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妜姝(NPH)》 第一章三公子 钟山。 天色渐暗,白日里的青葱碧色,一声不响地便黯淡了起来。 来人目视极佳,泼墨夜色下,仍负手于后,不紧不慢地穿梭于山林野道。 簌簌声不绝于耳,乌发被风捋在虚无的掌心,久久不曾拂落。那扬起的薄绢下露出一张生得极好的脸,剑眉入鬓,端得是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少年身形欣长,头戴一顶黑色帏帽,一袭黑衣劲装勾勒着劲痩腰身,脚蹬一双锦靴,踏在掉落的果实上,细小的炸裂声弥漫在空气里。 人迹罕至之处遂有桃源之景。 两旁逼仄而茂密的树林不知何时越来越稀疏,走过一道罅隙,面前陡然开阔起来。汩汩流动的清泉冒着热气,一旁是柔软的绒绒草地,空山幽谷携满鼻的野花香,还有上方皓月千里。 眼前景致终于称心如意,少年舒眉展眼,下了个禁制,随后开始脱衣裳。 玄色外袍被随意丢在一块湿漉漉的岩石上,立刻晕出一团更深的水渍。 水面荡起一圈大涟漪,又很快散去,一双眼睛掩藏在潺潺流水中,眈眈注视着岸上人。 他三两下脱个精光,跳进水里,找了个圆钝的石头靠着。 莹白如玉的肌肤泛着冷光,水滴顺着健硕的胸膛缓缓下落,升腾的雾气笼罩着他的面容。 周身氤氲着暖意,舒服。舒服到眼一阖便能立即进入贤者模式。 正是万籁俱寂,安适如常。 下一瞬,胸前暮地钻出一只脑袋,勾起一大片水花,嘴里发出桀桀的瘆人怪叫。 少年被吓得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狠颤了一下,脚下一滑差点仰面跌进水里。 烛阴奸计得逞,可怖的躯体破水而出,蛇信子嘶嘶吐着,大脑袋左摇右摆,洋洋得意。 下一刻它的笑声戛然而止,嗷了一声,有人在水下狠狠踹了一脚它的肥肚子,这一下叫它胃里翻江倒海,差点把晚上吃的大野兔吐出来。 眨眼的功夫,少年出现在岸上。 他清凌的眼中渐渐变化出兽类的竖瞳,整个身体吹气球似的骤然变大,尖锐的龙爪一把扯住试图逃跑的烛阴,对方挣扎不断,像泥鳅一样滑溜得他愈发恼火。 龙一怒就想喷火,双目圆瞪,射出骇人的凶光,口中粗声粗气斥道: “操!死蛇,你他娘的有完没完?今晚揍得你今后绕着爷走!” 烛阴本想见好就收,但逃跑未果,索性破罐子破摔,满是护甲的尾拍着水面,冲对面暴戾地呲牙叫嚣,尖细的嗓音挑衅道:“同你讲过多少遍,这一整个钟山都是我的地盘!我的我的!打便打,来啊!” 二者缠斗在一处,搅得池水天翻地覆浑浊不堪,远处的树七扭八歪地倒了好几棵,无数道雷朝烛阴劈去,它扭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奋力躲闪,身上好几处开始冒烟,嗅到自己皮肉烧焦的味道。 烈焰花盛放在满地绿茵上,滔天火光在封印边缘不断跃跃欲试。 一不留神,细密的龙鳞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皮肉薄薄绽开,血珠飞溅。 他好像察觉不到疼似的低头看向伤口,笑了。 这条蛇还不知道它已经激起了对方的暴虐因子,直到发觉脚下的土地开始变得愈发更烫,就像有人用烧红的烙铁一遍遍摁在它的皮肤,还不让人躲。 烛阴的注意力都不在攻击上了,它被灼烧得满脑子好烫好疼,想着法子四处逃窜。 几个回合下来,龙很快占了上风。 他即使尚年幼但天生体型强壮,长他几岁的烛阴还是被一顿暴打,最后卷起赤红色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舔舐身上的伤口,眼珠子滴溜溜转着,连声哀求:“龙爷爷,我知错了!你再饶我一回!我真的再也不敢了!今后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不拦······” 龙本来没有放过它的意思,这人蛇挨了几十次打,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每次都以求饶告终,依旧贼心不死,逮着机会就要蹬鼻子上脸,仿佛挨打挨出感情来了。 但这烛阴杀是杀不得的,龙屈起长腿坐下,顺手薅了根草含在嘴里,毫无意义地嚼了两下,又“呸”地一声吐出来,皱起眉头,面色愈发不虞。 野火烧不灭,春风吹又生。 总有法子让它消停一段时间。 他离开的时候已然平静下来,又变回那个松竹般俊挺的意气少年,仍然眉目如星,衣袂拂动间隐隐绰绰浮着一点猩红。 皎白肌肤上俨然浮现一圈蛇纹,他情不自禁抬手摩挲着那片微微发烫的皮肤,唇边绽出一个笑窝。 记忆中软软胖胖的小身影一下鲜活起来,想起那时第一次见她,小小少年冷着脸,拧巴地捏着她的小肥爪套上一只血玉镯。 少年眼角眉梢染着淡淡愉悦,暗自思忖,确该回了,这么些时日没见,明天儿那小滑头又该哥哥长哥哥短要抱抱地缠他了。 游山玩水这些日子也并未与人同行,多数时刻只他一人,偶尔也会感到闷,每到那时便总会零零散散惦念起那个吵吵嚷嚷的小肥团子。 思及此,那一条纤细的藤蔓竟仿佛衍生出无数根丝线般将他紧紧缠绕。 少年心头陡然生出一丝急切,不禁脚下生风,步履如飞,一晃便带着战利品彻底消失了。 勿论身后轻云冉冉,薄雾漫漫的半真半幻。 第二章不识 龙风二族私交甚笃,小凤凰还是个半大小姑娘时特别黏龙三,双方往来频繁,是以云崖宫上下大多都认得他。 殿外有个侍女见过他好几回,少年公子高大挺拔,气质如松,身份尊贵又如皎皎明月。她羞答答地看一眼,脸颊飞起一片红霞,率先出声:“见过三公子。” 其余几人跟着一同行礼。 玄启唇角扯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鸦青色长睫半垂着,看不清神色:“不必多礼。” 侍女同他回话,心中一喜,娇娇柔柔凑近几步,细声细气同他说:“奴婢这便引您进去。不过今日夫人老爷赶巧不在,奴婢先带您去殿内稍作歇息······ “我来看你们小姐。”玄启倏地出声打断。 他满脑子那小不点,鬼使神差又问了句,“她如今可还喜欢哭闹?或是乖了些?” 这问题问得极其怪异,侍女面露惊愕,愣在原地。 三公子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样子,不等她回便说:“不必劳烦尔等,吾认得路,自去便是。” 侍女犹豫着,还想大着胆子争取一下,旁边的姐妹小心地扯了扯她的衣角,喊了声她的名字:桐绿。 她在后面瞧得清楚,三公子面上带笑,可那眼神冷得跟刀子似的,叫人心里发怵,桐绿这是鬼迷了心窍,太失分寸,忘了自己的身份。看这架势,怕是方才再多说一句便要掉了脑袋。 桐绿想回过头瞪她,可身上莫名感受到一抹威压,她抬眸看去,却正巧撞见玄启慢条斯理睥睨的那一眼。 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在瞧一个死物。 她这时才恍然回神,一双美眸紧紧盯着玄启,面上的红润骤然退了干净,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 环顾左右,她强忍着心头的难堪伏低了身子告罪。 “都下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少年似笑非笑看她一眼,眸中有深深的警告。 池鱼笼鸟,总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像这样表面无害,眼中写着贪欲的人,见多不怪。 穿过曲折回廊,葱茏绿意之间,眼前忽见一庭院。 周遭很静,今犹光景常新。若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也许是群芳环绕,百花竞艳,使他整个人沁在芳香里,心情好多了。 修长的手指摩挲过粗糙的树干,抬头向上看,这棵梵音树倒是春笋般拔高了不少。 灰蓝的裙角在阳光里琳琅着,似有流光自枝桠间泻落。 毫无防备地,一幅海棠春睡美人图赫然映在他瞳孔中。 树下摆着张藤条编织的精致小塌,姑娘睡得很熟,大半边脸被一片青翠欲滴的大叶子遮着—— ——一个恍恍惚惚的小东西半阖着眼蹲在她身侧,嘴里衔了叶子柄,几条毛茸茸的尾巴盘道身前为自己打着扇子。 它浑身奶黄色的毛毛在微风里柔顺地前后摇曳,忽地朝他扭头看来,呲牙咧嘴。 原来是一只幼年小狰。 小狰呜噜呜噜的报警声在耳畔忽地响起,姑娘眯着眼去瞧站在光里的那个人。 小兽喉中依旧低低威胁着,下一秒,它把叶子啪地吐在地上,方才那点乖顺荡然无存,炸着毛就朝不速之客扑来。 姑娘一骨碌坐起来娇斥道:“龙宝不可!那是你小龙哥哥!” 撞上水墙的小兽啪唧一声应声倒地,四脚朝天露出肚皮,头晕眼花的它还没反映过来便被一只大手捏着脖子提了起来,四只短腿在空中拼命乱蹬。 闻言,少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脚下生根似地站住,手中下意识松了力气。 小兽逮住机会挣脱他的桎梏,飞也似逃回主人身边,躲在她身后有些害怕地探出头,哀怨地叫了一声,小眼睛却依旧恶狠狠瞪着他,似乎要将他戳出个窟窿来。 姑娘把它揪出来抱在怀里,纤纤玉手一下下地顺着毛。 她的脸与记忆中奶娃娃以及半大小姑娘的脸交织变化着,但她怎么可能长得这么快。 他不是聋子,能喊他小龙哥哥的从头至尾只有一个。 他依旧站在水榭旁岿然不动,面色冷肃:“姑娘认识团子?你又是她的谁?” 那姑娘顽皮地撅了撅嘴,小碎步挪至他身前,仰起小脸,饱满的唇瓣微微翘起,艳若芙蕖。 她凑得有些近,近到他能看到那光洁无暇肌肤上的细小绒毛。 他后退几步,冷漠的面具陡然破碎,慌乱不已,对于心中猜想已然相信了一半。 姑娘很有耐心,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亮晶晶地瞧他:“龙哥哥?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玄启看见那只雪白皓腕上的红镯,顿时如遭雷击,他惊愕中带着不解,呆呆问道:“团子······你···你如何长这么大了······” 眼前少女肤若凝脂,眉目如画,脖颈纤细,身姿柔弱,三千青丝松松挽起,云堆翠髻。同数月前那个小肥肥哪里像了,可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小凤凰摇头笑,明媚得仿佛一块澄澈透明的水晶。 “我吃掉了自己的蛋壳。” 她双手作猫爪状贴于耳际,嗷呜一声故作凶狠,威慑力小得可怜。 凤凰出生后会把蛋壳转化为护体灵气为己所用,且吞下后会加速生长直到吸收完全。 玄启明白过来首尾,低低笑出声,怪道方才那侍女听了自己的问话惊异不已。 他清越的嗓音此时略有些沙哑,掩藏不住难抑的激动:“我方才闹了笑话,你别害怕。” 