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节 本书名称: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本书作者: 总攻大人 晋江vip2024-1-1完结 总书评数:16623 当前被收藏数:75522 营养液数:33352 文章积分:732,422,528 文案 薛宁穿进一本古早修仙小说里,成了男配秦江月的未婚妻。 秦江月出生时天降异象,传闻乃剑仙转世,天之骄子,俊美无双,可惜英年早逝。 他一死,身为男主的弟弟就继承了他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家族地位、倾注心血写下的剑道功法、本命仙剑,以及未婚妻。 当然,这个未婚妻不是她。 作为女配,她自然是品德堪忧,嫌贫爱富。 秦江月高高在上时,她借着他的威名招摇过市,横行霸道。 秦江月要陨落了,她立马跑路,连夜退婚,臭名昭著。 这就体现了女主的与众不同。 女主温颜也爱慕秦江月,在他出事后,不但主动照顾他的起居,送他最后一程, 甚至在他死后嫁给了他的牌位,做了男主的嫂子。 ……刺激。 这种关系下,男女主的感情波折自然很多,非常之虐。 薛宁掰着手指头算,觉得自己还是当一回好人,别让他们折磨自己折磨别人了。 这活儿她接了吧。 薛宁烧了退婚书,上山照顾秦江月去了。 把他送走这出戏应该就提前大结局了吧?说不定还能得些遗产。 可她见到的秦江月怎么和书里写的完全不一样? 这身娇体弱软难伺候的样子,要不是他没几天活头了,她真的调头就走! 薛宁忍耐许久,终于等到秦江月挂了,她努力挤了两滴眼泪,带着心血换来的遗产溜溜球。 幸福生活和平仙界美男环绕这不就来了! 可是没人告诉过她,秦江月那个“传闻剑仙转世”的身份居然是真的!!! 这个麻烦精他又杀回来了!!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女配 穿书 轻松 高岭之花 he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宁,秦江月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穿成白月光男二的人渣未婚妻 立意:在逆境中坚守世间的爱与和平,永远做纯粹向上的人 vip强推奖章 薛宁穿书后一手烂牌,唯有一张王牌,原书里人人敬慕的白月光男二是她的未婚夫。为打赢事关生死的牌局,她只能紧紧抓住这张王牌。原本两人只各取所需,待白月光陨落就分道扬镳。但将死之人却在与她相处中萌生爱意。人人都爱的白月光不爱任何人,只爱她。邀涌的感情让无惧生死的人开始怕死,白月光生平第一次想要奢望一个奇迹,他希望自己能活下来。 本文情感细腻,酸甜交织,女主和男主在生死之隔中的极致拉扯,精彩纷呈,值得阅读。 (作品上过vip强推榜将获得此奖章) 预收推荐,喜欢的去专栏收藏一下么么么 《如何在替身剑尊手下成功存活》 扶玉穿越了,成了边陲小城里一寡妇,守着一个小铺面干起了老本行——厨娘。 她靠手艺赚得盆满钵满,眼瞧着就要往周边发展分店了,突然做了一个极其真实的梦。 梦里她是九天仙盟盟主的女儿,得以和清霄剑尊结为道侣,虽然剑尊每天忙着拯救世界,几乎不与她见面,但在实力至上的修界里得了剑尊庇护,便能享用修界最好的修炼资源,境界也是一日千里,日子过得气派舒适。 这份平静在百年后出了一次意外。 清霄剑尊加固魔尊封印时误入幻境神魂受伤,昏迷不醒地被抬了回来。 魔尊破封印而出后,马不停蹄地把她给抢走了。 确切地说,是她主动跟对方走的,因为只要见过清霄剑尊和魔尊的人都会发现,这两人长得有七分相似。 清霄剑尊在她眼里只是魔尊的替身!甚至连剑尊误入幻境都是她搞的鬼!好狠一狼人! 而清霄剑尊在幻境中所看的,正是自己的道侣和魔尊恩爱却不容于世的过去。 他苏醒后境界攀升,一剑劈界,直接把这对狗男女给砍了。 砍完还不给他们同穴,一个被烧成灰,一个被碾成泥…… 好他娘惨,但是该,醒来的扶玉自己都觉得这个奇葩梦里的自己很渣。 但想到被碾成泥的悲惨结局…… 代入感太强,已经开始害怕了。 不过还好是个梦,一定是小说看多了才会做这么离谱的梦,这世上哪有仙人啊! 扶玉抹了把汗推门而出,正看见天降紫光,一身雪色霞光法衣的仙人站在她门口,白发玉颜,赫然是梦里清霄剑尊砍死狗男女后一夜白发的样子。 剑尊手持无量剑,转过头冷冰冰地说:你以为躲到凡间来,我便找不到你了吗? 扶玉:……噩梦成真!要不我还是回去睡一觉吧;_; 第1章 第一章 薛宁身下躺着的,是能真正做到躺平也可以增进修为的紫烟暖玉床。 她身上盖着的,是终阶妖兽雪颢的皮毛制成的毯子,恒温体感,丝滑柔软,别提多舒服了。 穿在身上的亵衣质地轻薄,颜色是那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嫩粉透白,是用特别的织法将东海珍珠粉末融了进去,每一尺都造价高昂,费时费力。 享受。 真是太享受了。 连鼻息间淡淡的清甜花香,都是香修们精心调配出来的,不但可以平心静气,还能助人入定。 如果这些都是为薛宁本人准备的,那就更享受了。 “仙子!仙子!大事不好了!” 一声惊呼将薛宁从享受中惊醒,她散着一头长发,披上外衫下了床,看着地面上打滚的小王八,啊呸,是小神龟,仔仔细细将衣服被子整理好,生怕损坏了这些天物,搞定一切才转过身来,四平八稳道:“莫慌,来,可以了,怎么个事儿,就喊着大事不好了?” 小神龟一蹦三尺高,声音急切道:“是真君!潮凝真君回宗了!” 它后面话还没说,方才还不紧不慢的薛宁已经消失不见。 “真君马上又要走了……”这半句话,就它自己听见了。 得天独厚的洞府外仙气缭绕,是如今修真界最适合修炼的地方。不管是薛宁之前享受的一切,还是这座洞府,都是属于潮凝真君的。 她之所以在名正言顺地享受这一切,是因为她穿书了,还穿成了潮凝真君的未婚妻,一个在原书里不折不扣的恶毒女配。 这些东西,都是她从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那里霸占来的。 这是一本非常狗血带感的仙侠禁忌叔嫂文,书中男主正是潮凝真君的弟弟,女主则是他的未婚妻。 当然,这个未婚妻不是她。 作为恶毒女配,她是借着父辈对潮凝真君的恩惠强逼来了这桩婚事,定亲之后打着真君的名号横行霸道,无恶不作。 如今修界式微,七百年前的神魔大战以魔神取胜,神仙两界陨落为结局。没了神族仙族的庇护,人界风雨飘摇,是修士们勉强在妖魔冥三界的欺压中守住了一亩三分地,集中了可用的修炼资源,忍辱偷生蛰伏着期许一个明天。 潮凝真君秦江月,就是七百年来最有可能改变这一切的人。 他出生时天降异象,万佛法寺的大师在天边看到了当年剑仙出现时才有的紫霞道光,是以认定他就是剑仙转世。 这么多年来,修界最好的资源都集中在秦江月身上,他也确实争气,年纪轻轻修为已经远超他的长辈和师尊,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守护神和白月光。 薛宁穿成的这个同名同姓的恶毒女配,正是秦江月师尊的女儿,因着他的特殊身份,魔界自然不可能放任他生长,对他是不断打压,时常折磨。 为保护剑仙成功转世归来,修界付出了很大代价,女配的父亲就死在其中。她正是利用这件事,强迫秦江月与她定下婚约,心安理得地从他手中夺走所有宝物。 修界明面上虽然还保持着对魔界的臣服,但大家都知道这所谓的和平已经是白纸一张,随时都可能被捅破了。 其实修界的人也很不解,为何魔神那么强大,在明知剑仙可能归来的时候,还不亲自出面,将其斩杀于微末之时? 这是在书中后半段,秦江月陨落之后才写到的。 魔神充分证明了一点——再强大的反派也会死于自负,他连神界都灭了,还会怕一个剑仙归来? 虽然当年的剑仙战力确实是最强的那个,连神界都无人可比,可灭了所有对手之后,太天下无敌让魔神过于寂寞,所以任秦江月成长,想看看有什么趣味。 后面他等得不耐烦了,亲自来和秦江月斗法一场,结果就是秦江月陨落,修界大乱,真正的男主——秦江月的弟弟秦白霄脱颖而出。 潮凝真君秦江月活着的时候受众人仰慕,温柔强大可靠,是不折不扣的万人迷白月光,死后更是如此。 秦白霄一直默默喜欢着女主温颜,温颜作为仙宗大师姐,清冷高贵,圣洁无瑕。 她和所有人一样仰慕秦江月,在他重伤倒下,时日无多时,义无返顾地脱下道袍,换上素衣,上山去照顾从天之骄子坠落为废人的白月光了。 甚至在白月光死后依然割舍不下,生无可恋地嫁给了他的牌位。 活着的时候不能和他在一起,死了也要做他的遗孀。 而秦白霄则在之后的故事当中,以小叔子的身份和嫂子来了那么一段。 他算是继承了兄长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家族地位、倾注心血写下的剑道功法、本命仙剑,以及未婚妻。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2节 再次提到未婚妻,就要说说薛宁这个角色了。 女主之所以有机会嫁给秦江月的牌位,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鹅裙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是因为薛宁这个品德堪忧嫌贫爱富的前未婚妻,在明月坠落的第一时间,就写了退婚书送上山,与秦江月一刀两断了。 秦江月高高在上时,她借着他的威名招摇过市,横行霸道。 秦江月要陨落了,她立马跑路,连夜退婚,臭名昭著。 完全是女主的对照组。 这样的人肯定不会有好下场,在秦江月死后不久,就因为身怀退婚时霸占的宝物被觊觎,故意陷害女主致使没人愿意帮她,体无完肤地惨死在妖魔争斗之中。 文里有段文字专门来写她的结局: 【妖魔离去的污秽余光下,是一片狼藉的孤月山。 那里曾经是天骄潮凝道君的洞府,住着他从前的未婚妻。 现在潮凝道君陨落了,他曾经那个忘恩负义逃之夭夭的未婚妻也得到了报应。 生前强迫他缔结婚约,死后霸占他的遗物,终自食恶果,被妖魔□□后撕成一片一片,吞噬血肉,魂不复生。 没有人去帮她,甚至没有人去看她。 自食恶果是她最好的结局,今日若不是大师姐没上她的当,出事的就是大师姐了。 如此恶毒的人,合该这般下场。 薛宁死之前,手里还握着潮凝道君留下的信物,试图用这个来威慑那些欺辱她的妖魔。 可潮凝道君早就死了。 那一刻她终于深切体会到了这一点。 那个屹立不倒,始终高高在上的人,真的死了。 再没有人会沉默地随她掠夺一切、庇护她了。 化为乌有的时候,这个恶毒的女人还在憎恨,他怎么就死了呢? 他怎么可以死? 用她父亲的性命换来的生命,怎么可以轻易就死了呢? 他该活下来,永远为她负责才对。 那个时候的他们都忘了,在最初的时候,秦江月刚刚拜师时,薛宁也不过是个婴孩。 待她长大正式入门后,她也曾诚心实意地唤着秦江月大师兄,和所有人一样信赖他。】 回想起书里的结局,薛宁直打哆嗦。 才有机会活过来,她真的不想再死一次,还死得那么惨。 为此她一直在找机会见秦江月,试图透露给他一些魔神会在不久之后的某次与魔族的对峙中亲自到场,让他务必避开,再不济也得有所准备。 可秦江月真的太白忙了。 夜晚他是修界的护卫兵,白天是整个人界的守护神,东奔西跑,她穿书这段时间就没见他回过宗。 她试过传音给对方,奈何秦江月和薛宁半点感情都没有,全都只为了报恩,平常联系都是让她找小神龟,再由神龟转达,可这次不知他是出了什么事,不但她传音不过去,神龟转达她要见面或对话的意图后,他也没有任何回应。 大约是烦了吧,再温柔白月光,面对她这种挟恩图报阴暗刻薄的人设,也会有偶尔想要喘口气的时候。 但你能不能不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喘气啊! 薛宁联系不上人,就只能干着急,她也不是没想过和修界其他人透露这件事,但她原本一个人品堪忧,只懂得留在宗门里享受的废物,冒然说了不被相信都还算好的,要是他们怀疑上了她,把她当做魔族的眼线,意图拿这个消息谋取什么,那可就完蛋了。 风险实在太大,到时候同门遗孤的身份都救不了她,死掉的结局还得提前。 无奈之下,薛宁就只能拜托小神龟,帮她盯着秦江月什么时候回来,一旦他回来,立刻来禀报。 到时候能见到他本人,按照白月光的人品,就算不相信她,应该也能感受到她是好意,不至于恩将仇报干掉她,也不会把她说过什么透露给别人。 毕竟书里秦江月死之前,还拜托温颜告诉宗门的各位和自己的亲弟弟,薛宁人再不好,也还是师尊唯一的女儿,她霸占的宝物不要索取回来,她要拿就拿,至少能靠着那些能度过余生。 真是好人啊! 薛宁看书的时候感同身受,完全相信他的好心肠,眼下马上就能见到这位白月光,她一边乘着仙鹤往人员密集的道场赶,一边在心里组织语言,想着如何才能让他信服。 只要他不死,哪怕受伤不那么重,她都可以继续靠着他暂时维系目前的生活。 等慢慢扭转一下人们对她的糟糕印象,有了其他的路可走,不必依赖秦江月的时候,他什么结局其实和她也太大关系了,但是…… 那样好的一个人,眼看着他要死,薛宁心里还是有点不舍。 看书时秦江月的粉丝团甚至比男主秦白霄的都大,薛宁得承认,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哪怕不是为了自己,她也会想试试能不能救他。 就像作为老师,为了保护遇险的孩子挺身而上时,被歹徒拿刀刺穿心脏,只要孩子没事,她也没有那么遗憾了一样。 仙鹤速度不算快,但也还好,降落时人群还没散,那就说明秦江月还在这儿。 好不容易回来了,他这次怎么也得休息几日再走吧?这都连轴转多久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薛宁穿过拥挤的人群,无视其他人看到她时嫌恶且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直奔高处的青年。 不管是看书时还是穿书后,薛宁一直都知道,作为所有人的白月光,秦江月不但修为非凡,相貌也极致俊美。 但她从来没想过,他会好看成那个样子。 道场最高的位置,秦江月持剑而立,金冠黑衣,身高腿长;凛冽的风吹得他衣袂铮铮,乌发飞舞,他整个人如同一团划开的浓墨,写意舒展,气质卓然。 他简简单单站在那,仿佛站在飞悬的瀑布之下,有种玉宇澄清万里埃的气势。 那就是秦江月。 他性情内敛温和,但本身的强大和外表给人的感受却是冷如寒潭,飘渺疏远的。 白月光不穿白衣,穿黑衣,听闻动静侧头过来时,脸庞眉眼淡泊,安之若素。 他收剑回匣,动作恣意利落,与身前的长老说了什么,就不管薛宁来此是什么目的,背着剑匣化光而去。 “……” 可以,很帅,按理说本命剑是可以收进灵府的,但秦江月走哪儿都背着剑匣,让薛宁怀疑,剑匣只是他造型的一部分。 白月光嘛,就是要精致到头发丝儿! 看看他!完完全全就是书里面那种什么都会,唯独不会活着的白月光本光! 走得这么急,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至于吗?你真是送死都怕赶不上热乎的啊。 有弟子护卫在前拦着薛宁去追秦江月,生怕她又是来索要什么宝物或者闹事的,防备无比的样子特别伤人。 “你想干什么!真君还有要事处理,此刻已经离宗,你莫要多做纠缠!” 那弟子紧盯薛宁,薛宁眼见就算乘仙鹤也是追不上秦江月了,只能不甘心地放弃。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那弟子:“我没想做什么。” 她也做不了什么了。 眼下只能回孤月峰继续荒废人生,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离开时,薛宁推开弟子横出的手臂,最后看了一眼秦江月离开的方向,认真且诚恳地说:“我祝他成功吧。” 第2章 第二章 孤月峰本是秦江月的洞府,处于修界无争仙府灵气最浓之地。 无争仙府的名号,取自“无可争锋”之意,仙府建立万年之久,根基深厚,若非如此,也早就毁在神魔大战之中了。 孤月峰这样的地方,仙府之主都不住,让给了秦江月,可秦江月日日在外面跑,这地方就便宜了薛宁这个根骨差劲的修炼废柴。 睡着紫烟暖玉床,住着得天独厚的福地洞天,也改变不了薛宁勉强筑基的修为。 就连这筑基都来得很有水分,是靠着秦江月手中的天材地宝堆起来的。 女配的父亲是仙府大能,可她的母亲只是个毫无灵根的凡人,生下她不久就死于报复父亲的妖魔之手。 她从小体弱多病,府主的女儿三四岁就能引气入体,女主温颜更是一出生便可聚集天地灵气为己所用,可她却是十几岁时,由父亲帮忙才勉强引气入体,有了无争仙府弟子的正式身份。 因着身体和修为上的差距,养成了她阴暗的性格,她憎恨早亡的母亲,时常因为嫉妒做出一些让人下不来台的事,最后丢脸的总是她自己,也让她父亲跟着没面子。 大师兄秦江月是她唯一真心信任过的人,可当她发现这个人对自己和对其他人一视同仁,没有任何特别的偏爱时,这份信任也变了质。 她老是喜欢逼迫秦江月在别人和她之间做出选择,见温颜和府主的女儿都喜欢大师兄,就天天缠着他不放,让秦江月为她鞍前马后,维护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秦江月没有拒绝过她。 哪怕是最过分的一次,薛宁让他把她染了尘的鞋擦干净,他也只是迟疑了一瞬就照做了。 师尊对他有教导之恩。 小师妹是他唯一的女儿,他最大的牵挂,哪怕师尊已经没什么可教他的了,他很快就要拜去别人门下,也不影响他对师尊的感激。 且他在作者的叙述中,也从未觉得薛宁真的是什么不可救药的大恶人。 作为天之骄子,他其实无法换位思考到薛宁自卑敏感的心情,但不妨碍他相信她本心不坏。 小女儿心思敏感,有时候只是为了一口气,薛宁若不是师尊的女儿,也不至于老是被拿去和宗府主之女或者温颜作对比,也不会刚出生就失去母亲。 没有那么大的压力,有母亲在身边陪伴,薛宁大约不会长成后来那个样子。 总之,能让她开心一些的时候,秦江月总是尽量让着她。 也是他这种无条件的容忍,让修界的人越发讨厌薛宁。 心目中的白月光被她那样践踏,大家会对她有好感才怪。 更别说后面秦江月拜到别人座下,不再是她的师兄,她见都见不到他时,还上蹿下跳,逼着父亲把人给弄回来继续欺压了。 那应该是薛宁的父亲薛琮唯一一次拒绝她,也是唯一一次对她发脾气。 她撒泼喊着让秦江月滚回来,整座山峰的弟子都听得见,薛琮发了很大的火,狠心关了她禁闭,一关就是七七四十九天。 这期间他咬牙坚持,要磨一磨她无法无天的性子,好容易出来了,薛宁看上去是老实不少,可只有她自己和读者知道,这四十九天的小黑屋让她彻底黑化,连自己父亲都恨上了。 父亲死时她不但没去见最后一面,甚至觉得痛快。 她立马借此要挟秦江月和自己成亲,秦江月没有立刻答应,是在处理了薛琮的丧事之后,在薛宁不断歇斯底里的申斥下才松口点了头。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3节 坐在山崖边,看着孤月峰下滚滚雷云,一道惊雷劈下来,如同劈在薛宁的头上。 这穿书穿的,简直是地狱模式。 还好她穿书这个节点,原身尚未真正犯下什么坏事。 现今的局面虽然地狱,但多少还有救。 哪怕回了孤月峰,薛宁也没放弃继续给秦江月发传音,但照例每一次都被拒绝。 夜里,她辗转反侧睡不着,一闭眼就是秦江月浑身是血地从空中坠落。 魔神顶着两个犄角,高大的身影看起来有两米多,背后尽是群魔乱舞,嚣张冷酷的笑声哪怕在梦里也激出了她一身冷汗。 薛宁气喘吁吁地醒过来,使劲拍了拍胸口,从床头拿起传音符,熟练地联络秦江月,意料之中地又被拒接了。 气死了。 传音发不过去,送信更是行不通,最后没办法,大晚上的薛宁又跑去了小神龟休息的花池,伸手一捞,从莲花底下把它捞了出来。 “小神龟,你帮我送几个字给他吧。” 以前为了避免被别人看见,也怕小神龟嘴巴不严实,薛宁都不敢透露过多内容。 但这次不行了,算算日子,这次秦江月出去怕是就得歇菜了,她怎么也得做点什么。 “啊?哦,嗯……” 小神龟看起来还很困,迷迷糊糊,小小的一个躺在她掌心吐着泡泡。 ……第一次见乌龟吐泡泡。 “你就跟他说,小心魔神。” 一提魔神两个字,小神龟猛地清醒过来,直接窜出一米高。 “什么!魔神来了!!?!在哪!!!在哪!快跑啊!!” “……” 薛宁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等它冷静下来,才再次道:“魔神没来,我只是让你告诉潮凝真君,这次出去一定要小心魔神。” 小神龟恢复清醒,擦着不存在的汗珠道:“你想什么呢仙子,你别咒真君行不行,魔神远在十三重天,几百年都没下来过了,听你这么说怎么好像他这次会下来一样。” 薛宁不能再多说,只道:“你就当我做了噩梦,梦到他出事,实在担心,求个心理安慰吧。你现在就告诉他,只说‘小心魔神’四个字就行,也不麻烦你什么。” 小神龟伸出头来,盯着她看了一会疑神疑鬼道:“仙子不是有什么阴谋吧?你可别乱来,真君若是出什么事,你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如今享受的这一切怕是都没有了!” 小神龟嘴上喊着薛宁仙子,也是因为它是薛琮给她留下的契约灵兽,从小一起长大,被迫听薛宁要求那么喊她。 最先两人相处还勉强算可以,但从薛宁黑化,彻底变态之后,小神龟都不得不防备她了。 理论上来说,薛宁还没真的干出什么坏事,和它也的看护也脱不了干系。 原本的女配薛宁,其实从来都没喜欢过这只乌龟,甚至觉得父亲也看不起她。 别人的契约灵兽要么威武霸气,要么美丽飘逸,唯独她的是只养了百余年还小小一团的破乌龟。 它连个正式修炼的地方都没有,是薛宁赖上秦江月,可以登上孤月峰之后,才有了这片莲花池修炼。 “别管那么多,让你发就发,赶紧的。” 不想再浪费时间,薛宁只能摆出原主的恶声恶气来。 小神龟一被凶,仿佛看到从前的薛宁回来了,缩缩脑袋无奈照做。 就知道她转性也转不了几天,这段时日的好态度,怕不是为了预谋更大的东西装出来的。 因担心薛宁的阴谋,神龟面上是按她要求发了信音过去,但内容根本不是她想要的那样。 它只写了:仙子又在闹了。 意思是让真君注意点,完事可以不那么急着回来,在外面尚且还能休息,回来是真的没有清静可言。 最好就像这次一样,回来一下马上又走,既可以让它完成薛宁的嘱托,也不至于真的扰他烦心。 “好了?” 见小神龟龟壳的光芒散去,薛宁急忙问了句。 小神龟一本正经地点头,这样阴奉阳违的事它也不是第一次干了,初次还会觉得不好意思,时间长了,避免了好几次争吵后,它也颇有心得了。 “行,那你继续睡吧。” 该做的能做的都做完了,薛宁也心安了,把它放回莲花池底,拍拍手回屋去了。 小神龟呆呆地趴在水里,还在为薛宁居然亲手放它下来而受宠若惊。 远在人魔两界交界处的秦江月第一时间收到了它的传信。 看着龟壳上的几个字,秦江月眉头都没皱一下就收了起来,身边人上来禀报前方异动,他便领着人过去了。 这天后半夜薛宁睡得还行,没再做什么噩梦。 只是醒来的时候人还是有些恍惚。 她好像知道秦江月为什么穿黑衣不穿白衣了。 黑衣的话,血迹不会那么明显。 空中坠落的人如同墨色的纸鸢,看不见多少血,但破碎感难以言喻。 这之后一连几日,秦江月都没什么消息,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薛宁心态也渐渐平稳下来,觉得他肯定是收到神龟的传音,不会像原书里那样毫无防备地对上魔神了。 哪怕受伤,也不至于修为尽废,筋骨寸断,苟延残喘。 可现实是,又两日之后,秦江月被抬回了无争仙府。 原来不是没有消息,而是薛宁这个身份地位收不到任何消息。 直至秦江月回宗,奄奄一息,整个人界都知道消息后,她才听到。 ……所以最后还是这个结局? 