瑟发抖。 沈香勾唇,笑中带一点狡黠,又想擦脸。 接着,秦如梅扭得更厉害了?。她全无官夫人?体面?,一心要?逃跑,拉都拉不住。 沈香知道自己力气小,制不住她了?。情急之下,她往旁处抛了?一枚石子。 阿景应声落地:“夫人?,有何吩咐?” “抓住她!”沈香道。 阿景不过一记手刀,立马敲晕了?挣扎的秦如梅,任她颓在地上。 上官夫人?遇袭了?! 廊庑底下的奴仆们瞧见这一幕,无人?敢上前。她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什么?好。情急之下,家奴们去?寻了?管事来主持公道。 只可?惜,在管事赶来的途中,沈香已然用茶水化开了?秦如梅脸上的装束。返璞归真,原形毕露。 她拉石榴辨认,郑重其事地问:“她是谁?” 那熟悉的眉眼,不是秦如梅,而是……石榴目瞪口?呆,惊呼:“怎么?会是秦兰二娘子?!” “石榴真乖,回府上,夫人?赏你香糕吃。” 沈香笑眯眯地夸赞,至此,她终是知道这对姐妹花的鬼把戏了?。 管事来晚了?,他一见地上倒着的秦兰便知,她们姐妹的事都暴露了?。 他切齿,心里暗怪长史上官临糊涂!色字头上一把刀! 从前被庶出二娘子秦兰勾走神?魂,故意做局把她养在家中。秦刺史器重他,要?嫁嫡女秦如梅过门。多好的高升机会?傻子都知道,秦兰没有秦如梅金贵,弄死个庶出的,好好待嫡出的娘子不就好了?? 他偏对着干!甚至纵容刁妇外室秦兰入府招惹嫡姐,姐妹俩缠斗,慌乱下伤出人?命…… 管事真的乌发都要?掉一大把了?!这个秦兰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允了?她顶替嫡姐身?份当正头娘子么?,便聪慧些,偏偏蠢钝如猪,把柄递到?了?谢家人?手上。 死定了?。 小香娘子分明是冲着秦兰来的……是谢提刑的授意吗?她想做什么?? 不论做什么?,今晚沈香都别想出府门! 管事起了?杀心,他下令,召集了?一帮穷凶极恶的府丁,困住了?沈香。 若是杀了?这个知晓太多秘密的谢家宠妾,他们能活,还是会死? 只是眼下秦兰的身?份毕露,若是让秦刺史知道嫡出爱女丧命,那就全完了?。 暮色沉沉,廊庑一围灯龙,火光冲天。 刺棱的刀剑声响起,火把照得刃芒缭乱,大批持械的恶徒自四?面?八方鱼贯而出,将沈香和阿景团团围住。 州县的地方官果然不可?小觑,竟会私下里豢养打手。 沈香没想过兵戎相?见,怎知管事是个聪明人?,才几步路就想出对策。 想同她鱼死网破吗?有意思。 “长史不愧是州幕府之长,连麾下主事的奴仆都这样有胆识与主见,可?替主家人?行事。”沈香撩衣裙落座,坐姿满是官吏架子,明明是娇俏的姑娘家,却有种难以言喻的威慑力。 “本也是好心好意请您府上做客,可?您偏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管事冷着脸,与沈香对望……这个宠妾,看起来没那样简单。 沈香知道一时?半会子逃不了?,她也不着急了?,捧了?一盏菊花茶,慢慢吃起来。 才抿一口?,沈香微微蹙眉:“有没有哪个体人?意的娘子帮我热一盏茶?菊花干瓣儿浸茶汤久了?,有点苦。” 她还是爱喝黑蔗糖姜茶啊,毕竟小日子还没走嘛。 第76章 死到临头, 她?竟还有闲心吃茶!分明是不将他放在眼里!管事切齿。 沈香环顾四周,屋檐下悬的华盖绸灯倾泻朦胧的橘光, 照得锋镝寒芒尽显。风吹过弯刀刃面, 劈出呜咽的呼啸,可见?刃具削铁如泥。 州府当?真乱得不成样?子,竟敢私造兵器, 风气太狂了。 沈香一面思忖, 一面放下茶盏。她?打?算拖延时间,于是朝管事笑:“管事何必动怒,吃杯茶下下火气吧?” 只可惜她?来了月事,凉茶越吃,小腹越疼,还是别沾了。 管事知道, 他和沈香无甚好谈的。这里没有一个人能活,便是秦兰, 也可以斩了。 待祸端铲除, 他再和上?官临商议应对之策吧。 于是, 管事冷着脸,双指并拢,做了个“杀”的姿势。 凶徒们听令,手持刀刃冲杀上?去, 场面混乱, 刀光剑影。 还是动了手啊。阿景抽出软剑, 足尖一踏桌面,以星流霆击之势杀出重围。 锦桌一倒, 沈香才喝一半的菊花茶险些落地?。她?吓得手抖,堪堪抬手去接, 怎料茶盏刚稳稳落入掌心,一抹浓厚的血气扑面袭来,原是血花沫子泼入了茶汤,不能喝了。 “可惜。” 沈香只得悻悻然放下茶碗,毕竟她?没有饮人血的习惯。 管事不知阿景武艺这样?高强,蹑影追风似的步伐,两下就掳下一颗人头。人山一样?杀手,被阿景拦着,竟不能近沈香半分! 擒贼先擒王,唯有先对付沈香,才能逼阿景弃械投降。 管事打?定主意,从怀中摸出一把?尖利的匕首。 他疾如雷电,趁阿景对敌不备之时,朝沈香伶仃的背脊霍然刺去——! 纤薄的刀刃划开夜风,啸鸣不止。鱼腹白的一道银光晃入她?的余光,沈香抬眸,正对上?锐不可当?的匕首。 要死了! 情急之中,她?闭上?了眼。 痛感比想象中来得迟,沈香隐约觉察出,那不是额上?的伤,而是沈香害怕之下、指尖掐破掌心传来的细微疼痛。 “啪嗒。”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91节 浓烈腥臭的血液滴在她?的面颊之上?,猩红的血蜿蜒而下,滑入脖颈。老长的一道血痕,好似香火树下迎风飘荡的红绸。 意识回笼,沈香才想起方?才听到的声音——是一支鸣镝破空而出,铿然击碎人骨,将杀心渐起的管事囚于他那一具躯壳之中,逼他的魂魄散于人间。 管事轰然倒地?。 沈香睁开眼,目之所?及的门?洞石阶处,站着长身玉立的郎君。 原是谢青啊。 只见?他手执着鹿皮长弓,扣着翡翠扳指的指骨,青筋振颤。郎君眉目冷峻,薄唇紧抿。通体?的槿紫色圆领袍不曾沾染血色,却比修罗还要嗜杀,腾腾煞气。 他动了怒。 想用佛家?的剑树刀山之刑洗涤人间。 沈香第一次看?到谢青生这样?大的火气,就连她?都有几分忌惮,蓄意灭火,又不敢贸贸然上?前。 完了。 今日的夫君恐怕杀心不止。 待长史上?官临紧跟其后入了府门?,谢青指尖微动,一记石子掷出,门?扉阖得严丝合缝。 所?有人都被囚在上?官府中。 府上?全是血,一片血海尸山,把?上?官临吓了一跳。 他是个胆小的官人,霎时伏跪于地?,战战兢兢地?道:“谢、谢提刑,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青似笑非笑:“本官同上?官别架一道儿归来,你?家?府里的动乱,本官又怎知原委?” 若不知原因,谢提刑之前为何见?他县衙这具弓箭好看?,非要捏掌心把?玩归府? 哪有这么凑巧的…… 上?官临又恍惚一瞥,看?到管事表兄额上?那一支开了颅骨瓢子的镞箭。 顷刻间醒悟过来,是他手上?的人动了手! 再一看?梅红血色尸首包围住的沈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表兄动粗,竟想杀小香娘子了!当?真糊涂啊! 沈香的腿骨终于能动,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沾上?的灰。 她?走向谢青,朝夫君讨好一笑,希望能熄一熄他的火气:“您消消气儿,我没事。” 谢青不答话,微微勾唇,笑得瘆人,压迫感十足。 沈香做贼心虚,她?第一次这样?畏惧谢青。转念一想,也是她?不对,太轻敌了,差点教管事的暗袭得逞了。 沈香不敢看?他凌厉的凤眸,转而凝视谢青的手。他的指腹微动,像是战栗,没多时,她?大胆握住了郎君的掌心。硬朗的指骨因小妻子的触碰一瞬间紧绷,沈香小心翼翼抚慰、摩-挲,一点点软化他不宁的心绪。 “我没事儿,真的。”沈香笑着哄,“您来得真及时!” 若不是白玦撞窗报信儿,他们夫妻俩就要阴阳相隔了。 谢青冷笑一声,不应她?这话。 今日的夫君很生气啊,沈香苦恼。 上?官临见?到悠悠然醒转的秦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定是她?的身份败露了,想要小香娘子闭嘴,这才引发诸多事端。 他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谢青已经没了耐心和外人周旋,他只冷冷道了句:“上?官别架,本官急着归家?训妻,不同你?歪缠。若想守住秦如梅的秘密,你?便帮本官做一件事。” “您、您讲……” 上?官临骑虎难下,脑子都是乱糟糟的,又没管事为他献计,他几乎是对谢青言听计从。 “秦刺史藏赈灾银的宅院,在何处?”谢青冷冷问出这句话,吓得上?官临一颤。 他结结巴巴:“没、没银子!” “呵。朝廷派发的银锭子,铸以国号赈灾字样?,若是想市面上?流通,需熔银、毁户部铸印。那样?一大笔的钱,怎可能花销得了?”他言辞间都是认定了秦刺史贪墨,又道,“既你?无用处……” 郎君笑得邪性,掌中的弯弓被风吹得发响。 谢青沐浴于月色之中,居高临下,冷冷地?道:“猖狂贼人竟入容州长吏府刺杀,阖府上?下无一生还,就连上?官临别架也惨遭毒手。本官既为差遣地?方?的‘提点刑狱公?事’,自要为僚臣鸣不平,不能让上?官别架负屈衔冤,凄凉亡故!” 上?官临一时没明白话里的意思——他还活着啊?为何谢青说阖府都死了? 过一刻钟,上?官临懂了。 他、他是要杀了自己!再贼喊捉贼为上?官临查证凶犯!死无对证,还不是任他决断?谢青……竟对官人们起了杀心! 上?官临哪里见?过这样?的恶徒,额头上?满是湿濡的汗水。 他深知秦兰乃致命把?柄,若让人知晓她?杀了秦家?嫡女秦如梅,秦刺史定然饶不了他!可是,他抖出秦刺史的辛秘,他就能活了吗? 上?官临脑袋一团浆糊,他不敢不应谢青的话,但眼前这位主子,也没给他留下能活命的康庄大道啊。 沈香深知这样?摆平不得上?官临,她?叹了一口气,道:“上?官别架,若是您愿意助谢提刑一臂之力,拿捏住秦刺史贪赃枉法的罪证。我等可对官家?言明,您这些年?并不是同秦刺史狼狈为奸,而是忍辱负重,为得罪证而蛰伏于他左右。如今时机成熟,沉冤昭雪。您乃功臣,而非佞臣,保不准还能政绩添彩,得以升迁呢。届时,谢提刑就是您的门?路,有他在京中疏通,何愁不能摆脱这小小的从六品地?方?外官职事?” 不管会不会帮上?官临,先骗了再说。 而且沈香这番话,其实说到了上?官临心坎儿里去了。他虽是容州地?方?官二把?手,但是他知道秦刺史太多秘密,他绝不可能放人升迁的。拿嫡女联姻拉拢,有器重,也有警告,两家?是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是今日,上?官临的秘密抖出,他和秦刺史肯定是做不成正常的岳丈与女婿,既如此,倒不如“大义灭亲”,谋个前程。 沈香为他虚设了平步青云的美梦,上?官临深知眼下也没旁的法子。 于是,他顺坡下驴,接话:“是!下官早知秦刺史乃贪墨奸-党,这么多年?,下官如履薄冰,终是打?入内部,谋得他的信赖。谢提刑,下官愿为秦刺史贪污赈灾银一事佐证,请您定要助下官一臂之力,让容州受苦受难的百姓,得以拨开乌云见?青天啊!” 他声泪俱下,演绎了这一场戏。 谢青虽对上?官府的人恼怒,却也知眼下没旁的法子脱身。 他冷淡应下,虚虚扶起上?官临:“上?官别架这些年?辛苦了,本官定会在官家?面前替您多多美言。而秦刺史这般寡廉鲜耻的官人,不让其伏法受诛,本官心气儿实在难平。唉,路途虽艰辛,但为了一方?百姓能安居乐业,吾辈万死不辞。” “正是了,谢提刑高义啊!”上?官临称颂连连,心里倒骂:谢青分明是黑吃黑,还装得大义凛然。 但上?官临不敢讲。他换了一门?靠山,唯谢青马首是瞻。 未免夜长梦多,谢青命阿景连夜护送沈香回了金垌县,留他一人在庆海县处置秦刺史,挖出那一笔笔赃款,以及为修筑堤坝而偷工减料所?购买的次劣用料款项名册。有了上?官临助阵,秦刺史又没时间藏匿赃款,也无法疏通上?下司府的人情,竟真被谢青瓮中捉鳖,就这么死死压制住了。 而先行一步归金垌县的沈香可以确信,谢青是真的生气了,他那样?粘缠人的郎君,绝无可能主动离开她?。 沈香不知谢青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这一桩州刺史贪墨案尘埃落定,已是两月后的事。干爹孙晋告发秦刺史有功,吏部考功员外郎判其一等考第,又有皇帝抬举,计功行赏,孙晋得以升迁,举家?于年?后上?京述职,迁调哪个衙门?官署的职官,就得听从吏部铨选拟注了。 这年?十一月,孙楚争气,过了州县兵试,成了武举人,先一步跟朝集使上?京参加兵部试了。 混世魔王一走,家?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孙婶娘不见?谢青归来过年?节,心里为这对小儿女担忧:“谢家?郎君怎么连封信都不给小香送来?你?们是不是……” 沈香宽慰干娘:“我们关?系很好,并无不妥。” 这话说出来,沈香自己也有点心虚。 毕竟她?和谢青打?那晚以后,两个月不见?。她?委托阿景给谢青送去许多应季的吃食、御寒的秋衣,甚至用花布包了一叠厚厚的家?书,但不知为何,谢青就是不回信。送货归府的阿景禀报沈香,说尊长看?了,但什么都没说。他要庇护沈香的安危,不能久留,很快就被谢青赶回金垌县。 沈香头一次这样?惴惴不安,盼着谢青给她?回点话,就是写一句“一切都好勿念”也行,偏偏谢青锯嘴葫芦似的,什么都不讲。 但又一想,应该没什么事吧?毕竟他还惦念她?的安危,让阿景随行。 又过了半月,沈香没等到谢青写的家?书,倒等来了他的人。 第77章 沈香许久没?见谢青了, 初初看到的第一眼,还有点陌生与疏离。 谢青穿织金云纹圆领袍, 外罩一件暗鹤纹云杉绿底宽袖秋衫。乌黑长发没?有包布巾, 用一支竹骨玉簪束发,清秀俊逸。只风起时,衣袍飘逸, 细带勒住郎君紧实有力的窄腰, 背影看着削瘦了不少。 这两个月,谢青过得不是很?好。 沈香还幻想过,谢青会不会如俗人那般,没?了妻子在?旁边督查便成日里?花天酒地。如今一打照面,她发现是自己多?心了。夫君憔悴,都要?被公差榨干了。 能者多?劳, 膏火自煎嘛。 沈香促狭一笑:“您近日很?累吧?看着人都清瘦了。” “接连两月没?怎么?合眼,专程为了忙地方州县的公差。”谢青看到小妻子笑, 自个儿也没?藏住笑意, “好在?一应事?务都打点妥当了, 如今空出一个多?月的空闲,可陪小香过年关。” 他还是没?忘在?小妻子面前邀功请赏。 言毕,谢青含笑打量小妻子,她穿一件白狐毛镶边鹅血石红对襟长褙子, 襦裙乌亮的鬓发簪一朵时兴牡丹绒花。纤腰雪峰, 肌骨丰腴, 哪处都富丽堂皇。可见这些时日,她吃好睡好, 无不顺心之处。 沈香心疼地揉了揉谢青冰冷的指骨:“您受累啦。” “身?上累倒好,只心累药石无医。” 谢青还是藏了火气, 话锋几番周转,绕了回来,嗓音清冷。 沈香面上讪讪:“心累?是谁这样大胆,开罪我?夫君了?” “小香明知故问。”谢青无奈叹气,“原以为你会知错,居府上反思二月。怎料小香瞧着精神头倒很?好,一丝憔悴都无。家?书里?也写满了金垌县游记,生怕为夫不知你游山玩水多?惬意。” 说到最后,还带点若有似无的酸劲儿。 离了他,她也过得很?好啊。谢青一面欢喜,一面又怅然,他无足轻重。 沈香眨眨眼,意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那日我?知夫君定会及时赶来庇护我?,心里?一点都不慌。我?这胆子,分明是夫君养的。” 说话时,沈香声音娇娇的,全是欢喜与柔情。 谢青想给?足小妻子惩戒,一见她明眸善睐开腔,又不忍心了。 他只能莽撞地搂住了沈香,将?她兜头罩入自己怀中。 沈香小心翼翼回抱谢青,指尖顺着他的后腰,一寸寸寻上去,能摸到骨珠嶙峋的脊,好在?腰腹肌理健硕如常,只清减了些软肉。是瘦了,没?她督促,谢青肯定忘记一日三餐。 没?事?儿,她帮他补回来,好好看着他用食。 郎君的胸膛宽阔,靠在?衣襟处,泊泊的体温沾染耳廓,蓬勃的心跳如火峰喷薄,轰隆震耳。她能知晓谢青是活生生的人,他圈着她不放,囚着她,很?有安全感。 馥郁的花香钻入肺腑,谢青袖囊里?掺的香粉真杂,可不止一味。 沈香想到了什?么?,挑起眉头,阴恻恻问:“夫君……杀生了?” 谢青勾唇:“几个奸-淫-女子的贼人,抓到官署里?也不肯认罪,非要?小娘子拿出罪证,事?情闹得有些大。” “这种?事?,姑娘家?不顾名声敢报官都是鼓足勇气,又怎可能留证,供官人验身?。所以,夫君杀了他们?” “嗯。”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92节 “嘿嘿,夫君干得好。” 沈香抱谢青更紧了,她觉得今日的谢青多?添了几分人情味。 知小妻子欢喜,谢青嘴角轻轻扬起。 他的确杀了他们。 但?事?实是,他嫌这些恶人闹得聒噪,吵到他奋笔疾书写律令笺注,这才动手,嗯……自力更生,讨了个清静。 他要?见沈香,不能让繁忙的公差耽搁他的行程。 小两口在?孙府门外歪缠半天,迟迟不肯入院。孙晋和孙婶娘急得团团转。他们不敢叨扰上峰与妻子团聚,可把贵客干晾在?门口也不是个法子。 思来想去,还是孙晋这个当家?做主的男人开了口:“咳咳,谢提刑舟车劳顿,还不曾用饭吧?快请进?,先喝杯茶汤,歇歇脚,下官立时差人厨娘备饭。” 孙婶娘也笑:“就是就是!小两口别?杵在?门外啊,回房慢慢侃,被褥都是新晒过的,松软得很?。天凉了么?,小香搬到炕床的屋里?了,烧了炕,正暖和,谢小郎君坐车累了就先靠靠。” 孙婶娘这话其实没?有旁的意思,偏生听?到沈香耳朵里?,闹了个脸红。 她和谢青许久不曾见面,小别?胜新婚,正是热切。入了屋里?头,又是香软的被子,又是蓬蓬的炕床热气儿,难保谢青不会起什?么?坏心思。 如果可以,沈香不想这么?懂谢青,流泪。 她要?推诿一番吗?虽然沈香也很?想念谢青。 思来想去,沈香还是顾念郎君身?体,不让他继续留外头吹风了。 她拉他来了另一个黑瓦白墙的院子,石墙上砌了木雕寿桃形夹樘什?锦窗,透过薄贝窗板,可瞧见淡紫色的木槿花,影影绰绰开着,景致极好。 一推屋门,炭火的热气扑面而来,沈香忙开了一道窗户小缝隙,透透风。 她近日喜欢调香,寝房内全是各类香料,味道很?重,不知谢青住不住得习惯。 咳咳,有种?干坏事?被抓包的窘迫,偏偏她没?有理由把丈夫赶出门去。 “我?给?您提水沐浴吧?”沈香朝外喊了一声,“石榴!郎主回来啦,你去帮忙打几桶水来。” “嗳,好!夫人等我?,不要?一刻钟就给?您办妥当啦。” 石榴那日见了上官府的血腥事?儿,原本要?被阿景灭口的。然而在?沈香力保之下,她捡回了小命,成功活了下来。沈香想给?她钱,反正秦家?不能留了,她可以拿着钱自谋出路,但?石榴不要?,她就是想跟着沈香过活。 石榴想得挺好,她本就是没?爹娘的孩子,拿着钱也没?旁的去处,倒不如跟着沈香,她这条命是夫人救的,她合该报恩。 小娘子心眼子可太死了,沈香哭笑不得,却也没?赶她走。 后来小舟奉谢青的命,把石榴带走了一遭。不过半日,又放回沈香身?边,说石榴往后可以供女主子差遣。 回了金垌县后,沈香倒是私底下和石榴打听?过:“小舟带你干什?么?去了?” “就给?我?吃了一颗糖丸子,说我?乖乖听?话,一心保护您,也不乱说府上事?的话,每个月都会给?我?解药续命;要?是我?不听?话,一个月后定毒发丧命。”石榴捧着孙婶娘炊的枣泥赤豆馒头吃得正香,嘟囔了句。 沈香听?得心里?“咯噔”一声响,怜悯地摸了摸小娘子的头:“委屈你了。” “没?事?啊!反正奴婢不跑,一个月吃一回药的事?。况且谢家?多?好啊,每月发月俸,顿顿还有炙鸡腿吃,这样好的东家?,奴婢提灯笼都找不来,哪里?还想跑啊!”石榴狡诈地笑,“而且奴婢听?说啦,您原来是谢家?的正头娘子啊!跟着您,那奴婢前程似锦,往后吃香喝辣。” “……”沈香沉默了一下,想想倒也是。 只要?石榴够乖巧,那谢家?对下人的待遇,必是京城里?最好的一户。毕竟勋臣世家?,家?底子殷实极了。 她没?自苦,沈香也就放下心了。日后京中官夫人圈子里?交际,她身?边定要?有个可心意的婢女随侍,免得旁人取笑谢家?内宅。要?知根知底的孩子,又得听?话……石榴就很?合适。 一刻钟后,家?厮和奴婢很?快给?谢青打好了水,屋里?就剩下沈香和谢青二人。 沈香拉过遮光的山水屏风,供谢青在?后头沐浴更衣。 郎君显然是疲乏了,没?有推辞,径直步入竹骨屏风后。 室内光线很?暗,唯有地灯倾泻几道黄芒。谢青的身?影落于画屏之上,能清晰看到他修长的指骨伸向?衣襟,宽衣解带。 沈香往炕床靠了靠,透过内室缝隙,看到谢青缓慢解开盘扣与系带,褪下了里?外几层衣。 衣袍底下的刚健腹肌,块垒分明,线条极其流畅。没?入热气缭绕的水中,浸湿了肌理,盈盈透亮,很?是惑人。 特别?是乌黑的长发不曾修剪,披下肩后,落入水中。于木桶的热水里?团成一蓬蓬悬浮的黑水藻,如同湖泊鲛人,满身?邪性。 本不想做宵小行径,观摩郎君梳洗。 但?谢青浓密眼睫湿濡、剔透露珠黏在?睫羽要?下不下的样子实在?勾人,沈香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背地里?,吃吃两声笑。 不管谢青啦!沈香端过一食盒蜜桔与果脯,窝在?炕上吃喝。她特地取一个黄橘煨到褥子底下烘炕,待果皮微热以后,她细细剥开,取出一瓣橘子,下地,奔到谢青面前,递于他唇边:“夫君。” 谢青闭目养神,几欲睡去。听?得沈香温声软语一句唤,震颤鸦青色的睫羽,睁开眼,柔声问:“给?我?吗?” 睡眼惺忪的郎君,总带点恍惚与钝感,很?好戏弄。沈香起了坏心,呶呶嘴:“不给?,只是让夫君眼馋一回。” 说完,她抛高橘子,用嘴去接。嚼吧嚼吧,咽下。 看呀,吃不着啦! 沈香挑眉,一股子坏小子的纨绔劲儿,惹得谢青无奈摇头,也无端端升起一团燥。 “小香在?做坏事?。”他下了定论,“我?也要?效仿。” “嗯?!” 什?么?? 正所谓——“乐极生悲”。 还没?等沈香高兴多?久,她的眼前,忽然横生出一只雄劲有力的臂膀,掐住了腰肢,将?她扑通带入水中。 兜头一瓢水,沈香湿了满衣,整个人都发懵。 “您……” 谢青揽小娘子坐于他胯骨,勾唇笑道:“方才小香温声软语一阵哄,倒教为夫险些忘记正事?。” 一边说,一边撕裂了小娘子仅剩的衣裙。 沈香新裁的衣裳破了,哀嚎一声:“我?才穿一次呢!” “比起衣饰,眼下小香还是想想……如何给?为夫降一降火气。上一次,小香很?坏。” 一语双关,一个是说她两月前不顾自身?安危对上上官府管事?;另一个是郎君积郁了两月的邪火。 “我?们要?不要?迟些再……啊呀!”谢青容不得她多?话,趁她小心翼翼开口时,指尖已然覆上了她的后颈。 温热、湿润的指腹,在?耳后与发间游离。 沈香厚厚的发髻忽然被穿插濡湿了的指骨,紧贴头发根儿,莫名引发一重重战栗。 她被死死扣在?谢青怀中,上下俱是动弹不得。 这一回换郎君来吻她了,沈香被迫上仰下颚,柔软的舌尖自咽喉往上,攀附肤臂,滑入她的唇齿。 平白封住言语,沈香坐立难安,偏偏谢青乖戾,他一寸寸搜刮、碾磨,丝丝入扣。 舌根都酸涩不堪,再躲开,又被抓牢,死死不放。 俱是侵占性,狂风骤雨一般袭来,摧折她的神魂。 她不该招惹他的,分明知道谢青不会抑制本心。 特别?是他“有缘有故”,更能欺负人了。 沈香想抵抗,又没?了气力。似乎要?遭不住了,低腹一阵阵酥麻,勾得她神魂颠倒,心猿意马。 …… 再度醒来,已是暮夜沉沉。 沈香浑身?酸痛,但?好歹她衣着很?得体,谢青抱着她,闭目养神,睡得正香。 她小心挪动身?子骨,没?一会儿又僵直四肢。 唉,沈香发觉浑身?上下被重锤了一回似的,酸痛连连。 回顾之前的事?,沈香只记得,她被谢青束缚住手脚于背后,全无防备……衣冠禽兽! 沈香恨得牙痒痒,正要?咬上谢青一口。 漂亮郎君便于梦中睁开了眼。 一双凤眸凌冽,看似满满戾气,却略带笑意。 谢青抬手,如玉指尖抵在?她唇瓣上,低喃:“怎么??夫人又有所求?” 呸!沈香不敢这么?回话。 她干干一笑:“没?有没?有,尽够了。” “那就好。”坏心眼的郎君,单手支额,笑眯眯地道,“我?还当小香胃口极大,一两个时辰都不够餍足呢。” “……”沈香一阵神思恍惚,等等,竟折腾了这么?久吗?夫君果真不是什?么?善类! 天色昏黑,屋舍黛瓦与山峦相接,仿佛丹青墨卷。窗缝漏出一线光,飘入一阵饭菜香。 沈香累极了,正是饥肠辘辘。 恰巧石榴在?屋外催促:“郎主,夫人!孙明府喊奴婢催你们起来吃饭!” 沈香不愿自己的窘迫模样被人瞧见,她做贼心虚似的爬起身?,迅速挑了一件雪青色白莲纹襦裙,似是怕受风,她还添了一件丁香色兔毛长褙子御寒。 慌忙间,沈香于层层叠叠的衣物里?碰落一样事?物——原是她给?谢青亲手绣的荷包呀! 沈香捡起荷包,亲自帮下炕穿衣的谢青系上。一面打结,一面腹诽:夫君果然很?喜欢她送的东西呀,竟随身?佩戴,还挂了两三个月,也不挑衣色搭不搭配饰,好孩子气! 第78章 十?二月, 腊月隆冬天。 今年金垌县冷得迟,雪下得比往常晚, 但第一场初雪, 沈香还是喊谢青来?看了。窗户嵌着削薄的蚌贝,即便打得再透,仍是看不清雪景, 沈香索性把窗户拉开。 只是凛冽的风, 掺杂了白花花的雪絮,受了暖潮气就改变风向,一团团往沈香衣襟里钻。她冻了个哆嗦,好在屋里有炕床,不至于太冷,只是露外头的面皮受了霜雪。 小?妻子?瑟瑟缩缩的样?子?, 被谢青瞧个正着。郎君无奈,拎件狐毛大氅裹住她。 为了不使外衣滑下姑娘家小?巧的肩头, 谢青从背后拥住了沈香。 观雪时, 沈香猛然被纳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错愕间?,足下都?团起了汗。 是谢青啊。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93节 她仰头,对上温柔的夫君弯唇,春山如?笑。 “夫君好贴心。”沈香夸他。 谢青领受夸赞, 心情很好。 雪缠绵了两天, 累积了厚厚一层, 院落银装素裹。 趁有日光,沈香命阿景搬出?箱笼, 收拾出?一个空的红漆木箱。 高墙外,有马车在等, 是前往京城的车。孙家老夫妇怕俩傻大儿孙楚和孟东城,在京城中缺衣少食,特地去车马行雇了人,想?赶在除夕之前给他们送点冬衣与吃食。 孟东城比孙楚先进的京城参加秋闱,两个月前放的榜,虽名次稍低,但也考中了进士。对于金垌县这样?十?年出?不了几个进士的穷乡僻壤来?说,孟东城真乃文曲星下凡,孟家的地位一下水涨船高,门?庭若市。 不过沈香知道,孟东城光是中进士没用,还要?经过吏部的释褐试,才有可能拟注授官。即便真成?了公?家人,最?起初也是九品芝麻官,小?子?想?平步青云,路还长着呢。 不过沈香经干爹娘提醒,一时间?想?到了谢老夫人。许久不见祖母,她身体还好吗? 谢青在外过年关,祖母一人居府上,定是惆怅。沈香要?给祖母送点东西回去,也顺道让俩兄弟拜会一下祖母,陪着过年,凑凑趣。 沈香把腊羊腿肉干包好,塞到木箱里,转头问一侧侍立的谢青:“夫君,若让孙楚和孟东城去探望祖母,会有哪处不方便吗?” 毕竟谢家门?第高,而孙楚和孟东城,一个武举人,一个是才入仕的文科进士。平平无奇的小?人物,却?能入谢青三品高官的门?庭。沈香怕往后传出?风言风语,对谢青不利。 谢青不以为然地道:“哪家没几个打秋风的远房亲戚,不妨事。” “倒也是,小?香乃农家出?身,一应亲眷都?是乡下人,入不得贵人眼。平素还依仗夫君接济,真是难为您了!” 沈香故意嗔怪,逗谢青玩。 谢青负于身后的指节微动,稍显局促:“为夫不是这个意思……” 清冷的音调儿里莫名带点可怜,郎君垂眉敛目,生怕怕讨了沈香的嫌。 沈香一笑:“噗嗤,我知夫君的意思,夫君是心直口快。” 沈香知道,谢青分析利弊时一针见血,在她面前,他不会刻意圆融言辞,扮作“正常人”。 “嗯。” 得了小?妻子?的体谅,谢青心情很好。他又抱了抱沈香,心绪安定不少。 沈香想?到之前在上官府遇袭,谢青明明那样?紧张她,还动了一场滔天怒火…… 沈香很了解谢青的,正如?他从前为了留住沈香,不惜毁她家业。 那次生死攸关,他受了惊吓,却?什么都?没做,太不合常理了。 “上官府那日,夫君很害怕吧?”沈香问起这件事。 谢青:“嗯。” “为什么没有困住我?” 闻言,谢青微怔。 片刻,他老实道:“有想?过……” 沈香笑了下:“你想?过啊……” “嗯。”谢青薄唇轻抿,“但是,我怕小?香再一次离开。” 没有沈香作伴的夜晚变得好漫长,他不想?再忍受一次孤寂。 沈香怔忪很久,她的心尖忽然牵起一股子?绵长的甜意。 夫君为她压制了兽-性,学会了克制。 他为了她,一昧退让啊。 “夫君这样?很好。”沈香转过身,踮脚,献上一吻,“我很喜欢。” 小?妻子?又一次夸他了。 谢青唇角微扬,低头,回应了这一个浅尝辄止的吻,不夹杂任何汹涌的、企图令怀中人折腰的欲心。 另一边。 京城,谢府门?口。 鹅毛大雪压上花枝,娇艳的腊梅被乱雪摧残,低了头,伸向高墙外。 孟东城想?摘下梅花簪发,被孙楚抬手一打,疼得龇牙咧嘴。 孙楚瞪他一眼:“没规矩!咱俩是来?拜客的,你还摘谢府的花。” 孟东城抖了抖身上的白细布圆领宽袖襕衫,轻咳一声,道:“这不是想?给老夫人留个好印象么?总要?穿戴体面一些。” “省省吧,别给阿姐丢人!” 快要?过年关了,天冷得很。孙楚这样?皮肉紧实的少年郎都?多?披了一层兽皮毛裘,偏偏孟东城这样?的文弱小?郎君还硬着筋骨非要?穿襕衫,生怕人不知道他如?今乃进士似的。 孙楚懒得理他,拎了一手的腊肉就往谢府钻。 孟东城在后头追问:“你都?带了什么来?拜客?咱们年礼送轻了,会被人小?看的。特别是小?香师父乃谢家正头娘子?,咱们不能丢师父的脸啊。” 往后孟东城也在京中,大家伙儿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于自己的身份,沈香便没有瞒着他。不过孟东城知晓的事没孙家多?,顶多?听到沈香乃谢青的妻室,不是妾。 孟东城大为震惊,怪道沈香学识渊博,原来?都?是谢青日夜言传身教?。怕不是嫌沈香农家女出?身,所以夜里还要?教?妻规矩吧。 如?此一想?,嫁入高门?也挺累得慌,小?香师父吃了好多?苦头。 这话要?是让沈香听到,定又要?闹个大脸红。谢青夜里的确有教?她不少东西,不过那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闺房之趣,人前不能提起。 听到孟东城的叮嘱,孙楚也拘谨了不少:“高门?第的婆母长辈啊,肯定很难伺候。阿姐可能在府上受了欺负,这才跑到乡下来?。” 孟东城醍醐灌顶:“是了!你小?子?聪明啊,这样?猜,合情合理。” “闭嘴吧你,老子?一直聪慧。” 孟东城本来?想?还嘴,在谢府上,他又不敢造次。 两人幻想?出?谢老夫人严厉刻薄的嘴脸,一时心情愁云惨雾。 要?不是想?帮家姐送吃食,孙楚还不愿登谢家的门?呢!他和孟东城不一样?,没有攀交权贵的心思,在别人家里束手束脚,怪闷得慌。 原以为谢老夫人是个板正肃穆的老人家,怎料她一听孙楚和孟东城:一个是小?香干弟弟,一个是小?香徒弟。 顿时,她欢喜得合不拢嘴,早早就差遣赵妈妈打理好府内外,再收拾两间?僻静清幽的客房,供小?客人们入住。 孙楚他们一进门?,谢老夫人便上前亲迎两位年轻力?壮的小?郎君。 谢老夫人一左一右拉住孩子?们的手,上下打量,亲热地道:“不愧是小?香的阿弟和徒弟,身量瞧着挺拔,人也俊俏。” 孟东城还知道点礼仪,当即行了拱手礼:“晚辈孟东城,拜见谢老夫人。” 经挚友一提醒,孙楚也记起了规矩:“晚辈孙楚,拜见谢老夫人。” “小?郎君家家的,和谢家祖母客气做什么?”谢老夫人招呼他们进花厅里,催促两个小?孩儿用午膳,“你们是小?香的亲眷,往后也是祖母膝下的好孩子?,可别生分了。来?来?,娃娃远道而来?,定饿了吧?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待会儿祖母喊赵妈妈上硬菜。” 谢老夫人的热情,把两位小?郎君唬了一跳。倒没有畏惧她,只是太亲近了,教?他们颇有些不好意思。 孙楚悄悄说:“咋办,谢家老夫人也太好了,我这礼似乎有点轻……” “早和你说了啊。”孟东城挠挠头,“不过看样?子?,小?香师父在谢家很受宠,上下老少都?疼她呢,那她跑什么?” “谁知道呢,可能就是想?外出?散散心吧。唉,我的确小?觑阿姐了……没想?到她这么招人喜欢。” 两位小?郎君窃窃私语的期间?,谢老夫人已将他们眼前的碗塞满了甜糕,堆得犹如?小?山高。 孙楚看着一大碗吃食,心里震惊:有一种胖,定叫“祖母喂的”。 谢老夫人许久没见外客了,谢青从小?持着规矩不让人逗弄,好不容易有了个小?香,人又被孙子?护崽子?似的霸着。如?今来?了孟东城和孙楚,可不是让她一腔慈爱祖母心有了抒发之地吗? 她巴不得两个小?娃娃多?留几天谢府陪陪老人家,这几个月,谢老夫人太寂寞了。 俩兄弟被谢老夫人接连不断的夹菜,喂得肚子?滚圆。 实在吃不下了,他和孟东城对视一眼,翻出?见面礼来?。 孙楚拿出?沈香给谢老夫人准备的吃食,喊了句:“谢家祖母,我姐给你准备了不少东西。” 他被逼着喊“祖母”,原先不大好意思,但谢老夫人坚持,孙楚也就不和老人家对着干了。 “这是山羊熟肉干,阿姐担心您脾胃不好,特地煮熟了再晾晒的,抹了层崖蜜,蒸热了就能吃。” “这是一坛子?鱼松肉,咱们金垌县靠河,晒了不少鱼干,阿姐让人蒸熟了鲈鱼,敲碎鱼骨肉,再用黑蔗糖一块儿炒出?来?的鱼松肉,说给您拌粥吃最?好,一烫就软了,还不硌牙;哦,还有这个!这是乌鱼子?,盐渍过的,不晓得您爱不爱吃,反正她送我这儿了,您尝尝鲜。咱们那里用乌鱼子?佐酒吃的,您应当也不喝酒吧?” 孙楚抓了抓耳朵,想?了想?老太太应当不吃酒,白带了这么多?。管它?呢,凑合尝尝吧。 他怕谢老夫人嫌乡下人家东西寒酸,怎料谢老夫人拿帕子?抹起了眼泪。 孟东城慌得要?死,赶忙追问:“您怎么了?是吃食不合口味吗?” 小?郎君们着急询问,惹得谢老夫人一笑:“瞧我!吓着娃娃们了,祖母没事儿,就是被小?香惦念着,心里头热乎。” 她一直知道沈香是个好的,毕竟是自己拉扯大的小?娃娃。 谢老夫人之前生怕沈香在外头东躲西藏,会饿着、冷着,不只一次想?拎棍子?敲打亲孙子?谢青,骂他狠心,竟逼走孙媳妇。 眼下她知道沈香聪慧,即便在外也能得了孙府这样?的好人家庇护,谢老夫人心里欣慰。 今日她慈眉善目,礼待孙楚和孟东城,一个是存了感激的心,另一个则是两个生龙活虎的小?郎君实在得她眼缘。 孙楚的土产刚拿出?来?,谢老夫人便知道了,这些吃食都?是沈香根据她的口味精心准备的。 谢老夫人感慨万千,小?香也在挂念她啊。 好久没见到小?香了,谢老夫人心里头泛酸,又掖了下眼角。幸好过完年,大家都?归京了,又是一家子?喜气和睦。 谢老夫人擦干了泪,笑问了句孙楚:“怀青那小?子?,可有让阿楚带点什么归府?” 孙楚懵了一下:“姐夫啊?好像没有……我没在信里看到姐夫准备的吃食。” 亲孙子?的冷待,一瞬间?憋回了谢老夫人的泪花。 她切齿:“……倒是死小?子?的秉性。” 谢老夫人就知道,她这个乖孙,定觉得府上吃喝都?好,不用特地准备旁的年货。横竖有钱,要?吃什么喊下人买就是了。 真真是个没心肝的臭小?子?!谢老夫人白养他这么多?年了! 远在金垌县的谢青没听到这些碎骂,他一大早起身,披了一件织金山河残阳图酡红底衫袍上身,于无人时,蹿房越脊,飞身入深山密林,不见踪迹。 今日沈香是被孙家老夫妇的惊呼声吓醒的,待她穿衣出?门?,才瞧见府上所有人并排站立,僵直地远眺眼前走来?的郎君。 沈香拉开人墙,错愕地抬眼。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94节 只见俊秀的郎君着一袭红衣,蹁跹踏来?。他白净的颊上满是殷赤血色,一双凛冽凤眸也被血气照亮,蕴含暗红底色,仿佛茹毛饮血的野兽。 沈香被谢青吓了一跳,再看他肩上扛着一头足足两百多?斤的山猪,似是明白了什么。 昨夜吃酒夜宴,席间?,孙晋聊起地方趣事,说金垌县的一家猎户求亲没钱财准备聘礼,去山上猎了一头凶猛的野猪回来?,给老丈人添彩。山猪肉多?贵重,百斤肉卖出?去,娶个媳妇是尽够了。猎户骁勇杀山猪一事,一时成?为美谈,婚后,他果真待小?娘子?温存,是个极好的女婿。 沈香嘴角一抽,心想?:夫君不会是想?在干爹面前证明自己,这才上山打了猎吧…… 而看着赤手空拳打死山猪,且归府邀功请赏的女婿,孙家老夫妇骤然沉默了。 良久,孙晋艰涩问出?一句:“贤婿……一贯如?此英武吗?” 沈香哈哈干笑:“是啊。” 孙婶娘忽然担忧起沈香的身子?骨来?,有这么精力?旺盛的郎婿,女儿家岂不是要?吃很多?苦头? 她拍了拍沈香的手,叹息:“小?香辛苦了。” 沈香温文笑纳干娘的宽慰,心道:不辛苦,命苦。 金垌县年节有吃山猪宴的习惯,每每年节,猪肉的价格便水涨船高。因这只飞来?横猪,孙家都?不必出?门?采买猪肉了。 他们还送了张主簿以及衙门?衙役几十?斤肉。 县令出?手大方,大家伙儿都?受宠若惊。张主簿问:“猪肉要?不少钱吧?我看肉行近日又涨了几文钱,真黑呐。” 孙晋讪讪一笑:“还成?。毕竟年后咱们就难能再见了,僚友们都?吃顿好的吧。” “唉,也是。今后再见,恐怕就是我上京述职之时了,孙明府,您往后入了京,一切小?心啊。” “我会的。张主簿,这些年也多?谢你从旁佐事,本官在京中盼着你有朝一日升迁,咱们再处一衙共事。” “一定!” 两人想?起了离别的伤心事,又和孙婶娘要?了两壶酒与鱼干碟子?,凑一块儿追忆过往去了。 孙婶娘担心丈夫喝多?,又拦不得老朋友谈天,只得不满地热了酒,亲自送去隔壁饭厅里头。 谢青和沈香在旁边帮忙孙婶娘灶房里的活计,听到孙晋和张主簿的谈话。 谢青抿唇,小?声问了沈香一句:“岳父是不喜我猎来?的这一头山猪么?他为何不说猪肉是女婿进献的,偏要?在外搪塞,说是肉行买的?若岳父不喜……为夫可再去寻一头皮肉紧实的,送到孙府上。” 谢青想?起昨日寻山猪匆忙,随意盯上一只便下了手。的确没有考虑太多?旁的事,教?小?香失了颜面,是他疏忽了。 沈香听到这话,手上的碗筷扑通落入水缸里。 要?是让谢青再上一回山打猎…… 谢青出?动,再加上一个喜欢跟着尊长发疯的阿景,与随时随地要?和谢家臣比拼的小?