阿姝双眼亮晶晶地瞧着自己, 身形样貌抽条许多的姑娘却还像从前那般纯稚,相比过去她已经明白了许多,却唯独不懂男女大防,纤白如葱的手指提着纱裙,一团软软的云扑进少年怀里。 他虚虚拢着她后背,不慎触及一片肌肤,柔嫩无比。 绯红渐渐攀上耳根。 阿姝欣喜无比,脑袋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地蹭着。 动作生硬而克制地摸摸她的发,同她拉开距离,少年喉结滚动,轻飘飘道:“团子往后不可如此知道吗。” 衣袖下骨节分明的长指松开又攥紧。 “为什么?龙哥哥不要团子了吗?”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下一秒就能掉下金豆豆。 玄启有一瞬间慌乱:“不是,你长大了······哥哥是男子,我们不能这般搂搂抱抱,倘若被人误会了就不好了。” 他握拳抵唇,假装咳嗽一声,心虚似地补充:“其他男人也不能抱知晓了吗。” 话音刚落,他忽地又开始胡思乱想,太阳穴那儿突突直跳,她方才喊那只狰兽叫什么,龙宝。 ······ 罢了,小姑娘不懂事,不同她一般计较。 他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自然没有逃过阿姝的眼睛。 姑娘不乐意地辩解道:“你说得不对。爹和娘就经常如此的呀,爹说喜欢娘所以抱她,我喜欢小龙哥哥所以才要贴贴哥哥。” 玄启怔愣着,不自觉胸膛发热,心头一片温柔。 是这样吗。 唇角荡漾的笑意被他勉强压下去,明知她心智尚不成熟,不懂情爱,却依然被这三言两语说得心跳加速。 小小一只乖乖巧巧站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龙逃也似地转移话题:“嗯······不说这个了,今天来,爷···不······我是有一物要赠你。” “来,团子看看这个,可喜欢?” 他从袖中摸出个灯笼。 姑娘的注意力完全被它吸引,指着它激动道:“里面有小火苗!” 玄启有些好笑地点点头:“而且这火不会灭。” 此灯水火皆取自取自无量河,水是无量河水,火为无量河中万年不灭的琉璃火。 姑娘不知这些渊源,她接过灯,抱它在怀里,垂了细白的颈子去看,才惊觉这小小鲤鱼灯竟别有洞天。 最外层雕梁着含苞待放的梨花,包绕在澄黄的火光中,如细枝嫩叶融化于皎皎清辉;里层一只小鲤鱼悬空于水,其形精美,言之吹影镂尘也不为过。倘若提灯行走,摇晃中便能窥见一点水蓝色跃然火光里,却永远不会被吞没。 水火相逢而相容。 嬴姝还欲细看,玄启示意她将灯抬起,修长的指尖射出一小束流光,瞬间没入灯中不见。 再定睛一看,方才那合拢的花苞正缓缓绽开,恰被外层中的火光映着,明明灭灭,像是鲜活的,颇有古画中烽火梨花的情趣。 嬴姝眼睁得圆溜溜,潋滟娇颜满是欣喜之色,口中惊呼:“好神奇!” 玄启见她如此爱不释手,眸中带着沉沉笑意:“这有何难?若喜欢,我每年都可以为你做一个样式不同的。” 阿姝连声应下,她高兴极了,忙拉他坐下,端了小果盘招待他,边吃边同他讲话,少年静静坐着,看着她绘声绘色,时不时比比划划,俊脸满是宠溺。 小小的呼噜声从隔壁传来,二人对视一眼都乐了—— ——是龙宝睡熟了。 腕间的皮肤又在隐隐发烫,他不动声色地摩挲着,一道红色微光进入身体,那不消停的才又听话起来。 第三章降灵术 阿姝的父亲羭白是六位山神之一。 最近人间不太平,许久不曾有动静的乾坤镜中黑气又冒了出来,这意味着辖区内人们的生活环境愈发恶劣,而此时山神就该前去进行一定程度的考察和干预,而唯一被仙界条文允许的办法就是举行降灵仪式,是以山神与夫人将女儿独自留在宫里,他二人则下到明月湾小住些时日。 山神神隐于世,祖先设下的结界功不可没。 明月湾的结界乃上一任山神设下的,其中渊源要追溯到万年前的仙魔大战。 结界虽设于人间,但仿若一道固不可摧的屏障,隔绝许多,亦庇佑许多。 因此彼时明月湾四季如春,人间时值萧瑟深秋。 此行去的地方名叫芙蕖镇,就在两座山以外的山脚处。 沿途有一间小有名气的山神庙,名唤“云水寺”,供奉着这里的初代山神,数百年前香烟缭绕还历历在目,而今满地门楣倒塌,腐朽之气四处弥漫,如寒烟衰草,霜中败叶,零落难堪。 信仰之地的落败,清清楚楚昭示着,人们已然不再如昨日那般相信神了。 山神从云水寺迈出时阴着脸,站在牌匾下看着,过了许久才长叹一口气。 谢玄谢直互相眼色示意。 “走罢。” 二人几步上前,下一刻化作两头赤豹,瞳孔中隐隐有赤金色的光,载着几人耳畔生风便直奔芙蕖镇。 “布阵。” “是。” 山神的福泽之力庇佑一方土地,山神庙举足轻重,其中凝聚的万千善念善愿,皆能裨益于山神降灵时自身的能量。 今夏大旱已致多人中暍而死,更勿论晒到龟裂的土地,横七竖八地铺纵着裂纹。若非这里本来靠山,尚有许多植被替各种作物苦苦捱着,怕是一点收成也不见得有。 男人在后院晒萝卜干,他捞起肩头搭着的帕子拭去额上的薄汗,直起身同自家妇人说着话。 无人注意的阴翳处,刮过几丝轻飘飘的风。 他抬头瞧一眼天色,叹着气刚要进屋,就看到远处有几人惊恐大叫着从山坡上跑下来,神色惶然。 一人跑得太急摔倒在地,被遥遥甩在身后。还未来得及爬起来,身后便传来猛烈咆哮的风声。 ——呼——呼—— ——呼——呼—— 他浑身发抖,双手撑地颤颤巍巍坐了起来,壮着胆子向后看去——疾风卷着漫天暗黄色的纸片在空中高旋着……不,那分明不是纸片,而是村中祭坛中的经幡!此时都已经被神秘力量撕成了碎片,洋洋洒洒铺天盖地地下落着。 扬起的尘土迷得人睁不开眼,周遭没有丝毫响动了后他才掀开眼皮。 一只通体赤红的怪鸟凭空出现在不远处的上空,煽动巨大的翅膀盘旋了两圈,飞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金黄色的焰痕。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它眨了眨黑黢黢的兽眼,暮然间发出一道低哑的叫声,音色形如犬吠。它的头微微侧过来,刺眼的光晕中,地上的农户终于看清——怪鸟只有一只眼睛和一边翅膀! 农民四肢发软,爬都爬不起,他绝望地认为自己即将命丧于此。 然而对方只是轻飘飘看他一眼,似乎对他毫无兴趣。接着,怪鸟轻飘飘吹了一口气,那口气起初是一阵风,后凝集成白色雾状,直直注入脚下的这片土地. 霎时,整座山笼罩在一片白色光晕里。 地动山摇过后,他蜷缩在一棵树后,略有些麻木地看着这怪异的一切。 另一只一模一样地怪鸟出现在头顶上方,方才那只怪鸟看到对方出现显然是很高兴,高低错落地嘶鸣了几声,相互缠绕着化作一抹红隐入云层后。 他原本心神恍惚着,直到亲眼看见周遭环境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 土地不再焦黑零碎,潮湿甚至有些泥泞,他扶着树干用力站起身,一只脚竟微微陷入了表层的泥土中。再抬头,枯黄的落叶跌进地下被吞没,取而代之周遭变得葱茏翠绿。 远近皆如此,芙蕖镇的生命在深秋,复活了。 一个高大的影子走进渐消的白色里,浮光幻影中,他看见一片泛着光的鎏金色衣角。 农民跪倒在地,朝着方才神仙出现的方向深深磕头不起,口中大叫着,感恩戴德。 “神仙!是神仙显灵了啊!” 目睹之人显然不止其一。 不远处的山脚下,齐刷刷跪倒了一片,争先恐后地对着犹如昙花一现的神迹三叩九拜。 “是山神,我方才瞧得清楚,山神头上长着两只角,一定是山神大人救我们来了!” “没错,是好心的山神大人可怜我们,特地来救我们了!” “我看见神仙了!活神仙!你打我一巴掌,让我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欸,你瞧见那只神鸟了没?” “好像是红色的,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鸟……” “都不许妄议。”年迈的祭祀拄着拐杖从屋内走来,吵嚷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 他看着大山,老泪纵横,还不忘点一个年轻人:“快取纸笔把刚才发生的记下来。” “奇哉!神仙显灵,这世道,马上……就有救了呀!” 此去耗费许多心力,没了过去满溢的福泽之力,要降灵全靠羭白一人灵力,若非有深厚的修为支撑,怕是难以完成仪式。 谢氏兄弟二人护送山神回到别院,嬴钰早已在门外焦急地等候多时。 羭白的身影一出现,嬴夫人旋即奔上前扑进丈夫怀里。 宽阔的胸膛和萦绕在鼻尖熟悉的气息,终于叫她把高高悬起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搂得太用力,羭白略有些吃疼地嘶一声,大手拍拍她的背:“夫人,你可要把为夫老腰勒断喽。我这不是好端端着呢,咱们进屋说,嗯?” 嬴夫人后知后觉一旁还有人,有些害羞地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却看见丈夫苍白的脸色,顿时心疼不已。 第四章被虏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忽地昏暗起来,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飓风,将一切零碎着洋洋洒洒至半空,一时间封印中飞沙走石,地动山摇,混乱得叫人睁不开眼。强力的气旋快速卷向阵法中央,不多久,所有声息倏然消弭。 不见打斗的痕迹,也不见一滴血迹,唯有他们的嬴姝不见了。 封印还像刚设下时的完好无损,仿佛方才发生的皆是镜花水月一场。 嬴钰松开丈夫,眼神发直地盯着中央那片空白,语带颤抖,她问道:“阿姝呢?她去哪儿了?”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心中暗道不好,可是谁都想不出究竟是何人有这么大的胆子和本事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小主人。 羭白勉强站起身,轻轻掰过她的身子,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他道:“别急,我们分头找好吗?” 心急如焚的嬴钰回过神,顾不上点头,连摔带爬就向外冲。 几人呼喊着阿姝的名字继续漫无目的地搜寻着,却如何都不见她身影,周遭只有死灰般的寂静。 嬴钰停下脚步,屏气凝神探寻女儿气息,却觉察不出分毫。 心中的恐慌渐渐蔓延无边无际,她忽觉闷闷喘不过气,向前踉跄了几步,一只手方虚虚搭上心口,便在天旋地转中直直往后倒了下去。 空中振翅下落的玄启一个俯冲,及时托住她的身子,再低头一看,心中顿觉大事不妙,他环视四周空无一人,只得焦急唤道:“嬴夫人?