一种沉重的宿命感席卷了薛宁,让她不禁想到,剧情是没办法更改的吗? 看着其他弟子悲痛的神情,思及自己那个结局,薛宁脊背更冷,人都有点哆嗦。 耳边是小神龟的哭哭啼啼,它一副后悔不跌的样子,她没心思去追究为什么。 追究也没意义了啊。 事情已经发生了。 原身这个时候是怎么做的呢? 哦,连夜写下退婚书,送到府主峰给刚刚苏醒的秦江月,被府主和长老们看见,无一不斥责她的无情无义。 薛宁使劲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额角,这事儿给她肯定是干不出来的,那她现在要怎么办? 回到屋里,薛宁翻出妆匣暗格里的退婚书,这玩意儿其实原身早就写好了,只是一直贪着秦江月的资源和声望,没舍得给出去放他走。 至于为什么写这个,其实还是因为,比起秦江月,她更喜欢男主秦白霄。 秦白霄对她从没有好脸色,但对其他人也没有。 秦江月是那种对任何人都很不错,谦逊温良,实则是另一种一视同仁的漠然态度。 但秦白霄不是,他爱憎分明,除了兄长和温颜,谁都得不到他一个好脸。 薛宁没见过他一个笑脸,总是被他冷冰冰对待,她见过他对温颜力露出的温柔笑脸,有一段时间,很期许那样的特别会是对着自己。 从那开始她就默默关注秦白霄,也学着在对方面前收敛脾气,想要那样的特殊落在自己身上。 可以夺走别人对温颜的关注,也让她充满期待。 但事以愿违。 感受到薛宁的古怪之后,秦白霄只觉得恶心,至此只要看到她,就远远避开不屑一顾。 在秦江月死后,薛宁退了婚,觉得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去争取秦白霄,不会让他那么恶心了,谁知他宁可去和温颜搞叔嫂恋,也不理会自己半分。 那个时候她明白,秦白霄只是纯粹厌恶她,如果换成温颜,哪怕是嫂子的身份,他也能越界。 薛宁就此更疯了。 后来被妖魔围攻无人帮忙,也是因为那次她做了生命中最糟糕的一件事。 她差点害得女主被妖魔糟蹋。 结局大家都知道了,自食恶果嘛。 捏紧了手里的退婚书,想到原书中白月光死后男女主之间一系列虐恋,最后男主与魔神大决战突然爆种,一改之前颓势扭转局面灭了魔神,但身体也崩溃,无法承托力量,差点死掉be,薛宁决定做一点好事。 为自己,为秦江月,也为原身和主角们。 别让他们折磨自己折磨别人了。 这活儿她接了吧。 薛宁烧了退婚书,收拾了一下东西塞进乾坤戒,斗志昂扬地出门了。 第3章 第三章 去照顾秦江月的好处很多。 薛宁还可以再近距离证实一下,剧情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可改变。 如果能把秦江月好好送走,女主不必做男主的嫂子,又没了她作妖,男主或许还能提前爆种,早日结局呢? 希望总是美好的。 到时候就能名正言顺拿遗产了吧。 也不至于真有什么危险,没人愿意来搭一把手。 她还是得找机会努力修炼,毕竟靠人不如靠己,有了自保的能力,想干什么都可以。 以前看小说,修真界那是真正的美男环绕,飞天遁地,听起来就很酷炫! 等没了后顾之忧,还有无数法宝灵石,就能尽情体验一下了! 畅想得实在太美好,薛宁充满了干劲。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4节 原书里,秦江月得知自己情况的第二天,就要求搬到仙府后山去静养。 后山毫无灵力,但风景还可以,住的都是外门弟子,他要去那里,说是静养,其实就是等死。 薛宁抬头,艳阳高照,她得到消息的时候,秦江月已经回宗几日了,她又磨蹭了一会儿,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后山了。 在后山好啊,省了再去府主那里看他们脸色。 只有秦江月本人的话还可以不那么紧张,至少哪怕看出她换了芯子,以白月光温柔善良的性子,也不会太过为难她。 ……的吧。 能防还是防着点,不被看出来麻烦还是少一些。 得在不违背原来人设的情况下,一点点转变才行。 心里想着这些,人已经到了孤月峰山下的传送法阵处,守阵的弟子见了她如临大敌,仿佛魔神亲临了一样,急切地往后退了四五步。 “……”她威力真是大啊! “宁仙子来此所为何事?” 这声“宁仙子”,对方叫得可真是勉强,随便什么人都听得出来他的不情愿。 薛宁摸了摸脑门,原主是比较宅的,基本都在孤月峰生活,只有仙府有重大活动,或者思念秦白霄的时候才下去。 像其他人那样正常修炼上课,对她来说是不可能的事,一来是先天条件不允许,去上课也是自取其辱,学不到半分皮毛。二来,大家实在厌恶她,见了她避入蛇蝎,她越是看见,越是生气,也就越是阴郁,还不如不出去来得好。 是以她突然出现在这里,守阵弟子都很意外,最近可没什么秦白霄的消息,也没什么重大活动……等等,如果潮凝真君要陨落了,这件事对薛宁算是重大活动的话—— 守阵弟子迟疑着正要开口,就听薛宁意气风发道:“对!我要去后山照顾我未婚夫去了!” “……”问你了吗你就说? 这个时候,薛宁有点能体会到原主得到和秦江月的婚约时,那种澎湃心情了。 原书里女配拿了婚约后嚣张到什么程度呢? 那可是路过的狗,都得听她说两句:“我有一个未婚夫,他叫秦江月……” 身为凡人女子诞下的孩子,修炼修不出门道,却可以掌控修界最大的希望,哪怕是像别人口中那样“玷污”了他,也挺让人热血沸腾的。 即便对秦江月本人没什么真心,但对他的身份和影响力,原主还是很爱的。 “现在就送我到后山去,最好可以告诉我潮凝真君住在拿间屋舍。” 守阵弟子倒没对后山露出什么惊诧来,说明秦江月的确是已经去后山了。 但他对薛宁居然愿意去照顾等死的真君感到万分震惊。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阵光中的姑娘,她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发色较之其他修士有些浅淡,平日里不爱笑,总是阴沉着脸,也不爱站在阳光下,比起修士,他们这些弟子总觉得她更像魔族。 但今日好像有些不同。 薛宁脸上虽然没笑,但也没什么阴祟,明媚的阳光洒在她的衣裙上,是和印象中一样的深色衣裳,那种毫无花纹死气沉沉的墨蓝色,但她简单梳理了头发,不像平日里那么不修边幅,望着他们的眼神也不那么阴森憎恶,压抑老成的衣饰突然就没那么沉重了。 思及过去,几个弟子打了个哆嗦,因着潮凝真君,他们哪怕对薛宁不喜,至少也不会撕破脸。 “真君所在之处已被府主设为禁地,宁仙子还是回去吧,你是进不去后山的。” 他们试图让薛宁走出阵光,但薛宁一本正经道:“再是禁地,我是他的未婚妻,他出了那样的事,修为尽失,身边一定需要人照顾,我必然是要去的,哪怕是府主来了,这样名正言顺的事,他也不会拒绝。” 弟子们愣住,都有点不知如何反驳,他们心里有种浓浓的违和感,这言辞举动,怎么看都不像是薛宁该有的样子,可眼前站着的,明明就是薛宁本人。 正犹豫间,薛宁沉下脸,变成了从前的样子:“怎么,我说的话你们听不见吗?快送我过去,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这下反而让弟子们觉得舒服不少,虽然他们修为都比薛宁高,真打起来并不怕对方,但这可是真君的未婚妻,哪怕真君要陨落了,但比白月光威力更大的是什么?是死了的白月光! 为了修界而被魔神杀死的秦江月,只会让他们更加憧憬仰慕。 即便是真君被迫接受的未婚妻,只要真君没有松口解除婚约,他们也得容忍。 再者薛宁自己修为虽然不高,手里却有不少法宝,就算赢了他们不会有好果子吃。 “我们要问过府主才能……” 有守阵弟子还要坚持,可薛宁一瞪眼,对方瞬间不说话了,皱着眉头打开了阵法。 “那等你过去,我们也要禀报府主,若府主不准,我们会亲自请宁仙子回来。” “随便,现在赶紧送我过去就行。”薛宁摆摆手,不甚在意的样子。 守阵弟子们咬咬牙,派了一个人出来,送薛宁去后山。 薛宁看着对方老大不情愿却又不得不遵从的样子,心想原身这招还挺管用,难怪她热衷于黑脸,确实能省不少事,只要我没有道德,就谁都绑架不了我。 传送法阵很神奇,使用起来不太舒服,也可能是薛宁身体太差,修为太低,整个过程就好像被塞进了滚筒洗衣机,手脚都打了个结。 好不容易到了,陪同的弟子毫无异样走得飞快,她却一步三摇,恶心想吐。 “宁仙子还请快一点,我还要回去守阵。” 孤月峰是无争仙府最重要的法峰,时刻需要人把守。哪怕潮凝真君以后用不上了,也会给其他人用,反正早晚会逃开薛宁这个恶毒的女人,这大概是最近唯一让他觉得还算高兴的好事。 终于不用给这个烂人看大门了,家人们谁懂啊! 薛宁的想法,这名弟子也不太懂。 来之前她意气风发,来之后,除了身体的原因,她心理上也稍微有那么点发怯。 第一次见秦江月是隔得老远,话都没说上一句,来不及有什么特别情绪。 但这次不一样了。 薛宁抬手遮了遮后山的阳光,太刺眼了,好明媚,生机勃勃的,可这里住了一个人,他就快死了。 他的生命在衰竭。 薛宁是死过一次的人,虽然死得很快,但也经历过那个等死的时刻。 那确实不太好受。 ……算了,还是想点开心的事,既然秦江月已经注定要离开,那她也只能让他走得开心舒适一点,把临终关怀做好。 如果证明剧情还是可以更改的,就能提前大结局,逃脱死结,幸福修界美男环绕了! “宁仙子能不能快一点,就两级台阶而已,至于那么慢吗?” 守阵弟子实在受不了她的磨蹭,转头来不耐烦地催促。 薛宁提着裙摆上台阶,抬头认真说道:“我不得做点心里准备吗?” 那哪是两级台阶啊? 那是她人生的天梯啊! 她这两步路,看似跌跌撞撞,实则平步青云! 这小兄弟才是一点都不懂! 第4章 第四章 再长的路,终究还是有到头的时候。 越靠近秦江月的住所,周边就越是荒凉,原书里哪怕是要住在后山,府主给秦江月准备的也是风景很美的地方,即便他已无生还可能,也希望他每日看到的景色至少可以令心情舒适些。 只是秦江月被抬到后山后,看了一眼就拒绝了。 因为那地方实在位置太好,人来人往,不够僻静。 他自己选了最靠后的住所,那是外门最低级弟子住的地方,光线昏暗,潮湿阴冷,对于不到筑基,没有辟谷的弟子很不友好。 没人喜欢待在那里,但秦江月喜欢。 每次女主温颜看到他住在那个地方,就像看见腐朽衰败的枯木上长出了莹白的花朵。 脆弱得令人不敢触摸。 守阵弟子停下脚步,脊背挺直,面上一片悲戚。 薛宁看向他的脸时,发现他已经热泪盈眶。 “就到这里,我要去向府主禀报了。” 他像是不忍看秦江月的具体情况,匆匆转身跑了,那几步缩地成寸,应该是他这阵子用过最好的一次。 被这氛围感染,薛宁的心情也更沉重了一些。 她僵在外面,想起上次在道场前那匆匆一面,手揪着裙摆,不知该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腹稿打得再清楚,真到了事儿上还是紧张。 要见到秦江月之前的心情,让她莫名想起了被教资支配的恐惧。 薛宁情不自禁地战栗了一下,突然听到一点动静。 她望向声音的方向,发现那来自一棵繁茂的大树之后。 树长得遮天蔽日,古怪藤蔓缠绕其上,延伸至薛宁脚下,看起来非常克苏鲁。 薛宁抬了抬脚,她站在这里时间也不算特别长,鞋面鞋底却已经沾满了水珠,可见有多潮湿。 好在她身上的东西都是宝物,哪怕外面沾湿,里面也是干爽的。 薛宁提起裙摆,一点点靠近那棵望不到顶端的大树,心里有个预感告诉她,她要找的人很可能就在那里。 事实也确实不出所料。 可真的看见秦江月坐在轮椅上,一身简质黑衣,安安静静在树后闭目养神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潮起潮落。 秦江月道号潮凝,与其说是他自己,倒不如说是描述别人见到他时的心情。 潮起潮落,潮涌潮凝。 发出声响的不是他,是轮椅旁的一条蛇。 蛇身漆黑粗壮,一双眼睛厉得仿佛能喷溅出毒液,正要狠狠咬上他垂下来的手。 那只手该怎么形容呢。 苍白,纤细,骨节分明。 青蓝色的脉络清晰起伏,哪怕主人已经行将就木,仿佛依然蕴藏着巨大力量。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5节 叱咤风云的潮凝真君,如今是连一条毫无灵智的毒蛇都能欺辱了。 毒牙触碰到秦江月修长的手指之前,薛宁扑了过来。 如同为了保护学生扑向歹徒的尖刀时一样。 原身再怎么实力不济,到底是无争仙府大能的女儿,处置没有灵智的普通毒蛇还是没问题的。 黑蛇七寸被红光打伤,无力作恶,扭曲着身体消失在树丛之中。 这里潮湿得要命,除了毒蛇恐怕还有不少其他毒虫,薛宁不是穿书后第一次使用法力,但还是第一次用来伤敌,心跳得很重很快。 她看看手指,颇为劫后余生地甩了甩,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鹅裙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平复一些后就按住了轮椅的扶手,想把它转个方向,将睡着的秦江月推到屋里去。 住所再简陋朴素,至少可以遮风挡雨避开毒虫。 这树荫密得艳阳光芒都变成了斑驳光影,一切沉寂得如同主人走向灭亡的生命。 一下子把人给整低落了。 正要行动,突然浑身一凛,好像被倾泻的月光席卷全身,寒得背后发颤。 薛宁一挪眼,对上秦江月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那实在是一双安静且孤独的眼睛。 哪怕走到了绝路上,从神坛之上坠落而下,也没有给他带来任何颓废或自我厌弃。 有种无惧生死,堪破全局的从容和自信。 薛宁有点不敢看那双眼睛,对视的一刹那,好像全部的小心思都被他看穿了一样。 她匆忙地避开那双眼,发觉手已在他醒来的那一瞬本能地缩了回来。 手脚紧张地往后退了几步,这完全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 原身疯狂地榨取着秦江月的一切,但生理上,她还是在惧怕他。 是弱者对于强者的惧怕。 可强者陨落了,已经连站起来躲开她避之不见都做不到。 他需要自己转动轮椅的扶手,一点点回到屋里去。 秦江月正在这么做。 轮椅之下路面不平,是巨树的枝干和周围的藤蔓,他转得实在艰难。 薛宁看着他的侧影,没看出什么狼狈之色,他眉宇平静俊美,黑色的广袖宽袍,同色的缎带勒紧了瘦而有力的腰身,倾泻过肩的墨发,因为用力而微微躬起的背和敞开的衣襟……薛宁飞快地一瞥,瞥见了横跨他大半个胸口的白色绸布。 那底下的伤口一定很恐怖。 “我来吧。” 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招呼,干脆直接干活。 从前一个只能靠秦江月庇护生存的人,如今却能不顾他的意愿,操纵他的去留了。 秦江月手僵了一瞬,很快恢复从容。 简陋住所的木门越来越近,他开口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你要做什么只管去做,不必在此白费功夫。” 白费功夫指的自然是薛宁这一系列反常的友善举动。 通常这个时候,在所有人的印象当中,薛宁不落井下石已经不错,要她帮忙?不如杀了她。 原书里她也确实是落井下石了,甚至迫不及待,没等到秦江月来后山,退婚书就送到了他和府主面前。 秦江月料到她会做什么,只是也没想到她会亲自来一趟,甚至还能等到这个时候才来。 他不疾不徐,有礼有节地说:“之前给你的东西,你可以继续收着。你我的婚约自然作废,你不必有什么担心。待我死后,孤月峰你怕是不能继续住,但你是师尊的女儿,府主不会不给你容身之处。哪怕府主不给,你如今拥有的,也足以让你衣食无忧一辈子。” 前提是不作死。 如果原身后面没有为了抢男人不择手段地陷害女主,也不至于出事了还没人来帮忙,死得那么惨。 现在问题是,薛宁肯定不会那么干,但她担心剧情兜兜转转还是会那么发展。 话说到这里,秦江月再次沉默下来,木门近在咫尺,路面也平整一些,他试图自己推着轮椅回去,但薛宁没有放手。 她想起见到秦江月时他闭着眼的样子。 那哪像是睡着了呢? 那就跟已经入殓了一样。 哪怕依然镇定平静,可还是没了道场前那意气风发万夫莫敌的气势。 他还是受到了影响的。 有谁能在经历如此大的变故之后,依然安之若素的呢? 只是秦江月能忍常人所不能,没表现出任何痕迹罢了。 越是不表露出痕迹,越是平静,越是无尽的压抑,找不到出口的压抑。 想到原书里女主来照顾他,他也是日日推拒,甚至罕见地失礼冷待让她走,薛宁也预料到了他此刻的拒之千里。 “‘待你死后’……所以真的没有任何回转可能了?” 她这个措辞就像是金饭碗要砸了,颇有些不甘心,并不有违人设。 秦江月没有回答。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冷淡却礼貌的神色让人知道这是默认了她的话。 “我不信。”薛宁推着轮椅的手紧了紧,继续往前,“你肯定是想用这种方法甩掉我,别打量我会相信,我就要守在这里,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要直接说留在这里照顾他,给他送终,秦江月当场就能扒开她脑袋看看里面换了谁。 所以只能用这种借口。 用原身无理取闹的语气说出来,竟然连她自己都觉得很合理,一点都不奇怪。 ……行叭。 “你们肯定是有什么别的安排,上下串通好了想要彻底摆脱我,我绝对不会上当的!” 薛宁气冲冲地说完,把人往屋里一送,转身去点灯了。 外门条件有限,府主送来的好东西都让秦江月原路退回,要照明就得用最原始的灯台或者蜡烛。 点了蜡烛,屋里也不是很亮,不过薛宁这具身体多少有点修为,视物没什么影响,转过头来,就看见秦江月望着门外。 门外轻盈的脚步声靠近,很快,一个清冷的女声便送了进来。 “师兄。”夹杂着复杂感情的声音越来越近,“我是温颜……我来看你。” ……女主来得好快! 好在她没磨蹭太久,不然要走在后面了。 目光往秦江月身上一落,他是听见女主的脚步声了吗?可他修为尽失,还能感觉到吗?刚才她出现他都一点反应没有,快被毒蛇咬了也不反抗……哦,知道了。 哪怕是白月光,也有选择性对待吧。 糟糕的人能不见就不见了,生命都没剩下多久,不必为难自己。 至于毒蛇,咬了就咬了,反正都要死,也没必要挣扎,没有意义。 女主来见他,情况明显和薛宁不同。 薛宁对上秦江月淡漠平静的视线,感受着那目光中仍然不自觉带出的一丝居高临下,想了一下原身的性格,蹭得一下把眼睛瞪圆了。 “就知道你们有阴谋。”她凶巴巴道,“是为了和她在一起才安排了这一出?” 得让女主离开才行,如果她真的放弃照顾秦江月,才算是证明剧情仍然可以改变。 这是除了白月光兄长陨落外,原书里最重要的剧情之一。 “我这就把她赶走。” 薛宁挽起袖子,气势汹汹地出去了。 秦江月始终没有多言,他只是微微偏头,眉心淡淡的血色竖痕代表了他生命即将走向终点,血痕越重,死期越近。 薛宁好像和以前一样。 但又有些不一样。 哪怕是和从前同样的凶恶短见,无理取闹,却因为举动和表情细微的变化,带来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秦江月微微凝眸。 将死之人微微转动着手腕,看似在缓解筋骨酸疼,面庞也虚弱苍白,但好像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一涌而出之前被他收敛得干干净净。 第5章 第五章 温颜来找秦江月的速度虽然已经很快了,但其实也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 自秦江月回到无争仙府,她就没有去看过他。 不是不能,不是不想,只是不敢。 不敢看到他伤重的样子,不敢看他平静温和的眼睛。 师兄是为了救她才被魔神的致命一击击中,他本可以躲开的,全都是因为她。 温颜一身素衣,不施脂粉,不簪钗环,跪在木屋外满地藤蔓之上,向秦江月请罪。 她没想到看见的会是薛宁。 薛宁还是穿着平日里的墨蓝色衣裙,头发绾着简单的发髻,发间簪了一支墨玉簪。 这装扮着实老气了一些,在凡间都是做了外婆的女子才穿的。 好在薛宁年轻,除了被颜色压得人气质沉郁阴森之外,也没有特别难看。 ……今日好像还多了点不一样。 薛宁的表情似乎没平日那么阴森,即便是持重的墨蓝色,也没了“老夫人”感,倒是有些新寡愁郁之色。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6节 ——她可不就是要当寡妇了吗? 温颜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浑身僵硬。 她长睫轻颤,视线朝薛宁身后一瞥,没见到秦江月的踪影,担心顿时浮上了脸庞。 她倏地站起来就要进去一探究竟,好像生怕薛宁害死秦江月,越过薛宁时的防备溢于言表。 “等等。” 薛宁横出手臂拦住了她,温颜顿了顿,脸色虽冷,但还是秉持着一份礼节。 “师兄可在里面?我得见到他才行。” 说完她又要进去,薛宁没放人。 “他在里面,我没对他做什么,他来时什么样子,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子。”薛宁看着温颜道,“你放心,我没那么急着守寡。” 如果可以,谁想守寡呢? 哪怕没有感情,也不希望那么好的人就这么死掉。 他不死,还能完全扭转剧情,都不用她自己努力了,直接躺赢,何乐不为? 可惜很难。 他都已经那样了。 温颜秀眉微蹙,似乎有些抱歉,她正要说什么,几道金光一闪,两人面前瞬时出现好几人。 薛宁几乎立刻通过几人的衣着打扮认出了他们。 白发白须一身紫衣的,肯定就是无争仙府的府主慕不逾,他身边冷眉厉目,五官和秦江月有几分相似的,一定就是秦白霄。 再往旁边一点,应该是仙府的几位长老,他们如临大敌地盯着薛宁和温颜,对薛宁是戒备,对温颜是忧心。 “师姐,过来。” 秦白霄朝温颜伸出手,好像薛宁是什么洪水猛兽,下一息就要吃了她。 明明温颜修为比薛宁高得多,只要她愿意,捏死她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府主和秦白霄态度一致,手掌一抬,劲风袭来,薛宁被迫后退,重重摔到一面墙上。 胸口气血翻腾,薛宁一时没忍住,直接吐了血。 苍白病弱的脸,纤细的眉,单薄的身子包裹在墨蓝色之中,薛宁下巴上都是血,吐得着实不优美,非常惨烈。 疼得让人想起上辈子死的时候。 被尖刀刺中要害也不过如此了。 “府主,不要!” 温颜惊呼道:“莫要动手,我没事!” “……” 他们都是大能,自然看得出来女主没事,对薛宁出手,只是因为她挡在秦江月如今的住所之前,明显有什么阴谋罢了。 秦江月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往日里还会因为他避讳薛宁,给她三分面子的人,现在都不想理会她了。 他们都和秦江月一样,猜到她来此的目的。 “薛长老怎会生出你这种无情无义的女儿。”慕不逾冷哼拂袖,“你来此定是为了退婚,江月好时你借着他的身份横行霸道,如今他不好了,你便立刻要划清界限,我无争仙府怎可有你这种寡廉鲜耻自私自利的弟子?” 慕不逾往前一步,掷地有声道:“看在你是薛长老独女的份上,这些年我等对你诸多忍让,今日本座属实不能再放任你,你想退婚可以,不必去叨扰江月,将退婚书拿来,从此后你与江月再无瓜葛,与我无争仙府也一刀两断!” 这台词过于熟悉,是原书里原身送了退婚书之后,慕不逾来到孤月峰亲口对她说的。 简直一个字都不带差的。 原书里的薛宁听了这话,直接扯出了她的杀手锏——为仙府和秦江月而死的父亲。 她的父亲死了,她无人教导无人疼爱,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怪谁呢? 都怪他们。 现在他们还要把她赶出父亲生前所在的仙府,只是因为她不想做寡妇,又何尝不是以大欺小? 