舟……很好,三疯出?战,尸横遍野,半边山都?能血染残阳。恐怕他们归家时,阖府都?要?被鲜血淋漓的飞禽走兽塞满了。 一想?到这个血-糊糊的画面,沈香就头疼欲裂。 她扶额,缓和了一下情绪:“不必了,夫君。” “真的吗?” 谢青犹豫不决,他凡事都?爱做到最?好。 沈香拉住他,郑重其事地道:“干爹没有不喜欢,只是觉得夫君太能干了。他怕外人眼红孙家招来?了这么好的女婿,年关闹不快,这才谦逊了些。您知道的,像您这样?能文能武的郎婿太少见了,光是这头猎来?的山猪就让邻里追问肉行了,再来?一头,那还得了?” 最?要?紧的是:文臣职事的谢青能徒手能打死一只山猪……这种事说出?去,也有点不好听吧。他还是当她柔心弱骨的倜傥小?郎君好了。 得到小?妻子?的夸赞,谢青心情颇好。 他一派文雅的姿容,小?心抬袖掩唇,羞赧一笑:“小?香喜欢便好。” 看,漂亮夫君还是很好哄的。 第79章 据大宁朝的《假宁令》所说——年节给假七天, 自临近除夕的三天到元日后三天。 大街小巷扬起各式各样的锦绸幡子,以绚丽颜色迎接新年。不少店家?还会在除夕前推出?新菜, 以撒暂这种“先惠后利”的方式, 分给诸位食客尝尝鲜,若觉得荤食、酒品口?味不错,便可入店家?购买成?品, 带回家?中供除夕夜团圆饭时?品尝。 沈香跟谢青上街采买年货的时?候就?尝过玲珑斋里分食的山煮羊, 羊肉连同杏仁一块儿用?小瓮炖煮,软烂清淡,吃起来?很爽口?。沈香吃了觉得好?,要了一碗羊肉。 正好?入冬,店家?聪明,在食盒里装满了压实的雪, 继而放上羊肉碗子保鲜。这样冰冻,置个两天, 羊肉都不会烂, 正好?能?当除夕夜上桌的硬菜。 除了羊肉, 沈香还买了酥黄独。 谢青没见过这样式的吃食,笑说:“一股子紫芋味。” “夫君鼻子真灵。”沈香狡黠地道,“就?是用?煮熟了的紫芋,再沾上碾碎的胡桃粉、芝麻碎以及崖蜜混的面衣, 放油锅子里炸出?的芋头小饼。吃起来?油味大, 却很软糯香甜, 我?前些日子常买,您要不要尝尝?” 谢青对甜食不感兴趣, 摇了摇头:“不必了。” 知他不喜,沈香坏心又起, 故意高举起油纸包住的酥黄独,递到谢青唇边:“您好?歹卖我?个面子,尝一口?嘛!” “大庭广众,这般不好?。”谢青颇有?几分为难。 沈香眨眨眼,没想到夫君很在意仪容,竟不愿当街吃食。 谢青不想,那她更要逼迫了,谁让她偏好?勉强夫君呢? 不过,沈香好?歹给谢青留了那么一丁点面子,她拉他到昏暗的巷子,再一次送上甜饼:“此?处无人,可合您心意了?” 谢青微笑,纤长指节扣上沈香的腕骨,高抬起炸芋饼。 明明凑到唇边了,就?是不咬。 郎君刁钻,稍一偏头,吻上了沈香的唇。 “轰隆——”沈香的脑颅里百种烟花爆竹炸开。 等、等等!这算什么?! 趁沈香错愕,谢青轻巧撬开牙关,舔咬了一回丁香小舌。 到底是白日,谢青只浅吻了一下,很快离远了沈香。 “居家?时?,我?任小香予取予求;在外,还望小香顾及为夫颜面,不要强人所难。”谢青像一只老狐狸,笑得眉眼弯弯,“唉,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俊秀的郎君难为情地侧目,凤眸清冷,指腹轻擦过薄凉唇瓣。明明是行-凶者,却偏偏做足了惹人怜爱的撩人姿容,勾人神魂。 “分明是夫君在诈我?……” 沈香内心流泪。姜还是老的辣! 她被?摆了一道,再不敢同谢青叫嚣了。 除夕前夜,谢青同孙晋闲谈公事,心情不错,多饮了几杯屠苏酒。 他兴致好?,苦的便是沈香。昏昏欲睡的小娘子被?晚归的夫君拥住,郎君软磨硬泡摧折,在昏昏欲睡的情况下,沈香也被?谢青折腾了大半夜。 想起来?真是羞恼……隔天沈香直接睡过了头,到傍晚时?分才睡眼惺忪睁开眼,有?了一丝清醒。 好?吧,实话是,吃了酒的郎君醉玉颓山,一双凤眸媚眼如丝,实在撩人。他挤入被?窝垛子,坏心揽住小妻子的腰肢,咬耳,慵懒地请求:“小香,疼疼我?,好?么?” 气音儿裹挟人耳,挠得她心尖尖上发痒。 怎么不好?呢? 沈香自己意乱情迷,也没把持住,就?这般半推半就?成?了事。 好?在除夕这日,孙家?忙夜宴,还要招待宾客,并没有?人注意到沈香的缺席。 沈香醒转了,迷茫一看,屋内红漆花腿方桌上,一应菜品摆得正好?。猜也知,是谢青专程给她开的小灶,用?以饭前垫垫肚子。 沈香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该说谢青贴心,还是不贴心。 他要是真有?良心……麻烦子时?后禁房事,谢谢了。 “小香醒了?” 谢青端来?巾栉、骨刷与牙药膏子,供沈香洗脸刷牙。 不知昨晚沈香是不是被?谢青摆弄、邀吻,渡了太多酒气,她脑壳子宿醉一般疼。 幸而洗漱后,谢青给她端来?桂花山蜜糯米圆子,吃了两口?,甜食下肚,总算缓过了神。 沈香问:“干娘在灶房里忙活吗?” 谢青颔首:“是。他们堆了庭燎篝火,喊张主簿一道儿来?炙烤山猪肉。不过灶房里还没备好?菜,要想吃除夕夜宴,恐怕还得一个多时?辰,你先歇歇。” “不好?再躺了,要被?人笑话。”沈香不想大家?伙儿担心她身子,每每来?猜她哪里不舒服。 就?前两日,孙婶娘看她白日里犯困,还担忧地暗示沈香,要不要给她请个大夫瞧瞧。怕她是喜脉,自个儿不知道,年轻媳妇儿没经?验,耽误孕事。 沈香耳廓发烫,只能?以月事刚走,巧妙圆了过去。 一想到谢青的欲心,沈香心里很是发愁。难不成?夫君有?塔娜胡人的血脉,这才特别?身强力壮么?她就?是犁地的牛,也得隔三差五歇一歇吧! 谢青道:“小香只管休憩,旁的事,我?来?处理。有?为夫坐镇,无人敢笑话我?妻的。” “是,我?全依仗夫君庇护。” 沈香领受谢青撑腰的恩情,决定不同谢青掰扯太多,眼下先应对完除夕夜再说。 今日,沈香给自己和夫君都准备了新衣。 她挑了月兔捣药绣纹樱草紫底夹兔毛袄裙,梳了灵动的双蟠髻,乌黑油亮的发间插了一支鎏金桂花葫芦翠玉簪子。头面是谢青赠的,典雅极了,听说是铺子里的俏式。 沈香本就?容貌稚气,衣饰上了身,打扮起来?兔儿花儿的,更添几分小娘子的青涩朝气。和持重的谢青站着,不像他妻,像独得他偏疼的家?妹。 再看一眼谢青,今日衣着真贵气,穿一袭云水蓝仙鹤纹袍衫,指上搭了个翠玉扳指,腰上挂着无暇白玉,长身玉立,端的是清俊飘逸,器宇不凡。怕他冷,沈香还给谢青拿了件雪狐对襟大氅披上,供他御寒。就?是那一枚明明不应衣色的荷包,谢青偏要偷偷系在腰上,怎样哄骗都不肯摘下。 谢青牵沈香出?门?,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瞧着真喜庆。小两口?感情好?,连带着官吏们对谢青的畏惧都减弱了不少。 一个疼媳妇的郎君,再阴险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除夕宴席上,大家?纷纷把上位让给谢青坐。 谢青简单说了几句“福延新日”的漂亮话,大家?终于敢动筷子开席了。 他自个儿没吃几口?菜,尽是给沈香夹菜:“尝尝这个盏蒸羊,还有?这份金玉羹。” 凡是好?吃好?喝的,谢青全给沈香舀了一份,直把小娘子的小腹喂到滚圆。 一时?间,沈香想,谁说谢青和谢老夫人没有?祖孙相呢?劝人进食这一点,真是一脉相承。 夜里,谢青和沈香吃饱了先下桌,老辈人还在喝肉酒谈天。 他们十指相扣,沿着暗沉沉的巷弄散步。远处传来?孩童们的嬉戏,间或震耳的爆竹声?。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95节 漫无目的地走,谢青笑问了句:“小香想去哪儿?” 沈香想了一会儿,傻气地答:“不知道。但跟着夫君走,到哪里都好?。” 她一派天真烂漫,娇声?儿喜人。 谢青扬起嘴角,心情忽然很好?。 璀璨烟花的映照下,沈香不仅看到了火树银花,还看到了谢青晃人眼睛的明丽笑容。 “您总是对我?笑。”沈香问出?口?。 谢青反问:“不喜欢吗?” “喜欢。” “您看到我?,心情就?很好?吗?” “是。” “为什么?” “大概是,我?爱小香。” 谢青啊,明明是不懂情爱的怪物郎君,竟有?朝一日参悟俗人的七情六欲。他莽撞、狂妄地朝她低下头,对她说世上最?动人的蜜语。 沈香收到谢青的心意啦,她狐黠一笑,决定收养这一只不为世情所容的野兽——“是,我?也爱您。” 她欢喜地回应谢青,于灯烛辉煌中,与他相拥。 第80章 沈香为了见客方便, 对外都稍作易容。 乍一?看,认不出她本体, 但熟知她的人, 能?依稀辨认出五官。 新的眉眼,孙家人看久了,也?就习以?为常。 才过完年关, 肩负皇命的官人们便要?马不停蹄上京述职了。 冬雪消融, 湖泊累积的一?层冰裂开,要?化不化,漂浮于水面上,加之岸边绿草如茵,像一?个个被沸水冲开葱花鸡汤底的馄饨、角儿(饺子?)。 这个比方新奇有趣,沈香学?给?谢青听。 郎君阖上公文, 无奈一?笑?:“小?香饿了?” “有点。” 沈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小?腹,才刚吃完早膳呢, 她只是嘴馋。 谢青从容不迫地拎出一?个包袱, 芭蕉叶团窠纹方巾打开, 露出一?个黑漆雕花攒盒。 食盒精巧,指尖一?拧便触动了关窍,七八个匣子?打开,各个隔室堆了果脯糕点, 有蜜煎冬瓜、雕花糖霜橙皮、木瓜干、油桃干、乌梅糯米糕等等。 沈香随意摸了两?样果腹, 一?面吃, 一?面朝谢青笑?,感激夫君的体贴。 伺候好了小?妻子?, 谢青唇角微扬,继续审阅他的公文。差事太多?, 总要?忙里偷闲办公,连赶路途中都不能?好好休憩。 沈香垫了肚子?,见上京的马车迟迟不动,担心孙婶娘的行李没搬完,拣了个轻纱幕离遮面便下了车。 打瞌睡的石榴看到夫人,忙上前给?她搭把手。 沈香顺势把多?余的油桃干塞她手里,杏眼弯弯:“给?你的打赏。” 夫人记得她爱吃甜口啊,石榴受宠若惊,接下吃食,小?心塞嘴里抿着。 地上还有冬后积水,绣鞋底子?再高,也?会受潮。这种时候,沈香就无比想念官人们穿戴的鹿皮黑靴,好歹鞋帮子?不进水。 前头有喧哗声,沈香轻提起衣裙跑过去。 原以?为是孙晋和人发生了口角,怎料临近了才知,金垌县地方百姓浩浩荡荡,一?帮人自发来送行了。 一?看到沈香,刘大爷不和孙晋粘缠,转而把竹篮里枯草垫着的土鸡蛋塞到她怀里:“小?香娘子?,这是山里跑的鸡,生下的蛋补得很哩!孙明府不收,你收下啊?” 刘大爷怕礼物太磕碜,搓了搓手,不好多?说旁的。 沈香记得刘大爷,他的儿子?在外做船工,娶了新妇便不肯归家了,生怕还要?赡养老爹,自己少?了花销。老人家守着旧宅,平日里就帮人抬抬米袋赚几个钱补贴家用,可怜得很。前段时间大水冲垮了家,眼见着刘大爷要?无家可归,是衙役们帮他修补了家宅,还给?了赈灾的抚恤金,这才能?勉强活下来。 沈香瞧了眼鸡蛋,惊奇地道:“这蛋是您说的那只‘富贵’下的?” 那时候老人家看着建好的家宅抹眼泪,说新家住着踏实,但他相依为命的鸡却?被大水冲走了,又不是水鸭,可不得淹死了? 刘大爷一?听就笑?:“是咯!富贵儿回来啦!也?不是水鸭,咋脑壳子?啷个灵光,竟知道游水哩!” 闻言,孙晋叹气:“您自个儿平日里也?辛苦,统共就几个蛋,留着自家吃嘛!何必还巴巴的送我这儿来。” 不是嫌弃,而是担心老人家自己都不够吃。孙晋知道农家人纯善朴素,有什么?都紧着外人。他就是不想自己要?上京城的消息传开,这才悄摸定了启程的日子?。生怕大家伙儿搬空家里的吃食,执意给?他送行。 “既然是刘大爷的一?番好意,干爹您就收下吧!”沈香把鸡蛋塞到孙晋怀里,又招呼石榴,“把我车上的那个小?荷包拿来。” “是。” 没多?久,石榴送来了荷包,沈香转交给?老人家,道:“还没和您贺节,是晚辈失了礼数。您既携礼来我这儿拜年,我也?该还礼回去。这点喜钱,您收下,讨个吉利。” 刘大爷瞧了一?眼,荷包里不少?银锞子?,他被唬了一?跳:“这……这怎么?使得嘛!” “您不收下,这鸡蛋,我也?不好意思收啊。” 刘大爷的心意总得交出去,一?时间,他骑虎难下。 刘大爷眼眶发酸,从荷包里摸出一?枚银锞子?,其余的,还给?了沈香:“小?香娘子?,再多?的,老朽不敢拿了,这样便尽够了。咱们有来有往,可别生分哩!” 沈香收回荷包,笑?着握了下老大爷的手,道:“是了,这般才好嘛。您往后看顾好自己身子?骨,若是有什么?事儿,县衙里还有张主簿在呢!咱们官民一?体,亲如一?家人,里外都会相帮的。” “那是呢!”刘大爷哽咽了两?声,“好官走了,老朽心里舍不得……” 这话一?出来,前来送礼的百姓们俱是沉默了,受过孙家照顾的子?民拉起衣角,纷纷抹起了眼泪花子?。 大家伙儿七嘴八舌开口—— “是啊,我们都舍不得您和孙明府。” “上一?回多?谢小?香娘子?救我和闺女,要?不是您,我和孩子?都丧命于洪荒里头了。” “也?多?谢孙明府空出官舍收留咱们暂住,大家心里明白,朝廷的官粮没那么?快发下来,先前吃的粥米,都是您不顾上峰开罪,擅自开了官仓发放的。还为了咱们四下奔波,游走于州县各府衙门,求来那么?多?救济粮……” “多?谢孙明府!” 孙晋于官场上定不是机敏通达之辈,甚至愚钝不堪,连送礼疏通人情都不懂,这才被迫待在犄角旮旯小?地方做官,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也?不得升迁。但大家伙儿心里门儿清,他再“蠢笨”,对于百姓来说,也?是个好官。 孙晋待人温厚,御下也?没架子?。便是缺粮少?食这样鸡零狗碎的事,只要?饥民上衙门呈报,孙晋就会想法子?帮忙,甚至先把自家的禄米分发给?饥寒交迫的流民,供他们应应急。 老百姓的想法很实在,孙明府能?升官发财,他们为他感到高兴。可好官走了,他们记起这么?多?年的相处,心里又难受,十分不舍。 沈香对孙晋笑?道:“看啊,干爹。谁说您政绩欠佳?县民们对您的爱戴,便是考绩优异的证明。” “嗯!”孙晋热泪盈眶,心中感念万千。 张主簿斟酒来送,他给?沈香还有孙晋都倒了一?杯,虔诚行了官礼:“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下官盼您与小?香娘子?归京一?路平顺,往后万事胜意。” “张主簿,您多?多?保重。”沈香饮了酒,小?声同他道,“若遇到难事,也?可差馆驿的吏人上京给?谢家报信儿,我能?帮便帮。” “多?谢小?香娘子?,有您这句话,我心里真是踏实不少?。”张主簿连连拜谢。 孙晋将?酒一?饮而尽,深深躬身,还了众人一?礼:“我孙晋,能?与诸位相识一?场,实乃人生之大幸。往后山高水远,许是无缘再见。今日就此别过,愿金垌县的各位,诸事亨通,遂心如意。” “您也?走好,一?路保重!有空要?回来看看呐!” 一?场饯别酒后,鞍马踢踏,车轮碾土,总算开始了归京的路途。 沈香于泥泞地里站了许久,绣鞋上沾了不少?湿泥。上马车时,她怕脏了谢青铺陈的暖脚毛毯,特地褪了鞋袜,赤足跑到谢青身侧。 伶仃白皙的脚踝,于裙摆间晃动,若隐若现?。 还没来得及落座,高抬起的脚就被谢青顺手捉了来。 “呀!”沈香倒在软垫上,不疼,只是受了惊。 谢青双掌裹挟住玉足,帮沈香暖脚:“别动,再滚两?遭就跌跤了。” 沈香想喊,到底不好意思,只能?曲起膝盖,任谢青为所欲为。修长的指骨先前握手炉,已被煨烫,再握上她的脚腕,绵绵不绝的温热传来,沈香一?点都不觉着冷。 车厢昏暗,一?缕缕兰草香萦绕通体,香得馥郁。 沈香随马车颠簸了会子?,竟昏昏欲睡,就此倒在了谢青怀里。 谢青蜷回了烘足的手,顺势捞起了小?妻子?。郎君温柔,怕她脚下受风,还顺势拉开狐毛大氅盖在她膝上。 沈香身姿娇小?,又被厚实的毛氅包裹得密不透风,窝在谢青怀中,睡得更沉了。 看着沈香恬静的睡颜,谢青勾唇一?笑?:“好吃好睡,小?香倒是惬意。” 哄了她入眠,夙夜匪懈的郎君又惦记起公务。 于是,谢青一?手揽着爱妻,一?手捧起一?份案卷,借着车厢内摇摇晃晃的宝盖月色大泡灯,不疾不徐翻阅起来。幸而他的动静很轻,不曾惊扰沈香沉梦。 马车颠簸,一?路入京。 眼下,岁月静好,万事皆安。 第81章 春寒料峭, 才消融了?霜雪,枝桠便禁不住春雨滋润, 发起了?绿芽儿。翡翠一点大, 沾在高墙黑瓦上,生机勃勃,格外喜人。 谢府正堂垂脊, 鸱吻高高翘起, 正对上天边的重峦叠嶂。远处山桃开得早,粉白黛绿的一团,瞧着心情颇好?。 为了?应景,沈香今日梳了?百合髻,乌油油的发间,一左一右各戴了?一朵金莲镶珍珠米簪。身上穿了?件粉桃红银绣纹锦绸窄袖袄子, 下搭花树对鹿纹百褶裙,袖口与裙摆一圈儿雪白兔毛, 很是?暖和?。 沈香原想着, 晚上可这般穿, 赴国子祭酒家?摆的嫡四子满月酒席。怎料她刚要出门?,就被谢青抓回来,硬生生披了?件鹤氅。 “不可贪凉,吹了?风要闹头?疼。” 夫君白皙的指骨搭拢于她腰腹, 漂亮的指腹捻住系带, 利落打了?花结。 沈香问:“您今夜也是?晚归吗?” “嗯, 小香记得先睡,不必等?我。” 谢青低头?, 吻了?一下小妻子的额心。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96节 “好?吧,我会?为您留灯的, 记得用点膳再入睡,别累坏身体。” 谢青归京以后,因政绩出彩,被官家?封赏,除去本官职刑部尚书,还加授衔“中书门?下平章事”。 就是?说?,即便他并非宰相正职,有了?这个头?衔儿,他也成?了?大宁国的相公之?一,可参与政事堂,与诸相共商国-政。而孙晋初来京城,吏部拟注新的官职还未有定?论,只能居府待着,等?上头?消息。 夫君往后的职权更大了?,这是?高升啊,不少人想同谢青打交道搞好?关系。 奈何谢青油盐不进,他们便另辟蹊径,企图同沈香接洽。 不老实的官吏们啊,手都伸到内宅来了?。 沈香不想事事得谢青庇护,她决定?当一回他的贤内助,开始游走于官夫人内宅里,为谢青打掩护。 今晚便是?沈香赴的第一场官宴。 国子监的主官,正三品的祭酒博士设了?官眷家?宴,为了?庆祝自个儿老来得子,祭酒夫人特地给各家?官夫人下了?请柬,邀人一道儿府上小坐,赏一赏春花,看?一看?才满月的小四郎君抓周。 论品阶,国子祭酒和?刑部尚书谢青打了?个平手,但论实权,教书育人的国子监还及不上掌管律令裁决的刑部衙门?,故而谁攀交谁,真说?不准。 不过,国子监掌管各类官学,麾下的国子学乃大宁国最高学府。其中国子学与太学又专门?收官吏、宗室子弟入学。大宁朝尊师重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其人脉错综复杂,朝中交情之?广,又是?各家?官吏都眼馋不已?的存在,无人敢开罪。 毕竟大家?伙儿都想给子孙后代打好?师长交道,腆着脸儿要凑局。唯有沈香这样还不曾生养的娘子,才难能体会?其中厉害。 谢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农门?妻,孙香要来这次满月酒宴的消息,不胫而走。便是?没有国子祭酒范家?的请帖,官夫人们也彼此求个通融,想要赴一回宴。 好?吧,孙香这个名字,乃是?沈香临时取的,借了?孙家?的名头?,改了?个妥帖的名讳,反正真假压根儿无人在意。 而官夫人们对年轻有为的贵公子谢青有多眼热,那么她们对这拿捏住清贵郎君的谢夫人就有多好?奇。当然,除却探究的心思,也带点不怀好?意。不知天高地厚的庶人,也妄图挤入官眷圈子里,怕不是?会?闹出笑话! 便是?谢青疼爱她,为她寻了?一门?小官孙家?当干亲抬身价又如何呢?还不是?农家?女出身,不曾受高门?贵女的家?教熏染,定?半点淑女谈吐都无。 至于要和?沈香搞好?关系,还是?私下里拉帮结派,只谈面子情。那就得当日观望一下各家?夫人的态度了?。 京圈一贯如此捧高踩低,世态炎凉,没有真情可言。 沈香送谢青赴朝会?,她则回府准备吃宴的见面礼。 谢青唯恐沈香遭遇不测,调走了?阿景,转而让小舟换上婢女的衣裙,随身保护沈香。 沈香和?小舟不算熟悉,不过她年纪和?石榴差不多大,平素冷着一张脸,不爱开口。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要不是?沈香指点她仿照石榴走路,定?叫人瞧出端倪。 小舟虽不苟言笑,对沈香倒忠心耿耿。 就连阿景嗅到吃食味儿,不请自来,都险些没被小舟卸下一只腿。 “干!小舟你疯了??我可是?自家?人!” 阿景捧着削断的一截乌发,心疼呵斥。 小舟收匕首入靴,寒声:“郎主说?了?,若有敌袭近夫人一丈之?内,便要动手。况且,夫人没有发话传召你。” “哇,你竟觉得我是?敌人吗?!你好?伤我的心!” 阿景蹲树上不敢下来,蝉鸣似的滋儿哇乱叫。 沈香看?了?一场戏,朝树上抛了?个羊腿给阿景,又转而摸了?摸小舟的头?,夸赞:“你做得很好?。” 小舟头?一次得主子家?这样亲昵夸赞,眸光微怔。 为什么夸她?她只是?奉命行事…… 可发间软软的指触,她又不讨厌,心间似有潺潺流水涌起,软化她几近寒冰的心脏。 她又有心跳了?,成?了?鲜活的人。 小舟看?了?一眼沈香,垂下眼睫,迟迟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终,沈香身边的三个侍从都收到了?吃食——小舟是?一匣子蜜煎;石榴是?一碟杏仁酥;阿景是?三个烤羊腿。 终于哄一群孩子们安静下来,沈香内心流泪:当个雨露均沾的大人,真是?不容易啊。 临近傍晚,碧瓦漏过初春残阳,鸦雀歇檐,天色昏昏。 沈香出府,石榴搀她上了?马车。小舟习惯飞檐走脊,本来打算蹿房行路,还没来得及跳上高树就被沈香喊住了?。 小舟一愣,回头?。 夕阳下,沈香撩帘,露出一张清丽可人的脸。 沈香不习惯重粉黛眉,因此,面上妆容不厚。白里透红的清水脸子,日光照耀,如花儿温婉娇艳。 她笑着朝小舟招招手:“上车,咱们一道儿坐。我知小舟武艺高强,可天天风里来雨里去,你就是?铁铸的人,也会?累的。” “您……是?在关心我吗?”小舟下意识问出声。 “嗯。”沈香大大方方承认了?,“你和?石榴年纪都小,瞧着同我小妹一般。总不能我这个阿姐坐车,倒劳累你们奔波吧?那我心里过意不去。” “……”小舟又是?不语。 不过这一回,她很听话,老实上了?车。 “小舟,你也吃。” 车上,石榴朝小舟讨好?一笑,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枣泥糕,邀她“同流合污”。 是?沈香特许石榴在车里吃喝的,当然,若是?谢青在,她可不敢这么没规矩。 小舟捏着枣泥糕,缄默不语。 其实她很早就想说?了?,她不爱吃甜食。 可石榴和?沈香的目光殷切,她忽然不想辜负她们的期待,百般无奈,只能低头?,小心地咬了?一口糕。 嗯……太甜了?。 小舟鼻腔莫名一阵酸,眼尾泛起一点红。 早说?了?不爱吃,差点甜齁出眼泪。 国子祭酒范府的宅院买在凤尾坊,这里离皇城近,不少皇亲国戚都在此处买了?私宅,有钱的达官贵人也会?斥资购下根椽片瓦,就为了?能同勋贵攀交。不像沈、谢二家?,图清净,家?宅买得远。 一有车轿来,范家?有头?脸的管事就会?上前,小声询问:“请问贵客是?哪家?的官眷?” 谢家?车夫不卑不亢道了?句:“刑部尚书府上的。” 一听是?三品大员,管事心里有了?计较,堆起笑脸来,点头?哈腰逢迎:“您请、您请。” 他亲自为沈香的马车开道,将人迎入拜客的正门?。 明?明?是?后来者,娘家?也无权势,却妻凭夫贵,先被请入宅院。 见着这一幕的官夫人各怀心思,有妒恨,有怅然,顺道骂自家?夫君不争气,没给妻女脸上争光。 宴席设在聚雪亭,说?是?建在湖上的八角亭,其实沿着高翘起的亭檐朝外搭建,高高挂起毡毯,改造成?一个能容下百余人的遮风棚。 石榴在秦刺史府上学过规矩。 地方官越缺京圈里的热闹,越爱东施效颦,学大都城的行情,自抬身价。 或许忧心沈香在外受冷待,谢老夫人特地喊了?赵妈妈从旁指点石榴。苦练了?三五日,小娘子总算有了?成?效,像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婢女。 谢老夫人本想让赵妈妈也一并跟去,又觉得不妥。排场太足,显得沈香胆怯,一团小家?子气。 沈香没想到一场家?宴还有这么多名堂,不免头?晕目眩,感慨高门?夫人也不是?那样好?当的。 思忖间,沈香人已?入了?范家?。 聚雪亭的帘子一打起,入目便是?烟琢墨石金旋子彩画的八角穹窿藻井。木雕垂莲,偶绘法印手势,瞧着诸天神佛庇佑,富贵显荣。 怪道要在亭台设宴,原来亭子底下别有洞天。 哪里是?设宴呢,分明?是?蓄意攀比,风气真奢靡。 沈香感慨官吏内宅里的门?道,忍不住四下打量,恍惚间,被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亲昵地拉住了?手。 沈香懂察言观色,看?她身侧全是?簇拥的官夫人,便知,此人身份非比寻常。 官眷碰面,基本都是?按照丈夫的官阶来排尊卑,沈香不急着行礼,只温文笑了?下,待人开口。 还以为沈香会?露怯,怎料是?个胆大的,夫人们对视一眼,心里嘀咕,面上不动声色。 为首的娇妇人笑道:“您瞧着面生,该是?谢相公家?的夫人吧?我家?官人事职都水使者。” 沈香有印象,都水监掌管湖泽、桥渠诸事,居京中的衙门?主官便是?都水使者,正五品上。她记得,那位主官姓周,眼下的妇人,应该就是?他的妻子。 于是?,沈香彬彬有礼地道:“周夫人,幸会?。” 此话一出,大家?皆惊讶。本就想着不暴露姓氏,有意刁难一番沈香。 哪里知道一个农门?女竟也知晓官场中的人事。 难不成?谢相公怕她宴席出丑,夜里悉心教导过她朝堂事? 就连她们,想要知道门?庭间的门?道,都要一回回携礼赴宴,同各家?夫人细细打听,方能窥见一斑。 家?里丈夫才不管内宅里的关窍呢!啧,谢青的确疼爱她啊。 周夫人的底细被沈香看?出来了?,她浑身不得劲儿。 她娘家?虽是?官宦世家?,但家?中官人品阶及不上沈香,俗世意义来讲,地位是?比沈香低的。 再不满,周夫人也没流于表面。 她仍旧拉过沈香,热情邀人落座。周夫人和?沈香唠家?常:“谢夫人自小在乡县长大,应当很懂农事吧?” 这话看?似在挑沈香的专长来攀谈,实则有意贬低,提点在座诸位关于沈香上不得台面的出身。 人声嘈杂,听得这话的夫人们纷纷侧目,思忖周夫人今日哪里生出的胆子,要这般挑衅沈香,也不怕给夫君揽祸,开罪谢相公。 沈香其实没她们想的那样小心眼,她并不避讳周夫人的提问,反而是?深思熟虑如何说?道农事。 她想起此前在金垌县当孙晋幕僚时,她帮着张主簿收田租,曾亲自下地干过农活。 沈香颔首:“略懂一二。” “今儿凑巧了?,您是?行家?,给咱们讲讲务农如何?”一副看?笑话的模样。 “好?。”沈香想了?一会?子,道,“如《享先农乐章》一诗所言,家?国百事农桑为先,耕田益稷,粮为民安之?根本。近年雨多田涝,影响粟麦收成?,不少地方州县减了?赋徭……” 说?起这些,沈香头?头?是?道,实乃个中行家?。 夫人们本想看?沈香自乱阵脚,讲些鸡鸭鱼虾的乡下琐事,哪知她一开腔,洋洋洒洒的农业大论。话语里引经据典,微言精义,便是?高门?贵女都不一定?能如沈香,说?出这一番剖玄析微的务实见地。 毕竟她是?融入过百姓的生活,不像世家?大族,只会?些纸上谈兵的泛泛论调。 无人敢说?沈香的不是?。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97节 周夫人的算计落了?空,一时有些讪讪。 沈香原来并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家?女啊。她还以为沈香为了?蒙混过关,会?蓄意卖弄,说?些引人发笑的虚头?巴脑之?言。 谁知,她还挺有文化的。 几人圆了?场,同沈香说?了?几句面子情的话,便没再多说?旁的了?。 一个时辰后,沈香随众人前往后宅,凑趣儿看?小孩抓周。 小郎君喜欢金光闪闪的物件,捏了?个金算盘,惹得范夫人眉头?一皱。虽说?大宁朝不轻商贾,但孩子不入仕,非要经商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于是?,范夫人缄默着掰开孩子的手,硬生生塞了?一本《诗经》过去。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眉欢眼笑地夸赞小郎君聪慧,日后长大定?是?饱读诗书的文人雅士。 沈香看?得目瞪口呆,干干赔笑,脸都要笑酸了?。 一顿饭,摆盘漂亮,口味真不如谢家?精细。官夫人说?话也很乏味,她不耐烦听,但出于涵养,没有表露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沈香食不知味,忽然很想谢青。 原来,她离了?他半日,心里就会?很舍不得。 一定?不是?别人家?菜肴难吃。 正出神,周夫人忽然出声,问了?沈香一句:“谢夫人,方才听您说?,您的本名是?孙香?” 沈香记起之?前同各位夫人寒暄,大家?自报家?门?,说?娘家?是?哪一个州府的嫡支世家?,抬抬身价。 唯有沈香,说?的是?容州孙家?,后搬迁到衢州长居。 夫人们听说?过,谢青就是?在衢州查案时,与夫人相识相知的。 沈香迟疑着,笑应了?声:“嗯。” 周夫人故作?亲昵挨过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周夫人是?有话要说??” 沈香知道,若她不问,周夫人能在她旁边唯唯诺诺一整晚。 “您知道谢相公从前的事吗?” 沈香内心:出生以后,关于夫君的事,她基本都知晓。出生以前的事,她想知道,也没法子探知。 不过,周夫人只是?外人,应当不知谢青家?宅里的私密吧? “您说?。” 沈香忽然精神振奋,来了?兴致。 周夫人小声:“您可千万别同谢相公讲啊,我只是?好?心,忽然想起了?,特地和?您提个醒儿。” “我省得,您都是?为我好?。” “谢相公曾经和?世代交好?的勋臣沈家?有过婚约,那名未婚妻便叫沈香。听说?她生得花容月貌,很得谢相公的心意。只可惜天妒红颜,才十?多岁便得了?急疾,香消玉殒。谢相公思念亡妻,多年不曾有婚约,就是?给他牵线搭桥,他也推诿。只是?谢相公男大须婚,不好?这样空着家?宅,因此……”周夫人闲时定?是?个爱听说?书的,悬念卖得恰到好?处,吊足了?人的胃口。 沈香再蠢都该反应过来了?,周夫人这是?给她上眼药呢! 周夫人想暗示沈香,她乃谢青未婚妻的替身。穷极一生也及不上那皎洁白月光的。 只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沈香作?为替身本尊,如今正完好?无损坐在她们面前,听曲儿嗑瓜子呢? “啊,这个。”沈香为难地接了?一句话,引得席上诸位夫人竖起耳朵,频频侧目。 既然都这么碎嘴子,爱听逸闻趣事,沈香就给她们点的庭燎猛火里添点菜油。 她扶额,语带凄怆:“难怪夫君非要唤我‘小香’,还时常说?我同故人长得相像……竟有这么一层渊源么!” “唉!”这话一出,在场的夫人们对上沈香,便没有了?最开始的敌意。 原来她也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不过被郎君的一腔痴情而卷入凄苦的红尘事中。有那么一星半点儿怜悯之?心的大娘子们甚至对沈香表露出了?同情之?色,还捏了?捏她的手——郎君薄幸,您真是?受苦了?。 而官署里头?,尚且不知自个儿身败名裂的谢青忽然一阵冷噤,他不由拢了?拢公服,蹙眉暗道:“夜里果真起了?风,好?在小香是?披了?鹤氅出门?的。” 第82章 谢青忙好公差并?未径直归府, 而?是绕了远路,特地登了一回吏部尚书王家?的门。 深夜拜访, 王尚书便是恼火也?不敢端在明面上, 毕竟大家?都是六部主事,谢青还兼着相职……有的是法子给他小鞋穿。 王尚书穿戴齐整,冒着夜寒, 踱步向待客的花厅。走得太匆忙, 衣摆扫过廊庑间的立柱灯,灯箱面上题有“吏部尚书”四字,可见他对于?官职的爱惜。 王家?郎主心急火燎入屋内,一见伶俐的侍女在厅内用红泥小茶炉烹煮茶汤,他松了一口气,幸好底下人聪明, 没?有慢待谢青。 “谢相公深夜到访,是为了公差, 还是私事?”王尚书朝谢青拱拱手, 见了礼。 本可以喊“谢尚书”的, 然?而?新官上任三把火,谁不爱官运亨通,他为了奉承谢青,有意提及宰相公职, 也?算是一种“示弱”。 然?而?, 谢青并?不领情。他没?因这句讨好而?春风得意, 眉眼依旧是舒缓的笑弧,持重得教人不安。 王尚书落座, 谢青终是开了口:“府上用的明月茶么??倒是清香扑鼻。” “谢相公喜欢的话,待会儿我差管事的给你包几?斤带府中尝尝?” “不必了, 若我拿了王尚书的茶,您喝什?么?呢?往后?许是只有白?露茶吃了。” 此言一出,王尚书险些惊到跳起来。 他神情凝重,切着牙关。底下人再能耐,也?不知谢青这话里打什?么?样的机锋,能让郎主受到惊吓! 唯有王尚书知道,几?日前,皇帝赏赐六部九寺五监春茶,让光禄寺论品阶来赠茶种,他和谢青的本官都是六部尚书,得到的都是峡州名贡明月茶;而?六品以下的官吏,分到的便只有白?露茶了。 谢青明显在敲山震虎,故意胁迫他,暗示自个儿有手段能教他官途不顺。 这厮……奸诈!定有所图! 王尚书同侍女们使了个眼神,赶走闲杂人等。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王某愚钝,不知谢相公话里意思,你可否直言?” 谢青温文一笑:“既如此,谢某也?直说?了。王尚书应当?知道,那位立功上京述职的孙县令,乃本官家?内干爹,也?算谢某的岳丈。” “你是想……吏部出力,帮着安排职事?” “正是。” “这回孙县令立了大功,升迁个六品京官不是不可……” “谢某听闻,京城之中,京兆府少尹一职还有空缺,官位不曾旁落。” 王尚书被?唬了一跳:“谢相公,慎言!那可是从四品官,我便是通天能耐,也?扶不上孙晋登位啊!况且那么?多五品以上的具员留在薄书名册上,擎等着公家?制授职事官,哪里轮得到孙晋嘛!” 听得这话,谢青非但?没?有知难而?退,笑意甚至更深切。 他从怀中拿出一封名册,递于?王尚书面前:“这样的事,王尚书应当?做过不少吧?你核对看看,名录上的人,是不是都花钱打点过吏部了,若有不知规矩、没?花销银钱的蠢材,你告知本官,由谢某来帮你惩戒。” 他言辞凿凿,誓要为王尚书出头。仿佛他合该这样,两人乃一条贼船上的同-党。 王尚书骇然?。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翻开名册。 凡是携礼拜谒过王家?的王孙贵族,册子上,一个不漏。 谢青究竟查到了什?么?程度?!他怎会知道这些……王尚书不敢问啊,他也?不敢和谢青撕破脸。 谢青仍是笑:“不知此物?……可否助王尚书铸造孙晋那一把通天的云梯?” “尽、尽够了。”王尚书认栽,他斗不过谢青。 与其和他撕破脸,倒不如先借孙晋稳住谢青,趁此机会,他早早销毁那些能留作话柄的罪证才?是正道! 谢青归府,已过子时。 他在小西房沐浴更衣,又烤了一会儿火,这才?回到寝房里。 他似乎害怕惊扰到沈香清梦,阖门的动作轻柔,没?闹出很大动静。 然?而?,还是吵醒了沈香。 小娘子脆生如茭白?夏藕段子的手横出罗帐,迟疑了一瞬,再撩开重帘,探出一张稚气的脸。 沈香没?有梳发,乌黑长发倾泻于?双肩,雪肤红唇,灼灼烛光下,美得动人心弦。 她还是为他留了灯。谢青意识到这一点,凤眸温柔似水。 他把沈香高高抱了起来,搂住怀中,健硕有力的臂膀正托住小娘子的臀,搂得稳稳当?当?。 亲昵却熟稔的动作,一气呵成。 怎么?这样会哄人呢! 沈香正对着谢青微微敞开的雪色衣襟,透过缝隙,能看到他形销骨立的月牙骨,随着肩臂微动而?折出一泓沟壑,仿佛能盛酒。 有时,沈香不那么?正经地想,若是在谢青的锁骨处淋上浓稠的春酒,以他做人骨器皿,再饮上几?口,滋味会很好吗?但?她的舌尖得在白?皙肌骨上舔-弄,谢青应当?连一刻钟都忍不了,媚眼如丝的郎君能瞬间转变立场,蛮横地覆上她身吧…… 沈香也?不想这么?懂夫君啊。 见小妻子出神,谢青好笑地问:“小香在想什?么??” 沈香紧张,一慌乱就小心抚颈后?的小痣。 谢青笑得更厉害,他鲜少这样放肆、张扬地……取笑她。 沈香恼怒,瞪起了杏眼,想要呵斥不规矩的郎君,可是话说?出口,又只能嗔怪出一句——“可恶!” 谢青终是止住了笑,他促狭地道:“小香每次担忧,手就会抚动后?颈。” 沈香一愣,如遭雷击。 啊这个,他早知如此,却从未提点过她吗? 沈香纤手又要抬起,硬生生收住了。 她面皮薄,忽然?无措,耳廓烫得通红,火烧火燎。 小妻子都要被?他逗得熟透了,谢青心情更好。 清俊的郎君微微眯起狭长的凤眸,靠近沈香,啄吻上她的长颈。 他故意把她放在高桌上,将她的手腕束缚于?锦布桌面。二人乌黑的长发纠缠在一块儿,难舍难分。 被?囚住了,被?困住了。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98节 沈香双手只能折起肘骨,衣袖下滑,露出一大段藕色的雪肤。 也?是谢青乐见其成之物?。 他刁钻,咬了一下沈香的腕骨,不疼,但?软绵、湿-滑的触感,教她不适。 悸栗栗,浑身发抖,淋了雨似的,腕骨自下,没?一处干燥的好地儿。 他总要濡湿了她。 然?后?肆意妄为,掠夺沈香唇齿里所有满溢出的唾液……接连不断汲取、而?后?咽下。 又是令人犯困的一夜,沈香醒来时,谢青已经忙公事去了。 她心疼谢青这几?日早出晚归,特地给他煮了点补汤。放了点晒干的枸杞果子,再往煲汤盅里加了黑蔗糖以及鸡腿肉。 沈香想到谢青不爱吃甜,糖放得更狠了。 哼哼,惹怒妻子,要付出代价的! 只是昨夜玩闹到后?半晌,一打岔,沈香竟忘记问谢青为何晚归了。再忙碌的公差,也?不可能留到后?半夜啊! 今晚,谢青早早归府,正好被?沈香逮了个正着。 小妻子提灯来迎,小巧玲珑的身影,瞧得人心滚烫。 谢青又要抱她,刚抬袖,竟被?害羞的小娘子躲开了:“别闹!” 漂亮郎君失望地缩回了手。 沈香把灯递给了谢青,牵起失魂落魄的郎君,一块儿回了府中。 月色莹亮,沈香忽然?