嬴夫人?”女人紧闭着眼,脸庞毫无血色。 伸手探到她微弱的鼻息,他总算稍微放下心来,正欲施法,一旁的灌木丛后却传来脚踩枯枝发出‘咔哒’声。他想都没想一道掌风凌厉地打去,那人毫无防备,飞出几米远倒在地上。他轻轻放下嬴钰向她走去,女人穿着绿色长裙,容貌清秀,他记起此女正是影像中出现的碧云。 对方乍看见他满眼惊惧,但他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她便恨恨地厉声质问:“是你带走了我们小姐?你这恶毒的妖魔,小姐没做伤害你的事,你为何要如此对她!” 明明前几日还好好的。 少年整个人被钉在原地,似乎一时间难以消化她的话。 “把她交出来,否则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我们云崖宫不会放过你的!” “你说什么?谁不见了?”他从不可置信中回过神,沉着脸又问了一遍。 团子那么小,法术也并不高,却生得貌美如花,若是落入贼人手中······ 对面还在骂什么他已经无心再听,玄启一把用力揪住她的衣领,眼尾泛红,表情阴云密布似有吃人之色:“爷永远不会害她,别与我废话,你现在立即将今日之事如实相告与我,然后带你们夫人回云崖宫。” 冰凉湿润的东西滚落在脸上,阿姝慢慢睁开眼,伸手胡乱抹了一把,是一颗水珠。 她支起身子,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汪洋的绿色草海中,长长的叶子柔顺地随风左右轻摇,宛如湖水中碧波荡漾。 时间已至傍晚,天色昏黄,隐隐约约有薄雾似的晚霞挂在最遥远的天际。 大概在这里躺了很久,她摩挲着裸露在外的小臂,看着四周无垠的绿,连一棵挡风的树都没有,感到身上传来些许冷意。 降灵时发生的事她都模模糊糊记得,可唯独不知是谁掳走的自己。那时风沙很大,到他接近时已不太能睁开眼,但她能够确定的的是对方是个孔武有力的男子,脸上带着一张银质面具。 男人紧紧搂着她,她贴在他胸前,滚烫的体温让她忍不住想要瑟缩,心里却惴惴。她又想起玄启说过的话,不能同别的男子这样,于是奋力推他,脚下踢他踹他,活像一条搁浅的人鱼拍打着尾挣扎求生。 可那点推拒对他来说宛如挠痒痒般小儿科,他那时大概还没打算弄晕她,阿姝在挣扎中感觉到他一直牢牢地盯着她的脸,不知缘由的,那道视线强烈到无法忽视,带着浓烈的怪异。 似乎想要将她的模样贪婪地刻入骨髓。 后来他的好脾气估计被她折腾殆尽,于是压低嗓音威胁她,意有所指:“老实点,再惹我对他们也没好处,嗯?” 听见他沙哑的声音,阿姝不知自己怎么了,目光控制不住地追寻他的脸。 这一眼,叫她的目光像是胶住了。 那副面具像是长在他脸上似的,方才她那么大蛮力都没能拽下来,现在还是一样,这张脸上,唯有一双眼裸露在外,清亮无比,却燃着灼灼炽意。 她喃喃道:“你是谁? 男人面具后发出散漫的笑声,“我是······”箍在腰见的手更用力了,“一个信徒。”他轻轻将她放在地上,“你现在不必知道我是谁。不过,有一日你会再见到我的。” 他低下头,试探着轻触她的唇。 阿姝闭着的眼睫轻颤,一个柔软的东西贴上她的唇,她觉得有些酥麻,仿佛身体里有根神经被轻轻扯了一下,下一秒就像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泥沼,头脑渐渐变得沉重,失去意识。 谁料对方并没有伤害她,而是选择把她独自丢在一处陌生之地。 阿姝想起爹娘,他们该急坏了,她有些惊慌失措地站起身,头还有些晕晕的,眼前模糊一片,眼眶中不知何时蓄满了泪,鼻子酸酸想哭。她会的术法不多,也从未独自离开过云崖宫,而如今,她要怎样回到遥远的家。 她往前走了一小段,天色更暗了。 她想飞,可是整个人很疲惫,怕在半空掉下来变成小凤凰,只好慢慢走着恢复元气。 晚风裹挟着山野土壤清新的味道,柔柔地拂面而来,里头夹杂着一缕微不可闻的腥味,再靠近一点,草丛中赫然露出一块衣角。 第五章初识(小修) 阿姝下意识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凑过去,拨开长长的草叶,定睛看去—— —— 男人倒在树下,墨发披散,眼闭着,薄唇紧抿,浓密的眼睫上缀着星星点点晚霜,面色苍白犹如碎玉,让人想起那莲花座上静闭双眼冰冷无欲的佛像。 可肩膀处渗出的大团血污使原本圣洁无暇的佛子碎裂开。 阿姝长到现在第一回见到这么多血,心中怕急了,有些烧着似的火急火燎,于是颤声唤他,带着些七上八下,讲出的话也有些颠三倒四:“公子,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快醒醒,这是哪里,你怎么了?。” 静得出奇,这会儿连风声都听不见了,只有她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地上的男人躺着,仍是毫无回应。 “我好害怕。”她带着些哭腔自言自语。 阿姝眼神发直地盯着男人,原地僵了会儿,忽然走到他身侧蹲下来,下了决心似地伸出手,指尖轻触上他的脸,猛然缩了回去,又颤颤巍巍伸向他鼻下。 一息尚存,他还活着,却也不知究竟还能撑多久。 少女站起身,结了一个小小的印,轻轻将手放在他手上的左肩,心里念诵着,几道绿莹莹的柔光便源源不断进入他的身体。 灵力一分一秒地流失,男人的伤口在慢慢愈合,血色缓缓变小眼看就要消失,阿姝眼前昏沉起来。 她修为浅,这点治疗术已是在苦苦支撑,快要坚持不住了。 在看不见的地方,血管下的血液突破冷硬的桎梏,重新奋力奔腾起来。 阿姝模模糊糊失力倒下,脑袋重重磕在男人胸口,太累了,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一男一女以及其诡异又和谐的画面交汇在一起,不多时,被完全吞入夜色。 阿姝听到有人对着自己说话,声音忽远忽近听不真切,下一刻,她被卷进一个暖烘烘的地方,她不自觉地牢牢环着这块热源不愿松手。 少女的外衣被人轻柔脱去,她浑然无知,沉浸在暖意中,舒服到无意识砸吧小嘴,梦里的自己将一块又大又甜的饴糖抱在怀中又啃又吮。 阿姝睡了个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 眼前似有灯影忽闪,少女纤长睫羽微微颤着,她睁眼,对上头顶黑黢黢的木板,打了个激灵,顿时神智清明起来。 影子被拉长又颤抖着映在墙上,她伸手鞠一把空气,影子立刻做出相同的变换。 阿姝扭头看向光源投来的地方。 火苗在烛台上明明灭灭跳跃着,昏黄中无端带来温馨,然而这种宁静却被一双隐在暗处的眼攥灭。 墙角静默许久的男人如同蛰伏在黑夜中的野兽,露出的半张脸在烛火中显得鬼魅异常。桌畔的木椅暮地发出吱嘎一声,男人缓缓站起身,高大身影从阴影中慢慢走出。 那影子阴森森,落在阿姝眼中如同巨人般嗜人可怕,她下意识向床角缩去,壮着胆子抖抖索索问:“你,你是何人?别过来!” 对方仿佛很听话,立即原地站定不再靠近,他有些焦急地解释道:“姑娘别怕,方才是你救了在下吧?我醒后见姑娘昏睡不醒,又体寒无比,便自作主张带姑娘来这里稍作歇息。” 阿姝看看他的脸,的确是她救的那个男人,她这才微微放下戒心,歪着头把自己从角落里挪出来一些。 男人的嗓音温润如玉,方才骇人的阴鸷仿佛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他好脾气地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徐徐说来,再加上神色不似作假,阿姝已然信了大半。 她看着他点点头,傻傻问道:“那这是哪里,你可知如何出去?” 男人被姑娘娇憨的模样逗笑,他掩唇轻咳,保证到:“自然,我会想办法带姑娘离开此地。不过此时夜深,姑娘且好好睡上一宿,明日天一亮我便带你离开。” “得姑娘相救是在下之幸,不知姑娘何方高人?我醒来时竟发现肩头伤口皆已痊愈,实在神奇。” 阿姝摇头,正色道:“我不是什么高人。你听说过云崖宫吗?我要回那里去。” 男人这一次竟露出惊愕的表情,他说:“不知姑娘所指···可是传闻中凤凰一族的宫室。” 阿姝见他一个凡人竟知道这些,随即忙不迭点头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男人苦笑:“不知姑娘是否相信,在下从十二岁起便屡屡做同一个怪梦,梦中有许多仙侠志异,这些梦在姑娘之前我从未与任何人说起,说了恐怕无人相信。若我说,姑娘告诉我更多信息,我也许还知道姑娘姓名······怕是无人相信吧。” 此话一出,阿姝瞬间睁大了眼,对她而言,今天的际遇比她过去十几年的任何一天都离奇。她盘腿坐着,心中波涛汹涌,小鹿似的水眸狐疑地盯着他瞧了会儿,张了张嘴,却久久都没有出声,板着小脸认真地思索男人话中的真实性。 小屋里静得似乎能听到年久失修的房梁落下的飞灰尘屑,零落的,扑簌着。透过窗能看到灰蒙蒙的天,草海的轮廓此起彼伏着,轻描淡写地低下头,又浓墨重彩地晕开。 衣袍于地面沙沙地摩擦着,男人微微弯下腰,伸手取了那烛台,抬起另一只手护着摇曳的火苗,向阿姝这面走来。 火光衬得那双手莹润无瑕,指尖弯出弦月般秀窄的弧度,骨节因为用力微泛着白,手背上蜿蜒着淡青色的脉络。 男人薄唇勾出一抹清隽温柔的笑,恰如仿古书画中走出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他道:“姑娘不若随我回府小住几日,待忙完手头要事,某亲自引姑娘回宫。” 若是宫里那些当差的见到有朝一日二皇子脸上也会露出这般堪称如沐春风的笑,定会被直接吓到腿软。 可怜阿姝少不经事,那里知道人心那么多弯弯绕绕,还反过来谢他。 她欢快地跳下床,朝着他规规矩矩行了一个仙界通行的礼,真诚道:“竟不知原来凡人都如公子般心善,多谢公子好意,可父母亲一定很忧心我,我想明日便走,公子将······” 男人倏地打断她,“不知—— ——姑娘母亲可是嬴梵夫人?” “不,那是祖母。公子、你可是认识她老人家?” 他摇头,但笑不语,只是不知望着哪儿出神,口中似是喃喃又像是感慨:“在下总觉得今日发生这一切皆是天命注定······就像我从未来过这里,却知道此处有座小屋······” “我知姑娘不是寻常人,不甚在意那些虚礼。但你既救我一命,某于情于理必是要还的。敢问仙子芳名?” 阿姝满腹感激,男人一片赤诚,她当然也该同样坦诚以待,是以她完全卸下防备,单纯地告诉了他想要的答案。 “我叫嬴姝。” 男人连点头都是斯文而含蓄的,他道:“嬴姑娘,你不必太挂怀尊父母。在下府中有可通上界的能人异士,届时我必吩咐他将姑娘安危如实告予仙上,令他二位放心。” “今夜委屈嬴姑娘与在下一同宿在此陋屋,姑娘放心睡,在下不是那等下作之人,绝不逾雷池。” 