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梦旧曾谙(NP古言)》 1.但为君故 莽莽重山而过,白马载着两人疾驰于峡谷一线时,云幕低垂,风起雨斜。 即使纵马,容映澜仍不自觉挺直身躯,想为背后之人遮挡几分。 阿九不过微微侧身,脱离他的掩护,寒雨就霎时扑在面上,她极目眺望,远方枯索的群山在水雾中变得渺茫苍翠。 寸碧遥岑,前路无尽。 而容映澜后背的那道伤口还未凝结,被疾雨冲洗后,混作淋漓血水,染红了她置于他腰间的双手。 “容映澜。”阿九蹙眉唤了一声,俯身抱住他,为他隔断雨水,提议道:“先不要走了,我们寻个山洞暂避一下。” 当她湿热柔软的身子紧贴上来时,容映澜瞬时僵直了后背,失神许久,他才低低道了声:“嗯。” 在山脚的溪涧处,他们寻到了一处山洞。这里许是有猎户待过,中央的余灰残烬旁,还搭置了简易灶具。 洞内晦暗阴冷,阿九生起了火,方有了一丝暖意。她拾起木枝戳了戳火堆,看都没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道:“脱掉衣服……” 容映澜闻言,愣在那里。阿九有些奇怪,这人怎么变得磨磨蹭蹭的,她心生不耐,站了起来。 步伐带风,招惹橘色的火焰跳跃,她走到跟前时,容映澜沾着水珠的纤密眼睫颤了颤,如被打湿的蝶翼振动,款款停落栖息,半掩着那双墨色浓酽的星眸。 阿九驻足凝视,柔光映照下,素来容色凌人的他,多了些安然恬静。 容映澜错开眉眼,局促地张了张唇,还未出声,一双细长手掌探上他的肩膀,将他猛地按坐在山石上。 她俯身勾扯开他的腰带,将血污的衣物层层扒开,最后一层脱至后背时,她弯身越过他的肩头,动作慢了下来。 耳边是她若有似无的温热气息,落下的湿发清香萦绕,随着她的起伏搔动着他的胸膛,一下又一下…… 此刻的容映澜早已沉醉其中,根本察觉不出他后背的血液干涸,衣衫和伤口粘在了一起。 长痛不如短痛,阿九选择速战速决,于是提醒他,“忍着些。” 容映澜心口小鹿乱撞,哪里听得到她在说什么。所以衣服被揭开,后背剧痛袭来,他毫无防备,险些叫了出来,但怕在她面前折了颜面,硬生生把声音又咽了回去。 容映澜咬牙缓了缓,却发现阿九皱眉,对他打量一番,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思索着转过了身。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竟解开了自己的衣裳,当那雪白肩背露出的瞬间,容映澜迅速闭上了双眼。 心脏仿佛提到了嗓间,她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她终于开始惜取他这个眼前人,要和他……可是他还没有准备好,但若是她想要,他定不会拒绝…… 淡淡馨香传来,容映澜缓缓睁开眼睛,心心念念的人已穿好衣服,他正失望时,低头瞥见她手中之物,脸烧得又红又烫,她怎会将贴身小衣脱了下来,还直接摆在他面前。 只见她用力将它撕成多段,系在一起,无奈道:“我俩全身上下,似乎也就这个还算干净能用了。”随后,她为他上了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拎起那道长长的布条动手包扎。 容映澜乱了呼吸,她又开始折磨他了,先前胡思乱想,不着边际的思绪还没压下去,现今她的手又开始抚摸着他,一下重一下轻。 那染着淡香体息的白软布条,似乎还残存着她的温度,缠绕包裹,紧贴着他的肌肤。 不能再想了……他喉结滚动,险些忍不住…… 阿九为他包好伤口,打了一个结,起身才发现他的不对劲,嗔道:“容映澜,看来你还是不疼。”不由暗恼,戳了一下他的伤口,“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容映澜展开双臂圈住她的腰肢,将她困在身前,仰首直视她,湿漉漉的双眼有些泛红,他软软道:“你明知道我的心思,还这样逗弄我。” 阿九一时语塞,天地良心,她是真没其他想法,不禁嗤笑道:“你伤成这样,我能对你做什么?” 他脸红耳热,轻声喃道:“也不是不可以。” 这下阿九是真的忍不住逗他,“我可是记得,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心志坚定,宁死不从。” “我那是……”他赧颜辩道,还未言尽就埋首在她小腹,想是有些不好意思。 阿九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意,只是他想要的,她自己都难以探寻,根本给不了他。 她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他柔润的发丝,唤道:“容映澜。” “我知道。”他双臂收紧,藏在她怀里闷声道:“我说过,只要能留在你身边,足矣。” 思及他所做的种种,阿九也有几分动容,无措地推开他,话锋一转,“火快灭了,我去添柴。” 她转身走到火堆旁,刚拿起树枝便被容映澜抢了过去,他坐在旁边,笑意盈盈,“我来吧。” 阿九沉默片刻,谈起正事,“昨夜来的那些人,你与他们交手过,可有看出他们是何来历?” “新来的这帮人,训练有素,合力攻战心意相通。”他摇了摇头,疑惑道:“单看武功招式,前所未见,难以辨认出他们是何门何派,但分散在江湖个个皆称得上是一流高手。正因如此,他们能被号召聚集在一起,实属匪夷所思。” 阿九的眼眸倒映火光,她抬手趋近烈焰取暖,沉思许久后,扯唇一笑,“会不会是合纵盟?” “什么?”容映澜有些讶异,“你怀疑他们是合纵盟的人?可是合纵盟已经二十年不涉武林之事,而且他们如今听命于萧浔。”他怛然失色,不可置信,“不,不可能,他不会这样做……” 指尖眇忽透过温暖的光芒,阿九仍感到一股驱不散的寒意时刻笼罩着,“你我都了解萧浔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习惯掌控一切,算无遗策,他只追求绝对的优势。而我,不知不觉地成为了他的阻碍。” 容映澜坚定道:“阿九,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对你下不去手。” “或许……他后悔了。” 容映澜反问她,“若是合纵盟擅自行事呢?” “可能吗?”她低声重复,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问自己,“以萧浔的实力?” “若那些人真是合纵盟的,我确实有些说不通。”犹豫再三,容映澜坦白道:“但这次我能赶到这里,是他通知我的。还有,连碧华之死如此蹊跷,我不信他看不出。现在想想,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他想让我带你离开。” “我知道。”积累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她再难平静,“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更加寒心。比起我,他选择了更想要的。” “江湖众人的心悦诚服,上下一心的恢宏士气,我最终输给了这些,输给了他的所谓理想。” “你知道吗?很早的时候,我就预感到我和他会有这样的结局。” 看着容映澜惊愕的眼神,阿九自嘲道:“只不过当时心存侥幸,想着输了也能全身而退。到最后,原来是我高估了自己。” 能令阿九失去一贯客观,苛责对方,倒是件难事。直到此刻,容映澜才真正认知到,萧浔在她心中终究是不同的。 虽让他有些吃味,但她压抑多日,得以宣泄,反而让他安心不少。 本不想为萧浔开脱,但为了她,有些话不得不说,“我认识的萧浔,即便纵横谋划,也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我觉得,当时的他定是有苦衷的。” “或许吧。”阿九哼笑,“或许你比我更了解他。” “是你想得太复杂。”容映澜侧身握紧她的双手,叹道:“你们两个太像了,习惯将一切暗藏心底,往往陷于自苦之中。” “就好比你刺他的那一剑……”他略迟疑,还是挑明,“是真的对他恨之入骨,还是不想让他进退维谷?” “我非圣人,难道就不能捅他解气了?”阿九有些好奇,“容映澜,你为何总把我想的这么好?” “你……”他低头嘟囔,“你就是这么好。” “就算如你所说,又能怎样?我只要结果,那一剑之后,我和他再也回不去了。”她恢复了以往淡漠,替他惋惜道:“反倒是你,因为我,和好友走到这步,不后悔吗?” “对于你,我和他都做不到彼此问心无愧。但我们从未否认过去,也不惧怕将来,没什么好后悔的。”容映澜说完,发现阿九正以一种刮目相看的眼神注视过来,他偏过脸,怯生生问:“为何这样看我?” 阿九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挺通透豁达的。” 容映澜忍不住酸言酸语,“你眼里只有萧浔,哪里看得到我。” 这话有些言重,她非色令智昏之人。实则她以前只觉得容映澜单纯如白纸,现下细看,原来她奢望的真诚与坦然,在这张白纸上竟显得如此鲜活,令人无端横生冲动,想要破坏,想要这张白纸沾染上独属于自己的色彩。 他突然打断她的思绪,失落道:“我知道我比不过萧浔。”边说着,他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指尖,“但我若是他,无论任何缘由,都绝不会对你那般行事。” 方才他还为昔日好友义正辞严,怎么一下子话风突变,听起来……怪怪的。 阿九目露玩味,容映澜慌忙解释,“我不是在含沙射影,我是真心的。”他如团烈焰倾身逼近,缓缓靠近她的唇,近得气息仿佛交融在一起,呢喃溢出,“得你相顾,那就是一切,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动摇。” 几要贴上时,他的唇被那冰凉指尖捂住,他嘤嘤唤道:“阿九?”还欲说些什么,却见她缓缓弯腰,面容已无血色,垂手捂向小腹,十分疼痛的模样。 容映澜心脏一紧,接住她快要倒下的身体,急切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 阔别一月,甚是想念,特送上肥肥的心理感受一章。不知道前情还记得吗?感觉主干情节还是挺清晰的,应该不容易忘,可以去复习:勇阿九易挥无情剑 痴映澜甘赴天涯险 男主们或多或少会些茶艺,唯容映澜是那种高级的,要是别人请教他茶艺,他只会说“真诚”二字,做到这个,那就是无茶胜有茶。 2.心猿意马(一) 阿九咬唇,并未答话,又似是疼得说不出话,她紧捂小腹,白皙的额头渗出冷汗。 她在容映澜怀里挣扎起身,微敞开双腿,眼神闪过一丝惊讶。 半压着的裙裾染了一片血红,正不断洇透扩散。 “怎么会流血?”容映澜又惊又惧,扶着她双肩的手,用力的同时还在颤抖,“你不要吓我。” 她痛苦的面容带有几分为难,一个不好的猜想在他心底浮现,紧接着,疼惜,酸涩,恨意和担忧……各种情绪掺杂,一股脑蔓延开来,他红着眼抱住她,哽咽道:“阿九,我会为你报仇的,绝不会放过萧浔!” “你在说什么?”阿九见他的面色沉重,信誓旦旦,瞬间反应过来。他不会以为她……怀孕了,又流产了? 容映澜的想象力真令人哭笑不得,她忍耐道:“我的身体怎么可能有孕,只是来了癸水而已……” 癸水?他在心中默念几遍,明白过来后,苍白的脸色得以缓和,仍不免忧虑道:“可为什么会这样疼,还流了那么多血?” 阿九摇头,她从未有过月事这种体验,但也知道应不至于会如此严重,许是第一次来的缘故。 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异常? 还有,她惊疑不定地抬手,联想到那一掌所蕴含的力量…… 似乎从她与萧浔结合后,才有了这些变化。 难道是她的身体不知不觉在改善?她背后还藏有什么谜团? 难捱的剧痛让她无暇深思,只觉得腹腔冰凉,不停收缩紧绞,疼得想吐,她喘息地趴在容映澜肩头,有温热的手指摸到她的耳后,“阿九,你先睡一会儿。” 她这般痛苦还在强忍,容映澜心疼不已,恨不得替她承受,然而别无他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出手点晕了她。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 背后坚实而温暖,她应是在靠着容映澜,垂眼看去,两双宽大手掌合拢覆下,正焐着她的腹部。 原来容映澜倚着山石,将她紧紧圈入怀中,就这样抱着她度过一夜。 疼痛退却,癸水流尽。她暗暗感觉到,腿间粘腻的血污竟也不在了,觑了一眼火堆,旁边烘烤着洗净的,被割得七零八碎的中衣,这才明白过来,她全身上下被他擦洗过,甚至私密处还垫了他的衣物。 她憋了一口气仰首,上方的那张脸陷入浅眠,眉间带了倦色,长睫不安地微微颤动。 感应到被凝视,容映澜瞬间惊醒,声音有些低哑,“怎么样,还疼吗?” 阿九虽不拘小节,但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隐私。她有些难以启齿,“容映澜,你怎么可以如此……行事。” 容映澜不以为意,反驳道:“难道你让我置之不理,不管不顾吗?”最后还小声低喃一句,“况且我们曾那样亲密,又不是没见过。” 阿九被他弄得哑口无言,索性不再理他。 没想到,他侧过身子,将她拦腰抱起。 “你做什么?” 他走出洞口,吹了声口哨,照夜飞奔而来。将她置于马上,他利落跃上,在身后搂住她,道:“如今雨停了,你需要好好休息,我们去邻近城镇,暂时安顿下来。” 马走得不是很快,阿九一路沉默,也不回头,看不到容映澜时不时噙在唇畔笑意。 “掌柜,要两间上房。”女子拍下两粒碎银子在桌案。 两根甚是精致,玉琢一般的手指伸出,夹走一粒,“就要一间……” 3.心猿意马(二) 客栈掌柜是个面善的女子,她见多识广,左右逢源,也不禁有些无奈,无语地看着眼前一对。 容貌不必多说,她人到中年,也没见过此等人品。就是全身破烂不堪,像在深山老林里躲了几载才下来。即便如此,依旧俊秀逾恒,风姿出众,倒不如说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入世。 没想到,两个神仙人物,却为了这种小事各执一词。 见这女子出手阔绰,正答应开两间房,但她身旁的男子抢走一粒银子,速度那叫一个快。 掌柜腹诽道:真是小气。 始料未及,那男子竟扔下一锭分量甚重的银子,对身旁的女子得意道:“就要一间,谁钱多听谁的。”结果被对方狠狠剜了一眼,男子笑得开怀,满面春风对她道:“另劳烦准备两套干净的衣服和沐浴用的热水。” 