她总是有理由,巧舌如簧,哪怕形单影只力量微薄,也怨毒地盯着每个人,好像只要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就要把他们全都杀了。 慕不逾在原书中最后还是没能赶走薛宁,薛长老的名号实在太好用,他刚下的决心,还是被那双和薛长老很像的眼睛给抵了回来。 但从那以后切断一切联系,在无争仙府中孤立她,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努力擦了擦满脸狼狈的血迹,薛宁这个身体远不如她穿书之前的,受了这一掌,肺部就跟破风箱一样,快要窒息了。 她艰难地站直身子,一步步朝他们走去,在众人冰冷厌恶的注视下,一字一顿道:“我说什么了?” “……?” 薛宁盯着他们:“我说什么了你就叭叭个没完没了?我伤她了吗你就打人?我拿退婚书了吗你就说我要退婚?怎么,你巴不得我跟秦江月退婚是不是?无情无义寡廉鲜耻的不是我,是府主吧?毕竟我完全没想过要退婚。” 薛宁这会儿甚至笑了出来:“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可真要让你们失望了,我没打算退婚抛弃秦江月,从今天开始,我就住在这里,他活一日,我就照顾他一日,他死了,我就给他扶棺送终,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她脸上尽是叛逆,好像他们越是想要她如何,她越是要反着来。 眼底嘲讽的神色,仿佛看穿他们的里应外合,绝对不要他们如意。 倒是和面对秦江月时表现出来的质疑态度一致,久好像真的不认为他是要死了一样。 薛宁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转向女主,慢吞吞地说:“别再来了,还有你们都是。既然你们还知道我是他的未婚妻,那我才是最应该待在这里的人。你们都是修为高深的大能,应该能感知到他在里面好好的,那也不必进去看他了。你们可以走了,再见。” 她女主人一样赶人,其实本来不打算闹得这么僵,但一来原身本来就不是好相与的,太友好低姿态只会被怀疑,二来,对方都动手了!他都动手了啊家人们!这谁能忍!忍不了!真的忍不了! 群众里面有坏人啊! 薛宁转过身去想回到屋里,又被女主喊住了。 “等等。”温颜几步上前,顿了顿道,“我帮你疗伤。” 她不提还好,一提就特别疼,好汉不吃眼前亏,薛宁正要答应,就听到她后面的话。 “你的伤很重,我这几日就留在这里帮你疗伤。” “不了,谢谢,你们可以走了。” 薛宁果断拒接,虽然很心动,但真的不行,女主如果最后还是留下了,那她这伤真是白受了。 温颜看着她充满拒绝的背影,清冷的脸上萦满了哀伤。 一直没说话的秦白霄拉回停留在薛宁身上那若有所思的视线,微微敛眸道:“师姐不必担心她,她岂是会委屈自己的人。至于兄长那里,我这就进去看看。” 虽然他们确实都像薛宁说的那样修为高深,可以在外感知到秦江月生命体征还算正常,但有些事情是必须要眼睛看过才肯相信的。 听了秦白霄的话,薛宁就停住了脚步,她转过头来,秦白霄目不斜视地越过她。 “我这个亲弟弟待在这里,似乎要比你这个所谓的未婚妻来得名正言顺。” 风送来秦白霄冷淡的话语,他是真的做到了讨厌的人,半个眼神都不施舍。 心底冒出几分不甘来,好像是原身残存的情绪。 薛宁捶了捶胸口,把那情绪压下去,发现秦白霄也没能进到屋里去。 因为秦江月出来了。 外面如此吵闹,里面的人哪怕修为尽失也不可能毫无反应。 白皙的手推着深木色的轮椅,乍一看颜色反差极大,更彰显他生命的易碎脆弱。 秦江月好像有一种魔力,之前再剑拔弩张的气势,在他出现之后都会变得温和沉静下来。 他的表情始终温温淡淡,清透的脸庞如同映光的温润玉石,寂静幽深的眼眸慢慢划过在场的所有人。 “你们谁都不用留在这里。”他的神色无波无澜,“若我有什么需要,傀儡可以帮我。修界事忙,去做更重要的事吧。” 他安然地坐在轮椅上,微风吹动他额边的碎发,薛宁穿书以来,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笑容。 轻柔,无声,从容,自如。 仿佛天骄也好,废人也罢,都不能动摇他半分心性。 活着还是快要死了,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秦白霄脸色难看,眼眶泛红,他想说什么,对上兄长的脸又什么都说出不来。 他好像支撑不住,匆匆别开身走了,他们两兄弟感情很好,哪怕以前他难免会嫉妒兄长那种自己怎么追赶都追不上的强大,偶尔会因为他对自己的管束感到失落烦闷,但那是他至亲的兄长,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可以为之生死的血脉亲人。 如果可以,他愿意替兄长变成废人,替他去死。 换位思考一下,他简直不知道要如何像兄长这样平静地接受天翻地覆的变化。 秦白霄感到羞愧,无法面对,所以他逃掉了。 慕不逾倒是还想说什么,可秦江月又笑了一下,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长叹一声带着唏嘘不已的长老们离开了。 薛宁觉得他们赶紧走了真的是好事。 不光是对她来说,对秦江月来说也是。 这一张张惋惜痛苦的脸,简直是不断提醒着他“你快死了”,这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一时之间,简陋的住所除了秦江月,只剩下薛宁和温颜。 从前外门弟子都嫌弃的地方,如今聚集着仙府精英。 “师兄,他们可以走,但我不能。”温颜咬唇道,“你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个样子,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你,我要留在这里照顾你,这是我仅能为你做的事了。” 修界式微,因为她害得众人的希望陨落,温颜这几日没少受人排斥。 但她觉得这都是应该的。 她只觉得这都还不够。 要她为秦江月偿命,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秦江月对温颜的请求不置可否,不说还也不说不好,好像在等待什么一样。 很快他就等待到了。 “温师姐。” 薛宁脸上还带着血痕,挡在秦江月面前的步伐却很坚定,如同护着小鸡的母鸡。 体会到这种感受,秦江月不禁微微侧目。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7节 “你错了,这不是你仅能为他做的事。” 由于薛宁的表情实在太正式诚恳了,温颜也迷茫了。 “……不是吗?” 薛宁肯定道:“不是。你还能为他做一件事。” “什么事?”温颜怔怔地问。 薛宁挺直脊背:“照他说得做,离开这里让他如意,让他心情好上一些,这不也是为他做事吗?” 温颜呆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话。 她脚步不动,薛宁正要再说点什么,秦江月开口了。 “我不是为了救你才受伤。当时要救的不只是你,还有其他仙宗的同门,温师妹不用有什么负担。之后我会写一封澄情书,让其他人不要再为难你。你也不必觉得亏欠我,修界正是用人之际,我已经是这样,你更要保重自己。” 温颜变了脸色:“我不是怕别人为难才来,师兄当真不懂我的心吗?我……” “你该走了。” 秦江月言尽于此,推着轮椅回了屋里。 薛宁愣了一下,赶紧追了进去。 温颜也想跟上去,可耳边不断回荡着“你该走了”那几个字。 薛宁是他的未婚妻,她有追进去的理由。 而她又算什么呢。 难道要当着人家未婚妻的面,说出那些不该有的心情吗? 只要薛宁还在一天,她就没有身份表露那些感情。 房间内。 薛宁追上来的脚步很快被秦江月的眼神制止。 他抬起眼来,坐在轮椅上的人微微仰视站着的她,却有种她被俯视的感觉。 “你也走。” 他简短地言语得到同样简短的回答。 “我不走。”薛宁又往前一步,“想让我走?做梦来得快些。” 秦江月表情不动,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暗情绪在他身边飘渺地环绕着。 他平静地问:“不走,留在这里等死?” 第6章 第六章 秦江月一句话把薛宁搞得心慌意乱。 相信没有人在听到可能会死的时候还很淡定,特别是不久前才死过一次的人。 哦,秦江月这种除外。 他这么说,定然不是他要伤人,他不是那种人,也已经没有那个能力了。 这片地方唯一有点本事的,就是上面送来照顾他起居的傀儡。 此刻傀儡正停在一旁,看样子不到万不得已,他也没有启用的打算。 以前无所不能的人,大概也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个人问题都要别人帮忙解决的困境。 薛宁剧烈地咳嗽起来,每次咳都会出血,血溅得到处都是,于是她知道秦江月说的是什么了。 肺部疼得厉害,满地鲜血,让她想起穿书前在医院看到人胰腺病发作吐血的样子。 太真实了。 她踉跄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手撑着桌子,努力呼吸。 秦江月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其实接触过一些后,薛宁意识到,他确实和原身想得近似——他可能总是温和待人,但温和有时候也是一张一视同仁的淡漠面具。 他显然是一个很难被人发觉真正情绪的人。 就她见到他这段时间里,他基本都保持着一种神情,古井不波。 “现在离开,去云归峰寻医修疗伤,还来得及。”秦江月不疾不徐道,“府主那一掌没有收着力道,你若再留在这里,就真的没救了。” 薛宁本来身体就不好,府主修为又高,这一掌不好好看看,是真的会出事。 她已经感觉到生命在流逝了。 但她咬牙盯着秦江月,很不想就这么走掉。 这次走了他绝对不会再让她进来,到时候这里怕是会变得和孤月峰一样重重把守,她的计划全都得重做。 不行,不能走。 薛宁深呼吸了一下,肺部更疼了,她眼泪都冒出来了,可还是固执地坐在那里不肯离开。 秦江月终于正视了她一些,具体眼神是什么薛宁没注意到,因为她现在顾不上别人了。 死亡的感觉可太熟悉了,她竟然有点习惯了?居然没什么慌乱,虽然手脚不利索,但情绪还是很镇定,从乾坤戒里掏出一堆丹药就往嘴里塞。 这些都是无争仙府分给秦江月的疗伤圣药,被她扣了下来,他整日在外忙,恐怕自己都忘了。 “这样就行了。” 吞了不少灵丹妙药,呼吸立马顺畅许多,薛宁直起腰,哪怕满头是汗,还是笑意盈盈。 “还是那句话,想让我走?做梦来得快些。” 她撑着桌面站起来,靠近秦江月一些,成功见到白月光微蹙眉头。 美人颦眉也是哀婉俊美,好看得无可匹敌。 可薛宁却觉得心里很不对劲。 白月光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怎么感觉对着她的时候有点不太一样呢? 折腾这么一番,天色暗下来不少,蜡烛的光太微弱,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斑驳的光影让秦江月的侧脸忽明忽暗,两人对视片刻后,他先别开了头,执起腰间佩戴的弟子玉牌,那是即便没有灵力,也能用来和仙府同门传音的东西。 在他点亮玉牌的前一瞬,薛宁眼疾手快地抢了过来。 她一手抓着玉牌,一手紧紧抓着他的手,突然被发现他的手好冰。 薛宁整个人都被冰得激灵一下,望着他的眼神也变得有些错愕。 秦江月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静静盯着薛宁握着他的手,显然是想挣脱回来的,可尝试几次失败之后,就不再继续了。 不可能成功的事,实在没有不断尝试的必要。 他就那么看着,看啊看,看得薛宁尴尬地松开手。 她将手藏在衣袖里,有些不知所措。 实在是秦江月那个眼神太难形容了,明明没有什么悲伤,可她就是感受到了无尽的压抑。 一个被寄予厚望的天之骄子,突然间连仙府里人人都知道的半废人都反抗不了了。 薛宁捏紧了掌心的玉牌,上面还残留着秦江月指间冰冷的余温。 暖玉都被冰成了这样……他身上的冷,比真正的尸体都还要冷。 薛宁忽然背过身去,不去看秦江月的脸,低着头翻着乾坤戒。 不多时,她翻出一件银色披风,看着十分轻薄,但触手生温。 真是奇妙的法术。 薛宁拿着披风转过身来,在秦江月淡淡地注视下披在他身上。 这个举动让秦江月偏了一下头,墨色的发丝柔顺地垂下来,他安静凝视了薛宁一会,低着头理了理衣襟,并未拒绝这件衣服。 这本来就是他的衣服,一直在孤月峰放着,还是薛宁走之前收拾行李时特地带来的,是想到了他没了修为,一定会需要换洗。 如此周到,可不像口中说的那样,是因为怀疑他要诈死骗她解除婚约,意图彻底摆脱她和其他人在一起,才来这里盯着他的。 薛宁这边收拾完了,就对上秦江月若有所思的眼神,顿时脊背发寒。 她立马冷起脸:“你的东西都是我的,等你死了我再去搜罗,他们怕是不会容我。所以万一你是真的要陨落,我随身带着,省了再冒险去拿,方便许多。” 说到这又点点那件披风:“你身上冷成那个样子,万一今晚就没了,他们才刚走,肯定会怀疑是我对你做了什么,所以你今天不能出事,你可千万别以为我会对你发善心。” “也不止今天。若你真受了重伤,如今的变故都是真的,那你最近几日都最好别出事,如此更能说明,不是我害你连最后几日都活不了……” 说着说着薛宁就说不下去了,因为秦江月转开了头,推着轮椅往里间去了。 ……是不是太过分了。 薛宁身上莫名的燥热,血止住了,肺部不难受了,就开始有点饿。 原身修炼这么多年,也不过刚刚筑基的修为,虽然足以辟谷,但天材地宝堆出来的修为不像别人那么实在,辟谷也不那么全面,偶尔还是会感觉饿。 通常这个时候,原主会强忍过去,但薛宁有点受不了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吃了那么多灵丹妙药之后,身上好像有点奇怪。 她热得用手扇风,匆匆瞥了一眼里间就去外面了。 外门弟子都要吃五谷杂粮,他们有独立的膳堂,但这个时辰已经关闭,想吃东西就得自己想办法。 这也正好,薛宁也不想老是去看别人厌恶排挤的目光。 一个仙府长老的女儿,却连外门弟子都瞧不起,哪怕他们敢怒不敢言,见了还是恭恭敬敬,可心里的想法没人管的了。 薛宁来时预料到了得自己置办吃食,所以带了简单的厨具过来。 孤月峰是无争仙府最好的地方,自然也是什么东西都有的。 厨具这些东西,在孤月峰实在是经久未用,一样样看起来都是崭新的。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8节 时辰不早了,薛宁也不想麻烦地去炒菜,孤月峰厨具是有,但食材实在有限,她是靠着本能的判断直接采了些灵植,又勉强搜罗来一点面粉,似乎还是原主实在饿得不行,想吃点心时准备的。 有面有菜,不如包素馅的饺子。 饺子在这里叫什么?好像是叫扁食。 薛宁在月光下挽起衣袖,和面调馅,周身冒出浓浓的违和感。 ……你敢信,穿书到仙侠小说里,没有轰轰烈烈出去打怪或者搞什么仙门大比,居然窝在一处毫无灵力的地方,借着月光包饺子。 太朴实了。 种花家人的基因觉醒,和好了面包饺子的时候,薛宁都已经看好了门前那块地,理出来种菜简直不要太好,看那土质,肯定非常肥沃。 当食物的香气飘进屋里的时候,饶是秦江月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其实对薛宁到底怎么了,还会搞出什么事情来没有任何兴趣。 因为不在意,所以不理会,她要做什么就去做,他现在没办法反抗,就算启用傀儡,那傀儡也不一定敌得过满身法宝的薛宁。 但总会有其他可以制止她的人过来,到时让人把她带走就是了,左右不会超过三天。 他正在努力用双臂的力量,和腿上一点微弱的力量到床榻上去。 修为尽失,他变得和凡人无异,既然还活着,就需要睡眠,需要…… 进食。 心理上是不想吃任何东西的。 行动上也没有那个打算。 可在香气飘进来的时候,胃部还是给出了诚实的反应。 秦江月放松了手臂的力道,重新坐回轮椅里。 这么一会功夫,他身上已经布满汗珠。 飞天遁地日行千里的人,现在只是上个床都变得艰难无比。 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秦江月转过头去,微弱的烛火下,一身墨蓝衣裙的姑娘端着托盘走进来,或许是烛光温黄,暖色调点亮了她的脸,让她身上的刻薄阴毒消散了许多,他竟然在她身上看出一点平和安宁来。 一种可以感染人的平和安宁。 薛宁没管他的眼神,好像对着幼儿园里不听话的小朋友一样,严厉地把托盘上的一碗饺子放下,碗筷塞进他手里。 “都吃完,不吃完不许睡觉。” 语毕,她还不忘瞪他一眼,一副怕他饿死了给她惹麻烦,才勉为其难的样子。 秦江月很多年没吃过凡食了。 但他还记得那个味道。 他的记忆里实在很好。 连如何握筷子,他也还记得,只不过确实年代久远,还需要熟悉一下才能自如些。 “这是——扁食。”薛宁思索着说,“是这么叫的吧。” 秦江月没说话。 他的表情很难形容,似乎什么意义都没有,又好像包含了万千思绪。 薛宁这个时候弯下腰来,双手捧脸,盯着他的脸,隔着热气腾腾的食物缓缓道:“有没有觉得很神奇?” 秦江月幽静清冷的视线移动到她身上。 “虽然没了修为,但能感受到人间烟火气,闻着食物的香气,吃着食物的味道,也会口渴,也会饥饿,也会困倦,这样的感觉——是不是也很神奇?” 这就是人界占据绝大多数的凡人的感受。 对他们这些修士来说,确实已经是记忆久远的事了。 这还是秦江月醒来之后,第一次有人以这样的角度来提及他的变化。 他沉默着,披风系带本就有些松散,因为方才试图上榻的动作已经彻底开了,身上的黑衣领口也敞开得更多了一些。 素白的绸带绑着挺括的胸膛,倾泻而下的长发略有些凌乱,脸庞苍白,唇薄色淡,握着筷子的姿态,如同握着什么高明的法器。 薛宁不自觉靠后了一些,悄悄挪动脚步,才能彻底放开紧张的呼吸。 ……白月光不愧是白月光。 这半死不活的劲儿也别有一番风韵,更是蛊人了。 第7章 第七章 薛宁自己都饿狠了,也没管秦江月什么时候吃饭,放下碗筷就走了。 有道视线定在身上片刻,很快消失不见,薛宁始终有点挺不起来的胸膛才算是挺了起来。 这小屋外面有张石桌,应该就是弟子们用来喝茶聊天的地方。 薛宁坐在石桌旁边,尝了一口热乎乎的饺子,胃部得到满足,情不自禁地发出喟叹。 “哎……” 她长出一口气,整个人熨帖无比。 人果然还是要吃东西啊,神仙和修士不食五谷杂粮,的确是于修炼有益,却也少了些人情味。 这随手采的灵植味道还真不错,在原身的本能里也是安全的,她吃得踏实,不一会儿盘子就空了。 打了个饱嗝,薛宁细致地擦了擦嘴角,将手帕用法术清理干净收好,就起身去屋里收秦江月的碗筷。 但有些意外也不是特别意外的是,秦江月什么也没吃。 碗筷整齐地放在桌上,方才热气腾腾的饺子已经冷了。 他人已经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线装书,看得很认真。 他显然是知道她进来了的,但半个眼神都没分过来,待人温和有礼的白月光面对她有些特别的冷漠。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原书里他对想来照顾她的女主也冷过一阵子脸,为的是让她知难而退。 一个总是温和的人突然冷了脸,力量可想而知。 薛宁却并未受到什么威慑。 她皱着眉走进来,反而有点生气。 见不得人浪费粮食怎么办。 “怎么不吃。”她费解道,“你现在得吃东西才行,难不成是嫌弃我的厨艺?” 她端起盘子:“讲道理,好吃极了,我都吃完了,要是再有点醋蘸着,不得香迷糊了?” 美食都送到了眼前,秦江月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 他黑衣墨发,脸色苍白,抬起眼静静看了她片刻,慢慢问道:“你都吃完了?” 薛宁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她把盘子往前递了递,装凶狠已经装得炉火纯青:“快吃,要么自己吃,要么我给你塞进去,二选一。” 秦江月二者都没选。 他将书放到一旁,双手坦然地放平:“你用什么做的扁食?” 薛宁愣了愣:“……就,面粉和灵植啊。” “那些灵植,知道是什么吗?” “孤月峰上的,无毒的,只有好处没害处,可以放心吃。” “确实。”秦江月微微偏头,额发扫开,琉璃般剔透的双眼定在她身上,“那你又知道你方才吃的那些灵药,都是什么制成的吗。” 薛宁没说话。 秦江月:“你不知道。” 薛宁觉得人烧了起来。 她面红耳赤,觉得好像猴哥附体,恨不得抓耳挠腮。 “你到底要说什么,别兜圈子了。” 她急切地催促,呼吸都带着热度,秦江月离她不算远,身上又冰,对这热度敏感得很。 他皱了皱眉,身上有那种特别优雅的倦怠感。 那种堪破一切,厌倦一切的疲惫倦怠感。 “万物相生相克,再是好物,也不能全都一起服下。” ……懂了。 就是吃错药了呗。 绕了那么半天,她身上这不对劲是那些疗伤的药吃得太杂太多了,又吃了相克的灵植。 薛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秦江月这反映,她应该不至于就这么死了,但肯定得难受一阵子,大约忍过药性发作就好了。 “你又没吃那些药。”薛宁拐了个弯,盯着他,“这和你又没关系,别想混淆视听。” 她将盘子往前一送,有些粗鲁道:“看来还是得我亲自喂你才行,难不成你就是在等这个?好吧,我也不是不可以……” 话说到这里,没真的要她动手,秦江月果然接过了盘子。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像是也没料到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惦记着他没用晚膳的事。 “我一会回来检查。” 薛老师气势不凡地丢下一句能搞定所有小朋友的话,匆匆跑出去了。 她情况越来越不对,不想在别人面前露出狼狈的样子,就跑出来寻了个角落蜷缩起来。 小角落没什么光线,黑漆漆的,很安静也挺凉快,对她身上的燥热很友好。 薛宁一直在流汗,心跳得快要冒出嗓子眼了,除此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难忍的。 她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随着时间推移,方才还十分凉快的角落也燥热起来。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9节 薛宁扯了扯衣裳,反正这里也没人看,她脱了外衫,只着单薄的白色里衣,难捱地撑着。 ……其实有点不开心。 见她乱吞灵药的时候,秦江月就可以制止,提点她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可他没有。 后面她好心送了晚膳过去,他明知道她也要吃,可还是没有出言提醒。 是等到一切无可转圜的时候,才不紧不慢地告知了她。 怎么看都像是故意要她受苦。 换做是女主来这里,他肯定不会这样吧。 原书里他会这样对女配吗? 毕竟是已故师尊的女儿,师尊还是为了保护自己才死的,她怎么记得他虽然很疏远原主,基本不和她说什么话,但也是有求必应的? 脑子里乱糟糟的,身上奇痒无比,薛宁开始挠脖颈。 她越挠力气越大,热得就要喘不上气来了。 手腕忽然被抓住,薛宁怔了怔,睁开双眼,汗湿的睫毛翕动,看到秦江月半蹲在她面前。 斜斜的月光为他镀上银色的柔光,他安静地将她拉起来,褪去外衫披在她只着里衣的身上,体内冰冷的温度对薛宁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无法自控地扑了上去。 