发问:“夫君昨晚为何过了夜半才?归府?秋官衙门亥时就要上匙的,不可能留您。” “夫人太懂官场事也?不好,但?凡犯上一点恶,立时会被?抓包。” “您别逗弄我,快说?!” 沈香听出谢青的戏谑,心里头恼怒夫君天天不正经。 她越要听,坏心眼郎君越卖关子。 谢青如今很懂抛饵料了。 他明明身穿得体的紫袍官服,威风堂堂。偏要自损威严,躬下身来,凑到沈香面前,费心费力讨一个吻:“若得夫人亲香,谢某定知无不言。” 见状,沈香攥紧了小粉拳,想给他一下。 但?最终,小妻子还是屈服于?官人-淫-威,踮脚,亲了俊美无俦的郎君。 小娘子凶巴巴:“可以说?了吗?” “自然?可以。”谢青得了好处,眉欢眼笑,“我为岳丈谋了点好处……小香觉着京兆府少尹的位置如何?” 沈香蹙眉:“从四品的京兆少尹?!干爹不过是地方六品小官,便是升迁,连跳两阶……会不会太快?还是说?,您想往京兆府里安插线人?” 她知道谢青是什?么?样的郎君,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他既要孙晋去京兆府,那便是有所图。 京城的州府衙门,称之为京兆府。官司上峰便是京府牧,掌管州府诸事,再往下又有京兆尹为县衙官署主官,掌都城事宜;而?少尹乃京兆尹副手,可从旁佐府事。 “倘若干爹当?了京兆少尹,您就可洞悉京城里外发生的诸事了!”沈香茅塞顿开。 谢青赞许:“小香很聪慧。” “不过,少尹一职事,乃香饽饽啊,您不好帮孙家?拿下吧?” “事已办妥。”谢青意味深长地道,“毕竟,我同吏部的王尚书有点交情。” 沈香拜服:“还是您厉害呀!” 谢青捏了下沈香肉乎乎的脸,心情颇好:“而?且州府县衙里的公事不似六部外诸司那般,用人严苛,甚至能从民间寻能人异士帮衬佐事,豢养几?个幕僚府上献计也?无伤大雅。” 沈香懂了:“您的意思是……特地给我留了余地,能让我,像在金垌县那样自请为幕府僚臣,协助干爹办差事?” 她一瞬间鼻腔酸涩,他真的把她的话记在心上了。 谢青点头:“小香不喜欢吗?” “喜欢!” 小妻子抖着两包泪,抬眸,杏眼湿润,我见犹怜。 她吓到谢青了。 “既欢喜,又为何哭呢?”谢青心疼地帮她擦泪。 “不知道。”沈香眼泪掉得很凶,“只觉得……您越来越像个好人了。” “……”听得这话,谢青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他为难地想,是平日里风月事凶相毕露,吓坏小妻子了吗?那要技法再温柔些么??可是,不想呢。 还是要小妻子紧着谢青,专程为他哭得梨花带雨才?好。 沈香不知的是,才?仅仅过去一刻钟,谢青心疼她的想法就全变了:他还是想好好犒劳自己,独占一回小妻子。 而?感动的沈香全然?不知夫君的坏心,还温柔地捧了补汤喂谢青:“这是我差人炖的甜汤,专程为了给夫君进补的。” 谢青一怔:“小香是觉得为夫太累了么??” 沈香想到谢青早出晚归忙公事,郑重点头:“嗯!夫君最近看起来好疲惫啊……” 她在质疑他体虚么??很好,谢青要让沈香明白?一点——不可疑心男人不行,此乃大忌。 第83章 转眼间?, 入了?溽暑。李子、金杏成了?时兴的果子,谢老夫人时常喊赵妈妈买两斤, 自家留一点, 又给?孙府送些过去,明里暗里都把?孙家当成正经的姻亲往来。 孟东城被派遣到外地县衙当县丞,临走前?和大家聚了?一回宴, 辞别时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诗赋, 被沈香批了?个?“空有虚浮辞藻”的评语,蔫头耸脑上?了?路。 不?过途中,孟东城打开沈香给?他准备的箱笼,里面全是新裁的冬衣、夏衣,还有一些晒干了?的贵重草药。他知道师父心里还是惦念徒弟的,脸上?乐开了?花。 嗯, 他就?带着小香师父的期望,好好帮衬县令, 治理一方水土, 等有朝一日升迁, 大家京中再?会吧。 孟东城可不?能丢师父的脸啊。 而孙楚考中了?武进士,被派到祁州历练。 据说?皇帝严盛的弟弟严文先天?不?足,一出生就?是个?跛子,令先帝不?喜。满弱冠的年纪, 甫一出阁, 便自请出京, 将府邸开在了?祁州。 如?今严盛执政,他作?为皇弟, 也被抬了?身价,成了?祁亲王, 食邑一万户。 不?过祁州并不?属于他的封土,官家为了?兄弟颜面,还是给?他册授了?个?都督之职。但大宁国实行府兵制,地方不?开战,朝廷是不?会派兵过去的,严文看上?去是一等军职,其实“大都督”之名,仅仅是个?虚衔罢了?。 是月,沈香戴云纹面具,身着男子圆领袍,作?为孙晋的幕僚,跟着出入京兆府办公?。大宁国小娘子为了?出行方便,便是着男子袍衫也符合礼制。而协助衙门办公?差的能人异士,不?论?男女老少,有才能就?会被奉为座上?宾。 这一点很合沈香的心意。 她出门在外,翩翩风仪,瞧着是个?俊秀的小郎君,一开腔又成了?女声。 衙役们这才回过神来,来了?个?有能耐的小娘子啊。 不?过孙少尹都不?介意,他们计较太多,反倒显得狭隘了?。毕竟几年前?还有仵作?娘子帮府衙验尸呢!都算是一门活计。 今日,京兆府休沐,沈香不?必去衙门里帮忙。 日光透过槛窗,落下几道长短不?一的光,好似金莹莹的银耳凉糕。案几上?,石榴佛手团窠纹长颈花瓶斜插一团白槐花,沾上?几分艳阳,雪亮如?神泽。 那是昨夜,谢青为她折下的花,用来添室内香的。 沈香摸了?摸一侧凉透了?的床面,睡眼惺忪问?石榴:“夫君什么时辰去的官署?” 石榴想了?一会儿:“大概是寅时。” “这么早,天?还没亮呢。”沈香不?由蹙眉,“他吃了?吗?” 石榴摇摇头:“奴婢没见着。郎主一出屋就?嘱咐下人轻手轻脚伺候,别吵醒您。接着,人就?往大门走了?,奴婢看外头车夫都套好了?马,该是直接进宫里上?朝会。” 沈香懂了?,这是饭点儿都不?愿意赶了?。 她发了?愁。夫君总这样,一忙起来,膳食不?用,夜里归家又迟,他空腹一整日的光景,身子骨可怎么受得住呢! 沈香忽然起了?个?念头,晚衙时分,她想上?一回刑部衙门,给?谢青送个?饭。 掐着散衙的时间?,沈香入了?官署。 外诸司看守并不?像宫闱里头那样严苛,常有官眷送吃食到衙门里,看顾夫君与僚臣,顺道做一做人情。 沈香去看望夫君,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而且她易了?容,还上?了?妆粉,声线儿又改回了?女音,任大罗神仙来,也断然猜不?到她曾是秋官衙门二把?手沈衔香。 许久不?曾回官署,沈香有一瞬息的怔忪。才迈入门槛,她的指尖就?忍不?住抚上?沥过新漆的门扉,眼眸里满满都是眷恋。 “请问?这位小娘子,您是哪家的官眷,来衙门寻谁的?” 沈香跟前?,忽然传来熟稔的人声儿,把?她唬了?一跳。 沈香抬眸,竟见到了?任平之。 她欣喜地笑,想开口喊“任兄”,又觉得不?合时宜。 任平之看她的眼神疏离、客气,应当是认不?出她来了?。 沈香福了?福身:“官人安好,我是来寻谢相公?的。” 任平之一下猜出她的身份,忙回礼:“原是谢尚书的家眷,失礼了?。谢尚书还有几卷公?文要批阅,您可自行上?西院寻他,那边有另辟给?衙门主官的官舍。” “多谢官人。” 沈香正要离开,又听到遥遥一声唤——“小香?” 是谢青在喊她。 这一句,恰巧引来了?任平之的侧目。 沈香对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问?踅身的任平之:“官人可是有事要嘱咐?” “没、没有。”任平之挠挠头,“实不?相瞒,我有一个?僚友,也叫‘小香’。当初在官署里,他同谢尚书的交情笃深。故而,我一时听岔了?。” 沈香怅然:“那您的这位僚友如?今怎样了??” “杳无音信。”任平之失笑,“不?过,我和她约好了?。如?有机会,一定要上?京城来寻我叙旧。” 沈香心里微热,原来她的朋友,都在想念她啊。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99节 她含笑:“任官人放心,您的旧友一定会来找您的。这么久没来信,想必是日子过得很好,这才没顾得上?旁事。” “若真?如?此,我倒放心了?。” “夫君唤我,先失陪了?。” “走好。” 任平之同沈香道别,散衙了?,他没有公?差待办,得归府了?。 才走两步,任平之足尖一滞。、 等一下,她刚才,是不?是喊他“任官人”?谢家的官眷怎么会知道他的姓氏? 转念一想,许是谢青居家时说?起过官署诸事,任平之晃了?晃脑袋,也就?没多想什么了?。 另一边,沈香和任平之闲侃好久才来找郎君。 抬眼一看,谢青面上?温文的笑比平素多添了?几分阴鸷。 沈香打趣:“您不?会是吃醋了?吧?” “唔……”谢青沉吟,倒不?答话。 他止住步子,忽然握住了?沈香的腕骨。 虽有宽袖公?服遮挡,但在官署里卿卿我我,还是闹了?沈香一个?脸红。 她决定不?再?挑衅夫君,先入谢青的官舍再?说?。 好歹夫妻交流,也要顾及颜面,掩人耳目一番。 官舍里挂着几盏荷叶宝盖红纱堂灯,两重莲花灯坠,下垂飘带,书着君子箴言。案几上?,数卷公?文累积如?山,菊花瓷碗里茶气腾腾,竟是刚刚起的身,方才谢青一直在室内翻阅公?文。 “您特地来接我了?。”沈香回过神,心头一暖。 谢青轻哼了?一声,语带促狭:“只是一打照面,便看到小香在外沾风惹草。” 他是真?吃起了?飞醋!还这样坦率! “哪有!我好歹是挂念您才来的官署。”沈香吃吃直笑,高举起腕上?的红漆酸枝硬木食盒,“我给?您带了?炙板鸭,还有几样小菜,您垫垫肚子。” 知道小妻子是为自己而来,谢青的脸色好上?不?少。 他撩起公?服,帮沈香布膳。 狭窄的官舍中,两人盘腿,落座毡毯就?餐,别有一番意趣。 谢青给?沈香夹了?一块蜜汁烤鸭肉,道:“小香同任平之寒暄,我不?是很生气。至少,你还有一个?可以借钱的挚友。” 此话一出,沈香的筷子都要落地了?。 差不?离两年前?,她刚跑出京城,身上?没盘缠,和任平之借了?点钱。 眼下经谢青提醒,一个?大胆的念头,自心间?油然而生。 沈香好奇心起,问?出了?话:“等一下,您为何会知晓这件事?!难道那一袋钱……” 谢青勾唇:“不?敢多给?,唯恐小香起疑;又怕送少了?,小香没吃没喝,风餐露宿。” 原来她能成功出逃,私下里还有夫君的帮助啊。 沈香面上?讪讪,忍不?住摸了?摸鼻尖子。 谢青挑明这个?,分明是小心眼,不?愿沈香把?功劳记在任平之头上?。 门窗没有关紧,漏了?一丝风进来,凉风习习,却吹得人燥热,面红耳赤。 沈香缄默吃完了?膳,今晚的刺激可太大了?。 谢青还要忙公?事,她决定陪谢青看案卷到深夜,再?一块儿归府。 有小妻子在旁相伴,谢青定然觉得好。 只是官署里枯燥,也不?知能拿什么事物供沈香消遣,他抬头看了?一眼架子上?的书,都是律令,并无杂书,沉闷得很。 沈香会意,和谢青讨了?纸笔,用以消磨时间?:“我想给?任平之写一封信。” 谢青困惑地问?:“写什么?” “两年了?,我都没给?他写过信,好歹他也是我衙门挚友。” 一想到沈香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把?任平之丢到犄角旮旯里不?管,谢青的心底升起了?一团隐秘的欢喜。 他微笑,同意了?小妻子的请求:“好。” 沈香搬了?一张小案几,于谢青面前?铺开纸,又取玉蝉镇纸压制翘起的边沿。她伏案斟酌言辞,差点失神,咬了?一笔头墨汁。 谢青看案牍时鲜少分心,今晚破了?例,时常添几笔夹批,就?掠视一眼沈香。 小娘子的发髻抹了?桂花水,烛火摇曳中,明光瓦亮。落笔白纸时,她微低了?头,后颈细绒绒的软发,一颗茶色小痣若隐若现,愈发诱人。 想闹沈香,又觉得今夜景致甚好,不?忍心打破这一重静谧。 沈香最终决定,给?任平之写这两年的见闻。 一直想着来日方长,总有一日能围炉夜话,她便也没有及时联系任平之。 时间?久了?,沈香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时日并不?如?她想的那样多。 她日日忙碌,想着谢青管辖刑部,任平之一定出不?了?差池,却忘了?对方不?知她的近况,或许日日挂念,夜不?能寐。 思忖间?,沈香下了?笔:“任兄,见字如?面,你近来可安好?既是家书,言辞便也朴实些,不?取锦心绣腹之文藻,少些卖弄。这样,才不?显得你我生分。” “任兄勿怪,时隔两年方才提笔给?你书信,实在是平素繁忙,抽不?出空闲……” 她告知任平之,她这两年寄情于山水间?,过得很快乐。 她和花奴学回了?如?何将折下的花养得长寿,说?起来很简单,只需摘下牡丹等花团,用烛火燃起根柄,再?入添了?水的花瓶,便能养得馥郁饱满;她也去了?偏僻的乡下,每到秋日,庄稼成熟,百姓们就?会拿出佳酿,摆一桌社酒席面…… 沈香和任平之说?了?许多风趣的事,大多都是她在金垌县的见闻。 她想让旧友放宽心,一字一句都是桃源生活。沈香看开了?很多事,有了?新的家人,也在洪水里学会了?放下过去与珍惜爱人。 她真?的生活得很好,也没有自苦,任平之尽可安心。 …… 这一夜,小舟和阿景各拿到一封信,分别是郎主与夫人给?的:一封是沈香写的,送往任府;另外一封是谢青写的,信封外只写了?个?“文”字,送往京外的祁州都督府。 翌日,任平之收到了?沈香差人递来的信。 天?还没亮,他就?着烛光读完了?信文,嘴角牵起欣慰的笑容。 “知道小香过得好,我便放心了?。” 任平之一直将她视为好朋友,两年没有小香的音讯,他还以为她不?记得京中诸事了?,也忘了?他。 原来,小香只是蛰伏于市井之中,体会百态人生。 看到她诸事顺利,他心安了?。 任平之珍视这一封类同家书的信。悉心折好后,他将其放到收纳书信的木盒,好生收藏于书房。 第84章 祁州, 亲王府。 祁亲王严文收到了一封京城送来的信,他翻动书信, 认出这是旧友谢安平的儿子谢青送来的。 扫了一眼内容, 他同?下属道:“将这个名叫‘孙楚’的孩子,调入都督府近卫一列。” “是。” 祁亲王阖了阖目,把信件塞入匣子中, 与其他的信封收纳至一处。 他想起了二十年?前, 就?藩亲王们上京述职,皇兄严盛特地?置办了一场秋日巡狩。 祁亲王是老幺,一出生因腿疾,不受天家待见,便是父君也嫌恶他,觉得他丢尽了自己的颜面。毕竟威严的真龙天子, 血脉上乘,又怎会生养出这样的残疾皇子。 严文自小便知, 就?是他再有读书的天赋, 父君也不会高看他一眼。先天的腿疾, 注定?让严文生来就?与帝位无缘。 因他的羸弱,抢阳斗胜的皇兄们故意同?他划分?干系,泾渭分?明,时常以戏耍他为乐。 便是那时, 皇兄严盛掌了大统, 而?皇兄们也早早成了家, 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了。 那日,狩场的排场很大, 角弓嗡鸣,烽烟四起。秋后的深山, 飞禽走?兽缺少粮食,便会满山逃窜,也极容易被陷阱中的诱饵吸引,正是狩猎的好?时机。 亲王们在皇帝严盛面前设下赌局:皇亲宗族子弟俱出动打猎,一日内,若是谁狩的猎物最少,便要当?众罚酒一坛。 严文因腿疾之故,不擅骑马,也不能过多?饮酒。一旦喝多?了,他的腿便疼痛不堪,难以行走?。 因此,这个赌注是故意针对他的。 皇兄们促狭,想看他笑话,等着他卖乖求情,当?着各位皇嫂的面儿,丢一丢人。 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所有人都这么想。 但严文却觉得极其伤自尊心,从前年?幼被戏弄便罢了。如今,他是刚娶了妻的。他的妻子温静虽是文官小户出身?,却温婉可亲,即便被圣旨压折了筋骨,逼着自己嫁给了他,也从未厌弃过他的腿疾。 犹记得成婚那日,严文心悦温静,迟迟不敢褪下婚服。 他喜欢温静的谦和,心间莫名升起了一股子自卑与羞愧。 严文害怕他肌理蜷缩、膝骨狰狞的腿会被温静看到。 他畏惧家妻眼里的嫌恶,即便她很有涵养,那情愫稍纵即逝。 严文又要破罐子破摔,躲开了。 怎知,温静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给郎君脱衣,好?吗?” 温静笑着望他,眼眸里全是柔情。 严文不忍拒绝,鬼使神?差应了一个“好?”。 他想着,她见到了伤处,自会知难而?退。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少师知道他没有被帝王立储的希望,一直冷待他;兄长们知道他没有一争皇权的可能,拉帮结派欺辱他。 严文一直都是被放弃的那个人,如今他在妻子面前也抬不起头。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00节 可是,温静没有嫌他。 她帮他擦了身?子,望向他的腿时,眼底只有真挚的心疼。 她的动作更加小心了,细腻、温柔,也不知是不是下手轻柔,又或是巾帕上沾了热水,连同?严文被霜雪覆盖的心脏都软化了。 温静秋眉微蹙,小心地?问他:“夫君的腿,疼吗?” 严文一怔。 原来,也会有人关心他——腿疼不疼。 再后来,严文还知道,原来温静早早就?见过他的。 严文不如皇兄们得宠,住在宫中的时间不多?。他在宫外有皇子私院,闲暇时,也会穿一身?不显贵的青色袍衫,登上寺庙里的佛塔高楼,凭栏阅卷。 温静入寺祈福,正遇上一场淅沥大雨。 挂满姻缘红绸的月老树下,她仓皇一抬眼,正对上眉眼冷峻的青衫郎君。 仅仅一瞬,严文错开了脸,继续翻阅下一页书卷。 他不知的是,温静早早将他记挂在了心上,午夜梦回,总会想起那一日的春雨。 郁郁苍苍的老山里,有个俊逸的郎君落座高台,如佛陀、如神?祇,眼中漠然,不存世人,唯有读不懂的晦暗故事。 她希望有朝一日,他能读她。 …… 严文望向温静,不敢应皇兄们的赌约。请不要逼迫他了,他不想让妻子丢人啊。 幸而?这时,谢安平站了出来。 他单膝下跪,对皇帝严盛道:“祁亲王不便骑马狩猎,不如由臣代祁亲王出战。” 秋狩本就?是为了庆贺谢安平连战皆捷,严盛又怎会不给他面子呢? 一代战神?要参赛,那定?是魁首啊。他们这些“酒囊饭袋”哪里及得上嘛!到时候高下立见,真真自讨没趣。 大家伙儿意兴阑珊,赌约一事便打哈哈略过了。 看啊,不过是皇兄们酒桌上一时兴起的笑谈,却险些折损了严文的傲然脊骨。 都怪他的腿…… 严文不语,心情沉闷。 不过,他很感激谢安平出言相帮,寻常臣子,断不会故意在酒酣耳热的席上,扫天家兴致。 谢安平心思细腻,为了他,开罪了君王。 夜里,谢安平来毡帐寻过严文一次。 他郑重地?对严文道:“祁亲王倘若因腿疾之故,不喜骑马,可练一练箭术。挽弓狩猎,勤习臂力,亦能夺魁。” 他给严文指点?了另外一条道儿。 谢安平径直揭开他的伤疤,不带任何鄙薄,坦然地?陈述他的弱处。他是真正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将军,底下兵卒受了伤,残肢断臂乃家常便饭,于他而?言,严文的残缺并不算什么值得挂心的大事。 就?连严文自个儿都不觉得,谢安平言辞哪句冒犯了。 他由衷感激谢安平的坦率。 至少,谢安平把严文,当?成了一个正常人交谈、相处,而?不是低人一等的弱者。 那日后,严文和谢安平私下里便有了来往,渐渐成了至交。 谢安平在藩镇行军,缺食少衣、朝廷压粮不放的时候,严文还私下里偷偷运送军需,背着刘云等人,接济过谢安平麾下的神?策军。 雪中送炭,他们是过命之交啊。 直到谢安平遭受君主严盛的打压,尸骨无存。 临死前,谢安平除了给谢青留下血书,还事先联系了旧友严文,恳求他庇护谢家的孩子。 严文应允。 自此之后,谢氏一脉,便和严文有了牵扯,谢青同?这位叔伯的关系,也甚是密切。 另一边。 京城,谢府。 谢青回府笑眸很冷,似是夹杂怒气。 沈香追问,他只摇头说无事。 实在没法子,沈香只得传召随行的阿景,探问缘由:“阿景,夫君在衙门里可是受欺了?” 阿景听到这句话,惊吓很大。 他确认了三次,才知道沈香并非说笑。哪个官吏有能耐欺负谢青?招惹恶徒,不缺胳膊断腿都是好?的了。夫人定?是关心则乱,说胡话了……竟把尊长认成了纯洁无瑕的小白花。 阿景思来想去也没记起谢青被谁压榨了,嘟囔半天,说了句:“哦!我想起来了,尊长归府的时候,曾撩帘,飞出石子,绊了都官司郎中苏民奕,还教?他磕了一颗门牙。” 沈香记得这位苏民奕曾开罪过自己。 但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谢青也早早惩戒过了。他总不至于这样小心眼,想起来就?火气大,时不时要再罚一次吧? 阿景这边问不出的缘由,沈香只得去找谢青。 刚一入寝房,热气缭绕,画屏上映出郎君披发的清逸身?影,拨云撩雨。 沈香暗骂谢青洗个澡都要调风弄月,她避开眼,只躬身?去探滑落在地?的公服。甫一伸手,沈香恰巧摸到一只塞了官印与牙牌的荷包。素色绸面上,落了几点?黄褐色的酒渍,格外醒目。 谢青这样爱惜荷包,绝不可能脏了爱物……沈香醍醐灌顶,明白了原委。 她偷笑,步入屏风后。 寝房有暗阁,谢青特地?命匠人凿了个浴池,似是怕沈香半夜睡迷糊了,不慎跌落,还在四围砌了一臂高的玉砖,看着珠光宝气。 此刻,仙姿佚貌的郎君,湿了乌黑长发,微斜了头,正倚在玉壁上,闭目养神?。 池水热气腾腾,袅袅成团,如坠瑶池阆苑。 沈香偏要扰神?。 她双臂扶上玉池围子,下巴垫于杏花满绣衣袖,轻轻唤:“夫君。” “嗯?” 谢青听得小妻子娇娇一声喊,他施施然睁开眼。黑睫羽湿了水,松针一般挺翘纤长,媚态横生。 这几日,谢青成天忙京官租地?、润笔受贿的案子。 顺藤摸瓜查了小半个月,总算在今日结了案。 夜里官衙摆了酒水宴庆贺。他再不想吃酒,一双双下司不安的眼睛望过来,谢青还是卖面子浅抿了一口,算作开宴。 看到沈香,谢青很欢喜。他醒了神?,劲腰微动,利落地?游了过来。 谢青动作很快,像是湖泊里藏匿的神?秘鲛人,与沈香对望。 沈香只是稍眨了一会子眼,面前就?多?了个凤眸清亮的俊美男子,心间牵起绵长的暖意来。 “夫君睡着了吗?” “嗯,吃了一点?酒,有些困倦。”谢青老实答话。 他入过池了,衣物尽褪,一丝儿不挂。 水顺着郎君如墨长发滑落,冷硬的眉骨与刀裁的颊侧俱是湿漉漉的,嘴角还噙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笑,平添上不少邪气。 沈香问:“夫君今日伤苏民奕,是因为那一只荷包吗?” 原是为了外人,同?他兴师问罪么? 谢青眼眸微黯,喃喃了句:“他向我敬酒,手抖得很,脏了我的腰饰。” 不高兴。 这厮真的胆大妄为。 谢青清冷的话里听起来还有几分?委屈啊……沈香失笑。 不过一瞬间,她想起另外一桩事:“嗯,不过苏民奕的手有旧疾。而?这旧伤,好?像是夫君两?年?前打折的?” 那时候,苏民奕误会她和谢青不和,特地?跑去和谢青说过她的坏话,结果惨遭报复…… 闻言,谢青一怔:“是么?” 他不记得了。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沈香笑得花枝乱颤,没想到算无遗策的谢青也有失手的一日。 小妻子偷着欢喜,缠枝薄纱披帛底下,小巧圆润的肩头不住抖动,瞧着诱人极了。 谢青唇角扬起,心情也跟着变好?了。 沈香戏弄够了,又促狭地?说起旁的事:“夫君今日的样貌,倒很像我在乡县里听过的志怪故事。” “嗯?” 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闲侃,险些绕晕了不谙人情的郎君。 沈香嘿嘿两?声笑:“听说苗花县里有个寡妇……” 谢青恹恹:“传闻是从金垌县流出来的?” “嗳?您怎么知道?” 谢青侧头,手背遮挡了一下翘起的唇角:“两?县素来不合,互相抹黑的事不少见。” 这话一出来,沈香又觉得是自己思虑少了,的确如谢青所说的那样,志怪故事很可能就?是个谣言。 不管了,她偏要说。 “哎呀没事儿,咱们就?听个趣儿。某天,寡妇夜里路过河畔,偶遇一名眉目俊秀的郎君。郎君总半个身?子浸在水中,笑吟吟地?望她。天时地?利人和,寡妇动了心,故意夜夜晚起,经过那条河。终有一日,她看清了那名郎君的下半-身?。”沈香神?秘兮兮地?凑近,“嚯!好?家伙,那郎君根本不是人,而?是人身?鱼尾的鲛妖!” “然后呢?” “然后寡妇就?被鲛妖带下了水,成了精怪的压寨夫人。” “没了?”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01节 “没了。” 沈香清了清嗓子。 其实还有,不过话本后头绘声绘色描述的都是那起子男女之事。沈香当?时和张主簿一面骂“伤风败俗有辱斯文”,一面搜罗着看完了。 他俩头一次见人鱼恋,还挺新鲜。 谢青眯了眯眸子:“夫人的意思是,我很类妖吗?” “这个……”沈香呆了呆,不知道这话是接还是不接好?。 怎料,谢青没给她旁的时间思考。 他张开健硕的手臂,忽然挟住沈香纤纤腰肢,将她高举起,一同?倒入水中。 “哗啦!” 两?人全成了落汤鸡。 沈香被这一阵仗吓了一跳,心脏扑通扑通如擂鼓一般停歇不下。再睁眼,她已湿了衣裳,覆在谢青宽阔的胸膛。 郎君沐浴,全是返璞归真的皮囊。碰哪处都不好?,沈香局促,里里外外动弹不得。 她不安,脸上、脖颈上全腾升热气儿,烧得小娘子面红耳赤。 她越羞臊,人越娇。 偏偏,谢青坏心起来,执拗地?舔上她的耳廓,咬了她丰腴的耳珠子。 哇,怎会如此! 沈香刚要挣扎,伶仃的腿骨被人压制住,堪堪圈上郎君的腰身?。 谢青还在闷闷发笑,低声戏弄:“既如此,我便效仿一回鲛妖,掳个凡尘小娘子,为我开枝散叶。” “……”荤话一句接着一句,沈香都要被他撩拨晕了。 再回魂时,某人已然得了逞。 第85章 近日, 京兆府得了一笔朝廷的拨款,用以修缮内堂的团鹤平棋天花。 京兆尹许寿诚惶诚恐接下?了这笔修缮金, 闲暇时和孙晋、沈香嘀咕:“往年修葺衙门的好事儿?, 从来不会落在咱们京兆府头上,今年真是奇了。要知道,外诸司衙门日日抱怨, 要给?公堂里补新?漆、固梁枋, 上折子和官家要钱,户部嫌多事,没一回?批的。咱们这样的都城小?衙门,倒取了巧,拿到了钱……我就说前几日送审理好的案卷上刑部衙门,怎么那些眼高于顶的台省官都同我道喜, 原是为了这么一桩事。” 府衙忽然?多了一笔公费,这是天降横财, 谁不舒心?呢?体?面的官署里坐着, 晚衙干吃茶都能发笑。 孙晋一如既往老实巴交, 说不出什?么恭维人的漂亮话,倒是沈香这个庙堂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油炸鬼(油条)老练。 闻言,她逢迎了一句:“京兆府毕竟是京城的门面,总得门楣齐整些。黎民?百姓遇事儿?都先寻上都城京兆府, 若门庭老旧, 丢的是天家的脸, 官家又怎会不上心?呢?” 这话听得爽利,许寿捋了捋山羊须胡子, 笑道:“还?是二娘子明事理啊。” 沈香在京兆府中没有暴露本名,日常出入, 脸上也戴着半壁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对外,她说家中行二,衙役与京兆尹便都唤她“二娘子”了。 京兆尹许寿比孙晋老迈,大了八九岁,已?经?是快要致仕的年纪。 沈香能看出来,他是个难得的油滑人,不算大恶,亦没有大善。 御下?手段抠门,破了案子也不知公堂中设宴,款待吏役。但又不属于冷情人,倘若自?家县衙的下?吏开罪了上峰,他为了保人,能舍下?老脸,巴巴的携礼亲自?登门道歉,上赶着护崽子。 这么说起来,倒真有点“父爱如山”的隐忍况味。 许寿见府衙里头来了孙晋和沈香两个勤快人,他乐得偷闲,眼下?摆摆手,又撒谎说老了头风犯了,要去后院瞌睡一会子,让他们自?便办公差。 沈香想起谢老夫人今日要她转送给?许寿的礼,她忙拦下?人。提了两个油纸包递过去,一个给?孙晋,一个给?许寿:“这是祖母要晚辈给?两位上峰送的吃食,一个是卫州白桃,一个是水鹅梨。夏桃吃了暑气重,许大尹成日里头疼,憋了暑气就不好了,您吃下?火的水鹅梨吧,白桃就给?孙少尹。” 许寿嘴上道这怎么好意思,手上已?经?捧来了瓜果?打量。 他奸猾地笑了声:“老朽也不和二娘子客气,你这油纸外包着的宝珠纹绸布,可比梨子贵重多了,想来你的家底不薄啊?” 沈香一愣,咦,这厮真是个老人精啊! 她刚要辩驳几句,就见许寿摇头晃脑偷懒去了。 待许寿走了,孙晋战战兢兢地问了沈香一句:“小?香,修缮衙门一事,可是你与谢相公提的?” “没有。”沈香茫然?摇摇头,“不过前几日,好似说了一嘴,衙门里头总是落灰,天花壁板不大牢靠。” 几日前,沈香迟迟归府,正好和谢青碰了个正着。 她忙碌一整日,累得手脚发软。 甫一抬头,晚开的梨花树下?,清贵的郎君提了一盏琉璃莲花灯,立于石阶上,等她归府。 夜风满袖,吹得谢青一袭宽袖长?衫起皱,涟漪层叠,飘然?若仙。 沈香心?间欢喜,三两步跑了上去。 见状,谢青忙撂下?手灯,将她抱了个满怀。郎君笑逐颜开:“小?香今日好迟。” 沈香眨眨眼:“出了几桩案子,在帮干爹忙呢。” “你发髻间怎有砂石和漆片?”郎君忧心?忡忡地问了句。 听得这话,沈香急急抬手去摸乌发,果?真夹杂了一点尘土,她羞涩地道:“可能是官舍年久失修,天花落了漆。” “唔……小?香受苦了。” “啊?不辛苦,小?事儿?!” …… 沈香霎时想起这一桩事,小?声嘟囔:“难道这笔钱是夫君的功劳?” 不管了,横竖都是她占便宜,给?谢青记一桩大大功德便是了。 还?没等沈香入公堂帮孙晋整理案牍,衙役小?五上前来报:“孙少尹,二娘子,不好了!石龟村发生?了一桩命案,村官做不了主,上报衙门,等着咱们派衙役去看看呢!” 沈香和孙晋对视一眼,她道:“孙少尹,今日劳您一人整理案宗,我跟着小?五去看看。” “好。”孙晋忧心?忡忡地招呼人,“把周仵作带上,也好有个人在旁帮衬。” “是。”沈香领命,风风火火登车,赶往石龟村。 京城乃大宁国都城,城外还?围着不少小?乡县。怕管辖起来太乱,市井百姓的民?生?琐事全推给?了京兆府来管理,庙堂官吏的要案则由三法?司督查。 看着是鸡毛蒜皮的庶民?小?事,实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总有忙不完的事,俨然?一个小?朝廷,府衙治理也举步维艰。若是不凑巧,一朝撞上一堆事,光是分门别类都累死个人,更别说得来一日闲暇了。 事儿?闹大了,功劳被外诸司的官人们揽了去;事儿?太小?了,上峰又责怪京兆府无能,区区小?事都办不好。 府官们夹紧尾巴做人,光是里外疏通人情就要拽掉一把头发。 故而,来了沈香这么一个能帮着做事的能人,许寿恨不得夹道相迎,又怎会在意她是不是女人家。 况且,她只拿点月俸,还?不贪功名利禄呢! 这是什?么?!这是京兆府行善积德多年才修到的活菩萨啊! 眼下?,活菩萨又为了上峰的政绩忙碌去了。马车骨碌碌,一路驶向石龟村。 到地方,沈香下?了车,端稳走进死者的院落。 还?没来得及入家宅,就被一名身结五彩锦缎绦子宽大袍衫、手持三重宝莲拂尘的婆子,迎面拦了下?来。 她神情肃穆,手端一碗黑狗血,呵斥:“这位小?娘子莫要莽撞入内。死去的女子并?非被凶徒所杀,而是前世冤亲债主索命,若你非要坏了因果?,小?心?遭到轮回?恶报!” 沈香客气地行礼:“我和周仵作乃是京兆府派来验尸的吏人,职责所在,还?请老人家不要为难我等办公差。” 沈香话音刚落,朝小?五使了个眼神。 小?五会意,对付刁民?,只能以武力恐吓。他弹出腰刀,纤薄的刃面照上神婆的脸:“老人家退步!官人办差,容不得庶民?阻拦!” “嗳!尔等愚昧,执意要触怒妖邪,怕是要遭天谴!”神婆撂下?一句狠话,“若尔等不信,老身便做一回?法?事,让尔等瞧一瞧妖邪的能耐。” 言毕,她不顾众人阻拦,口中念念有词。一手执拂尘挥舞,另一手高举起血碗,泼上窗纸。 顷刻间,血色落下?,窗纸显现出一个“滚”字! 鬼怪显灵了。 村民?见状,乌泱泱跪倒了一片,祈求妖神谅解,不要降祸于家宅。 就连小?五也被眼前的阵仗吓到,一时间瞠目结舌,不敢动弹。 唯有沈香抬步,走向窗纸,细细端倪。 她胆大妄为,竟伸手摸了摸“鬼迹”,小?五忍不住开口:“二娘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晚辈得罪了。”沈香踅身,朝神婆又是一拱手,“来人,将她拿下?!” “二娘子?”衙役们面面相觑,“咱们贸贸然?行事,会不会遭天谴?” “拿下?她!”沈香发话了,官威还?是比神威更重的。 衙役们道了句“开罪”,一左一右挟制住了神婆,任她奋力挣扎也逃脱不得。 沈香上前搜身,从神婆的袖囊里摸出一截蜡烛。 她高举白烛,对百姓们道:“白蜡无色,且不融于血或水,以此来书写‘神迹’,必能显灵。” 这话一出,大家伙儿?便知自?个儿?上当受骗,顿感尴尬。 沈香没闲工夫安抚百姓,她问:“神婆是什?么时候来的此地?” “大概是两个时辰前。” “对,神婆是第一个来的宅院!” “原来她没有神通,一直在装神弄鬼啊……” “我上回?还?花两个铜板和她买了求财符呢!” 村民?们七嘴八舌议论,沈香从中获取了不少讯息。 她沉吟一声:“这桩凶案,应当和神婆脱不了干系。” 周仵作纳闷:“咱们都还?没开始验尸,二娘子的结论是否太过草率?” 沈香摇了摇头:“您看到神婆手上端的那碗黑狗血吗?” “这又如何?”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02节 “鸡血或是狗血,一旦盛入碗中,不出一个时辰便会凝结成块。您再看窗上的血水,神婆来此已?有两个时辰,血水竟还?未凝固。” 神婆冷哼:“老婆子我说了,这是妖邪之力!” 难不成真的有鬼? 村民?们都是老实人,哪里和官府的人打过交道。见神婆振振有词,还?敢和京兆府的官人叫嚣,他们不免倒戈,心?里又发虚了。 “不是妖力。”沈香微笑,“是您往血水中添了三七。三七粉这一味药材,用于人身,可活血化瘀。为了辨别三七粉的真伪,民?间常用猪血块来试其‘化血’能耐。若是血块遇上真的三七粉,可在一刻钟内消融化血。” 霎时间,神婆哑口无言。 神迹被拆穿了……她顿时汗如雨下?,只喃喃了两句:“人……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人。” 沈香不答话,眼下?还?是验尸要紧。 她和周仵作一并?入了家宅,翻动死者。 在查验尸身这方面,周仵作是行家。 他里里外外检查一番后,对沈香道:“死者死于刀刃劈砍,致命伤在脖颈。凶手应当比她高,力气也很大。对方从背后袭击的女子,伤痕大多落于尸体?左侧,从伤口截面来看,此人的惯用手是左手,乃左撇子。” 沈香环顾屋舍,没有箱笼与衣橱被翻动的痕迹。 杀了人就跑,家宅还?处理得这样潦草,没有藏尸,也没有遮掩。 仿佛以此为乐……也无惧官人们查探,他在自?寻死路。 凶手不是为了谋财,难不成是私人恩怨吗? 但看刀痕,只致命伤下?手重了些,旁的刀痕都留了余地,也不像是泄愤。 案子里处处透着古怪,不知凶手意欲何为。 沈香在门边寻到了凶手踩过血痕留下?的足印:“您看,凶犯的脚掌颇大,和神婆对不上。” 沈香回?头,再看一眼神婆惯用的手,她是右撇子啊。 根据她日常用手的厚茧痕迹、足印、以及神婆和死者身高的比照。 沈香初步判断,下?了结论:“神婆不是杀人凶犯,但……她有备而来,定早知这一场血案,或许是共犯。” 第86章 沈香决定把神婆带回京兆府的牢狱里, 暂留几日。 暮色沉沉,星辉四野。起风了?, 该归府了?。 沈香对小?五道:“尸体带回衙门?里细验一?番, 再留下几个弟兄四处搜罗。这种?情况下,他定不?会带着凶器逃跑,罪证或许就抛在荒野, 便是没寻到人, 也能找到作案凶物。” “是,二娘子放心吧,下吏知道如何?行事。” 沈香是没有官身的小?娘子,衙役好歹是胥吏,对她卑躬屈膝,实?则大大的不?合规矩。但他们觉得沈香身份不?一?般, 愿意听她调遣。 沈香又嘱咐了?周仵作一?声:“夜里劳您辛苦一?回,看看死者衣上有没有沾染血指印。倘若有, 请您临摹下来, 往后抓住嫌犯还能比照一?回指印, 确认凶犯真身。” “二娘子谨慎,老夫必然留心。” 几人的差事都安置好了?,沈香不?是搜罗罪证的衙役,没必要留下添乱, 免得晚归教谢青担忧。 沈香刚到谢府门?口, 谢青果真在等?她。 今晚, 郎君没提灯,不?过府门?口倒新?挂了?几盏两重桃花宝盖灯坠的吊灯。灯屏上刺满绣四季花卉, 绒绒的、一?溜儿烛光,不?刺眼, 但雪亮,巷弄都被照明了?。 沈香问:“夫君是怕我寻不?着归家的路吗?把府门?牌匾照得这般亮堂,眼睛都要晃疼了?。” 小?妻子一?贯促狭,竟开起他的玩笑。 “既如此,小?香闭上眼,我牵引你走。” 谢青心情颇好,伸出修长的指节,轻轻覆上沈香的眼睫,莽撞地将她的光挡住了?。 沈香哪里知道谢青城府黑厚,还能见招拆招,她霎时受困于?郎君身前,受他挟制,逃脱不?得。 作茧自缚。沈香忽然想到这个词。 谢青揽着她入府。 夜风被男人高?大的身影遮挡,沈香的脊背吹不?到风,闷闷的热,仿佛被裹入了?厚重的壳里,周身俱是谢青的气息,熟悉的、清冷的桂花香味。 近日他真温顺,竟没有换香。 沈香莫名想起谢青是很喜欢甜腻的血气,他硬生生克制住了?野性?,也临时改了?口味。 见不?见殷红血渍都无所谓了?。 他有妻了?。 沈香意识到,她成了?谢青的独宠,是谢青这个掠食野兽的掌中之物。 平日能看到郎君人畜无害的笑容,不?觉得凶险,今日看不?见路,也瞧不?见人,谢青与生俱来的腾腾杀意压迫着人。沈香全凭感觉依赖谢青,脊骨竟会有几分不?合时宜的战栗。 她被他拥着呢。 沈香倏忽停下了?步子,她能透过指缝的光,感知到环境的变化。 他们穿过很长的廊庑,眼下入了?屋里了?。 这算什么夫妻情-趣吗? 该松手了?,别故意戏弄她。 沈香想这么说。 可还没等?她张嘴,沈香觉察到谢青的腕骨微动,青筋震颤。 他的掌心换了?个位置,人也慢条斯理立于?沈香面前。 滚烫的呼吸近在咫尺。 谢青作怪,他还是没有松开束缚,还她自由?。 再要问什么,沈香的樱桃小?唇就被封住了?。 暝暝夜晚,谢青又伺机吻了?她。 沈香浓密的睫羽微微战栗,好似蝴蝶的纤薄的翅膀。 谢青冷硬的指骨依旧拦在两人之间,像大婚时的红绸盖头。 