随后他搂住怀里的女子,踏上楼梯,低声下气道:“不要生气了,我知道错了,以后都听你的不成吗?” 掌柜摇头感叹:原来还是闹了别扭的一对儿…… 到了房间,关上门,阿九扯下容映澜的胳膊,厉声道:“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容映澜也不生气,半是正经道:“住在一处,再有人来,我也能及时地保护你。” 阿九不信,以他的武功和速度,住在隔壁难道就不及时了?她未点破,一言不发地走到案旁,坐了下来。 不久后,敲门声打破平静:“客官,您要的东西送来了。”客栈伙计布置好后,安心地退下了。 容映澜盯着浴桶,嗫嚅道:“要不要过来洗一下?” 阿九想起自己被他料理得干净,头也未回,淡淡道:“容公子请便。” 见对方还在生气,容映澜满脸委屈,步入屏风后。有脱衣服的细微声响传来,紧接着,水花洒落,阿九暗道:他还真是不避讳。 本也相安无事,他忽而痛呼一声。 阿九揉了揉眉心,开始觉得这个人是真的赖上她了。 见她走进来,容映澜知道自己的小伎俩奏效,他双臂交迭趴在桶沿,冲她粲然一笑,指了指伤口,意思不言而喻。 上前将缠在他身上的布拆下后,她准备趁势扔掉,却被容映澜一把夺过来,他紧张道:“你要做什么?” 她反倒不解他留这个做什么,“这句话该我问你。” 这是她的东西,容映澜分外珍惜,又怕被误会成下流之徒,便借口道:“我好不容易才受这么一次伤,自然得留它以作纪念。” 那不是普通的布条,是她的贴身衣物所制,阿九不同意,趁容映澜不便,着手去抢。 没想到容映澜在水中身手仍然不减,她身上被水溅得湿透,也没把它抢过来。 一气之下,她决定撒手不管,转身离去,却听见容映澜“嘶”了一声。 阿九止步,看他脸色有些不正常,疑惑道:“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扯到了伤口,有些疼。”容映澜不自然地笑了笑,拿起浴桶旁的巾帕塞到她手里,哼唧道:“你看我受了伤,真的有些不方便。” 还能扮可怜,她不再多心,无奈地挽起衣袖,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为他擦起了后背。 他的脊背劲薄坚实,肌肤却光滑无比,热气熏腾下,染了一层淡淡粉色。如此精细娇嫩,反衬得那道撕裂的伤口骇人无比。 有人为她无故遭罪,难免有些自责。 “阿九。”他摇头笑叹,握住了她的手,“我很开心,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 多说无益,容映澜这死心塌地的性子,真是难以应付。她抽出手,低头将巾帕蘸水,这才反应过来他身子洁净,连水都如此清澈,里面的一切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迅速抬眼,忽觉得喉咙有些发干,草草擦洗一番后,将巾帕甩在水中,“前面……你自己洗吧。” 她离去后,容映澜攥着手中的柔软布条,怔怔发呆。 到了晚间,两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放到了那一张床上。 容映澜迎着她怨念的眼神,哀声道:“你自然是要睡床上的。”他看向地上,闷闷咳了一声。 冬日寒冷,但凡有点人性也不至让伤患睡到地上。 她去屏风后换好衣服,径直上了榻,向内侧动了动,背过身道:“上来。” 容映澜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达成目的,在原地犹豫起来,却听她道:“你做了那么多,不就是想和我睡在一起吗?” 他听后面色酡红,还是乖乖走了过去。 帐内狭窄,又只盖有一床薄被,两个人难免会有肢体接触。 身后的人毫无睡意,阿九乍然开口,“容映澜,你好吵。” “啊?”他无辜道:“我没说话啊。” “你的心,好吵。” 被她这样一说,容映澜愈加心如鼓擂,尴尬地动了动身子。 沐浴后的清香散开,阿九也被传染的心烦意乱起来。 她呼了一口气,翻身撑到容映澜上方,单手握紧他光洁的下巴,冷声道:“信不信,再这么闹下去,最后难受的是你自己。” 那双墨瞳定定看来,如黑曜石般闪有光亮,她缓缓低下头,“不信?” 红唇一寸寸靠近,呼吸逐渐交缠在一起,他迎合地闭上了双眼。 几乎触及到他的唇时,那温热气息却忽然撤了下去。 容映澜睁开眼睛,与之四目相对。她似笑非笑地打量他许久,翻下了身,命令道:“快睡觉!” 听着身旁微弱的呼吸声,他久久不能平静,可恶……总是被她戏弄到…… ————————————— 大家记不记得他俩初识时,感觉一切像个圈,哈哈。 4.东郭之仁 翌日清晨。 阿九偷瞄了眼正在熟睡的枕边人,轻轻起身越过他。 一只手拉住了她,容映澜玉面上睡了道红印,连声音都有些软糯,“你要去哪里?” “药用完了,我去买一些。” 他眯着眸,反应半晌,“不用,我快好了。” “你好没好,我自己会看。”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强行起身,“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许动,好好躺在这里。”阿九按住他,“你这样下去,伤口何时才能痊愈?” “可是……” “光天化日之下,不会有事的。” 阿九站起欲走,容映澜唤住她,“你总是骗我,这次不会又要丢下我吧?” 原来还担心这个,阿九坐回床畔戏谑道:“我可是记得,初见时某个人就说过,我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他都能抓回来。现在观之,想是他大言不惭。” 面对她,他全无往日的骄傲和底气,只能羞愤地哼道:“你又在笑话我。” 阿九勾起唇角,扯起衾被将他蒙住,哄孩子般,“乖乖等我,很快就会回来。” 容映澜听到这句话才安心,闻着枕间独属于她的清香,心满意足地睡起回笼觉。 阿九从医馆出来后,正逢早市,街头甚是熙攘。 恰好,纷乱人海里,冒出道身影,令她望而却步,下意识背过身去。 虽然不再是出家人的打扮,但绝不会认错,是悬清,她怎么会在这里? 阿九本想置之不理,但悬清手中还拉扯着一个女子,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她脸上不愿,百般推拒,还是被拽入了巷子里。 此种行径,阿九猜得八九不离十,她拧眉思索,盘算良久,尾随而去。 阿九藏在拐角,见悬清将女子拖进暗巷后,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为何要跑?” 女子被打得趔趄,红着眼睛道:“不走,难道要等你把我送给别人当妾室吗?” “你被夫家休弃,早没了脸面,如今能说给县丞当妾室已是高攀。”悬清讽刺道:“我寻了这么一条好门路,你却不领情,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你根本不明白!”那女子一声厉吼,又泣又笑,“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只是辗转交易的货物吗?” “随你怎么想,我势必要把你送走。”悬清死死捏住那女子的手腕,向这边走来。 阿九凝眉,下定决心,现身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是你?”悬清见到她,既震惊又过激,恶狠狠道:“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正愁找不到你,没想到你亲自送上门来,该说你什么好,艺高人胆大?” 阿九有意惹怒她,讥讽道:“比不得悬清师太技高一筹,在武林大会装疯卖傻逃过一劫。” 果然,悬清恨意俱现,阴恻恻道:“你让我在天下人前颜面尽失,今日我非取了你的性命不可。” 她五指为钩,横扫过来,失去理智的出手方式和当日如出一辙。 阿九早已预判,她虽没有武功,仅凭着身姿敏捷,闪避过狠厉的掌风,最后抢占先机,绕至后方,重重打在对方肩上一掌。 悬清口吐鲜血,扑倒在地,她艰难地扶着墙站起,“好生卑鄙的妖女,还敢偷袭我。”反应过来后,不可置信道:“不对,你怎会短时间有如此内力?” 阿九并不理会她,拉过一旁的女子,“不用怕,跟我走。” 女子看了看她,又看向悬清,面色犹豫。 “妖女,你敢!”悬清性子躁烈,被打得尚没缓过劲举掌劈来。 阿九再没先机,只能迎上,生生挨她这一下,就为了能近身反还她一掌,这全靠赌掌力的深浅。 果然,悬清不敌她内力深厚,被震飞出去。伤人一千,自损八百。阿九还能站着,但胸口沉滞,肋骨传来刺痛,亦是被伤。 悬清甚是顽固,即使倒在地上,仍眼神似刀,恨不得生刮了她。 阿九清楚,两次得胜全靠取巧,若悬清再出手,她将无还手之力。痛定思痛,燃起了心头戾气,趁对方未休整过来,她先下手为强,上前锁住悬清咽喉,训斥道:“压良为贱,谩蓦愚人。”她越想越是怒极攻心,指上用力,“屡次戕害同类,且无悔改之心,你这种人真是死不足惜。” 悬清被掐得脸色发青,上气不接下气,阿九看在眼底,心底忽而闪过一丝不忍,使得她恢复了几分理智,惊觉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杀气腾腾。 反思犹豫间,她十指缓缓卸力。也在此时,一股从上而下的阴风袭来,她脑后突被猛地一击,霎时双耳嗡鸣,天地绕旋,那个举着棍棒的女子绕到她身前,面目愈加模糊。 “你……”阿九只吐出一字,倒了下去。 “对不起。”女子咬唇,流下眼泪。 悬清始料未及,待反应过来,狂笑不止,“好,干得好,颖真!” 颖真,她是颖真?原来如此……阿九想透关键,彻底晕了过去。 “我的阿囡,快过来。”悬清唤颖真到身旁,紧紧抱住她,哄道:“你要是一直这么听话,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真的?”颖真抽泣,“那你能好好当我的母亲吗?” “当然,阿娘最心疼的就是你……在此之前,你要乖乖听我的话。” 两人蹑手蹑脚抬着阿九离去,全然没有注意到,角落还有一人,他负剑走出,如鬼影一般,无声无息地跟随她们。 ————————— 猜猜是谁啊? 5.人心不足(一) 城郊的破庙里,久无人迹。月梁结满蛛网,香案铺了层厚厚的积灰。 庙门合上时,尘土飞扬,阿九被呛醒。她感到头脑昏胀,手脚酥软,低头一看,身体也被腕粗的麻绳绑在漆柱上,动弹不得。 “别挣扎了,你被喂了软筋散,现在就是个废人。”一个冰凉如蛇的东西挑起她的下巴,阿九不得不抬头,直视道:“你们想怎样对付我?” 悬清持剑指向她的喉咙,“知不知道,连成雍为告慰爱女,已在江湖下了悬赏令,他放言道,凡是能将你缉拿到连碧华灵前者,将倾半数家产以报。”她啧啧称道:“那可是成碧山庄,你这条命真是太值钱了。” “怎么,你想拿我去邀赏?” “不不不,我怎么舍得把你送给别人。”悬清连连摇头,咬牙切齿道:“想当初,萧浔的手段是那么雷厉风行,武林大会之后,静矣庵被整顿,不仅弟子们全部逃散,而我也沦为丧家之犬。”对方毫无反应,她气得讽刺道:“可如今呢?你却变成武林公敌,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女,这可真是天道好轮回!” 阿九面无波澜,“我问心无愧,不惧天道。而你,不过是自食恶果,罪有应得。” “好,还是那么的伶牙俐齿。”悬清将剑移到她的脸上,“但你又凭什么?没有萧浔的庇佑,你,什么都不是!”说着,手上的剑压紧几分,阿九感觉到了一丝疼痛。 悬清大为爽快,横剑在她脸上比划道:“你总是这般不屑一顾,漠然置之。可知道我有多么厌恶这张脸?和那个贱女人如此相似!那些男人不就是钟爱这张脸吗?” 她陷入痴狂,目露狠光,“若是我把这张脸划上几剑,你说,他们还会喜欢吗?” 利刃的凉意渗透肌肤,阿九淡淡道:“随你!” “先别着急啊。”悬清若有所思道:“提前把你的脸毁了,岂不是让人倒胃口,坏了兴致。” “你……”意识到她要做什么,阿九未说完便被她捏住嘴巴,强行塞进去一颗药。 “瞧不上我逼良为娼,那你就亲自体验一番这滋味。”阿九想要吐出来,悬清按住她的舌尖,哄道:“乖乖的,这是合欢散,你现在不愿,但接下来,定会享受极了。” 悬清看向颖真,吩咐道:“趁我们晏姑娘还未发作,快去给她寻些恩客。”颖真未动,她大怒道:“我们沦落至此,全都是拜她所赐,你还要对她动恻隐之心吗?” 颖真不愿,劝道:“你何必多此一举。” “哼,杀了她简直太便宜她,难解我心头之恨。”见颖真不为所动,悬清厉声道:“你不去,那我就亲自去。” 悬清气冲冲走了出去,颖真皱了皱眉头,就要跟上。 阿九唤住她,“颖真。” 颖真走到她跟前,“你是不是后悔救我?” “现在看,救或不救,我都会后悔。”阿九自嘲一笑,“你若有些许愧疚之心,能把我身上的短剑拿给我吗?” 颖真不仅拔出了莫忘,还割断她身上的绳索,阿九当即支撑不住,跌倒在地。 门外的悬清高声喊道:“颖真,你怎么还不出来?” “抱歉,我也只能到此为止。”将剑塞到她的掌心,颖真快步走了出去。 “你磨蹭些什么?”悬清拉她离开,边走边笑,“不久后,好戏上演,这里只会是她的主场。” 两人都未发觉,有个人屹立在破庙的屋顶上,如凝入寒夜一般,注视她们走远。 6.人心不足(二) 此人正是毕宿。 明知道宗主要杀这个女人,他却无法对她的生死置之不理。进退两难时,他选择遵循自己的心意,暗中寻了过来。 或许,只是不愿负萧浔所托,仅此而已。 这般想着,底下有阵急促的喘息声传来,他俯身掀开瓦片,里面的女子脸色如胭脂浸染,红唇溢出无意识的轻哼。 起初,他陷入纠结,几次告诫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出手,因此错过时机相救。如今合欢散发作,他则多有不便。 正思索如何应对,有人走了进来。 “啊!大哥!”一个乞丐闯进,欢呼道:“那个婆娘没骗我们,这里还真藏着个美人。” 另一个年长些的乞丐紧随而来,他咽了咽口水,怔怔道:“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说完,跃跃欲试,开始解起腰带。 “大哥,”年少些的乞丐请求道:“我还没尝过女人,可不可以让我先来?” “好吧,不过你可得快点,别让你大哥等久了,憋坏我的宝贝。” 躺在地上的阿九尚还清醒,她眼也未睁,沉声道:“不……要过来!” 那乞丐搓手走近,问道:“小美人到底是要哥哥过来,还是不要呢?” 阿九不理会,乞丐直接扑了上去。此时一柄剑从她的袖沿探出,他还未挨到她,就先撞到剑尖,噗嗤一声,心口对穿,当场挺卧在那里。 鲜血汩汩流了满地,那年长的乞丐愣在原地,他惊恐万状,吓得口齿不清,不停叫唤着:“杀……杀人了。” 阿九利落拔出剑,嗜血的笑容浮现在她唇角,“我警告过你们,不要过来。” 