他偏头看她一眼,深邃的眼中隐隐约约有些阿姝看不懂的意味深长,不过她如今当他是个和和气气、人畜无害的大好人,并不多想。 下一秒走动声戛然而止,男人动作优雅地吹熄蜡烛,两人忽地又彻底笼罩在黑暗里,他方又忽然启唇:“方才忘了说,在下温朝。倘若姑娘愿意,随某父兄一同唤我瑾鸿便好。” 阿姝忽然有些难以言说的情绪,她弱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偷偷把手贴在脸颊上,有缓缓升起的热意。 温朝、温瑾鸿。 她在人间阴差阳错结交的第一个朋友,是个很好的人,哪里都好,名字也好听。 ps:宝们新梯子真好用~还有就是我一登上来就发现上一个章节发了两次······笑死人···像个水字数的 第六章笼 龙不眠不休寻了一天一夜,几乎把附近三座山翻了个底朝天,然仍旧一无所获。 今日之前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何会为一个才见几面的小女子焦心成这样。 从小到大,他从未失去过什么,父母兄长皆在,宠他让他,更叫他无法体会此刻这种感情。 她幼时龙也还比她大不了多少,出于一个大孩子对小孩子高高在上的感情,她可爱又听话所以他愿顺着她,时不时逗逗她,将她当初一个专属的小玩具,想起她来了便见上一面;她长大后他心态微微发生了变化,虽有些无所适从,但欣喜于她依旧纯稚的性格,只是再也无法用从前的心态来面对她。 直到可有可无的人儿消失不见,他才恍觉有一味陌生情愫杂糅其中,也许才种下不久,却来势汹汹,叫他抵挡不了一星半点,他有些幼稚地想,除了她以外,他是不愿意有别的妹妹的。 靠近她、纵容她似乎是一种本能。 于是他选择放任这种感情,他要亲自找到她,纾解他心中的困惑。 玄启欲同上回一样取血哺喂于血玉戒,这次却不那么叫人如愿了,幻像中从头至尾白茫茫一片,如蒙薄纱,只隐隐约约现出二人轮廓,根本看不清周遭环境,更无法窥见其容颜。 攥紧的拳用力到发白,他道是血还不够多,便摊开手,又生生划开一道口子。 龙族血液精贵,饮之可解百毒,亦能极大增强体魄能量。可此时却像不要钱似地淌个不停,甚至有不少顺着指尖下落,最后溅落于狼藉尘土中,就这么白白浪费去。少年似无痛觉,鹰隼般尖锐的眼一眨不眨地凝着戒指,盼着能有哪怕一丝明白的线索。 可惜快小半碗血下去,血玉戒中的画面丝毫不变,好像有什么未知力量让它竟直接失效。 玄启收起短刃,掐着那只莹莹烁烁的赤色戒指,蓦地一用力,戒指便于修长手指剥落,顺势滚落在脚下,没入乱草丛中,将那和睦绿意染上一抹刺目的红。 心口似有一股气在筋脉四处乱窜,这几日压抑的烦闷一下被点燃,摔了戒指还不够,眼尾泛红的龙气急败坏怒骂道:“破东西!都是废物!何用之有!” 他一发疯,周遭便遭了殃,且不说是何等惨状了。 发泄过后,他慢慢冷静下来。有一点显而易见,那人既有能力带她躲过血玉戒,就证明他绝非等闲之辈。 时间耽误不起,越久就越是置她于危险之中。既然血玉戒此等龙族秘宝都不见效,如今最快捷的便只有一条路了。 事不宜迟,他即刻动身前往。 龙扇动巨大双翅,直直朝着层层云雾中钻去,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快到让人以为是花了眼的错觉。 可若是低头俯瞰那万米高空下的渺渺人间,寒山疏影,还是会听见他身后卷起的风,久久不曾止息。 路上行了两日有余,阿姝从一开始的满腹好奇,到如今看累了拉起帘子昏昏欲睡。 其实这时时刻刻恼人的困顿也不能怪她,换作其他人也只会有过之而不及。 寒夜的天幕,半个月亮斜挂,淡青的色调罩住了粼粼细流,水面腾起袅袅雾气。 越是向南走,亮着灯的人家便越多,渐渐缠成一条线,交汇于灯火通明。 这里是皇城的一角,黑夜中远眺,白日里端庄明秀的堂皇建筑在此时描绘出成片的尖耸屋顶,崇楼飞檐连结着数不清的门庑,高低错落,成门处十余米的高大宫墙在灯下斑驳陆离着,整体观之,仿佛盘踞在人间的一条巨兽。 守城的侍卫手持长刀靠立在城门两侧,本有些精神松殆,忽地听得些动静由远及近,瞧见一架朴素无华的马车风栉雨沐而来,一人立刻跑上前,硬声喊道:“停车!” 那执着缰绳的青年头戴一顶普通红笠毡帽,他闻言,眼风扫向那侍卫,轻扯几下缰绳,马车立刻慢下不少。 借着灯光,侍卫看到那车夫脸侧有一道长长刀疤,一直没入鬓中,他的小眼睛又飞快转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这马车外面没有任何车旗或标志,而凡是入宫觐见的达官贵人家的马车基本都有一物可辨识。 侍卫警觉起来,他立刻眼神示意另一人。两人一同围上前,逼停马车,喝道:“车中何人?现在时辰已过,闲杂人等若有事等明日开城门后先请示······” 刀疤车夫正要回话,另一人就急急燥燥地欲上前掀帘子将里面的人扯出来。还未动手,便听得车内人叹了口气,清清朗朗地说了句麻烦。 下一刻,车帘微微掀起一角,从里头伸出一只年轻男人的手,递给车夫一块令牌。那看起来不太好惹的车夫恭恭敬敬接过,口中低低道:谢殿下。 两人听到这句话,面面相觑,却也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小跑上前,佯装仔细看了一遍,等不及擦汗,便高声喊着放行放行。 侍卫二人心中叫苦不迭,若早知是他,谁敢吃了熊心豹子胆拦二殿下这煞神的马车。 不过二殿下不是去淮远治水有功而返吗?当初消息传到宫里圣上可是非常高兴,下旨赏了皇子府好些东西,二殿下如今怎么会一声不响深更半夜坐着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回来? 不过这都是贵人们的事,他们可不敢议论。 华灯初上,马车稳稳当当行驶在逶迤长巷,车轮辘辘划过青石板,踏碎静寂,引得水花四溅。珠玉成串的连绵雨丝轻敲着车窗,扣不开虚掩的珠帘翠幕。 方才那侍卫不知道的是,一帘之隔的车内,他们眼中的小破马车还真别有洞天。 阿姝方才颠着颠着便睡过去了,这会儿才醒来,懒懒地倚靠在车壁上继续打瞌睡。鼻尖萦绕金丝楠木若有若无的香气,面前一张白玉铺就的精致小桌,摆着三五道还未用尽的点心果品,桌子的一角点着一只小小熏炉,百和香香雾霭霭。 她张着嘴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末了才慢半拍抬手掩唇。温朝是个贴心的人,上车前怕她觉得冷,还为她要了块毛绒绒的毯子,姑娘把自己整个人卷进里面,舒服得几乎立马就能睡着。 温朝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正在眼皮打架的人儿,不一会儿她便发出小小的鼾声,像只小兽,可可爱爱,他一瞬间就想起自己府上那只胖胖的白猫。 他恶趣味地伸出手,小心翼翼碰她的眼睫毛,换来主人一声不满的哼哼。 骨子里的某些东西叫他偏要不依不饶。眼皮上痒痒的,就好像有人拿了根羽毛在来回骚动。姑娘皱了下小鼻子,抬手便要赶走这作恶的。 手的主人还未来得及逃,便被一只柔嫩的小手拽住,嫌弃地往远处丢开。 玩心满满的男人一愣,乍一瞬触到这绸缎般滑嫩的肌肤,眉宇间竟罕见地露出意外神色。 男人定定望着毫无知觉的人儿,过了好一会儿,掌中还留着方才那抹猝不及防的温度,他用指尖捻着那块皮肤,不知想到些什么,走了神。 耳畔呼唤声远远近近听不真切,凉风灌入车厢,阿姝睁开眼时,那车夫为她掀起帘子,面无表情。 依旧是细雨绵绵,白衣公子的衣袍被风吹动,他执着伞,朝她伸出一只手,笑意盈盈:“下车吧,我们到家了。” ps:放张前两天摸鱼写的字,水一下嘻嘻~ 刚刚预览了一下一打开就是我的丑图好煞笔哦哈哈哈嘚瑟一下 第七章回府 姑娘看了他一眼,想都没想便摇摇头,将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在耳后,笑了下,却没有麻烦他的意思:“多谢公子,我自己来吧。”她抓着车壁,猫着腰,一点儿不犹豫地从高高的马车上轻巧跳下来,站得稳稳当当。 衣袖湿了,贴着腕骨,潮气顺着小臂一路向上蔓延,他低头,落空的手慢慢收回身侧,忽地涌上一股病态的兴奋。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兴许是才睡醒,这姑娘脸蛋脸红扑扑的,有兴奋,更带着抹类似求表扬的表情,怎么瞧,都有几分叫他心痒的无知与单纯。 她乖乖钻入鸦青色大伞下,却站得远远刻意同他保持距离,发现这一点,白衣公子表情多了分怪异。 男人唇角扯出的弧度更大,笑意却不及眼底。怎么,是叫这蠢笨的小猎物发觉什么了吗。 亦步亦趋跟在二人身后的沉夜此时敏锐地察觉到几分不对劲,殿下神色不似有异,可熟悉他的人能察觉到此时他的不悦已然到了顶点,这周身的寒意都快结起冰碴子了。 阿姝浑然不知,她心中还想着事儿,这会儿终于能一吐为快。舔舔有些干燥的唇,她仰头问道:“瑾鸿,方才你的侍卫唤你殿下,阿娘曾与我说的故事里头,人间便是只有皇帝的儿子才能被唤作殿下······所以······你在人间是这样的身份吗?” 男人笑意微微一滞,挪开眼,黑眸沉沉凝着伞檐坠落的雨珠,脚下步履不停,嗯了声,半真半假夸道:“姑娘好生聪慧。”末了便不说话了。 阿姝听出温朝言语中的敷衍,回想了一下,自己这样直接问对方身份地位好像有些不礼貌,这么一想她也不敢再说什么。 好在男人方才表现出来的低沉好像只是她的错觉,穿过重重回廊,男人的薄唇重又掀起一抹弧度,状似无意地关心道:“嬴姑娘方才一直醒着?可是沉夜吵了你?” 少女心中正惴惴着,闻言有些勉强地笑了下,小声说:“没有没有,他唤你时我恰好半梦半醒着,其实只听见了这一句,便又睡过去了。” 温朝这才真心实意笑起来:“嗯,那便很好。” 皇子府属实大得很,若是孤身一人初来乍到定会迷路到团团转,这一路穿过的亭台楼阁,假山花园多到数不清。二人七拐八拐,待他侧身推开一扇门,阿姝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到达厢房。 温朝道:“这是我昨日派人备好的屋子。夜深露重,府中下人已备好了热水,姑娘请便,若还缺什么只管同库房的人讲便是。” 他招招手,沉夜快步上前:“殿下有何吩咐?” 温朝略一沉吟,道:“父皇不是新赏了些宫女,你去,到耳方挑两个伺候过人的,往后便跟着嬴姑娘。” 沉夜双手抱拳点头说是,奉了命下去了。 “我便不耽误姑娘休息了。”温朝语带疲惫,他摘下腰间的玉佩,那玉质地莹润通透,看起来又沉甸甸,他把其递给阿姝:“戴着它,可在宫中来去自由。” 她接过,低低道一声谢,而后福至心灵,二话不说学着沉夜方才的样子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他僵住,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像看傻子一样打量了她一眼,她是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这种神情,更加匪夷所思,好在他没怎么令她尴尬,只是笑了一声,又调过头走了。 