到底是病弱之躯,奄奄一息,哪怕勉强站起来,被这么一扑,也理所应当地支撑不住,重重摔到地上。 好在藤蔓覆盖了地面,除了有些硌得慌,倒也不至于直接就这么摔死。 秦江月艰难地咳了两声,苍白的脸颊上泛起病态的嫣红。 怀里滚烫的人其实很娇小,也很轻,但如今这么轻的人,他也挣脱不开。 薛宁完全把他当舒服的抱枕抱着,汲取他的温度缓解自己的燥热。 很难解释的是,秦江月身上的冰冷,好像也被这燥热中和了,人似乎没那么虚弱了。 他也并未急着起来。 甚至不那么抗拒她的靠近。 他低下头,抬起手,仔细地抚过她的下颌、脖颈,再是后脑。 没有任何异常。 就是她本人没错。 就算是再高明的易容法器,也逃不掉他的手感。 压在身上的姑娘支起了身,面色涨红地盯着他,似乎稍微找回了一些理智。 药效相抗导致她面色红润,没了平时的阴郁惨白,此刻的她正如一颗剥了壳的荔枝,清透多汁。 “我倒是也……没有那个意思。” 她支支吾吾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话,闪躲的眼神让秦江月看了看自己还停留在她后脑,似乎要将她的头压下来亲吻的手。 “……” 误会了。 误会了也好。 他放开手淡淡道:“清醒了就起来。” 薛宁有点为难。 是比之前清醒不少了没错,但那是因为他身上的温度。 失去了凉意,人又开始心浮气躁,大脑混乱。 “我再抱一会。” 她诚实地俯下身来,又把人给缠上了。 姑娘的个头娇小,但比例很好,腿长手长腰又细。 她手脚并用将他缠得密不透风,秦江月胸口一疼,知道是伤口裂开了。 鲜血的气息弥漫而出,秦江月意识涣散,昏迷之前,最后看到的是薛宁餍足又心虚的脸。 是她。 又不是她。 但也没所谓了。 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秦江月闭上眼,头无力地垂到一边。 从前哪怕有着未婚夫妻的关系,却连说话都屈指可数的两个人,就这样在荒凉简陋的后山屋宅前的草地上,亲密地贴在一起。 月落日升,秦白霄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踩着晨光来看兄长,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薛宁!!!” 秦白霄怒吼出声:“放开我大哥!!” 薛宁猛地醒过来,茫然地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的手脚在哪儿之后,蹭地一下子躲开老远。 她架着手臂,两眼睁大,眼神空空。 完了。 白月光衣衫散落,香肩半露,一副明显被她糟蹋了的样子—— 这一刻,要蹲几年她都想好了。 第8章 第八章 “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这是个误会,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算我想做什么,你兄长他的身体也支撑不住对吧?” “把剑放下,谢谢,有什么话不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谈谈呢?” “是的,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们有婚约,就算行房又怎么了??” 薛宁的心态转变就是这样的。 一开始还在解释,解释完了发现确实有点渣女发言的感觉,对方也根本不听,红着眼睛仿佛她犯了滔天大罪,她憋屈半晌,干脆彻底放飞了。 薛宁跳回秦江月身边,一把搂住他,破罐子破摔。 秦江月听着“行房”二字,低头看看两人之间的距离,他长这么大,除了师尊教导功法的时候碰过他,就只剩下和敌人交手时的身体接触了。 他修为高,通常都是对方受伤,所以对手也很少碰到他。 更是从无女子碰过他。 其实昨晚薛宁抱住他的时候,他已经觉得不适,只是实在没有力量反抗,也有必须确认的事,只能听之任之。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放手。” 秦江月淡淡吐出两个字,比秦白霄声音不知低了多少,旁边气势汹汹的薛宁却猛地卸下气来,飞快地抽回手站远了些。 “我就是看你站不稳,帮你个小忙。” 她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见秦江月低头整理衣衫不理人,反应过来自己还穿着人家的外衫……真的是不描都黑透了。 别无他法,只好去瞪试图对她动手的秦白霄。 “都说了什么都没发生,没有把你兄长如何,你怎么就是不信,难不成非要我说事情就是你想的那样,过几个月你就要当二叔了才满意?” “二叔”这个词彻底激怒了秦白霄,一道剑光袭来,薛宁早有防备,手腕一抬,手镯上面的防御法咒立刻将那一击挡了回去,她毫发无伤。 有过上次被府主揍的血泪教训,薛宁吃一堑长一智了。 挡不住慕不逾还挡不住他吗? 动了一次手,秦白霄稍微冷静了一点。 他稳住呼吸,发现自己不但没教训到薛宁,反而是剑光快要波及到秦江月。 秦江月现在是连凡人都不如。 被秦白霄剑光的余波轻轻一碰,他就会像冬日里结成的冰凌,瞬间粉碎。 秦白霄脸色一变,比他反应更快的离得较近的薛宁。 早在挡下那道剑光的时候,薛宁的脑海中就出现了剑光返回去的大概弧度。 这完全是修炼过后的本能,秦白霄虽不如秦江月久负盛名,也是剑修中的佼佼者,薛宁能在脑海中判断出对方大概的灵力走向,一方面是对方并没有真的用全力,另一方,必须得说,原身可能没有别人想象中那么废物。 薛宁将秦江月拉到自己身后,惊险地躲过那道余波,秦白霄面色一缓,意识到自己差点伤了兄长,反而是薛宁救了人之后,脸色更难看了。 他这次来没打算离开,就想在这里照顾兄长,本来他没想这么快来,因为实在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也怕兄长心理落差太大,不想看见他。 但见到温师姐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觉得自己必须来。 他比温师姐更应该来照顾兄长。 气氛一下子尬住了,秦白霄僵硬地握着剑,艰难道:“兄长,对不起,我不是……” “我知道。” 秦江月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他是个不会让人尴尬的人,对于方才这种被动羸弱,甚至有些难堪的场面,他依然从容自如。 “你来得正好。” 他本以为至少要过两天才会有人来。 秦江月其实有些走不动了,但他还有事要嘱咐弟弟,只能尝试着迈动步伐。 这到底还是有些勉强,人摇摇欲坠,几乎要当着弟弟的面狼狈跌倒了。 有人不着痕迹地托了一下他的手臂,使他免于经历那样的场面,他眉目一动,并未看过去,也没说什么,干脆就顺着对方的力道走了几步。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0节 他要去的地方不远,就是旁边的石桌。 人坐在石椅上,就不会再担心倒下,可以好好把话说完。 其实秦江月现在说话也没什么力气,身体沉重,内脏仿佛被淤泥包裹,每说一个字,都要忍受万箭穿心的痛苦。 魔神没有立刻要他的命,或许不是他逃走得及时,只是对方想让他多受几天这样的折磨。 人人都知道,当年神魔大战的时候,神界的人没几个是魔神的对手,是剑仙横空出世,与魔神斗了七天七夜,给神仙人三界争取了时间,苟延残喘了好些年。 剑仙也是那些年里唯一有能力和对方一战的人,是真正值得称之为对手的存在。 秦江月怀着剑仙转世的名号诞生,自然要被魔神针对。 这些年他好的时候,过得其实也不是很好,压力大,负担重,每日兜兜转转,匆匆忙忙,没有一息是为自己而活的。 哪怕到了生命垂危,毫无用处的时候,似乎也没什么精力为自己考虑。 “你一直还没有本命剑。” 秦江月手心摊开,一直养在他灵脉里的本命剑出现在手中。 从前握着轻而易举的仙剑,现在重如千钧。 “我灵脉尽碎,能将它收至今时今日已是极限。” 秦江月拿不动剑,手上青筋凸起,眉头紧皱,全都是在用力的表现。 但秦白霄的注意力都在剑上,并未注意兄长的不对劲。 他可能也还没真的意识到,兄长是真的不像从前了,连拿把剑都拿不住。 秦白霄到此时此刻其实都还没什么真实感——他的兄长太无所不能,让他很难接受他马上就要失去他了。 “哥,你是什么意思……?” 他喃喃出声,情不自禁地后退几步。 在秦江月被剑压得从椅子上跌倒之前,薛宁实在看不下去,上前一步:“我也看看。” 秦江月眼神一顿,身上力道骤轻,得以喘息几分,掌心空空的感觉似乎和心脏一样,压抑,幽冷,无声无息。 “放开,你可知那是什么剑,岂是你能随意触碰的!” 秦白霄见她拿了秦江月的本命剑,就和看到秦江月疑似被她糟蹋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他像只脾气暴躁的雪豹一样炸毛了,嘶吼着要把她碎尸万段。 薛宁怒极反笑,拿着剑甚至还耍了两招:“我拿都拿了,你能怎么样?” 秦白霄气结,又不敢再乱动手,毕竟他真的不打敌人之外的女人。之前实在是太生气了,事情触及到大哥,失去了理智,如今只是剑,倒是可以忍耐一下。 只能忍耐一下。 秦白霄别开头,只有不看才能忍住。 秦江月却在认真地看薛宁用剑。 他是剑修。 天生剑骨。 如今剑骨碎了,本命剑是从前剑仙留下的至宝,不能泯灭在他手中。 传给弟弟是最好的选择。 薛宁是他从前师尊的女儿,自然也是剑修,只是修为太低,甚至还没有悟出自己真正的道。 她用剑的样子,实在是…… 太丑陋了。 好悬没一剑刺死自己。 “把剑给白霄。” 秦江月开口,和和气气的,让一直被排斥怒怼的薛宁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哦好的。” 薛宁反手将剑柄递过去,秦白霄却没有接。 他诧异地望向秦江月,嘴唇颤动着不知如何是好。 “你一直想要它,我知道。” “可那是兄长的本命剑,如何能……” “我就要死了。”秦江月语气平和地如同谈论今日的天气,“白霄,我快要死了,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降魔剑迟早要另择新主,如今交给你,也要你自己能得到它的认可才行。” “继续留在我手中,我也无法保全它,更承受不住它的力量。” 秦江月从里衣取出昨晚看的书来,拿本书他还是拿得住:“这是我这些年写下的自创剑法,与降魔剑最是相合。若它肯承认你,你便照着它修炼,假以时日,定有比我更加不凡的成就。” 字里行间都是对弟弟寄予厚望的。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哥哥。 看书的时候,不少人为这一段爆哭,薛宁也是其中之一,只是看文字时她都觉得心酸,更别说看现场版了。 再好的演技也把持不住啊。 眼睛都控制不住地红了。 秦江月转过头来,就看到薛宁红红的眼睛,泫然欲泣的表情。 真是陌生。 那张脸上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吗,还真是违和,似乎比他这个将死之人更是凄美破碎。 他的注视实在有存在感,薛宁意识到自己ooc了,也收不回来那红眼圈了。 她只能带着鼻音恶狠狠道:“好嫉妒。” 秦江月:“?” “怎么不给我,我不是你遗孀吗,你的遗产难道不该给我?” “嫉妒,想要。”薛宁咬牙切齿。 秦江月:“……”是这样吗。 他眼神微妙地变了变。 第9章 第九章 秦白霄最后还是没有接过降魔剑。 原书里他也不是一开始就继承了这把梦寐以求,往后陪他战斗无数次的仙剑。 是在兄长真的离开之后,他才代替他背负起了拯救苍生的重担,握住了那曾经属于兄长的剑。 秦白霄和秦江月不一样。 他心里在意的东西很少,儒慕的兄长、喜欢的人、斩妖除魔的责任…… 这些若要排个序,兄长是要在最前面的。 他们是血脉相连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薛宁受兄长庇护接济,他这个弟弟又何尝不是? 要他在这个时候连兄长的本命剑也夺走,他真的做不到。 “不可能。”秦白霄红着眼睛咬牙道,“要么大哥就自己重新拿起剑来,要么就干脆封印了它,我是不会要的,降魔剑永远都只属于大哥。” 他说完扭头便走,薛宁注意到他背过身去后用手抹了抹脸,像是在擦眼泪。 “降魔剑永远都只属于大哥”也是原书男主的话,因着这个观念,虽然他后面拿起了降魔剑,也并未真的收为本命剑。 他和降魔剑之间,应该算是为秦江月报仇的战友。 “……”哎。 这两兄弟感情确实是不错,所以在秦白霄意识到薛宁这个未来嫂子——哪怕是强加给兄长的,也还是未来的嫂子,她居然喜欢他,他必然是恶心厌恶排斥万分的。 秦江月这一生光辉灿烂,终止在最美好的时刻,薛宁是他身上所有的污点。 污点握紧了手中的剑,其实她拿着也觉得重,这么一会儿已经手臂酸疼,耍那两招已经是极限。 她看看秦江月那身板,直接把剑放到了石桌上,只听石桌轰得一声,塌了。 “……”薛宁胸口憋了一口气,半晌才问,“怎么办?” 秦江月垂眼看着石桌废墟里的本命剑。 它嗡嗡作响,缓缓升起,停留在他面前。 “你自寻去处吧,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叫你的。” 白霄现在不接受也没关系。 等他死了,他自然会接受的。 既然已经拿都拿不起来,那就让降魔剑自己找地方安置自己吧。 秦江月没了可以撑手的地方,想要站起来就有些困难。 昨夜任薛宁荒唐行事竟也有些好处,本来连上·床都费劲的人,今日居然自己走了一段,还说了那么多话。 但这也是极限了。 身上每一个地方都在疼,胃部的饥饿感让人甚至有些怀念,辟谷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脑海中浮现出昨晚那盘扁食,对于没用过什么灵药的人来说,吃下确实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是药石无医的身体,要不要这些好处也没什么,早点离开,大家都能早日解脱。 “你能不能帮我把小神龟叫来?” 耳边突然传来女子的声音,秦江月偏头望去,看到薛宁有些别扭的神情。 以前要他做什么,她可都是颐使气指理所应当,何曾这样别扭过。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1节 “我有点事要它做,但我又不能自己回去找它,不然我肯定就回不来了。” 她意有所指。 秦江月沉默片刻,放弃了起身回屋,从袖中取出一片龟壳,是小神龟换下来的。 骨节分明的手将龟壳递过来,薛宁注意到他指腹上竟然有茧子。 他可是修士,修为跨越阶级,移山填海都不是难题,手上居然还会长茧子吗? 注意到薛宁的视线,秦江月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没做任何解释。 在秦白霄走后,他的面容好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霭,看似坐在眼前,却遥远得如同天边明月。 薛宁也不需要他解释,很快就想明白了。 秦江月虽然有着卓绝的外貌,但并不将这些外物放在心上。 他没在驻颜上费过什么心思,降魔剑也不同于其他的剑,剑气霸道,会留下茧子太正常了。 “多谢。” 拿到龟壳,薛宁就联系了小神龟,莲花池的小神龟收到消息的一瞬间,就开始往后山飞。 这龟壳是它给潮凝真君的,所以它下意识觉得,是真君在寻它。 它打着滚从空中降落,还没停下翻滚,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鹅裙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就急急忙忙道:“真君我来了!真君寻我何事!我定然帮真君办得妥妥当当,绝不推诿!” 得知秦江月出事后,小神龟无比自责。 早知道薛宁这次说的都是真的,居然还发了梦,他就真的提醒真君了。 真君哪怕也不信,至少不会毫无防备,结果肯定比如今好许多。 秦江月会出事,它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今有用得着它的地方,它自然是无有不应。 不过回应它的不是秦江月。 淡淡的饭菜香气传来,小神龟久违地愣住了,抬起一双乌龟豆豆眼,盯着眼前的汤面发呆。 “尝尝吧。” “……给、给我准备的?” 豆豆眼几乎变成了星星眼,小神龟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主人,它从未怀疑过薛宁不是薛宁,因为灵兽契约的烙印没有任何异常。眼前的绝对不是别人,有变化也只能说明是薛宁真的在改变。 小神龟看着眼前的素面,面色简单,闻起来却很香,它真的很想吃。 “是给你准备的,快试试。” 薛宁催促着,小神龟得到肯定的答案,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了。 这么多年了,居然真的让它等到她改变了吗? 好不真实啊。 一时之间连潮凝真君都给忘掉了。 小神龟直接跳到了碗里,不需要吃凡食的它很快把面吃完了一半。 薛宁看了一会儿,转头对秦江月说:“你吃吧,它都吃半碗了,应该没事。” 刚爬出来喘口气准备继续吃的小神龟:“?” 一直看着一龟一人的秦江月:“……” 一个时辰之前,薛宁用完龟壳,等自己和秦江月都换好衣裳,就开始在后山翻翻找找。 她饿了。 外门弟子住的地方找食材可比孤月峰容易多了,后山植被丰茂,她采了不少看起来能吃的回来。因为上次乱吃出事,她这次长了个记性,知道要提前试试。 不是没想过直接问秦江月哪些可以吃,哪些不可以吃,但秦江月上次不提醒她的事,她还在耿耿于怀不高兴呢。 “这次再不吃,你就真的饿死吧。” 薛宁坐到他对面,手里端着碗,没了桌子只能这样了。 她闷头开始吃面,这也是最后一点儿面粉了,晚上吃什么还得再想法子。 她吃得实在是香,秦江月从来没见过小师妹这个样子。 若要说眼前人不是她,可身为契约灵兽的神龟都没有任何表示。 本来打算等有人来,就让对方把薛宁带走的,秦白霄离开的时候,秦江月不是没有那个意思,只是眼下无法确定她到底什么情况,与其让秦白霄带回去,倒不如留在他这里观察。 他尚还算有口气在,身体虽然没用了,脑子却还可以用。 不管薛宁本身发生了什么事,应该都是无恶意的,若被府主拿住,上次一掌侥幸不死,这次也难逃惩治。 秦江月手很冷,温热的面碗对他来说都是滚烫的,这样的滚烫让他暂时放弃了将薛宁交出去。 在他盯着面碗沉思的时候,薛宁已经吃完起来了。 她把碗筷用法术弄干净收好,就拿了纸笔出来写写画画,神色严肃,如临大敌。 小神龟这时吃完了饭,也有点不敢开口夸赞了。 这样的薛宁和以前简直一模一样。 通常她露出这个样子,就说明有人要遭殃了,不是它就是真君,要么就是孤月峰山上的弟子。 ……她真的好复杂啊,她精神状态真的没问题吗?终于疯上加疯,分裂成两个模样了吗? 小神龟想到这一点,秦江月也不是没有怀疑。 他太聪明了,也很敏锐,一个人老是变来变去,真真假假,会是什么原因? 行走世间多年,他见过太多奇闻异事,在修士眼中,一体一魂,却仿佛两人同在的情况,不算什么稀罕事。 她是那种情况吗。 秦江月如有所思,手上面碗渐渐失去温度,在快要和他一样冰冷的时候,他凝眸片刻,第一次动了筷子。 食物的味道。 胃里被填满的感觉。 真是久违了。 虽然冷了,但感觉不算坏。 【虽然没了修为,但能感受到人间烟火气,闻着食物的香气,吃着食物的味道,也会口渴,也会饥饿,也会困倦,这样的感觉——是不是也很神奇?】 耳边回荡起薛宁这句话,她这般时候说话确实比从前正常且有条理。 “吃完了?那我收拾了。” 薛宁的声音响起,里面含着些兴奋雀跃,是因为他用了这碗面? 很快秦江月就知道不是了。 薛宁在那写写画画了快一个时辰后,终于付诸行动了。 她拿剑把屋舍前满地的藤蔓给拆了,然后对照纸上图案开始翻土。 ……剑是这样用的吗? 她这是要干什么? 秦江月人生第一次皱起眉头,眼底满是不解,对一个人的行为举止万分困惑。 第10章 第十章 薛宁没一会儿功夫就把圈出来的地翻好了。 看着整整齐齐的肥沃土地,她叉着腰抹去额头的汗珠,非常有成就感。 这块地就在小屋门口,培育采摘都比较方便。 想到秦江月行动不便,还要依靠轮椅,薛宁又弯腰把门边其他地方的藤蔓都给拆了,拆的时候好像还能听到什么稀奇古怪的声音,就好像藤蔓在痛呼一样。 “?”错觉吧,这古藤蔓看着虽然粗壮,但后山没有灵力,哪来的灵智? 它应该只是生得大,并未成精,真成精了怎么还能老老实实任她拆了这么多? 等门口碍事的藤蔓全部拆完了,薛宁拍拍手,满足道:“大功告成!这几日的柴火都有了!” 藤蔓一节一节地被堆在屋子的右侧角落,垒得高高,看起来竟有些萧索。 秦江月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待到薛宁转过头注意到他的眼神,立马冷起脸。 “你可别多想,我拆这些只是为了自己之后的日子过得舒适些。这地方哪里都比不上孤月峰?真不知道你为何非要留在这里,是觉得我会嫌弃这里住不长才选的吧?那你可要失望了。”薛宁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为了更大的利益,我可以容忍这里差劲的生活条件。再差又能如何?人有一双手,我可以自己改造。” 她皱皱鼻子:“反正你故意如此,我就算要你找人来改造,你必然也不肯,那也只能靠自己。” 话到此处,她又进了屋,秦江月始终坐在石椅上,轮椅就在一边,他没力气上去,但身体感觉比之前轻巧了一些,似乎伤口没那么疼了。 日落西山,暮色渐至,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没发生,只不过吃了一顿久违的凡食,观赏了薛宁翻土耕地,改造房屋。 少了许多藤蔓遮挡视线,空气流动更顺畅了一些,还带来舒适的微风。 是因为这样才感觉好些吗? 那也太简单了。 被所有医修,包括大长老都断定活不过一月的人,会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好转吗? 眼前出现光芒,是薛宁拿着烛台出来了。 “收拾得差不多了,现在来解决你的个人问题。” 薛宁穿书前是非常优秀的幼师。 她对照顾和教导小朋友很有一套,尤其是刚入园的那些。 小朋友基本都是三岁正式入园,生活技能上还不如现在的秦江月呢。 她一直记挂着他的个人问题,洗漱方面,包括换下衣物,她都可以用基础的清洁术完成,这个却不能图省事。 “如果你真的受伤了,那么几日下来,身体应该已经彻底进入无灵状态,你还吃了凡食,肯定会有正常的生理需求。”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2节 秦江月鬓边发丝被风吹动,深邃的双眼氤氲出水汽,现在恐怕是他出事之后,除了最开始醒来知道自己要死了之外,最艰难的时刻。 薛宁到底是怎么一本正经地说着什么“正常的生理需求”的。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饶是从容如秦江月,俊美精致的脸庞上也出现了一丝浅浅的裂缝。 “站不起来吧?我扶你,你看那边儿怎么样?” 薛宁走过来,拉着他的手臂意图扶他起来,秦江月额头青筋直跳,看着她给他选的风水宝地,胸口闷了一口气,身子微微战栗,竟直接吐了出来。 “……” 薛宁看着溅了自己一身的血,一时间呆住了。 “你若是,想用这种办法,来判断我是否假装受伤,那么,实在没有必要。” 秦江月说话断断续续,应该是吐血的缘故。 