乞丐不过一时惧怕,他色欲熏心,反应过来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人,根本不占力量优势。于是拿起棍棒重重一挑,将她手中短剑打了出去,他嘻嘻一笑,壮着胆子向前。 缓缓逼近的人如狰狞恶鬼,阿九眼底充血,一股噬杀戾气盘旋心头。 “不要怕,我会好好对你的。”乞丐笑得猥琐,方迈近半步,一道剑光闪现,他双目晃住,登时脖子一凉,快得还未感觉到疼痛,就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毕宿收剑,踞身靠近阿九,“你怎么样?” 阿九周身似萦绕着阴寒劲气,一言不发,也不看他,若陷无人之境。 他察觉异常,欲扶起她,刚触到她的肩膀,就被她捏住手腕,一把扯过他的小臂,狠狠咬了上去,尖锐的牙齿刺破皮肉。 “阿九姑娘……”毕宿边承受她的啮咬,边轻声唤她,想让她恢复神智,她似乎有所感应,迟疑地松口。 毕宿以为她清醒了几分,两相对视,她红了的眼尾轻挑,染血的唇微微绽开,冲他一笑,诡艳地令人凛寒。 他心头狂跳,本能驱使,在阿九抬掌的那一刻,提前闪身避过,躲开了她致命一击。 怎会如此反常,她的内力竟然已逼退了软筋散?可以确定,即使他不出手,踏进这里人也不会活命。 行走在刀光剑影里的人,时刻都保持高度警惕,刹那的松懈都会让他丧失性命。可他却遇到了这样的奇特瞬间,思绪滞空,茫然无措,忘记了还手,等他回过神来,已被她十指扼住脖颈,扑倒在地上。 总觉得,压在上方的女人已化身一头母豹,而他只是被捕捉到的猎物,因她未戏耍尽兴,所以并不急着咬死他,悠悠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进行凌然在上的窥探。 她低首贴近,呼出的热烈气息喷洒在他额头,嘴唇缓缓下移,长睫蹭过他的脸颊,那双倒映他的红润水眸半眯起来,迷离看他,又似透过他怀念些什么。 得到某种认证后,纤巧的鼻翼微动,轻嗅着,开始审判这猎物是否合口味。毕宿屏住呼吸,不敢妄动。 直到她探出软红湿滑的舌尖,在他尚不成熟的喉头重重一舔,他才紧绷四肢,轻喃出声:“阿九姑……” 余音尽吞,她含住他的唇,灵巧的舌势如破竹,启开齿关,肆意在他口中搅弄。 勾缠吮吸,香津翻涌咽没到喉腔,却充斥着血腥之气,深吻愈烈,她的十指愈紧,情欲与杀欲并存,几乎将他溺毙。 将近窒息时,身上的人猛地撤手,毕宿喘息不止,想她当真是在耍弄猎物,濒死时总要恶劣地留一线生机。 还未缓和过来,她的手开始肆意横行,顺着脖颈滑到他的胸膛,反复揉捏起他的乳粒。 他年龄虽小,也见过不少风浪,唯独对此事十分陌生,不禁全身僵硬,整颗心乱了方寸,直到她一路向下,抓到胯间之物时,他如芒刺背,惊慌地推开她,逃离出去。 正迎面撞上归来的悬清。 她拿剑指着他,质问道:“你是何人?” 如寒风过境,悬清只觉得凉意渗透脊背,她瞪大了双眼,缓缓伸手向上够着脖子,无力捂住,“你……”没有说完,倒了下去。 毕宿收起剑,“真是该死。”声音是阴冷的,面容却是红烫的,甚是违和。 —————————— 没错,这本书里的女的男的都可能被偷心盗偷心。 这可怜的娃儿,快变成替身的替身了。 7.心悦君兮 冬宵寒永,容映澜游荡在空无一人的长街。 起初找不到阿九时,他急疯了,几乎翻遍了全城,都未发现她的踪迹。不是没有生出这样的念头:她骗了他,她再次丢下他,远走高飞。 但等他冷静下来,又有了思考的能力。早间她的笑容历历在目,那句承诺犹在耳畔,不像虚假。还有,他曾询问过最近的那间医馆,里面的主事说她来过,更加佐证她没有骗他。 但若不是存心消失,那是不是意味着她遇到了危险? 明知道该振作,可难压急火攻心,他胸腔一阵绞痛,险些站立不稳,不由疾步扶住墙壁。 倏然,一道白光闪动,容映澜抬首,伴随远处屋顶上的那道暗影消失,有柄短剑偕风而来。 莫忘,是莫忘! 他手腕一转,将其截下,颤抖着展开上面的纸条:西郊十里外,山神庙。 破败的庙门前,悬清躺在阶上,死不瞑目。容映澜赶到时,如临深渊,他心生猜想,停滞一瞬后,惊慌失措地闯了进去。 看到眼前一幕,他的心脏像是被无数枝飞箭齐齐穿透,霎时千疮百孔。 他踏过地上的尸体,扶起晕厥的阿九。她脸色通红,紧蜷的身体滚烫,明显就是被喂了那种药。 所幸衣衫完整,并无被侵犯的痕迹。但当他的双臂拥住她的时候,还是疼痛自责到发狂,眼泪失控,流涟不止。 冰凉的泪水顺着她的脖子落入胸怀,阿九惊醒,她凶狠地咬住容映澜的肩颈。 “阿九。”容映澜将她按在怀里,任她咬着,不停重复道:“是我,我来了……” 在他一遍又一遍的呼唤中,阿九清醒几分,她松开口,迷茫道:“容映澜?你怎么又不听话,总是到处乱跑。” “我不听话,是我的错,不,是我太听话了,不应该让你一个人,一切都是我的错。”夹杂哭腔的话语颠三倒四,他亲吻着她的额头,颤声道:“阿九,我们这就走,我带你回去。” 容映澜抱起她,走了出去,正好撞见颖真。 她却对他们视而不见,不管不顾,跌跌撞撞地上前抱住悬清的尸体。 她哭喊着,每声娘亲,都那样撕心裂肺。阿九听了,只觉得感同身受,那种呼吸都会疼的苦楚让她愈加清醒。 天然的血缘羁绊,像是根无形的脐带,有的可以将你供养长大,有的却可以将你绞死腹中。 而那种半供半绞,最是折磨,连结它的人,既做不到狠心斩断,又做不到无动于衷,往往纠缠深陷,动辄得咎,真是既可恨又可怜呐…… 容映澜杀意毕现,没想到怀里的阿九摇了摇头,要求道:“放……了……她。” 她不是以德报怨之人,容映澜虽奇怪,但也不问缘由,沉默地抱着她走了。 隐于山林的毕宿,远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选择忽略掉心头纷乱的杂念。 现在的他,只需要记得,将她推向容映澜,就能远离萧浔,远离这些纷扰,但愿宗主就此作罢。他不会再靠近她了,真的……太危险了。 回到客栈时,掌柜还未睡下,她迎上来道:“公子,你终于寻到这位姑娘了。”见容映澜面色沉重而焦躁,不免打量过去,迎来送往的,她自然有些见识,一眼就看出怀里的女子不对劲,脱口骂道:“哎呦,这是哪个天杀的,敢做这种恶事!” “掌柜,”阿九咬牙,颤声道:“请送些冷水上来,越冰越好。还有,劳烦去请位医师……” 掌柜连连点头,“好的,好的,包在我身上。” 满满一浴桶的冰水送了上来,尚冒着寒气。阿九推搡着从容映澜怀里下来,她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 容映澜拽住她,“太冷了,你受不住的。” “别管我。”阿九拂开他,解去衣物,奋不顾身地迈了进去。她发出一声舒缓的喟叹,也难掩冰冷入肌,寒颤不止的彻骨之痛。 趁还有意识,阿九抬眼去看容映澜。他背身站在原地,看不到表情,但他双拳紧握,暗暗压抑着,周身都浮有无形的阴沉气息。 他这般异常,阿九有些担忧。她无力地伏在桶沿,牙齿冻得上下打架,还忍耐着宽慰道:“我……没……事,你出……出去吧。” 他不置一词,踏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门前。“哐啷”一声,门没有打开,而是被牢牢合上了木闩。 ——————————— 把孩子都逼疯了。 下章本表情侠将退出江湖。 8.得君意(H) 阿九抬头,他面色晦暗,几步跨越过来。 “容……唔……” 一双掌紧扣住她的下颌,他俯身吻住她,炙热的舌扫荡过她泛凉的咽腭,舔过一颗颗冰住的齿,冷热循环交替,弄得她牙根发酸,他挑起她的舌,反复吸吮摩擦,互相碾磨如烈火侵燃,将她口中呼出的寒气烧得殆尽。 被他抬首固定着索吻,太过紧密缠绵,有些无法呼吸,直到她气喘吁吁,临近窒息,他才松口。 “为什么?”他的掌心拢在她的脑后,按着她贴向他的额头,吐出的气息湿热,却遮不住他声音的干涩,“为什么不要我?” 刚被压住的情欲再次点燃,私处难以启齿的痒意让她说不出话。 “因为萧浔吗?”容映澜扯起她的手摸向他的脸,又牵引着滑入他的襟口,幽幽道:“连我这张脸,这具身体,都比不过他吗?” 阿九抵抗不住诱惑,想抽回手,又被他勾得无力挣开,她拼命忍道:“你在胡说什么?” 他悲戚低笑,解开了腰带,脱下了衣衫,将她冰凉的双掌按在如暖玉温润的腰腹,垂目嗔怨道:“你仔细瞧瞧,到底哪里比不上?” 目及他毫无瑕疵的裸体,阿九的喉咙像被一团火焰塞住,她艰难开口,“我不……啊哈……”花穴里有股水液潺潺流出,溢出的却是声呻吟。 被她百般推拒,那双素来明亮的星眸似蒙上灰尘,晶莹的泪从他眼底翻涌,抑不住地滚落,像一颗颗珍珠砸进水里。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样的容映澜,阿九没见过,私以为他是受了刺激,有些情绪不稳,她忍着外冷内热的痛苦,断断续续解释道:“我可以碰其他人,除了你,我记得……你曾说过,这种事对于你而言,只有互相爱慕……才可以做……所以,不要冲动。” 容映澜又哭又笑,“就因为这个?”任他平日再率性开朗,也难以守持,吼道:“为什么你记得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唯独不记得我爱你。” “我早就后悔了,你爱不爱我,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我爱你,就够了。” “因为爱你,我愿意。”他抬起长腿,轻易跨了进去,“即便只是被当做解药。” 水面渐渐升高,顺着浴桶漾出,他彻底挤了进来。 炙热的肌肤触到她,那些浮于表面的凉意通通散却,压抑在深处的欲火熊熊燃烧。蚀骨的瘙痒泛滥,有如数不清的虫蚁到处乱爬,而他紧致无瑕的躯体,如涂着蜜的白糖糕,招惹引诱着它们,穿透她的躯体,操控她附着上去。 再也忍不住,阿九主动抱住他,双乳贴在他的胸膛,“容映澜,快……好难受……” 他一把揽过掌心下的臀肉,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取暖,边轻柔唤她,边舔咬她的耳廓。情欲深重的吻盘旋而下,吮吸过她的脖颈,流连到双乳,将早就红硬的乳粒重重一嘬,弄得她抖动不止,晃动的臀瓣蹭过烙铁似的阳物。 他喘息加重,抬起她的下身继续舔弄,软软的舌带有力道,在小而浅的肚脐轻戳,将汪在里面的水舔得干净。 亮晶晶的涎液蔓延至水面平齐,他长长吸了一口气,埋进了水底。 “啊……容映澜……” 阿九咬唇哼吟,死死捏住桶沿,用力到指尖泛白,同时,双腿在水底紧紧夹着他的头。 炙热的嫩舌裹了一层凉,冷硬挤进,煨烫出来,含冰吞火般的双重刺激下,花蒂肿得不成样,而后被他咬住,猛地一吸,她的魂儿几乎都被吸出窍。 他掰扯她的腿,将那条密缝拨得更开,湿热的舌在鲜红牝户顶弄进出。 水底的他埋首探舌,肆意冲撞,拼命往她腿心钻,水上的她颤颤巍巍,胡乱扭动着身体,像是两尾疯狂扑腾的鱼,搅动起哗啦哗啦的水声。 水波推动,涤荡起他的乌发,又湿又滑,浓密如藻荇,铺满水面,绕在她的臂间。 “啊……容映澜……要到了……”阿九爽得流泪尖叫,双手难耐地将闪有光泽的发扯过,越缠越紧。 他的舌也摩擦得越来越快,有宛若媾和的节奏,又在性药加持下,她小腹抽搐起伏,最后花道一紧,轻而易举被弄喷出了水儿。 “哈……”他喘息着浮起,沾有珠露的眉眼让他娈艳的容貌多了分天然清丽,若出水芙蓉。挂在唇边的笑也显得那般纯美,他羞着脸啄了她一口,难为情道:“阿九,你舒服吗?” 他这一问,有种无邪的勾引,让刚刚熄火的她又躁动起来。 她红了眸,再难克制,如饿兽扑上去,舔了舔他的喉结,在他耳边喁喁道:“去床上,我要肏你。” —————————— 谢谢,你的好兄弟已死,勿再cue。 表情侠真的金盆洗手了。 9.尽君欢(H) 容映澜听了,羞得面红耳赤,整个身子都成了淡粉色。他撇开眼不敢看她,却乖乖“嗯”了一声。 他抱起她迈了出去,大片的水洒到地面,一路淹到床腿。 阿九被放在塌上,容映澜伏在上方痴痴看她,许久后他回过味儿来,圈住她的腰颠倒过来,让她骑在身上,示意她能为所欲为。 她扯开那湿成透明的亵裤,一根粗长粉茎弹跳出来。 “容映澜,你想清楚了,后悔还来得及。”阿九扶起硬挺性器夹在腿心,赫然摆出要给他开苞的架势。 “我想不清楚,也不想来得及。”他又急又臊,但耻于将那个字说出口,“快些……那个我吧。” 合欢散药力未散,她不过敞开些腿,一股热浪就直直流下,浇得那粉茎抖了抖,溢出些清液。 这让阿九有些怀疑,不会这物塞进去就要射吧? “你竟然小瞧我?”他看出她的心思,“嘁”了一声,意气扬扬道:“我肯定……肯定是比别人强的。” 她才不信小处男的鬼话,摸着他红烫的耳朵,同时用穴口试探磨蹭,“容映澜,忍着些。” “啊!”他急促地低叫一声。 “我还没弄进去呢,你叫什么?” “紧张……”他喉结滚动,身体微微发抖。 阿九等不及他心理建设,抬臀坐上去。早已肿胀不堪的冠首就着湿滑的水液挤了进去,他攥住身下软褥,手背青筋浮现,“唔,好紧啊!” “容映澜,放松些。”阿九揉捏他的精囊,扭着臀一寸寸压下。 道道肉褶刮蹭而过,似有无数张小嘴在四面八方不停吸吮,他克制不住,舒爽得有了哭腔,“啊,阿九,里面有……” “闭嘴。”她掐了一下他的乳尖,在激烈的颤抖中猛地坐实在他胯部。 业已入港,至此,他真正地成为了一个男人,独属于她的男人。这个认知让他兴奋不已,也没来由的心头酸涩,眼眸水光闪动。 “容映澜,你怎么了?”她第一次把人肏哭,有些无措,索性不给他反应时间,双腿紧夹着他的腰胯,肆意扭动。 “我……我不知道。”被蹂躏的他眼角泛起红润,咬唇嘤咛起来,像只没断奶的幼犬。 阿九压抑欲火,耐心哄他,“乖,别哭了。”她吻掉他眼角珠泪,又伸出舌尖润湿那咬出齿印的唇瓣,没成想他得了趣,艳红湿滑的软舌探出薄唇,反卷住她的,舔吮缠绕。 被他吸得发麻了,她将拇指伸进他的口腔,按住乱动不休的舌,阻挠它的纠缠。她起身,唇角牵起一缕银丝,扯断的那一刻,绵软的腰肢被牢牢圈住,他挺胯猛烈抽插起来,顶得她全身酥软,无力地收回了手。 如水浪颠簸,她无法着力地软倒在他胸膛,一低头倒被他突袭般吻住。 捧在手心的吻,热烈痴缠,滋滋的涎水交融声,只能通达耳底,在响亮的皮肉撞击声里,也显得微渺。 “唔唔……”阿九上气不接下气,险些窒息,他松开了口,顺着她嘴角淌出的津液一路吻到脖颈,手顺着她的脊背滑下,推拥着她的臀肉。 她心领神会,探身动了动,一对儿雪乳正落他脸上方,灵巧的舌沿着乳晕细舔,又绕着圈戳弄红樱,晶晶亮亮的被吃进口中。他当真是能一心二用,硬挺的肉茎在她底下进进出出,炙热的唇舌裹着她胸上乳粒来回吮吸。 那颗犬齿,尖尖的,有意无意地蹭过,弄得人又痒又疼,她难耐地直起腰身,将花穴绞紧,惩罚道:“你又咬我!” “啊,阿九,别夹了,好热,好紧,哈……我快受不了了。”嘴上叫着不行,但那物还是硬邦邦的,主动挺着,向她穴儿深处钻。 