她被他得笑稀里糊涂,连带爬上床后闭了眼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晕晕乎乎想了半宿,最后不知怎的就睡着了,梦里蹦出许多个白衣公子,将她团团围住,个个脸上都对她扯着嘲讽的笑。 她想,可那根本不是他。 第八章妄(上) 近侍上前三两下就为他脱下外袍,露出青灰色的中衣,男人偏头瞧他一眼,淡淡吩咐道:“下去吧,本王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在温朝跟前伺候的早都已经习惯了他们殿下这冷情淡漠的性子,却还是怕他得很,就唯恐伺候不好掉脑袋,那近侍托着衣服,边退边低头诚惶诚恐答喏。 二皇子温朝的昌平温泉行宫初建时,圣上勒令只用最昂贵的砖瓦,连池壁都是派人寻来整块的和田玉拼接而成,汤泉建成后规模也是几位皇子中最大的,简直偏心到没边儿了。 十几年前那场残忍至极的流血政变没有人忘记,对于圣上最爱的女人,二皇子生母林贵妃的死却纷纷缄口不提,更无人敢探听,连市井坊间的说书人都只字不提,血淋淋的先例在前,曾有许多说书人无端遭了殃。 此等宫中秘史,原先百姓还关起门来在家议论,但世事更迭变换,如此也就被时间冲淡了。 几年后乍现于世人面前的,便是二皇子阴晴不定,狠戾不仁的恶名。只是按理说宫中应当早便听闻了这等传闻,但圣上的态度令人捉摸不透,他不许讨论林贵妃,却对中伤亲儿子的流言蜚语压根不理会,也并不责令处理,反而对这个能力过人的儿子愈发宠溺纵容,是以无人敢怠慢一分一毫。 向里走,暖意骤然来袭,蒸腾的水汽将男人包裹在融融白雾中,他渐渐放松下来。 空旷的宫室里回荡着不急不徐的脚步声,然而下一秒却猛然顿住,黑眸凝着前方,不可一世的男人瞬间破功,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室内能见度虽不高,光线却是足够亮的,是以眼前之景一览无余。几步之遥的屏风后,袅袅娉娉的身影勾勒屏风上,迷离惝恍,仿若雾里看花,却尽数落入一双盛满怒意的眼。水声盖过不甚清晰的脚步声,女子无知无觉,素手抓着木勺舀起一瓢水,涓涓细流贴着柔美的线条趟过洁白如玉的肌肤,自天鹅颈调皮地向下滚入那两团恰到好处的绵软之中,她眯着眼,红唇微张,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恍然间,一种被窥探的感觉传来,身后传来越靠越近的脚步声,背后散发的强烈凉意叫她直觉转过身。这一转身,正巧对上一双毫无温度打量过来的眼。 她陡然惊呼一声,芙蓉面上的红润霎时褪了个干净,苍白着脸连连往后退去,如同雀鸟见了豺狼虎豹似地缩在角落里,小手紧紧环抱着胸口,只是此情此景落在面前的男人眼里,却颇有欲盖弥彰的意味。 与她的反应截然不同,看清女人的脸后,男人像是被顺了毛的狮子,冷冰冰的表情瞬间柔和了下来,鬼使神差地咽下了方才欲说出口的话。 照他往常一贯的做法,遭遇眼下这般荒诞场景,只怕是早便叫人拖走打死了之。可打从认出是那位自己带回府的小仙女,他心里非但不生气,甚至窜起一股隐秘的兴奋。 几乎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不知名的火焰从身下蹭地点燃,灼烧至全身,烧得他心肝发疼。 嬴姝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虎视眈眈的黑眸中蕴藏着深不见底的炽热情愫,看得人胆战心惊。 这眼神她并不陌生,昨日方才在这人身上瞧见过。 “君上?” 她为何唤他君上? 他心中奇怪,却又偏偏什么都顾不得了,此刻他就像个毛头小子般不受控制,唯有将那触手可及的雪糯皮肉搂在怀里方能解热。 长指捏住衣带,几乎没用力,便轻飘飘落了地。 现在他二人一样了。 她沉下身,腾地捂住眼睛。他如此无赖,叫她又气又怕,粉颊涨红,胸脯剧烈起伏着,抬手就要指门请他出去,又想起他不着一物的身体。 “你、你、你来做什么,和烈你是不是走错了?快出去啊!” 方才那假惺惺的尊称都顾不上了。 这小东西。 她还在惊慌失措地呼唤她的侍女:“来人!阿碧!阿碧!” 不用说,早都被打发走了,他就是预谋而来,怎么可能叫她逃走呢。 在男人眼里,这小仙子讲话就像她人一样,连要求都是哀求般弱弱的语气,那点绵薄的威胁甚至可以直接被忽略。 Ps:最近医院事儿有点多,白天一直跟着老师查房写病历登记安排做检查什么的,晚上回来复习专业课。 上了临床真的心情很沉重,医院里一整个人生百态,这周在呼吸危重病房,感到难过是每天的常态。 还有就是,我坦白,我卡肉 第九章妄(中) 男人步步紧逼,料定她不敢看,更是笑得恣意张扬,令嬴姝想起他素日在外那副威严肃穆又君子端方的伪面,更是对自己当初的轻信单纯后悔不已。 莲生殿虽环境温宜,岩火遍地,住在其中叫人通体舒畅,阿姝这几日却生出前所未有的度日如年之感,她日夜都盼着这十日快点,再快点过去,她要回家。 妖王刚开始待她特别好说话,甚至还假模假样认认真真授课,却仅两日都不消就不对劲起来。 转变发生在第三日。 屋外阴雨连绵,莲生殿拢在雾茫茫的潮气中,辅一钻进暖融融的被窝,嬴姝就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肥肥的蚕。 她本来睡得香喷喷,夜半忽然被冻醒。睁眼见那小雕窗直挺挺敞着,方要起身去关,便瞧见屋里头晦暗处立着个挺拔的人,她几乎不用怎么细看便认出是他。 不甚清醒的脑子一下通透起来,一个男人夜闯女子香闺是意欲何为,寻常人都想得到,是以她吓得大气不敢喘,愈发不敢刺激他,只壮着胆儿枯坐在床上瞪着他。 所幸和烈也只是不发一言地站在那儿,似乎故意要等她先打破这一室平静又诡异的气氛。 这后半夜,二人大眼瞪小眼,最后她撑到摇摇欲坠,意识模糊,他才离开,还贴心地为她带上了窗。 次日晨起用膳,妖王就如同彻底变了个人,又或者说,从这时起的他才像个真正意义上的妖,用自己尖锐的指甲划开外头那层躯壳的表皮,面目狰狞地强迫她习惯真实的他。 因为昨夜那一遭,嬴姝一直睡到晌午才起,阿碧伺候着她梳洗完,便陪着她去膳房用膳,谁知那个时辰还能撞上他。 那时他遥遥站在檐下,身后跟着几个妖兵妖将,乍见她便不走了,一队人停在那儿,为首的隔着重重雨帘,看她的眼神亮得惊人,活像小土仙见了美味珍馐,像是下一刻就要不管不顾,将她连人带皮嚼了吞进肚子里。 她现在每日最怕的便是去上他的那堂法术课,哪有什么认真修习术法的心,日日思来想去如何迟到早退。而她有意躲他,他怎么会察觉不到,没多久便用行动叫她认清了这妄想,她想跑,那还得看他允不允呢。 和烈是有些懊悔的,他不过是使的手段强硬了些,竟让她留了阴影,这几日见了他就如同惊弓之鸟。 不过这回是她自己撞上来的,可算不了他的。 他贪婪地看着杏雨梨云的小仙子,见刚才还瑟瑟发抖的人儿竟当着他的面走神,面色一下冷峻起来,拧起眉,神情不悦。 男人不紧不慢走下水,稍一使劲儿便将那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人儿拽出壳,圈到怀里。 嬴姝自然是百般推拒,奈何就像察觉了危险的小动物,被猎人强行捏住了柔软的皮毛,只好故作凶狠地亮出几颗不甚锋利的牙,妄图吓退入侵者。 上臂一刺,突如其来的疼痛叫他下意识松开手,他垂眸,鸦羽般的长睫掩住眼中结起的冰霜。 小东西还挺狠,都流血了。 男人不由分说便要逮她,可罪魁祸首却已经迅速松开他的胳膊,拼命往后退,却也只能缩在他臂弯,眨着水葡萄一样的眼,怯懦地瞧着他,眼角湿漉漉挂着泪珠子,嘴唇颤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想来也是惶恐极了。 见她一副犯了错后怕模样,他顿时一哂,心头那点狠戾还没生出就消散了。 紧紧覆在腰间的大手渐渐卸了力,他笑自己,在仙门,她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此刻被吓了一吓,才会下意识反抗激烈,他何必庸人自扰同她置气呢。 摄人的目光着迷地游移在凝脂般的身躯上,男人修长的指尖不知何时攀上她的唇瓣,反复摩挲胶着,娇嫩无比的触感令他心神荡漾。 这抹小小的玫红比他宫里任意一朵花还要娇艳,一如去年他办差时路过仙宫的某间小院,恰巧于大雪纷飞中,见到穿着红裙坐在枯木枝头的她的第一眼,从此念念不忘。 她的裙子是红羽毛制成的,衬得人轻飘飘,往那儿乖乖一坐,倒真像开了花的千年木。 那时他就想,他一定要得到她。 这小仙子轻易便惑了他心智,不像个仙子,倒像只女妖精,瞧,与他妖族多么般配。 Ps: 温朝:丢人。 玄启:死色胚! 第十章妄(下)微h已修 偏生这胆大包天的仙女咬了人,还用颤巍巍的嗓音吓唬道:“和烈,我若是有哪里得罪过你你便直说,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你若识相的快把我放了,不然我哥哥寻来了,定不会轻饶你!” 妖王哈哈大笑,将她拖到身下,念了个诀,那细瘦的腕便被一条红色细绳捆起来,她一挣扎,它便勒得更紧。 男人拽着那腕子将有气无力的仙女翻了个身,她被迫全身赤裸着趴在池边,可这倔强的小女子倒是看不清当下的局面,依旧不死心地用着些可爱词句咒骂他这恶人。 他实在爱极了她这副又软又硬的矛盾性子,享用着这具美妙无比的身体,虽然那张一刻不停的小嘴里吐出的话实在不好听,但他大发善心决定放过她,至于利息么,以另一种方式讨回来便好了。 于是他逗弄似地鼓励她:“继续骂。” 钳着细腰的大手却更用力了,另一只手则四处游移着,那只微微带着茧的手仿若珍宝地摩挲过每一寸肌肤,她觉得整片后背又痒又烫,像要烧起来的灼热。细密的吻从背后袭来,抚弄间,阵阵令人陶醉的酥酥麻麻在她身上燃起,她浑身一颤,几乎不能自控地扭动身子,仰着头剧烈地喘,眼角有眼泪坠落。 他掰过她的头,将那觊觎许久的唇吞进嘴里,她呜呜惊叫,那只手在水下捻着她的花丛,半晌,一根手指试探性地在穴口浅浅搅动着。 耳畔传来濡湿的喘息,缎子似的肌肤上已经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红痕,叫他爱不释手,更激发了他凌虐的兽欲。他轻啃着白嫩的肩,似陶醉又似情人间的呢喃:“莫说他现在赶不过来。便是叫他来,本君没甚好怕的。倒是你,乖乖,真要让他瞧见你这副样子?” 她听了哭得更厉害了,身子被他又转过来,他引着她的手环在自己的脖颈上,忽略掉那根绳,倒像是她主动攀着男人。 