沈香看不?到漂亮的夫君,只能凭这一?个细腻又绵长的吻,纤悉地感受他。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处处都碰得到。 一?蓬蓬炙热的呼吸纠缠在一?处儿,密不?可分。 明明是唾液的拉锯,却能引得尾骨酥麻。 连带着腿心都发软,要站不?住了?,又被坏心眼的谢青堪堪扶住,动作轻柔,甚至带点怜惜。 这是谢青所求吗? 沈香意识到,他分明是知道她难耐的,他是故意的。 寝房黑黢黢的,箱笼与案几都仿佛笼罩上了?一?层雾纱。 她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屋里的灯可能也被谢青一?记手刀熄灭了?。 漆黑的室内,任意骚动都被放大。 耳边是谢青轻微的低吟与吞咽,她仿佛听到郎君的喉结滚动,撩人的一?颗胡桃核儿,躁动与祟念,几不?可查,稍有所感,便震撼她的耳廓。 他在尝她啊…… 吞下的,都是沈香的气泽么? 沈香觉得,她的肺腑里,都卷入了?无尽的桂花香。 这是谢青带来的吗?腌在花里的郎君啊,骨头缝隙都浸入了?异馥。 艳骨。 谢青不?止皮囊美丽到惊心动魄的地步,连肌骨都妖冶到令人毛骨悚然。 沈香一?时之间,产生了?莫名的倦意与酥软。 她算是同怪物一?般的郎君结合了?吗?所有人都怕谢青,唯独她恣意妄为,敢触碰他、敢感受他。 她任他牴触,任他支配。 她那些绮袖罗裙明明一?缕缕滑落至地,沈香越来越自由?,却觉得粘稠的蛛丝任顺着脚踝与腕骨,一?点点黏附上四肢百骸。 沈香莫名羞臊,又想躲了?。 偏偏谢青不?容她逃跑。 他终于?松开遮蔽沈香眉眼的手,允许她透过槛窗,看一?看皎洁的月亮。 然而,谢青只是在欲擒故纵。 她得了?他的体谅,要付出的代价却更?多——那便是沈香热汗淋漓,要接纳他至更?深处了?。 先是紫色公服落下,荷包里的官印砸地,啪嗒作响。 再是梨花水纹满绣抱腹亵衣的系带破损,也接连离了?主人家,混入一?地凌乱的官服之中。 …… 后来的几日,沈香说什么都不?让谢青在府外等?她了?。 郎君倒是听话,的确不?在府外等?了?,而是隐于?街巷的某个屋脊之上,暗中窥视他的小?妻子。 偶尔沈香撩帘子透风,一?抬眼,同屋檐上谢青对视了?一?眼。 她按了?按额心,归府时,沈香败下阵来:“您还是在府门?口等?吧,老在人屋上盯着,我怕哪天人家把您当成宵小?,报上京兆府去。” “好。” 得了?小?妻子的偏袒,谢青心情很好,眼角眉梢俱是带着温柔的笑意。 两人一?并入府,谢青突然想到一?桩事,问沈香:“为何?会有乞儿,在无车马经过的暗巷角落里乞讨?” 沈香呆了?一?会儿:“嗯?”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03节 “这几日时常见到,心里有些奇怪。” “许是才入行不?久,不?大好意思人前讨钱吧。”沈香叹了?一?口气,“这种?时候,您不?该袖手旁观,应当上前给一?点银钱救济。毕竟谁都有落魄的时刻,咱们也要多多体恤他人的苦难。” 谢青没有拒绝,毕竟是小?妻子要他“怜悯”,好歹装也要装一?回善心肠,给沈香一?个面子。 “嗯,我省得了?。”谢青微微眯眸,语气里带一?点不?怀好意,“如有下次,我定听一?听他的苦衷。” 第87章 沈香今日外出办差事, 又?得晚归。 她唯恐谢青在等,特地喊来随侍左右的小舟:“帮我?回府上报个信儿, 若是回府晚了, 夫君不必为?我?留灯。” “是。”小舟唯沈香马首是瞻,应了一声便踏檐而去?。 沈香昨日撬开了那?神婆的嘴,对方?老实交代了, 她其实是想为?自己的孙儿遮掩罪案。 她的孙儿打小便有几分凶残血性。 凡是神坛上的供品, 如鸡鸭猪牛一类,他都会?偷去?肢-解。 街坊邻里知道神婆会?做法事、有神通,嘴上客客气气。 可?一私底下却不让自家娃娃和她的孙儿往来,生怕碰了神婆家镇鬼的坛子?或是不干净的符箓,惹来邪灵,招致灭门之灾。 神婆想到孙子?不招人待见, 平日里没有其他玩伴,秉性阴郁些, 情有可?原。 或许是小孩子?家家玩心重, 大了就?好了, 她没再管他。 直到一日,她发现孙子?不满足于死?物,甚至对活物下了手。 七八岁大的孩子?,拿菜刀猛然?剁下鸡头, 那?样血腥的场面?, 他竟还立于草棚里, 哈哈直笑。 明?明?是酷暑,可?神婆看着血色弥漫的屋棚, 仿佛伫立冰天雪地里,腿都被骤雪冻得僵直。 神婆的孙儿, 是个疯子?啊。 她好希望那?个孩子?能哭一哭啊,像个正常人一样,可?他就?这般捧腹大笑,似炼狱里的恶鬼。 孙儿下手的次数越来越多,人也越长越高大,有时,他的恶意甚至会?对准了那?些孩子?。 神婆怕出事,只能把他锁在家里。 可?是孙儿是活生生的人啊,他聪明?,晓得逃跑。 锁链与家宅困不住他了。 终于有一天,他跑了出去?。 神婆知道,完了,全完了。 这一只吃人的鬼,被她亲手放出去?了。 听到这里,沈香一怔。 神婆的孙子?杀了无辜的人,他死?有余辜。 可?是,他和谢青又?那?么像……是谢青的同类吗? 沈香的心间牵起绵长的痛感,迟迟的,犹如冻伤后的灼痛。一时之间,她想到了乖巧的夫君。 自打出生以?来就?端稳微笑的郎君啊,宝相庄严,如莲台上的佛陀。 倒是超度了众生,送恶人下六道轮回。 不过手法恣意妄为?了些,主打一个“恶有恶报”。 曾经的谢青,也为?世人所不容。 沈香想,可?她的夫君不是恶鬼。 他被她调教?得很好了,也很听话?。 改邪归正的家犬,不该遭世人白眼与唾弃。 至少,谢青没有伤害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弱者,和神婆的孙子?,一点都不一样。 沈香心事重重回了都城。 路上,她记起谢青的荷包脏了。于是,她喊车夫停车,她要去?坊间重新挑几个素色荷包,顺道瞧瞧有没有旁的玉珏等等腰饰,给谢青送几样礼。 唔……沈香笑眯眯地想,狗狗不知隆冬腊月天里加餐是为?了什么,但狗狗看到丰盛的荤菜,心里一定知道,主人爱它。 她心间又?藏了燎炉似的,升起一团绵密的暖流。 她想看夫君欢喜地笑。 沈香买了螺甸紫素面?荷包,回家可?以?费些心力,绣个繁复一点儿的纹样,总不能让谢青官署僚臣们,一年四季只看他佩那?几颗红豆竹叶片子?吧?万一下司们私底下笑话?谢青的夫人手艺不精,那?多丢当家主母的颜面?呢! 想着,沈香还挑了一串紫檀木菩提佛珠,绳结用的是外形嶙峋的红玛瑙。 暗沉的红色,符合谢青的嗜好,再有“小妻子?赠物”这一名头添彩,手串定会?被他盘包浆。 这种切实的幸福小日子?,教?沈香心情愉悦,连带着之前的沉闷都一扫而空。 晚间,京城没有宵禁,夜里坊市点了灯。 落过雨的石阶仍湿着,巷口屋檐伸出一截黑峻峻的老树,挂的花灯流下富丽的光瀑,青石面?上一阵粼粼的橙芒。 “啪嗒”一声,水洼被人踏碎了去?,溅起无数雨星子?。 坊市里的人越来越多了,沈香没寻到自家的马车。 倏忽,她如芒在背。好似有什么人死?死?盯着她,带有强烈、凌人的威慑力。 沈香下意识回头,正见暗巷角落里,蹲着一个乞丐。 他头发凌乱,脸上全是脏泥,就?这么一瞬不瞬望着沈香。 手里的破碗盛满了雨水,没有一枚铜板。 沈香想起谢青前两天的问话?——为?什么有乞丐要在讨不到钱的暗巷里乞讨? 她很想告诉他为?什么。 可?是下一秒,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沈香被乞丐的奇袭撞到,口鼻闷入一股子?麻沸散的气味,唇舌发僵,就?此昏了过去?。 小舟被她支走了。 而落单的羊羔,很容易被饿狼盯上。 沈香遇难了。 再度醒来,沈香待在一间满是粉尘的陈旧仓房内。 乞丐在她面?前磨刀,霍霍声不绝于耳。 沈香吓得大气不敢出,她的手脚都被绳索束缚住,偏偏唇齿没有塞上布团。由此可?见,这里一定远离了住宅,乞丐不怕她呼救。 若是沈香愚钝,大声喊人,还可?能激怒他,更早毙命。 思来想去?,还是拖延时间比较划算。 她闭眼又?要装睡,乞丐却冷笑开口:“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沈香无法,只得睁开眼,一言不发,望向足尖。她不能看乞丐的脸,这样还有机会?谈条件,求他放了自己。 乞丐打量沈香许久,纳闷地问:“你怎么不喊人?” 沈香心平气和地答话?:“你不怕我?喊。” 乞丐一愣,忽然?狂妄大笑:“哈哈哈哈,你好聪明?!” “过奖。”沈香抿唇,“你放了我?,今夜你我?就?当无事发生,好吗?” “我?费尽心思要抓你,又?怎可?能放你离开?你今晚死?定了,还是好好想想,被我?分成三块好,还是六块好。” 这招行?不通啊,沈香微微蹙眉。 她大概猜出眼前的男人身份,他是神婆的孙子?,那?个杀人凶犯。 乞丐刀磨好了,指腹微试了一下刃面?,刚触上就?破开一道口子?,血珠满溢。 乞丐欣喜若狂,发疯地舔了一下指尖的血珠子?,对沈香笑:“好了,轮到你了。” 他朝她步步紧逼,眼底只有汹涌的杀意。 乞丐不想和沈香谈判,他不过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他嫌她多管闲事,非要追查。他巴不得快点卸下沈香的手脚,看她这样漂亮的女?郎,浸入一团炽艳的血梅池子?中。 被血泡住口鼻,肺腑里全是灼人的疼痛。 向他求饶啊,他虽然?不会?心存怜悯,但他很爱听女?子?死?前的哀嚎。 沈香皱眉:“我?劝你最好放了我?。” “哦?” “我?从你祖母口中得知你的样貌了,衙门里海捕文书也早早请了丹青画师绘制小像,你在劫难逃。若跟我?乖乖上衙署里自首,保不准你尚存一线生机,不至于秋后问斩。” “你在撒谎!”乞丐生了气,“我?跟了你这么久,还和你打过照面?,你没有一次认出我?。若你知道我?长相,早喊衙役逮捕我?了!” 此言一出,沈香知道这人是有备而来。 她绞尽脑汁,思索对策。 霎时,福至心灵,沈香被他点醒了。 “你说,你一直跟着我??”沈香嘴角上翘。 “是又?怎样?” “那?你有看到我?和一名样貌俊秀的郎君在一处吗?他的腰上系了红豆青竹荷包。” 乞丐被沈香问懵了:“你死?到临头还这么话?多作甚?” “死?也让我?死?个明?白吧?”沈香依旧温和,“你究竟看到没有?” “看到又?怎样?”乞丐没了耐心,他的克制力实不算好。 想也是,谁会?和猎物废话?? “看到了啊。”沈香笃定地说,“那?你死?定了。”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04节 乞丐高举起匕首,作势要刺下。 “开什么玩笑?!胜者是我?!我?抓到你了,现在你会?死?在我?手上!” “你只能死?在我?手上!” 沈香望着乞丐高举起的刀尖,月色下,纤薄的刃面?散发刺目的寒芒。 他在虚张声势。 乞丐很紧张自己的游戏遭到破坏,所以?要逼沈香住嘴。 他暂时不舍得动手,还想再和她玩一会?儿。 家猫逮耗子?的玩法,要把鸟雀玩到奄奄一息。 沈香强忍住畏惧,故作镇定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在看着猎物的同时,也有猎人在盯着你?” “猎人……” “是啊,他会?杀了你的。” “不可?能!” 乞丐睚眦欲裂,世上唯有他最擅作恶,没人能从他手里抢走猎物! 他要证明?自己。 杀了沈香,亲手拆分了她。 刀刃啊,一定会?破开沈香的脖颈,任那?甜腻的血浆四溢。 就?这样,下手吧! 乞丐狠狠落刀——! 利刃坠下,携带起的风很凉,刃面?刚磨过,应当锋利。 沈香不敢看血肉模糊的画面?,她偏了头。咬紧牙关,重重闭上眼。 她没有在恐吓乞丐,她说的是真心话?。 谢青比任何人都要看重她,不可?能忽视她身边的异常。 倘若真有人跟踪沈香,谢青绝不会?袖手旁观。 沈香在赌——野犬和家犬,究竟谁更烈性。 不止乞丐嗅到她的血腥味会?发狂,谢青也会?啊。 “那?么,来救我?吧,夫君。” …… 刺啦。 浓稠的血液喷涌了沈香满身,预期的痛感并未传来,眼前倒下的人,是那?个动手的乞丐。 只是废了一条执刀的臂膀啊,好在没杀生。 沈香松了一口气。 劫后余生,她才知道,原来手脚心都沁满热汗,她怕得几欲发抖。 沈香一抬眸,正对上身着紫袍公服的冷面?郎君。 苍茫夜色下,谢青犹如杀出地狱的罗刹恶鬼,煞气暗涌,凤眸里酝酿滔天寒意。 蓦然?到访的家犬,真及时,教?人欢喜。 很有安全感。 谢青没归府,身上的紫衣公服都不曾褪去?。 他见到小舟的时刻,立时想到了那?一名乞丐。 谢青怕沈香出事,掠食猎人的眼神,他比任何人都懂。 对方?盯着沈香。 所以?,谢青一散衙便心急火燎赶来,救下家妻。 小乞丐的命实在不好,他必死?无疑。 郎君瞥了一眼血泊里挣扎的乞丐,凉薄勾唇:“哦?不巧,走岔了门,竟遇到劫匪了。” “谢尚书,您等等我?啊!” 谢青背后,忽然?窜出了苏民奕。 散衙后,他们的线人传来密报,今夜坊市有官吏会?做行?贿交易。 他本想跟着上峰外出,揽这一回功劳。 哪知谢青钻入偏僻的小道,竟为?了救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娘子?。 看样子?,另外一桩大案要黄了。苏民奕邀不到功,痛心疾首。 沈香看到苏民奕,心道:“不好,熟人在,可?不能让外人知晓,京兆府的二娘子?,实则是谢青家妻孙香。” 她得堵住谢青的嘴。 于是,沈香急中生智,先声夺人:“谢表哥,救我?!” 一声娇矜而仓皇的呼唤,镇住了谢青的步子?。 他深深看了沈香一眼。 夜色下,小妻子?浑身都是外人的血,一副我?见犹怜的可?怜容貌。 谢青似笑非笑:“……表哥?” 哼,小妻子?闯祸不自知,嘴巴子?哄人倒亲昵。 闻言,苏民奕一愣:“您、您在京城,还有表妹啊?” 沈香做贼心虚地低眉,好在脸上有面?具遮挡,不怕露馅儿。 谢青慵懒地应了声:“嗯,远房表妹。” 苏民奕醒了神儿,忙招呼外头跟来办差的刑部衙役们入内,缉拿伤害上峰表妹的歹人。 他拱手,向谢青请示:“谢尚书,歹人该如何处置?” “手足打折了,剩一张嘴便是。” “啊?” 苏民奕呆若木鸡。这样凶残的刑罚,他委实被吓到了。 谢青不紧不慢地说:“讯话?招供么,不是有口就?行??” “是!”苏民奕心间惴惴不安。 怪道都说谢青是笑面?虎酷吏,原是这么来的。 不过歹徒杀人,本就?死?不足惜…… 苏民奕前脚刚走,谢青后脚便解开了沈香手脚束缚的绳索。 沈香得了自由,想要站起。下半-身却仿佛不是她的。 呃,她腿麻了。 沈香端着尴尬又?不失淑慧的笑容,悄悄说:“谢表哥,我?的腿脚略微不便,站不起来。” 谢青轻轻扬眉,朝她伸出修长的指尖。 坏心眼的夫君微微一笑:“给你搭个手,表妹。” 这话?里胁迫意味好重! 沈香两次三番涉险,不顾自家安危,谢青确实该生气。 可?她不是料准了,谢青一定会?救她吗? 若说她胆大妄为?,不还是谢青养的肥胆子?? 沈香缩了缩脖颈,小心把纤手递给了谢青。 夫君的手掌冰冷,冷不防冻了她一下。 下一刻,沈香忽觉手背一沉……谢青居然?趁机摸了她一把! “……”她呆若木鸡。 趁着没人看他们的时候,沈香切齿,小声警告:“您别扮个急色鬼行?吗?哪有表哥会?轻薄表妹的?!” 谢青蹙眉,略微不满。 ——居然?还有脸不高兴!沈香扶额。 良久,谢青遗憾喃喃:“当小香的表哥,真无趣啊。” “……”是呢,倒是委屈您了! 第88章 苏民奕还是放心不?下那一桩大案子, 他打算邀上峰一块儿突袭,抓一抓佞臣。 哪知, 苏民奕一回头, 正见谢青潇洒地一甩衣袖,将沈香打横抱起。 沈香惊呼一声,刚要?下手捶自?作主张的夫君, 就?对?上了苏民奕震惊的目光。 凉风习习, 四目相对?。 夏夜的风,寒透人的心腑。 沈香沉默了,她在想,编个什么样的理由可以完美?混过去。 实在编不?出来,她讪讪一笑,试探性地问苏民奕:“官人, 您觉得……我和谢表哥眼下为?何这般亲近?” 苏民奕本?打算置身事外,怎料沈香一句轻飘飘的话, 把他拉回了危险的旋涡中?心。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05节 苏民奕也干笑了一声:“下官愚钝, 猜不?出来, 还是让谢尚书为?我解惑吧。” 问题踢鞠球似的,又抛到了谢青的面前。他不?愧是腌臜官场里腌制入味的老油炸鬼,张口?就?是坑蒙拐骗:“表妹身子骨弱,又受了一场惊吓。本?官身为?兄长, 理应慈幼, 不?过帮扶一回罢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 面上笑意也浅浅,宛如端人正士。 如果谢青没有在苏民奕转身的时候偷吻她, 沈香或许真信了“夫君实乃谦恭君子”的鬼话。 苏民奕颔首:“原是如此,谢尚书宽厚, 待家人也亲善。” 谢青微微勾唇,并没有领受苏民奕的夸赞。 他抱沈香上了一辆马车,嘱咐苏民奕一句:“时候还早,你我便去细作给的窝点宅址瞧瞧虚实。” “是,下官这就?安排两路人马。一队跟着咱们抓贪官污吏,另一队把歹人先押回刑部?狱里……”苏民奕忽然迎上谢青冷厉的凤眸,回过神来,“大刑伺候!” “嗯。”谢青满意,撩帘入了车厢。 门帘子一打下来,车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沈香忙滚出谢青温热的怀抱,嘟嘟囔囔:“您世事通达,怎会不?知表亲间也有男女?大防呢?况且您还是有家室的郎子!” 谢青勾唇,不?语。 沈香看到他那意味深长的笑颜,悟了:“您是在故意戏弄我?” “表妹好聪明。”谢青夸赞了句。 接着,郎君整了整衣袍,不?让袖口?留有褶皱。 便是在暗处,他也很注重仪容,绝无半点狼狈之处。 沈香不?解:“为?何呢?” “表妹以身涉险,惹恼了表哥,不?该受罚吗?” “……” 她懂了。 谢青看着一派云淡风轻,实则底下的火气还没消呢。 沈香知道今日是真的有些?过火,她之前再三承诺,往后谨言慎行,不?会冒进行事的。 是她失言在先。 于是,小娘子娇滴滴地伏上人膝,有意扯下青竹色的袍衫,露出一星半点儿圆润肩头。 沈香媚眼如丝,为?自?个儿说情讨饶:“夫君饶过我这一回嘛!今晚罗帐之中?,随您处置,可好?” 她在玩火。 她欲使美?人计,出卖柔弱身子骨,博君一笑。 沈香知道谢青对?她的渴求。 因此,她故意捉弄他、欺负他。 毕竟,谢青对?她,少有克制力。 诚如沈香所想的那般,谢青的确起了邪念。 欲心攀附,渴念暴涨。 郎君眼睫低垂,墨瞳里暗潮渐生,尽是翻涌的慕求与冀望,绵绵不?息。 但,他不?想入套,按捺住了兽-性。 谢青轻描淡写扶起沈香的双臂,搀她靠到别?处。 沈香愣了:“您……” “表妹请自?重,这般拉拉扯扯,若让表嫂瞧见,她会生气的。”郎君做戏,为?难地婉拒。 “……”沈香欲言又止。 算您狠! 马车骨碌碌地行驶,一刻钟后,他们抵达涉事的酒肆。 谢青抛掷暗器,发?出信号,命小舟与白玦守着马车。 他则下车,同苏民奕办差。 忙碌了近一个时辰,谢青才重回沈香身边。 绸布车帘一掀起,煌煌烛光落到沈香眉眼间。入目便是沈香一点又一点的下巴,后颈融于光尘中?,细软的肌肤覆上一层雪色。 睡着了么? 谢青唇角微扬,对?车夫压低声音:“归府吧。” 他轻手轻脚坐定,任沈香没防备,扑通栽倒他的膝上。 “傻娘子。”哑然失笑。 谢青怕她磕疼了,用掌心护着沈香的鬓边,半壁面具、锐利的簪子,均被?夫婿顺手拆解下来了。 说来好笑,醒时不?让沈香靠近,待小妻子睡熟了,又千万分想亲。 谢青还是遵从本?心,垂首,于小娘子睡到酡红的脸侧,落下一吻。 抵达府上,已是深夜。 设晚宴前,谢青把小舟唤至庭院中?。 今日沈香遇难一事,谢家臣早早知道消息。他们忧心小舟护主不?力会被?谢青责罚,可没尊长的传召,他们又不?敢冒进上前说情。 免得被?谢青视为?大不?敬,罚小舟更重。 接着,不?知谁踹了人群里的阿景一脚,害他险些?双膝跪地。 阿景回头,怒:“哪个鳖孙踢我?” 谢贺叹气:“快去找小夫人,求她来保小舟。” 谢贺是看着小舟长大的,他知道这个孩子多实心眼,若尊长执意要?罚她,即便是断手断脚,她也会抽刀自?戕。 她没有心肠,忠也是愚忠。 闻言,阿景忙闯入后宅,拍门,闹醒了沈香。 “小夫人,江湖救急!求您救救小舟!” “我马上来!”沈香趿着鞋下地,发?髻都没梳,散着发?奔出门去。一面跑,她一面捞随风晃荡的银红色披帛,劝阿景,“慢慢说,别?着急。夫君在哪儿?” “在隔壁拾景院。”阿景气喘吁吁,“小舟今日没护住您,尊长、尊长想罚小舟。” 听得这话,沈香蹙眉。她是知道谢青御下多凶残,平白无故就?能废人筋骨,今天?小舟险些?铸下大错,怕是连命都难保了。 思及至此,沈香的步伐不?由加快许多。 小舟不?能有事。 好不?容易赶到了庭院,俊逸的郎君刚落坐花树下,斟好两杯酒。 而?他的靴前,小舟单膝跪地,俯首听命。 见是沈香来了,谢青冷峻的眉眼顷刻间春风化雨,柔和不?少。 他朝她伸手:“小香,来。” 沈香咬了下唇,小心翼翼搭上夫君的掌心。她尽量不?触怒他,用轻描淡写的语调,问:“夫君是在这儿饮酒赏花吗?” 装聋卖傻的伎俩,谢青不?接,只笑不?语。 沈香没辙儿,开门见山:“您是想罚小舟吗?” 谢青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下属,怜惜地抚了抚沈香的脸——“小香不?喜见血气吧?” “是,我不?喜欢。” 夫君忽然发?问,沈香听出他话中?有周旋余地,忙不?迭点头。 “既如此……”谢青犯了难,他冷冰冰地盯着小舟,“面前这两杯酒,你自?个儿挑一杯饮下。其中?一盏,我添了鸠毒,也算是全了这么多年的主仆之情,给你一个痛快。” 小舟很看重沈香,今日的确是她疏忽,险些?害了小夫人的性命。 既做错事了,理应受罚。 “属下领命。” 沈香听得目瞪口?呆,一个疯,一个傻,凑一块儿真是要?命。 就?在小舟伸手取酒杯的时刻,沈香打翻了这些?酒器。 “小夫人?”小舟蹙眉。 “不?能喝!”沈香呵斥。 小舟不?动。 “来我这儿!”沈香蛮横地把她拉到身后。 小舟:“您不?必为?了我,和尊长发?生口?角。” “你不?要?说话!”沈香呵斥小妹。 她张开双臂,挡在谢青面前,固执地护住小娘子。 这般护崽子,仿佛谢青是洪水猛兽。 郎君不?悦,凤眸里带了一丝冷意。 他嗤了一声:“小香不?要?拦为?夫调教这一批刁奴。” “夫君!”沈香紧抿红唇,“您说过,谢家臣是我的奴,所有人唯我马首是瞻。” “嗯?” “我既是他们的主子,那他们的命就?该由我发?落!”沈香坚毅地仰首,“我要?保他们……您说了不?算!” “是么?”谢青像是听到了一桩有意思的事,他笑容逐渐灿烂,教人辨不?清内里情愫。 是盛怒吗?还是欢愉? 郎君的城府好深,外人很难看透。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06节 “小香想违抗我。”谢青下了定论。 沈香不?愿背叛谢青的,可她不?能牺牲小舟的性命。 是她一意孤行,带累小舟,全是她的错。 沈香:“对?不?起您,但小舟……归我。” 谢青没开腔,他只是静静地看了沈香许久。 “呵。”接着,郎君莫名哂了一声笑,闷闷的,不?知是喜是悲。 谢青不?再逼小舟抵命了,他起身,信步回了寝房。 谢青一走,旁观的谢家臣们纷纷跃下屋脊。 他们头一次,没谢青的指示,擅自?行动。 乌泱泱的人单膝跪于沈香面前,自?发?地、虔诚地低了一头。 像是在举行什么肃穆的仪式,庭院鸦雀无声。 不?过一炷香,所有人蹿房越脊,躲入暗处,消失无踪。 沈香懵了:“这是……” 小舟道:“谢府的家臣们在认您为?主。” “我?” “嗯。”小舟看了一眼洒在花树下的酒水,蚁虫爬过,尚有一息,不?似含毒,“夫人,其实您不?必保我。那两杯酒……未必掺了鸠毒。” 这一回轮到沈香困惑了。 她喃喃:“若酒里无毒,夫君何必大费周章,执意罚你?” 小舟摇头:“属下不?知。” 霎时间,沈香福至心灵:“夫君是想帮我立威啊……” 她宅心仁厚,怜他人之苦难,以慈悲心济世,护了小舟一程。 谢家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小舟认主,即为?谢家臣归降。 他们承沈香的恩情,从今往后,谢家臣便是沈香手上最利的刃,任她差遣。 沈香茫然地望向亮起烛光的寝房,心尖蔓延起一寸许不?安。 谢青在想什么呢? 夫君的心思讳莫如深,就?连她这个枕边人,时而?都难能参透。 第89章 沈香安抚了小舟, 命她今夜宿谢府外头,任何人传召她都不必听, 横竖沈香才是她的顶头上峰。 这话分?明是防着谢青杀个回马枪。 夫妻俩为?了“争”一?个外人, 彼此提防,闹得?挺没脸的。 小舟忧心忡忡:“若我?离开夫人一?丈远,我?担心您的安危……” 沈香噗嗤一?声笑:“有你们?尊长在, 你还怕我?涉险不成?” 小舟怔忪, 道了声“是”。 她关心则乱,当局者迷。竟会看重?沈香至此地步,连尊长都不放心。 沈香也是个敏慧的人,怎么不知小舟的忠心。 她温柔地摸了摸小娘子?的头,同小舟道:“尊长不是个坏人。” “嗯。” 小舟不一?定信,她只是愿意听沈香说。 “去吧, 好好睡一?觉,睡前?让伙计热一?碗牛乳给你端来, 饮下再睡。” 沈香小声叮咛小舟衣食住行, 惘然想起, 谢青也一?直这样嘱咐她——这是长者对晚辈的柔情呀。 小舟道别。 她真的听话,出府,找了一?间夜里还亮着烛光的客舍。 付了房钱,和衣睡下。 她一?如既往冰冷, 除了接主人家的任务, 便是麻木地吃穿住行。 险些?陷入黑甜的梦, 小舟骤然睁开眼。 她下地,出屋子?, 猛地踹开堂倌儿的房门,动作一?气?呵成。 小舟杀气?腾腾, 对上堂倌惊恐的双眼,她冷硬地开口:“给我?……热一?碗牛乳。” 堂倌被夜闯门户的女侠吓了个半死,原以为?她要劫财,怎知只是讨一?碗牛乳。啧啧,小娘子?们?出门在外真金贵。 心里怪罪,面上不敢慢待。 没一?会儿,一?碗温好的牛乳便端到了小舟手里。 碗里没加糖,喝起来的滋味……除了醇厚的奶香,并无异处。 小舟不懂,沈香为?何坚持要她喝这个。 不过温热的牛奶入腹,脾胃真的暖和很多?。入睡时,手脚不冒寒气?了,小舟睡得?很香。 另一?边,谢府。 沈香在庭院里小坐了一?会子?,这才擎了一?盏灯,往寝房行去。 想到之前?她和谢青剑拔弩张的架势,沈香不由摸了摸鼻尖子?,面上讪讪。 夫君在生气?吗? 她为?了旁人,和相濡以沫的夫婿吵架。 沈香不敢回屋里,步子?时快时慢,直到窥见房门留了一?道光缝儿,她的周身才暖起来。 夫妻间的小默契啊。 他给她留了门,他是盼着沈香进来的。 沈香窃喜,轻快地推门入内,探出一?颗脑袋,里里外外打探:“夫君?” 谢青听到小妻子?怯生生的一?唤,踅身看了她一?眼。 沈香这才注意到窗边伫立的、那个清拔孤削的身影。 呃,原来他一?直盯着屋外,特地等她吗? 沈香窘迫极了,方才踌躇不前?的模样,一?定被人瞧了个正着。 好尴尬…… 还没沈香开口,谢青抬手,握住了她的指尖。小娘子?本该温热的五指,吃了一?夜的雨后凉风,如藏了一?窠雪,冰冷极了。 谢青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 他细细帮她焐手,搓暖指腹。 “我?没有受冻。” 夫君一?如既往温柔,沈香脸上的笑容明晃晃扬起,逗得?郎君扬起唇角。 “小香不必怕我?发火气?。”他低眉,吻了一?下她的手,“再如何,我?都不会迁怒于你。” 沈香顺杆子?往上爬,问?了句:“那我?很得?夫君的宠爱吗?” “嗯。” “您原谅我?今日的莽撞了?” “没有。” “咦??” 等一?下,这和您刚才说的话不一?样,自?相矛盾了啊! 小妻子?受了骗,难以置信,瞳仁都放大了。 有趣。 谢青又想发笑。 最终,居心不良的丈夫低下头,郑重?地咬上了沈香白皙的脖颈,舌尖游移。 其间,谢青狎昵低语一?句:“小香说要诚心取悦我?,以消为?夫怒火。不知眼下,还作不作数。” “……作数。”她哪里敢惹他啊!见好就收呗! “既如此,今日小香自?便,好么?” 他解上她衣,循循诱之。 “啊?”沈香一?个悸栗栗,似是懂了。 夫君花招真多?,原是打这样的算盘,逼她自?力更生! 沈香早该知道的,郎君最擅秋后算账,怎可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呢? 而这一?只插翅难逃的鸟禽,在野犬的亲热围剿之下,炖煮了一?夜,熟得?更透彻了。 次日,沈香太累了,一?觉睡到日晒三竿。 她同京兆府告了一?天的假,没有上衙门当值,打算一?整日居府里待着。 孙晋看到谢府来传话的石榴,和她说了一?嘴关于神?婆案的处置,让她带话给沈香。 神?婆的孙子?犯下杀人大罪,在刑部狱里招了,对杀人一?事供认不韪。 倒有过那么狂妄的几句话,诸如说死在他手上的大娘子?活该,是她故意要怜悯他这个恶人,允他入屋,给他端水喝的。若大娘子?聪慧一?些?,不放歹人入屋,他也行不了事。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07节 受害者也“有罪”! 他狞笑着,用污秽的言辞,挑衅主判谢青。 不是人间的阎王爷吗?就让你看看,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的杀业吧。 怎料谢青无动于衷,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他只嫌乞丐聒噪。 听得?烦了,谢青起身,从?衙役腰上抽出一?柄弯刀。 紧接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卸下乞丐一?条腿。牢吏们?都没来得?及眨眼,那柄沾满血气?的长刃又收回了衙役的刀鞘中。 谢青慵懒地擦拭指尖脏污:“怎样?如今,你也活该吗?” 不凑巧,面上溅了梅花珠子?,他抬手一?抹,血山嶙峋。 乞丐不知是该哀嚎,还是该后退。 还没等他反应,谢青探出修长的二指,捏住乞丐的下颚,他无处可躲! 谢青凤眸淡漠:“感激我?吧。人前?,我?懒得?治你。” 乞丐第?一?次感到惶恐,他后悔对沈香下手……竟遇上谢青这样的恶徒! 再傲然的筋骨,在谢青的雷霆手段之下,也塌皮烂骨了。 乞丐认了罪,而谢青还了枉死的可怜女子?一?个公道。 当然,衙门的吏人们?至今不知:谢青动手,未必是为?死者鸣不平,可能只想给沈香出口恶气?儿。 谢青处置完牢狱里的事,打算离开。 乞丐被拖下去候斩之前?,忽然朗声喊了句:“谢青!” 竟敢直呼谢相公名讳,衙役们?惊得?欲上前?捂住狂徒的唇齿。 谢青止住步子?,回头,瞟了乞丐一?眼。 对方满身是血,咧齿一?笑:“我?能感觉到,你我?是一?类人。” 闻言,谢青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饶有兴致地答:“不一?样。” “什么……” “我?得?家妻偏爱,而你人嫌狗憎。” “……”乞丐皱眉,目送谢青越走越远。 等会儿,这人到底是当众放狠话,还是存心炫耀来着?咋让人听不明白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沈香这边知道乞丐处以死刑,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恶徒若在坊市里逃亡,还不知会有多?少娘子?要丧生于他手。 乞丐也是个恃强凌弱的卑鄙小人了,见人下菜碟。知道女子?气?力小,容易得?手,专门挑姑娘家使坏。 死得?好! 沈香难得?待在府上。 她起身挑了件鱼莲绣纹丁香淡紫底长褙子?,下搭一?条喜蛋红花鸟裙。 她喊心灵手巧的石榴帮着盘了个简单的发髻,又簪了一?朵珍珠米绒布梨花。 铜镜前?左右打量,沈香满意笑了。明艳雅致的装扮,见谢老夫人正正好。 谢老夫人知道孙子?孙媳妇白日都有公差要忙,每每归府都夜半了。 她想同小香叙叙话,又怕娃娃院子?里来回奔波太劳累,故而只得?喊赵妈妈日复一?日给两个孩子?炖些?进补的汤汤水水,哄人夜里都喝一?碗。 今儿原本打算回小东房眯一?会儿,却听到堂内珠帘滚动,小人儿沈香巧笑嫣然入了屋子?。 谢老夫人喜上眉梢,忙拉了孙媳妇的手,左右打量:“今儿没上京兆府当差呀?” “没呢!特地空一?天,留府上陪陪您。” 沈香嘴巴甜,没说夫君昨晚做的混账事,害得?她腰酸背痛一?整天。 这话不管真假,老人家心里听着都欢畅。 谢老夫人搂着小娃娃拍背,笑得?合不拢嘴:“哎哟,还是我?们?小香会疼人。” 沈香在外都是体面的官夫人了,可每每待在谢老夫人跟前?,她还是那个被祖母一?口一?口哄喂桂花糕的孩子?。 她安心地靠在谢老夫人怀里,同长辈闲话家常,享受这一?刻的闲暇。 聊起许寿,沈香道:“许大尹可是个能耐人,上回我?听祖母的话,给他带了水鹅梨,他竟瞧出我?的家底子?来!” 说到这里,谢老夫人捏了捏小孩的脸,笑眯眯地道:“许寿可是个聪明人。” “嗳?您怎么知道许大尹的名讳?” 谢老夫人难得?窘迫了一?阵,含糊道:“哎呀,祖母也算在京城里活了大半辈子?,哪家的破事是我?不知情的?” “是吗?” “咳,好吧。其实这位许大尹,同祖母年轻时有几分?渊源。” “您讲讲?”沈香捧脸,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从?谢老夫人口中,沈香得?知了一?桩辛秘往事。 原来年少慕艾,许寿曾倾心过谢老夫人。两家都是适婚的郎君小娘子?,曾有过往来,也是那时年少,谢老夫人赠过他宝珠纹绸布包的水鹅梨。 再后来,谢家祖父看中了谢老夫人,虽是满身腾腾煞气?,却颇有手段,独得?谢老夫人青睐。就此,她嫁入了谢家,成了谢家的主母。 谢老夫人之所以要沈香送礼,不止是为?了帮她讨好上峰,也有提点许寿之意——这位乃我?看重?的小辈,念在旧情,请您多?担待她几分?。 沈香今时今日才知,原来她遇上的人都宽厚,大家都在宠爱她啊。 沈香心尖柔软,看来,她也是个福泽深厚的小娘子?呢! 第90章 炎夏恼人, 热一天过一天,待冰鉴里的冰渐渐减少了, 秋天便到?了。 秋老虎来势汹汹, 沈香嫌弃肉腻味,难得?婉拒荤食,馋起了素点心?铺子的野蕈油煎饼子。只可惜她下值同那间食铺并不顺路, 只得?委托谢青散衙时分?, 帮着带几样酥饼、烤馕归府。 三品大员兢兢业业忙碌公?务之余,还要顾念家中?小妻子,忙里偷闲拎饼子回?家,一时成为风尚。 这般切实、落地的宠妻行径,惹得?官夫人圈子眼红不已。不少官吏散衙了还不能立时回?府上吃酒听小曲儿,家内非得?逼着他?们东奔西跑, 带点零零碎碎的胡饼茄鲊归家。 仿佛这样,就能挽回?所剩无多的颜面, 不至于被农户出身的孙香比较下去, 输得?太难看。 但一个是威逼利诱得?来的宠爱, 另一个是心?甘情愿的偏疼,高下立判。 虽说孙香是占了“未婚妻替身”的便宜,可官场中?人最擅追名?逐利,实在得?紧。夫婿温柔体贴便是了, 还要什么“心?间唯一”呢?不纳妾已经是顶好的郎君了。 故此, 她们早早熄了较量的心?思, 只求夫婿能向?谢青看齐,待正妻多几分?真情与体贴。 夜里, 沈香一入府便收到?了何家递来的请柬,说是府上打算给养了十年的梧桐树做寿, 特地设了个茶寮,邀谢夫人同往。这是家宴,请的娇客不多,还望沈香能够给个薄面,赏光赴宴。 这事儿沈香做不得?主?,她怕给谢青添乱。 于是,夜里吃晚膳时,沈香同谢青说起此事:“夫君,您同太常寺的何乐卿相熟吗?” “不算熟悉,不过点头之交。”谢青给她夹来一块炖煮过、入口即化的鱼巢膏子,温声,“怎问起这事?” 沈香将请柬递于谢青过目,犹豫不决:“我不知?该不该赴宴。” “小香在顾虑什么?” “我记得?何乐卿乃太子妃的父亲,何家是太子妃的娘家。若我登门,岂不是胁迫夫君站位?” 沈香不傻。 如今朝堂风云莫测,虽说皇帝一早册立中?宫所出的嫡长皇子严尚为储君太子,有意泯灭其他?皇子蠢蠢欲动的上位野心?。 然而一日王朝没更迭,王权之争便一日不会罢休。 年幼的皇子便不在明面上提及了,除了那些羽翼未丰的皇弟们,眼下迫在眉睫的险恶事,乃是提防三皇子严谨暗中?作祟。 毕竟他?和太子严尚的年纪相差不过三四岁,难保严谨表面上兄友弟恭,都是伪装出的假象,只为了独得?皇帝严盛的偏疼。 谁不馋江山社稷呢? 三皇子严谨隐燃的火头啊,春风一润,便熊熊燎原。 没当上皇帝之前?,太子严尚不敢姑息任何杀心?与邪念,他?不会掉以轻心?。 况且,君心?难测。 严尚也?说不好,他?是真得?父君偏宠,还是皇帝为了庇护真正疼爱的三皇子,特地册封他?为储君,故意推他?至风口浪尖,为爱子严谨挡一挡刀。 太子严尚的母亲虽为皇后,却不得?皇帝宠爱;反倒是严谨的生?母钱贵妃,独得?圣眷十多年。她稍稍吹一吹枕边风,就够严尚喝一壶的。 今日特地给沈香下帖子,分?明是想拉拢朝臣,还不是借太子妃的名?义,而是用娘家的声口儿,这般就能规避“结党营私”的罪名?。 “倒是个谨慎人。”谢青勾唇,“小香看,请柬上特地指出‘梧桐树下设茶寮’——凤栖梧桐啊,其中?便点明了两重喻义。” “两重?”沈香不懂。 “一是凤凰乃后位之象征,早早告知?小香,太子妃会亲来娘家赴宴;二么,凰鸟择木而栖,这是在敲打谢家,劝我等择贤主?而拥侍。手倒伸得?长,敢逼起谢某来了。”谢青微微一笑,似是觉得?有趣。 这话一出来,沈香头都大了,她不免嗔怪:“您还有闲心?笑?眼下被人盯梢,还卷入党派之争。怎么说都是一场鸿门宴,我还是推了?” “小香去吧。” “嗯?”沈香盯着谢青,想从他?漂亮的凤眼里搜刮出什么提示,“您打什么算盘?是想站后党吗?” 谢青语出惊人:“为夫么,自然是得?空便赴三皇子的家宴。” “……啊?三皇子和太子,您都要吗?”沈香被他?绕晕了。 谢青打了个哑谜儿:“皆是天家的孩子,总不能厚此薄彼。小香说,对吗?” “我不明白。” “小香不必明白,随心?去玩便是。”他?给她拢了拢落下的披帛,“登门后,也?好告诉我。何家待客,都用的什么茶。”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08节 既然谢青都气定神闲,那沈香也?