阿九捂住他的唇,“容映澜,你小声一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样了。” 他眨巴起眼睛,表示有话说。 阿九撤了手,听他威胁道:“你让我来,我就不叫了。” 适逢她情欲未散,肉体先至疲累,慢悠悠地翻身躺下,懒懒道:“你来吧。” “真的?”他眼中闪过激动,又隐隐压抑着,“你不要后悔。” 阿九寻思,这有什么好后悔的? 但当他将那物什戳进来的时候,她是真的后悔了。 “啊……”阿九粗喘着,眼见他按压着她的两条腿,粗长挺翘的粉茎在她肉穴直上直下,骤然拔出,又噗嗤一声尽根没入,抽插往来间,快得难以辨清,只见残影,带出欲液四溅。 她只觉得小腹都被搅得酸麻,指甲陷入他的手臂,骂道:“容映澜,你真就是条疯狗。” 他俯身交颈,紧覆着她的身躯,深浅不一地捣弄,既害羞又放肆,“我不就是你的小疯狗?” 被捅了无数下后,阿九战栗着问他:“你怎么还不射?”起初真是小瞧他了。 这句话让容映澜生了好胜心,他直起腰,抬起她的臀,猛地顶了一下,“说,你的小疯狗和萧浔谁厉害? 许是碰巧触动了某根神经,激得她甬道痉挛,双腿颤颤,几乎同时,一股清液,水柱般源源不断,喷溅在容映澜紧实的腹部,引得他转移了注意力,他呆呆地抹了一把,好奇惊叹,“阿九,你好厉害,竟然会有这么多水!” 一下子泄了劲,又怕他口出狂言,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任他动作,再后来,是真的睡了过去。 ————————————— 看出来了,萧浔就是你们play的一环。 10.贪余情(H) 再睁眼,一夜已过。 阿九醒来时,正依偎在容映澜温热的胸膛,陷入桎梏。 原是他的手臂将她的上半身锁住,按在怀中,还有衾被里,那双颀长的腿,两根玉箸似的,紧紧夹着她的下半身。 最可耻的是,他那物还塞在她体内,稍微挪动下,就有膨胀的趋势。 她强忍怒气,挣扎起身,半软肉茎还未滑出,就感觉到一股浓精从她的穴里淌了出来。 怪不得有些胀胀的,竟是被他灌了一肚子精水,他昨夜到底是做了几次? “容映澜!”她费劲抽出双手,发泄地揉弄起那张俊脸,“你再装睡?” “唔……阿九……”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顺毛一般抚摸起她的肩胛骨,“天还早,一起再睡会儿嘛。” 她支臂撑在他的胸膛,“放开我,你弄得我……我想沐浴。” 他动也不动,摆明不想去要水,甚至还装作难为情的模样,“那你要自己下去吗?” 阿九转念一想,的确,昨夜动静那么大,她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下去。 不过容映澜这坏心思,令她后知后觉,习惯了他如今乖顺的模样,倒是忘了他从前性子有多么恶劣。 她移开双臂撑在他的两侧,极具威压感地瞪他,“容映澜,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我怎么敢呢?”他直勾勾看她,双臂拥住她的脊背,将她按在胸膛间,半插着的那个东西,自然而然又完整进入她的体内。他低低喘息,声音黏腻,“我是想说,等会儿……我去,然后……我给你洗。” 那硬物胀满,将紧窄的甬道堵得严严实实,阿九拧眉,“容映澜,你怎么又……哈……”她情不自禁,哼吟一声。 他克制情欲,浅浅顶弄,在她耳边絮叨,“再做一次,好不好?”听不到她吱声,他就像只幼犬在她怀里蹭来蹭去,哼哼唧唧:“就一次嘛……” 阿九最受不住他这样撒娇,“你可真是无赖,自顾自地都动起来了,还问我。” “你这是答应了?”他连连亲她的脸颊,笑容飞扬,尖尖的犬齿微露唇畔,尽是童心未泯的模样。 “容映澜,你要做什么?”被他拉扯开一条腿,她不由得侧身惊道。 肉棒在花穴里艰难旋绞,她回首,那条腿已被他抬起,抱在怀里,而他虚跨在她另一条腿上,继续抽插。 这个角度,容映澜能清晰地看到性器交媾。他目光迷离,怔看自己那物是如何撑开两片娇嫩的花瓣,捅进艳红柔软的花穴,抽出一截时,媚肉扯出,湿黏晶莹的欲液沾满粗壮的柱身…… 如此荒唐下流的姿势,阿九再度吃惊,“你一个雏儿,怎么想出来的?” 他抱着她的腿压了下来,湿热的吻落在她的唇瓣,断断续续道:“我只知道,这样能……进得更深……更深……” 顶到至深处,阿九绷紧脚尖,破碎的语气似嘲弄又似夸奖,“你倒……天赋……异禀。” 容映澜咂摸出别的意味,醋道:“你和他,没这样做过吗?” 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在床上问她和其他男人的事? 凡是遇到这种问题,阿九向来无话可说,娴熟地埋首枕间,选择逃避。 权当她默认,容映澜眸光闪亮,咬着她的耳朵道:“他既没有,那我偏要这样。” 见好就收的他,一门心思地耸腰,胯下孽根拼命向她小穴里钻。 阿九被撞得双乳摇晃,脑袋连带着迸出些正事,她兀然探头道:“悬清等人,到底是谁杀的?”只记得她抽出了莫忘,其中一个乞丐撞了上去,之后,她全无印象。 容映澜虽气她三心二意,但提及此事,他更加恶寒与愤怒,只恨当时走得急,没将他们的尸体扔去林子里喂狼。他咬咬牙,暂停下来,如实告知,“我到时,他们就死了,皆是喉间一剑。我甚至怀疑,杀他们的人和那个告知我你在哪里的人,都是同一个人。” 到底是谁?监视她又救了她?有时觉得,失忆的她,像是供人观赏的池鱼笼兽,闲暇时磋磨戏耍,濒死时再拉上一把,真是可笑。 无限迷茫令她陷入低落,容映澜看在眼里,他捧住她的脸,安慰道:“阿九,无论你是谁,会面对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简单而真挚的话语,令她情动。但前途未知,这种承诺更让她觉得沉重。她无法回应,只能抱住他,主动用小穴套弄起来,“容映澜,继续……” 他并不多问,只会对她言听计从,竭力拉她沉入欲海,寄片刻欢愉忘却纷扰。 她的下半身被抬起,臀肉被硬朗的腹胯狠狠撞上,与颠簸的胸乳一样,同时颤动如波。快而深的契合下,糜艳的穴口开始溢出白沫,是他灌进去的浓精,混合着她的水儿,插出黏腻的淫靡水响。 里面越来越紧致湿润,临近紧要关头,容映澜舒服得叫出了声,低沉悠深中夹杂了几分道不清的娇软。 听得人心里痒痒的,阿九胡乱挠着他的胸口,“容映澜,你别叫了。” 他这时候反而不听话,不要脸道:“你明明很喜欢,我一叫,你就兴奋极了。”他肏弄到某个敏感位置,“还有这里,吸得更紧了,水儿也流得更多。” 阿九理亏,只能暗想,这间客栈,她是真没面目再待下去了。 陡转直下,高亢的呻吟转为低低的呜咽,他咬紧牙关,挺着肉茎在腔膣里激烈冲刺,层迭的软肉被往复刮蹭,湿紧得厉害,似在某个瞬间尽数吸附上来,被裹挟的棍身开始抖动猛烈。 他的身体也随之颤抖,“啊……阿九,我要……” 阿九早被他入得神魂荡漾,因这声叫喊乍然激灵,双腿娴熟地缠上他的劲腰,承受着肉棒释放出一股股白浊,如热浪汹涌,不断冲击花壁,最后盈溢而出,糊满腿心。 他轻轻将她放平,没有退出来,而是心满意足地钻进她怀里,平复呼吸。 过了片刻,阿九向下瞥了一眼,不敢置信。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好了。”他羞愧难当,怕忍不住,还是拔了出来,趴在她身上道:“说好了的,就一次。” 容映澜此时倒没有食言。只是后来热水送上来,他非要缠着她洗澡,她被勾引得没有把持住,又闹腾了许久。 直到午间,阿九才收拾妥当,“我先下去了。” 屏风后探出张俊脸,浮有情欲未散的绮靡,他俏生生道:“等等我嘛,很快就好。” 如此声色,有些令人恍神,阿九清了清嗓音,低头道:“我去外面等你。” 大堂里,掌柜正在柜台对账,见她正下来,那灵活拨算盘珠子的手指骤停,“姑娘这是要走了?” 阿九脚步顿住,上下不得,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走下来,客套道:“多谢掌柜这几日的照顾。” “嗨,哪里当的,干我们这行的就讲个宾至如归。”她会心一笑,打趣道:“昨夜我为姑娘去找大夫了,不过他走到您门前,听到那般动静,又臊着张老脸回去了。” 被这样直白点明,阿九心里发窘,也只能感谢道:“有劳……掌柜了。” 怕她尴尬,掌柜连忙道:“你放心,最近店里生意冷清,就只有你们投宿,除了我和伙计,没人听到。” 太过心直口快,她是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撑着脸笑了笑,暗自埋怨容映澜怎么还不出来,这灼灼目光,快要将她透成筛子了。 此时,楼上传来“嘎吱”一声,是容映澜推门走了出来。这人眼角眉梢,尽是餍足的风情,容光更盛。 果然,掌柜目光如炬,转移到他身上,阿九忍不住幸灾乐祸,又担心容映澜会动怒生事。没成想他浑不在意,还冲她莞尔一笑,悠然自若地走了下来。换成以前,有人敢这样看他,他早就明里暗里地挤兑对方了。 “啧啧。”掌柜托着下巴感叹道:“姑娘真是好福气,找的男人又美又能干。” 阿九哭笑不得,什么好福气,怎么就逮着她一直调侃?不过这个“能干”,不会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吧? 碰巧这句话入了容映澜的耳,偏生他没有听出来,权当是赞美之词,还甚是得意地看了她一眼,言笑晏晏走来,“让你久等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临别之际,掌柜对阿九激情言道:“不过,最厉害的当属姑娘,真真是我们女人中的翘楚。“ 她再也听不下去,仓促地道了声“告辞”,拉起容映澜就往外走。 “她为何那样说你?走这么快干嘛?”容映澜不解,回头看了一眼,奇道:“咦,她怎么还对你竖大拇指?” 走到巷前,阿九将他推到墙脚,撑臂困在中间。 容映澜倚着墙壁,很配合地矮身下去,“你生气了?” “你说呢?让你小声些,现在弄得……”她如鲠在喉,容映澜瞬间了然,开始憋笑。 “这么丢人你还笑,平日里你脸皮不是最薄吗?” “我怎会觉得丢人?”他展开双臂,弯腰将她抱个满怀,宛转道:“和你在一起,我只觉得欢喜,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 小狗危矣。 11.白马朔风 三分堂里,萧浔正运息疗伤。 真气流转周身百骸,每至关键处仍有凝滞,如此一月已过,也不过恢复了六七成内力。让渡亏损,恐自身难以恢复,莫非天一无道与溟洛神功的相辅相成还在此处? 他凝气收掌,见守在旁侧的人独自失神,随口道了句:“毕宿,自你回来后,似乎就一直心不在焉。” 毕宿心弦收紧,下意识将小臂藏到身后,被咬留在上面的那个疤痕,有些火烧火燎的感觉。 “可是关于她……你还有事瞒着我?” 宗主的暗杀,她的遭遇,还有那个难以启齿的吻……他有太多秘密无法宣之于口。 “阿九姑娘有澜月公子朝夕相伴,很安全。”毕宿道完,低下了头,有些不敢与萧浔对视,他畏惧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他回来时也是这样回复的,可这次萧浔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黯然问道:“他们可是……在一起了?” 毕宿颔首,忆及当日情形,两人理应水到渠成。 “映澜率真痴情,她也并非无动于衷。如此,再正常不过了。”萧浔看似清醒,徐徐道来,可那种剜心之痛只有他自己能体会。 “盟主,你既早已预知,为何还要把她推到容公子身边?”毕宿贸然追问,说完察觉失言。 萧浔不以为意,走到窗前,“不过是大梦一场,何苦念悲贪欢。”他言语间有种透彻的凄凉,“为了她,我别无选择。那种境地,可以带走她,唯一让我信任的人,是容映澜。” 毕宿并不能领悟他话中含义,但他眼底的哀恸是藏匿不住的。只怕是爱到深处,才能主动放手,任她与别的男人双宿双飞。 “你错了。”萧浔知道毕宿的想法,“我并没有将她交给任何男人。”他伸手感受起风的流动,“她,就像这江上的风,从来不属于任何人。无论是我,容映澜,亦或是……都只能是追逐她。而她,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毕宿若有所感,一时沉默不语。 无尽的惆怅和落寞,如尘埃翻涌,归于寂定。萧浔话锋一转,问他,“调查的那件事可有结果?” “方半山二十年前曾经有过妻子,但她一夕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也在同年,连成雍的妻子为诞下女儿,难产而死。”毕宿道出自己的想法,“属下怀疑,这两者似乎存有什么关系。但陈年旧事,又有连成雍故意遮掩,难以追查。” 萧浔沉思道:“成碧山庄的女主人,其身世来历必然有迹可循,还需从她入手。” “是。”毕宿领命退下。 “还有。”萧浔眸光一沉,提醒道:“连成雍身边那个突然出现的妾室,多加留意。” 毕宿点头,转身离开。 渐渐地,寒风积聚,萧浔远远遥望,半空有细霰飘散,不到片刻,江面沆砀,蔼蔼浮浮。 “下雪了。” 乘在马背上的阿九伸出手,降落的粒粒冰晶消融在她的掌心。 一只莹白胜雪的手探出,盖在她的掌心,“冷吗?” 阿九摇头,身后的人还是给她紧了紧狐裘,裹得严严实实,抱在怀中。她回首看他,“昔日是雨,今朝是雪,容映澜,你还要跟我多久?” “你又来了,总是劝我离开,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他扯了扯缰绳,让照夜慢悠悠走着,自己委屈地哼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负心人?用了我近一个月,还是动不动就提起裤子不认账。” “你怎么变得如此厚颜无耻?”阿九不满道:“明明是你一直在……缠着我。” 容映澜红着脸咬住她的耳朵,暧昧不明道:“那你敢说,你对我不满意吗?” “你……”阿九还真无法反驳,开始以退为进,“我并不是赶你走。只是觉得你我终究不同,你是有家之人,出来这么久就不想回去吗?” “让我回去也成,除非你跟我一起。”他谈及亲人,兴高采烈,“祖母若是见到你,定会非常欢喜。” 阿九并不接话,久久沉默后道了一句:“我自然有我的去处。” 即使受挫,他依然迎合道:“我知道啊,我愿意陪你浪迹天涯,游遍名山大川,或者我们……” “容映澜。”她打断他的话,神情几分凝重,“我该回去了。” “这一个月得以冷静下来,我想了很多。碧华的死需要交待,还有许多谜团令我不解,逃避永远寻不到真相。所以,我终究得遂那些人的愿,回到雪饮教。” “也好,”容映澜粲然一笑,毫不迟疑道:“那我护送你回去。” 阿九震惊,“那可是雪饮教,你怎可涉足?” “我要保护你,为什么不可以?”容映澜还有心思开玩笑,“小爷我这样的人才去,澹镜山上下还不得夹道欢迎?