面前热火朝天的滚烫画面刺得他眼眶发疼,心却好像掉进了冰窟。温朝呆立在原地,看着另一个他与她缠绵悱恻。 和烈、和烈······他惊惧又疑惑·····不过对方却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 灵魂好像被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越是想挣脱就越发无力。男人那张脸接踵而至的致命熟悉感让他再无法冷静自持。 她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听不清,徒留这个名字在耳边振聋发聩似地一遍遍回荡。 那根本不是他! 那个男人在他身体里!而他温朝此刻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影子,不知缘何被迫来到此处看他们亲热。 他眼尾泛红,面前同他有九分相像的男人,那只妖,他嫉妒他在做的事,嫉妒他看到的一切。 终于他忍不住了,咬牙闷闷质问,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似地:“汝乃何人? 男人勾唇,他没有开口,温朝却听见他说:“你就是我啊。” 温朝忽地感觉冷意彻骨。 男人的眼瞳慢慢变红,周身沾染着情欲的气息,甩开沉稳的面具,那张脸竟有种说不出的妖艳,看上去倒终于像只妖了。 他继续道:“你也想要她不是吗?” “本君知道,你同本君一样,想要什么定要得到。 他见温朝不答,便继续好声好气引诱:“如果不是我,你以为你同她还有这一世的缘分吗?” “助我,即是助你自己。” “成为我,便有胜过做凡人千倍万倍的力量。” “如何?你甘心吗?” 温朝一时间竟有些站不住,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脚已不受控制,浑然只是一个脱离了躯壳的灵体,在这妖怪面前简直弱得难以想象。 他已经将她划入他温朝的所有物了,便是他一个人的,又凭什么要让给他? 再看这女人,脸上的情态欲拒还迎,勾引之意不言而喻。 可耻!下贱! 他愤怒,愤怒得甚至有些凌乱,然而下面那根棍子却不争气地渐渐发硬发疼。与此同时,一种更强烈的陌生情绪喷涌而出,心底根吃了一盘醋缸里浸泡的酸梅子似的,又酸又妒,咕嘟咕嘟往外冒泡。 那双眼睛里明明满是狼狈,像是要喷火,然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硬生生往下看。 可惜他太过高估自己,竟一秒都撑不住了。 原来憋屈到极致,心口是这样钝钝地有些疼。 他缓了语气,大声同那人商量道:“既如此,你要我怎么做?” 这话像是个开关,男人起伏的身躯放慢,他捧着雪白软臀又深又重的刺了几下,在最深处释放,又缓缓磨着娇嫩的内壁,享受着花穴高潮后的痉挛裹吸,身下女人小猫似的发出含糊不清的微弱呻吟。 他眉眼舒绻,亲亲她汗湿的额,同她碍眼地温存,又哄又骗地伺候她睡了过去,才终于分了神给眦目欲裂的他。 “你死,我们都便能活,对吧,小阿姝。” 后面又做了些如何混乱的梦,记不清了。 温朝喘着粗气猛然醒来,冷汗泠泠。 第一件事便要下床漱口净面,梦中某些不堪入目的细节却如附骨之疽,其中滋味叫人难以忘怀。 手撑在湿润上,瞥见那一小片,他顿时恼羞成怒地望着身下,脸色青红交加,只见锦被上赫然还残留着尚未干透的斑驳污浊。 他漠然地陷入短暂的自我怀疑中,乃至呆滞了一小会儿。 ······ 沉夜莫名奇妙地被殿下唤了进去。 真是奇了怪了,他跟了殿下八年,平日里却都是那几个眼熟的近侍伺候殿下起居,不是他不能做,但根本轮不到他这粗手粗脚的办这些精细活儿。 他一开门,殿下便道:“将床褥衾被等换了罢。”语气如常。他正欲领命往内间去,殿下忽道:“等等,你便在此等着。” ? “殿下为何······” 他不解,一向凶巴巴的冷傲男人却留了个背影给他,怎么看都像落荒而逃。 ”叫你等便等,做好分内之事,别的勿要多问。” 沉夜瞬间噤声,悻悻埋头,这名冷面侍卫盯着自己的鞋尖,心中暗悔,自己这嘴真没把门,大清早干嘛要惹殿下不高兴。 男人进去不多时便快步踱出,与此同时,他几乎是跨过门楣的一瞬间就将怀中累赘之物丢给沉夜,面上飞快掠过一丝郝然,轻咳一声:“处理了。” “是。” 沉夜看着怀中皱皱巴巴团成一堆几乎瞧不出本来模样的织物,麻木地转过身。 亏得他不敢抬头,否则定会参破他家殿下唬人的虚张声势及那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 ps: 温朝:狗东西给我停,受不了了,本王要发疯了。 和烈:你和自己生什么气,蠢货。 感觉自己分节不合理,补个片段。 国庆快要结束了,考试月要来了,冲冲冲。 第十一章 昔归林。 天光初放,流云飞霞渐起,河倾月落,山风如不旋踵的冷箭,散尽一宿夜雾。 双膝麻木得传来钻心的疼,玄启及时以掌撑地才不至太狼狈,汗水自额际滑下脸颊,一片柳絮摇摇晃晃扫过他脸颊,停在他手背。 恍惚中抬头,乍见那白光中走出的朦胧人影,玄启猛然一激灵。 只见他咬牙支起身子,却是朗声笑着:“您终于肯帮我了?” 风渐起,卷起一地飞絮,那人的面容渐渐清晰,他慢慢地走,像一尊古时的珍稀玉瓷法器,穿过万千年的岁月,直至停在眉眼灼灼的少年面前,磁性的嗓音带着无奈:“死小子,来这一出,我若是再不帮,你老子该携他那几万虾兵蟹将来平了我这处茅庐。” “起来吧,不过是想叫你自行退却,谁知竟遇上个倔的。”沉确摇头笑,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模样。 沉确生得是个沾花惹草的青年人模样,薄唇红润,一对狐狸眼,眼尾微微上挑,被他望着的时候似乎总觉得脉脉含情。可他瞧着轻浮浪荡,却是个再正经不过的神仙,还极有本事,是如今这三界唯一通晓一切外物志之人。 这位浪荡子的痴情事迹同样广为人知,渡劫期间同那凡人妻子间发生过一段颇为坎坷的爱情故事,也曾闹得大风大浪、惊世骇俗。 沉确几乎无所不知,所以对于他二人未见一面,对方却能准确叫出自己名字这回事,玄启一点都不吃惊。 但他并非生而知万事,终归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只不过这些对于其他人来说天大的代价,对他来讲不过拔了根头发那样微不可言罢了。 他受古神庇护,携妻子终日隐于这昔归林,平日里是小仙们是遍寻不到他踪迹的。 两日前玄启寻来此处时,沉确指了只仙龟出来应付,又是老一套的说辞,不是主人闭关就是敷衍说主人外出游历了。 玄启自然不会蠢到这么轻易被打发,知他老人家看得见自己的一举一动,便要拿出十分诚心,少年不再听那仙龟劝他返还的话,他朝着那株枝叶繁茂的苍天老树,慢慢弯下脊柱,长跪不起。 此候两日,玄启终日等待于此,风霜雨雪恶劣变换,他也不置一言,连脚下站的地儿分寸都没换,像是铁了心,不知冷暖般杵着。 沉确夫人心肠软,这头观察他许久,风吹雨打的,又滴米未进,才两日,这孩子好好一个人生生被磨得清减黯淡许多。她心疼不已,为了说服丈夫帮他一回,床头风那是吹了又吹。 地火暖暖地燃着,室内香气浓郁,春情浓郁。汗湿的发丝贴在脸颊,小女人秀气的鼻尖沾满了汗珠,身体还未从方才的浪潮中缓过来,小幅度地痉挛着,她不由自主地回味着深处那阵要命的快感,余韵迟迟不散,她难捱地张着小嘴喘气,红艳艳的小舌若隐若现。 女人被滋润得愈发娇艳欲滴,沉确越看越得意,他稀罕得要命,大手一伸,将她揽入怀中,身下小沉确早已有抬头的趋势,蠢蠢欲动地跳了两下,铃口溢出几丝透明液体。 对上小妻子迷离的眼,男人一阵兴奋,凑上去将觊觎许久的滑嫩小舌含在口中,吸吮得啧啧作响。榻上二人乌发交缠,你侬我侬,沉确摩挲着那指尖柔滑的触感,心痒得厉害,又欲上下其手。 夫人辅一得了空,却喘着气推开他,神智慢慢清明起来:“你这混不吝的,莫来了,青天白日做这事......” “乖乖别怕,为夫又不会叫外人听了去,再来一回,嗯?小嫩穴越来越厉害了,夹得为夫方才欲生欲死,嗯......肏死小乖乖好吗……” 她别过脸,躲开某只禽兽扑面而来的缠吻,玉手抵着他胸膛,耳根泛起一点红:“你先答应帮他。” 沉确从白皙的颈子抬起头,舔舔唇,笑了:“乖乖有什么奖励?” “……你帮他,”女人支支吾吾,“那便…”她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玉臂忽而颤颤巍巍搂住他的脖子,凑在他耳畔嗫嚅:“你上次说的那个、我可以、可以考虑一下。” 沉确眼都红了,掰过她的脸狠狠亲了一口,喃喃道:“真是要我的命!哥哥这就去,乖乖可要记着你答应的。” 沉确本就对夫人视若珍宝,她又实在为那小子再三求情,他自然不会得了便宜还卖乖。 细数昔归林已是百年未有外人拜临,这头沉确捞了好处,正春风得意,又见那少年虽来头不小,身份地位不斐,但也还算虔诚,便决意出来见他一面,听听他的诉求。 “你要想清楚,我只能帮你一件事。” 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他爬起来,毫不在意地拍拍身上的尘泥,衣角的褶皱在风里微微卷动,玄启将来龙去脉仔细说了一遍,一丝不落,说到事发之处他双拳头紧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上仙,无他,我只想知道她如今在何处。 “我待亲自前去,救她,再解决那麻烦。”少年笑容潋滟,却透着难抑的狰狞,俯身深深一拜:“今日之恩,启必铭记于心,来日上仙若有用得到启之处,在所不辞!” 沉确点头,不再说别的,开始施法。 这一回果然未教人失望,溯洄镜立刻画出一副图画,碎琼乱玉飘飞中,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 ——二、皇、子、府。” 离开昔归林后,他落在一片漠漠平原上,伸手掏了几下,便真从袖中掏出个袖珍小兽,俨然是那熟悉的毛茸茸,这会儿喉咙里正一阵叽里咕噜,全身柔软的毛乱作一团。 玄启垂眸,把它抱着凑到自己面前,一人一兽就维持着大眼瞪小眼的姿势,片刻后,它故意眨巴眨巴眼睛,伸出舌讨好地舔舔他的手指。 玄启擦掉它的口水,摸摸它的头,而后在它万分嫌弃中亲亲它的脑袋,意味不明地笑。 “方才听见没?小淘气,我们去接你小主人回家。” Ps:困困,晚安~章节名一下子想不出,先放一放,明天还有早课QAQ 第十二章暗流起 夜深露重,月色氤氲,藏身于云后。 琉璃灯在宫廊上清清淡淡映出一个影子,一袭青莲色云缎锦衣,肩披玄色大氅,墨发间插着一只羊脂玉发簪,来人穿过一袭茫茫夜色,终于暴露在光亮里,眉宇间带着淡淡冷意。 大殿内外灯火通明,万秩和抱着个拂尘倚在门扉发呆,扭头瞧见一旁两眼无神正昏昏欲睡的小太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脚便踢上去。 