他突然解开了腰带,黑色轻袍瞬间散开,露出里面大面积的包扎。 他的身体很好看。 哪怕没有修为护体,他依然对略高的气温没有任何反应,身上一点汗都没有。 他垂着眼睛,眼睫长而浓密,眉心血色竖纹似乎有加深的迹象,薛宁知道,那代表他离死更进一步了。 ……不是吧,就是担心他自己解决不了个人问题憋坏了,居然把他差点气死吗? 薛宁也不能解释,她确实不能表露出自己纯粹是好心,反而是秦江月认为她是为了试探他才这么做比较合理。 手僵在那半晌,她尴尬地拢了拢染血的衣袖,干巴巴道:“你这是干什么?” 秦江月没说话,只是手臂一震,胸膛上的白绸便散开了。 刺目丑陋的伤口立刻暴露无遗。 薛宁是死过一次的人,伤口也很骇人,血肉模糊。 可远不如秦江月的严重。 那道伤口像是被人徒手挖出来的,坑坑洼洼,深可见骨。 伤口边缘皮肉外翻,一点愈合迹象都没有,现在甚至又开始渗血。 薛宁都能看到秦江月肋骨上泛起的淡淡蓝光。 那是剑骨的光芒。 原书里魔神一手挖开他的胸膛,玩味地念叨着:“还真是天生剑骨,和剑仙那家伙一模一样,可这战斗力实在差得太多,当真是无趣至极。” 话音落下,他带着尖刺的手微微一甩,就将他甩下万丈高空。 薛宁从文字里跳脱出来,盯着眼前极具杀伤力的一幕,心惊肉跳地:“呕——” “实在对不起,但是呕——” 血腥气实在太浓了,她真的撑不住,一个没怎么见过血的人,直接被熏吐了。 好在晚膳吃得不多,没真吐出来,薛宁侧过身去,捂着嘴偷看秦江月的反应,别人穿书看到角色受伤,都是帮忙包扎心疼落泪,可她居然吐了,她是不是完蛋了? 秦江月是白月光圣父,又不是圣僧,事情到这个地步,也会受不了她的吧。 秦江月黑发如缎,胸膛半露,却一点都不涩情,反而因那狰狞伤口与精致面孔的反差感,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诡异生命力。 像栖息在朽木上的凤凰花,白得人心头发慌。 他一点都没有不悦的样子,甚至露出一点点笑意来。 他看薛宁的目光游离疏远,轻盈漠然,薛宁却觉得铺天盖地的压力如巨石般压下来。 “薛宁。” 啊!连名带姓地叫她了!这事儿过不去了! 薛宁正要再狡辩一下,一只冰蓝色的灵鹤突然出现。 “府主召见薛宁,即刻前往,不得延误。” 慕不逾!你打我的事儿咱们一笔勾销! 薛宁如蒙大赦,都忘了自己走掉还能不能回来,跟着灵鹤跑出老远才想起来,一时又僵住了。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吗? 实在是秦江月刚才太吓人了,搞得她理智离家出走,现在可怎么才好。 去见府主,哪里又比面对刚才的秦江月好上多少! 但人都出来了,灵鹤就在眼前,是由慕不逾的灵力化成,正监督着她,不去也得去。 ……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累了,实在不行就毁灭吧。 抱着这样摆烂的心态,薛宁跟着灵鹤畅通无阻地上了府主峰。 这一路传送法阵全都自动对她敞开,并提前设定好了降落位置,这就是无争仙府府主的权利。 慕不逾做府主也不过三百年,却将无争仙府一路推到了今日的壮大程度,在治理宗门上,没人能说他是不合格的。 他是法修,却使得一手好剑,其他法器也略通一二。在神仙两界毁灭,只余人界苟延残喘的今日,他是修士中唯三的道君之一。其余二位分别是他的妻子、无争仙府的大长老聂槃,和万佛法寺的住持纨念大师。 这个人物在原书中,结局和薛宁一样都是be,只不过薛宁死得大快人心,慕不逾死得众人捏了一把辛酸泪,就快赶上白月光死时了。 他对男主女主,还有秦江月和一众配角来说,无疑是好师尊,好府主,为了替他们争取时间而陨落成灰。但她肺部还疼着,对这个人真是提不起什么好感。 府主峰很安静,因为慕不逾是个喜静的人,平时除非必要也不见客,和他的妻女也是分开居住,除非必要几乎不怎么见面。 慕妏是慕不逾的女儿,和女主温颜是最好的姐妹,两人虽都喜欢秦江月,但并未因此反目成仇,反而为审美一致感到“不愧是我姐妹”。 不过她对女配薛宁可就没那么好脾气了,两人在薛琮还活着的时候斗得最凶,薛宁得感谢慕不逾不和妻女同住,不然还没见到他,就得被他的闺女剥下一层皮。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多少周密高明的阵法,薛宁终于看见了府主居住的无争法阁。 法阁是两层建筑,瓦片如冰色琉璃,阁内灯火通明,无一人把守,但大家都知道,修界没人可以闯得进这里。 薛宁百般不情愿,但人都到了这里,也不能再避开。 她鼓起勇气迈上一级台阶,下一瞬就被巨大的力量压得跪趴下去。 “不必进来,脏了本座的地面。” “……” “就跪在那里。” 如果不看脸和白色的胡须,慕不逾的声音其实非常年轻,极有质感,很像薛宁穿书前喜欢的cv。 但这些加持现在都没有任何用处了。 被迫跪在地上,薛宁勉强抬起头,看到法阁上方出现一片天幕,上面正是秦江月与魔神一战的远景,是其他人冒死拿留影石录下来的。 “江月受伤之事属实,本座不会拿他的性命和名声来算计你,你还不配。”慕不逾冷冰冰地说,“留影石画面作不了假,你现在也看见了。江月时日无多,你已烦扰他多年,在他生命最后这段时间,本座希望你能远离他,让他过几天真正的清静日子。” 慕不逾声调稍稍缓和一些:“若你肯答应,本座对你从前所犯既往不咎,予你的东西,就按江月所说都留给你,你可以明日就离开仙府,今后桥归桥路归路,日后无争仙府弟子见你,也不会轻贱于你。” 不会轻贱,但也肯定不会有什么相干。 这其实很好,但是—— “我必须马上就走吗?”薛宁拧眉询问。 慕不逾立刻道:“最多容你三日。” 三天……三天够干什么,她就不信慕不逾老谋深算,会想不到一个不过筑基的女子身怀巨宝行走世间有多危险。 如果能让她在无争仙府再待一阵子,至少等她修到金丹,可以自保,或者研究出如何易容才能不被修为高于自己的人认出来才行吧? 原身树敌无数,就算面上大家听府主的不轻贱她,背地里搞小动作怎么办? 不是人人都和秦江月一样光明磊落的。 她这堆宝物里,也没什么可以用来易容的。 薛宁张口,想要一样这种法宝,可慕不逾直接堵了回来。 “本座不是在跟你谈条件。”他的耐心已到极点,“若不是看在薛长老的面子上,你连这些东西都带不走。薛宁,适可而止,贪心不足没有好下场。” 薛宁背上很重,重得她喘不上起来,又记起那一掌带来的肺疼了。 她缓缓撑起身子,做出要回答的模样,慕不逾也就不再压制她。 薛宁逐渐站稳,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一眼法阁的匾额。 然后突然朝后光速逃走。 “……” 一道墨蓝色的光消失,那是薛宁用法器逃走时留下的残影。 慕不逾被她骗了。 她一字未答,就这么跑了,但这也算是一种答案了。 她拒绝了。 法阁内,慕不逾紫衣白发,金眸半阖,怒意横生。 居然敢耍他。 好大的胆子。 第11章 第十一章 深更半夜,薛宁几乎是爬回了后山。 她跌倒在目的地前,手撑着地面,背后仍都是冷汗。 这就是道君的威压吗,逃到这里才算是轻了一些,可见是避讳着秦江月。 但秦江月会不知道慕不逾寻她什么事吗?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3节 她之前留下的借口显然是不能再用了。 薛宁慢慢站起来,屋舍里亮着微弱的烛火,是她走之前点亮的。 她步履蹒跚地进屋,以为会在床上看到秦江月,但是没有。 是了,她走之前就担心回不来,现在虽然回来了,但秦江月人没了! 一定是避开她,找其他地方等死去了。 该死。 慕不逾,薛老师和你势不两立! 薛宁气馁地踢了一脚椅子,踢得绣鞋里脚尖生疼。 她抱着脚跳了跳,负气地跑出屋子,想去周边找找,心想万一呢,万一能找到呢? 那心情真是和穿书前幼儿园里有孩子丢了时一模一样。 令她错愕的是,秦江月比孩子好找多了。 他其实根本没离开,也没在多隐蔽的地方,他就在南侧的一棵树后面半蹲着,是她回来时注精神紧张,没有注意到。 他衣裳已经穿好,周围还能闻到血腥味,但已经很淡了。 秦江月半蹲在那棵树下在捡什么东西,掌心已经堆了不少,在夜色下闪着淡淡的光芒。 “……那是什么?”薛宁走过去,带着些鼻音道。 秦江月注意到她的音色,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将手抬起一些,平静地说:“种子。” 种子? 薛宁愣了愣,弯腰靠近看了看,堆在他手心发光的,确实是种子。 她不知道秦江月为何捡这些种子。 但只是念着这两个字,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她把那个叫希望。 秦江月没走,无论是因为什么,但她回到了这里,他也没有离开。 眼前人合起掌心,有些费力地站起来,因为身边只有薛宁可以借力,他很坦荡地撑了一下她的肩膀。 薛宁本就被慕不逾压制得还没恢复气血,被这么一撑不禁踉跄一下。 她情况确实比秦江月这个将死之人好上不少,还可以强迫人家,但那只能和他比了。 ……他们俩还真是难兄难弟。 薛老师站稳了回过身去,看到秦江月已经走到屋舍前,手扶着墙,轻轻将手里的种子扔进了她翻好的土里。 种子如同有自己的意识,规规矩矩地排列着。 “……”他竟然是为了这个才去找种子。 薛宁怔着没有回神,秦江月转过头来,两人视线相对,她紧了紧拳头,心虚地别开头。 “府主应该已经给你看了留影石里的画面。” 因被妖魔冥三界压制,几乎日日都需要战斗,人界修士们都很擅长对战实操。 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就得利于每次战斗都会录下来复盘,总结经验。 府主很忙,无争仙府乃修界第一仙府,不光是本宗门内有事要烦扰他,其他仙宗,甚至是人界也都有事要他决断。 他会半夜抽出时间见薛宁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晚辈,自然是为了他。 秦江月料事如神,面色平淡地告别:“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确实是要死了,那就该离开这里了。” 他看看周围,目光游离:“这几日还是要多谢你。” 明明薛宁还没有对他有多大帮助,嘴上也不饶人,甚至把他气得吐血,眉心血线都加深了,分别的时候他居然还在道谢。 薛宁仍在回味,能把秦江月这么好脾气的人气得吐血,她确实是牛坏了。 “谢早了。” 她突然往前,挽起袖子开始填土,把种子都掩埋好。 “我没打算离开。” 她背对着秦江月,也就不知后者是怎样的表情。 这也不重要,不管他态度如何,她都不能就这么走。 只不过以前是撒谎蒙骗,现在是坦诚相待。 “府主不止要我离开后山,还要我离开无争仙府。我修为低,又是女子,带着这么多宝物就这么走了,不知要多危险。” 薛宁回了一下头,她有些狼狈,衣衫不整,发丝散落,鼻尖有血红,这是慕不逾灵力的残痕。 “我在仙府里面,留在你身边,仇人尚且还要顾及同门之间不可相互残杀,更不能惊动你。如果我真的听府主的离开仙府,一定会比你这个将死之人死得更早。” “所以我不会走。你一直在说你要死了,那在你死之前我都不会走。我需要时间来求得自保的能力,师兄就最后看一次我父亲的遗面,容我陪你走这一程好了。” 薛宁直起身拍拍手上的土,走到秦江月面前。 他很高,淡淡地俯视下来,夜风吹动两人的头发,悄无声息地纠缠在一起。 薛宁看着他无波无澜过于平静的双眼,判断不出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也不敢太ooc。 低声下气之后,她又咬牙切齿一副不甘心的样子威逼:“你和府主都想我走,莫不是就想看我死?我没你们想得那么傻,就算要退婚也会等你死了再说。如今我再叫你一声师兄,与你好好说和,你若同意,我今后便也学着投桃报李,我父亲的事不再与你提起,也照料你离开前这最后一段时日。待你闭眼,人死灯灭,前尘一笔勾销。如何?” 夜空剑光骤现,凌厉的杀意墙插`进两人之间,薛宁白着脸后退,看到降魔剑刺入两人之间的地面,迸发出冰寒的剑意。 那是秦江月的本命剑,与他识海相连,他在想什么,降魔剑这么激动? 薛宁完全看不出那张平静温和的脸下是怎样的心思。 秦江月从纸片人变成真正的人,身上那种令人赞赏的情绪稳定,变得不那么让薛宁赞赏了。 情绪过于稳定,有时候比真的发泄出来的疯子更为可怕。 “回去。” 秦江月这时开口,降魔剑慑人剑意立刻收敛得干干净净。 薛宁得以喘息,冷汗津津地想,府主的威压好像也没有这将死之人残存的剑意骇人。 “好。” 后面这个字是跟薛宁说的。 “没有下一次。” 秦江月忽然变得非常冷淡,又或者说他很累。 眉心血痕再次加深,他一步步迈向死亡,人生却还沉浸在各种羁绊和责任之中,换位思考一下,薛宁估计也会破防。 他抬脚想要回屋,薛宁想扶一扶他,可还没碰到他的衣裳,就被他躲开了。 天上明月坠落成桌上玉盘,却没有想象中那样易污易碎。 他真的拒绝谁时,甚至不需要眼神,就能令那人不敢逼视,不断退让。 薛宁很想缓和一下气氛,但她连跟进房里的勇气都没有。 种花人蹲在门口片刻,又在心里咒骂了一遍慕不逾,就开始继续种地。 这一晚上,其他修士要么打坐修炼,要么朴实地平躺休息,唯独薛宁勤勤恳恳地种了一晚上地。 第二天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她累得扶腰而起,擦去额头的汗珠,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 秦江月捡的种子都是普通的植物种子,出苗之前不确定是什么。 种子虽然普通,但薛宁有灵力,她是木灵根,恰好适合干这个。 这一晚她费尽心思,让这些种子都发了芽。 真正靠自己修炼到筑基的木灵根修士,有上两天就能让这些普通种子成熟结果,但对她来说,发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她甚至觉得境界隐隐松动,有上升的迹象。 书里可是写过,原身修剑,从出场到下线,境界都没提升过。 木灵根本身也对剑修没什么特别大的帮助,薛宁觉得,可能是原主太固执地想要做个剑修了,所以才久久不得进益,如果她能看开……算了,能看开也不会有原来的剧情了。 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一夜过去,薛宁再次加满了油,鼓起勇气去敲门。 无人回应。 意料之中。 看看天色,实在不早了,再不起来都该吃午饭了。 而且她有点担心他提前下线。 虽然书里说他是苟延残喘月余才彻底陨落,但现在变数在她这里,女主没来照顾,是她在这儿,万一他又被她气坏了呢? 她可太行了。 权衡之下,薛宁强行破门而入。 秦江月果然还躺着,紧闭双目,脸色苍白,眉梢眼睫尽是寒霜。 薛宁心一紧,赶紧跑过去想扶他起来,手还没真的碰到就冰得缩了回来。 这也太冷了,没个零下几十度她是不认同的,就连有些护体灵力的她在这屋里都受不了了。 不行,这样下去肯定出事。 原书里女主是怎么做的来着? 用灵力把他带出去晒太阳。 可薛宁修为低,哪怕不直接触碰,灵力也扛不住这冰寒,没办法送他去外面。 脑中灵光一闪,她想起自己那天吃多了灵药,身上热得不行。 那时候秦江月身上也很冷,但她抱着只觉得舒适。 没时间了,先把他弄出去再说,如果不管用再叫人来也行。 薛宁一咬牙,翻出乾坤戒里的灵药瓶子又胡乱吞了一肚子,搓手搓脚如同赛前热身一样,等待着药效来临。 这次药效来得很快,也比上次更凶猛,大约是之前的还没恢复好。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4节 薛宁人都迷糊了,但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 她上前将秦江月扶起来,这次接触他果然不会很冰了。 秦江月在热源靠近时敏锐地察觉,他微微颦眉,长眸睁开一条缝,薛宁只顾着抱他,并未察觉到他醒来了。 目光触及桌上的瓶子,他太清楚那些是什么,也就知道薛宁干了什么。 她看起来就像是真的在履行自己的承诺。 但秦江月根本不需要她做到这种地步。 素来只会索取的人真的能学会付出吗。 这张脸,这躯体里住着的人真的没有换过吗。 病痛频发,精神规缚,秦江月对眼前的一切厌倦至极。 他身心疲惫,体力心力都支撑不住他维持如常的姿态。 为何人们总是热衷于照顾他? 看他衰败,饥饿,疼痛,受尽折磨,除了让他们能露出怜悯之外,仿佛还能让他们觉得“真君确实也是个人啊”——如此的新奇喟叹。 他不喜欢他们夸张的反应。 他只需要一个安静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枯萎死亡。 “放手。” 秦江月挣着她的手。 薛宁却八爪鱼一样缠着他。 吃药之前死他需要她,吃药之后反过来。 “去外面……” 迷迷糊糊的,薛宁还保留着这个执念,殊不知她这个温度,已经不需要带秦江月去外面了。 眉心血痕稍稍淡了一些,秦江月如有所感,也并未因此感到开怀。 淡了一点只是今日情况好些,只要它不消失,就改变不了注定走向死亡的事实。 他恢复了一点力气,薛宁近日来很疲惫,回来之前还被慕不逾的灵力压制过,不管不顾地吞了那么多药,后果就是比他还要虚弱。 只要秦江月愿意,就能把她甩到地上去。 他也正要这么做。 恰是此时,他听到她喃喃自语,带着一点焦急的慌乱:“……你得去外面才能好起来。” 秦江月脸上寒霜化了,按在她身上的手并未转开,但也没把她甩到地上去。 他手腕一转,把薛宁按到了身下。 第12章 第十二章 在秦江月的概念里,既是责任,也已开诚布公,他们就该井水不犯河水。 她需要一个暂时的容身之处,他提供,这是他们仅有的关系了。 他们不该住在一起,这里虽然不大,但照薛宁之前的行动力,置办个住处出来不是问题。 又或者他可以把房间让给她。 怎么都可以,只不该再管他。 用冷水湿润的手帕贴在额头上,丹药从里面发出内热是没办法这样缓解的。 秦江月中了魔神全力一掌,哪怕是真的剑仙来了也得喝一壶,更何况他只是担了个剑仙的名头。 魔神的污秽魔气不断侵蚀他的五脏六腑,他身上的冰冷是湿帕子远远不及的。 薛宁无意识中抓住了更换帕子的那只手,微微的温凉让她焦躁不安,一手扯着衣服,一手拉着那只手按在自己的脖颈,甚至一路往下。 “好热。” 嫣红的唇瓣吐出炙热的呼吸和文字,无孔不入地钻进秦江月的身体。 他的目光还是很温淡,看起来一切尽在掌控。 冰冷的手顺着滚烫的锁骨一路往下,柔软细腻的手感带来危险的预知,秦江月倏地抽手,薛宁不安地皱起眉,焦急地寻找他的位置,努力贴近他。 她衣服彻底乱了,交领敞开,锁骨下的起伏上有一颗红痣。 秦江月自幼过目不忘,天资卓绝。 很多东西哪怕他不想记得,看见之后也会被迫留在脑子里。 这一幕也是。 他转开头,有理有节,神色平静。 既然湿手帕不能让她好转些,那就换个方式。 不管怎么说,起因是为了他,总要有始有终。 降魔剑飞驰而来,穿过窗扇,悬在半空之中。 剑气释放而出,屋舍里瞬间冷如冰窖,薛宁是舒服了,眉宇舒展,但秦江月就不太好了。 他的身体因伤势本来就畏冷,哪怕是自己的本命剑,在没了修为的此刻,释放出来的剑气也让他周身水汽凝结成霜。 温暖的手搭上肩头,薛宁缓缓睁开眼,眼底还有些涣散,但肯定是比之前有了些理智。 “这样不行。”她艰难地说,“让它出去,这样下去你会出事。” 秦江月想说没关系,但薛宁撑起身子,将他揽入怀中,蹙眉对降魔剑道:“出去!” 薛老师霸气外露,小朋友看了都害怕。 降魔剑迟疑一瞬,竟然真的飞了出去。 屋里温度渐渐回升,薛宁搂着秦江月的脖子,靠在他胸膛上喃喃道:“我们就这样靠一会……一会就都好了。” 秦江月一言不发,像毫无生命的冰冷瓷器。 薛宁不自觉在他怀里蹭了蹭,忽然道:“你好香啊。” 被靠着的人抓住了她靠近的手,秦江月的嗓音温和克制:“那是血腥味。” 薛宁的举动对他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冒犯。 在他受伤之前,从没有人敢对他说出这般几乎算调戏的话语来。 以前绝处逢生,去云归峰寻医修大能疗伤,也没有这般一次又一次被迫的身体接触。 秦江月倒不修无情剑道,虽然那是心无旁骛晋升最快的剑道,但并不是快的就是好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 秦江月的道,是“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自然之道。 在他眼中人或物没有什么区分,天地间的一切都是大道所生,哪怕是如今凌驾于一切的魔神,在他眼中和一花一草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薛宁也是。 自然之道的名号听起来比无情剑道柔和许多,没那么冰冷尖锐,但真正理解之后就会发现,无情剑道比起它来,还要温和些许。 秦江月觉得自己修炼得还不够到家。 所以才会被薛宁挑动认知。 “血腥味”三个字一说出来,薛宁就好像找回了记忆,开始隐隐作呕。 意料之中。 他从容地靠在那里,既不推开她,也不触碰她,仿佛柔软的姑娘与他肌肤相贴,如清风过境般寻常,不值得放在心上。 薛宁慢慢好起来一些,不禁觉得自己好失败。 她其实也没什么其他意思,秦江月是必死之人,哪怕这个人俊美如天神,为人也有保障,很难不对他产生好感,但对性命只剩下月余的人投注感情,注定要一场空。 她是有点自私的。 所以她绝对不会喜欢秦江月。 不喜欢归不喜欢。 但两人靠这么近,她之前还那么抱着他,他一点特别的反应都没有,还真是让她怀疑自己的魅力。 ……也可以理解,对着她这个身份,他又是清风明月不染尘的人设,能感觉到什么魅力啊。 身体好多了,薛宁想要起来,手撑在秦江月头两侧,自下而上渐渐将他的脸看清楚。 那模样就像是要亲吻他一样。 眼神尤其认真,仿佛要把他的样子一寸寸深刻地记在心里。 秦江月目光游离,稍有些偏差地落在她的侧脸。 然后发现那里也有一颗痣。 因为是没有灵根的纯粹凡人诞下的孩子,薛宁哪怕勉强修炼筑基,也不能将驻颜术法发展到极致,脸上身上还是会存在瑕疵,就连鼻尖上也有一颗小小的痣。 较之胸口的痣,鼻尖上的痣颜色淡些,但这本身就不是该去比较的事。 薛宁忽然顿住,接着猛地和秦江月拉开距离。 秦江月长睫翕动,目光转到门口,看到了秦白霄。 梅开二度。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秦白霄这次已经可以对这一幕淡定处之。 ——淡定个屁! 外面等了半天,也喊了半天无人应答,一进来就看见薛宁强势地靠近兄长,兄长别开头,半阖眼眸的样子,分明就是不情愿。 可兄长没了修为,如玉洁净的一个人,他们一根手指都不敢触摸的人,被薛宁一个疯子这般对待…… 这个女人之前还对他怀有别意,让他恶心了好久。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5节 如此水性杨花,阴险恶毒的女人,怎么配!怎么可以! 秦白霄隐忍地额头青筋直跳,好在薛宁立马放开了秦江月,不然他真的管不住自己的剑了。 “大哥。” 秦白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冷意横生地上前将秦江月扶了起来。 “我带你离开这里。” 那语气还有瞥过来的冰冷眼神,让薛宁觉得,自己在他心目中已经是堪比魔神的存在了。 心里头有些不好受,酸了吧唧的,大约是前主人的残念作祟,比上次已经淡了很多,大约是快要没有了吧。 薛宁咬咬唇,不禁在心里想,为这样的男人伤心根本不值得,要独特的偏爱又不是非得指望男人,养只猫或者养只狗,搞一顿叉烧都比这强。 屋子里很快只剩下薛宁一个,她身上还有点燥热,眼神无意识地落下,突然发现了什么。 