而且我听说雪饮教机关重重,要想登山需经过层层试炼,正好顺道体验一番。” 阿九转身与他对视,怔看他挂在眼睫的落雪无声无息地融化,她才发觉,原来这双星眸不仅明亮,还似燃有团火焰,如此炙热。 还未分清是谁的心跳声开始加快,阿九旋即扭过了头,嗔道:“真是个疯子。” 容映澜俯身,搂着她道:“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正邪之分,有你的地方是正,没你的地方便是邪。” 冰天雪地里,他呼出的热气洒在她的颈间,有些痒痒的,让她莫名觉得安心。 “阿九,”他低叹一声,抬起下巴枕在她的肩头,留恋道:“其实,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一直这样在一起……” 她无声地笑了笑,望向远方,散漫的雪飞洒委积,天地万物皆成了银装素裹。 雪势愈大,尽成缟素。白茫茫的一片,消弭了世间喧嚣。只有照夜踏雪,簌簌作响,在幽谷回荡。 静得有些可怕。 “容映澜?” 他久未开口,阿九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身后的人像是睡了过去。但是散在颈间的吐息薄弱,她惊疑地探手摸向他的脸,触到一片冰凉。 收回手,指尖干涸的血迹暗红。灭顶的凉意渗透心田,她翻身下马,容映澜也随之栽倒。 阿九将他接在怀中,一起摔在雪里。“容映澜!”她不停唤他,而他蹙着眉心,双目紧闭,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有唇角的鲜血还在蔓延。 “容映澜,你醒醒,不要睡!”望向四周,没有人迹,无依无助的她只能背起他。一时心力交瘁,再加上雪天路滑,没走几步,就重重倒在地上。 白马登时嘶鸣一声,垂下了首,用湿热的唇鼻蹭起阿九的脸。 “照夜?” 只见它屈起四肢,静卧下来。她点头会意,将容映澜扶上马背。 阿九牵着照夜跙跙前行,积素蜿蜒的山道上空留一人一马的足迹。 —————————— 谁懂,中间那个转场,哎呦,有人看得清楚,心里难受得嘞。 能猜出小狗咋了吗? 12.百日殇 雪落无声,空闻北风呼啸。 晦暗干冷的山谷深处,只余一处洞穴温暖明亮。里面干柴添进,烈焰高涨,迸出几声噼里啪啦的细响。 正在此时,容映澜在阿九怀中缓缓睁眼,朦胧对视,她的面容逐渐清晰。 炙热焰火映入明眸,亦驱不散藏在她眼底的寒意。橘色光影流转在她脸庞,反添了几许阴悒。 都足以令他从怔然中即刻清醒。 “我怎么……”容映澜仓促起身,指尖触感温软,这才发现为了取暖,眼下他们几近赤裸地抱在一处,而衣物则胡乱迭盖在两人身上。他面红心跳,像只受惊的鸟,又乖乖地钻了回去,继续自怨自艾,“我怎么睡了过去?” 睡?谁会睡到人事不省,口吐鲜血?当她是傻子吗?阿九隐藏愠怒,并不出声。 “阿九,你为什么不说话?”她持续的沉默令他心虚忧虑,只能无措地抱紧她,“你理理我嘛……你不理我,我害怕。” “容映澜。”她叹息一声,冰冷的眼眸直视他,“你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 他低首,眼神错开,“我……” “我只想听真话。” 容映澜翻身,窝在她怀中,淡淡道:“我中了毒。” 阿九心头登时沉甸甸的,她将手探向他的后背,摸着那道早已愈合的伤口,“难道是……” “是,他们的兵刃上淬了毒。”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起初,我亦不曾发现。直到那日你出事,才察觉有异。再后来,我们能开开心心地在一处,就越来越不敢告诉你,我不愿让你担忧,没想到还是事与愿违。”他浮现愧色,认错道:“阿九,对不起。” 他如此内疚只是因为没有瞒过她,阿九又恨又恼,强行冷静下来,“是什么毒?” “阿九,我们可不可以别去想这些。”容映澜从她怀里起身,笑嘻嘻安慰她道:“你看,这种毒也没什么大不了,我现在好好的,还是和以前一样,我依旧可以陪你……” 他故作轻松的模样让阿九深感焦虑,她急得打断他,吼道:“容映澜,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阿九声色俱厉,容映澜瞬间没了笑意。他最怕淡漠自持的阿九发脾气,不同于萧浔时刻通晓她的心意,笨拙的他总是像只宠物,会因为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主人而惴惴不安,怕被她厌烦,丢弃。 这一次,她气他任性,但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他只是舍不得她,想要心无旁骛地守着她,难道有错吗? 见他咬着唇,委屈得红了双眼,阿九不由心软,开始反思:明明最无助最需要安慰的是他,她为何还要伤他? “容映澜。”阿九柔声唤他,换了种方式开解道:“是你说的,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都会和我一起面对。难道换成你,我就做不到吗?” 容映澜被触动,埋入她的怀中,无限贪恋。阿九趁势攻破他的心防,“乖,告诉我,是什么毒?” 他沉声道:“可能是传闻的……百日殇。” 百日殇? 怪不得容映澜遮遮掩掩,不肯告诉她。曾听说过,这种毒以奇诡名闻江湖。它厉害在可以无任何迹象的潜伏体内。前五十日,无声无息地侵蚀筋脉、脏器,直到后五十日,心脏衰竭才开始发作,呕血不止,疼痛日益加剧,最后药石无医,受尽折磨而死。前后历经百日,所以称之为百日殇。 “不,还有时间。我也不信此毒天下无人可解。”自然而然,没缘由的信赖,阿九想到那个人,“薛怀殊……还有薛怀殊,他或许可以。” “素尘公子薛怀殊?”容映澜转过脸,眼睛眨也不眨地瞪她,“你和他……很熟吗?” 阿九胸口微微起伏,她觉得,迟早有一天,会被容映澜气死。真的想掀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拈酸吃醋。 “是,我对他一见如故,朝思暮想。”她冷冰冰回他,“这样说,你可满意?” 容映澜不再多想,抱住她道:“我开玩笑的,是我错了。” “那你随我去毓萃山素尘谷,无论如何,我都想办法让薛怀殊救你。” 容映澜摇了摇头,深思熟虑道:“且不说薛怀殊可不可以解这种毒,就算可以,或许我也等不到。如今妄动内力,毒性提前发作,已是时日无多,也许下一刻就……我没有时间去赌。”他神色从未有过的严肃郑重,“所以,眼下唯一的要事,就是送你回雪饮教,这样我才能安心。” “安心?”阿九质问道:“那你的家人呢,你就不牵挂他们吗?” “祖母……”他这才有几分动容,沉思许久,自我安慰道:“她老人家是盖世英豪,历经风云变幻,向来看得开,应当能撑过去。” 可真是个大孝子。阿九忍不住声调拔高,“容映澜,你为何不与我赌一次,轻易将生死置之度外,你就是个……” “我是蠢货。”容映澜按住她的后脑,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我还是个骗子,说着要守你一生一世,陪你走遍天涯海角,终究是……做不到了。”他落下泪来,自嘲道:“你不相信我是对的,我果然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对不起……” 温热的泪珠滚落她的发间,容映澜悄悄擦去,商量道:“阿九,在这为数不多的日子里,可不可以当作没有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人,静静度过。” 她心存郁结,无处发泄,抬手锤了一下他的胸口,“容映澜,你真是一个混蛋。”眼睁睁看他去死,她根本做不到。但他能瞒得这么久,足见其性子执拗,态度坚决,她也只能另寻机会劝说。 容映澜展开胸前的拳头,摩挲起她的掌心,“你能为我这样担心,我死而无憾。” 听他这样说,阿九一念浮起,循循诱道:“容映澜,你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 命都快没了,还吃醋。不过说不定因祸得福呢。 13.鸳盟易诺(H) 他抬起手指,在她鼻尖虚虚一点,“你。” “我不会嫁给你。” “你要好好活着。” 两人同时道出,面面相觑。 阿九会错意,微有窘迫。而容映澜缩回指尖,唇角一抹涩笑,“我知道,也从未奢望过你能……”深思间,一种冤屈感陡然滋生,他红了眼眶,“莫非你以为我是挟恩图报之人?” “我没这样想过。”阿九急忙攥住他的手指,安抚道:“我是想说,我不会嫁给任何人,但是……”她忽而顿住,面色略有为难,最后松开了手,“算了,没什么。” 若是以往,容映澜不见得能品出阿九这番言外之意,也就轻描淡写过去了。但许是此刻受上天眷顾,他福至心灵,“你想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 阿九错开眼,点了点头。 “你认真的?”容映澜难以置信,“不会是……一时冲动吧?” “我是一时冲动了,那你愿意吗?” 久未听到容映澜回应,她看过去,发现他脸色凝沉,眸中隐泛水光。诚然,他这般身份地位的男子,不娶反嫁,恐怕会遭人耻笑,颜面尽失。他又是那么抹不下脸的人,这样问的确是她轻率了。 她尴尬地清咳一声,反悔道:“你就当我没……” “我愿意。”容映澜抢先应答,怕她没听清,又一字一句重复道:“我愿意。” 阿九淡淡“哦”了一声,再无表示。 容映澜失望道:“就这样?” 阿九瞥了他一眼,披了件单袍向洞外走去。 “唉,等等!”容映澜紧随阿九,他匆匆敞开身上狐裘,将她裹了进来,“外面这么冷,你要做什么?” 阿九不语,而是拥住他的腰身,共同跪在地上。 他还未寻思明白,就听到她道:“皇天后土为鉴,皑雪山川为证,从此容映澜是我的夫君,今生必对他爱之护之,永不相负,若违此誓……” “够了。”容映澜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哽咽道:“已经足够了……你就是让我此刻去死,也是心甘情愿。” 提及“死”字,氛围登时沉重,容映澜自觉失言,转瞬堆起笑脸,改口道:“我其实想说,现在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他探手捂住阿九的脸颊,“真的太冷了。”即刻横抱起她,“我们回去。” 回到洞里,阿九贴在他耳边问,“冷吗?” 他未语,光影明灭里,双眸胜似水墨粘稠,怔怔望她,独映射出璨璨光亮。 若被星火击中,她顿觉喉咙烧干,一只手尚圈在他颈间,另一只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探了过去。 覆了层凉意的手指,极尽亵狎,揉捏着他的胸肉,真真是软硬适中,富有弹性,表层如奶皮一般滑嫩。 感受掌心下的胸腔剧烈起伏,她轻佻地蹭了蹭那如粉樱娇怯的乳首,他咬唇轻叹,哆嗦着抱紧她,凑过脸同她厮磨,而她未给个解脱,就抓住他胯下硬物,低低谑笑,“但是这处倒烫得很,还可以给我焐焐手。” 得她上下套弄,那双修长的臂抖了一抖,险些抱不稳她,“阿九,别……”他哼吟出声。 她含咬他红透的耳朵,“放我下来。” 脚尖刚落地,衣袍委堆散落,她被容映澜一路纠缠,后退至洞壁。她伸手在背后抵住,首先触到的却不是冷硬的岩石,疑惑地扭头看去,原来上面还有层青绿的藤蔓遍布横生,奇特的是,这种时节,还绽有不知名的细小白花,如星点缀,散发着近似雪杉针松的幽幽冷香。 甚是熟悉,像那个人的味道。 容映澜抬起一只手臂,撑在她旁侧,另一只手则捞起她的腰肢,迫使她贴向他滚烫的身躯,细碎的啄吻提醒般落在她的颈上,“这个时候,你只能看我,想我。” 她回神,玩笑着避开他的吻,“好凉。” 他闭目索求,“那你给我暖暖。”将唇靠了过来。 阿九少有的回应,边亲边以指尖揉了揉他丰润的唇瓣,被濡湿后更显红艳。她忍不住伸出舌尖重重舔弄一下,亲昵道:“张嘴。” 容映澜微微启唇,一条柔滑的舌闯进来。阿九逗趣地在他舌面轻蹭了下,霎时面前那张细白的脸浮起红晕,他忙“唔”了一声,睁开眼睛,看到她更是赧道:“啊,你怎么不闭眼就亲我?” “多事。”阿九再度堵上他的嘴,挑起那条舌百般调戏,作弄得他无语凝噎。 双目相对,缠绕愈紧,阿九喘息着退开,没想到容映澜紧逐,吮净她唇角涎液后,沿着脖颈吻了下去。 隔着兜衣,他咬上那鼓成圆团的绵乳,润湿的绢绸反复摩擦着乳粒,硬胀酥麻,折磨得阿九十指插入他的发丝,阻道:“痒,给我脱掉。” 容映澜抬首,瞥向挂在她纤颈的两条细软绳带,记不清解过多少次,又系过多少次。绯唇低下,缓缓靠近那个他亲手打的结,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如何解开。 只不过,他死了以后,又会有谁,解下又系上呢? 越想越舍不得,他咬住一端,轻易扯了开,缥碧色的软布滑落半面,难掩耸立的雪峰。 热烫的吻印上她的双乳,随之,小衣也被修长的五指彻底拽下,紧攥掌心。接着,他倨身半跪,抬高了她的一条腿。 她有些站不稳,将手扶在他的肩头,怔见他如何用那小犬牙将她的小裤衔下。 至此,两件亵衣都已褪却,被他悉心迭好放在一旁。 他握住她的脚,置于膝盖,倾身将舌探入芳丛溪谷。 阿九低头,这个角度,只现他上半张脸,那双清纯的眸蒙了道水光,若洗尽深沉的欲望,徒留虔诚敬献于她。 她喘息不断加重,用力按压他的头,让湿滑的唇舌继续深入。他好会舔,似一粒火星,埋入寒谷,燎烧起表层薄雪,蒸化作潺潺春水。 双腿颤颤,小腹起伏,圆润的臀肉开始绷紧,那股水流携着热气,被紧窄的甬道挤压流出…… 转瞬升腾成凉意糊在腿心,他细细舔净,以舌焐暖,如同一场默契的告别仪式,想要给她最极致的欢爱,使自己镌刻到她灵魂深处。 可是,她会忘记吗? 混沌的绪念徘徊,酸涩不堪,说不清道不明。他在她腿间仰首,终是忍不住问道:“阿九,我若是不在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阿九啼笑皆非。果然,容映澜还是无法装作不在意啊。她抚摸起身下这张昳丽的脸,故意恫吓道:“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若是令寻个新欢,只怕是连灰也都扬了。” 此言一出,容映澜愤然起身,抬起她那条腿,猛地挺胯撞进牝户,在她耳边恶狠狠道:“好,你去找吧,就找个性子比我好的。” 他插得极凶,又长得太高,她本就被托着,踮起脚尖才能与他契合,再加上单腿着力,站都站不稳,只能试图用双臂圈紧他的肩颈。 她费力攀爬的样子,让容映澜忍俊不禁,他抬起剩下的那条腿也挂在臂弯,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开始浅浅顶弄,软了语气,“但是不能找比我好看的,不然你看久了,就真的不记得我了。” 