这个时节大抵都穿得厚,小太监跌坐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万秩和板着张脸瞅着他,不置一词。 小太监哭丧着脸跪在地上,副架势他们都熟得很。 下一秒他师傅果然开始发作,喋喋不休:“怎么着?站久了不知道跪是什么滋味?咱家帮你醒醒神儿,别跟个蔫了的苦瓜似的,一副死相!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是哪儿!圣人跟前伺候还有胆子跟三魂丢七魄似的,咱家瞧着像是真不要命了?今儿要不是咱家提醒你,这叫哪位贵人瞧见了,早叫人乱棍打死了,还得平白拖累咱家。若是如此,今后还有得你受的······哎哟二殿下,您来啦!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小太监见状连忙爬起来,弓腰低头站在一旁。 男人脚步不停,衣摆卷起一阵风,他此刻并不想同这阉奴废话。 万秩和屁颠颠跟着,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示意小太监接过男人手中的琉璃灯,他自己则小声奉承:“圣上这几日得了信儿高兴得很,二殿下,如今真是风头无二呀!这宫里头可是多少双眼睛都在巴巴瞧着您,快随咱家来,圣上在里头等您呐。” 古诗有云:舟中看云霞,月下观美人。二皇子身为男人,却怎么也当得起这美人二字。 这会儿暖阁中的光斜斜照着,衬得这煞神愈发俊逸如谪仙,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谁人见了不夸一句公子世无双。 温朝眼微狭,笑意微凉,竟一分薄面也未给:“万公公这嘴上功夫是又长进了。” 闻听此言,万秩和笑意一僵:“是,奴才多嘴了。”他讪讪低下头,哑然无声,狠狠瞪了一眼竖起耳朵听笑话的小太监,暗自腹诽:怕是病得不轻,好话竟不爱听。 推开门,掀开帘栊,里头围着一堂暖气,香袅金猊动,此时此景本该是粉墙花影,如鸣佩环,大快朵颐,清茶美酒淡话,然眼前却与设想之景大相径庭。 满满一桌美味珍馐压根没动。 算上他,屋内堪堪三人,而皇帝和大皇子都不在座上,一人站着,面色铁青,另一人跪着,彷徨不已。 大皇子见他来了,像见到了救星,跪着上前就要拽他衣袖:“二弟,二弟,是皇兄错了!” 皇帝冷笑一声。 温朝不动声色躲开他的手,微微颔首:“父皇,皇兄。” 见皇帝点头,他转而低头看向脚边的大皇子,面上一派疑惑容色:“皇兄,你何错之有?”说着便要上前扶起他。 “扶他做甚,让他跪着!”两个儿子如此一对比,更令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 大皇子瑟缩着,目光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他这模样横竖也瞧不出什么有用的,于是温朝转头问皇帝:“父皇息怒,究竟是怎么了?皇兄······” 不问倒还好,闻听此言,无疑是在顺和帝心里烧了一把火,他偏头瞪着不成器的长子,厌恶之色溢于言表,声音陡然拔高:“大皇子!你当得起他这声皇兄!你弟弟何其无辜!” 大皇子吓得又一哆嗦,冷汗涔涔,口中不停哀求道:“父皇,父皇息怒!儿子真的知错了!儿子是猪油蒙了心啊,二弟,二弟是我对不起你,皇兄给你赔罪,你想如何都好……” 顺和帝没脸去看这叫人烦心的大儿子,老脸隐隐闪过一丝羞愧之色,转而又被愤怒取代:“瑾鸿,你素日对他敬爱有加,他这为人兄长的却做出此等下作之事……叫这逆子自己同你解释!” 他的脸庞因为而涨得通红,抖着手指着地上瘫软如泥的长子,厉声喝道:“逆子!你便好好与你弟弟说道说道,你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不得你弟弟原谅不准起来!” 大皇子神色愕然,嗓子却像哑了似的,抖着嘴唇努力半晌还是吐不出半个字,最后在他父皇要杀人的眼神中,神色灰败,颓然地一五一十交待。 温朝听着,眉头越蹙越紧,从初时不敢置信到最后满眼失望,一室寂静中,他盯着大皇子瞧了半晌,才冷冷道:“皇兄,如此说来,臣弟能活着回来,倒真是意外。今日得知真相,不若那日顺着皇兄的意死了便好。父皇,此事您来定夺吧。” 他深深瞥了一眼宛如一滩烂泥的大皇子:“从此我就当没你这个哥哥,父皇,容儿臣先行告辞。” 外头的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二皇子进去后过不多久便夺门而出,许久后,殿内传出一声巨响,圣上阴着脸宣人进去。 下人推开门,满地碎瓷。 旨意当天清晨便到了大皇子府,大皇子囚禁皇子府自省,三年不得出。 这道旨意不亚于平地惊雷。不同于皇子府众人哭天抢地,正主一言不发,宣旨太监重复了几遍他也不接,神不附体地呆愣愣跪着。 那太监也是很不耐烦,这大皇子失了圣宠,还在这儿摆原先那副架子呢,看样子是还没认清现实。这样想着他便阴阳怪气起来。 “大皇子,还不接旨?咱家可提醒您,抗旨,”他顿了顿,皮笑肉不笑,“是要掉脑袋的。您这是要拖着满府家眷一起陪葬呀? 大皇子闻言,却终于缓缓抬头,眼神直勾勾向他射来,太监被那阴毒的眼神看得心中一惊,忽地有些脊背发凉,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谁知下一刻对方便抽出一旁侍卫身上的刀,在周遭人惊恐的眼神中向他扑过来,他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乱刀狠狠扎在身上,剧痛中他看到自己身上喷出的血溅了大皇子满身满脸,令他看起来像个失了心智的恶鬼。 所有人都被这惊变吓得愣在原地。 大皇子杀了人,一把丢下刀,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环视一圈,看着那一双双或惊惧或崩溃的眼神,他心中忽然升起昔日里从未有过的快意。 胆量如同野草般疯涨,他坐在血泊里扭曲地大笑几声,而后姿势怪异地匍匐于地,捡起染红的圣旨,捧着看了又看,语气轻柔,表情却狰狞无比:“父皇要我死,还要找个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绝情的幌子,又是为何呢。温朝得您喜爱,便直接把皇位传给他吧,何必守着皇位死不放手呢······二弟啊二弟,只怕我们谁都熬不过父皇······哈哈哈哈哈哈······” 第十三章 竹影梭梭,零落在窗间,书卷在桌案上铺开,满室冷香盈盈。 男人身上披了件薄衣,宛如苍松翠柏,清冷遗世,他立于案几前,一只如玉的手抚着宽大衣袖,浓密的眼睫低垂着,另一手执笔不停,去蘸了那彩墨,挥毫间,鹰隼般的双眸牢牢锁着宣纸上这一方小小天地,不时为画上人儿添些装饰。 忽而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一室静谧,男人并未抬头。 “进。” 沉夜快步而入,许是走得急,亦或是快活,他坚毅的面上蒙了曾薄汗,来到一人远处,双手抱拳:“殿下。” 温朝嗯了声便不再说话,继续专注于笔下,待描摹完最后一笔,方才动作轻慢地搁了笔,又用毛巾细细擦拭着手。 他掀起眼皮淡淡瞧来,黑眸中一派兴味盎然,薄唇轻启,“如何?” 沉夜双手一抱拳,眼中闪烁着快意:“果然如殿下所料,重华宫那位看了那物件一眼,当时未曾作何反应。现下听着,像是······疯了。” 闻听此言,他抬头。 二人对视,男人唇齿开合间森然漾出一枚无声的笑,眉眼间似乎流窜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 如此良久,直到感觉脸部僵硬发酸,他敛去笑意,抬手深深掩面,。 推开那扇困住人的窗,清凌月色霎时盈满怀,扑面而来的青蓝色似乎要将他吞噬。他微微仰头,胸口长长舒了口气,伸出指尖轻捻看不见的细碎月光,喉间暗哑,“罄书难写······讨点利息罢了,可别才开始便禁受不住了。” 见主子如此,沉夜有些担心:“殿下莫伤怀······” 世人皆知殿下手段狠戾叫外人胆寒,那都是叫外人看的,若非如此,他无法保全自己。 沉夜心疼殿下,他想,若是贵妃娘娘在世,见到如今的殿下,该会有多难过。 殿下也才二十不到的年纪,若不是生在这坐皇宫之中,他本该同别的青年人一样活得肆意洒脱,如今却要背负着可能会折磨他一辈子的仇恨,时时刻刻活在权谋算计中。 温朝叫风吹着,心下既平静又畅快,摆摆手,“无事,”他转过身,“可有瑛玦的消息?” 沉夜迟疑地摇头,“暂时没有,不过将军此前大败东瀛,回城路遥也已经走了有四五日,想来不消多时便能到了。” 温朝点头,“夜深了,且先安置吧。” “待明日,将那道人请来府上,叫他做个法。若推三阻四,绑来了便是。”男人语气淡淡,仿若在谈论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走向床边,却在掀起衾被的那一刻,冷峻的面容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只盼今日,不要再做那诡异的梦了,可笑他此前一直以为自己无情无欲,却原来,只是没有遇到她。 可世上除了如愿以偿,还有事难惟愿。 翌日上朝,局面一团乱麻,重新站队的,倒戈的,墙头草摇摆不定的,简直精彩纷呈,看得他欲拍手称快。 乱,越乱越好。 温朝一踏入廊亭便听到一阵吵闹声,他拧眉,面色不虞,问前来接应的沉夜,“何人在此吵得很。” 正说着,一个侍卫急吼吼跑来,黝黑的脸庞带着几道明晃晃的抓痕,这会儿正渗着血丝,也顾不上捂着,他急急说,“殿下,不好了,您快去前院儿瞧瞧吧,县主一大早就来了,还带了几个嬷嬷,拦都拦不住,这会儿闹着要寻嬴姑娘,说、说······” “她说什么?” 侍卫面露难色,在主子沉沉的威压下支支吾吾挤出一句话:“县主说······说要给小妖······嬴姑娘一个教训······”说完他便低下头,不敢去瞧主子的神色。 男人面色沉沉,俨然是风雨欲来的前奏,他瞪一眼神情尴尬的沉夜,“何不早些与我说。” 沉夜心道属下冤枉啊,这不还没来得及张嘴。 “去看好那道人,跑了拿你问责。” 男人丢下一句话,越走越快,一会儿便惟余一个背影。 这头,赵琼华闹了一通也没能见到那小贱人的模样,这会儿也有些累了,恨恨坐在亭子里歇息。 背后传来脚步声,她心说难道那小蹄子偷偷叫了帮手,腾地站起身,正欲再闹,一看那张脸,顿时萎了。 蔻丹几乎戳到手心的肉里,娇颜明明扭曲着却又努力温柔,她咬牙放轻语气:“朝哥哥。” 一旁的几人都竭力忍着笑。 温朝笑着,眼里却没有什么温度:“县主。” “皇子府不是县主家后院,县主今日所为何来?