就坦然参一回?茶寮,不再自寻烦恼了。 待沈香再坐直了身子,继续吃饭时,忽见碗中?吃食堆积如山。 敢情谢青一面和她聊天,一面手也?没闲啊。 一心?两用,紧着她的吃喝,怕不是把她当小孩儿哄饭。 谢青看着小妻子胡吃海塞的吃相,心?情愉悦。 垂眼间,又想起几日前?,三皇子严谨为一名?官奴婢的案子,登过一回?刑部?衙门。 严谨嘴上说是为父君分?忧,实则是伺机寻谢青,以少时“伴读”一事套近乎,拉拢关系。 他?回?忆往昔,同谢青说起:“小时候,谢尚书看书入迷,总跌跤受伤。那时,我年幼面子嫩,抹不下脸来寻你?戏耍,也?只敢送点伤药,示一示好。我对谢尚书其实很有眼缘,一直想攀交,可你?却已出宫了……” 闻言,谢青只笑不语。 他?不是眼神儿不好,看书入迷。而是那一群纨绔子弟,特地在谢青的必经之路设下路障,害他?受伤。 严谨的确给谢青送过伤药。 只可惜,那一日,谢青为了避开作乱的小郎君们,特地窝入假山窟内温书。 待的位置也?是巧,正挨着钱贵妃送亲子严谨读书的地段。 透过石缝,谢青影影绰绰能瞧见他?们母子二人。 本想走,又怕惹来一身骚。 耐性不好的小郎君只得?呆坐回?原地,熬上一熬。 外头,钱贵妃打理爱子严谨的衣袖,温声道:“伴读郎君中?,有一名?谢氏子弟,他?是安国将军谢安平之子。谢家几代勋臣,战功赫赫。若三郎往后想同大郎君争一争高下,拉拢谢青许是不错的选择,待大时,凭借少时交情,他?可助你?一臂之力。” “是,儿子都听母妃的安排。” “真乖。”钱贵妃亲了严谨的面颊,递过去一瓶伤药,“听闻谢青小郎君前?几日在宫中?受了伤,他?能落得?水去,定是孤立无援。你?暗地里塞给谢青疗伤的药剂,温声哄劝几句,他?必对你?感恩戴德。不过人前?你?们还是少些交往,免得?帝后起疑心?,于三郎不利。” “儿子明白了。” 真不凑巧。 这样的阴司算计,恰巧落入正主?的耳朵里。 说他?坏话呢。 谢青听得?这一段“母慈子孝”的对话,唇边缓缓牵起一个凉薄的笑。 欺他?、伤他?、辱他?,还要拿他?当傻子么?世上怎有这样好的事。 想死的话,那就靠近他?试试。 之后,谢青故意以前?段时日的“落水受惊一难”为由,再不入后宫当伴读了。 …… 月明星稀,暮色苍茫。 犯了秋困,沈香今日倦得?早,放下罗帐,催促绞干了头发的谢青入床围子。 谢青慢条斯理一转身,正对上小妻子那沐于烛光下的、柔和的眉眼,心?间,鬼使神差,弥漫起一团缱绻温情。 他?微微眯起漂亮的丹凤眼,问沈香:“所有人近我,皆欲利用我。那么小香呢?你?对我,可有所求?” 沈香不明白夫君缘何问出这句话,她只是迟疑了一瞬,撑起身子,小心?搂上了谢青。 被香香软软的小身子一拥,熟悉的兰草香氤氲,谢青身子一僵。 沈香蹭了蹭谢青,与他?耳鬓厮磨。 随后,她抚了抚郎君的脊背,绵绵地道:“我有所求啊!我想……夫君能一生?一世陪在我的身侧。” “这样啊。”谢青勾唇。 他?也?拥上了家妻,轻轻闭了眼。 想起从前?的事,倒是让他?受惊,问出这么一句傻话。 第91章 “您想到了伤心事。” 沈香忽然问出这句话?,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她懂谢青。 谢青的心情, 本?该是阴郁的梅雨季, 偏偏小妻子一?句话?,撩开了那?一?重盘踞天幕的乌云。 谢青含笑,应了一?声:“嗯。” 夫君变得坦荡了。 沈香半跪于被褥之上, 就着谢青那?微微鞠躬、迁就她的傲然脊骨, 乖顺地枕在?他宽阔的肩膀。 入鼻,熟悉的桂花香;入目,随夜风微颤的烛光。 油干灯草尽,谢青难过了也不懂发泄,一?直这么燃着啊。 她为夫君感到委屈,小声说:“夫君, 您换一?味香吧?” 谢青困惑地挨着小妻子,不明白她忽然的纵容, 所为何事。 “我近日没有?杀人……” “我知道?。”沈香温柔地笑, “没有?杀生?也可以换香。您做事, 不需要有?缘有?故,就当是……我宠您一?回?。” “好。”谢青仍是拥着沈香,久久不放,“小香觉得, 换何种?香比较好?” “夫君平日里外出入, 用帐中香或湿香都不好, 不如就用富贵贫贱红尘人皆能选的衙香吧。挑个荔枝香可好?其中香方嘛,就取清馥的荔枝壳来合香。” “小香在?戏弄我。” “没有?。”沈香弯了弯杏眼, 狐黠地道?,“我不会戏弄您的, 我觉得荔枝香很?可亲。仿佛……您落到了人间,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落入……人间?”谢青迷茫。 “嗯。您于我而言,是不通人情的神祇呀!”沈香使?尽全力抱紧了谢青,她头一?次,这样深切地感受他。她又说:“所以,您与众不同,并不是怪物。神明,合该区别于俗人。” 谢青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谈论他。 从小看多了旁人异样的眼神,就连他自己都懒得摘去身上的“怪物”头衔儿了。 谁知道?,在?小妻子的心中,他那?样纯净无?瑕,宛若六根清净的佛陀。 她不嫌他。 也一?直,心存善意,至薄而腻理地揣度他。 沈香恋恋地磨蹭谢青的脸,低喃了一?句又一?句:“有?时,我会想。您这样好,会不会哪天消失了。所以夜半醒来,我总往床榻摸一?摸,能碰着您,心里就安定了。” 闻言,谢青一?怔。心尖子上,莫名满溢出一?股子酸楚。 他不懂该如何哭,他只能遵从本?心,将沈香抱得更紧。纤细的脊骨掌在?谢青的怀中,不堪一?折,再?用点力,沈香就会碎在?怀中。 他不愿沈香破碎,即便不舍,也缓慢地松开了手。 他怜爱她。 谢青咬着沈香肩上的亵衣系带,轻巧地撕断了,薄衫推至娇人腿骨。 沈香打了个寒颤,伶仃的手臂都软下了,她仿佛一?捧雪,在?慢慢融化。 继而,沈香悸栗栗地感受身后传来的,绵绵的,一?点热——是谢青咬了她微微下陷的一?窠壑谷,尾脊上的腰窝。 想躲,但又不舍,只因谢青的亲昵举动,别样动情、别样有?耐心。 他学会取悦她了。 动作不疾不徐,全凭沈香摇摇欲坠的理智催使?。 明明是她寤寐求之的柔善,可她神志更不清了。 心猿意马,巴不得谢青疾风骤雨地来,别再?磋磨她了。 这一?夜,沈香睡得既好又不好。 半睡半醒间,只觉潇潇风雨落了一?整夜,白日醒来一?看,原来真的下了一?场滂沱大雨。 粟米大的桂花落了一?地,石阶上满是甜腻的花香。 谢青赴早朝去了,赶巧京兆府今日休沐,沈香可登门何家。 好歹是正?经交际,她不携礼过去,仿佛不懂规矩。 沈香翻开库房,在?谢老夫人的指点下,带了一?只精巧的菊花琉璃碗。正?好应上晚秋的景致,可以让何家夫人盛乳酪浇烤板栗吃。 一?个时辰后,沈香抵达了何家,何夫人亲来迎的她。 沈香原以为立时就能见到太?子妃,怎料何夫人是个谨慎人。 她并未提及此事,只带沈香入了茶寮,和一?众官夫人们?见礼。 沈香望着乌泱泱的大娘子们?,心想:“嚯,还真是个茶会啊。” 她近日乃风头浪尖上的人物,诸位夫人彼此互换了个眼神,周夫人一?马当先,揽了沈香过来:“谢夫人,巧遇啊。来来,咱们?一?块儿坐着吃茶。” 官夫人们?口舌上的机锋是沈香难能应对的,她决定逆来顺受。 给什么吃什么,问什么答什么,夸什么笑一?笑。 就这样混一?天是一?天。 哪知,一?盏霍山黄牙茶刚放到沈香手上,周夫人立马夺了来。 她呵斥茶博士:“嗳嗳!不懂规矩!若是谢夫人怀了身子,茶汤苦寒,下肚出差池了怎么办!” 这话?一?出,众夫人又一?阵缄默,竖起耳朵探听。 饶是沈香也呆滞了。 等会儿,什么怀孕? 周夫人抿唇一?笑,对沈香挤眉弄眼:“谢相公前几日下衙了,还巴巴的给家内跑去买吃食。这事儿,我们?都听说了。想来,是你怀了孩子,官人处处骄纵着,这才忙碌奔波?”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09节 谢家头胎孩子,自然当心肝宝贝一?般紧着。 若因“怀孕”一?事,孙香独得谢青偏疼,倒情有?可原,诸位夫人的心气儿也顺点。 她们?有?孩子的时候,哪个在?家不是呼风唤雨?都是过来人。 沈香不蠢,一?下就明白了关窍。 呃,夫人们?之间的战役,真是累人呢!她要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今日还不好糊弄过去。 于是,沈香决定开始“做法事”了。她忸怩地一?甩帕子,小家子气地嘟囔了句:“夫人们?快别问了……这段时日,夫君不让我对外说私事。” 话?一?出来,大家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怀身子头三个月,实属阴阳混沌期,绝不能泄露天机的!倘若问多了,孩子可能坐不住,容易滑胎。 想到这个,她们?又鄙夷地看了周夫人一?眼。要是谢家的孩子因周夫人的话?,有?个三长两短,那?她真是千古罪人。 周夫人被反将一?军,忙磕磕巴巴地辩解:“我、我这不是关心谢夫人身子骨么?我出于好心呢!” “无?碍的,咱们?继续闲谈吧。”沈香温柔地拉周夫人落座,贤惠大度的模样,更惹来夫人们?的一?阵怜爱。 当然,沈香蒙混过去了,几日后的谢青,倒遇上了点风波。 不止刑部衙门里,常走动的下司也对他挤眉弄眼讨红鸭蛋,就连六部九寺的官人,一?见谢青便拱手:“预祝谢相公喜得麒儿、麟女。” 道?喜次数多了,谢青回?过味来。 他们?是说沈香怀了孩子。 但,谢青不喜孩子,也唯恐沈香受累,一?直有?服用避孕事的秘药。 既如此…… 郎君意味深长地扬眉,心下冷道?:是谁不开眼,敢撬了他的墙角么? 倘若只是有?心人编排几句荤话?谣言,那?他寻到机会,也得撕烂人的嘴。 另一?边,沈香还在?茶寮里坐着。 为了凑趣儿,何家请唱戏班子来院子里添彩。夫人们?点了几折戏,正?听得如痴如醉。 这个当口,奴仆差人来寻她,说,何夫人有?事想邀沈香后院一?叙。 该来的还是来了。沈香悄无?声息地跟上了婢子。 何家后宅,画阁朱楼,九曲游廊,美不胜收,可见世家大族的家底殷实。 婢子拨开重重耶蒂珠帘,暖气拂面,烘去一?身秋寒湿意。室内的泥壁上萦纡沉香,主人家大方,竟是将香木砌入了墙中,以火烤熏之。 这般雅致、奢靡,真教沈香开了眼。 沈香不过四下打量了一?眼,还没来得及望向?上首,便有?娇女子起身逢迎她:“你是谢夫人吧?快请坐。” 沈香福了福身:“小香见过太?子妃。” 太?子非君,乃是儿臣。故而他的妻子,也不过是臣妻。 既与沈香平起平坐,她不好用谦辞自称,私底下还是随意一?些。 太?子妃笑了声,夸赞沈香:“谢夫人果真敏慧,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今日委屈你私下同我碰面,咱们?坐下闲谈几句。唉,倒是想正?大光明与你结识,只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被人瞧见了,牵连上你我夫婿朝中政事便不好了。咱们?这算私交,没那?起子功名利禄牵绊的。” 这话?说得可太?漂亮了,何家给谢家递帖子,不就是邀请谢青站位?偏生?太?子妃樱口一?开,又糊弄成家常往来,蓄意消除沈香的戒心。 沈香只得见招拆招,笑答了句:“是,今日与您谈天,真有?一?见如故之感。” 太?子妃以为沈香出身农门,说话?少不得短见薄识,哪知,她和沈香来来往往切磋几句:谈农事耕作,沈香对答如流;谈诗词歌赋,她也出口成章。再?问得深了,太?子妃自个儿脑子都不够使?。 她隐隐反应过来——怎么像是谢夫人迁就她谈天呢? 被人拿捏住七寸的感觉真不好,太?子妃重重蹙眉,却不敢表露出不快。 没辙了,她推了推银鎏金梅纹盘里的衢州小食,同沈香道?:“谢夫人是衢州长大的娘子,应当爱吃这道?地方名点——蜜煎乌梅金橘子吧?” 太?子妃在?套近乎,不是诈沈香。 但沈香多留一?个心眼子,没答话?,只挑拣了一?颗小蜜橘入口。 稍尝了尝,她温婉一?笑,道?:“这道?点心工序繁复,乌梅去核后藏于金橘里,再?腌制崖蜜数月才能成。吃着带点涩味,却极其下火去秋躁,太?子妃平素能试着用它泡茶,午后品茗一?杯,十足的闲适。” 沈香压根儿就没说这道?点心是不是衢州产出的。 她只不过在?家府里吃过,还特地问了谢青甜食的制作工序,这才记了个囫囵,足以今日糊弄糊弄太?子妃。 幸好夫君没搪塞她,沈香问什么,他便极有?耐心地答什么。而金橘泡茶的技法嘛……其实是谢青不爱吃甜食,又想陪家妻漫度时光,故而拿木镊子夹了一?颗混入茶中,冲淡甜味。 听沈香说得头头是道?,太?子妃想起严尚的嘱咐,目露向?往,道?:“我幼年时也在?衢州住过一?段时日,如今想来,真真怀念得紧。如有?机会,我定要再?去一?趟衢州的……既然是你的故里。到时候,我邀谢夫人同往可好?” 一?道?儿出游,这得关系多密切才能成行呢?可见太?子妃焦心呐,闲话?家常两个时辰就想和沈香成为心腹之交,太?贪了一?点吧……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 沈香没拒绝,她四两拨千斤,说了句:“有?机会一?定。” 那?当然是猴年马月的事了,画饼子,谁不会呢。 太?子妃面上欢喜,捏了捏沈香的手,一?派圆融。 只是,她心里却知:啧,这个谢夫人看起来也不简单嘛!简直油盐不进。她在?娘家坐了一?个后晌,竟没撬出一?句谢青的事,也没试探到谢家的立场,真教人恼火。 再?谈下去,院子里的官夫人们?就要起疑了。 太?子妃还不想把拉拢谢家的事儿摆在?明面上,她只得先行辞别,回?了东宫。 见到严尚,太?子妃叹气:“殿下,谢夫人并未告知妾身,关于谢相公扶储的态度。” 她懊丧,没挖出什么关窍。 得知妻子见到了谢夫人,严尚安抚夫人:“谢青那?样聪慧的人,怎么不知今日何家设宴的目的?他肯放家妻同你接洽,其实已经表明了态度。至少他愿意接下后党递来的手,能成为咱们?这一?派系的人。咱们?先三弟一?步,把持住谢青了。” “真的?” “嗯。一?臣不侍二主,他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的。” 严尚心里也很?后悔。早知谢青如今能爬这样高,少时,他就不该放纵那?群高门郎君欺辱谢青了。 那?时,严尚不过想着,他需要的是庙堂文臣的助力,而非世代武将的谢家。与其善待谢青,倒不如同其他伴读的小郎君们?打好交道?。 只要他没对谢青动过手,便是助纣为虐又如何?他是储君,与臣子,日后都有?和缓关系的机会。 这便是天家的底气。 幸好,如今攀交上关系也不算迟。待他一?统天下,再?重用谢青,稍作补偿便成。 但,令太?子没料到的是,他夸赞的聪明人谢青,今日却背信弃义,接下了三皇子严谨的请柬。 谢青暗下赴了严谨私宅里的酒宴约,难得多留了两个时辰。 席间,酒酣耳热。 谢青贪了几杯酒,抬手支额,作醉酒的风流姿态,同严谨笑道?:“谢某感念三皇子多年前的赠药的恩情,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严谨心神一?动,欢喜地作揖:“如此,我便全依仗谢先生?襄助了。” 他改口倒快,一?句“先生?”,将谢青拉入幕府,做他出谋划策的僚佐。 “三皇子客气。”谢青顿了顿,摩挲杯盏,意味深长地道?,“我与您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也盼着三皇子前程锦绣……只谢某昨日为您卜筮了钦卦,显的是九三爻辞,大凶呢。” “谢先生?何意?” “若处事无?主,任人摆布,三皇子心里必存憾事。” 严谨听出谢青的意思了,他是说,如果他毫无?作为,任严尚居于太?子之位,恐怕他的夙愿便不能实现了。 严谨眼露阴鸷,朝谢青一?拱手:“还望谢先生?赐教,为三郎改运换命。” 谢青了然,淡淡问:“哦?不知三皇子所求,乃是何命?” “谢先生?,我也不同您说虚的。”他沉声道?,“三郎所求,乃是天命!” 不破不立,严谨在?谢青面前暴露了勃勃野心。 谢青会意,唇角的笑意渐深,教人看不透深邃心思。 “谢某欲贵极人臣,首要便是跟对君主。”他微微阖目,一?派醉玉颓山,慵懒地道?:“既如此,谢某如您所愿。” 第92章 十月, 各司各府衙门休沐,正?巧赶上了?立冬, 官家?御笔一挥, 讨了?个“官民同乐”的巧宗,直接连放两日假。 除却巡街使与金吾卫的翊府护卫要日夜宿守京城,旁的官吏基本都想待家?里休憩, 或在私邸里组一个公卿大臣的聚宴, 为的是拉拢人情、缔结和睦关系。 逢年过节,多好的亲近上峰的由头?蠢蠢欲动的下司们,立马将帖子递进了?谢府。谢青乃近年的新贵权臣,又是历代最年轻的相公,他定不能缺席的。只是谢青八风不动,行事也素来圆滑, 从不沾染党派纷争,唯恐被冠上“结党营私”的重罪, 怕是难请得很?。 然?而, 在诸位大臣眼中很?难请的谢青, 此时正?直勾勾盯着小妻子沈香收拾箱笼。 郎君长眉入鬓,面若刀裁。本是喜笑?的人,今日却没那起子柔善心?思,眸光比霜雪还寒。 谢青轻抿薄唇, 又问了?句:“为何小香非去不可?” 语气里满满不悦, 恶意积蓄、酝酿, 蠢蠢欲动。 屋外?,隆冬天?里, 飘起了?雪絮。绒绒的一团,落在猩红毡帘上, 被屋里的炭火盆子一烘,立马化成了?水,打得布面上一排深深浅浅的黑点?。 屋内燃了?取暖的炭盆,窗缝得拉开一线,通个风儿,以免熏人。谢青自觉为妻子挡风,主动落座窗前,迎上霜风。偶有雪花栗米掺入郎君如云倾泻肩臂的浓密乌发,平添了?瑞气,瞧上去颇有种?山中仙人的娴雅韵致。 若谢青没有露出一副失魂落魄的凡人神情……那他就更像仙风道骨的谪仙了?。 沈香放下将将要塞入包袱中的灰鼠暖帽兜梅花大氅,无?奈地望向?夫君:“和您说过三次啦!赵大娘的家?宅前些日子被雪压塌了?,是我和干爹,还有小五一道儿登门帮忙扫的雪,还请了?泥水匠人重新搭建了?屋棚。赵家?大郎君归了?家?,知?道老?母亲险些被埋雪里的事,说什么?都要请我们来村里吃口热乎的山猪宴。消息传得快,村长也知?道了?,故而特地全村合资办了?立冬宴,感谢这些年官府里的照顾。我等不去,太?不给面子,毕竟赵家?村是贫寒小村落,怕官人们瞧不上小门小户的吃食,暗自伤心?呢。” 谢青不满:“外?诸司的立冬聚宴皆由官署主官们从公费中拨款承办,犒劳下吏。许大尹不过是抠门,不愿动用公费花销,这才带尔等上赵家?村骗吃骗喝,搜刮民脂民膏。” “夫君……”沈香说话嗓音稍稍严厉,“不可以说得这样难听?哦。” “嗯。”谢青改了?声口儿,“那改成……许大尹良心?发现,带你们上赵家?村,官民同庆立冬节气。” 置气儿啊!说话一句赛一句的夹枪带棒。 沈香叹了?一口气,上前伏于谢青的膝头,握一握他被风吹得冰冷的手。 “京兆府的官人们都去了?,还带了?不少吃食一道儿庆贺。我也是官署中的一员,缺席不太?好吧?” “有何不可?”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10节 “那、那夫君也有刑部的聚宴要赴,您也不可能成日陪着我?” 谢青笑?里带点?洋洋得意:“为夫的官宴已悉数推拒。” 沈香没想到谢青做事这样任性,不由扶额。 看来从前她还在秋官衙门时,谢青老?实参席聚宴,全是因她在场。 沈香犯了?难:“您如今身兼相职,还这般恣意妄为,我怕他们说您倨傲。” “说又怎样呢?”谢青的笑?容里带一丝险恶,“又不敢在为夫面前提及。” 沈香懂了?,倒她多虑了?,反正?谁让谢青不痛快,他就让谁后悔终生。 这就是身居高位的特权。 即便不满,他也得忍着。 沈香犹犹豫豫:“您是想跟着我一道儿去?” 谢青凤眸微亮,含笑?:“赵家?村冷么??要多披一件衣么??” 听?语气,他是非常想去。 不忍心?让夫婿失望啊,但沈香也很?为难! “可是,大家?伙儿都认得您乃刑部主官谢相公。我一个小小的衙门幕僚,如何能结识你这样的大人物?虽说上一回祖母帮我用水鹅梨打点?许大尹那处,他已然?知?道我和谢家?关系匪浅了?。”沈香开了?个玩笑?,“我总不能说,我是您养的外?室吧?” “不可,与小香名声有损。”谢青义正?言辞拒绝。 “是极。” 夫君有了?人情味,小香很?欣慰。 “我可以做小香的外?室。” “……” 沈香无?语,这厮倒是自告奋勇,抢着要当她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对话又僵持住了?,雪簌簌地落,糊满琉璃木窗。 谢青沉吟:“小香于人前,早早暴露你是谢家?的表妹了?,若我用表哥身份与你同往宴聚,应当不算太?僭越?” “您很?想去吗?”沈香望着谢青期盼的眉眼,不忍拒绝。 “小香要在外?留宿一夜,为夫不放心?,我也想在旁随侍。” “随侍……?” “嗯,贴身伺候。” “……谢谢您。” 谢青赧然?:“你我是夫妻,不必多礼的。” 虽然?沈香很?想说: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您了?! “唉,罢了?,那您也来吧。干爹那处,我帮您说道说道。” “好。”郎君心?满意足地笑?了?。 沈香吩咐小舟和石榴待在谢家?看宅,她和郎主在外?留宿一夜,明晚不归府了?。 只是下半晌,沈香和谢青要出门留宿的消息传到后院里头,教谢老?夫人知?道了?,出门的贵客又多了?一位。 谢青知?道祖母也来,不由皱了?皱眉:“祖母若想去,该用个什么?由头?” 沈香干干一笑?:“不必想借口,祖母和许大尹早年相熟,不过递帖问话,请柬就于一个时辰后送到府上了?。” 平素从来不会为任何事慌神的郎君,头一次感到无?措。 他略带点?难以置信,问:“祖母和外?男有私情?” 那他的祖父怎么?办呢?虽然?祖父早早入土为安了?。 “您多虑了?。”沈香扶额,“只是私交,您别说得这么?难听?。” “好。”夫君听?话。 翌日出府,沈香一如往常易了?容貌,带上那半壁面具,必要时刻可以掩面,再着了?一袭青松纹圆领袍。 出入京兆府,她都是以男子装束见人。 荷香院里,谢老?夫人吩咐赵妈妈收拾吃食。带上不少荤菜、打赏的银锞子,以及杂七杂八的甜腻点?心?。 她看着喜静,其实也只是端着长者的威严。今日寻到机会,能同小辈们一块儿出府,她喜不自胜。 佛堂里端坐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捱到了?出府的时候。 谢老?夫人先?一步登上了?马车,又打帘儿,朝沈香和蔼地招了?招手:“小香、啊不对,在外?要喊你二娘子了?。来来,乖孩子,上祖母车里坐。” “这就来。”沈香笑?着应声,倒是想走。刚迈步,她的手腕被谢青冷不防牵住了?。 拉锯战,进退不得。 “夫君?”沈香回头,疑惑地看谢青。 谢青温柔地帮沈香理了?理发间的雪花片子,又侧了?清冷的眸子,望向?车上的谢老?夫人。 他盯着夺人妻子的祖母,唇角扬起人畜无?害的微笑?:“怎能让二娘子一人陪同祖母落座?不如孙儿也入内侍奉,尽一尽孝道,顺道问问祖母和许大尹多年前的交情,究竟深至何等程度吧?” 此言一出,谢老?夫人顿感“晚节不保”。 为了?防止孙子发大疯,她清了?清嗓子,对沈香道:“祖母有些头疼,上车睡一觉先?,不闹你了?。小香乖啊,你同怀青坐一车吧。” 说完,赵妈妈搀着谢老?夫人,两人慢悠悠入了?车厢内。 顷刻间,防风的牡丹车帘落下,一只苍老?的手伸出,还火速盖上了?鎏金花卉车门壁板。 嗯……竟是个严防死守的做派,提防谢青入内。 “呵。”谢青收回目光,高兴地牵了?小妻子上车。 郎君能独占娇妻了?,他心?愿得偿,一上马车便搂住了?沈香。 车内一早熏了?山梨合的香,香烟浸入木壁,经久不散。甫一入内,沈香还被香味儿撞了?一鼻腔。 好在谢青心?思细腻,瞧出沈香的不适,修长指节拨开窗帘一道缝,任香气儿随风雪,卷出车外?。 散了?一丁点?冷香,沈香的脑子不再昏沉了?。 她挨着谢青,恍恍惚惚意识到:嗯?她好像把夫君当成了?人肉垫子了?。 不大好吧…… 沈香小心?翼翼挪动腚,意欲逃离。 哪知?,谢青觉察出她的意图,长臂一带,将她锁得更紧了?。 “别动。”原本在闭目养神的谢青倏忽睁开眼,墨眸里的锐气一闪而过。 像是意识到面前的人是沈香,他很?快藏锋敛锐,眼神春风化雨,变得柔和。 变脸真快!沈香弯了?弯嘴角。 今日她静下心?来陪谢青出门玩儿,才觉察到这般有趣的事——谢青好像一条毒蛇呀! 自小被她饲养,故而丧失了?攻击性。 但,蛇郎君攀缠她、吐出舌信子亲近她,都只因他喜欢她。 若是对上旁人,谢青立时能尖牙毕露。 张开血盆大口,都不必下嘴。 仅仅那一声凶神恶煞的蛇啸,就能将人吓破胆了?。 他只在她面前装乖。 而眼下,醒神儿的蛇郎君,正?慵懒地抵靠在沈香的肩臂上。要睡不睡,每每沈香想脱身,他又绞她更紧。 谢青的呼吸滚烫,一星一点?落入沈香竖起的雪白衣领,呼出的白雾氤氲她发后绒毛,不经意间撩起一阵细软的痒感。 没有更亲昵的动作,他似乎只是将沈香当成一根可卷着入睡的栖木。 沈香感到不到谢青的威胁,他好乖顺、可亲。 不知?为何,沈香凝望着谢青,却觉得他更像妖邪了?。 沈香下意识碰上谢青的胸膛,感受他的心?跳。 扑通扑通,心?跳声蓬勃。 唔……还好呢,夫君是活生生的人。 好傻啊。 她干了?坏事,正?打算抽身而退,本该纵容小妻子犯傻的谢青,却在瞬间擒住了?沈香纤细的五指。 她被谢青一把扣住,进退两难。 郎君半阖着眉眼,手上功夫很?了?得。他细细把玩了?一下她伶仃的指骨,从皮薄的腕骨,一路向?下,游.走于指缝间,流连不去。像是惩戒动手动脚的小妻子,又像是满足他的一己私欲。 谢青睁开凤眼,语带调侃:“嗯?小香是在引.诱我吗?” “啊?”她呆了?一呆,脸上霎时间烧红了?,“我……” 还没等她反驳,谢青已然?摇了?摇头,低笑?着拒绝了?:“你且忍忍,晚间再说。不出小半个时辰便到孙家?府门口了?,不够为夫尽兴,时间上也不允小香更换外?衫,我不想委屈了?小香。” 谁和他说这档子事儿了??! “我什么?都没想,您……污蔑我!”听?到这话,沈香目瞪口呆,羞得简直要昏过去! 原来谢青一早就算好时辰,知?道不足以作祟,这才作罢么??还有,她根本就没有起歪心?思,忍什么?忍呢!夫君好会污蔑人! 沈香愤愤然?绞起了?五指,又逗得谢青发了?一场笑?。 小妻子真有趣。 坊间街巷车水马龙,不少菜贩子在今日上新季的果蔬。酒肆与饭馆也拉起了?新幡子,上面画着“蛤蜊”和“螃蟹”的图样,意思是楼子里新来了?河鲜。若想为聚宴加餐,能来铺子里置办菜肴。食铺里就连新鲜的冬菜都有,秋季的时候,酒肆里冷藏冰保鲜的菜蔬,专为了?隆冬天?里准备。 马车在坊市里停停走走,人太?多了?,出行十分不便利。 今日各家?都有聚宴,撞上了?不少熟人。好在谢家?想要轻车简从一些,没挂上“谢氏”的门帘,不然?下司逐一拜会,碍于情面又不能不见,闹得更烦。 但是谢府的“平易近人”,也招致了?他们的马车要给官人车轿让行的尴尬局面。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11节 他们在车里枯坐,等久了?,沈香不免要回头窥探一番谢青的脸色。 幸好,郎君神情淡漠,瞧不出很?浓郁的杀心?。 应该还能忍一忍吧?沈香心?想。 今日谢青的耐性儿是小妻子给的。 他一面抱着小妻子,一面透过微动的车帘,冷眼静盯往来的马车,缄默不语。 郎君看着很?乖,但沈香直觉,他在盘算不大好的事。 她不由问:“您在想什么??” “我在算数。”谢青温柔地答。 “啊?” 谢青扫了?一眼石青色毡帘,不怀好意地勾唇:“仗着门第高、要人避道的官吏已有十八家?。看了?一下家?姓,有太?常寺的太?祝、太?仆寺的中牧监……出门在外?,各个都是嚣张跋扈的好手。真有意思,为夫想挫挫他们的锐气。” “……”沈香沉默。 像是怕小妻子生气,谢青歪了?歪头,细声细气找补了?一句:“倒不是为了?发泄私欲,而是为民除害。” 理由找得还挺动听?。 沈香就知?道——夫君一笑?,生死难料。 她小声劝:“咱们也没挂家?府的姓印帘幕,官人们不知?身份开罪了?咱们,实在人之常情。今日过节呢,夫君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同他们计较,放他们一马?” “好,听?小香的。”谢青咬了?一下小妻子圆润丰腴的耳珠子,似乎纾解出一口恶气了?。 他慵懒地说:“那就只小惩小戒吧。” 已经是网开一面了?,沈香不管他。 如今的谢青在外?人眼里依旧煞气腾腾,但在沈香眼中,谢青成婚后,宜室宜家?,已是十足温柔的俏郎君了?。 车夫在主人家?的吩咐之下,清点?了?到场的马车,确定大家?伙儿都来了?,一声吆喝,他们又浩浩荡荡驶出城外?,赶往赵家?村。 赵家?村知?道今日京兆府的官人们要来,在许寿的提醒下,把消息瞒得严实,免得京兆府下管辖的几个县城县令趁此机会,各个来叩问上峰,闹不清静。 到时候,好好的村宴又染上官气儿,里外?都不得开怀。 最紧要的是,许寿还邀了?谢老?夫人赴宴。 总不能在各个官人面前,抖出他和谢家?的前尘渊源吧?招来诸多事端就不好了?。 赵家?村是个近山的村落,山边雪厚实,天?气也冷上不少。村子里白墙黑瓦俱是覆了?一层厚厚雪,银装素裹。由于深山老?林习惯了?隆冬天?里的苦寒,苍木枯得比别处晚,遥遥望去,还是葱郁黛山,只不过淹了?一层糖霜花粒。 下了?马车,谢青给沈香的兔毛袖笼里塞了?个焐手的手炉。怕她吃了?风、受了?寒气,谢青又翻检箱笼,为沈香拿出一件桃红盘金绣暖帽兜大氅披上。 待沈香整个人都严严实实笼罩入皮毛大衣裳里,一点?风都不漏,谢青才放下心?来。 谢青待沈香动作温柔,照顾细致,让跟来吃席面的衙役们不知?所措。 他们瞠目结舌,小声询问孙晋:“那位郎君,没看错的话,应当是谢相公?他、他与二娘子怎会……” 难道沈香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神秘身份吗?!众人们心?中的敬佩,油然?而生。 沈香轻咳一声,道:“我是谢相公的表妹!他是我远房表哥!” 听?到这话,衙役们才恍然?大悟:就说呢!怎么?孙少尹和许大尹都待沈香客客气气的,原来是有这么?一重缘故啊。 谢青扫了?一眼莽撞的后生们,长眉微挑。 啧。 一群乳臭未干的小郎君,腰间挎着把弯刀就当自个儿有能耐了?。 单论相貌,倒都是歪瓜裂枣。 小香尝过他这样的山珍海味,对于淡饭黄齑,定下不了?嘴。 他待那些年轻的独身郎君还是没什么?好声气儿,今日执意跟来,谢青也是想趁机瞧瞧,沈香都在什么?样的地界办公差。 谢青冷淡地朝一溜少年郎们颔首:“嗯,是她表哥。” 衙役们松了?一口气,其实大家?待聪慧伶俐的沈香都颇有好感。知?她日日往来衙门,应当也是没成婚的小娘子。 谢青同二娘子没暧昧干系,那最好了?,往后他们还能继续对沈香献殷勤。 言谈间,许寿下了?马车。 他一派东道主的架势,里里外?外?招呼:“都是自家?人!光在院外?待着吹风是怎么?一回事,快进来,咱们屋里坐。哦,还有车上的几只鸡鸭还有晒干了?的豆瓜,帮本官拿下来。煮一锅水泡发了?,晚间还能炖个鸭汤吃吃!” 此话一出,衙役们争前恐后为上峰办事。 赵家?村的村民们在长者的指点?下,也开始敲锣打鼓,放起爆竹,庆贺贵人们登门。 白事红事的仪仗,听?在谢青耳朵里都一个样。 聒噪、刺耳,要人性命。 若不是沈香在这里,谢青定让所有人闭嘴。 响动震耳欲聋,他被吵得头疼。好在小妻子背着人,悄悄勾了?勾他的手指,适时转移了?谢青的注意力。 滑不留手的一点?爱抚,熄下他渐生的火气。 暗通款曲么??谢青很?喜欢。 沈香不想他使坏,那他就老?实一点?,好歹卖小妻子一个面子。 竭力顺下了?蛇郎君蓄势待发的邪念,沈香偷偷一笑?,郎君真好哄呢。 殊不知?,谢青的乖顺,全是为了?夜里的作祟做铺垫。 此时按捺下的欲心?有多少,夜里喷薄欲出的动乱便有多少,定教沈香后悔夸赞这一条虎视眈眈、随身缠绕的毒蛇。 沈香上前搀了?谢老?夫人一把:“祖母,您当心?足下!” 因沈香对外?的身份是远房表亲,或许都不在五服之内,故而她顺着谢青来喊谢老?夫人,最为妥帖。端看沈香和谢青这般亲昵,也有人猜沈香往后要入谢家?宅院。毕竟亲上加亲乃士族家?宅里常有的事儿。 谢老?夫人下马车了?,许寿听?得动静,精神抖擞从院子里跑出来。 他一把老?骨头了?,还顶风冒雪朝旧相识一笑?,一如多年前那般。 “慧娘子,好久不见了?。” “阿慧”是谢老?夫人闺名。 熬到他们这个年纪,长者都死绝了?,没几个有资格喊谢老?夫人的名讳了?。 听?得久违的姑娘家?称谓,谢老?夫人怅然?一笑?:“许大郎君,你老?了?不少啊。” 许寿在家?中排行大哥,长辈在时,也都喊他“大郎”。 老?熟人寻到机会一碰面,彼此想起诸多前尘往事,满是皱纹的眼眸俱覆上了?一层泪雾。岁月煎人寿,不过眨眼间,已是沧海桑田,时过境迁。 许寿擦了?擦眼角,感慨:“我还得感谢二娘子,若非她入京兆府做事,恐怕我这辈子再没机会吃上慧娘子送的水鹅梨了?。” 谢老?夫人慈爱地道:“许大郎君该知?道的,不是我不愿同许家?往来,实在是这么?些年,谢家?不容易啊。” 一句话,道尽了?无?数心?酸往事。 许寿知?道外?人在这里,不好说得再深了?。 他和谢老?夫人有旧时交情,谢府出事时,他曾雪中送炭,往谢家?搬了?不少东西,生怕没了?儿子丈夫庇护的谢老?夫人会过得不好。 只是,谢老?夫人知?道许家?搭了?手,没一回接下物件。 谢家?瞧着光鲜,实则披了?除却表面的华袍,内里险要得紧。 她不能再将许家?拉进来了?。 谢老?夫人故作孀祖弱孙的姿态,断了?各家?祖辈的联系,也是为了?保护这些同谢家?有交情的世家?大族。 君心?难测,已带累了?沈家?,不好再拉外?人蹚这一池浑水。 原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和许家?碰上面,幸好今日还有个机会,两家?人还能坐一处吃个饭,谈几句闲篇。 真好啊。 两人相搀着,一前一后入了?家?宅,而沈香盯着许寿发间的那一朵妖娆的凤爪菊出神。 今年冷得早,菊花早凋败了?。若要买花,还得去花奴的温棚里择。 这种?温棚需用炭火添温,培育时花费的心?神与银钱都不少,价格自然?不菲。 沈香问了?孙晋一声:“隆冬季里的菊花,应当不便宜吧?” 她知?道许寿有多抠门,他怎么?舍得去买花呢?难不成为了?见谢老?夫人,老?官人还花大血本置办了?一身行头? 孙晋幽怨地看了?许寿一眼,欲言又止。 他不敢上眼药,怕许寿给他小鞋穿。 还是孙婶娘上前来,为沈香解惑:“二娘子,实不相瞒,许大尹那花啊,是一大早,上咱们家?掐的。夫君在院子里搭了?个小温棚,耗费了?几个月心?血,就养了?那么?一盆金菊。他自个儿都舍不得修剪枝叶呢,每晚捧个小酒佐着,蹲棚里赏花。晨时起来,花都被捋了?,差点?没吐血。” 干娘为孙晋打抱不平,听?得沈香汗如雨下:呃,她就说呢!许大尹何时这样大方了?,原来是夺他人心?头好,利自个儿私事!啧啧,老?爷子心?肝真黑呐! 说好了?是聚宴,赵家?村的人欢迎好各位官人便开始备饭了?。许寿不知?是真心?肠好,还是要在谢老?夫人面前挽回一下清正?廉洁的官人形象,吃食都是自家?带的,没搜罗民脂民膏。 不然?这顿饭,沈香吃得内心?有愧。 都是自家?人,谢青也不摆官威了?。沈香走哪儿,谢青跟哪儿,亦步亦趋,就像她的小尾巴。 害得小五他们想伺机同沈香套近乎都寻不到机会。 衙役们举斧头劈柴,展现郎君的臂力,那谢青就以手为刃,斩断柴薪;衙役们生火起灶,煮几道家?常菜,展现厨艺,谢青就立刻霸了?两三口大锅,数样硬菜并?煮,压去小郎君的风头。 文及不上,武及不上,连厨艺家?事都逊人一头。 衙役们甘拜下风,躲沈香远远的,心?道:往后想要同沈香往来,这个表舅兄有点?棘手啊。 旁观了?一应荒唐事的沈香,顿感无?奈。 她上前,抓起谢青的手里外?打量:“您徒手劈柴,没受伤吧?” “小事……”想到了?什么?的谢青,忽然?又蹙起眉头,面露隐忍的苦相,“有些伤到筋骨,或许要小香寻一间僻静无?人的偏房,你我入内,悉心?照看一番才能伤愈。” 沈香莞尔:“您能说出这番话,可见是无?碍。既这么?,您自个儿把这桌菜煮了?吧,也好让祖母尝尝您的手艺。” 她把锅铲子递到谢青手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香要去哪儿?”谢青问。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12节 “我和孙婶娘上后院挖冬笋,才露芽儿,嫩得很?!” 沈香回头,朝谢青灿然?一笑?。冬日起了?雾,她眉欢眼笑?,被白霭裹挟,平添柔媚。 难得见她这样高兴,谢青心?尖子也泛起柔软。 他没阻沈香,纵她去玩。 乡下吃食,倘若奉上荤肉,便是盛情待客了?。其他菜肉,谢老?夫人和许寿都送过来了?,赵家?村的村民们拗不过他们,只推说杀好的猪、羊一定要煮了?吃,好让他们尽一尽地主之谊。 谢青卸肢是一把好手,他抄起刀,面不改色地拆开羊肉,将羊羔子斩成三指宽的肉块。 不知?谢青身份的村民,一看他手起刀落,动作利索,还和媳妇儿悄声说:“嘿,这个后生家?里肯定是屠户,那一手拆羊的功夫,比县城里的刀匠还要老?辣。” 谢青耳力强,听?到这话,想到沈香耳提面命要他待人和善一些。 于是,谢青朝着人,微微一笑?,答:“嗯,不过熟能生巧。” 至于“熟悉”的是哪一类肉食,那就不方便多说了?。 羊肉丢入瓮锅中,煮去一波浮起的血沫子,捞出,用溪水清洗。随后,谢青为了?祛除膻味,又丢入椒粒、蒜头、绿葱,以及杏仁炖煮,为了?提鲜,他还撕了?点?鱼干入汤里。 这般煨了?一个时辰,羊肉总算是熬到软烂,入口即化。 羊排骨用来熬汤最佳,有了?这一道硬菜,主人家?待客,面上便有光彩了?。 余下的羊肉,谢青又用来油煎,混入大酱煎煮。 期间,村民送来自家?酿的米酒,待羊肉蒸好后,可以淋酒添味儿。 许寿和谢老?夫人寒暄完,又聊了?几句这些年家?宅的变迁,心?里悬着的事儿总算落下,全了?一桩遗憾。 再出门,他亲眼看见谢青下厨做饭,人都吓得要昏过去,忙问孙晋,怎能让谢相公亲自动手?即便他是晚辈,大家?都是官人,也得看官阶谈高低的嘛! 孙晋唯唯诺诺说了?声:“下官胆小,不敢拦。