阿九亲了亲他的脸,哄道:“再没有比小疯狗更好看的了。” 他停下,泪光盈盈,“当真?” 欲望滞空,她难耐地“嗯”了一声。 容映澜情动,恨不得将她揉入躯体,于是死死按住她的臀部,喑哑道:“抱紧我。” 粗长的玉茎挺翘如刃,在大敞的肉穴进进出出,刮蹭得瓣肉翻卷,如牡丹泣露,汁液点点,洒向旁边的藤蔓,分外淫靡。 被这样抱着肏,阿九酸软无力。索性懒懒地伏在他肩头,观察起眼下优美的脊背,每次发力时,白玉般的肩胛骨会微微耸起,宛若天成的线条,收起,又放,相连每块肌肉都精巧细琢,蕴含劲气。 指尖顺着后背的沟壑滑下,她诱道:“容映澜,你既成了我的夫君,是不是应该听我的话?” 他快活得闷哼道:“是,都听你的。” “你的命,是不是也有我的一半?”她戳挠他的腰窝。 他全身战栗,险些守不住精关,继而奋力冲刺,搅弄的水声伴随低语,呻吟道:“不止一半,全都是……你的。” 再也承受不住,她的指尖力竭泛白,陷入他隆起的肌肉,“那我命令你,和我去毓萃山素尘谷。还有……”甬道痉挛,有迭荡的热潮,一阵阵袭来,她爽得蜷起脚趾,低语呢喃,“答应我,活下去。” ——————— 小狗真好骗,随便扔根骨头就哄好了。但愿知道自己是侧室的时候不要被气哭。 阿九金句: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若是令寻个新欢,只怕是连灰也都扬了。 接下来意想不到哈。 14.兴尽悲来 即使冬日的天光格外清淡,所照满山,仍晶莹剔透,千岩俱白。 “啊,好刺眼。”出了洞口,容映澜迅速抬掌遮住她的双目,“小心雪盲。” 阿九极易适应,拉下他的手,“照夜还在山脚躲雪,我们去找它吧。”再次确定她昨夜得到的结果,“你答应过我,改道去毓萃山。” 他勾住她的手指,听话地点头,“嗯。” 携手穿越林间,积雪没过脚踝,留下两排深陷的印迹。 她低头凝视,联想到昔日的容映澜必能踏雪无痕,现如今深受重创,卸去内力,甘愿与自己这般同行,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都令她不知该欣慰还是黯然。 暗自出神时,容映澜顾而言他,“好大的雪啊。”他踏上时,故意踩出咯吱的细响,引得她的注意,并饶有兴致道:“银霜遍地,琼树林挺,我在盛京都少见这种景象。” 容映澜乐天放旷,着实让人羡慕。但相处久了才能懂,有几分天性使然,也有几分是他佯装,只为不让她担心。 阿九满腹心事走着,不留神被埋在雪里的树藤绊了一跤,太想站稳,反而无法着力,甚是滑稽地扑腾了几下,幸被容映澜拽住后襟才没跌倒。他憋笑道:“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倒是少见。” 她觑他一眼,故作淡定,“脚软而已,有什么好笑的?” 容映澜低声询问:“是不是我过于……用力了?” 关他什么事?起初没明白,见他脸色羞红,甚是愧疚的模样,她才反应过来,不禁恼道:“我只不过一时失足,你就东拉西扯,真是没个正经。” “那个……我昨夜确实有些忘情。”他歉意地躬身,“要不然我来背你吧。” 还没完没了,阿九踢他一脚,“多管好你自己吧。”转身就走。 “我很好啊,只要这毒不发作,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昨夜你又不是不知道……唉,你等等我……” 她头也不回,气冲冲地向前走,没走多远,后背就被砸了一下,细碎的凉意渗进脖颈。 “容映澜!”她咬牙切齿地吼叫一声。 他悠闲地立在对面,单手抛掷起几个雪团,稳稳地循环接住,怨念道:“谁让你不理我。” “幼稚。”阿九低斥,却难压唇角的弧度。她弯腰捧起一大把雪,抟得硬硬的,伸直了臂,丢向容映澜。 “哈哈,你砸不到我。”他笑声轻盈,敏捷如穿梭山林的精灵,闪避过她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眼见她气喘吁吁,仍紧追不舍,呼出的白气萦绕在通红的脸颊,看得容映澜心下柔软,在想要不要杵着让她砸一下解气。 谁曾想,下一个雪团没有径直攻过来,而是击中了他身旁的树干,枝头的残雪,银粉玉屑一般,哗哗啦啦地落了他满身。 弄得好生狼狈,容映澜费力拂落身上的雪,不服道:“阿九,你太狡猾了,你作弊。” 阿九松了松筋骨,轻哼,“得意忘形,小心乐极生悲。” 语音方落,容映澜惊呼一声,“阿九,闪开!” 她偏首,一枝利箭从斜前方呼啸而来。还未避及,坚硬的雪团以深沉的力道掷在面前,被箭簇穿破的刹那,碎雪溅在她的眼睫,同时箭也被打歪,射穿在她身侧的树干上。 扔出雪团的那刻,容映澜已飞奔向她,将她严密地护在怀中,顺着山势滚落,几十枝箭紧随迫赶,耳边尽是扎入雪地的呲呲声。 “躲在我身后。”容映澜摸向腿间短剑,被阿九摁住,他安抚笑道:“你放心,这些废物,我不擅动内力也能解决。” 他翻身跃起,拔出莫念迎上,长臂挥舞不停,乱箭皆被拦腰斩断,道道清脆的击打声中,箭头没入厚雪,无数陷涡涌现。最后,他徒手接住数十枝箭,轻飘飘投向林深处,接着,惨叫声不绝于耳。 箭雨初停。有阵掌声由远及近,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缓步走出,身着雪色披风,后面跟随几十个同样装束的人。 他拍手称赞道:“不愧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澜月公子,好俊俏的功夫!” 容映澜看他眼熟,但没留意过他的名字,依稀记得是连成雍的手下。 “连成雍派你来的?还真是不厌其烦,总是派人过来,可惜徒劳无功,还把命折在我手上。”末了容映澜哼笑一声,不屑道:“所以,他这次是让你也来送死的?” 阿九从容映澜身后走出,“赵郢,之前在扬州时,那些来抓我的人也是你的手下?” “难为晏姑娘还记得在下的名字。”赵郢笑道:“不错,是我派的人,毕竟庄主的命令我不得不从。” “三番两次动手,却没有置我于死地,若是没猜错的话,连成雍认为我知晓许多令他渴求的秘密。”顿了顿,阿九补充道:“比如……天一无道心法的下落?” “晏姑娘向来聪明。”赵郢不置可否。 “按说这心法应该早已落到了你家庄主手上,为何还要苦苦追寻?” “哈哈,自然是在他手上,不过……”赵郢兀然住口,变了脸色,冷声道:“你在套我的话?” “哦,果然如此。”阿九笃定道:“二十年前,连成雍一手策划晏家覆灭,所以天一无道才能落在他手里,不过……”她开始猜测,“他得到的心法是不完整的,对吗?” “是又如何?”赵郢不在意道:“被你知道也无所谓,反正这个秘密要随你同埋地下。” “真是大言不惭!”容映澜讥笑道:“今朝就让你看看到底是谁被埋入地下。”随后他思索一番,摇头长叹,“似乎也不对,我容映澜只管杀,不管埋!” “给我上!”赵郢沉声喝道。 他身后半数人持各式兵器冲出,将容映澜和阿九团团围住。每三人结制,中间一人主攻,两翼防御,不同队形间还变换方位,是江湖上幻化莫测的三才阵。 容映澜凌空持剑,不过声东击西,就窥破阵法的关键,他出手如风,将后方主阵三人击杀,又顺势将两侧援助阵型切断,霎时乱作一团散沙。 “不要乱!”赵郢高呼,似是知晓什么,从旁指点道:“容映澜内力不继,不过是招式凌厉,以快取胜,你们且引他出手,慢慢消磨。” “找死。”容映澜红着眼握紧剑,指节作响,他偏不如赵郢所愿,不顾一切地主动进攻,瞬间漫天风雪激荡,四面八方笼罩而来,看不清阵内境况,只听得声声哀嚎。 须臾,风停声息。那些人非死即伤,纷纷倒地。容映澜立在中央,朱血顺着剑刃滑落,如红梅映雪,虽是倾世之姿,然他滴血含笑,更胜地狱修罗。 “容映澜,”阿九上前拽住他的衣袖,“你不能再……” 他握住阿九的手,“放心,我不会死,更不会让你死。” 对面的赵郢笑得阴寒,“真是好一对苦命鸳鸯。”一个手势,余下的人分作两拨。 多数人继续与容映澜鏖战,而剩下的几人则趁他们厮杀间隙,共同拉扯起一张挂满铁蒺藜的天蚕丝网藏匿于树上。 容映澜决意不再硬碰硬,他旋身一剑,杀出缺口,抱着阿九滚出狩猎范围。然树上的猎人则紧咬不放,他们轻功绝佳,一路追赶,正是找准时机,堪堪降网时,凌空有白刃如芒,御风飞来。 几个盘回绕转,树上的人如枯枝残叶一般败颓掉落。 ——————————— 猜猜又是谁来了。 因为这一章节,我要把与阿九最般配cp的流动红旗颁给小狗,大家觉得谁和阿九最有cp感? 15.得觑红尘 po18b s.c om 他们皆被挑断手筋,疼得满地打滚,如一条条翻腾的白鱼扑投到身旁的网中,又被里面的铁蒺藜扎得尖叫不休。 好精湛的剑术,是守天阙世代传承的无为剑,容映澜再看时,那柄寒霜云纹剑已如游龙婉转,回到了它的主人之手。 阿九看清远方来人,那细柳般的薄情眉眼熟稔,令她下意识探询道:“小西?” “小奚?”容映澜由剑识人,眼中尽是诧异,暗道:怎叫得如此亲热?他心生警惕,紧盯起怀中的阿九,“你认识他?” 奚方珏起初有些欣喜,没想到这个女人真的可以认出他,正欲道句“好久不见”,待看到她和容映澜如此亲密,临到嘴边的话成了挖苦,“这才多久,又换人了。怎么,弃了萧浔,又改吃他的窝边草了?” 阿九还未开口,容映澜先被激怒,走到他跟前,“你说谁是窝边草?”夲伩首髮站:p o18 m a. com “澜月公子自然不是草。”奚方珏方正眼去瞧容映澜,讪笑道:“怎么也得是花中魁首,才让人色令智昏,敢去攀折。” 论逞口舌之快,容映澜第一次遇上对手,不禁细细打量起这奚方珏,虽然身形高挑,但看起来比他年纪还要小,长得倒也不错,就是品性和传闻中的柔祇公子有些大相径庭。这人在危难时刻施以援手,又和他针锋相对,莫非是因为阿九? 是了,这厮看阿九的眼神,还有这么酸的语气,明摆着就是恋慕她。他们到底何时有了首尾,为何他全然不知? 容映澜越想越气,再看奚方珏的相貌,只感觉长得……也就那样。 不自量力,敢来挑衅,容映澜当下反唇相讥,“花也好,草也罢,自有心爱之人采撷,不像某些残花败柳,被赏玩后就再无人问津。”他展臂揽住阿九,语重心长道:“我知你向来与人为善,可也不能谁都相信,有些人可不是清清白白呢。” 阿九略有迷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容映澜直言道:“你不喜别人用过的,所以万不可受他蒙骗,我可是听说他和雪饮教教主……” “容映澜!”奚方珏打断他,怒斥道:“你又算她什么人?凭什么在这里说三道四?” “我……”容映澜有些没底气,但为了打压对方气焰,强行得意道:“我是她夫君。” “夫君?”奚方珏压根不信,求证的目光投向阿九,她淡定地垂下双眸,如同默认。他心底冷寒,霎时灰败下来,陡生出一丝恨意,紧接着,看向容映澜,嘲弄似地低笑出声。 容映澜没来由的心虚惧怕,“你笑什么?” “我笑……有人上赶着去做小。” “什么做小?你把话说清楚!” 这一问如当头棒喝,奚方珏恢复了些许理智,他握紧手中长剑,暗叫不妙,自己险些道出真相,正忖度该如何圆过去,一个声音从远方插了进来,“两位可真是好兴致,都要共同赴死了,还在这里争风吃醋。” 是赵郢,他带领其余人手追了上来。 奚方珏当即横剑,对容映澜道:“先带她走,我挡住他们。” “哼,用不到你,本公子自能应付。”容映澜正不领情,对面射来一枚暗器,他持剑欲迎,方运气,胸腔就开始剧痛。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奚方珏将他拂到一旁,扬剑打落直射而来的飞镖,“你想死我不管,别拖累她。” 被戳中痛脚,再不情愿,容映澜也被迫做了决定,郑重道:“那你多加小心。”上前扶起阿九后,他忽而转身,轻飘飘道了句,“还有,谢谢你……” “……奚方珏。” 容映澜道罢去牵阿九的手,却发现她眉心紧蹙,僵在原地,一双眸幽不见底,凝望着面有怔忪的奚方珏。 他强行拉她离去,“阿九,先跟我走。” 奚方珏的目光与始终回首的她胶着在一起,直到身后的赵郢下令,“追。” 他回身扬剑,拦在中央,“谁敢?”冰霜之刃通体散发泠泠剑气,在那帮人逼近时,凌空挥洒,一道雪障被剑风卷起,隔断去路,寒风雪袭,胜似刀割,令众人站立不稳,停滞痛呼。 直到要护的人已无影无踪,那风雪才渐渐散却。赵郢见势,另作打算,他暗想这帮人虽不是奚方珏的对手,但或可拖延一阵。于是趁其缠斗间,悄然脱困,在后方独自退离。 下山的树林越来越密,奔跑时有如幢幢暗影擦肩而过。 “停下来……”阿九颤声道:“容映澜,我让你停下来。” 他转首,见她神色怪异,忙止住脚步,“阿九,你怎么了?” “你再重复一遍。”如寒冰似的手覆在他的掌心,她问:“你叫那个人什么?” “你不是叫他小奚。”容映澜诧异,“你难道不知道他是奚方珏吗?” “奚方珏……”阿九撒开他的手,不自觉倒退一步,“小西是奚方珏?” 容映澜唤她,她恍若未闻,只喃喃自语道:“不对,这不对,奚方珏和雪饮教教主……他是奚方珏,却和我……那我不是晏清河……我到底是谁?”说着,她重重跪倒在雪地,双掌握拳收紧,冰雪如齑粉从指缝溢出。她浑身发抖,“我是……”又摇头否定,“怎么可能?” 容映澜伸手,想要触碰她,在目及那滴滴泪珠砸进雪里时堪堪停住。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阿九,这般惊慌失措,困惑无助。 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心疼地抱住她,开解道:“阿九,你就是你,过去,现在,未来,一直都是你。” “不!”她推开他,站起来望向四周,头昏脑胀间生出错觉,黑压压的丛林似在围绕她旋转,像牢笼困着她,终生都逃不出去,“你不懂,我了解我自己,我只怕我承受不起。” 承受不起的身份与过去……她拼命去回忆,头痛欲裂,怎么也记不起分毫,只感觉到手腕剧烈搏动,往生蛊似被召唤,在皮肉下滚动如珠,从未这般活跃地游走筋脉,她混乱低语,“这就是雪饮教对我如此在意的原因吗?也许,他们如今就在某个角落看着我,只等我这个倦鸟归巢!”日夜积攒的迷茫与困顿如山洪顷刻而至,她疯狂喊道:“出来!你们都出来!” 容映澜的心脏也被揪紧,他紧紧搂住她,抚摸她的后背,在她耳边安慰道:“没有人,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你。”说了一遍又一遍,她无动于衷,依旧情绪异常,他哀泣道:“阿九,我没有办法了,求你别这样,我好难过。” 夹杂淡淡腥甜的泪水渗进阿九的脖颈,她缓缓镇定下来,终于肯看他一眼,“容映澜,你说得对,无论沧桑变换,世事磨砺,我依然是我。”她仰首,窥见天光,一声轻叹,“得隙浮梦觑红尘,今日方知我是我。”雪落眉间的刹那,她做了决定,“我既是我,又何畏何惧?就让这一切,从此有个了断。” “阿九,你要做什么?”为何他明明怀抱她,却好像抓不住她。 