她往前一些,将秦江月靠过的地方仔细检查,看到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穿黑衣。 这样的血痕不仔细看不会发现。 薛宁一皱眉,担心不会是被自己缠的吧。 她本来不想出去的,但肚子有点饿,想出去弄口吃的,也想看看秦江月状态如何。 整理了一下衣裳,三两步跑到门边,透过缝隙看到秦白霄正和秦江月说话。 两人一站一坐,降魔剑悬在秦江月身边,秦白霄这次好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再逃走,低着头温顺地听兄长说话。 秦江月的声音好听,让薛宁不自觉想鹅裙以污二二期无耳把以整理起慕不逾的声音,两人音色有点接近,都是很有质感那种,但慕不逾冷酷无情,压抑刻板,声音也讨人厌起来,秦江月尾音宛转低徊,如通透绰约的微风,带着独特的柔美。 “既然不肯走,那就留下学剑吧。” 秦江月这样说了一句,忽然站了起来,手握住悬空的降魔剑,眉心那刚刚淡了一点的血痕再次加深了。 但他没松手。 他虎口收紧,面色平和地对弟弟说:“我只能使一次,仔细看好。” 秦白霄浑身一震,风吹起他身上蓝白道袍,那是无争仙府的弟子服。 在无争仙府,只有位列真君之上才可随意着装,他显然还没到那个高度。 “兄长……” 他轻轻唤了一声,无尽哀思。 薛宁躲着偷看,心说你哥还没死呢,这语气怎么就跟怀念亡者一样。 秦江月到这个地步,可能更需要的不是什么哀思,而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平常随意地与他相处吧。 降魔剑是仙剑,凡人之躯御使仙剑,简直是逆天而行。 秦江月这一生好像总是在逆天而行,现在也是一样。 他用别人难以置信的强大意志力,握着那把千钧重的仙剑,将毕生所学展示给亲弟弟。 薛宁一开始只是抱着围观的心态,越看心情就越沉重。 秦江月用剑的速度已经是他人生中无法接受的缓慢了,但那剑法她这种低端剑修还是看不懂。 全都是大开大合的动作,尽显身高腿长,一招一式,剑意凛然,风姿绝世。 降魔剑的剑气在接触到秦江月的气息之后,冷意里多了一丝清和,但更强悍的是无边杀意。 绞入剑意的落叶瞬间就被撕得粉碎。 薛宁像看了一场绝美的雪舞,谢幕是降魔剑刺入地面,秦江月撑着剑柄,一手捂着胸口急促喘息着。 他眉心血线更深了一些,几乎变成了血红色,仙人之姿的面容无端得似魔起来。 “看清楚了吗。” 他缓缓问了一句,秦白霄紧握着自己的剑,艰难地点头。 哪怕到了这样的境地,兄长的剑意也是他望尘莫及的。 “那就好好练。就在此处练上一夜,明日晨起,我来检查。” 说到这里秦江月就放开剑柄,转身离开,看方向是要进屋。 薛宁蹭地离开门边,坐到椅子上,端着茶杯装作在喝茶。 不多时,秦江月推门进来,跨过门槛之后脚步不稳,薛宁疾步上前想要扶住他,但他自己稳住了。 身体仅仅好了一点,就又糟蹋得更差,这样下去,月余怕是都支撑不住。 但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薛宁僵在那,手慢慢收回去,秦江月越过她,扫了扫桌上洒了的茶,忽然道:“想学剑吗。” 薛宁怔住,惊愕地望着他:“……什么意思?” “和白霄一起学吧。”秦江月坐下来,换了杯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不是要有自保之力才肯离开吗。”秦江月喝了一口茶,放下杯盏看过来,“我来教你。” 和秦白霄一起学剑? 秦江月亲自教她? 这不等于高考出题的人给你押题吗?? 这要是拒绝了,岂不是吃大亏?薛宁根本想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真的?”她有点不敢相信,“……我可以吗?你愿意?” 四目相对,秦江月只说:“用你的剑,试着使一遍我方才的剑法。” 薛宁:“……” 她面露为难,想说什么,但看秦江月沉稳的眼神,只得清清嗓子,点了一下头。 她唤出原身的佩剑,是一把华丽漂亮的好剑,但筑基就能使用的剑,再好也好不到哪去。 这也不是她的本命剑。 薛宁深呼吸了一下,把穿书前面对园长的心态拿出来,仔细回忆秦江月那一场雪舞,试着挥动手中剑。 秦江月静静看着她尽力而为的样子。 嗯,看得出来,她很惜命,已经很努力在躲开自己的剑刃了。 感觉一不留神,她就能把自己脖子给抹了。 “可以了。” 他出言阻止她继续下去:“是我无能,教不了你。” 秦江月会无能?开什么玩笑。 这话说得够含蓄,但薛宁还是听出他的真意。 ……白月光你骂人可真高级! 第13章 第十三章 秦江月说出那样的话,就已经准备好迎接薛宁的指责。 前脚说要教她学剑,后脚却说自己无能教不了了,怎么看都像是在戏耍别人。 还是戏耍薛宁这样本来就敏感自卑心理阴暗的人。 哪怕顾及着秦白霄就在门外,她不敢乱来,也得发一通脾气才对。 但是没有。 这些统统都没有,薛宁很平和地接受了。 她收剑回乾坤戒,忽然往前一步,秦江月以为她终于还是克制不住,从前那一面要换掉今日这一面,回归本性了,可还是没有。 薛宁只是弯下腰,贼眉鼠眼地盯着他的脖颈看。 确切地说,是领口之下。 因着方才使了一套剑法,秦江月衣衫稍稍有些不整,他下意识开始整理,微微敞开的交领很快掩好,不露出分毫胸膛,只依稀可见一些包扎的绸布。 但薛宁的视线还是没收回去。 淡定如秦江月,手上的动作也有些迟疑了。 “你在看什么。”他干脆直接问了出来。 四目相对,薛宁慢吞吞地说:“你伤口又在渗血。” 秦江月眉目一动,没有说话。 “刚才就在渗血,你又给秦白霄演示了一套剑法,现在肯定更糟糕。” 薛宁往前走了一步,两人距离更近,近得秦江月只觉空气稀薄,有些喘不上气来。 “与你无关。”他平平淡淡地说了四个字,在薛宁开口之前先道,“教不了你剑法,是因为你总在害怕自己手中的剑。剑修与手中剑本该是最相合的一对,世间没有什么是比你们更亲密的。但你自幼学剑起就很怕手里的剑,直到今日仍会不自觉闪躲它,是不可能修成剑意的。” 他说起正事,还是关乎薛宁的修炼大计,她该转开注意力才是。 可仍然没有。 薛宁的手依旧很热,秦白霄的到来让他们的“互为作用”被迫终止,她还没完全扛过药效,这会儿一直都只是在勉强坚持。 可她一声不吭,没有任何诉苦,换做以前,为了他吞下那些药,承受这么多,她怕是恨不得昭告天下,让每个人都知道。 “你得处理一下伤口,需要我避开吗?” 薛宁缓缓开口,温热的呼吸带着幽香,弥漫在他周身每一个角落。 “但我不想出去,你弟弟就在外面。” 她语气抗拒,手轻轻拨开他的衣领,动作那么轻佻,仿佛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 秦江月如同被提醒——她是喜欢白霄的。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6节 虽然看起来人人都喜欢他,但薛宁真正喜欢的却是白霄。 她几次对白霄示好,白霄察觉到了,并未向任何人透露,可秦江月看得出来他们的变化。 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这样的人在生活中往往会被各种规则和琐事困扰,甚至是折磨。 薛宁不喜欢他,却要强占着他未来道侣的位置,缘由在哪里,他也料想得到。 曾经他觉得时间很长,可以让她慢慢想清楚,从感情和权利地位中做出选择。 不过一个未婚妻的名头,等她想清楚要解除婚约,自然分开就好。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他以为漫长的时间,会顷刻间只剩下一个月。 她喜欢的是白霄,那他在外面练剑,她不该很想去看才对吗? 秦江月从未真正体验过男女之事,但不代表他一窍不通。 是因为白霄的冷淡和抗拒,才不敢去看,怕被冷待? 这样也不像她,从前哪怕被直言不讳地辱骂,她也能对白霄笑颜以对。 “我就在这里帮你吧?” 薛宁这时提议,一双眼睛看过来,阴郁幽冷的那双眸子,不知何时充满了春日独有的旺盛。 她忽然快速眨了眨眼,像是有些意外,纤细的手指探过来:“怎么皱起眉了。” “时光珍贵,不要愁容以对啊。” …… 眉心被温热的手指抚平,秦江月也不知自己何时皱眉了。 不是以前稍纵即逝的颦眉,是眉头紧锁,叫人难以忽视。 她最后这话说得倒是对,他的时光确实没剩下多少了,当真是珍贵。 “都让开!” 外面传来女子娇呵,秦江月的疗伤再一次被搁置,这次是个陌生的声音,但薛宁听完,心中直觉不妙。 很快秦白霄的声音响起:“慕师妹,兄长正在静养,请你安静一点,不要乱来。” ……慕师妹,好家伙,慕妏来了? 慕妏是谁?无争仙府真正的大小姐,可比薛宁这个长老之女货真价实许多。 慕妏的父亲是慕不逾,母亲是大长老聂槃,大长老在无争仙府的地位是与府主相等的,她和慕不逾的结合一方面是强强联合,保无争仙府万年基业稳固,一方面是互相制衡,不让千疮百孔的人界再成为谁的一言堂。 慕妏是两位大能的独女,在万众瞩目下长大,天赋异禀,也难免性情骄纵,是和薛宁的阴暗蛮横完全不同的两个极端。 她像热烈盛放的玫瑰,人们见了薛宁这种腐朽邪恶的罂粟只会厌恶排斥,但见了玫瑰总会向往和纵容。 慕妏在无争仙府是真正的团宠,也是女主温颜最坚实的后盾与解语花。 温颜被秦江月赶走后,虽没有以泪洗面,照常修炼生活,可谁都能从她脸上看出无尽的愁容与担忧。 秦江月发了澄情书,让仙府中人不要再为难她,她更是不安压抑,孤独沉默了。 慕妏哪里看得下去? 秦白霄一次又一次来,除了自己想来,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温颜。 而慕妏完全是因为温颜才来。 自己姐妹喜欢的男人,哪怕自己也很欣赏,但也止步于欣赏了。 看到秦江月快要陨落,她当然也感到悲伤,但没有投注太多真感情,就不会像温颜那么要死要活。 她今天扯着温颜来,也是实在看不下去她那个样子,不管结果如何,她都喜欢他们直接了当一点,这样黏黏糊糊的,没得让别人跟着担心。 “你让开秦白霄,我知道你兄长在这里静养,可你不是也来打扰了吗?还有薛宁,她不是也在这里?你都不嫌她吵闹乱来,居然来指责我?” “我不是指责你……” 秦白霄想解释,他只是提醒,他又何尝不明白慕妏此番意图,但情况没那么简单。 “你给我让开,别挡我的路!” 这是真正的大小姐驾到,通通闪开啊。 薛宁总觉得一会儿慕妏见到秦江月,倒霉的肯定是自己。 她想从后面的窗户出去先避一避,但窗户刚打开,身子爬出去半截,慕妏恰好把门推门。 于是她这另一条腿跨也不是,不跨也不是。 秦江月静静看着她,慕妏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薛宁:“……这里有只作乱的小兽。” 她装作赶走了什么小兽,慢慢地回到翻身回到房间里,一副冷静自持的样子,可这心里面是如何长草,只有她自己知道。 不,也许还有一个人知道。 秦江月缓缓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作乱的小兽?是她自己吧。 这几日他身边只有她这一只小兽在作乱。 这样想着,秦江月这个自出事以后时刻都是置身事外模样的人,竟主动开了口。 “师妹寻我何事。” 慕妏的注意力瞬间被拉回来。 她蹙眉瞪了一下薛宁,将身后一直试图阻拦她的温颜扯到面前来。 “大师兄,温师姐对你的心意,你该很清楚才对。” 慕妏直言不讳,让屋子里所有人都尴尬无比。 秦白霄站在门口,面色僵硬,温颜羞耻得浑身痉挛,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薛宁……薛宁眼观鼻鼻观心,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秦江月顿了一下才说:“我不知道。” 他只能这样回答。 如果肯定了慕妏的话,只会让在场的几个人更难堪。 温颜听到他的回答,不知自己该松口气还是更加失落,她抓住慕妏的手,严肃地说:“阿妏,别胡闹了,快跟我走。” “我不是胡闹。”慕妏拧眉推开温颜,“师姐,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哪里比不上薛宁那个卑劣无耻的女人?大师兄都这样了,何必再委屈自己忍耐她?只要他开口,父亲母亲,乃至整个仙府和修界,都不会对他要解除婚约的事有任何非议,大家只会支持他的决定,他从前因着薛长老的缘故容让她就算了,到了这个地步,竟还在愚孝?”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是秦江月说过的话。 薛琮待他尽心尽力,为他牺牲自己的性命,他自当如亲子一样,为他陨落送终,完成他的遗愿——照顾好薛宁。 任凭别人如何不理解,他始终坚持这一点,这么多年下来,一直到今日,慕妏最开始还敬佩,现在真觉得他太过愚孝。 “也不知她到底搞什么名堂,让她继续留在这里,恐怕连这月余大师兄都撑不下去,师姐不信就看大师兄的眉心血线!” 慕妏提到问题关键,众人屏息望向秦江月眉心,秦江月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是魔神的羞辱。 将生命的沙漏摆在他的脸上,让人人都看着修界唯一的希望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死亡的。 出事之后无人直言提过这些,只有慕妏一个。 方才难堪的是其他人,现在只剩下秦江月。 慕妏见秦江月闭眼,自知失言,可说都说了,不如说完。 “大师兄,我是真觉得你不该再放任薛宁来消耗你,白霄师兄也好,温师姐也好,他们才是该陪在你身边的人,既然你不赶白霄师兄走了,那也让温师姐留下照顾你的起居吧,这个薛宁,你不好自己出言赶走,就让我来帮你收拾了。” 以前薛宁仗着秦江月在修界和无争仙府横行霸道,对手之中最大的就是慕妏。 慕妏可不吃她那一套,有火当场就发了。 薛宁眼见着慕妏转向自己,手中鞭子已经扬起,是书中描写过的那样,不听薛宁任何道德绑架的话,直接用武力镇压一切反抗。 她打算直接用鞭子捆了薛宁丢到府外去,这样才算是彻底清静。 至于薛宁事后是死是活,都是她自己的报应,不在慕妏的考虑范围。 薛宁:“……”朋友们,怎么说呢,一声没吭,却成了众矢之的,太扯淡了,真是太扯淡了。 在慕妏靠近薛宁时,温颜尝试过阻拦,但失败了,她又不能真的对亲亲师妹动手,就只能看着慕妏的鞭子离薛宁越来越近。 至于秦白霄,他可见识过两次薛宁冒犯秦江月,早就盼着她离开,如今虽然过程曲折了些,结果却是他希望的,他不可能阻拦。 只有温颜一个人使劲,是不可能挽救薛宁的。 就在温颜为难是否要冒着伤到慕妏的风险阻拦时,秦江月忽然挡在了薛宁面前。 他咳了两声,有淡淡的血沁出嘴角,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 他没有回头,但朝薛宁抬起了手,平静道:“到我身后去。” 薛宁愣住了,诧异地望着他的侧脸。 他没看她,只是对满脸不可置信的其他三人说了几句话。 “谁该陪在我身边,是由我自己决定的事。” “纵然江月时日无多,亦无需旁人来干涉我的决定。不论是你还是府主,亦或是其他人,都不是例外。” “现在请回。日光正盛,你们该回去好好修炼。” 薛宁呆呆地看着秦江月转过身来,将其他人拒之门外,却点了点她的肩膀,示意她到里面去。 既答应了要容她到有自保之力,就会兑现诺言。 他虽力薄了,护一人,仍可有始有终。 薛宁:“……”我未婚夫配享太庙! 第14章 第十四章 薛宁躲到里间去,秦江月放下隔帘,小小的屋舍也分出了远近亲属。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7节 秦白霄还算了解自己兄长,这会儿也琢磨过味儿来,哪怕他讨厌薛宁,哪怕薛宁水性杨花,甚至即便兄长也厌恶薛宁的放肆和冒犯,可兄长现在的掉线,就是不打算违背当年对薛长老的承诺。 照顾好薛宁这件事,在他有生之年,都会无时无刻照做。 那他们岂不是和兄长站在了对立面。 时至今日,无法令兄长心宽,还要给他添麻烦,甚至还让他说出了“自知时日无多”这样的话…… “大哥……” 秦白霄愧疚地开口,刚说了俩字儿,就被慕妏给拉下去了。 “师兄!”慕妏声音震天响,满是错愕,“你凶我?” 慕妏这一生,除了慕不逾,就连聂槃都没怎么凶过她。 她瞬间忘了自己的本来目的,满心都是温柔的师兄居然为了薛宁那个坏女人凶了自己这件事。 越是温柔的人,突然不温柔起来,甚至还对谁冷了脸,那个杀伤力越是致命。 “你怎么可以?”慕妏上前声泪俱下地控诉,“你从来不发脾气,今日竟然为了薛宁凶我,她父亲是你师尊,我父亲就不是了吗?” 秦江月早就从薛琮那里出师了,如今的师尊正是慕不逾,慕不逾除了闺女之外,就秦江月这么一个弟子,他是慕妏正儿八经的大师兄。 “就因为她死了父亲吗?!死了个爹就这样了不起,值得她几十年耀武扬威?值得你为她这样对我?我们之间相处的时间,难道不比她来得多吗?” 慕妏是真的接受不了,历来被重视优待的人此刻伤心得无以复加。 薛宁抓着隔帘,觉得自己要不还是说点什么。 老躲着不是事儿,得把这件事彻底解决,以后才能有安生日子过。 她刚拉开隔帘,慕妏就猛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好像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委屈的眼泪,那更是一种别样的欺辱。 “你以为你赢了?” 慕妏只当薛宁现在出来是炫耀。 哪怕薛宁面无表情,她也觉得对方在嘲笑自己。 她提起鞭子要冲上来,身上若是有毛,恐怕全身的毛都已经炸起来了。 秦江月修为尽失,慕妏又有天赋,和薛宁不是一个量级,那么连薛宁都无法真正反抗的人,自然也阻止不了她。 薛宁危矣,却也没有真的出事。 淡淡绿光轻而易举地挡下了慕妏,慕妏呆在那里,诧异回眸,敞开的门外再次走进来一个人。 这小小的屋子得亏被薛宁改造过,不然还真站不进这么多人。 来人长发过腰,梳着简单干练的发髻,簪了一支蛇簪,眉目冷厉,身子高挑,正是无争仙府的大长老聂槃。 “娘……” 慕妏吸了口气,忽然安静下来,不再大吵大闹,如同猫儿见了狮子。 聂槃看都没看她一眼,鞭子一甩,冷冰冰道:“跪下。” 慕妏浑身一震,不说话,却也没照做。 “谁允许你来打扰你师兄静养?当着你师兄的面,对他未来的妻子挥鞭子,我平日是这样教你的?” 聂槃终于将视线落在慕妏身上,慕妏却觉得母亲还不如不看自己。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父亲若知道我将你教成这样,不知会如何讽刺于我。” 聂槃鞭子直接甩在慕妏身前的地面上,地砖立刻粉碎。 薛宁心疼地往前一步,又不敢真的阻拦:“……”她从孤月峰扣来的地砖!踩着真的很舒服!漂亮又显干净!价值千金!心好痛! 秦江月注意到她的举动,顺着她心疼的目光看向地砖,神色微敛。 “母亲,不是你想的那样。” 慕妏试图解释,但聂槃一抬手,她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不是我想的那样?我在外面全都听完了才进来的,就是怕你倒打一耙,说我冤枉了你。” 慕妏以前犯错,老是这样撒娇,说母亲冤枉自己,大长老这也是经验之谈。 “你的一字一句,我都会复述给你父亲听。” 此话一出,慕妏面如死灰:“娘,不要,别告诉父亲,我这就走了,我马上走!” 慕妏窜起来就要跑,被大长老一把抓住。 “忘了什么。” 她冷淡地提醒。 惧怕父亲的慕妏咬唇不甘心地回过头来,垂眼给秦江月道歉:“师兄,对不起,方才是我不对,我以后不敢了。” 秦江月点了点头,他只希望闹剧快点结束,这些人实在太吵,吵得他头疼欲裂,心脏郁结,呼吸压抑得很。 “还有。” 大长老继续提醒慕妏。 慕妏这次羞耻感席卷全身,嘴唇动了动,实在无法逼迫自己给薛宁道歉。 “就算……” 她话一开口,大长老表情就更难看了,心里已经明白她要说什么。 即便要告知父亲,要被父亲处罚,慕妏也不肯向薛宁这种人低头。 其实不管是大长老还是府主,都一样厌恶薛宁。 少时的宠爱,因薛琮离去对她的怜惜,都被她这些年一点点消磨光了。 他们始终记得薛长老的葬礼上,薛宁说什么也不肯出现,不愿为薛长老扶棺。 哪怕是死之前,薛长老闭眼之际想再看一眼唯一牵挂的女儿,薛宁也记恨着被关禁闭的事,不愿前来。 等她被人强行带来的时候,薛长老已经陨落了。 这些事都让聂槃对这个孩子没有任何好印象。 可就事论事,薛宁再不好,只要秦江月不赶她走,愿意容让她,外人就不好多说什么。 是慕妏僭越,她自然得道歉。 秦江月现下虽然什么都没了,可毕竟是守护仙府多年的人,他们曾对他寄予厚望,眼下虽然失望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未免女儿把事情闹得太难堪,大长老已经准备打晕她,不让她说出后面的话,然后自己代她道个歉了。 可薛宁忽然开口了。 “没事就都走吧。” 她从隔帘里走出来:“无缘无故被喊打喊杀了一顿,着实是有点累,没别的事儿,能劳烦大长老把您的女儿和弟子带走,还我们一个清静吗?” 薛宁不算委婉道:“以后也还请您看好她,别再让她过来了。” 慕妏瞪大眼睛,屈辱无比,她挣扎着想说什么,直接被大长老下了禁言咒。 “好。”大长老应下来,多看了一眼薛宁,意外她竟然出来解围。 其实薛宁不是给她们解围,只是给秦江月解围罢了。 白月光已经第七次按额角了,他眼眸半阖,状态很差,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他之前维护了她,虽然她也是无妄之灾,但秦江月做了,她也没办法对他的苦痛袖手旁观。 “都跟我走。” 大长老一声令下,愿意的不愿意的,都得跟着她走。 温颜拉着慕妏,一步三回头,似乎也看出了秦江月的不对劲。 她很挂心,割舍不下,但慕妏还在挣扎,这个她带来的麻烦直接导致秦江月变成那样,她自责极了,狠下心来先将慕妏带离这里。 秦白霄看她们都走了,本想上来看看兄长怎么了,但薛宁就在大哥旁边,他刚抬脚,她已经弯腰靠近了他。 “头疼?” 她低声询问,关切的眼神作不得假,看得秦白霄目瞪口呆。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薛宁真的会关心兄长? 那个女人…… 不……不该这样想。 秦白霄忽然意识到,兄长那样的存在,真的会有女子不喜欢吗? 温颜喜欢他,骄纵的慕妏也欣赏他,在意他的喜恶,薛宁就真的不会吗? 他不该下意识认为薛宁对兄长好就是虚假的。 可那个女人从前分明对他露出过满是爱意的眼神。 秦白霄心里有些乱,他艰难地审视薛宁半晌,最终还是决定执行兄长之前的吩咐。 去外面练剑。 门从外面关上,屋里安静下来,折腾一番,天色都暗下来了,秦江月重新坐回椅子上,靠着椅背双眸紧闭,胸膛起伏,明明身体冰冷却汗如雨下。 薛宁拿手帕给他擦去不断冒出来的冷汗,见他眉头紧锁,青筋直跳,就知道肯定是头疼得厉害。 她犹豫了一下,收起手帕,尝试着给他按按头。 薛老师观察力很强,很多小孩上刚上幼儿园不适应,爱生病,薛老师总能照顾好。 秦江月闭着眼,感受到她手指恰到好处的力度,还有不自觉放缓的温柔嗓音,如同他是什么年幼的孩童,音色里带着独特的母性。 “这儿疼吗?这里呢?”问完了,还本能地带了一句,“乖啊,好好坐着休息,一会儿就不疼了。” “……”说完才发现自己把安慰孩子的话说出来了,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打冷颤。 咦,好恶心。 还好没说叠词,说了更恶心了。 薛宁赶紧清清嗓子,大喊一声:“小乌龟!”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8节 秦江月睁开的眼睛微微一顿,看到窗户缝外爬进来一直乌龟,四脚缩回龟壳里,任由自己摔下来,一路滚到他们身边。 “仙子何事?” 它也是围观了一场吵闹的。 就在外面一直听着。 自从被叫到这里,它就没离开过,存着补偿真君的心。 现在被薛宁喊进来,还颇有些偷听被发现的心虚。 “今日我都没顾上培育菜园子,本来估摸着可以长成一些的,现在计划全乱了。还得劳你跑一趟膳堂,带些食材回来。” 这一个两个都还饿着肚子呢,薛宁是真的不禁饿,原主还能辟谷几天,她好像少吃一顿都难受。 小神龟没想到叫自己会是这事儿,愣了半天才慢吞吞应了一声,心情复杂地离开了。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薛宁停下发酸的手,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想着措词。 该说点什么呢……怎么解释一下自己现在的行为才显得不那么ooc呢? 她还记得自己是恶毒女配来着。 正想着,耳边响起秦江月的声音。 “之前的话还没说完。” 薛宁怔怔地看向他。 “你是木灵根,虽不适合修剑,但我观你使的剑招不算全错,在催育灵植时也还算擅长,可见你对灵力操控和心法招式尚有心得。若你愿放弃剑道,转修其他,我或许能指点一二。” 还有这种好事?? 薛宁穿书后已经不知被迫受屈多少次了,都是因为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没有自保之力。 现在秦江月愿意给她指一条明路,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可比她自己瞎蒙靠谱多了。 她张口就要答应下来,却又忍住了。 薛琮是剑修,秦江月是剑修,慕妏和温颜、秦白霄也都是剑修。 无争仙府的大能和精英,大部分都是战斗力极强的剑修。 原身曾发誓要在剑道上闯出名堂,让那些轻贱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她始终不肯放弃剑道,这如同她心底一根刺,每次有人提到类似“你不适合修剑”的话,她都如同被踩到尾巴一般,阴险恶毒地讽刺对方也不配评判她的选择。 她对修剑有执念,是不可能轻易放弃的。 薛宁也就不能那么果断答应下来。 她神色阴晴不定,半晌,仿佛万分艰难地才平心静气下来,僵硬地转移话题:“你见过我催育灵植吗,就说我那时还算擅长?” 秦江月唇瓣微动,最后没说话。 薛宁却突然睁大眼睛。 原身是不可能做催育灵植这种事的,而她来到这里,也只做过一次这件事。 那天晚上她从慕不逾那儿逃回来,秦江月没有离开,还寻了不少种子。 鉴于她走之前才惹得他不高兴,回来后又莫名气到了他,她也没进屋去,干脆连夜开荒,让种子生根发芽。 那天夜里他竟然看她了吗? 两人视线交汇,秦江月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稀奇。 真是稀奇! 第15章 第十五章 其实看她是很寻常的事。 他自幼入道修炼,哪怕灵脉尽碎,修为尽失,身体上的敏锐还保留一些。 薛宁在外面吭哧吭哧,那么大动静,他想忽视都难,出于防备之心,也得看看她在干什么。 睡眠那种事,若非实在支撑不住,他其实一点都不想做。 活着的时间已经没多少了,不想浪费在睡眠上。 明明很正常的事,被薛宁那迥异的眼神盯着,好像就变得微妙起来。 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子扶手,老旧的扶手上有多少纹路都能清晰刻在脑子里。 这么没用的事,竟然也有心思计算起来,似乎这样就可以不去计较薛宁凑近的脸庞。 他又看见了她鼻尖和脸颊上的小痣,这次还将她的眼睛看得很清楚。 那里面倒映着他冷淡平静的脸。 他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我的时间不多了,要不要试着转修其他道法,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薛宁闻言啧了一声。 这是第几次了? 她发现了,秦江月这个人遇到自己不想回答或者不想面对的事,不会明面上做出什么反应,让你觉得被他拒绝或者反驳了。 他会维持着温和有礼的样子,让你觉得他是认可了你的,接着再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等你发现话题差得十万八千里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最后什么事也没办成,什么话都没问出来。 要不是现在行动不便,她保准摸不着秦江月的衣角,就如同第一次在道场上看见他,她还没来得及上前提醒,他人已经消失成了一道光点,后面几次传信,也仿佛战区没有信号,根本没收到过一样。 在薛宁观察秦江月的时候,秦江月也被迫凝视她。 以前从来没发现,薛宁的眼睛其实很好看。 有种骨子里透出来的灵和魅。 像剥了壳的荔枝,不管是灵还是魅,全都藏在晶莹剔透的果肉里面,细看进去,有种略显拙赧的诱蛊之意。 偏生她行为姿态又很端庄,穿衣也很持重,那一身墨蓝色加身,就像是教弟子们基础心法的师长一样。 应该注意到了他的打量,薛宁后知后觉地开始不好意思,她微微咬唇,直起身后退一步,眼神闪躲,手背在身后,一下一下勾着袖口的扎带。 秦江月眸色如夕阳垂落几分,屋子里光线更暗,薛宁找到事做,去点灯。 点好灯,她好像终于鼓起勇气一般,背对着他的方向道:“我愿意转修其他道法。” 秦江月表情没有变化,不是对她改变主意早就预料,而是真的没那么在意她到底做什么选择。 “只要你肯教我,我一定好好学。现在整个无争仙府还愿意教我的,也只有你了。” 说到这里,薛宁转过身来,满头黑发被蜜色烛火镀上一层暖色,她又从师长的模样变得很有亲和力起来。 “我想要变强,只有变强才可以不像今日那样被他们看轻和逼迫,就不用总是躲在别人后面。以前是我钻牛角尖,觉得你们都认为我不配用剑,修不了剑道,就偏要修成给你们看。但现在我愿意听你的,因为……”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还能是为什么? 不过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之外,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马上就要死了。 再不想办法变强,后果不堪设想。 “人确实应该靠自己。”秦江月的声音温和平稳,“你能这样想很好。只要你愿意学,我会尽我所能教你。” 他是剑修,但不会有任何人怀疑他其他道法也融会贯通。 降魔剑是剑仙曾经的佩剑,要让它承认一个人修,随他南征北战,考验的可不止是对剑法的领略。 秦江月在各个方面都是佼佼者,是所有人都承认的,人界万年来不世出的天才。 “那我们……” 他话说一半,被敲门声打断。 这敲门声很诡异,好像谁在拿什么东西撞击门,那东西还很小,但很坚硬,声音比较清脆。 薛宁立马反应过来。 “来了来了!” 她提着裙摆去开门,月光从外面倾泻进来,秦江月转过头去,看到薛宁蹲在门边,墨蓝色的裙摆如墨般化开,柔顺的长发披散下来,快要盖住她整个上半身。 她低着头,手伸出去,托起小神龟。 “小乌龟真能干,不错不错,拿这么多东西回来呀!” “仙子,要叫我小神龟,我可不是普通乌龟。” 薛宁那个性子,小神龟要不是多年来一直重申自己不是普通乌龟,怕是连那青黄不接的日子都没得过,早被抛下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神龟,忍者神龟。” “神龟就可以了,忍者是什么意思?” “说了你也不明白,让我看看都有什么好吃的。” “仙子厨艺好,又愿意下厨,我自然是把能偷、不,能拿的,都拿了一些来!” 小神龟一身莲花味,很诱人,闻得薛宁很想吃王八羹。 “你离我远点,我自己收拾就行了。”薛宁肚子咕咕叫,“闻着你的味道更饿了。” 小神龟一开始还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等反应过来之后,立马窜到了秦江月的袍子底下。 “嘶!” 恐怖如斯!这个女人终于变态到要吃契约灵兽了!? “真君救命啊!”小神龟被薛宁震慑,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秦江月安静地看了薛宁一会,说:“你若放弃剑道,就要从头开始重修,时间紧迫,最好现在就开始。” “不差一顿饭的功夫。”薛宁看起来非常放松,“你确定你饿着肚子,有力气教我?” 秦江月:“确定。”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9节 “那我不确定自己饿着肚子能专心学习。”薛宁蹲着转过头来,墨黑的长发如羽衣般扫开,她笑意盈盈道,“人是铁饭是钢,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大家一起保护嘛。” 秦江月没有言语。 靴子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小神龟迟疑的言语传递上来:“真君,我觉得仙子说得对。” 只要她不提喝王八汤的事,那就什么都对。 秦江月继续沉默。 他静静看着薛宁将食材归类,开始烹饪。 那是一个很有生机的过程。 袅袅炊烟,搅人五脏庙的饭菜香气,一切都充满了烟火味道,是他从小到大没怎么体验过的经历。 对于一个三岁修炼,五岁筑基的天才来说,哪怕是辟谷之前,他也只饮仙露,偶尔吃两块精致的点心。 晶莹剔透的白米饭盛在木碗里,今夜有了食材,薛宁做了三菜一汤,两人一龟一起吃。 很奇妙的是,小神龟也有自己的碗筷,是薛宁随手做的,后山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树木植被,之前准备当柴烧的藤蔓随便用木灵根收拾一下,就是碗筷了。 “快吃快吃。” 薛宁张罗了一下就开动了,看得出来她心情很好,敞亮又愉悦,分毫没有反复回忆白日里遭受的不平,将自己困于那方寸之间。 完全和过去不一样了。 眼前有手影晃动,秦江月望过去,薛宁瞄着他说:“再不吃可就没了,这龟看着个儿不大,但巨能吃。” 秦江月于是发现,小神龟已经把眼前盘子里的菜快吃光了。 薛宁怕他没吃的,特地拨出来了一些,单独装在一个盘子里。 嫩嫩的珍珠鸡,摆成玉兔模样的羹汁白菜,如意卷,还有奶白色的清蔬汤。 都是色香味俱佳的菜肴。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要开口,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倒是薛宁很快放下碗筷,起身道:“我出去看看柴火,怎么感觉少了许多。” 说完她就出门了,她一走,小神龟吃得更放肆了:“真君快吃啊,想不到仙子人不怎么样,厨艺倒是好得很,您别怕,我都吃了好几碗了,很安全的!” ……它进入角色好快,已经完全不介意薛宁拿它试菜了。 秦江月稍纵即逝地颦眉,白皙的指腹托起木碗,慢慢应了一声。 “好。” 屋舍外,饭菜香气飘出来,薛宁吃饱喝足出来,目不斜视地去看堆在后面的柴火。 正在练剑间隙的秦白霄看着屋舍里温馨的烛火,闻着久违的饭菜香,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孤独的人。 薛宁并不在意无关人士的感受。 她全神贯注地数着自己的柴火,然后发现是真的少了,还少了一半! 她这两天根本没烧什么,怎么就少了这么多? 谁这么大胆子,敢来潮凝真君这里偷柴火?! 薛宁立马回去告状:“秦江月,咱们的柴火被人偷了!!” 她指着还未收起的炉灶里燃起的火焰,那上面还温着剩余的汤。 秦江月看着她严肃得仿佛天塌下来的表情,听着她口中的“咱们”,缓慢地放下了碗。 “我去看看。”他只得这样说。 得到他的回应,薛宁立马上来扶他,恨不得立刻把偷到她头上的贼给抓起来。 要知道这地方虽然不缺柴火,可那都是她辛辛苦苦砍下来的,剑都挥得冒火星子了,她要是转道重修,之后砍柴就更麻烦,她还要在这里待上一阵子,万一贼老来偷怎么办? 非得抓住他不可。 与此同时,远在府主峰无争法阁,白发紫衣的慕不逾看着手指上一点点灰烬,阴晴不定地冷哼一声,白须之下是旁人从没胆子仔细看过的华丽面容。 第16章 第十六章 大长老带慕妏来见慕不逾,慕不逾也让人在外等候。 哪怕是自己的妻女,也从未进入过无争仙府府主的内阁。 天幕出现慕不逾的脸,紫衣象征着修界最尊贵的身份,白发和白须下是一双冰冷修长的凤眼。 他的瞳仁颜色极深,冷不丁地对上,如同与深渊对视,让人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来,瑟缩闪躲。 “这么晚了,何事寻我。” 聂槃显然习惯了他的做派,把身边的女儿往前一送,不偏不向地复述了一遍今日在后山发生的事。 “其实我不说,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 整个无争仙府,无处不在慕不逾的掌控之下。 他的神识遍布所有地方,自然包括外门弟子居住的后山。 “我已让她道过歉,剩下的你看着办。” 慕不逾既是父亲又是掌门,大长老做过一些处理后,合该由他来收尾。 慕妏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肩膀一直在发抖。 一听到父亲的声音,她就怕得攥紧了拳头,听到母亲让父亲看着办,她立刻恐惧地望向母亲,使劲摇头,无声哀求。 大长老如同没见到一样,严苛却也坦然。 慕妏面如死灰,正准备接受自己的惩罚,温颜突然出现,挡在她面前。 “府主,阿妏此次前往后山都是为了弟子,一切因弟子而起,自然该由弟子来受罚。”温颜跪在天幕下,一样不敢抬头,“还请府主降罪弟子。” 慕妏怔了怔,想阻止温颜,又不敢说话。 慕不逾一锤定音道:“你确实该罚,江月既已替你澄情,你不该辜负他一番苦心,应去好好修炼对抗魔族为他报仇雪恨才是。满心只想着儿女私情,实不堪为我无争仙府弟子。” 温颜面色惨白,满眼的绝望。 “你和慕妏一起,思过崖九层禁闭七日,不得探视。” 慕妏闻言登时挺起后背来:“爹,思过崖九层女儿如何承受得了!你这是要让女儿死啊!” 慕不逾冷冰冰道:“当年薛长老教育薛宁,也将她关在思过崖九层七日,她能活着出来,你却不能吗?” 慕妏是万万不肯承认自己会输给薛宁那个废物的,一切反驳都在这句话之后化为灰烬。 她和温颜被大长老唤人带去思过崖,等法阁外只剩下大长老和慕不逾,才再次开口。 “怎么那么大火气?九层确实有些过了,温颜尚可忍耐,阿妏她……” “薛宁可以,她不可以?” “……”大长老眯眼,“三句话不离薛宁,看来你惹到你的人是她。” 慕不逾直接切断了天幕。 大长老冷哼一声,毫不留恋地离开法阁。 比起夫妻,他们更像关系很一般的同僚。 法阁结界随着她离开而关闭,慕不逾在内阁盯着不断冒出灰烬的指腹,脸上冷意更盛。 薛琮怎么就生出这么个不着调的东西来。 后山。 薛宁往温着的汤下面加了把柴火。 烧的还是遍布后山遮天蔽日的藤蔓。 这藤蔓真好烧啊,一边填她一边感慨,明日还是要趁着用剑还算顺手,多砍上一些。 省的这东西爬的到处都是,渗人不说,也影响大部分时间需要依赖轮椅行动的秦江月。 “所以你也看不出来是谁偷了咱们的柴火?”薛宁声音里透着不甘。 秦江月没回答,只是说:“别再动那些藤蔓,换其他来烧。” 略顿,他递给薛宁一袋灵石:“孤月峰的炉灶可以烧灵石,火气更易掌控,饭菜也可吸收灵气。” 于木灵根的她来说,这样也算是一种修炼——不过这句话他没说。 他是个习惯不去表诉太多的人,好的坏的统统不说,所以很多时候别人总会以为和他在一起会很顺遂,仿佛锦鲤加身,其实不过是他在无言之中做了很多。 薛宁接过袋子颠了颠,嫉妒得红了眼眶。 真有钱。 呜呜呜呜,人界都这样了,秦江月还有这么多灵石,可见他南征北战,没少拿战利品。 这都是靠自己得到的。 “烧灵石太奢侈了。” 薛宁忍痛拒绝:“你收起来吧,我干不出烧钱那事儿来。” 秦江月看着送回来的袋子,多稀奇,有朝一日居然可以从薛宁手上看到送回来的财物。 他沉默地接回来,又听薛宁说:“以后我再拿。” 现在拿太不好意思了,等以后再说,至少多干点活再拿,这钱才不烫手。 社畜属性入魂了属于是。 秦江月将袋子收好,以为薛宁还会纠结为什么不能动藤蔓的事,谁知她一口就答应了。 “听人劝吃饱饭,那我搞点别的来烧。”薛宁站起来,手一挥,“小乌龟!” 小神龟从秦江月袍子底下钻出来:“仙子,是神龟。” “你去砍点柴来,这个难不倒你吧,你都神龟了?” 小神龟豆豆眼震惊:“什么??……让我??神龟之躯,去砍柴???”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20节 它仿佛被侮辱了,薛宁弯下腰来说:“怎么了,不行吗?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他要休息,我要做饭,那你干什么?吃白饭吗?” “我……这……你……” “所以只能是你来砍柴了,你总得有点用处吧,要不你走?” 小神龟黯然销魂:“……我知道了。” 它落寞地转过身去,萧瑟地往外面去:“我这就去。” “真乖。”薛老师提醒道,“记住不要动那些藤蔓哦。” 小神龟:“……知道了!!”真麻烦。 闭合的房门留下一道缝隙,外面送进秦白霄堪称幽怨的双眼,显然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一清二楚。 薛宁就当看不见他,转头问秦江月:“小乌龟刚才是不是凶我了?” 秦江月沉默良久,吐出两个字:“没有。” 只能帮它到这里了。 夜晚很长,吃饱喝足,薛宁终于开始张罗正事。 由于屋里只有一把椅子,她就从乾坤借搬出两个蒲团,自己一个,秦江月一个。 椅子被放到一边,薛宁小心翼翼没碰到白日被大长老用鞭子甩碎的地砖,心疼地问:“它还有可能恢复吗?” 换做以前,秦江月分分钟就可以完成。 但现在。 “要靠你自己。” 薛宁看向他:“我可以吗?” “木灵根的奇妙之处,不在于杀伐攻击,它听起来没什么攻击力,但木生万物,聚木成林,木灵根不但可催育灵植,疗愈伤口,本理是生生不息,有无限可能。” 秦江月盘膝坐在蒲团上,墨黑的发散着,眉心血痕如同精心的装饰一般,为他冷峻寂静的脸庞增添了几分难言的旖丽。 薛宁看着他的脸一时有些走神,等回过神来,发现他正因她的走神无奈地笑。 那一刻她有些恍惚,联想到万佛法寺的大师说他是剑仙转世,身上有紫霞道光,便觉得也难怪别人那么说。 她穿书后见过那么多人,还有慕不逾和聂槃那样的道君,但没有一个,有秦江月身上那种悲悯的神性。 哪怕是最无能为力的时候,也不减他的仙人之气。 “既然要学,就要专心。”秦江月认真提醒。 薛宁道:“我很专心。” “很专心?” 他随意地复述了一遍这三个字,尾音微微上扬,是一种内敛而温和的质疑。 薛宁总觉得他像是要说:很专心地盯着我看? 她心虚了一瞬,端正姿态:“我是真的很专心,你说木灵根的奇妙之处在于可以生生不息,有无限可能。那我想问,人人都觉得木灵根只适合做后勤,培育灵植或者做医修,催生药草,那是否木灵根也有走对敌之路的可能?” 木灵根的修士斗法时,招式比较单一,也很依赖周身植物。 如今魔神掌控天下,处处生灵涂炭,也就人界植被还丰茂一些,但也是杯水车薪。 真到了寸草不生的战场,又要怎么操纵植物? 地下三尺都不一定有灵种痕迹,难道要凭空变出植物吗? 按照她对原书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来看,直到结局,也没有这样的木灵根修士出现。 或者说,整篇文里,不管是主角还是戏份稍多的配角,除了薛宁外,就没有人是木灵根。 她皱着眉头有些郁郁不欢,眼前忽然出现一朵花。 薛宁一怔,惊讶地望向递来花的人,秦江月一手捏着花茎,一手掩在唇边咳了两声,声音有些沙哑道:“你看到了什么。” “……花?”她迟疑着。 “仔细看看还有什么。” 薛宁沉默下来仔细研究。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就一会儿,她犹豫道:“无根之花?” 被折断的花,没有根,很快就会死亡。 “你能维持它的生机吗?” 薛宁怔了怔,没说话。 “如果你可以维持它的生机,让它多盛开一阵子,甚至让它在无根的情况下盛放得更久,活得更长,那就如同符修可以携带符咒,法修和剑修可以拥有自己的法器或本命剑。”秦江月缓缓道,“你的法器遍地都是,哪怕到了血河火海的战场也不必担心。” 原地没有灵植甚至土木可以操控,这都没关系。 自己带过去不就好了? 薛宁转过弯来,觉得这也不难想到。 任何一个木灵根修士琢磨一阵子,都能想到这样的法子。 难的是像秦江月说的那样,可以从断绝生机的植物中催生出生机和力量。 用自己的灵力使它们比在土壤中时生长得更好,甚至远超本身该有的最佳状态,就像门外那些遮天蔽日的藤蔓,如果能让它们窜上天去,茎秆饱含灵力,何尝不是有力的法器。 薛宁阖了阖眼,瞄了一眼秦江月,看到他要将手中演示用的花丢掉,下意识伸手接住了。 秦江月一顿。 这画面乍一看,就像他在送花给她。 暧昧横生,让人心痒。 第17章 第十七章 至今没有木灵根修士尝试催生断根植物的生机作战,应该是他们自己本身就放弃了作战,一心想做医修和后勤,也不认为自己能在修炼资源紧缺的如今,修至那般强大的灵力。 越是品阶高的灵植,用来战斗造成的伤害就该越高。 可生长在土壤的灵植品阶高了都难以催生,更别说断根的了。 这年头在后方还能多活几日,在前线,哪怕强大如秦江月,如今不也活不过一个将将筑基的小修士? 就算能修得作战之法又如何呢? 不如做医修来得踏实安稳,是人都知道怎么选。 薛宁看着手里的无根之花,这不是她穿书前见过的任何一种花,在考教资之前,她最开始的梦想是开家花店,可开店太难了,对小钱钱要求太高,她一个父母早逝的孩子,手里就那么点可用资金,不敢乱来。 所以还是教师这个平稳的工作更适合她。 对于漂泊久了的人来说,稳定是最难得的事。 喜欢稳定的薛宁也该选择放弃秦江月提到的这一点,不去尝试那条布满荆棘的道路,可她捏紧了手里的花,花茎上有些刺,它有点像玫瑰,深红色的,花苞的形状也像,但这不是玫瑰。 “这是什么花?”她问了一句。 秦江月:“不知。” 薛宁一怔,诧异地望过去:“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呢?” 秦江月慢慢说:“我也是人,自然也会有不知道的事。” 多稀奇,往往人们听到秦江月说“我也是人”都会露出惊奇诧异,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他也是人。 花朵的种类名字,用不到战斗之中,对秦江月来说是不需要记在心里的事,他每日的功课很多,根本顾不上这些,同门和师尊也不会让他看到这些耽误修炼的东西。 后山灵气稀薄,实在不是适合修炼的地方,但这样干扰修炼的外物却随处可见。 秦江月神色平淡,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变化,但薛宁总觉得手臂发冷,不太自在。 夜色更深了,她有点犯困,更别说与凡人无异的秦江月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哦不,百年书!” 这是修真界,十年说得太少了,百年合适些。 薛宁从蒲团上站起来,鞠了一躬:“我会好好琢磨师兄说的那些话,时辰不早了,你先休息,咱们明日再议。” 秦江月抬眸看着她堪称虔诚的样子,如同真的把他当成了师长。 他浓密的眼睫半阖,视线低垂,眼睑遮住了眼神:“从前我指点你,你只觉我是在羞辱你。” 原身底子差,功法也烂,秦江月指点她,总会让她愈发看到自己和别人的差距,觉得难堪。 