便是上司胡作非为,下官也只有干愣着的份儿。” 话里还带点?委屈,许寿回过神来,孙晋难得犟一回嘴,是为那朵凤爪菊打抱不平呢! 思及至此,许寿尴尬地咳了?一声:“罢了?罢了?,谢相公的祖母在场,就当让他全一份孝心?吧。” 孙晋幽怨地看了?上峰鬓边的菊花一眼。 许寿摘下花,放到他手里:“孙少尹,葬花也是一桩美差事啊。因爱花而更怜花,本官今日所为,不过是为了?教你学会这个道理啊。莫要等失去时,才知?好好珍惜。” “……”孙晋叹了?一口气,“您说实话吧,是不是谢老?夫人不喜欢菊花?” “孙少尹倒是个伶俐人,哈哈。”许寿拍了?拍孙晋的肩膀,转身入了?屋,继续和谢老?夫人谈天?了?。 晚间,众人齐聚一堂吃饭。 院子里挂满了?红绸布,屋檐下还点?了?迎亲时才用上的红纱珠络灯笼,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村民们是几人一桌,院子里头,几张红漆方桌并?在一起,足够今日来的达官贵人们落座了?。 桌上菜肴丰盛极了?,有五味杏酪羊、酱焖黄鸡、冬笋鱼汤等等荤食。怕他们冷,桌底下还摆着炉具,烧了?一堆红彤彤的煤炭。不过农家?人用炭,及不上官人府邸,都是有烟的,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但在室外?,又别样有意趣,大家?围炉,都没过多计较。 席间,谢青忙着给沈香夹菜,连话都不插一嘴。 许寿看出点?门道,奸笑?一声,没多说旁的。年轻人么?,就是淘气,哪个能瞒得过他的火眼金睛。 他兀自喝起农家?酿的肉酒来,又往盆里丢了?几个紫芋,烤好了?分给谢老?夫人吃。 孙晋还把着他的菊花伤神,孙婶娘看不下去,直接抓过丈夫的爱物,丢入火盆里。看着炭火舔上菊花瓣儿,灼烧出那一缕一缕的香烟。 嗅到花香味,沈香赞了?句:“围炉焚香,婶娘倒雅致!” 孙婶娘笑?了?下:“我这是误打误撞,教你看笑?话了?。” 听?得妻子和干女儿你来我往地谈天?,孙晋嗅到老?友凤爪菊的香息,又一时释然?了?。他闷了?一口酒,给许寿敬了?一杯:“这一年,赖您照顾了?。” 许寿知?他气性儿过去了?,自己摘花的行径也不地道,忙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哪里哪里,老?朽知?道自个儿爱躲懒,府事辛苦二娘子和孙少尹看顾了?。” 他们你来我往喝成了?一团,其乐融融。 薄暮冥冥,星沉四野,今夜真是好夜。 官人们留宿,免不得叨扰村里。村长们给官人都准备了?客房,夫妻住同一间,年轻后生睡大通铺,谢老?夫人和许寿各自一间房,剩下沈香和谢青的安排。 谢青淡淡道了?句:“我同二娘子一间便是。” 语毕,莫说醉酒的诸君,便是只尝了?两口桂花蜜酒的沈香都被惊到了?。 令她头昏脑涨的酒意褪去,耳根子渐渐生了?火,一团面红耳赤。 谢青也太?胆大妄为了?吧! 听?到谢青要与二娘子一间房,衙役们皆沉默了?,再看二娘子只是震惊一瞬,并?没出声拒绝,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啧啧,高门大院的贵公子,玩得真花呀! 大家?装聋作哑,村民们又毫不知?情这几人错综复杂的关系,就按照谢青的要求,安排了?住处。 沈香知?道,这事儿商量不了?,谢青不会给她机会推拒的,只能装醉,半推半就,随谢青回了?客房。 谢青白天?做了?饭,一身灶火烟气儿;而沈香吃了?酒,沾了?酒味儿,她也很?不适。 两人都洗净了?身子,又从箱笼里翻检出雪白寝衣换上。都不必沈香动手,谢青自个儿就乖巧地铺上了?软绵绵的鸳鸯银红色被褥。 怕沈香冷,还用羊皮囊子灌了?沸水,给她制了?个汤婆子暖脚。 沈香刚绞干了?头发,人就被谢青打横抱起,搂到烧了?火的炕床上。 她一离地,双足悬空,沈香忍不住惊呼:“呀!您吓着我了?。” 谢青弯了?弯唇,意味深长地道:“吓人的事还没做,小香不该提前害怕。” 他又逗她玩,沈香挨着谢青胸膛,任他圈着她。 厚重的被子拉上腰腹,她窝在谢青的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同他叙话:“您今日把小郎君们吓坏了?,偏要在他们面前出风头做什么?呢?还用手劈柴木,生怕显不出您的能耐。” 谢青掂了?掂怀中的小妻子,任她小小的身子骨蜷曲于他身上。 低头,郎君轻吻了?一下沈香,道:“不好好较量一下,怎能让孩子们知?难而退?我没有动手伤人,小香应当夸我。” “是,您今日真是乖巧得紧。” 她仰头,勉力亲了?亲郎君冰冷的薄唇。 这么?久了?,沈香还没明白。 她一旦纵容回吻,便是亲手解开了?谢青束缚脖颈上的狗绳。是主人家?容他入内的,所有欲.念与渴求,他都不藏了?。 沈香逃不掉,她无?处遁形。 谢青会将她卷入其中,一点?点?蚕食,一点?点?吞噬。 他还是喜欢身居高位,将小妻子受困于怀中。 墨色的眸子渐渐黝黯,皮囊之下,全是对沈香的非分之想。 谢青咬了?下沈香的唇,顺着下颚山脊,一路往下。 司空见惯的亲昵手段,可每回谢青使出来都格外?纯熟。 他是个中老?手,总有法子教沈香沦陷。 只是一个绵长的、湿漉漉的、吻罢了?。 亲的位置不对,便有了?百种?妙处。 沈香知?道她不该怕的,可是每次被狩猎的谢青盯上,她总会忍不住毛骨悚然?,兴奋与畏惧并?存。 或许,这就是弱小猎物与生俱来的求生本能吧。 她想谢青,饶过她。 谢青低低一笑?,媚意与邪气横生,他只在她耳畔低语一句:“小香可以尝试求饶,但我不一定放过。” 是夜,沈香眼角潮红,尝试了?许多次,但谢青只是耍她玩,没一次应允。 原来,邪神本就不会遵从凡人所愿。 …… 翌日,他们一行人准备一大早就坐车归京。 沈香不愿让人看到她颈子上斑驳的花样式,早早披了?兔毛大氅,先?躲入车厢之中。 谢青猜到沈香不愿见人,定是早膳都不用了?,他贴心?捧了?蒸好的枣泥米糕与牛乳碗子上车,伺候小妻子吃食。 沈香想起昨晚的荒唐,只觉夫君眼下乃假好心?! 她嘟囔了?句:“您真是坏心?眼,如今伺候我吃喝,算是负荆请罪么??” 谢青轻声道:“倒是想知?错不改,又怕没了?下次亲近,只得悉心?讨好小香一回。” “您真敢说呀!” “小香惯的。”谢青受了?沈香一夜宠爱,面上全是事后的春倦,瞧着柔和极了?,“多谢小香纵我、容我,如有下次,为夫还敢。” 沈香被他这一句狠话放的,一个哆嗦。 她顿觉手里的糕啊,它不甜了?! “……我果真不该以为您是大善人!”沈香苦恼地叹气,“如今入了?您的宅门,怕是想逃也晚了?呢!” 第93章 刑部狱, 高城深堑。 今年雪来得早,还没到腊月便累积起了厚厚的雪。 这样结实的雪堆子, 如有?人穿过甬道而入牢狱, 长靴踏过雪砖,定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惊扰到狱卒。 不过, 哪个宵小闲来无事会来这地界?又不是劫狱。 近日还算太平, 牢里没新鲜人儿入内。典狱在狱卒们你一?杯我一?杯暖身米酒的糊弄下,打起了瞌睡。 深更半夜,大家伙儿辟了一?间寂静的偏房,玩起双陆博弈,还拿月俸做赌注。原本只是怡怡情,后来玩得凶了,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一?时间烈火烹油。他们擅离职守, 怕被官人们发现, 典狱擅自做主, 拉上了门。 也是这时,两道黑影从天而降。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13节 他们捧着一?只瘦骨嶙峋的病鸟,行步如飞。最终,两人止步于乞丐的牢狱。 “咔哒”一?声, 锁应声落下。 失去手脚的乞丐歪在床榻上, 直勾勾盯着来人。 他咧嘴一?笑, 问:“两位,是来救我的?” 黑衣人们对视一?眼, 忽然?从腰后抽出?一?柄带刺的利刃,直直插.入乞丐的咽喉。突如其来的剧痛, 教乞丐话都说不出?口,他呜呜咽咽,浑身痉挛。 乞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泊泊流出?,任那一?只不知何时低下头的病鸟啄饮。 病鸟喝了血,仍旧死了。 而乞丐疼得两眼发黑,竟忍不住落下两行眼泪。 雪夜里的皎月很亮,照出?那两道醒目的泪痕。 黑衣人们低下头,用?蹩脚的大宁语说了一?句:“他会哭,不是圣子。” 两人正要?离开,乞丐拼尽全力抓住了他们的衣袖。 黑衣人踢开了乞丐:“不是你。” 乞丐福至心灵,他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用?破了口的咽喉,断断续续说话:“你们在找……和我一?样的人?” 黑衣人们点?头。 “怪物……他叫谢青!你们找谢青!” 乞丐狂笑,又被血呛住。 就这样,他瞪圆了眼睛,一?命呜呼。 乞丐死不瞑目。 …… 白玦从未这样焦虑过,它扑棱翅膀,于空中不住盘旋。 埙吹出?的声音依旧萦绕白玦左右。 它鼓吻奋爪,发出?一?声凄厉的鹰啼。 良久,白玦似乎寻到目标,亢奋着,一?路俯冲而下。 一?望无际的草原,月朗星稀。 白毡营帐中,老妇人坐于上首,闭目养神。 她耳上穿金莲耳饰,指上戴鎏金红玛瑙戒指,身披虎皮绸袍,乃是白藜部落最尊贵的王。 老妇人像是困顿了,她微微点?了点?满是褶皱的下巴,思忆往事。 四十?多?年前,她还是明艳的姑娘。 因她是圣子的女儿,生来尊贵,很受白藜部落的爱戴。 她张一?把鹿皮大弓,骑着最爱的枣红马,在无边无际的原野驰骋。 画面一?转,她被囚困于营帐之内,怀里抱的是新出?世的女儿。 “不能哭、不要?哭……塔娜!不能哭!”女人崩溃地大喊,把孩子抛到了厚厚的被褥之上。 “哇——”那个尚在襁褓中、名叫“塔娜”的女孩儿受到惊吓,嚎啕大哭。 随之,冲入营帐的人,是身披虎皮绸袍的王。 他一?点?都不为妻子劳苦功高生下女儿而高兴,而是气得掌掴了女人一?巴掌,怒斥:“明明是他的女儿,却是个没用?的废人,连圣子都生不出?!” 女人被打得嘴角溢血,五脏六腑疼痛不堪,犹如刀绞! 本该哀嚎,本该委屈,可是没人在意的话,哭又能给谁看呢? 她茫然?地望向丈夫,眼眸无光。 女人只知道,今日她生下的孩子仍不是圣子。 她要?生下如自己父亲那样的圣子,这样才能延缓白藜皇族人的恶疾。 圣子生来无情无欲,不会哭,像个怪物。 他们百毒不侵,血可入药,治白藜部落皇族人与生俱来的恶疾。 女人明白了,她今日生出?的孩子,又是个没用?的废物。 可塔娜再无用?,好歹也是她的骨肉吧? 女人不想塔娜死,于是连夜派出?忠仆,将女儿送往乌兰部落。 乌兰王妃是她的好友,他们会保护塔娜的。 而她自己……女人连夜去见?了父亲。 她的身.下还有?恶露,却无人关心。 或许有?吧,但他们嘴里焦急地喊着“王妃”,怕的却是她一?命呜呼。 她死了,圣子的血脉就断了。 白藜部落的皇族人,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她跪倒在父亲的囚笼面前,对父亲说话:“您知道吗?今日生出?的孩子……又不是圣子。” 牢笼里坐着高大健硕的身影,他只是背对着女人,一?直轻轻笑着,不会说话。 女人掩面哭泣。 她早该知道的,她的家族都是怪物啊!父亲从来不知关心女儿,他根本就不懂爱! 不会哭,只会笑。 力大无穷,嗜好血腥。 在古埙的挑唆之下,心智迷乱,便能做庇护白藜部落的先锋,上阵杀敌。 无人敢欺白藜部落,却又人人垂涎圣子。 皇族人崇敬圣子,故而圈禁圣子。 可是……世上已经没有?圣子了啊。 “放过我、放过我!” “求求您、救救我!”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忍不下去了。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 她抚摸身边的君主丈夫:“王,我找到法子……治你的病了。” “真的吗?” “嗯,请您笑纳。” 她笑着,把匕首死死刺入了男人的心脏。 血流不止,挣扎也无用?。 女人眼眸里溅了血,妖冶美丽。 她冷冷瞥了一?眼帐外?的圆月——谁说圣子与生俱来,她不是也可以成为圣子吗? 不,今后她要?成为王族。 能够掌控圣子的行踪的、不可一?世的白藜部落皇族。 思及至此,老妇人骤然?从梦里惊醒。 她叹了一?口气,赤足下地。 月亮还是一?样圆。 这么多?年,她南征北战,合并了草原不少?部落,也从乌兰部落口中得知了塔娜的下落。 她的女儿,嫁到大宁国了。 原本只是想结束圣子悲惨的命运,可享受到权力的好处以后,她忽然?也想圈养这么一?只怪物了。 她已经没有?生育能力了,但塔娜有?啊。 年轻的、饱满如桃子的女孩儿。 生机勃勃,能孕育出?新的生命。 她是疼爱外?孙的好长辈,她会厚待塔娜的孩子。 至少?……她不会让他早早死去。 “圣子应该回到他的巢穴。” 不是家,而是慈爱的外?祖母塔舞为他亲手筑造的巢穴。 塔舞双手对插入厚厚的皮草袖笼,她再次走向了那个牢笼。 里面关着的男人,比她还老迈。 塔舞抬手,示意旁边的侍女开始吹古埙。 牢笼里的老人原本死气沉沉,听?到古乐器传来的歌声,指尖动了一?动,喉咙里发出?粗犷的嘶吼声。 可是,他太老了,不能战了。 最后,老者倒下了。这一?次,他全无声息。塔舞笑了下,她的父亲……像一?条,被人,玩.弄到精疲力尽,而亡的狗。 没个人样。 “死了吗?”塔舞亲手了结了老父亲的命,怜悯地开口,“上一?任圣子死了,我得尽快找到他的替代者。我的孩子,该归巢了。” 流离失所的圣子多?可怜呢?她作为外?祖母,不会让孩子寂寞的。 即便她知道,这个孩子生来冷心冷情,绝不可能感受到孤寂! …… 京城,谢府。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14节 年关将近,各司各府都要?处理诸多?闲杂事。谢青作为刑部衙门的主官,各个官司办过的事儿都得呈于他面前审阅,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他累极了,刚归家府,偏偏又听?到谢老夫人请了戏班子来府上唱曲儿。 咿咿呀呀的弦歌之声,绵绵入耳。 再悦耳也令人不快。真吵闹啊。 谢青微微眯眸,难得起了滔天的杀心。 他顷刻间记起,少?时,他也很不喜谢老夫人在府上听?曲儿。 每每撞见?了,他总要?发泄一?番祟念。 某次猎了山猪,带回府上清理,还被小小的沈香撞见?过一?次。 那日的火气是怎么消下去的?他忘记了。 哦,桂花糕。 小妻子递来的糕点?太甜了,他咬了一?口,不愿再尝,偏偏小香很期待。 谢青以为,那时的自己是因父母的死而心烦意乱,现在想来,或许是祖母又设了堂会,而他不想听?到乐声。 谢青手背上青筋微颤,蠢蠢欲动。 他似要?动作,却被横生出?的一?只纤手,扣住了腕骨。 邪念尽消! 谢青茫然?地回头,原来是沈香办好公事归府上了。 “您怎么了?谁给您气受了吗?” 沈香远远看到谢青伫立原地不动,郎君的凤眸里蕴含着她鲜少?见?到的戾气。 沈香担忧夫君,全然?不顾大家闺秀的风仪,三步并做两步跑来了,眼下还有?点?喘。 “小香今日好早。”谢青微微一?笑,捻袖帮她擦了擦鬓边的汗,“无碍,只是听?到戏腔,有?点?烦闷。” 沈香抿唇一?笑:“您小时候好像就不大爱听?,每次祖母找人唱戏,我总能在后院里看见?您。” “哦?竟有?这样的事吗?” 沈香说起的这些,谢青已然?记不清了。或许是那时,他勉力压制心间生疼的郁火,没有?留心左右。 沈香点?头:“嗯!我窝在石亭子里吃桂花糕呢,倒想和您打招呼,但您一?直看书,我就不敢上前了。” 沈香没说,那时的谢青比起如今的样貌是青涩多?了,带点?小郎君的朝气。 挑山式屋顶檐下悬两卷竹帘子,随清风微动,遮了一?臂的日光。 乌黑竹影被日头打落,散在谢青俊逸的眉眼间,也零星散在他微蜷起的书上。 案几?上,除了几?摞书,就是一?盏清香扑鼻的茶。 谢青以书佐茶,沈香以他佐甜糕,两相得宜,岁月静好。 这沈香幼年闲暇的时光,独属她的美好记忆,谢青一?点?都不知情。 第94章 雪满梅枝, 冬风凛冽。 沈香今日?难得和谢青的休沐日?凑到一起,小夫妻不必上值, 可居家待着休憩。 她陪谢老夫人说?了几句话, 又送去了许寿递来?的瑞圣奴(柑橘),这是前些日?子光禄寺发给外诸司的,许寿不舍得吃, 全送到谢府上来?。 沈香没回绝。 虽说?谢青也?给府上带了冬果, 府上不愁吃喝,但推诿老官人许寿送的柑橘,总觉得心上过不去这道坎儿,仿佛嫌弃他得到的御食没谢青的上乘一般。 快入屋了。 沈香远远瞥见寝室的藤纹格扇门洞开,门框横梁上悬两叶松霜绿毡毯,偶有风抖入, 掀起一个布角,流苏也?跟着发颤。 屋里头燃了炭盆, 还丢了梨花香丸入瓦盆里灼烤, 门窗紧闭不好。 还没等?沈香撩帘入内, 就听得谢青对?着屋里的某处,冷冷开腔:“如你想?活得体面一些,便离我妻远一点。” 对?方不应。 又听谢青嗤笑一声:“不见棺材不落泪么?倒是个有骨气的主儿。” 此?言一出,沈香忙奔入屋里。 只见得, 郎君撩起云峰白的宽衫大袖, 修长白皙的指尖正?捻起莲花瓷碟里的小鱼干。 恶行被入屋的小妻子撞了个正?着, 郎君不由抿起薄唇。犹豫间,他小心翼翼放下鱼干, 转而抽来?白巾帕,慢条斯理地擦手。而谢青衣袍前, 蹲坐着一只六个月大的小猫崽子,雪白的四爪,头顶上赤金色的一缕黄毛,瞧上去可亲可爱。 敢情谢青方才那些狠话,都是对?小猫放的? 郎君做了坏事,垂眉敛目,默不作声。 他多伶俐的唇齿呢?如若办错事了还不开口?,便是在思忖应对?之法——编借口?糊弄小妻子。 沈香叹了一口?气,上前帮谢青擦指腹沾上的鱼味。他不喜欢鱼干的腥味,每每嗅到都要皱眉。偏偏和猫崽子置起了气,翻动起猫食都无?所畏惧。 沈香眨眨眼,问:“您是在欺负谢金吗?” “没有。”郎君矢口?否认,“它……非要姓谢吗?” “是咱们府里头的猫,总得有个名字吧?您不喜它姓谢么?” “也?不是。”谢青想?了想?,如果沈香喜欢的猫不跟他的家姓,心里头好像也?不大称意。 罢了,就这样?吧。 谢青伸手,抱住小妻子,任她一个趔趄跌入他怀。 “您等?等?,我给您剥个黄柑。”沈香下意识照顾谢青,这让夫婿心里极其受用。 谢青的心气儿顺了不少,他虚虚圈住小妻子。一面看她纤纤素手理蜜桔外头的白色脉络儿,一面小声嘀咕了句:“我并不是针对?谢金,而是不喜它跳上床围子、入床褥子里睡。” 沈香懂了,谢青不喜旁的活物上隐秘的内室,那是他的地界。 说?来?也?好笑,郎君占有欲极强,平日?内室打扫也?鲜少让石榴她们搭把?手,而是自己亲力亲为。 仿佛沈香的气泽,遭外人一碰便会破坏。 沈香剥好了柑橘,往谢青塞了一瓣儿。郎君没拒绝,乖巧地接下,颊侧难得微鼓,细细咀嚼,难得带点孩子气。 想?让谢青出丑,哪料到他就是吃个柑橘也?很得体。 沈香忽然想?亲亲他,她转过身,攀上谢青的肩臂,在他脸上落下一吻。 平白无?故被小妻子亲近一回的郎君,不过一瞬错愕,很快,漂亮的凤眸里便满溢欢喜。他把?她抱得更紧了,屋内还冒着炭盆的热气儿,一蓬蓬的暖意,衣领子底下全是催生出的汗,针扎似的戳进?脊背骨,倒没那么疼,只隐隐酥麻。 沈香膝下发软,仓皇地挪动。 偏生她胡作非为,倒引得谢青意动,又想?作怪。 大白天的,沈香想?……夫君还是给她留点颜面吧。 于?是,她灵机一动,问起了旁的谢青感兴趣的事:“夫君,您前段日?子要京兆府查的左卫率将裴温一案子已有了眉目,他在外确实用太子之名,收受过不少外诸司下吏的贿赂。左卫率府乃东宫十率府之首,朝廷正?是严办‘官员贪墨’的节骨,裴温又不开眼,非要顶风作案往上撞。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 “小香哪处不明白?” “若您痛恨天家,想?毁了太子。但一个小小的裴温,恐怕不足以推倒太子。反倒是裴温罪状确凿入了牢狱,太子定会壮士断腕,弃了裴温。太子早早摘了痼病,往后没了遭人拿捏的把?柄,储君之位只怕更端稳。” 谢青玩味地道了句:“谁说?为夫会让严尚坐稳太子之位呢?” “嗯?夫君,您在打什么算盘?” “小香可知,世上没有惠而不费的夜餐。” “您……” 谢青的指腹蛇一般,自她腰上游上来?。搭拢住沈香伶仃的手腕,他终是绞住了她。 气息滚烫,攀缠上沈香赤露在外的长颈。 舌尖若有似无?地勾缠,舔、舐,作弄不止。 谢青柔情蜜意地道,“若小香允我为非作歹一个时辰,我定将计策和盘托出。” “夫君好卑鄙。” 沈香后悔不已。她本以为挑起这件事能逃过一劫,怎料她是把?自个儿推到坑里,搭上了性命。 谢青技法愈发老辣高明了,可不是要了她半条命么! …… 刑部狱。 裴温蓬头垢面,呆坐原地,全无?率领东宫府兵时的意气风发。 他茫然地望向铁窗外皎洁的月,仿佛还对?自身的境况感到难以置信。他怎会落得这般田地?裴氏与后党关系密切,论五服干系,太子严尚都还得喊他一声表叔。 不过是依仗东宫门面,收一些小礼罢了,改日?太子登上大宝,朝中里外便是想?给他塞礼,他都未必会接。 何至于?此?! 牢门外,动静愈发大了起来?。 有行礼的唱词,有嘈杂的人声。 裴温一抬头,见到严尚亲来?迎他,面上一喜。偏偏他为了夺得同情,又得做出悔恨悲痛的模样?:“太子,您信罪臣!我对?您忠心耿耿,绝无?谋害之心啊!” 严尚瞥了一眼早无?领兵时风姿的颓将,他老迈、昏聩,能一直当左卫率将,也?不过是皇后感念裴氏从前的固位之恩。 若他懂事便也?罢了,谁让他不懂,还险些害了严尚的大业。 父君眼里容不得沙子,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得天家疑心。 严尚身为储君,已是位重?,又怎敢再明目张胆拉拢朝臣,还偏偏用东宫麾下十率府的将率去牵扯京官?! 裴温,糊涂啊! 这厮该死! 若他不死,难熄天家怒气,也?会牵连上严尚。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15节 他不是皇后,他不需要强盛的外戚做靠山。 他是皇帝严盛的儿子,他只要好好依靠父王,做出乖顺的模样?就好了。 严尚怜悯地望着裴温,从这个孩子的眼里,裴温读懂了很多东西。 天家人哪来?的情深义重?,别说?保他官复原职了,眼下怕是命都护不住了。 裴温惶恐不安,他忽然抱住了严尚的腿,结结巴巴求饶:“殿、殿下,您记得吗?您小时候想?吃宫外的桂花糖,是罪臣特地出宫买来?,藏于?衣里带给您吃的。罪臣是看着您长大的啊!您……您开开恩。” 严尚笑了一下,道:“多谢您当年的顾念之恩,只是如今,若我想?吃一口?糖,大批的臣子会前仆后继,为我买来?。” 即为——您当年的恩情,谁又在乎呢? 裴温懂了,太子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了。 他有勃勃野心,为了登位,谁都能舍弃,包括他。 裴温挟恩图报,罪该万死。 他绝望地松开了手,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人头落地。 严尚今日?来?,除了要裴温死心,也?是想?趁机告诫他一句:“您好生赎罪,我会厚待裴家人的。” 他在警告裴温,若是再攀扯出什么有的没的事,当心他下手黑,让整个裴家,为他殉葬。 裴温吓得仰头,他怎么也?不明白,当初那个背地里喊他“裴小叔”的孩子,原来?还有这样?一副蛇蝎心肠。 是他被天家人骗了。 姓“严”的王家,哪里有慈悲心肠的种??! 严尚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这次,没有狱卒逢迎,仿佛无?人知道有闲杂人等?擅闯了刑部大狱。 来?的人,是谢青。 他为裴温开了锁,领他上一间单独的刑室。 牢狱里总有种?陈旧的腐血味,催人作呕,而谢青,竟气定神闲地取出火折子,为他煮了一壶粗茶。 他厚待裴温……为什么? 裴温颤巍巍接过茶盏,不明就里:“您是谢尚书……” 谢青叹息了一声:“方才的话,谢某都听到了。太子不慈,本官为裴将军不值啊。这样?的东翁,你伺候着,定难受吧?” 裴温不答这话,他闹不清楚谢青的立场,不敢贸贸然吱声。 谢青挪来?一把?木椅子落座,风轻云淡地道:“若谢某有法子,让裴将军戴罪立功,你可愿一试?” “你……你为何帮我?”裴温明白,世上没有白吃的饭食,谢青为何这般好心呢? 谢青微笑:“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与其让忘恩负义的太子来?保裴家,倒不如把?机会攥在自己手上。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裴温知道,严尚那句作保的话不过是权益之策,等?他人头落地,谁知道裴氏一族会不会被他带累。 既如此?,他就要先下手为强,抢占先机。 至少,他不能拖累家族。 “好。”裴温答应了。 “裴将军是个爽快人啊。”谢青高举起茶盏,“来?,我敬你一杯。” 明明是面容柔善的郎君,今夜就着月色,竟如鬼魅一般骇人。 就此?,计成。 翌日?,裴温告发太子严尚私下豢养私兵,还私藏新铸出的上万把?横刀和弓矢!他有谋逆之心,意图逼宫造反,罪无?可赦! 皇帝严盛震怒,下令彻查东宫。 严尚没做过亏心事,不怕君主搜查!然而令他傻眼的是,在他坊间的别庄里,真搜罗到了成千上万的武器装备。这么多的军需,没有三年以上的筹备,怕是锻造不出来?。 大胆逆子!竟肖想?了皇位这般久啊…… 严盛怒火攻心,当夜便让政事堂的大臣们起早诏书,废黜太子。 好歹顾念一点父子之情,严盛没杀严尚,只将他软禁于?掖庭冷宫之中。 “不可能!父皇,我没罪!” “有人陷害我!是裴温!他这个狗贼!” 君王多疑,他不信严尚的说?辞。 若非严尚要舍弃裴温,又怎会逼得下吏狗急跳墙,咬出主子家的秘密呢?! 严盛不在乎严尚究竟有没有反心,他只知道,蠢笨的皇子,不足以继承他的皇位。 而身陷囹圄的严尚绞尽脑汁都猜不出,那一批军.器,究竟是如何入他府邸的?是谁在背后捣鬼?! 实际上,这一批武.器乃是三皇子严谨锻造的军需,他早早起了反心,就等?着有朝一日?改朝换代。 原本谢青要他交出这一批军备,严谨还舍不得。 但仔细一想?,区区几千兵马,要拉下他的父君,怕是不够,不如先废了兄长,再图日?后。 谢青立了大功,严谨对?这位手段高明的幕僚,几乎是言听计从。 私宅内。 谢青微笑,轻啜了一口?茶,道:“若三皇子不放心,不如趁此?机会,斩草除根。免得官家感念大郎君的恩情,容儿子寻到机会,再次起复。毕竟……废太子羞愧难当,自缢于?掖庭之中,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您说?对?吗?” “对?、对?!还是谢先生手段高明!” 严谨心里盘算着恶计,他要兄长……死无?葬身之地。 第95章 京城十二月, 腊八那日,佛寺举办浴佛节。 香火鼎盛的紫竹寺派出了僧人, 命他们四下发腊八粥讨吉祥话。 僧人虔诚地捧着一只沙罗盆, 每到一户人家,便取来杨柳枝蘸水,轻洒上佛身, 为主人家祈福。钻的都是礼佛的高门大?院, 官夫人们见着了,再不情愿也会?递点香火钱,算是买粥了。 谢青不信这些,但想到沈香,还是打点了一些香火钱,端了一碗粥入屋。 半道上, 白玦忽然从天而降,栖于谢青肩臂。一股浓烈的檀香撞进?主子的肺腑, 谢青寒着脸, 死死掐住了白玦的脖颈, 冷道:“这么多天,死哪里?去了?身上全?是西红花味(藏红花)。” 白玦一点都不怕谢青,被他下死手欺负,反倒兴奋地扑腾羽翼, 仿佛它知晓主人家不过在和它玩闹, 这便是掠食者?的共通性?。 谢青霎时间想明白这是什么味儿了, 他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道:“哦?你?这回路子倒跑得远……想来也就只有你?母亲的部落能召你?回去了。” 谢青松开了手, 放飞白玦。 随后,他嫌恶地擦了擦指缝沾染上的藏香。 没多时, 屋檐上,一道人影蹿过。 谢青飞石,不过一眨眼,将?人打落。 “啊!”阿景狼狈倒地,“尊长,您下手忒狠了。” “少聒噪。”谢青恹恹地开腔,把腊八粥递给阿景,“信给我,粥端给夫人。” “是。” 阿景从怀中?摸出严文送来的信,随后高高举着腊八粥,颤颤巍巍奔向了后宅。 信可毁,粥不能洒,让尊长知道,铁定剥他的皮! 谢青抖开信,扫了一眼,心下明了:严文要开始动身了,手下的兵也练得精锐。不少谢家旧部都投奔了祁州,地方兵精粮足,再由?严文领兵,终能将?王朝撕开一道口子。 事情渐渐有趣起来了……谢青微微一笑?。 翌日,谢青上了一趟刑部狱。 雪落得愈发大?了,狱卒们纷纷穿上加了棉内胆的袄袍。牢狱里?冷,他们止不住瑟缩,手指不断摩挲,当差也懒倦不少。 直到一声凄厉的喊声传来——“裴温吞石自尽了!” 狱曹们各个抖若筛糠,这可是敢状告废太子的紧要人物啊!就这么死了,他们该如?何给官家交差?!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大?胆去请了刑部尚书谢青来主事。 谢青不愧是官场中?浸渍的老官人,遇事八风不动,自有肃穆威仪。 他潦草瞥了一眼尸身都凉透了的裴温,遗憾地道:“啧啧,近日真是不太平,刚死了个乞丐,又来了个裴将?军。咱们刑部狱累的杀业太重,想必是邪祟也要钻出来胡作非为了。” 上峰忽然说了一嘴怪力乱神的话,惹得两?侧的狱卒们面面相觑。 这话,该接,还是不接? 还是狱曹懂事儿,忐忑地问了句:“咱们对上禀,裴温将?军愧对东宫,一时想窄了,寻了短见,您看成吗?” 这般便不算刑部狱看管不力而导致的疏忽,全?是裴温自个儿熬的苦果,罪名落不到刑部头?上。 谢青不答话,他只是抽了一条洁白的帕子,缓慢地擦拭指缝,里?里?外外,直至纤尘不染。旁人擦手,都是为了除去指上惹人心烦的脏污,偏生谢青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浅笑?,更像是借此动作静心。 一时之间,郎君正邪难辨。 真是多事之冬,祟雪落入红墙黑瓦的宫殿中?,没被真龙天子的气势压制,反倒祸乱宫闱。 冷宫里?,又多死了一条人命。 内侍监张福贵今儿穿了新的冬袄子,裹在紫色绸袍之中?,神气得紧。 他奉皇命来给废太子送腊八粥,哪知阖宫静悄悄,连人声儿都没有。 怎么回事?便是冷待皇子,也不该这般清静啊。 一喊不开眼的小太监传话,还没等人回声儿,他竟发现?檐下悸栗栗跪了一排青袍小雀子,原是随侍太子的小黄门全?到这儿来了啊。 张福贵心里?头?咯噔一声,直道不好。 这群小人精,定是知道出了差池,自个儿脑袋怕不保,这才不敢往上报,擎等着他来主事。 畜生啊!这样坑害他! “蠢东西们,跪在这里?做什么?耽搁贵主儿的伺候,小心你?们人头?落地!”张福贵心存侥幸地嚷了句,给他们紧一紧弦儿。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17节 他们?在落雪的夜里叙话?,一切都很闲适。 谢青沏了两杯茶,端给沈香一杯:“小香捧着暖暖手。” 他是体贴的郎君,以妻子为?重。 沈香接过青瓷葵口茶盏暖手,谢青顺势接过木镊子,帮她翻动吃食。像是凑趣,谢青还摆了两个蜜桔以及干红枣上去。 没多时,红枣甜腻的香味便四溢满院。 沈香要了一枚烘烫的枣子,丢入茶碗里浸泡。其实喝不出?什?么?红枣甜味,单单看红彤彤的一团枣子悬浮于绿色茶面,心里瞧着热闹罢了。 也不知祖母睡了没有?,沈香想?把这份热闹给她尝尝。 于是,沈香朝石榴招招手:“石榴,过来。” 石榴抱着好动的谢金待在屋里头,一听沈香传唤,立马钻出?抱厦。 “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沈香摸了摸被搂在怀里休憩的猫儿,端过另一盏放了红枣的末利花茶(茉莉茶),递到石榴手中:“我和尊长在院子里围炉煮茶,粗吃一回末利花茶,滋味不算好,你送去给祖母尝尝鲜。” “好。我把猫儿放屋里头,这就去。” 石榴打算抱谢金回了花厅,那里有?专门辟给猫儿的狐毛小篓。 沈香见了,又喊住她:“等会儿,你别闹醒谢金,待会儿溜进我寝房里,尊长又要不高兴。” 沈香回头,朝谢青狐黠一笑,故意看他笑话?。 谢青没否认,倘若谢金再进他的内室,他定要让白玦把猫崽子叼出?府去。 “夫君,我和石榴一道?儿去送茶,马上就回来。你帮我看着吃食,可别烤焦了。” 沈香嘱咐谢青几句,提裙踏雪,离了庭院。 谢青噙笑,望着沈香娇俏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雾濛濛的雪夜里,再没她的踪迹。 他微扬的嘴角稍稍落下,掷出?石子,喊来小舟。 月光笼罩的宅院天井,黑衣骑装女子从天而降,小舟伏跪于谢青面前,俯首待命:“尊长,您有?何吩咐?” 谢青轻抿了一口沈香留下的茶,茶里还弥漫一股子樱桃口脂的滋味。他蹙了一下眉,放下了,心情却并不糟糕。 他静静看着面前的小舟:“贺叔没有?告诉你,关于你父母的死因?。” “还不曾,属下快赢过贺叔了。” “是天家。” “什?么??”小舟诧异地抬头,头一次这般胆大妄为?,与谢青对视,“您说什?么?。” 谢青不耐地又说了一句:“你父母是谢家旧部军将,十多年前,天家将这些谢家将士,一并屠杀了。” 小舟双手紧攥成?拳,她按捺不住杀心,肩膀都在雪夜里战栗。 “你生气,想?杀人是吗?”谢青嗤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也有?能耐和天家争个高低?” “您为?何告诉我这件事?”小舟不解,谢青做事从来都有?原因?。 谢青不语,风雪渐长。 他想?到了沈香,于记忆中临摹小妻子的一颦一笑。 良久,他凤眸蒙上了一层阴鸷,莫名发问:“小香,很讨人喜欢,是吗?” 小舟想?起沈香护在她面前的身影,明明她一点武功都没有?,却愿意挺身而出?保护下属。 小舟又想?到沈香的吩咐,她很听话?,现在每晚都会喝了热牛乳再入睡。 她喜欢小夫人,愿意以命护沈香周全。 小舟认真地点头:“是,小夫人待人很好,所有?人都仰慕、敬重小夫人。” “呵。” 谢青又是意味不明的一声笑。 果然,他的妻,那样耀眼,那么?多人愿意照顾她、庇护她。 真好。 “记得。如有?一天,小香遇到危险,你、还有?谢家臣,要以命护她。若她死了,尔等全数陪葬。” 谢青下了杀令,小舟虔诚领命。 不必谢青说,她也会这样做。 但有?一点,小舟不明白:“您为?何不嘱咐阿景保护小夫人,偏偏寻上我?” “本尊还没有?那么?大度,把自己的女人交由旁的男人手上。” “我可以代您阉了他。” “必要时刻,你这话?也不失为?好法子。” “嗯。” 小舟和谢青达成?了某个共识,而正?在屋里啃羊腿子的阿景,忽然感到一阵冷噤,哆嗦了下,天真的太冷了。 谢青摆摆手:“你去吧。” “是。”小舟前脚刚走,沈香后脚就回来了。 “夫君!我回来啦!” 沈香在远处喊谢青。 她不得体地牵起莲瓣粉云鹤纹兔毛裙,嬉笑着,朝谢青跑来。 是一副令人目酣神醉的景致啊——皎洁的月光下,疏影暗香。小娘子明媚的眉眼融入湿濛濛的雪夜里,她浑身镀上了一层银光,好似一只翩翩起舞的绮艳蝴蝶,颤动纤薄的翅膀,飞入他的怀中。 谢青伸手,接住她了。 该是风雪交加的夜,可沈香一入凛冽的冬夜,周遭就变成?了山辉川媚的春景,令谢青心动神驰。 他遵循本能,抱住了他的月亮。 谢青把沈香搂得很紧、很紧,寸寸收缩,密不可分,他似要将她揉入骨血,合为?一体。 夫君的拥抱一点都不轻柔,甚至带了极其强烈的侵占欲。 他要蚕食她,占有?她。 好在,谢青再如何任性,沈香都不讨厌,也不害怕。 她习惯他的莽撞,也包容他的鲁莽。 沈香放松身心,感知谢青身上传来的脉脉温热,纵容他闷在她的肩窝,轻轻喘息,沈香还能听到谢青急促的呼吸,也能看到他微微战栗的肩臂。 是太冷了吗?还是他在害怕什?么??所以才会这样患得患失。才会这样抖得厉害。 “夫君?”沈香困惑地看了他一声,“您很冷吗?” “我只是想?抱抱小香。” 谢青浅浅笑了一声,音调儿暧昧且缠绵,带点撒娇的意味,教沈香不好拒绝。 “那您抱吧。” 沈香小心抚了抚谢青的脊背,也搂住他,在郎君怀里深深嗅了一口气。 她喜欢谢青身上的草木香味,有?种独属他的温馨感,能给予沈香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 有?谢青在的地方,就是家啊。 “您想?抱多久都可以,我有?一辈子时间?陪着您耗呢!” 沈香说了一句俏皮话?,她温柔地蹭了蹭谢青的脸。 随即,她的目光落在火炉上,“啊呀”了一声。 “您没帮我看着,都烤糊了!” 沈香跺脚恼怒,谢青失笑,松开她。 接着,郎君掬了一捧雪,熄灭了炉火,灰烬四散,烟灰滚滚。 沈香错愕:“您……” “今夜小宴已散,我给夫人搭把手,咱们?回房休憩吧。” 谢青朝她伸来修长的指尖,丰肌秀骨的一只手,沿着薄皮青筋的腕骨朝上看,正?对上目秀眉清的俊脸。郎君出?奇的漂亮,月下更?显唇红齿白,撩动人心。 沈香的胸腔里,心脏猛地一颤。她悸栗栗搭上谢青的手,被夫君诱回了寝室之中。 这、这算色令智昏吗? 谢青的美人计,真是屡试不爽啊…… 偏偏她定力不好,次次中计。 第97章 寝室, 暖阁中燃起熏炉,层层叠叠的桃红百花帘幔已垂下, 平添别样明丽, 春满人间。 雕镂喜鹊的床围子处,勾上一条红绸丝绦,长长的红带另一端, 绕上沈香伶仃的腕骨。 想要用力绕上筋骨, 又怕沈香疼,不敢莽撞。可皮肉薄嫩,稍稍一勒就微微下陷,绸带的边沿冷硬,烙在腕骨上,仿佛纤薄的刃。 是沈香自作自受, 故意逗弄夫君,说他可以为所欲为。 待谢青真要缚住她, 沈香又有点怕:“您要这样做吗?” 谢青笑得意味深长:“怎么?小香怕了?” 她一想到待会?儿连躲避都难, 诚实地点头。本以为谢青会?固执地冒犯, 意图满足他心间不住攀升的躁动?。 哪知谢青只是坏心眼地逗一逗她,很快,白皙指骨翻动?,轻巧地、帮沈香解开了绸带。 一团红丝带落到柔软的榻上, 沈香莫名一怔:“您今日……难得好讲话?。” “哦?