该给本殿一个合理的解释。” 赵琼华有些心焦,难道真如皇后娘娘说的一样,朝哥哥被那小妖精迷惑了?以前朝哥哥对她虽也冷淡,但多数时候还算是客气的,哪一回这般咄咄逼人、夹枪带棒对她的······ 她那嬷嬷见自家主子不说话,壮着胆子要替她说:“殿下,县主只是想见见那姑娘?是那奴婢拦着,还喊了人······” 看见男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被主子掐着噤了声。 温朝冷笑一声,“本殿问你了?你也叫县主?” 他还没忘记赵琼华,转而凝着她有些因为仓惶而发白的脸,“见她?你是以什么身份见她?县主,请你适可而止,本殿不想追究你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你最好也别太放肆。” ps:最近好emo,推荐大家去听黄师傅的 楚歌起 ,记得要看mv,简直神仙,给我泪崩几次 对了,有点想写1v3了怎么办 第十四章 q uy ushuwu. co m 她哪里见过朝哥哥如此咄咄逼人的模样,立刻吓到了,温朝在她心里应该是淡薄的,既温和又清冷的,是以打上这层烙印后,她从不曾相信外头对他的那些谣言,甚至还背地里教训过几个嘴碎的宫人。 如果说方才赵琼华心里还抱着些点不明道不破、同那女人一较高下的心态,此刻她毫不怀疑,假如她适才闯了进去,莫说打杀,怕是碰了那贱人一根毫毛,朝哥哥也不知会如何惩处她。 顶着心上人嫉恶如仇的眼神, 想到清冷如皎皎明月的人竟为了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女人对自己发火,她顿时六神无主起来,一颗心仿佛浸在冷水里,被嫉妒和酸酸的感觉掰成两半,她有些委屈地看着他,呐呐道,“朝哥哥,你为了她竟如此对我······你喜欢她什么,你说与我听,我也可以做到······”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18w.vip 忠勇伯视独女为掌心明珠,自小千娇百宠,梳妆打扮再加上她本就生得明艳娇憨,平心而论也算京城首屈一指的美人儿,多少王公贵族子弟巴巴上赶着求娶,可惜县主一个都瞧不上,唯独追着这位人尽皆知的冷面公子跑,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伯爷就此事点过女儿数次,哪知她现在已是脸皮厚的没边儿了,在亲爹面前服个软撒个娇,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出了忠勇伯府大门,见着二皇子那张脸便要再犯。伯爷所幸也不去管她了,二皇子得罪不起,自己女儿又舍不得罚,真要论起来,二皇子本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犯得着自己凑上去讨打。 总之二皇子对他女儿这种行为的容忍,被外界认为是一种默认,忠勇伯府也因此捞了不少好处,谁也想不到男人今日会毫不留情地彻底撕开这块遮羞布,斩断她这些年的念想。 温朝根本不想同她继续这种没有意义的对话,“此事同她无关,”他压抑着脾气,眼中满是沉沉不耐,“县主,本殿好心劝你,你那些花样大可以花在别人身上,若是县主不听劝告,再这样胡搅蛮缠,大可以试试。” 一席话才说完,男人冷着张脸,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屈,随手召了个侍卫,不再看她一眼,吩咐道,“去,送送县主。” 赵琼华心神恍惚,胡搅蛮缠、胡搅蛮缠······她什么都还没做呢,就值得他这么高一句评价。 嬷嬷伸手拉她,“县主,县主?咱们快走吧。”她附在赵琼华耳边安抚道,“等老奴回去禀报了娘娘,县主有的是机会收拾她。” 赵琼华咬着唇,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心中的愤恨不甘如同洪水般冲垮了从前筑起的不堪一击的堤坝。 她发现男人正一副温柔似水的郎君模样,似乎先前对自己不善与抵触皆是她的幻觉。 他就站在她身侧,赵琼华痴痴望着那双眼,不仅是自己,满园秋色皆不在那双眸里。 她怔怔追寻着他的眼,他在看什么?又是做给谁看呢? 墙篱后探出一个脑袋,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缎子般的乌发松松挽起,披散在身后,秀眉琼鼻,肤莹如玉,透着红润光泽,水盈盈的眼似江南绵绵细雨的柔,莹白小脚趿着双绣鞋,上缘收口处缀了圈白色绒毛,更衬得那纤细的脚踝脆弱精致。 那张令天地黯然失色的小脸上带着抹迷惑,圆溜溜的眼慢吞吞地扫视他们几人。 赵琼华边叫人扯着走边回头,心里既难堪又吃惊,她竟不知京城还有这般容色的女子,不知是哪家小姐,生就这副祸水模样,怪不得连朝哥哥都被勾得神志不清,这活脱脱就是个话本里的妖精。 纷杂的脚步声交织着越来越轻,“砰!”大门在背后毫不留情关上。 阿姝被那直勾勾的眼神瞧得不自在,她瑟缩了一下,娇小的身子又向柱子后头藏了藏。 男人垂在身侧的大手攥了又松,叫她看见方才他冷脸的那一幕,他心头罕见地淌过一股不明所以的慌乱,丝丝缕缕的情绪几经变幻才被压下。 “嬴姑娘,可是方才吵了你?” 少女点点头,又飞快摇头,“县主很生气,二殿下,阿姝在这里是不是会给你带来麻烦。” 她好像隐约懂一些,又像什么都不懂,只拿一双晶莹澄澈的眸子瞧着他。 温朝叫这双天真澄澈的眼睛瞧得心口莫名一窒,唇畔逸出一抹极淡的笑,迈开步子向她走去,高大欣长的身子矮下些,细细审视那张乱他心神的粉腻面孔,语气温柔至极,“方才吓着了?” “今后莫同他们学这些,你我之间无需计较世俗礼数,姑娘面前,我便只是温瑾鸿。” 他离她极近,轻易便遮了少女头顶大半个太阳,脚下透出一块阴翳,将娇小的她完完全全罩在里面。 墨黑的瞳仁带着层安抚之意,他弯下腰又朝她凑过来些,那张勾得无数贵女遐思的俊颜就停在不近不远处,呼出的空气柔柔地瘙着她的小耳朵,“仔细脚下,这矮墙篱可扎人地很,”他缓缓向她摊开手掌,“来。” 酥麻贯耳。 阿姝不知怎么地怔愣在原地。 温朝看着少女失神的模样,满意地弯唇。 直到被他掐着腰轻轻抱出回廊,阿姝还未回味过来方才短短几秒发生的一切,水润的眸子原本略带几丝闪躲,此刻正惊异地看着他,娇靥腾地飞起一层薄红。 他······刚刚抱了她?记得龙哥哥叮嘱过她不可同别的男子那样的。 腰间那点微弱的余温很快便随着对方克制的抽离而消散,她甩甩混乱的脑袋,还未想明白要如何同瑾鸿说。 他站得远了些,天青色长袍上的鹤纹丝丝缕缕灼成流光似的线,渐渐斑驳成模糊而略有些扭曲的影子,到最后隐在光里瞧不分明。 转身走了两步,他倏尔想起什么,顿住脚步,阿姝原就发着呆亦步亦趋跟着,这下躲闪不及,狠狠磕上一堵坚硬的肉墙,她捂着酸痛的鼻子,疼地眼中冒了泪花。 那声音混了点凛冽的意味,依旧清朗动听:“怎不见那日赠予姑娘的坠玉?” 阿姝吸吸鼻子,不知怎么,头顶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仿佛有无形压力,叫她莫名紧张,垂着脑袋盯着脚尖,纤白双手绞着,她慢吞吞解释道:“在······房里,我收起来了,装在匣子里。”少女的乌发中藏着一枚小小的旋,声色温软惶恐,细听之中还有一丝颤抖。 “往后还是随身戴着罢。”温朝淡淡道,明明是若无其事,语气却不容置喙,见她忙不迭地应下,眼中浓墨般的戾色才终于消散。 所幸阿姝不记事,很快便把方才的怪异与不适抛之脑后。 案桌上摆着许多精致的小点心,阿姝的目光在上面小小流连了一圈,蓦地停在那几只茶盏上,眼睛一亮。 男人草草抿了口热茶,朝某处招招手,两个侍卫从暗处走出,手脚麻利地抬着一只厚重的木箱来到众人面前,那箱子看着精致而贵重,厅堂里的许多双眼睛皆偷偷在其上游移,纷纷好奇箱内之物。 忽一人脚步匆匆走进来,凑上前低语:殿下,将军的车辇已在外候着了。 温朝遂起身略带歉意地对阿姝解释:“容我暂且失陪。”阿姝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男人走之前还不忘大手一挥点了个人命令道:“好生伺候姑娘。”他朝她笑笑,虽是一个极浅的、看起来没有太多温度的笑,依旧惊呆了一众奴婢。 自从这姑娘来到府中,二殿下的脸色再不是那般吓人,甚至偶尔都会笑了。 下人们反应过来,主子早已走远,徒留个背影遥遥相对。 婢女规规矩矩地给阿姝奉茶。 阿姝嗅着空气中清甜茶香,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飞远。她愣愣低下头瞧着杯盏中小小的倒影,初来府上时她曾在温朝书房中饮了杯险些苦掉牙的青茶,过后便再没有闻到过那样的味道了,上回在水榭中品饮的那盅乌梅饮酸甜而口舌生香的滋味尚历历在目呢。 身侧小婢女的声音如娟娟细流,听得人舒心,此刻正娓娓介绍着:“······此茶名为桂花木樨,乃茶中之王,易栽不易活,往常皆是限季采摘上贡,姑娘来得巧······” 她回过神,小心地捧着手中的青白瓷茶盏,学着方才他的样子,先是小心翼翼啜了一口,不禁细眉舒展,心满意足,于是便一口气将茶水喝了精光,最后摸摸没有变化的肚子,回味似地咂咂嘴,眼巴巴盯着那只铜壶。 婢女诧异地瞧一眼分分钟空了的茶盏,不禁捂嘴失笑,忙又斟了一杯递过去,心道这贵人定是哪个贵族世家从小宠着的娇娇儿,心性可真像个小孩子。 大门外浩浩荡荡集结了一队人马,莫约十来人,领头的是个披着铠甲的年轻人,乌发高高束起,一杆磨得发亮的银枪别在劲腰,许是常年在外征战沙场,皮肤晒得黝黑。男子狭长的丹凤眼带着柔情,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身下的骏马,不时侧耳同兵士交谈。 这年轻人一派风尘仆仆的样子,黑眸却亮如繁星,整个人精神炯炯。 回头遥遥一瞥见了温朝,他立刻撩袍自马上跃下,长枪交给旁的士官,三步并作两步便上前一拜,笑盈盈道:“臣拜见二皇子殿下!” 温朝上前扶他:“起来。一年未见,倒还学了些虚礼。” “过去年少不懂事,莽撞了些,礼数不周全,多亏殿下担待。” 温朝拍拍他的肩,笑着斥道:“少来这套,你我兄弟二人不要生份了,薄将军呢?” “父亲留在宫中吃茶,圣上晚间还摆了几桌宴席,已经派人去府上接我娘和小妹了。” 薄野奂笑着继续道:“殿下知道我的,一介粗人,也不爱说什劳子漂亮话,最怕这种杯觥交杂的场合。” 男人点头:“瑛玦,知你会来,我已提前在府中备好美酒佳肴,待会儿我们二人畅饮几壶,权当为你接风洗尘。” “且先进来,边走边说。” 薄野奂拊掌朗声笑道,“好,殿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