她没有答复,只抬手为他擦掉唇角的血,“容映澜,不要再为我流血了。”她悲戚一笑,再道出口的却是,“也不要跟着我,你会死的。” 容映澜摇头,“不,我不会死,我还要送你回澹镜山。” “不必了,会有人来接我。他们不会让我死,却不会顾及你。” “阿九,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映澜,你不需要懂。”她展开双臂,反拥住他,在他额头轻轻一吻,“你只需要记住,去毓萃山素尘谷,让薛怀殊救你。还有,好好活下去,这是你对我的承诺。” “阿九!”冥冥中,他扯住她,欲再说些什么,这时有冰凉的东西遽击,颈间沉痛,他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意识渐渐模糊,只喃喃道:“不要丢下我,不要……” 阿九握着莫忘站起,静等他晕了过去。她迈出一步,发现他仍然死死攥住她的裙角,她闭目咬牙,狠心挥剑,衣帛割断的同时,那只手也垂了下去。 她将容映澜掩埋在雪里,踩着原来的脚印倒退回去,同时抹去所有印迹,直退到岔路方停止。 风雪飘零中,她握剑俯瞰远处,短暂思索后,奔向山下。 ——————————— 我女不用恢复记忆也能猜出来。 16.引梦 山顶上,猎猎寒风,毒娘子脚腕的银铃被吹得作响。 她依依遥望,那个渐行渐远的女子,微渺如天地间的蜉蝣,一步步踏上山脚下的那片冰湖。 “实在过于危险,右使这是要做什么?”毒娘子满脸担忧,转首向自家教主问道,却发现对方颤抖着裹紧了朱红厚氅,金色面具下的唇甚是苍白。她连忙上前,关怀道:“教主,你可是身体不适?” 晏清河摇头,“是往生蛊。”能感受到,她体内的蛊虫,前所未有的躁动。 “不对啊,子蛊理应不会传感到母蛊,除非受到极大的波动震撼。”毒娘子随即揣测道:“看来右使现下心绪难平。” 晏清河不由眺望远方,依稀可见阿焉手持短剑伏在冰面,好一会儿后,蓦然站起,她将目光投向这边,恍若对视。 晏清河心头狂跳,慌忙低头,明知道她不可能看到自己,但蛊的牵引,仿佛有根无形的线在拉扯,那种相通之感,足以清晰到近在咫尺。 她可是察觉到了?晏清河早先觉得时机已到,亲自寻来。没想到,事情变得如此棘手。她依旧心中抗拒,甚至做出这番危险举动,虽不知是何用意,但如此明目张胆,倒像在引蛇出洞。 阿焉在等谁?是她还是…… “糟了!”毒娘子一声惊呼,打断她的思绪。 只见那雪砌之地,四五个人影如暗黑虫蚁缓缓趋近。 赵郢引领人手就要踏上冰面,阿九立在湖心,冷声道:“慢着!”不过须臾,她心中闪现许多疑问,此刻奚方珏正牵制住他所有人手,那他身后的这几个人又是从何处召来?虽蒙面不见容貌,但观他们的身形气势,绝非先前那帮人可比。看来这赵郢绝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 “怎么,晏姑娘是怕了?”赵郢几分轻蔑,玩笑道:“你的情郎容映澜呢,莫不是丢下你跑了?” “你说得没错,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阿九无所谓地笑了笑,高喊道:“赵管家,不过是刚入酷寒,这冰可是易碎得很,你确定要让那么多人上来?” “容映澜不在,想你也耍不了什么花样。”赵郢吩咐道:“你们在岸上等我,我独自过去。”他轻轻踱步靠近,摇头劝告,“晏姑娘,我暂时不会杀你,你若乖乖束手就擒,日后还能留一个全尸。若是动起手来,难免断手断脚,或者不小心损了你的花容月貌,也是有可能的。” “依你之言,反正都要死,哪里还在乎什么花容月貌?”阿九不为所动,甚至凝视他道:“赵管家这样说,是在夸赞我吗?” 赵郢已来到跟前,与之相视,她嘴唇开合道些什么,都未入耳。只因为那双眼如一泓将解冻的春水,融溶灵动,引人沉溺。等清醒后,他十分恼怒,嗤笑道:“你就是用这些手段让萧浔和容映澜为你出生入死?”他抬手蹭起她的脸,“你这样的女人如同毒药,接近你,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有冰硬的器物轻刮过脸颊,阿九侧目,原是赵郢右手中指戴着一枚青铜指环,只不过镶嵌之上的图腾好生眼熟。 是苍狼……阿九脑海浮现那只让她记忆犹深的断臂,上面的刺青正是这个标志。莫非赵郢和先前那帮不知底细的杀手存在关联,那他手臂上会不会也有刺青? 她不动声色,指尖滑入他的衣袖,接着他的话道:“也许你也会甘之如饴呢?” 赵郢手臂随之一颤,慌乱地扼住她的脖颈,故作镇定道:“你到底要做什么?拖延时间?” 远处的毒娘子看到这一幕,惊恐万状道:“教主,我们该怎么办?” 晏清河的忧虑溢出眼眸,却只暗自攥紧手掌,“先不要轻举妄动,我相信她。” 这边,阿九沉默不语,紧盯起冰面,底下隐约可见水流微动。此时一道微弱却寒厉的声音传来:“放开她……” ———————————— 其实这最后关头的章节太长了,还没写完。 17.碎梦 “容映澜……”赵郢衔恨般道出这个名字。 那个身影踉跄着从远处走来,手里还握有片淡青色的裙角,每走近一步,都让她的心坠沉一分。 好傻,他好傻……她明明已经打晕他,让他置身事外,为何还要挣扎着站起来? 赵郢感受到女子颈上的脉搏在掌心加速跳动,他一把将她扯近,在她耳边阴沉道:“真是感人呐,他临死前还能见你一面,想来此生无憾了。”说罢,他迫不及待下达命令,“杀了他!” 语气深恶痛绝,令她不寒而栗的同时,也印证了她的猜想。 待命已久的几个人纷纷抽出随身兵器,如狼迅疾,冲扑上去,招招攻向容映澜的致命处。 而容映澜已经疯了,他几乎放弃了抵挡,主动以肉体迎接每一次狠绝的攻击,只求以最快的招式和速度重挫对方。他不怕死,也不怕疼,十丈之内必解决一人,就这样杀到了岸边,而他身上也血迹斑斑,尽是被刀剑划伤的痕迹,雾蓝色的衣衫已被鲜血浸透,血珠不断滴落,流了一路,像是用生命走完这四十丈的距离。 即使站得又高又远,那道绵延在雪地的血痕依旧瞩目,毒娘子不知不觉眼角湿润。她之前与容映澜有过交锋,只觉得他美则美矣,却骄纵随性,眼高于顶。从未想过他能如此痴情,为了心爱的女人舍生忘死。 她再也看不下去,急切问道:“教主,我们是不是该出手了?” 晏清河多有顾虑,“右使目前还没有性命之危,但我们若贸然插手,那就不一定了。” “但是……”见她红唇紧抿,毒娘子一时住口,可想而知,教主根本不会念及容映澜的性命。 四个顶级高手全部倒地不起,赵郢没有想到,容映澜沦落至此,还能重创他们。 眼见他要踏上冰面,赵郢多少有些紧张,他扣紧阿九的喉咙,狠声道:“容映澜,你若是再敢往前一步,我便杀了她。” 容映澜立即禁步,闷声吐了一口血,咬牙道:“你到底想怎样?” “此刻你竟然还这么问?”赵郢觉得既好笑又有趣,随口道:“那我发回善心,若是你能自断一臂,我就许你过来同我比试一场,到时生死由命,自有天定。这可是你唯一能救她的机会,你肯定会不顾一切地赌上一次吧?” 赵郢说这番话时,眼中恨意毕现,阿九已能断定,那个刺青杀手就是他的同伴,他在向容映澜讨这断臂之仇。 她质问道:“赵郢,你到底是谁的人?” “哈,晏姑娘果然聪明,你是第一个这样问我的人。”他甚是不屑,“连成雍那伪君子怎配驱使我?我潜伏在他身边,不过是借刀杀人罢了。至于我背后真正的主子……”他故意顿住,逗弄道:“你以为我会这么好心告诉你?不妨留个谜,让容映澜替你去地府问阎王爷吧。” “容映澜,你听到了吧?”阿九愠怒,转首叮嘱道:“千万不要信他,他只是以折磨你取乐,等你不是他的对手,再杀你而已。” “信不信由你们,反正机会我已经给到他了,我可是真的想亲手了结他。”赵郢指间用力,威胁道:“总之,他不动手,那我就先动手!” “不要!”容映澜颤声道:“不要伤害她。”他缓缓扬起莫念,忽而滞住。 “怎么,你不敢?”赵郢冷笑一声,有意激道:“看来你对她的情意也不过如此。” 容映澜并不理会,而是对阿九笑道:“可不可以闭上眼睛,我不想让你看到如此难堪的样子。” “住手!”阿九声嘶力竭,“容映澜,你住手!还没有到这一步,相信我。” 如此痛彻心扉,晏清河乍然同感,她按捺着捂紧胸口。 “教主,是时候了吧?”毒娘子十分激动,劝诫道:“再这样下去,容映澜非死即残。右使她也会心痛,你应该能感觉到。” 晏清河平静道:“我就是要让她痛……” 还未说完,映雪反光的剑刃落到她的肩头,冰冷的声音响起,“你这是要背叛她吗?” “孟主事?”毒娘子转身,惊愕道:“你怎么能拿剑指向教主?” 情势紧迫,孟奚不欲多言,他收剑就走,却听晏清河道:“这也是她的命令,你总不能不听吧?” 孟奚驻足,“你什么意思?” “唯有经历至痛,方能刻骨铭心,与这段荒唐虚假的梦境告别,你也想要她心甘情愿的回来吧?” “即便如此,理应事急从权。”他见不得她伤心,就要下山,“她要怪罪,我一力承担。” “孟奚。”晏清河叫住他,分析道:“我了解她,她向来置之死地而后生,倒是这容映澜的出现,反而搅局。等到最后关头,我们只要保住她的命就好了。”她抛出诱饵,直击他的内心,“至于那个容映澜,你应该也不想他能活吧?” 毒娘子听着他们的对话,脸上的表情渐渐凝住,一个十分离奇的猜想浮现心头…… 盛九焉……阿九? “阿九,你也应该相信我。”容映澜沉默许久,仍是要应下赌约,“相信我,我会打败他,只要能靠近你,我便能救下你。” 他伸直左臂,右手毫不犹豫地举起剑,如此不顾一切,令阿九心焦,她开始口不择言,“容映澜,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同你在一起,还有那个婚约誓言,不过是我心存愧疚,可怜你罢了。在我心里,这些统统不会作数。你这样做真像一个蠢货,你快滚,我不值得你这样!” “我知道的。”停在半空的手微微颤动,一滴泪从他眼睫滑落,“这些我都知道,阿九,你不用说出来的。”他闭目轻声道:“但是没关系,我说过,我爱你就足够了。” 君心似铁,剑要挥落的刹那,阿九长啸一声,“容映澜!” 她无声浅笑,“再见了。” 几乎同时,她拼尽全力,踩了一下冰面,无数裂缝从她脚下如蛛网向四周延伸,细碎的咔嚓声此起彼伏。 赵郢紧紧掐住她的脖子,问道:“你做了什么?”他看向冰面,原来边缘尽是被凿过的痕迹,只不过被雪掩埋,未曾发现。 现在他们所处的这块冰已和周边断裂,冰雪渐渐融化,即将要沉入水底。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容映澜扔了剑,不管不顾地向她奔来…… 而赵郢松开她,冷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 他足尖轻点,就要逃离,阿九趁机拔出莫忘刺向他的后心,反被他转身轻巧捏住手腕,“如此伎俩,可杀不了我。” 语音刚落,胸口被重重一击,他惊愕失神道:“你怎么会……”从未预想过的掌力,令他不曾设防,这才明白,她用剑不过是声东击西。 扼住她的手掌短暂脱力,也就在这个瞬间,削铁如泥的剑直抵入他的心脏。 莫忘被迅速拔出,朱血如断珠迸溅到她的脸上,“这重重死局,你逃不掉。” 赵郢被她推到水中,他凝着那双眼眸缓缓下沉,这才发现春水本就能转瞬成寒冰,意识逐渐涣散时,他记起来了,这双眼,多年前他曾见过…… 方寸之地,碎裂,融化,倾覆,阿九向远方望了一眼后,落入水中。 容映澜扑上去时,指尖只挨到她的裙角,他脑海尽是空白,随她跳了进去…… 高冷雪山上,毒娘子和孟奚早已奔了下去,徒留晏清河一人。 她抱臂蹲了下来,混乱地自言自语,“不可能,她怎会不留后路?这不是她……她是我认识的阿焉吗?还是说,我从来都不够了解她。” 落水时,远远望过来的那一眼,即使看不分明,可晏清河能感知到,阿焉实际在等的人,是她…… “阿九……” 堕入冰湖,依稀听到有人在唤她,阿九下意识伸手。 触及到的只是寒意流动。 这不应该,似乎有什么不对。 她蜷缩身躯,头痛欲裂,破碎的光影如那冰冷刺骨的寒水,逆溯而来。 不想放弃,她坚持着,再次伸手。 18.那时少年 如同回到生命被孕育之初的姿态,她蜷缩着,向天光波动处伸出手。 “阿九。”柔和的女声幽远传来。 有只温软的手抓住了她,将她从湖中捞出,“不好好练功,又藏在水底偷懒。”虽在责备,语气尽是宠溺。 少女顽皮地冒头,只露出双眸,笑望过来。转瞬她扑腾起水花,溅湿了眼前女人的衣衫,耍赖道:“阿娘,那块寒冰实在冷得很,不如我待在水里练如何?” 女人也不恼,用衣袖擦去少女脸上的水,捏了捏她的鼻梁道:“又说什么混话?那块千年寒冰有助于加快修习溟洛神功的进度,不然我们何必要在这里待那么久?” “不练武功又有什么大不了?”少女抱紧女人的腰,开始撒娇,“反正阿娘会就好了,可以保护我一辈子。” 盛宓轻吻她的额头,淡笑不语,并未告诉她,便是至亲至爱之人,也终有离散,不会一路同行。 所以分别是何含义,阿九并不能懂。她只知道,自记事以来,陪在她身边的就只有娘亲。虽然居无定所,漂泊不停,但对于她来说,只要有阿娘在,她就有家,为此,她也可以什么都不要。 九岁那年,为了躲避仇家,阿娘与她流落到这个山谷,幸运的是,偶然在谷底发现了一方积年不化的冰床,正是对修炼溟洛神功有所助益,如今她们已住在这里将近一年。 山间过活,平淡却闲适。 这段时日,天还蒙蒙亮,盛宓就会去山上采些草药,拿去集市变卖,而阿九则坐在茅屋前的桃花树下等她。 每次夕阳西下,盛宓归来时,阿九都会飞奔过来迎接,嘴上道想她了,但其实更惦记她又买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这一日,桃花树下,却没有见到阿九,她平日坐的那块白润石头上已铺满了落花。 盛宓慌了心神,急忙唤道:“阿九?” 直到那颗小脑袋从门框探出,她的心方安定下来,“怎么了,为什么躲起来?” 阿九依旧不出来,嗫嚅道:“我好像闯祸了。” 盛宓招招手,她慢吞吞地走来,低头捻起衣袖,认错道:“阿娘,对不起,我把屋顶踩塌了……” “没摔伤吧?”盛宓先是检查阿九的身体,确认她无恙才看向茅屋,上面倒真被踩出个窟窿。欲问她爬屋顶的缘由时,山墙侧的杨树上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叫声,原来树梢处还垒有个混有新泥的鸟巢。 显而易见,是被人补救过的。 盛宓无奈一笑,摘掉她发间的羽毛,“阿九没有错,虽然我们的家破了,但至少小鸟的家被你修好了。”她叹了一口气,又道:“不过屋顶今日是来不及补了,看来我们要露天睡觉了。” 没想到阿九笑得眉眼弯弯,欢快道:“太好了,我最喜欢和阿娘一起看星星了。 “你看你,上蹿下跳的。”盛宓拎起她的胳膊,“袖子被树枝刮破了都不知道。” 盛宓拿出针线后,坐在桃花树下,将阿九抱在膝头,怕她不安分,又掏出怀中油纸包,哄道:“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阿九打开,惊喜道:“啊,是粽子糖。”她拿起一颗含在嘴里,心满意足地盯起袖上的那道裂口被平整的线脚收紧,直至完好如初。 “阿娘好厉害。”说完,她躺在盛宓怀中,又拈起一颗糖置于眼前,细细端详。粘稠的琥珀色,浓郁而剔透,对比的视线穿过,落在那双低垂的眸。 盛宓咬断丝线,问她,“一直看我做什么?” 阿九将手中的糖送进盛宓口中,“阿娘眼睛的颜色,像粽子糖一样好看。” 盛宓揉起她毛茸茸的脑袋,“你啊你,惯会花言巧语的。” 到了夜间,两人躺在竹床上,透过屋顶的洞,果然能看到星星。 “看到了吗?”盛宓以指勾连起那片可见的星辰,“那是二十八曜中的第十九,也是西方第五宿,毕宿。” “我知道,我有读到过。”阿九念道:“月离于毕,俾滂沱矣。” “阿九真聪明。”盛宓观起天象,担忧道:“恐怕不久会有场大雨,我们得快些把屋顶修好。” 阿九点头,向她怀里偎去。盛宓抱紧自己的女儿,掖了掖被角。夜深寒重,无法入眠,心酸惆怅都好似放大几分。这种生活,阿九已陪她捱了十年,又何时是个尽头? “阿娘,没关系的。”阿九敏锐,感知到盛宓的落寞,安慰道:“山水依庐,天星为烛,书本里头可是有无数人羡慕这种生活呢。” 这些人是真的寄情山水,还是退忍避世,又从何得知? 盛宓未言及,而是道:“我们未来定会有一个安稳的家,阿九想要什么样的?” “嗯……”阿九放任想象,故意不切实际道:“我想我们的家,定有一个大大的门庭。” “好,那就九尺有余的垂花门楼。”盛宓低笑应和,用语言描绘,“庭院呢,可以兼具南北园林的风格,既不十分肃整失去亲近,又不尽是纤丽缺乏厚重,移步换景,曲水蜿蜒……”轻声细语绵绵,直到陷入憧憬的少女进入梦乡,低微的呼吸声传来,她才心下安宁,默默望向夜空。 同一片天,星移斗转,又是两年。 那是阿九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直到有一日,她从冰洞里寻到昏迷不醒的盛宓。 阿娘醒来后,怔望她许久,哽咽道:“阿九,我该怎么办?”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这是阿九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娘亲流泪,以前无论经历过什么,她都没有哭过。 “我再也护不住你了。”她说。 “阿娘,我已经长大了。”阿九抱住她,坚定道:“以后换我来保护你。” 阿九是后来才知道,溟洛神功一旦反噬,随着时间的推移,内力也将消散,而她的娘亲也没有逃过。也是那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弱者在强者面前,就是一张苍白无力的纸,可以被任意揉捏。 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她被屋前的铜铃声吵醒,见到阿娘立在门外,背影隐透肃杀之气。 “阿九,有人寻到了这里,我设的机关被破坏了。”盛宓转身,面色平静,阿九还是轻易察觉到了她的紧张。 ———————————— 某个点会让人想起薛怀殊。 19.樊槛应破 “阿娘……”阿九方开口便被制住了穴道。 盛宓将她抱起藏进橱柜,“记住,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声。等着阿娘,不久我会带你离开这里。”说完,亲了亲她的额头,合上柜门。 不能动,不能发声,黑暗吞噬下,眼前幸有一线缝隙透光,削减了被幽闭的恐惧。 忽闻阵阵风声袭来,门窗接连振响,阿九不自觉屏住呼吸。 倏然寂静时,故意加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个男人不紧不慢道:“自从我们接到这笔买卖,可是用尽了各种手段找你,可惜三年间杳无音信。”声音淡漠轻飘,如阵穿堂阴风,令人脊背发凉。“没想到你竟然躲进这深山里,可真是让我们好找。” “啧啧,”另一个语调油滑轻佻的男人乍然开口,“曲老大,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江湖第一美人盛宓,还真是名不虚传……这荆钗布衣,不施粉黛的模样,就如此迷人。” “万老二,等下你可别舍不得出手。” 万授天重哼一声,恼道:“曲辞,都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叫老子万老二,叫你一声老大,那是抬举你。” 曲辞已然听惯,对此并不理会,只低头抚刀,面上不带丝毫情绪。 “两位莫非是阎王刀曲辞和玉面双枪万授天?”直到盛宓说话,阿九才松了一口气。又听她追问道:“不知是谁能请你们鬼幽门徒出山?”状似无意的探询夹杂了几分沉恸,“听闻那个人已投身魔道,可是他?为何他要这样赶尽杀绝?” 曲辞漫不经心,“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有人付了佣金,按江湖道义,这雇主是谁,我们可不能告知你。” “不过,”万授天接过话茬,“我们向来不讲江湖道义,你若肯加钱……” “万老二。”曲辞面露不屑,不耐道:“别开玩笑,办正事。” 万授天沉下眉目,抽出背上两杆银枪,直指盛宓,“交出天一无道心法,或许我们还能留你个全尸。” 他们是为天一无道心法而来?那人武功臻至化境,绝不会为此执着,盛宓推测道:“不是他,你们不是他派来的!” 曲辞挥刀逼近,若冷面阎罗,“无论是谁,对死人来说都不重要。” 一阵凌乱的打斗声不绝于耳,阿九的心脏似被一只无形的手高高提起,她忘记呼吸,过度紧张下神念异常集中,所闻杂声尽数分明。有快刀劈翻桌案,杯碟尽碎,哗啦啦堆积于地,还有厉枪挑破帐幔,布帛撕裂,刺啦一声胜似一声。这一刀一枪配合默契,招招紧逼,而所袭之人仅是防御,完全处于下风。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人跌倒重重砸到门框上,随即传来闷沉的吐血声,阿九心脏彻底被抓紧。 “唉,奇怪!”万授天甚是诧异,“这女人怎么说也是天一圣手的弟子,武功怎会如此不济,连我们几招都接不下?” 曲辞却看得清楚,提及嬴己道时,盛宓的眼神瞬间冷凝。他上前捏住她的经脉,探道:“这个女人的内力似乎在慢慢消散,不久恐怕会武功尽失,成为一个废人。”五指收紧,几乎要折断她的手腕,倒在地上的女子仍挺直脊背,默不作声,他道:“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晓,这是个嘴硬的。” “巧了,我最会对付嘴硬的。”万授天打量盛宓的眼神若蛛丝网罗粘连,“说起来,还不知道这江湖第一美人是个什么滋味。” “随你,反正我只要结果。”曲辞收刀,转身向屋外走去,阖门时特意叮嘱道:“她现在虽是掉了牙的老虎,但老虎毕竟是老虎,你还是小心些,最好先挑断她的手筋脚筋。”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残忍呢。”万授天叹了口气,抓起盛宓的头发,迫使她抬首,迎向他紧逼猎物的目光,对视半晌后,他慢悠悠道:“你放心,我可不像他那么没情趣。” 轻浅的一声讥笑,随趋近的脚步声飘进耳际。狭窄视野里,人影一晃而过,阿九眼睁睁看阿娘被摔落在竹塌上,如此力度,使藏匿她的橱柜都颤了一颤。 盛宓内脏更受震创,伏在塌上久久不能缓神,呕出的血霎时洇红软褥。 阿九痛彻心扉,无声呼唤。 大约有某种感应,盛宓偏过脸,失去血色的唇,略弯了弯,不着痕迹地安慰她。 落在涉世未深的阿九眼底,反成诀别。 一种灭顶的绝望令她瞬间失神,等恢复知觉的刹那,万授天已将盛宓掀翻过来,他高举那枝短枪,若千钧一发,直冲身下人的喉咙搠去。 阿九顿时手脚冰凉,不受控制地张了张唇,那声消弭的“阿娘”混合苦涩泪水强吞入口,而这一刻,她的呼吸胜似被人扼住,几要背气。 枪尖刺落,势不可挡,却在触及皮肉时堪堪顿住,至目睹这一幕,她被禁锢的心肺猛地松开般,急促起伏,贪婪换气。 面对死亡恐吓,盛宓毫无退缩之意,让万授天都不禁叹句:“真是好样的。”霜尖逼近,血珠涌出,他玩味哂笑,“还是说,在得到天一无道心法之前,你知道我不会杀你。” 盛宓依旧一言不发,万授天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即便是等待时机反咬一口,他亦不在乎,甚至觉得可笑,因为在强者轻视的眼中,弱者做什么都不过是负隅顽抗。 “既然你无动于衷,那我们玩些别的。”他手腕一动,枪尖没入她的襟口,衣带被轻易挑开。 想当然地,他企图用起这世间约定俗成的,对女人独有的轻慢手段。 而盛宓神色不改,显然无视他们制定的规则。 阿九亦是,不同于盛宓后天参透,她则是未被这世道规训过。在她看来,万授天的所作所为,只在于强,在于暴,就像被砍了一刀,会痛,会恨,会想报复,却不会萌生自贱屈辱之念。 万授天满是错愕,独属于女人的束缚在她面前全然无效,他破天荒失去耐心,自以为是,“江湖传闻你和自己的师父嬴己道……”他意味深长,忽而蔑笑,“这样欲拒还迎,不知羞耻,看来所言不虚。” 他所认为的,最能让女人溃败的言论。可为什么?为什么她眼中盛满的只是怒意?他想看到的那些却丁点也看不到。屡试不爽的手段首次碰壁,足以颠覆万授天的认知。 他恶狠狠扯开她的腰带,翻身压上时,仍不忘一番荡妇羞辱,“看来你已经习惯在男人身下婉转承欢,做尽这苟且之事。”直白的恶语不断相加,亵玩的手摸向她的小腹,“这里怕不是连孽种都怀过?” 唯有这一句,令盛宓眼底泛起渗人寒意,万授天毛骨悚然,慌乱避开她的目光,抬手重重扇了她一耳光,“妈的,敢这样看我!” 如此响亮,穿透隔界,这一下似有柄烧得通红的烙铁,兀然烙在阿九腔内,烈意蔓延,终嘭地蓄燃起一团火,灼痛五脏六腑,她却连喊叫都不成,只能忍耐,愣愣地,任两行泪簌簌流动。 泪眼朦胧里,她看到阿娘身子被打歪,随之,一个明黄物件,在枕下牵扯露出。 她睁大眼睛,视线渐渐清晰,那是……那是阿娘为她缝制的布老虎,她每夜都要抱着入睡。 万授天眼尖,抢先拽起老虎尾巴,提溜起来,他“咦”了一声,揶揄道:“这是孩子才喜欢玩的吧?” 盛宓如堕冰窖,头还有耳,皆是嗡嗡的,眼前那双唇一张一合,她听不清,却读得懂,那关乎她最不愿被发现的软肋。她怔怔听着,末了一句辨得分明,“莫非这屋子里还真藏有孽种?”字字鞭击入骨,如同施向她的毒咒。 说话间,他已打量一周,最后将目光落在墙角的橱柜。 他晃悠过去,只有几步,却故意踩踏她的心脏般,走得缓慢。 那只布老虎被虔诚地放在柜子上,他笑觑一眼盛宓,以不可阻拦之势,扬起手中银枪。 顷刻,恶鬼泣狱般的女声,不成音节,似吼似嚎,凄厉响彻。 ———————————— 一旦写自己都不想写的俗套情节,说明我又要输出了。 20.困兽之斗 几百丈以外的湖岸旁,白马闻声翘首,不再啃食青草。 “别管他们,继续吃你的。”曲辞司空见惯,抬手顺顺爱驹的鬃毛,以示安抚,“这万老二,就喜欢玩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万授天确实又玩弄一次。可这次,他却低估了一个被逼入绝境的母亲。 棉絮破碎纷飞,银枪贯穿布老虎,向下深陷,无往不利,凿穿硬木。 阿九只听头顶传来“咔嚓”裂声,如死亡暗号般,催动她高悬的心倏然坠落。 神魂比她的躯壳更先一步死去。 直到银枪吊停,如嘶吐寒气的白蟒垂在眼前,这瞬间,她后知后觉。 枪偏了,她没死。 那个恶劣的人,似乎在故技重施,耍弄阿娘和她,挑战她们的承受极限。 濒临绝境,劫后余生,颠覆的过程中恐惧临界至顶,远比死亡的刹那更加胆颤心惊。 再来一次,她将生不如死。 诸般念头来回冲荡的同时,她听到了阿娘的声音。 类似困兽,殊死一搏的幽鸣声尽,又一枝银枪刺了进来,在她面前精准止住。 腥烫液体溅到脸上,她才惊觉,这枝枪隐隐散发热气,已是饮满鲜血。 那道透光的缝隙几被挡死,阿九依稀想象,她此刻与万授天隔板相对。 “你竟然……”被牢牢钉在木柜上的男人佝偻残喘,从未设想过,那个难以爬起来的女人,能抓起遗落床畔的另一枝银枪,如猛虎般咆哮冲来,刺穿他的后心。 力竭的盛宓闭目咬牙,双手紧握银枪,将之疾猛拔出。 鲜血如碎珠迸溅,缕缕肆流,将周边一切都染上红。 万授天的身体顺着橱柜下滑,被他挡住的缝隙渐渐透光,阿九与那双充血的眸不期对视,它死死瞪她,仿佛在说,她们是逃不掉的。 那双眼缓缓坠落,脱离她的视野,随主人跌入尘埃。 阿九第一次觉得,消亡是具象的。粗重的喘息,血腥的气味,无法湮灭的滔天恨意,还有了无声息后的这片死寂。 但对于想活的人,远不至终结。一个更难以战胜的敌人还停留屋外。 盛宓失神地凝视脚底的一滩血,她抬了抬手,后退几步,有些不知所措。但不到片刻,她厘清思绪,得以冷静,跌撞地跑向相通的厨房。 阿九再看时,阿娘已拎回一把菜刀,蹲踞在尸体旁。 “阿九,闭上眼睛,不要看。” 她听话地合起双目,须臾,有刀风斩落。 她记得,那把刀很钝,生了锈,卷了刃,阿娘平日用来剁肉,都难切割彻底。所以,能听到类似于锯裂的声音,细微却悚悚,来来回回在颈骨间摩擦,比先前更要浓郁的血腥味飘散,甚至充斥她的鼻底。 盛宓的手越来越稳,心越来越静。她面无表情,心无波澜,如刽子手一般将万授天的头颅割下。 她五指紧抓着乱蓬蓬、血淋淋的发,将那颗头提起,另一只手拾起地上的那枝银枪,一步步向门口走去。 现今三条命皆系于她身,一死则两生,而她只有一次机会,必须一击即中。 推门的角度,踏步的范围,目光的落点,如何反应…… 盛宓立于门前,将曲辞进入的场景在脑中演练无数遍,最后才发现顾虑越多,反而影响她出招的速度。 她长舒一口气,将万授天的首级扔到地上,索性什么都不想,只握紧手中的银枪藏匿门后。 接下来就是无声等待,一呼一吸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有轻盈的脚步拂过枯叶,缓缓趋近。 曲辞止步门前,道:“万老二,这么长时间,你可有问出结果?” 无人回应,他察觉有异,推门而入。 血迹斑斑的角落里,蜷卧具无头尸体,那碗大的切口尚新鲜,正冲他汩汩冒血。 抬眼所见就是这怖栗一幕,饶是镇定如曲辞,也不禁惶惶低首。 “万老二……”又是残忍的视觉冲击。 昔日同门,只余颗头颅滚现脚边,血腻粘结的发难掩狰狞的面孔,他尽显不甘,目眦欲裂。 曲辞不免怔忡神骇。 盛宓要的就是这个瞬间,她不再潜伏,一步跨出暗影,手中银枪恰似电闪搠去。 横空白光贯穿而过,若吞冰的森寒刺破咽喉。曲辞低眸,凝睇被血洗过的枪。呜咽闷声后,他颤手握上,竟直接将它一寸寸倒拔而出。 这种非人之举,惊得盛宓倒退几步。 曲辞挣扎转身,喉颈洞涌热腾的血,手心攥杆红艳的枪,向她逼近。 ———————————— 想了想,还是别写太吓人了。下一章又要输出了,多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