照小香的意思, 为夫该霸王硬上弓, 不容你抵抗么?”谢青蓄意挨着她讲话?,气息滚烫, 落在耳廓之上,不经意燎烧她的神?志, 言语满是居心不良,“呵,小香竟好这一口?。”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18节 沈香莫名想躲,她也这样照做。 于是,她瑟缩腰身,靠到床帐内,缓慢摇头:“您污蔑我……” 谢青笑而不语。 又逃了。他是她夫君,可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为何总躲他? 谢青朝沈香伸出手:“小香,过来。” 刚欺负完人,又想骗她羊入虎口?么?她好像不傻吧。 但床围子外?外?柔和?的琉璃大泡灯映亮罗帐,绸面是绮丽的桃花满绣,入目便?成了朦朦胧胧的桃林。而芝兰玉树的郎君端正地落座其中,他肩上搭的雪色寝衣还算规矩,只掠开了一条系带,一痕素净山脊若隐若现,那?是谢青线条流畅的腹部肌理。 谢青没有束发,乌黑的长发倾泻下来,披散两肩。不是冷硬的发质,柔软得恰到好处,正巧绕上他俊秀的颊侧,勾勒出更为妖冶深邃的五官。 邪里邪气的郎君,歪头噙笑,谨慎地勾引她。明知邪魅丛生,却又故作姿态,告诉沈香:“来啊,他人畜无害。” 可是,每每谢青谦和?地提出请求,她总不忍拒绝。 害怕郎君会?失望,害怕他狭长的凤眸微微下视,流出落寞的神?情。 她被他吃得死死的。 沈香叹了一口?气,小心往前?一步:“这样近,可以吗?” 不敢再多了。 她不要被他拆吃入腹。 “嗯。”谢青欢喜了不少,他小心碰上沈香的手背,扣在掌中,指腹摩挲,仿佛把玩一块温润的玉石。 被他挠得有些痒,沈香差点撑不住身子,她忍不住往前?又爬了一寸。 也是弯起腰肢的这一瞬间,背上横出一段健硕的手臂,沈香猝不及防,被带入谢青的怀里。 他紧紧困住了她。 谢青难得这样霸道,手臂禁锢住小妻子,勒得沈香胸口?都感到郁闷。 她紧闭双眼,等待郎君劈天盖地的亲昵怜惜。 但他像一座山,岿然不动?。 丢脸的仅仅是沈香。 他在看她的笑话?吗?沈香有点闹不明白谢青在做什么了。 若是往常,他肯定会?遵循兽.性,撕咬开所有的禁忌衣物,求她迁就。 但今晚,谢青一应事都谨小慎微,不敢唐突、不敢放纵。他乖顺得不成样子,一昧紧贴着沈香,似乎一个拥抱就能满足他,从中获取慰藉。 可是,沈香能感受到蓬勃的欲.念。 毕竟小娘子纤纤的腰脊捱着一尺炙竹。 惊心动?魄的炽热,等闲不好承受。 沈香想问,又不敢。 怕谢青本无邪念,反倒她一句提点,催生出那?起子骇人的意动?。 她不想自讨苦吃。 但,郎君今晚的古怪,又令她担忧。 别无他法,沈香还是打算孤注一掷,关怀一下谢青。 眼下要说的话?,有点难以启齿啊。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悸栗栗出声:“夫君,您不想吗?” 蓄势待发呢。 装什么大尾巴狼呀!谢青从来不是正人君子。 他谦和?一回,倒搞得她好难为情,沈香面红耳赤。 面对妻子的催促,谢青一怔,很快轻轻笑出声。 他吮上沈香的耳廓,牙关碾.磨,问:“小香意动??” “没有。” 她矢口?否认。她洁身自守,冰清玉洁! 只可惜,拒绝得太?快,反倒沾了点欲盖弥彰。 又逗得谢青闷闷一声低笑,他没忍住,逼她侧头,吻上她的唇。 暗潮汹涌,沉浮进退。 不过是舌间的推.弄也别有一番风情。沈香掌心、后背,全生了汗,就连颈上也沁满了热汗。 是咸的。她没尝过,但谢青招揽了所有,又渡到她的口?中。 好在,他裹挟唾液递进,只喂了一重咸涩的汗渍。 但,后来的事,让沈香惶恐不安。偏偏手脚被绞着,压根儿动?不了。 要是谢青在眼下这一刻钟的作乱后,还执意压着她的下颚,再吻她,那?沈香肯定能尝到旁的柔腻气泽。 那?时,她必定会?嗓音哽咽,哭出声来,骂他欺负人。 身子骨已经玉软花柔,手臂也酸麻,隐隐支撑不住了。连上衣都不曾褪下,为何还有百种花样? 沈香羞.耻到,四肢百骸都在蜷曲。 幸好,谢金及时跳入床帐中,解了沈香的围。 谢青的兴致被打断,眼底满是佯佯的情绪,且带一点微乎其微的不满。 他讨厌谢金,偏偏小猫熟视无睹,总偷偷钻被褥找沈香。 谢青单手就能要小东西的命,可倘若他这样做,沈香会?生气。 对于小猫崽子,谢青连杀心都懒得起。 真是沈香的救星!再任谢青为所欲为下去,她觉得今晚一定要出丑了……沈香平等地痛恨郎君炙热的软舌与硬朗的指节。 她抱起谢金:“夫君是不是想赶走?谢金?” 谢青蹙眉:“它不该睡在这里。” “您有没有听说过灵宠的传说?家中爱宠修炼成灵物,若是贸贸然驱赶它,或许会?招致恶事。” 小妻子为求自保,一本正经骗人。 “小香是指,若丢出小猫,会?遭受灵物的惩处?”谢青微笑,“可我在小香心里,不正是邪魔么?论妖力,应当是我更胜一筹。” 说完,他还是拎起谢金,出了门。 郎君好歹有那?么一丝良心,知道以宽袖为猫崽子挡风。 一阵飞檐走?壁后,他寻到几名奴仆。谢青嫌恶地递过猫,并命奴仆们抱着猫,滚远一点。 办完了正事,心气儿总算顺了不少。 打搅夫妻生活,便?是猫,他也绝不手软。 第98章 沈香原以为闲适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 为了今年的除夕,她?特地定了不少待客的蜜煎果子与佳酿。就连门神彩印, 她?都打?算花大价钱请丹青大拿来画, 图一个热闹。 可是,那一日,铁马金戈围绕住她?的家宅, 整个谢府都被皇帝的铁骑府兵围困, 水泄不通。 沈香仓皇地走出院子,在看到上千甲胄雄兵的那一刻,她?的瞳仁骤缩——怎么会有这样多的兵将围剿谢府?是谢青暴露了秘密吗? 而偌大的庭院内,谢青傲然屹立于雪灯之上。他应该早早算到今日来临,特地着了红裳。郎君的衣色偏暗红,袖摆点缀梅花满绣, 风涌衣袍,猎猎作响, 一片肃杀。 “夫君!”沈香拔高声音, 喊谢青。 谢青回头?, 朝她?温文一笑:“别怕。” “我怎么可能不怕……”沈香的眼?眸已然蓄起了泪,谢青料事如神,既然知道今日必有一战,又为何不早早逃生呢?他在想什么?或许有其他转机吗? 沈香能做的事, 便是不给谢青添乱。 其余的, 她?只?能祈求上苍。 抱歉, 她?这般没用,遇到事情也只?能藏于谢青的羽翼之下。 她?终于明白自己有多任性妄为了。 她?分明什么都做不了。 “夫君!”沈香又喊了一句, “请您……千万分小心。” “是。”谢青的笑容温柔极了,“保护好祖母。” “嗯!” 话?音刚落, 谢老夫人?就在赵妈妈的搀扶之下,快步赶来:“小香,小香……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人?家惶恐不安,肩臂也在颤抖。 “祖母,没事。”沈香揽住谢老夫人?的肩头?,扶她?回屋内。 门窗要紧闭好,她?不能再?给谢青添乱了。 “是天?家、天?家的人?!”谢老夫人?眼?中?俱是苦泪,“该死的皇帝!害死我丈夫、我的儿,连孙子都不给我留……我们谢家百年戎马,立下丰功伟绩,竟让严盛这样作践!” 沈香什么都没说,她?担忧地望向屋外。 她?做不了别的,只?能搂住谢老夫人?,一遍又一遍安抚她?的心绪。 “都是我这个老婆子的错!儿子为了护我,不敢和天?家争!孙子为了护我,又受陷樊笼。”谢老夫人?凄苦无比,“小香,你放开祖母。祖母死了,你和怀青定能杀出重围。你们活得好好的,祖母就没什么可挂心的了。” 谢老夫人?猛然一挣,冲向枋柱,竟是寻了短见。 见状,沈香扑身去拦。 “砰”的一声,四肢百骸都剧痛。 沈香望着谢老夫人?,松一口气?。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19节 好在她?护住了祖母,没让老人?家受伤。 “求您、求您别这样好吗?”沈香死死困住谢老夫人?,“夫君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是逃不掉的啊。天?下四海,俱是王土,便要逃跑,又能跑到哪里去?您要是死了,夫君定会愧怍一生,求您爱重自个儿好吗?” 沈香握住谢老夫人?的手:“况且,夫君要我保护祖母,若我护不住您,他会怪我的。” “那小香呢?”谢老夫人?抱愧地问,“我害了怀青……” 沈香坚毅地道:“我也希望您能活下来,正因为您还好好活着,我们才有了主心骨,能同天?家殊死一搏。” “君要臣死,是官家要谢家死!与您无关啊,有没有您,谢家也难逃一死!” “小香啊……”谢老夫人?小声抽噎,她?无助得像个孩子。 “我明白的,您心里难受。我们等?一等?,好吗?夫君一定会想出法?子的,他多智近妖,定是有备而来,求您信他一回。” 这句话?是假的,沈香也不知道谢青在想什么。 她?仅仅趋于本能,想守住这个家,保护好她?的家人?。 可惜,天?公不作美,连暮色都暗了下来。顷刻间,乌云密布,落起了瓢泼大雨。 雪还没化啊,这样寒气?侵体,夫君一定很?受罪。 沈香小心翼翼靠到窗沿边,幸好堂屋是琉璃制的窗,能隐约看到谢青与那一群擅闯家宅的府兵。 谢青这一回不是孤军奋战,他唤出了谢家臣。 第一次在人?前暴露底牌啊,沈香的心凉了大半截。 若是不能突破这一重防守,她?们都会被缉拿入狱。 谢家完了,真的完了。 沈香凝望谢青一身的红。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床笫之间,她?问过谢青:“夫君为何动手时,都要着红衣?” 谢青修长的五指细细顺她?的乌发,温柔缱绻地开口:“最起初只?是不想让血花沾衣,后?来一想,若身上沾了血,小香会担心。” 所以他欲盖弥彰似的,穿一袭红衣。 这般,即便作恶,他被发现,沈香也不会害怕。 算是体贴吗?谢青的柔情总教人?感到惊奇,但她?不嫌。 世上那么多古怪的人?,缘何不能多谢青一个? 沈香悄悄拉开了一道窗缝,她?的目光追逐庭院内厮杀的身影,心里焦急不堪。 官家没有多少耐性,府兵转眼?间就和谢家臣缠斗在一起。短兵相接,腥风血雨。 到处都是淋漓鲜血,泼上廊庑,泼上黑瓦屋檐,军士们杀红了眼?,连谢家奴仆都没放过。 装备上的悬殊过大,天?家将士们的甲胄几乎刀枪不入,不少谢家臣丧命于府兵之手。唯有谢青还能执剑飞跃其中?,挥刃杀出一圈重围。 残肢断臂,尸山血海,殷红的梅花几乎要染上天?幕。 何等?可怖的地狱…… 沈香的内心今日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她?紧攥双手,望着她?的夫君不休不止,为他们挣出这一条生路。 朝廷为何要挥刃向自家人?,明明是皇帝先?下令杀害谢家勋臣的! 就因为他是君吗?所以可以轻易决定人?的生死。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要用时,以大义逼谢家领君命;要弃时,又用家命逼谢家慷慨赴死。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君主?! 为何偏偏待她?的夫君残忍?! 连神佛都不站在谢青这一边…… 刀剑铮铮声不绝于耳,震耳欲聋。沈香捂住口鼻,四肢百骸都在颤抖,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 当年,谢安平和塔娜也这样无助吗? 仅仅是想庇护住家人?,仅仅是想活下去。 他们会怪谢青一意孤行报家仇吗?可是,夫君他好委屈啊。 沈香心脏疼得几乎要裂开,她?栗栗危惧,如影随形,盯着谢青。 求您、求您一定要看顾好自己。 不要受伤,不要死。 沈香忽然发现,谢家臣里,并没有小舟、谢贺、阿景的身影,而其他谢家臣,似乎一心要报家仇,前仆后?继杀向这些?皇朝严家麾下的走狗。 好怪。 明知是以卵击石,他们还要再?战。 不像是冲锋陷阵,倒像是早知天?命,背水一战。 他们执意赴死。 沈香浑身起一层鸡皮栗子,如芒在背。 她?仿佛懂了谢青要做什么……他在交出软肋,好教天?家知道,他所有防身之术溃败,再?无回天?之力。 他在骗严盛吗? “夫君,回答我,好吗?”沈香迫切想要谢青的拥抱,即便带有血腥味也无碍,她?不嫌的。 为了她?而覆军杀将的英雄,她?又有什么理由厌恶。 直到一支箭,射入谢青的膝骨,硬生生贯穿了他的皮肉,鲜血四溅! 是铁制的弓弩,他们下了死手。 谢青本该倒地,可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倏忽回头?,对上了沈香的视线。 狼狈不堪的郎君与她?对望,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他深谙沈香,知她?在看。 不能在小妻子面前丢脸。 即便是这种时候,谢青还在安抚她?。 沈香似乎看到夫君薄唇微动,无声对她?说了什么。 但风雨招摇,她?瞧不明白。 随即,她?听到谢青朗声对敌军道:“不要伤害我的家人?,罪臣谢青……归降。” 谢青为了沈香和谢老夫人?的性命,心甘情愿弃了剑。 雨水冲刷之下,谢青双手垂落,指尖麻木,雨水湿了他的衣,而他的血,流了一地。 谢青不再?负隅顽抗,他不想死在沈香面前。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谢青,请吧,官家在宫中?等?你。”下令的大监张福贵推搡谢青一把,将他送出了谢府。 而屋里堆积成山高的尸首无人?处理,唯有军士们把守里外,不让沈香他们肆意出入。 沈香拉开房门,冲出屋外。 她?焦急地问:“你们想带我夫君去哪里?你们要怎样?” 太监催促沈香回屋里:“官家说了,只?严办谢青一人?,家眷不受牵连,不必面圣。这可是皇恩,夫人?别不识好歹!” 沈香和谢老夫人?再?次被关回了屋里,宅院里唯有军士往返家宅、四下搜罗的声音。 他们在找谢青信印,他们怕他有其他助阵的党羽。皇帝说了,所有乱臣贼子都当绞杀! 沈香无惧军士们搜查,谢青为人?谨慎,绝不可能留下罪证……那么他的死呢?他算到了吗? 沈香又记起方才雪地里,谢青那一抹无声的笑。 风雨渐弱,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漂亮的郎君对她?说:“不要哭。” 都要死了,还惦记她?哭不哭吗?! 混账夫君!究竟想让她?心疼到什么地步! 屋外的雨还在下,晶莹剔透的雨珠顺着瓦当滚落,连成一线,人?间被一张雨水珠帘织作的网,裹入其中?。 训练有素的铁甲骑兵骑着战马,长驱直入,奔向殿宇。 他们奉命,将罪臣谢青带到皇帝严盛面前。 邻近谢府的官人?们,即使听到谢府的干戈也不明白,相公府上出了什么事。 若是犯罪,官家该下诏命大理寺的人?缉拿罪人?,可这一切仿佛都是皇苑中?的私事。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走,打?探都没门路,谁敢多嘴就要吃官司排头?。 莫要惹火烧身较好,还是闭嘴吧。 雨水没能融化厚积的雪,遍地都是碎冰渣子,稍有不慎便会跌跤。 谢青也是个能耐人?,膝骨受了这样重的伤,竟还能一步步稳稳当当地走。他像没有痛觉的怪物,面上一如既往噙着令人?胆战心惊的笑。 血迹拖延很?长,一路蜿蜒崎岖。随着他的血色衣袍入门,殿内也弥漫开一层腥气?。 入殿之前,谢青的手脚俱被戴上了铁镣铐,内侍们也搜过他身,确认凶徒没留下任何行刺之物,这才允许他觐见皇帝。 严盛衮冕加身,九五之尊,端坐上座。 因他是王,世间万物,都得对他俯首称臣。 然而谢青没跪。 严盛是看着他受了膝伤,还能妥帖地走进屋里。 雪色与雨色间,一道红影拖着镣铐,踉踉跄跄地行来。 谢青究竟是邪神还是恶鬼,自红莲业火的地狱中?爬出,还能这样处事不惊? 郎君长身玉立,静静站在海棠花纹铺地上。他凝望君王,轻轻弯唇,笑如大慈大悲的佛陀,触目惊心。 严盛被他的笑镇住,忽感一阵毛骨悚然。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20节 君王怎能露怯?他不怕谢青。 只?是他久居宫中?,第一次见到这样骇人?的情形,一时心间五味杂陈。 这是谢安平的孩子,谢家养出的骁勇善战、卧薪尝胆十余年只?为了复仇的好儿郎。 严盛莫名腾升起一团妒意,他澎湃的心绪与十多年前的夜晚重合。 他畏惧谢安平会领兵攻入京城,夺去皇权。 严盛不止怕谢安平,他也妒谢安平。如今,他又妒恨起谢安平的儿子来。 谢家能养出这样厉害的孩子,偏偏他的儿郎,一个个都被谢青压制一头?,甚至丧命他手。 丢人?。 严盛缄默不语。 他也不必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彼此心知肚明。 谢青笑了声:“你没办法?当众处置我对吗?若你有罪证,便会当众下诏定我的罪。您要保三皇子,而我达成了三皇子的夙愿,真的将他扶上了帝座。” “住口!”严盛怒斥。 谢青在愚弄天?家!他揭开三郎君严谨是何等?心狠手辣的逆子,可严盛舍不得舍弃骨肉,还是要重用这个窝囊废。 天?家,真有意思。 谢青笑得更深了。 他道:“我给您下跪,您放过我的妻子与祖母,好吗?毕竟,您也不想谢家的事闹大,对吗?这样掩人?耳目来刺杀,您也走投无路了呢……” 严盛被他看穿了。 若是死个谢青也就罢了。 皇帝对外还能谎称谢青办皇差出了意外,丧命于京郊。官家派出府兵前往谢府,乃是特地告慰武将门庭的谢家,教女?眷们安心的。 可谢家要是满门被灭,又有官家府兵出入家宅,坊间百姓与谏臣们一思忖,难保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即便要杀谢家家眷,也不该是眼?下。 他要江山维.稳,不能轻举妄动。 当务之急是哄劝谢青早登极乐。 他作为君王,谎撒得多了,不过骗谢青几句,便能守住社稷河山,又有何不可? 思及至此,严盛叹息:“念你一片亲善家人?之心,朕就允你庇护家人?。好,谢家家眷可免于一死。” “罪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 “今日离府匆忙,不曾与家妻道别。还望官家体恤,容我同家妻小叙几句贴己话?……若官家不放心,亦可由她?递上毒酒,亲自送罪臣一程。”谢青温声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罪臣没有旁的心思,还望官家念旧情,看在罪臣还算做过几件为民解忧之事的份上,给谢某一个恩典。” 严盛不语。 谢青莞尔:“否则,狗急了还跳墙呢,官家想要谢某老老实实自缢或服毒,怕是有些?难度。” 严盛忖度一番,想到谢家能庇护谢青的杀手,均死于府兵的刀剑之下。 谢青欲颠覆皇权,不过螳臂当车。 他自知穷途末路,才会放下手中?刃,尽早束手就擒。 严盛不愿同谢青拉扯,免得节外生枝。只?要他愿意死,严盛便满足他的心愿。 反正这些?谢家家眷也活不了多久了。 让她?们眼?睁睁看着乱臣贼子惨死才好,这般……严盛心里才快意。 “好。” 严盛应允,谢青也如释重负。 幸好君主爽快,否则他还得闹腾好些?时候,才能逼严盛,放沈香见他。 还能再?看到小香啊……郎君心情真好,到时候见面,要说点什么呢? 另一边,深夜的谢府,鬼气?森森。 内侍省的太监连夜赶来府上。 他们推出沈香,要带她?见谢青。 “大监稍待片刻,我去换一身衣裳。” 沈香眼?疾手快,塞了个装满银钱的荷包给太监,没有给太监拒绝的余地。 张福贵正要拒绝,就听沈香低喃一句:“您当年求夫君拉刘大监下马的事,我都知道。” 此言一出,张福贵清了清嗓子,浑身不自在。 他于袖笼里,小心翼翼掂了掂钱袋子的重量,不言不语,默许沈香耽搁一程子功夫。 张福贵:“快去快回。” 沈香知道,念在这一份旧情上,张福贵会想法?子为她?争出一点时间。 谢青没吃饭呢,她?要给他备一点小食。 于是,沈香足下利索地踏入后?宅,命厨娘生灶做饭,自个儿则去梳洗更衣。 虽然不合规矩,但有大监张福贵作保,无人?敢多说什么。 谢府做好的饭菜,大监都要命人?试毒查验,确认无碍,才能允许沈香带给谢青。 断头?饭由谢家自个儿备好了,还省去了掖庭里的麻烦。 待沈香拎着餐盒入牢狱,张福贵忽然喊住了她?:“谢夫人?稍待。” 他递给她?一杯酒,道:“这酒,您端给罪臣喝。咱家嘱咐人?下足了量,谢公子……不会痛苦的。” “为、为什么?”沈香难以置信地望着小小一只?酒盏。 她?还以为万事都有周旋的余地,怎料夜里等?她?的,竟是阴阳相隔! 要她?眼?睁睁看着谢青死吗?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啊! “我不能……”沈香想抗旨。 张福贵却?道:“唉,谢夫人?。若您不端酒给谢公子,也会有其他人?喂他毒酒。您现在去,还能有一刻钟同谢公子说说话?。” 闻言,沈香瞪大一双杏眼?,她?近日真的好爱哭。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眶里滑落,刚换上的桃红花卉满绣袄裙也被她?濡湿了,狼狈不堪。 她?不能拒绝,她?要见夫君。 于是,沈香僵硬地举着酒杯,动作生硬,如同牵丝傀儡。 严盛吩咐过了,这杯毒酒,务必要谢夫人?亲手端去喂谢青。他们这些?太监得在旁看着,不许出任何差池。 今晚,谢青必死无疑! 君王果真擅揣摩人?心,竟知怎样能让谢青痛彻心腑。 沈香的手在战栗,掌心也发汗。她?指尖湿濡,险些?令酒盏打?滑。 倘若这样落了地倒也好了,但沈香知道,喝不完这一杯,还会有下一杯。 谢青逃不出这个牢笼,千军万马等?着他。 再?厉害的凶神悍将,今日也难逃一死。 况且,府上还有谢老夫人?。 奴仆们寸步不移地守着谢老夫人?,生怕君王反悔,对老者痛下杀手。 没有人?能搭救谢青。 就连谢青也放弃了自己。 他受制于人?,插翅难逃。 当初谢安平和塔娜也是顾虑家人?的安危,这才心甘情愿赴死的吗? 如今,轮到他们的儿子了。 为何苍天?总这般无眼??诚如谢青所说的,神佛并不怜悯世人?。 阴森可怖的牢狱,到处都是催人?作呕的血腥味。铁窗透入月光,银白色的光瀑落了满地,寂静又凄清。 原来石阶一直这样冷,月色比霜雪还要冻人?。 她?看到谢青了。 牢笼里的身影,一如既往熟悉。 她?想先?哄夫君吃饭,于是沈香把酒杯放置在一侧。 太监见状,张嘴便呵斥:“官家的御酒,您可得捧好了!” 沈香如今不是什么要脸面的名门淑女?了,她?只?是一个想庇护夫君的可怜小娘子。她?全无体面,也无需颜面,凶神恶煞地呵斥过去:“我也得了官家的令,可与夫君饮酒前小叙一刻!你又算哪门子的腌臜东西,敢违抗圣命!” “好利的一张嘴!” 太监正要发作,张福贵却?难得保了沈香一回,他拉了拉手下人?的衣袖,劝慰:“算了,只?一刻钟罢了。” 想了想,再?争也晦气?,小太监被上峰告诫一回,立马作罢,任沈香步入牢门,同谢青相见。 谢青瘦了好多,许是近日没有食欲,又不吃饭,还受伤放了血,本该合身的衫袍放宽了许多。她?捏了一下他的臂骨,骨相嶙峋,似是只?裹了一层白皙肉皮。 他的衣袍底下都是血,膝上的箭伤处理了吗?还疼吗? 沈香碰了他,郎君缓慢回头?,浓密的睫羽微颤,仍在怔忪。接着,他缓慢勾唇,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小香。” 他一如既往貌美俊逸,再?落拓,他也能安之若素,甚至有闲心晒月光。 沈香望着熟稔的眉眼?,忍住想要扑入谢青怀抱的冲动。 他还没有吃饭。 她?很?久以前就答应过的,要好好哄他用膳。 只?是眼?泪忍不住要充盈眼?眶,沈香咬住下唇,浑身都在发抖。 食盒落地,沈香从中?摆出很?多菜:“这是金玉羹,用山药片和生栗子炖煮的,很?软烂,应该合您的脾胃;这是鲫鱼粥,我熬了好久,鱼刺也剔除了,您吃着应该会很?爽口……”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21节 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与羹汤逐一摆在地上,牢狱里清苦至此,竟连一张方桌都不留。 怎能、怎能这样折-辱她?的夫君。 谢青看了一眼?菜肴,轻轻笑了声:“我还当小香会带红糖炖蛋,你擅长的进补羹汤,似乎只?有那一道。” 他在说笑,他还记得沈香每次要给他滋补身体,送上的只?有那一盅黑蔗糖炖蛋。 沈香并没有配合他笑,越听这话?,她?的眼?泪越是忍不住往下落:“为什么您还能说笑话?……这种时候,为什么您还能笑啊。” 谢青抬起指节,擦去她?的泪:“因为不想让小香担心。” 所以他能说会道,杀人?的时候还换了红衣。 但是他做得不够好,还是让沈香哭了一回又一回。 明明许诺过,只?在罗帐中?骗她?哭的。 他这个夫君,当得真不称职。 “您别笑了。” 沈香心疼到难以附加,鼻腔酸涩,绵绵密密的针刺扎着她?的四肢百骸。 她?生了火气?,拔高了声音:“您不要再?笑了!” 谢青被沈香一吼,倏忽怔住,笑容淡了不少。 他对小妻子道歉:“对不起。” 沈香丧了气?,眼?泪扑簌簌往下落,滚入羹汤里。 她?搅动汤勺,想要捞出眼?泪,可是她?做不到。 为何她?什么都做不到?为何事事不如她?的愿? 沈香到底有什么用……她?是废物。 她?好想救出谢青,好想以一当百,杀出重围。 正如夫君那日立于尸山之上,形同修罗恶鬼,庇护她?一样。 沈香端起鱼羹,勺子喂上谢青的唇,哽咽:“您吃一点吧?” “好。” 谢青乖巧咽下一勺鱼羹。 他伸出手,修长的五指落到沈香的发顶,揉了揉她?乌黑的发髻。 生死关头?,他还在安慰她?。 他一直都在哄她?:“不要哭。” 为什么夫君总要对她?这样好?她?明明是……过来拿走他的命啊。 沈香的眼?睛又泛起了水雾,视线模糊,她?都要看不清眼?前俊俏的郎君了。 好在谢青会配合她?,他一口一口咽下鱼羹,教她?宽心。 沈香想,这一刻还能看到活生生的夫君,真好啊。 一碗鱼羹终于磨磨蹭蹭吃完了。 沈香该喂谢青毒酒的,但她?拖拖沓沓,不肯去拿。 沈香握住了谢青的手,轻声说:“您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好吗?您那样厉害,本事通天?,不可能会死的,对吗?” 谢青凝望小妻子哀求的眉眼?,心脏仿佛被利刃刺中?、剖开,鲜血淋漓。他多想给她?一个好的答案,多想止住沈香的眼?泪。 但他做不到。 “对不起,小香。”谢青叹了一口气?。 他真的做错了,他不该起了俗世的欲念,蓄意招惹她?。 小香应该快乐,而不是为他哭泣。他作恶多端,罪该万死,但沈香很?无辜。 沈香的心如坠冰窟,一下子凉了。 她?知道,她?和谢青都是芸芸众生,他们命如草芥,无法?逆天?改命。 他的死期到了。 张福贵还有公差在身,不敢再?教沈香耽搁。 他亲自上前,把毒酒递到沈香手里:“您请吧。” 沈香捏着酒盏,半天?不动。 见状,谢青哑然失笑。 他和她?争夺这杯酒,沈香死死不肯松手。 “小香,把酒给我。”谢青无奈地劝。 沈香含着泪,固执地拒绝:“我不。” “小香该明白的,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沈香不傻,知道谢青不该说得再?深了。 谢青如敢拒绝毒酒,执意缠斗,那么谢老夫人?一定会死,就连沈香也会丧命于此。他为救家人?,只?能赴死。谢家可悲,好似一生都是屈死的命运。 而救亲人?,还是见死不救,这个决定不该沈香来做。 谢青选择饮下毒酒。 他违背了小妻子的意思,却?笑得很?灿烂。 沈香记起,谢青不会哭,所以只?能笑。 他现在……哭得很?凶吗? “喝了这酒,您会死的啊。” 沈香想要告诫夫君,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酒盏落地。 顷刻间,谢青累极了,也轻轻靠倒在地。 张福贵没有骗人?,药量果然很?足,药效发作了,谢青会走得很?快,不会那么痛苦。 血染了谢青的衣袂,晕出朵朵红梅。 他连坐姿都没有力气?维持了。 沈香记得谢青说过,他很?爱红色,所以每每起了欲心,都要着一袭红衣。 那他爱自己的血色吗?现在的谢青很?痛苦吧? 沈香终于回过神了,她?弯腰,紧紧抱住谢青。 沈香终于明白,那晚,谢青为什么要抱她?这样紧。 因为他不想放手啊,他不甘心啊。 沈香也不甘心啊,她?不想谢青离她?而去! 沈香扶着谢青的头?,任由他靠在自己膝上。今日没有穿厚衣,也不知谢青枕得舒适么? 沈香收住眼?泪,帮谢青整理鬓角的乌发,亲吻他满是热汗的额角。 她?不能吻他的唇,谢青不愿喂她?毒.药,他会生气?的。 太监们知道谢青死了,松一口气?,传了宦官去给皇帝严盛报信儿。 “我一直没同夫君说,您长得可好了。鼻梁挺秀,凤眸潋滟,唇廓朱赤,都是可入画的样貌。我怕夸多了您,更助长您的气?焰,更要作怪,这才收敛了不少。”她?低头?,于谢青微颤的眼?睫间落下一吻,“您不要闭眼?好吗?您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呢?” “我还想和您去乡下吃社饭,还想和您再?过一次中?秋。” “再?过几个月石榴和葡萄都快成熟了,我给您碾果子汁喝好吗?” “您许诺我那么多事,要带我看红枫,要带我尝自家酿的青梅酒,还要带我上香山观星的……您不能言而无信。” “夫君,您坚持一下,好吗?” 沈香自己也知道,她?太贪心了。 坚持下来又有什么用?严盛等?的就是谢青的死。为了勋臣的颜面,他赠了毒酒,保住了她?们这些?家眷的命。 谢家不能全死绝了,那样太难看了,也会遭人?疑心。 皇帝场面上的花活儿是做足了,可腾起的杀心却?下不去。 谢青,一定会死的。 沈香的眼?睛都要哭疼了。 她?原来也有这么多的眼?泪,落入谢青的眼?眸里,顺着他的眼?角往下淌。 谢青借了沈香的眼?泪,哭了一回。 谢青被小妻子晃得难受,他勉力抻起手,小心擦拭沈香的泪痕。 “小香说的,杀人?要有缘有故,所以我没对善人?动过手。恶人?么,杀得太多了。今日要死了啊,恩怨两消……”他断断续续地说话?,极要脸的郎君,今日竟口齿这样不清晰,“小香,如此一来,我算不算做回了一个世俗里的好人?。” 沈香失声痛哭:“您是啊,您一直是啊!” “那我也就……成了小香喜欢的样子。” 他唇瓣微颤,想抿唇一笑,可羞赧的表情做不出来,只?能任由血顺着他的唇峰往下流淌。 谢青一直没忘记,她?劝他从善。 她?想他改邪归正,普度众生。 谢青做到了。 前尘的杀业,他也以命去偿还了。 即便沈香并没有执意要改他的秉性,小妻子总是很?宠爱他…… 沈香实在不懂:“您做错了什么啊?!为何要这样待您啊?!” “小香,我舍不得你。” 谢青明明都要死了,却?还是强撑起身子,靠近了沈香。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22节 “那我求您活下来,好吗?” 她?喜欢夫君的亲昵,所以沈香也凑近了谢青。 在外人?看来,谢青仿佛在弥留之际吻她?,但沈香知道,他附耳,对她?说的话?是——“子时,有内应。你与祖母,记得走。” 沈香骇然! 她?怎么都没想到,就连谢青的死,也是他自己做的局。 他早料到君主不仁,会以他的血肉之躯伤谢家的心,故而他将计就计,为他们拖延了时间。 谢青不信严盛,所以为了庇护沈香和祖母,他藏下小舟等?人?作为底牌,护家人?们出逃。 尽够了,如今他们安全了。 沈香是谢青的枕边人?,又如何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呢? 若他没有身陷囹圄,不足以教君王放下戒备心,也无法?暗中?为沈香的出逃筹谋。 他真的很?擅长抛饵料啊,以身为诱饵,吸引住皇帝严盛的视线! 他什么都算到了,唯独没有算自己的生路! 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您算无遗策,唯独辜负我! “我恨您……恨您啊!” 沈香说着锥心的话?,却?抱着谢青不撒手。她?埋首于谢青胸口,听着他的心跳,从蓬勃归无。 沈香想,就算她?今天?不来,谢青一定也留有后?手,会命白玦或是旁的人?告知她?计划。 但他想见她?一面。 见她?做什么呢?让她?亲眼?看着他死吗? 谢青太残忍了,不愧是她?深爱的蛇郎君。 “为我再?留一留吧,求您不要闭眼?。” 谢青闷闷地笑,时至今日,他还是学不会哭。他应该是世上最愚钝的学生吧。 “对不起,小香,我只?是想再?见一见你。”所以,他才让沈香亲自送来毒药。 “只?不过,每一次,在你面前,都这样狼狈。”谢青吞咽着血水,咽喉间那一口气?终是散了,“可能,我就是个怪物吧。” 多谢他的小妻子,肯爱上这样一只?野性难驯的兽。 谢青想再?对沈香说——“我爱你。” 但他怕,她?太留恋他,往后?的日子不好过。 本来学不会放手的,他想要什么东西,便会拼命占有。 但今日,他似乎明白了如何爱一个人?。他希望沈香快乐,所以他想她?忘了夫君。 “小香……忘了我。” 这样,他死后?才能瞑目。 他受尽沈香的恩宠,此生没什么遗憾。如今,也是时候,该把沈香还给人?间了。 “谢青!夫君!” 沈香起了一身的鸡皮栗子,她?眼?睁睁看谢青的手落下,看他停止了呼吸,没了心跳。 谢青的魂魄应该散尽了,他忍心舍下她?了。 沈香疯了,魔怔似的高喊:“您不是怪物,您是我的夫君!!” “谢青!你是我夫君!” “如入轮回,请来找我!” “谢青啊,请您来找我!来找我!” 沈香拼尽全力也没能留住谢青,这个人?间,再?没有她?的夫君了。 她?不甘心,死死抱住谢青不放手。他是她?的,死了也是! “我带您回家。”她?费劲儿拖起他的身体,想带谢青回家,“我给您盖厚厚的被褥,教您的身子暖和起来,好吗?” “您要怎样作乱,我都允您好吗?” “我真的不让谢金上榻了。我不宠它,只?宠您好吗?” “您其实很?怕冷吧?我们上马车,不要踏雪回去了。” “夫君,你醒醒呀,我带你回家了……” 这一幕太催人?心肠,侍从们于心不忍,但为了项上人?头?,还是要来阻拦。 这是圣命,他们不会让谢青归巢。 乱臣贼子,死后?注定不得安息。 沈香今日全无体面,发髻散了,衣裳破了,头?钗乱了。 她?是柔心弱骨的小娘子,连夫君的尸身都不能保全。 “您不是疯子啊,您是我的夫君啊……” 她?被人?拉开了手,指甲都断了,指尖全是血。 沈香眼?睁睁看着谢青的尸首被太监们拖走,他们要对谢青做什么?!连妻子都不能为丈夫收殓尸身吗?!怎能这样! 沈香该明白的。 谢青不能回谢家,他是死于一场意外,又怎能被谢家人?找到呢? 谢青啊,可能弃尸荒野,可能挫骨扬灰。 沈香又想,她?的夫君那样傲慢,死后?变成孤魂野鬼也不愿低头?问路。 会不会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想为他点一盏招魂的灯啊,一如洪荒那日,她?唤回他的魂魄。 沈香希望谢青,死后?也能入她?的梦,她?还想再?见到夫君啊。 沈香眼?睁睁看着谢青不见踪迹,她?被人?拉着上了马车。 “夫君!” 马车轧路,驶向谢府。 碧落黄泉,她?和谢青阴阳相隔,真的永世见不到面了。 她?没有夫君了啊。 第99章 谢青死后第二年, 祁亲王严文麾下的神策军已攻占了大宁国五州,夺了半壁江山。 严盛怎么都没想到, 皇兄弟里最不起眼, 也最没本事的幺弟,竟也能积蓄这样大的力量,与他一较高下。天家的孩子, 果然不容小觑, 各个狼子野心。 严盛恨不得生啖严文的血肉,他为?了保住帝位,只得愈发得练兵、募兵、养兵,据守都城。而?军需以及粮草,都是要?银钱筹备的啊,国库都要?被掏空了, 他便命地方官增加税赋,为?朝廷牟财。天家的手, 终于伸向了弱小的百姓。 这一年, 天灾人?祸, 加之战火,本就闹得民不聊生。严盛还不顾庶民的休养生息,一昧索取。很快,衣不果腹的百姓被迫背井离乡, 上别处去?讨一条生路, 京城也涌现了大批大批无家可归的流民…… 物极必反, 原本对严盛没有?怨念的饥民们隐隐升起了怒火,他们发动了暴.乱, 伤了不少?官兵。严文还没下手,严盛那头便乱了起来。 民变则兵变, 皇权怎允许下等的贱民罔顾尊卑,爬到头上来? 于是,严盛在宣德楼前亲手执剑,杀了一个人?,以儆效尤。 血溅下楼门,洒了一地。 门下,弱不胜衣的流民比比皆是。他们不由自主仰首望着,直勾勾看着那一名揭竿而?起、意图抵抗皇权的男人?死于非命。 他太瘦了,皮包骨头,饿了许多天。 人?群里,有?人?认出皇帝杀的男人?。前段时日,他们还一起挤入官人?们居住的巷子里乞讨。 男人?说他的女?儿?饿了好几天,实在想吃口馒头。 如不是活不下去?,谁想和皇帝谋反? 谁不惜命啊?如今他为?了吃食,却要?被皇帝压在平素用来下赦犯人?、年节普天同庆的宣德楼前,当众处死。 天家不爱民吗?他不该开仓赈灾吗?可是皇帝的军队也要?吃饭,没有?多余的粮给百姓了啊。 大家看着那个男人?惨死,忽然悲从心中来——他只是想要?一口饭吃。 他的今日,也是大家的明?日。所有?蝼蚁一般的世人?,感同身受。 暴君! 不知谁这样想,谁又这样喊—— “暴君!” “暴君!!” 民心涣散,民怒沸腾。 严盛又用一贯的话术抚慰百姓,且再忍一忍,只要?打赢了战,国土安定,民生自然鼎盛。 可是他不明?白?的是,百姓只想好好活着,他们不在意谁做君主,也不在意谁主江山沉浮。 而?祁州那边,沈香知道?都城不事生产,民穷财匮。严盛死守京师府兵,生怕被严文夺权,恨不得百姓都死绝,只留下骁勇善战的军士固守城池。 于是,她?做了个大胆的决策。她?招募了那些流民,允许严盛的子民们投奔叛军。不必他们从军,只要?他们吃饱饭以后,能帮忙耕作农事就行。唯有?自产粮草,才有?本钱同严盛打持久战,长长久久地耗下去?。 比起等死,流民们自然更愿意来沈香这一边混口饭吃。便是被冠上“叛国”的罪名又如何呢?都是宗亲兄弟的切磋,国姓还是“严”,又怎算得上国.贼?沈香故意放出这起子消息,说服了孤苦无依的荒民倒戈严文一党,祁亲王的阵营日益壮大了。 寂静无声的殿宇里,严盛坐于龙头宝座中,触手可及之处,摆着一柄削铁如泥的长剑。 “如果谢安平没死的话……” 或许有?人?能替他出战,守住万里江山。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23节 在谢家将?死去?的十多年后,严盛再一次惦念起谢家人?的好处。 何其可笑。 另一边。 隆冬腊月,又到了谢青的祭日。 也代表,谢青死了足足两年整。 沈香没找到谢青的尸首,所以只能用他穿过的旧衣立了个衣冠冢。 她?贴心地往棺椁放了好几只亲手绣花样的荷包,与谢青作伴。 今日太冷了,谢老夫人?没有?来。 斯人?已逝,祖母劝沈香节哀。 她?嘴上应允,却仍会提前一晚忙碌吃食,为?谢青的供品忙里忙外,就怕他在地下吃不好。 谢青服下毒酒的那晚,皇帝严盛如释重?负,看守谢家的府兵都撤了不少?,也正好给予了沈香他们出逃的机会。 小舟、阿景和谢贺打点好了逃生的事宜,开启谢府地底下的暗道?,带一众人?逃出生天,投奔严文。 彼时的严文早有?谋逆之心,已暗地里攻下一个州府,地方官也换成了自家人?,偏生天高皇帝远,他们执意要?瞒消息,皇帝也不能立时知晓外界的事。 在天家不知道?的地方,早早就变了天。 沈香背负家仇,执意要?为?枉死的谢青做点什么。她?同小舟努力学防身的招数;也习医,为?战损的将?士们疗伤;她?学识渊博,一心再研习兵书阵法,为?严文出谋划策。 沈香成日里忙到精疲力尽,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唯有?这样,她?才能暂时不去?思?念谢青。 即便后来,她?连入睡都会感到畏惧。没有?夫君的床是如此冰冷,她?总会忍不住瑟缩身子。 沈香想起往事种种,觉得一切事都好似梦一场。 谢青离开她?很久很久了。 夫君真的死了。 直到这一刻,沈香才有?一种实感,才能慢慢接受谢青已经不在人?间这个事实。 沈香笑了下,从食盒里端出一样样吃食,摆在墓碑前。除此之外,她?还给谢青准备了礼物。 沈香拿出荷包,同坟丘道?—— “您这样爱俏,地底下肯定成日里换新裳,我给您配了不少?不同色的丝绦,你一天就能换一个了。” “唉,您偏偏要?死在冬日啊,瓜果菜蔬都不好找,想给您置办点好吃的,一时都寻不上食材,夫君还是一如从前那般任性。” “要?给您再焚烧几炷香吗?您想吃香火,还是吃桂花香烟呢?都说香火供奉多了,孤魂野鬼会化妖的。要?不我试试,您化个妖身入我梦?” “您当年安排得真妥善呀。孙家的人?,您也捎带着救出来了。如今干爹为?祁亲王守粮仓,阿楚又混了个小参将?,都算是有?自家的事做了。至于孟东城,说来也好笑,半年前攻的是他所在的州府。孟东城书读昏头了,本来要?自缢献国,一见是我随的军,立马带衙役倒戈了,还指点我,他们正要?通过漕运送往京城里的粮草所在,也算是一员福将?。” “夫君,怎么大家都好好的,唯独少?了个您呢?” “从来不知您是这样伟大的人?,为?何这一次却选择‘牺牲小我’了呢?您这样,教我连哭都没地方哭,明?明?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本不想同您说这么多乏味的事,您稚气得很,总不耐烦听,是不是?” “那我不说了。”沈香仰面?,她?望着天穹,小心吸了吸鼻子,意图忍下所有?的眼泪。可是眼泪越攒越多,视线模糊了。雪花落入眼眶里,一下便融化成泪水。 “我也想和您多说些高兴的事呢,只是一想到您,我就忍不住哭。我也就在您面?前,还像个爱哭的孩子。” 沈香其实好想谢青,但她?强颜欢笑,不敢让旁人?担心。 她?好想谢青再留下点什么给她?,甚至是一个孩子。 想了想,又觉得算了。 不是谢青的话,没有?意义。 如果能再见夫君一面?就好了。 只可惜,今生怕是再无缘分。 “与君共白?首啊……”沈香摸上冰冷的墓碑,含泪一笑,“等我杀了严盛,就来找夫君,好不好?” 白?雪骤然落大了,仿佛要?掩盖沈香的声音,哄她?别哭。 …… 半年前,白?藜部落。 塔舞早在一年前迎回了圣子,全族都欢欣雀跃。 是她?救了谢青,也可以说,是谢青故意放出白?玦,引诱她?来寻他。 谢青虽不得神佛偏爱,运气却是一顶一的好。 本以为?会死,怎料他算无遗策,还是活了。 虽然眼下,谢青也没活得那么舒服,他生不如死。 谢青如上一任圣子那样,被锁入了牢笼。 塔舞原以为?谢青会乖顺许多,怎知他异于常人?,桀骜难驯,不肯为?部落奋战,这让她?出奇得愤怒。 塔舞端着牛肉,再一次步入白?色营帐。 已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血腥味历久弥新,还未散去?。 由此可见,谢青的骨头究竟有?多硬。旧伤换新伤,打了又打,什么招数都用过了,他就是不肯展现力量。 塔舞拿他没办法,又隐隐兴奋,如此坚韧的孩子,是历代圣子里最为?天赋异禀的存在。如若他为?她?所用,那么白?藜部落将?再次迎来强盛时期。 必须要?不择手段驯服谢青,即便剜下他的皮肉,教他吃尽苦头。 塔舞把熏烤过的牛肉摆在谢青面?前,诱哄这个已经饿了三天的孩子:“当个乖孩子吧,展现你的力量给外祖母看。你是圣子,不该这样狼狈。你也想吃牛肉喝美酒,活得有?尊严吧?” “呵。” 谢青发出闷闷的一声笑,他抬起眼,一双凤眸黝黑,深不可测。只是上扬的眼尾教人?知道?他在笑,不知嘲讽何事。 随后,族人?们眼睁睁看着被鞭打了无数下的谢青,又能蜷曲起脊骨,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他们不由咽下一口唾液,相继后退了半步。 圣子果然名不虚传。 骨血百毒不侵,毒也毒不死,打也打不趴。 白?藜族人?们将?圣子奉为?神明?,不死的人?。 见此神迹,他们险些要?给谢青下跪磕头了。 谢青踉踉跄跄,一步步朝塔舞走来。 接着,铁制锁链一牵,他又重?重?跌倒在地,仿佛塌皮烂骨的一滩肉。 明?明?是漂亮的男人?,可他阴冷的笑容却让塔舞感到心惊胆战。 无法用凡间术法降服的人?是什么?是怪物,是鬼魅。 她?想到了冷心冷情的父亲,想到圣子生来冷血无情。 真是肮脏的东西……恨不得掐死他。 “给我打!往死里打!古埙呢?!吹起来!”塔舞把所有?对于冷漠父亲的愤怒,全部发泄到谢青的身上。她?不希望他活着,她?想要?谢青死。 但是她?又舍不得圣子的能力,这样厉害的怪物,她?要?豢养起来。 反正圣子死不了,那就受尽折磨好了。 总有?一天,谢青会对她?俯首称臣。 “王,他是圣子……” 族人?们都听说过圣子的名声,知道?骁勇善战的圣子是如何杀人?的。他们不敢开罪谢青,生怕被他报复。 “都已经被绑住手脚了,有?什么不敢的?!你们是想违抗王命吗?” 塔舞冷眼扫过部下,皇权威压尽显,无人?敢违抗她?。 于是,长鞭再一次落到谢青身上,所到之处,血肉淋漓。 谢青不是感受不到痛,确实疼得钻心刺骨,但他懒得喊,也不想求饶。 世人?都要?他学会谦卑,他偏不。 凭什么呢?他就要?恣意妄为?,去?反这个天。 不知下了多重?的手,也不知打了多少?下。 令人?烦闷的乐声不绝于耳,撩拨起谢青满腔的杀心。 汹涌的欲心,险些压制不住了,好在还有?鞭子抽打他,一直教唆他清醒。 鞭子划开肌理,翻出红艳的软肉,粘稠的血液滴滴答答,又满溢一地。 啪嗒、啪嗒。 鞭声骇人?听闻。 谢青最终闭上了眼,乌黑睫羽没有?颤动,静谧极了。 他缄默不语的时候,身上的凶相也褪去?了。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塔舞不免想到了她?父亲死时的样子——遭人?欺辱导致丧命的恶犬。 圣子死了吗? 众人?错愕,屏住了呼吸。 圣子也是人?,也可能被打死的。 塔舞冷着脸上前,想要?确认谢青的鼻息。 不应该吧……他的骨头那样硬。 就在塔舞靠近谢青的那一瞬间,郎君蓦然睁开了眼。他勾唇邪笑,一双凤眸染了血,亮得出奇。 他直勾勾凝望塔舞,一只手猛然挣破了枷锁,扼住了塔舞的脖颈。 “咔哒”一声,指节嵌入了骨脊里。 “你!”塔舞只发出了一声,而?后窒息感扑面?而?来。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24节 她?怎么都没想到,其实谢青早早就摆脱了束缚。 他不过在装,一昧忍耐,擎等着反杀的那一刻。 骁勇善战的一条疯狗啊! 谢青臂力很大,手也越收越紧。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高举起塔舞,置她?于死地。 真可惜啊,落在他手上,谢青呢,他的眼底没有?丝毫怜悯。 随即,谢青微微一笑,嗓音低哑,犹如恶鬼—— “外祖母,训犬可不是这样训的。让我来教教您,可好?” 他盼着这一日的到来,忍耐多时了。 感谢小妻子教会他克制,才能让心急的郎君处心积虑这般久。 谢青自投罗网,也不过是为?了夺得塔舞手上的王权。 眼下,他做到了。 呵,白?藜部落的王,该换主了。 第100章 严文决定不日?攻入京城。 不过军队从地方州府出发, 山高路远,行军要花费不少?时?间。若想半途中不耗损过多的马匹, 成功保存战力抵达都城, 那?就得买到更好的马儿。 而草原乃牧马的最佳环境,胡族人也是养马的一?把好手。 严文和胡族小部落有诸多交易往来,他们很多宝马都是从胡族人手里买的。 战事迫在眉睫, 他们还需要筹备更多的战马, 然而长久合作的马商却说,他们手上的货都被白藜部落买走?了,一?匹马不剩下。 白藜部落,沈香有所?耳闻。近年,他们合并了草原霸主阿格塔部落,又降服了最擅长养马的乌兰部落, 一?度成为草原势力最大的王庭。 若想打?赢大宁国这场战役,最好能?找到拉拢白藜部落的法子。有他们助力, 定无往不利。 沈香提议严文聘一?位能?够翻译白藜语与大宁语的外交官, 再由她出面, 进入白藜王庭,面见他们的王,谈一?谈眼下的交易。 人大多惟利是趋,只要她摆出令人心动的条件, 何愁买不到战马? 而且, 沈香是柔心弱骨的小娘子, 王族见到她不会产生攻击性,能?够更为放松地谈判。 再说了, 这两?年,沈香给严文做幕僚, 里外出入,早早在人前混熟了脸。大家都知?道她在祁州的身份与地位,也不会怀疑严文与白藜部落谈交易的诚心。 这事儿严文还在犹豫,毕竟她是谢青侄儿的妻子,他不想沈香深入蛮族腹地,特?地冒险。 就连孙家人也在劝,沈香没必要出面,她这两?年做的事已经够多了。 唯有沈香知?道,还不够。她不能?停下来,她要为夫君报仇雪恨。这样,谢青九泉之下才能?安息。 怎料,他们还在胶着?,白藜部落竟主动递来了藤枝儿,想与严文他们交好。 他们可以?低价提供五千匹宝马,但他们的王有两?个条件:第一?条,倘若严文杀了大宁国皇帝,夺得皇权,需要广开商贸之路,促进两?国之间的交易与交流;第二条,白藜王庭早听闻谢家将曾是草原人闻风丧胆的战神,如今仅剩下遗孀沈香留存于世?,掌控着?剩余的谢家臣。他们的王,想见一?见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小娘子。 第一?条还好说,第二条实在无礼,众人听着?都觉得匪夷所?思。 谢老夫人唯恐有诈,忧心忡忡劝说沈香:“小香要不别去了,哪有王族一?心要见旁人家女眷的?那?些草原人野蛮得很,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要是出了事,我可怎么?和怀青交代!” “就是啊,万一?是鸿门宴呢!”孙楚也不愿意?阿姐去冒险。 孟东城道:“会不会是香师父在外抛头露面的时?候,被胡族人看到了?他们瞧上小香师父的美貌,打?算强取豪夺,把你绑走?当王妃吧?” 沈香斜了孟东城一?眼:“再看话本子,就把你头摘了。” 闻言,孙家夫妻也担忧了起来:“唉,要不小香还是别去了。” 倒是严文摇了摇头,道:“白藜王庭不至于做这样下作的事,毕竟比起女人,皇族还是更看利益。他们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同我们撕破脸。” 沈香颔首:“我觉得主君说得对,白藜王庭再如何,也不至于为难我一?个女人家。多谢大家的关心,不过这一?回,他们既向我发了请柬,那?我一?定要去赴约的。” 严文虽还未登上帝座,但他在众人的心中,已是一?方君万,故而他们都喊他“主君”。 沈香认为,谢青还是有几分眼光的,竟挑上严文揽了大权。 严文虽是天残,却有一?颗仁爱之心,待军待民都温厚可亲。他擅治政,也肯听逆耳良言,甚至还在这样艰难的境况之下,还为流离失所?的孩子们办起塾学。不仅郎君可读书识字,就连小娘子也能?入学开蒙。 他甚至同沈香提过,若往后夺得皇权,沈香也可再次入朝为官。 他会给天下女子开女学,改科举制,允娘子们入官途,报效祖国。 这是沈香梦寐以?求之事,也是谢青死前请严文应下的心愿,用以?换取谢家旧部的归顺。 严文答应了这一?笔交易,所?以?他会履行约定。 思及至此,沈香更加思念夫君了。 他将她的所?有事都放在心上啊。 “诸君莫劝了,小香今日?,一?定要去。”沈香心意?已决,朝他们行了拜仪,感念家人们的恩情。 大家知?道沈香劝不住,也只得多叮嘱她几句“万事当心”,而小舟从梁上飞落,抽出一?柄红宝石匕首,双手高奉,递给沈香:“小夫人,您带上这把匕首防身吧。” “好。” 沈香一?手握住了刀鞘,另一?手揉了揉小舟的头。 她知?道,小舟瞧着?冷淡,实则心里也在挂念、担忧她。 翌日?夜里,白藜部落的族人似乎格外看重这一?次会面聚宴。 城外,他们早早驾了锦幄软轿乘舆,请沈香入座。 这架势颇有种迎亲的错觉。 沈香不由握紧了怀中的那?柄匕首,战战兢兢上了舆车。 挂满鎏金莲花金铃子的珠帘与锦纱放下,沈香随着?颠簸的车厢,一?路朝草原深处行去。 小舟会在暗处随行,所?以?沈香并不是很害怕未知?的前路。 软轿内缭绕沁人心脾的衙香,她细细嗅了下,似乎闻到一?味若有似无的桂花香。 沈香知?道胡族和大宁国多有私下买卖,香料便是时?兴的交易物,故而也没往心上去。 软垫旁边,还摆了几袋子羊皮囊子装的美酒以?及鲜甜可口的瓜果,对于不擅耕种的胡族人来说,这已经是上等的待客之道了。 看来白藜皇族确实对沈香很上心,诸多细枝末节都饱含善意?。 这让沈香放松了许多。也不知?是香味太熟稔,还是旁的缘由。 她陷入柔软的褥子里,闻着?柔和的花香,不由蜷缩起身子,安心睡着?了。 待软轿落下,沈香也没有醒。 侍从们不敢吵醒沈香,他们只是在轿子外静候,眼见着?他们的王越走?越近。 所?有人迫于王的威压,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挑开珠帘,霎时?间,一?线光泄入层层锦幄之中,照得熟睡的沈香。 她仿佛洒了一?层金箔,宝相?庄严,彰显十足的神性。 王,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他单膝跪地,躬下傲然的脊骨,虔诚地揽住沈香膝骨与后脊,轻巧将她打?横抱起。 这等唐突的动作,惊得营帐上的小舟目露凶光。她疾步袭来,正要飞身截杀王族。 哪知?,在她对上王那?一?双熟稔的凤眸,顷刻震惊到失语。 半晌,她喃喃:“怎么?是您……” “滚。” “是。” 男人漠视他人,只小心翼翼抱着?他的圣物,入了王帐。 沈香很久没睡得这样沉了,她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她缩在谢青的怀里,靠着?他温热的胸膛,聆听他蓬勃的心跳声。梦那?样的真?实,好似她的夫君尚在人世?。 可是越真?的梦,醒来越伤人。 她忍不住又要翻身睡去,再补上未做完的美梦。却在闭眼的一?瞬间,她想起……自己应该是在面见白藜王庭的皇族人,又怎会窝在睡榻中? 难道? 她环顾四周,身上披的俱是虎皮与狼皮的毛褥子,床帐外架着?细长的金色灯台,矮小的案几上放两?只鎏金蝎子式酒碗,斟满了烈酒,辛辣扑鼻。 好在她的衣冠整洁,没有被人唐突的迹象。 真?奇怪,小舟竟没动作。 难道她不敌草原勇士,被人拿下了? 不好,她的人,有危险! 思及至此,沈香慌张地撩开床帐,还没等她落地,帐外倏忽映出一?个高大的黑影。 是个男人。 身上挂了不少?金银饰,随着?步履的行进,传来一?阵阵悦耳的珑璁声。 刚堂而皇之入王族私帐,此人恐怕非富即贵。 沈香摸出怀里的匕首,扣在袖中,紧紧攥住,掌心沁满热汗。 她和小舟练过几招,虽说手段没有老武夫那?样毒辣,但制服普通的郎君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希望,这位草原皇室郎君,不要是个练家子。 男人离她越来越近了,就在他撩帘,意?图扣上沈香腕骨的刹那?。 沈香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吓,迅猛挥出刀刃。 纤薄的利刃破风而出,猛然削断男人披散的几缕黑发。 “呀!” 沈香感到腕骨微微震痛,原是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动指.尖,敲下了她手上刃具。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25节 她正要开口,一?抬头,杏眸骤然紧缩——“是您。” 沈香幻想过无数次与梦中人相?见的画面。 她以?为眼泪会夺眶而出,她以?为她会潸然泪下,她以?为她会一?诉衷情。 但都没有。 沈香只是蓄满了眼泪,眸中盈盈秋水。她想看清面前站着?的这个魂牵梦绕的男人,可泪雾朦胧,遮蔽她的视线。 鼻腔好酸好酸,酸到疼痛,一?直催她落泪。 心尖子也酥麻,绵绵的,浑身失了所?有力气。 沈香抹去眼泪,眨了眨眼,她再度仰望面前的郎君。 是谢青啊,是她的夫君啊。 即便他没有束发,今日?穿的也是胡族的王袍,衣襟稍开,珠玉项链若隐若现,浑身上下满满异域风情,但她知?道,他是她朝思暮想的夫君啊。 沈香折起膝骨,挺立脊背,她意?图离谢青更近一?点。 “让我摸摸您,好吗?”她许久不曾对人撒娇了,如今的嗓音要多柔便有多柔。 “好。” 谢青乐意?亲近小妻子,他低下睥睨众生的不恭头颅,仅做沈香的裙下之臣。 他任沈香触碰,任她确认虚实。 沈香抬指,细细触碰谢青的脸颊、鼻梁、额骨。 她顺着?耳廓往下,能?碰到谢青的喉结,微鼓的枣核儿,吞咽酒水时?,极其撩人,勾人心魄。 再然后,她触到了谢青形销的月牙骨,还好他的肩臂肌肉健硕硬实,并不瘦骨棱棱。 他是热的,是活的。 骨相?姣好,一?颦一?笑都美到妖冶。 是她的丈夫啊。 只是谢青身上平添了好多陈旧的伤,结了痂,蜕了皮,还有一?道狰狞的痕迹。 有刀伤、鞭伤…… 沈香看着?纵横的伤疤,又忍不住落泪。 她颤抖着?樱唇,小心吻上他的腰腹肌理。 眼泪黏在肌肤上,随后滚落,滑到她的口中,很咸涩。 “您很疼吧?” 沈香好心疼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谢青一?定吃了好多的苦。 谢青原以?为今日?见面,沈香会高兴。 可他太笨拙了,还是惹她哭了吗? 谢青哭笑不得,轻巧叹息。 接着?,他小心伸手,揉了揉小妻子的软发:“小香为何哭了?” 沈香低喃:“我心疼您。” 她怯怯地开口,忍不住靠在谢青的怀中。 谢青终于敢拥上沈香了。 他坐到床榻边,将小妻子抱到腿上,搂入怀中。 原本是怜惜的拥抱,渐渐施加了气力,越抱越紧,舍不得放。 好久不曾见面了,沈香每日?每夜都在思念谢青。 她也拥住谢青,任她绞着?骨头,蛮横地搂抱。 疼一?点也无碍,只有用上气力,她才能?感受到谢青的存在。 她任他恣意?妄为,任他为所?欲为。 久未谋面是筹码,可容谢青为非作歹,助长他的邪性。 谁让她很想她的夫君呢? 她巴不得他撕咬人。 沈香倚在谢青的臂弯里,感受他冰冷的指.尖在她发里游走?,沿着?她的耳后,渐次朝下,珍爱他的妻子。 不管昏天还是黑地,她都想和谢青混沌地纠缠在一?处。 今日?,是沈香主动吻的谢青。她好久没有和郎君亲近了,技.法生疏,险些闹笑话。 可是床笫之间的事,又有谁嫌呢? 谢青容她抚摸他如墨的长发,容她咬上他硬朗的指骨,软.舌翻搅,指腹心领神会这一?重沸腾,一?寸润渍,蓄意?牵缠。 谢青明白,沈香在笨拙地讨好他。 她期盼他随性,期盼他高兴。 怎会有这样可亲可爱的小娘子。 他终是忍不住,覆上了她,纠缠了她,束缚了她。 郎君的手捻上沈香白皙的颈子,明明这双手极具力量,能?折断任何人的骨脊,偏偏待沈香,他分外怜惜,一?点重力都不敢下,生怕她受损,生怕她破碎。 她是他的妻,理应享受他所?有柔情蜜意?。 薄唇舔了又咬,焦色小痣吻了又尝。 像是要从头到尾,品尝所?有,丝缕不放。 谢青的耐心比从前足了许多,他知?道小妻子的来之不易,作弄得更加刁钻与猾黠了。 …… 翌日?,沈香骨头都仿佛七零八落,散了架。 郎君简直作祟! 她刚要颤动,谢青就搂住了她,以?下巴轻柔地蹭她的发。 沈香没好意?思说,许久不曾与谢青见面,再度亲.近,竟也有几分羞怯。 沈香莫名面红耳赤,闷入厚厚的皮褥子里。 不过能?与谢青相?遇,她很高兴,原以?为世?上再难寻到夫君,怎料他还活着?,心是跳的,魂是全的,人是热腾腾的。 她再次拥有谢青了,真?好。 片刻后,她小声问了句:“夫君,您为何在白藜部落?” 谢青难得餍足,他半阖狭长的凤眼,低吟了句:“唔……部落的王退位让贤,正好让为夫捡了漏。” 这话鬼才信。 但沈香并不想细究那?么?多事,横竖他回来这个人间就很好了。 “您定是有自己的道理,我不想问那?么?多。”她回头,亲了一?下谢青的下颚,“您能?回到我身边,我很高兴。” “嗯,我也很欢喜,能?够见到小香。” “您不会再离开我了,对吗?” 沈香小声问。 “不会了。”谢青抱紧了小妻子,“再也不会。” 谢青吃饱喝足后,总归是个体人意?的郎君。 昨夜的一?场胡闹,沈香的衣裳已经不能?穿了。 她面上烧红,幸好夫君早有准备,为她置办了两?身女子衣袍。 沈香穿着?精致华丽的狐毛袍衫,由谢青为她戴上金莲宝珠项链,再挽上简单漂亮的发髻,佩上繁复的珠串发饰。 她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忍不住捂住了嘴:“您准备好了女衣以?及首饰,您是早有预谋,要骗我在外留宿一?晚么??” 谢青被小妻子一?惊一?乍的反应逗得发笑。 他唇角微扬,饶有兴致地答:“夫妻间的风月计策,又算什么?诓骗呢?不过是情趣罢了。” 拐-骗良家妇人!他还好意?思说得这样冠冕堂皇。 比起沈香的盛装打?扮,谢青则简易多了。 他披了一?身素色的狐毛袍衫上身,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金色细绳束着?,连金银饰都懒得佩戴,食指上仅仅套了一?枚玉扳指。 哦,这枚扳指还只是为了拉弓之用,以?备不时?之需,临时?起意?要射-下哪个歹人的人头。 谢青一?早就告知?白藜部落的族人,沈香乃他的王妃。即使他们不通大宁语,见到沈香仍会蹩脚地喊一?句“王妃”,再奉上热情洋溢的笑容,竭力讨好她。 毕竟,想留下圣子镇守部落,那?就必须祈求沈香也留在草原。 不然,他们的王定会撇下族人,跟随大宁的妻子回归故土,再也不回部落了。 沈香也对他们报以?一?笑,她待所?有人都温和可亲。 等他们洗漱完,准备吃些午膳时?。 沈香临时?想起一?事,忍不住问:“夫君,我在白藜王庭夜宿不归,风声传出去,是不是不大好听?” 毕竟家人们都不知?谢青成了白藜部落的王,她被拐入帐中彻夜不归,怕是孙楚他们都要暗搓搓排兵布阵来劫人了。 谢青烧炉子燃起铜锅,又丢入一?块牛油膏子润锅。撒入牛肉干、奶豆腐以?及糜子米,炒香以?后,再沏入奶茶炖煮,这般,一?碗锅茶就制好了。 他一?面给小妻子准备吃食,一?面说:“我已派小舟回城中报信儿,想来他们已知?你境况,小香不必担心。” 城中人确实知?悉了全部内情,但一?想到谢青藏得这样深,好好的“久别重逢”聚宴不搞,非要把沈香拐入王帐里独占一?晚上,害所?有人提心吊胆……不得不说,这些后生玩得是真?花啊。 而沈香捧着?瓷碗里的牛乳茶米小口啜饮,不大喝得惯,但时?不时?看一?眼夫君,用以?佐饭,心里又十足的欢喜。 啊呀,这算色令智昏么?? 她总是容易被谢青的美色蛊惑呢!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26节 谢青知?道她吃不惯草原的食物,因此,他也不打?算在部落久留。 用完饭,谢青催来一?匹马,抱起沈香,飞身利落上了马。 知?道谢青要走?,长老赶紧来留。 长老精通大宁语,是部落里的老人了,他朝谢青跪拜,哽咽祈求:“圣子不要抛弃白藜部落,请您不要舍下族人离开。” 长老跪了,族人们也有样学样,跪倒一?地。 谢青本就是个杀戮性子,眼下有沈香在旁侧,他不想妻子不快,只能?稍压下不耐,冷冷地道:“拦本王去路,杀无赦。” 怕一?群傻子听不懂,他又用白藜语重复了一?遍。 族人们自然知?道圣子无情无欲的秉性,所?以?他们现在看到沈香能?降服谢青,觉得不可思议。 能?拉拢圣子、无需用锁链和古埙也能?驱使圣子行动的女子,那?是神明啊。 沈香一?定是草原的神女。 长老换了个靠山跪地:“神女,请您劝圣子留下,请您怜悯白藜部落。” 沈香闻言,为难地看了谢青一?眼。 郎君鲜少?皮笑肉不笑,很明显,他对白藜部落的生活感到乏味,一?心要走?。 但,沈香看到底下乌泱泱跪着?的白藜族人,又可怜他们。 好歹照顾了夫君这般久,她也要惦念人家几分恩情的。 于是,沈香道:“您放心,我们回大宁国办完正事儿就回来见大家。而且……我们和大宁国的王相?熟,往后可以?大开国门,任白藜部落的族人自由出入。到时?候,我和圣子住在京城,你们随时?随地都能?来探望他,这样不好吗?” 这是长老从未想过的事,要知?道百年来,大宁国虽不禁止边境与外族之间的买卖,却不允许胡人深入都城。 他们没有见过大宁国的繁华与昌盛,只道听途说,心生过向往。 若是能?亲眼一?见,真?是了却心间一?桩憾事。 “我们真?的可以?吗?”长老难以?置信。 “可以?。”沈香笑得灿烂,犹如耀眼金日?,“你们的王,今日?前往大宁国,就是为了帮你们达成这一?桩心愿。请您再静候一?段时?日?,有朝一?日?,我会在都城里,请大家喝江南的青梅酒。” “好!” “感谢神女,感谢王妃!” “敬我们最爱的圣子与神女,敬我们的王与王妃!” 他们磕头礼拜,施白藜部落最高礼节。 沈香高兴,谢青却如释重负——难缠的人,终于肯放他们走?了。不然马蹄踏去,几把老骨头,又得受重伤。 而就在这时?,一?声嘹亮鹰啸划破长空。 白玦窥见沈香,兴奋地扑腾翅膀,飞旋而下,栖于沈香的肩上。 沈香惊喜极了,她揉了揉白玦漂亮的长羽,同它说话:“好久不见了。” 白玦抖擞翅膀,作为回应。 见到这一?幕的白藜族人们,目瞪口呆。 这可是白藜王庭世?代养育的圣鸟啊,眼高于顶,一?生只认一?主,同圣子一?般桀骜不驯。 就连圣鸟也认王妃为主啊!可见这位神女来头是真?的不小。 也是,如果没几分神力,又怎可能?驯服圣子呢?要知?道,圣子是绝不可能?动情.欲的! 谢青厌恶这些落于沈香身上的目光,他小气地搂住了沈香,以?衣袍遮掩她,美其名曰——“马上风大,挡一?挡。” 随后,漂亮郎君策着?高头大马,搂深爱的小妻子,绝尘而去,消失于草原的深处,不见了踪迹。 第101章 是年十二月, 严文有了谢青的白藜部落支援,粮足马肥, 一路率领谢家旧部的子弟军, 成功攻入京城。 除去严文手下的谢家军,京城中其实还残留了一支神策军队伍。他们不是谢家子弟,却?和谢安平在边境并肩作战过?, 只?是后来受皇命所?托,回了京中, 由李岷操练。 这一支原本归顺于?严盛的都城神策军,他们瞧见旧时战友与叔父们的脸,望着随风飘荡的旌旗, 旗上书着大?大?的“神策”二字,不由热泪盈眶。 神策军, 乃谢安平所?掌的军队啊。他们还是新兵蛋子的时候,哪个没受过?谢安平的指点?? 可他们要听皇权、领天命、远将军,唯有这般, 他们才能苟延残喘, 存活至今。 但是, 现在谢家来接他们了, 他们不必再这样窝囊, 效忠于?严盛了。 于?是, 这一支军队并没有和严文的将士厮杀。 他们穿着粼粼银甲,执着长枪,龙行虎步,风骨峭峻, 朝谢青他们行去。 随后,众人不约而同跟上了严文的军队, 尾随其后。 细小的支流,选择今日涌入无尽的海中,海泊相?连,融为一体。 他们回家了,他们是谢家的兵。 严盛大?限将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根本不敌严文。 严文仁善,没有伤害都城百姓。 对上负隅顽抗的敌军,严文为了夺得大?业,只?能击杀。但他给了军士们希冀,他允许这些人叛主,容他们顾念家人安危,放下刀枪。 新君,不杀战俘。 严文的仁政在严盛眼里一定显得十分可笑,也?无人能真正理解他的抱负。但这不重要,他是君王,以后只?要擅用人便好,不足之处,谢青与沈香会辅佐他将社稷完善得更好。 他是能容人的君主,他非严盛。 “兔死狗烹”这起?子背信弃义的惨剧,在严文的家国不会上演。 阶下囚严盛最终还是落到?了谢青的手里。 谢青亮出一排刑具,想要严盛自个儿挑一把?称手的兵刃,后来又觉得这样的杀人游戏略无聊,他收回了手。 谢青喊了小舟在旁督看。 他本以为有很多话要和严盛说,最终又缄默了。 谢青只?是冷冷看了一眼牢狱里颓唐的君主,笑说:“你当年杀的谢家军里,就有她的父母。” 严盛茫然无措地抬头,看了小舟一眼,又忌惮什么,低下头去。 没了华服裹身,原来严盛也?只?是个老态龙钟的俗人。 乏味极了。 谢青不喜什么死前忏悔的戏码,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他仅仅是觉得可惜,他的父亲谢安平,好歹还像个顶天立地的郎君,却?死在这样窝囊的人手上。 谢青又想到?了那一日缠绵的雨。 他着一袭红衣,执剑为沈香挡千军万马。 膝头中箭,折了腿骨,稍稍有点?疼,但他置若罔闻。 一回头,对上沈香含泪的秋水瞳眸,他忽然觉得疼痛增强了百倍。 原来,不是不痛,而是有人心疼,伤口才有了意义。 他不喜沈香哭的,也?不想在沈香面前狼狈倒地。 那么,从前败下阵来的父亲呢?他死在妻子面前,还带着母亲一同赴死。 他一定很丢脸,也?很委屈吧。 谢青忽然理解了那个男人。 他和谢青一样,为了保护家人,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他应该是……爱着自己孩子的。 谢青满心不适,带点?儿郎的青涩与难堪,他讨厌这样沉重的父爱与母爱,仿佛他再也?不是与众不同的怪物。 谢青想明白了这一点?,他连句话都懒得同严盛多说就走出了牢狱。 主子家一走,小舟下手极快。 倒是她难得开了口。 她问了句:“刀子落在庶民身上,和落在你身上,一样疼吗?” 严盛被千刀万剐,他哆嗦身体,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小舟不解地看着满身是血的严盛,又问:“既然一样疼,你怎敢轻飘飘一句话就置人于?死地?” 他后悔吗?不需要他后悔。 做错了事,以死谢罪便是。 即便死去的人早早奔赴轮回,不顾凡尘的恩仇因?果。 人死不能复生。 两个月后,严文登基,成为新一任君主,保留旧国号“大?宁”,也?确立了新的年号“宣德”。 于?太极殿内,严文册命发妻温静为皇后,又册命嫡长女严莲为皇太女,以储君之名栽培。此举掀起?轩然大?波,从未有过?这般惊世骇俗之事,竟让女子为君,许女子入仕! 但严文明白,如若不破开“男子为尊长”这一道口子,沈香嘴里的“众生平等”只?是个虚妄的梦,并不能如愿实现。所?谓女子入学,也?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显摆他的贤德罢了。 严文是个老实人,不做表面功夫。 他改了宗亲君礼以及科举制度。 往后,皇子或皇女都有资格为君,掌控天下,继承大?统。 不过?下一任君主乃首次破戒,必须由他的嫡长女登位,方能真正落实新政。 第一次破戒,由他来犯。 后来,严文册授谢青大?宁国宰相?一职,而沈香官复原职后又得升迁,事职刑部尚书,又兼相?衔儿“同平章事”,可入阁共商政.事。 朝官们受了皇太女的刺激,如今知道沈香乃女扮男装也?无甚新奇的了。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127节 真要说怪,皇帝还是个跛子呢! 管他那么多,反正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便是了。 宣德二年,秋天。 白藜部落的长老终于?有机会带族人进京。 就是京城太大?,他们眼花缭乱看晕了头,简直找不到?北。 若不是沈香特?地领人来接应,他们恐怕都要迷失于?繁华的都城之中。 夜里,顾念白藜部落贵客的饭食口味,谢老夫人决定上肉铺买几头羊来,用炭火炙烤着吃。 几头牲畜摆在院子里,自有小辈人处理。 烤羊腿乃阿景最爱,他无异议,拉了小舟一齐入伙房帮着宰羊。 小舟嫌阿景烦,不欲理会,怎知孙楚一听到?阿景要剖羊,顿时撸袖子上来就是干——“二师父想吃羊啊?您等着,我给你宰!” 阿景皱眉:“等会儿,这是咱们谢家的宴,有孙小郎君什么事儿?起?开,我来。” “我阿姐嫁到?你们府上,我怎么不是你家的人了?凭什么不能帮忙?” “小孩儿真麻烦,总缠着小舟作甚,她可没空陪你玩家家酒。” “你才小孩!二师父不过?大?我两三?岁,咱俩是同辈人,倒是你,瞧着有三?十了吧?” “嗯?你觉得我不打小孩么?你再多嘴一句试试看?” “干!来啊!” 两人剑拔弩张,也?不知为的啥事儿,总之就对着干上了。 此情此景被刚刚调入京中当县尉小官的孟东城瞧见,他感动得老泪纵横:“哇,阿楚出息了,终于?知道不逮我一个人打了。” 而小舟只?觉得他们吵闹,抱剑倚靠一侧,同谢贺一齐袖手旁观。 石榴听他们闹哄哄一团极其热闹,端糕点?来凑趣儿。她时不时捻酥饼,伸手喂小舟一口。 小舟皱眉,脸上嫌弃,却?还是低头,咬了一口,卖小姐妹一个面子。 带点?橘的谢金时至今日长成了大?猫,它吃饱了小鱼干,又见谢青的房门紧闭,无地可睡。 小猫儿没辙儿,只?能懒洋洋地走来,挨上石榴裙摆,就地卧倒,呼呼大?睡。 小孩们有自己的玩法,许寿、谢老夫人以及孙晋夫妇则要操持家宴以及府上陈设,免得晚间席面上短了哪处,打自家人的颜面。 另一边,刑部官署。 门前栽了一棵金桂,凉风习习,十里飘香。 沈香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能平步青云,穿上一身紫袍公服,束玉带、佩金鱼袋。 今日,她府上有宴,也?请了任平之一道吃席。 两人早早忙完公差,并肩出了府衙。 任平之最开始知道沈香是女扮男装,被吓了一跳,又知她乃谢青的妻子,更吃了一惊。 任平之提心吊胆,夜里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他左思右想,翻检旧事,回忆这么多年,他有没有哪处开罪过?谢相?的地方。 扪心自问,他没有!但谢青,就是看他不顺眼。 好在如今顶头上峰成了好友沈香,他不用看谢青脸色过?活了,捡回来一条命。 任平之知道谢青日日都会接沈香归府,不敢同她共乘一车,以免被谢相?穿小鞋。 于?是,他很识时务地止住了步子,道:“小香,我归府换一身衣,迟些再登门吃宴。” “好,任兄去吧。” 私下里,两人说话很随性,并不以官场尊卑论称谓。任平之倒是想喊沈香“贤弟”,但想到?她乃小娘子,喊一句“妹妹”么,又怕被谢青暗杀。思来想去,还是稍稍僭越,喊挚友“小香”吧。 做贼心虚的任平之一抬头,忽然瞧见不远处站着一名长身玉立的郎君。 谢青明明噙着温和的笑,却?让他无端端感受到?一股子攀上腰脊的煞气。 跑啊!先溜为妙! 任平之不敢久留,拔腿就逃。 知晓夫君已是第八十七次吓跑自己下属的沈香,无奈摇摇头。 “落了花,您低头。” 她上前,踮脚,帮谢青摘下落于?他乌发间丁点?大?的橙色桂花。 “嗯。” 郎君在小妻子面前极其良顺,眼睫微垂,满是不堪一折的脆弱感,任谁都不知他背地里还有蠢蠢欲动的险恶杀心。 夫君懂事得不像话,这样可人,能独得沈香一个吻。 她捧着他的脸,小心亲了一下郎君冰冷的薄唇。 被小妻子宠爱了,谢青羞赧地抿出一丝笑:“小香今日散衙好晚。” 沈香听出他话里的醋意,眨眨眼,道:“我是在忙公差,不是和任平之闲侃耽误时辰哦,夫君不能吃飞醋。” “好。” “您今日好乖巧。” “都是小香教得好。” 谢青面上温柔地应允,心底却?盘算着——他能者多劳,夜里也?要多多磋磨一下小妻子,好好独占沈香,补偿他受伤的身心。 谁让小妻子不听话,今日多分了一点?心神给别?的郎君呢?他很嫉妒。 当然,这种话,谢青是不会让沈香知道的。 既是怪物郎君么,总有那么一丁点?邪性的、关乎夫妻风月的隐秘心思。 沈香牵起?谢青的手,十指相?扣,同他漫步一段路。 眼下的安逸日子,让沈香前所?未有的放松。 她侧头,朝谢青一笑,道:“夫君,我爱您。” 谢青无措:“为何忽然说起?这个?” 他好像没有做什么值得沈香给甜头的好事。甚至起?了一点?不可言说的坏心思。 “就当我一时兴起?。”沈香想到?她失去谢青的那两年,“我一直后悔,没有时时刻刻表达爱意。如今得来机会,我要日夜说给您听。” 她心上牵起?翻涌的、无尽的暖意,裹挟住她整个心脏,容她不住趋向?谢青。如同扑火飞蛾,那样致命,幸好,谢青这一烛火并不炽热,他不会焚尽沈香。 闻言,谢青微微一笑:“我也?爱小香。” 直白的、简短的一句蜜语,竟有这样大?的能耐,瞬间安抚郎君燥郁的心神。 多亏小香胆大?包天,驯服了他。 既成了沈香的家犬,于?情于?理,她都得负责他一辈子了。 小妻子陪伴怪物夫君一生一世,应当很辛苦吧?只?是沈香,甘之如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