于是她张牙舞爪,喷洒毒液,维护自己可怜的自尊。 “……”薛宁张嘴半天才勉强道,“以前是我钻了牛角尖,心胸狭隘敏感了一些,现在我想做个好人。” 她保证着:“只要师兄愿意教我,我以后肯定好好听你的话,毕竟……” 她不太说得出口那句话,但不说总觉得有点转变太快,崩人设。 在她为难的时候,秦江月替她补全了。 “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强者来指导可能被敏感的人当做羞辱,弱者就不一样了。 从前可以把自己踩在脚下的人变得比自己还软弱可欺,好像确实可以心态平衡一点,去接受他的指点。 薛宁表情一言难尽,她飞快地瞥了一眼他的脸,但看不到他的眼神,无从确定他的心情。 她半天才道:“不是的……” 现在的否认,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秦江月忽然抬眸看着她:“你若早这样想,师尊也不至于死不瞑目。” “……” 这天是聊得死死的了。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21节 原文里为了证明原身是个多么恶毒的烂人,着重描写了薛长老死的时候,撑着一口气等女儿来见他,整整一天一夜,天人五衰,也等不到她过来。 他的生机一点点消失,流下遗憾的泪水,直到彻底断气,眼睛也没闭上,依然望着门的方向,期盼看到女儿的身影。 “你睡吧。” 薛宁抱拳告辞,出门关门的动作利索得不行。 出来才想起,这里就这一个屋子,她出来睡哪儿啊? 而且里面有秦江月,话题停留的位置确实有些尴尬,外面却是有秦白霄啊! 原身在书里但凡遇见秦白霄,就没有一次不倒霉的! 薛宁想再开门进去,突然听到秦白霄的声音:“你给兄长做了晚膳?” 薛宁猛地回身:“我没下毒!” 小神龟也跟着她的裙摆出来了,闻言跳起来说:“我吃了,没死,还活着!” 秦白霄:“……” 身为秦江月的弟弟,男主自然也是英俊潇洒的。 但因为有哥哥珠玉在前,人们很少会注意到这个弟弟多么风姿无双。 是秦江月死后很长一段时间,秦白霄彻底和降魔剑达成合作,在一次对抗魔族的战斗中脱颖而出,大家才发现,原来两兄弟都很优秀,只是从前弟弟被哥哥遮挡了光辉。 秦白霄手握一把古朴简单的黑色长剑,那是他现在的本命剑。 原书里他一直没有自己的本命剑,现在却在兄长意图舍剑时寻到了自己的本命剑,剧情似乎……开始改变了? “我会留在这里看着你。”秦白霄良久才说了这么一句话,“你突然良心发现是最好,若有其他恶毒心思,我会第一个杀了你。” 他一字一顿,俊美的面目冰冷压抑:“别人会因为薛长老一次又一次放过你,但我不会,我只在意我大哥好不好。” 他突然靠近,两人之间几乎只隔了一根手指的距离。 “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薛宁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只是盯着?行啊,看看又不会死,只是这样的话,她才不怕呢。 “随便你。” 她撑着腰瞪回去,秦白霄猛地闻到淡淡的馨香,眼神微微一变,撤开更远。 “要看就看,你最好时时刻刻盯着我,错一眼不看你都是这个。” 薛宁比了个小手指,冷笑一声,又瞪了他一眼,绕到屋子后面去了。 懒得理他。 来了没多久,见天儿的被人排挤训斥威胁,慕不逾那种糟老头就算了,秦白霄眼下也不会把她怎么样,她可不惯着他。 秦白霄回想着她比出来的那个小手指,欲言又止,脚步跟了一下,想去后面盯着他,但男女有别,想来她在外面也干涉不了兄长什么,时不时拿神识瞄一眼就行了。 这样想着,他放弃了跟过去。 兄长吩咐他练一夜的剑,他不敢贪懒,说了几句话就又开始练剑。 一套剑法下来,从大汗淋漓到没什么特别的感受,想来是有所成了。 思及薛宁,秦白霄闭上眼,神识飘到屋舍之后,看到了一片黑暗中,靠墙盘膝而坐的姑娘。 她衣裙颜色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白皙的手指交缠在一起,捏着一个蹩脚笨拙的指诀。 在她前方的地面上放着一枝花,花瓣已然有些衰败痕迹,她一次又一次试图将灵力注入其中,很快鼻尖额头都布满了汗珠。 她鼻尖上有颗小痣,汗水晶莹地附着在上面,她抬手擦去汗珠,往日里苍白的唇因不甘心地咬过,泛着娇艳的光泽,让他想起在凡人界见其他弟子吃过的某种汁液饱满的水果。 秦白霄倏地睁开眼,握紧手中剑再次开始练剑。 不管她在干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不是伤害兄长的事,都与他无关。 两人都一门心思修炼,就并未注意到屋里的人也没休息。 秦江月手里握着身份玉牌,自从和薛宁开诚布公,她就把这东西还回来了。 她倒是完全不担心他反悔,再找人把她赶走。 他也确实不会那么做就是了。 将经脉里最后一点点灵力注入进去,玉牌缓缓亮起来,很快,慕不逾的声音响起。 “江月?你还能操纵玉牌?” 似乎惊讶于他居然还有点灵力。 秦江月没回答这个问题,只说自己要说的事,他的灵力太少太少了,支撑不了多久的对话。 “弟子已经让薛宁不再碰后山的藤蔓了。” 慕不逾沉默良久才说:“你知道了。” 其实他想问他是如何知道的?如果是以前,他并不意外他会知道,但现在秦江月什么样子天下人都一清二楚,居然还能看出来? 要问的话已经到了唇边,但秦江月说:“很快就没人知道了。” 慕不逾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这个时候,秦江月灵力彻底耗尽,联络中断,他的身份玉牌,彻底变成了废石一块。 秦江月随手将玉牌扔到床头。 床榻的这个位置,恰好与薛宁选择的修炼位置一墙之隔。 这里没人设下什么结界,于是她的嘀嘀咕咕,他耳力敏锐,听得一清二楚。 她在很努力修炼,尝试让无根之花盛放。 花苞却一直不给面子,直到天快亮的时候还没反应。 秦江月平躺着,墨发铺满了床榻,宽大的黑袍松了腰带,他整个人如同墨色的蝴蝶在休憩,双眸闭合,似乎是睡着了。 但在听见薛宁念叨“秦江月怕不是故意蒙我”时,那双眼睛睁了开来,沉静清冷的双眸缓缓泛起一丝涟漪,因孤独寂静而在他周身泛滥的压抑如同被惊扰,找到了出口,缓缓消散了。 一墙之隔的另一面,薛宁踢了踢也在修炼的小神龟:“你说这花保真吗?它是不是有问题啊?他故意给我个假花,让我成不了事,有没有这种可能?” 明明之前她催生那些种子还有些成效,对这枝花却半点效果没见到。 小神龟正要说真君不是那么无聊的人,就见薛宁提起裙摆跑出去,很快拿了什么东西回来。 天蒙蒙亮,万物即将复苏之际,薛宁拿了一根之前劈下来的藤蔓说:“既然花不行,我换个试试就知道了。” 反正秦江月只说不让烧这些藤蔓,也没说不让拿来修炼。 有现成的,不用白不用。 薛宁一鼓作气,把攒了一晚上无法重唤断根之花的灵力送进了藤蔓之中。 无争法阁里,紫衣金冠打坐修炼的慕不逾猛地从入定中睁开眼。 薛琮,你女儿是不是有病? 是不是????? 第18章 第十八章 慕不逾紫衣金冠,面容冰封,恨不得立刻将薛宁反噬而死。 但她要是真的这么死了,死因经查有可能会暴露他的秘密,会很麻烦。 她什么都不知道,也罪不至死。 薛宁,薛宁,薛宁。 可以说从薛宁搬去后山开始,日理万机的府主脑子里几乎每天都要过好几遍这个名字,他真的是,烦不胜烦。 不杀了她,也得让她得到点教训,没力气再瞎折腾。 慕不逾这样想着,右手食指亮起幽暗的光芒,淡淡的莹绿色消失在他指尖,千里之隔的后山,薛宁被灵力反噬,哪怕尽力侧身躲开那一瞬的光芒,还是被打到了。 胸口一疼,旧伤都还没完全好,又添了新伤,薛宁嘴角沁出血来。 小神龟见此,赶紧变大自己的龟壳,在后面撑住她险些倒下的身体。 “仙子,你没事吧??” 算它有良心,吃了她几顿,还知道接住她。 薛宁不甘心地擦了一下嘴角:“没事,我再试试。” 她不死心。 无根之花不给她任何反应,这藤蔓不但没反应,还反噬,她脾气上来了,就是不肯这么放弃。 她得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行。 于是本来已经准备重新入定的慕不逾,再次感知到了灵力的入侵。 “……” 好大的胆子,竟然还不知难而退。 她那点微乎其微的灵力,其实根本无法对慕不逾造成任何伤害,只如蜉蝣撼树,唯一的价值就是刷一刷在强者面前的存在感。 比起上一次灌入的灵力,这次还更少了一些,慕不逾轻轻振袖,薛宁就再次被反噬。 这次她早有防备,及时躲开,只稍微被波及到了一点点。 看着这根断成几截的藤蔓,想到秦江月的提醒,薛宁没再头铁,把它扔到了一边。 扔了还不满意,又跑过去拳打脚踢,还是不解气,就喊了小神龟过来。 “去撒尿。” 小神龟:“????” “撒到那上面去。”薛宁拿出最大的利益诱惑,“明天给你加鸡腿。” 小神龟二话不说,开解。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22节 哪怕它是神兽,但架不住诱惑太大了,没有那玩意儿,它也得想法子挤出来一点。 慕不逾本来感知不到这些的,无争仙府那么大地方,有无数的灵兽生存,也有许多未开灵智的小兽,通常这些动物都会自觉避开藤蔓,不来撒野,就算真的做了什么,这类事他也很少去在意和发觉。 但今夜不太一样,他恰好就正关注着,于是感受就特别深刻。 这玩意来源还不同于普通灵兽,表现就更明显了。 慕不逾猛地站起,无争法阁之上天雷滚滚,众人跑出内阁望着府主峰的方向,都在猜测府主是不是瓶颈多年,终于要突破了? 薛宁也看到了那雷云,电闪雷鸣的,动静那么大,她想看不见都难。 正好奇这是怎么了,突然听到秦白霄的声音:“兄长让你进去。” 天已经亮了,只是雷云蔽日,光线仍然昏暗。 秦白霄在天亮的一瞬间就见到了秦江月,得兄长指点之后本想立刻去研习新的剑法,谁知兄长就吩咐他来找人。 他带着莫名的心情来见薛宁,就看到她狼狈憔悴的样子。 衣裳乱了,甚至还沾了不少灰尘,发髻歪了,玉簪断在了发髻里,嘴角还有血迹,苍白的脸上挂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像被狠狠□□了一番。 温颜就从来不会这样。 她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永远都是仪态高贵的师姐模样。 秦白霄沉默地目送薛宁带着小神龟离开,后者大约做了什么让她高兴的事,她哪怕头发上还有片树叶,嗓音还伴着沙哑,也与小神龟带笑寒暄。 看着有点蠢。 秦白霄敛眸,握剑去修炼了。 快没时间了。 他和兄长都是。 今日再见兄长,明显看到他眉心血线又加深了。 薛宁看到秦江月的时候,也发现了他的情况。 她愣了愣,算算日子,这才几天,他怎么就到这个程度了? 原书里秦江月最后活了月余,若非出现变故,也许还能多坚持一阵子。 那变故也是薛宁一直在警惕着的——魔神会再来见他。 那是原书中女主和白月光与魔神最惨烈的一战,直接导致秦江月的身体彻底支撑不住,在魔神离开后没两天就陨落了。 女主也重伤昏迷,躺了足足半月才睁眼。 这件事激励了男主,是他拿起降魔剑立誓报仇的契机。 爱人兄长都被魔神折磨,他如何咽的下那口气?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 是她哪里表现太差了,把白月光怠慢了? 昨天晚上? 是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可原书里很多人说过更过分的话,他也没在意过。 薛宁深刻意识到,自己要是提前把白月光气死,魔神来了都得给她鼓鼓掌。 “不是同你说过,不要再动那些藤蔓。” 秦江月这时开口,与他眉心血线不同的是,他声音和缓,低徊动听,完全听不出重伤之人的感觉。 薛宁答非所问:“你是不是一夜没睡?” 不然怎么知道她动藤蔓了? 算算位置,她就意识到自己昨晚选的地方就和他一墙之隔,于是又道:“我吵到你了?” 秦江月沉默下来。 她好像总是这样,经常答非所问,冒出来的话都是些他意想不到的,也不像是薛宁这个人该关心的。 他不认为她是真的在意他的死活,也许真的就像是她表现出来的那样,父亲死时因为还可以压榨他,不需要妥协,所以一条道走到黑,甚至变本加厉。 现在他也要死了,以后无人可以依靠,就别无选择,只能妥协和改变自己。 眼前一花,定睛再看,是薛宁靠近了,在研究他的眉心血线。 温热的手指按在眉心,秦江月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倏地攥紧。 “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要不要用什么药?” 她问了一句,近距离盯着他的眼睛,等待他的回答。 秦江月的瞳仁是琥珀色的,接近于茶色。 薛宁看着他的眼珠,想到秋日枯黄的落叶,寸草不生荒无人烟的大戈壁,但最接近的,应该是某种酒液的颜色。 她甚至还能闻到淡淡的醉人香气。 空气的温度升腾而起,她快速撤开,因为动作匆忙了些,发间断了一截的发簪掉了下来,还有发丝间一点点萧瑟的落叶。 落叶枯黄了一半,被秦江月用手接住,薛宁看了一眼他苍白的掌心,下意识摸了摸发髻。 糟糕,都忘记看看自己是什么形象,就这么见了秦白霄,那倒也算了,可见秦江月…… “我去收拾一下。” 这里就一间房,薛宁也去不了别处收拾,就只能是屋子里唯一的镜子面前。 镜子是最普通的铜镜,照人实在有些困难,薛宁看得只觉眼晕。 她昨夜灵力耗尽,身心俱疲,也折腾不出水镜来照了,只能凑合。 凑合的结果就是,脸是擦干净了,但发髻实在太难梳了。 穿书到今日,她都没有散开过头发,都是用法力清理一下作罢,因为拆掉了就不会梳了。 现在不得不拆,又没灵力清理,就得用最原始的办法洗头。 “小神龟!” 小神龟比她更加身心俱疲。 它有些自我怀疑地接收那个“去打水”的眼神,走的时候四只脚脚步都是虚浮的。 秦江月就一直在一边看着她折腾。 洗脸洗头,试图擦干头发,但因为头发太长太多失败,只能尽量让它不滴水。 看着身上乱七八糟的衣服,薛宁回了一下头,秦江月这个时候已经转开了视线,话题被打断之后,他就没有重启的打算,绝不是那种到砂锅问到底的人。 这种性格很好,不烦人,但放现在的他身上,总有些过于孤独沉默了一些。 薛宁抿抿唇,倒希望他再问一次。 她突然跑到秦江月面前,在他眼前晃了晃手,那双似乎对一切都失去兴趣的眼睛就落在了她身上。 姑娘披着满头长发,手里抱着一堆裙子,笑盈盈地看着他。 “帮我选选衣服?”薛宁一本正经,“既然决定要做出改变,那就要从头到脚都有所回应。我准备换个发髻,再换件衣裳,试试以前没试过的风格,你闲着也是闲着,帮我选选?” 她好像总是忙忙碌碌,有做不完的事情。 秦江月和她在一个屋檐底下,就也有做不完的事情。 他被迫看了一场换装秀,看到最后一件时他在想,女子怎么有那么多衣裳可换? 复又想起自己在孤月峰所谓的“家”里,也有几个房间的柜子用来放置衣物,又觉得很正常了。 甚至觉得,薛宁的衣服还是少了些,不但少,每件都是差不多的样子,颜色也接近,都是持重老成的颜色,黑的,墨蓝的,墨绿的,换来换去没什么区别。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一件烟紫色的齐胸襦裙,襦裙外是淡银色的围裳,裙子上装饰依然少得可怜,花纹也没什么,但比起其他的,总算是尚未适合她的颜色。 这是最后一件,她穿上走出来的时候,秦江月皱了一下眉。 “不好看啊?” 薛宁以为他皱眉是觉得难看,转身想去脱掉,一直沉默的秦江月在这时开口。 “去梳头。” 他再次选择了不回答,只是让她去做另外一件事,薛宁拿起梳子的时候才意识到,其实他是觉得好看的。 好看要皱眉头? 那觉得不好看或者觉得不高兴、不满意的时候,反而会露出温和从容的表情吗? 薛宁透过模糊的铜镜望向秦江月倒映的脸庞,克制安静的青年端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周身如泛着淡淡的光芒,隔着铜镜都能感觉到光芒很盛,像神仙的画作。 薛宁忽然很想看他再握剑。 她想到第一次见他时的画面。 那真是“玉袍长剑堪风流”。 “师兄。” 她突然开口。 注意到秦江月视线转了过来,薛宁攥紧了梳子,和他模模糊糊的对视。 “镜子太模糊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你能不能帮我梳头?” 第19章 第十九章 比起薛宁从前对秦江月的要求,梳头实在不值一提。 但梳头和其他事相比,微不足道中又多了一点暧昧。 两人在模糊的铜镜里对视,明明谁都看不清什么,心里却好像压了重石,薛宁有一瞬甚至呼吸不上来。 她匆忙躲开视线,有点恼恨自己怎么突然提出这种要求,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我开玩笑的……”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23节 “我不会。” 两人几乎同时回答。 薛宁怔了怔,说:“师兄不会啊……师兄也有不会的事。” 这是她第二次说类似的话。 上次觉得他不会有不知道的事,这次觉得,他不该有不会的事。 秦江月沉默片刻道:“我也是最近才发现,这世上我不会的事,有很多。” 薛宁回过了头。 秦江月靠坐在轮椅上,姿态随意,没有那么规整,但比挺胸抬头的时候,更有些哀寂之意。 他的皮囊和灵魂好像都快要腐朽了,看起来温柔内敛的人,多了点荼蘼破碎的黑色魅力。 只有他们两个相处的时候,他很少笑,比起别人印象里温柔强大的师兄,在她跟前,他几乎是有些冷酷的。 “其实我也不会。” 薛宁忽然说:“我不会的事更多,简直多如天上繁星,数都数不清楚。” “之前的发髻梳了很久,也没怎么拆开过,那么多年如一日。现在拆了就还原不了,干脆也不梳了。” 她将长发拢到胸前一侧,低着头编辫子。 “随便编个辫子好了,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人。” 秦江月静静看着薛宁编辫子。 她手很巧,虽然不会梳女子繁复的发髻,但编辫子很拿手,各种各样的小辫子都不在话下,不过眼下时间不多,她就只编了一条,侧边垂着,不碍事就行。 抬起眼时,正对上秦江月的眼睛,他好像有独特的磁场,只要和他在一起,心就好像风车一样,忍不住跟着他转啊转。 “昨晚我试了一夜,花都没有任何反应。” 薛宁拿出秦江月给的那枝花,花瓣已经开始凋零,看起来蔫巴巴的。 “所以就想拿别的试试,随手就拿了藤蔓,不是故意不听你的话,我以为你只是不让我烧它们。” 她解释了最开始的问题。 还真是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 说着要做出改变,就真的改变了。 这真的还是从前那个总是食言撒谎的人吗。 “我再试试,你好好休息。” 薛宁起身过来,将轮椅推到床榻边,弯下腰打算把他扶上去。 秦江月接受了。 他没说什么不用休息的话,因为他很清楚薛宁直接推了轮椅,就是不管他说什么,都要让他躺下的。 这不重要,反正在哪里都是发呆,躺着就躺着。 秦江月躺到床上,琥珀色的眼睛放空,比刚刚见面的时候,他好像更沉默了一些。 薛宁有点受不了这种消沉压抑的气氛。 她又看了他一会,转身想走,衣袖忽然被人抓住。 她惊讶地往回去,秦江月淡淡地看着她道:“你的伤,今日不可再动灵力。” ……哦,对了,昨晚被反噬了。 薛宁皱眉,有些不乐意:“我还想再试试……” 衰败的花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的无能,连根断木头都能反噬她,她真的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转变。 “修行最忌急功近利。”秦江月慢慢松开了她的衣袖,“但这只是我的建议,你可以不听。” 提醒过,他的义务就已经尽到了,秦江月闭上眼,根本睡不着,但也只能这样。 床边的姑娘停滞半晌,慢慢在床榻边坐下了。 秦江月广袖里的手指慢慢动了动。 “那就等等吧,我就在这里疗伤。” 一天罢了,总共也还没过几天,还有个把月,等等就等等。 不过疗伤这件事她也不会,笨拙地靠在床头,手捏来捏去试图用本能结一个印,好半晌没有成效。 也许原身也不怎么会疗伤,她从出生到后面死去,身体一直不好,可除了死的时候,都没受过外伤,只是本身的羸弱罢了,自然也用不着疗伤。 薛琮死后,她作天作地,也没人愿意再教她,哪怕有,她也不愿意去学。 薛宁气馁地放下手,刚要放弃,身边人修长如玉的手探过来,半撑着身子,认认真真地替她将双手结印。 “这样。”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比薛宁还要哑,薛宁只是受这点伤尚且疼痛难忍,更不要说他了。 可能书中的白月光,就是要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吧。 “记住了吗。” 疑问在耳边,薛宁匆匆道:“记住了。” 秦江月想放开手,被薛宁紧紧抓住。 “我试试看,如果哪里不对,你再帮我纠正。” 薛宁这样说着,没敢看他,一门心思盯着两人的手。 秦江月慢慢把手扯开,答应下来:“好。” 薛宁心跳忽然变得很快,顷刻间出了一身汗,本来很聪明的一个人,记忆力也还算不错,突然就变得不好了。 几次出错,秦江月都给她纠正了,两人手指一冷一热,时不时的触碰交叠,薛宁倏地站了起来。 “我,我自己再试试。” 她背过身去,一溜儿滑到地上的蒲团上,缩在那里不肯回头。 秦江月看了一会自己的手指,慢慢躺下,闭着眼不言不语。 他从头至尾都没有任何薛宁那般的鲜活情绪。 他的情绪和他的人一样,都快要死了。 薛宁盘腿坐在蒲团上,盯着自己的手质问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好好学疗伤不好吗,跑什么,跑了倒显得多心虚,明明她也没胡思乱想什么。 悄悄回头,看到床榻上人似乎睡着的脸庞,从第一天到后山,直到现在,他唯一还和凡人不太一样的,可能就是没有正常的生理需求。 饭是会吃一些,但没有三急,这大概是天道对这位骄子唯一的一点仁慈,让他在人生最会阶段,尚且能保存一点颜面。 薛宁起身,一步步走向床围,唇瓣干燥,急切地想说些什么,她知道他没睡着。 可话还没到说出来,就听见外面的秦白霄在诧异地喊“师姐”。 薛宁如梦初醒,想起了女主。 安静了几天,她以为女主不会来了,自己成功证明剧情还是可以改变的了,但并没有。 薛宁透过窗缝朝外看,一身素衣的温颜站在秦白霄面前,色如冷月,如果月宫真的有嫦娥仙子,那就该是她那个模样。 “我来帮忙照顾师兄。”温颜视线微垂,道明来意。 秦白霄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顿了一会才说:“兄长之前说不必师姐过来。” 温颜对除了秦江月之外的人都是冷冷淡淡的:“师兄是这样说,但这次不是我自作主张。” 秦白霄怔住。 时间倒退回半个时辰前。 温颜本来被关在思过崖,突然被人接了出来,去见府主。 她永远忘不了自己离开时慕妏那个羡慕不安的眼神,见了府主之后就想替她求情,可慕不逾一个字都不听,只发号施令。 “你去后山,和薛宁一起照顾江月,把她盯紧了,莫要让她再胡作非为。” 温颜当时就愣住了。 她心里虽然一直很想再去试试,但身不由己,也被拒绝了一次,还没办法过去。 现在不但禁闭提前解除,还能如愿以偿,可谓是天上掉馅饼。 她赶忙应了下来,也没忘记慕妏在受苦,离开前还想着求情的事,但慕不逾直接把人赶了出来,结界强大无比,温颜如今的修为还动不了分毫。 强闯更是不敢。 最后只能作罢,连行李都顾不上收拾,只简单换了衣裳,就迫不及待到了这里。 府主的意思,就算是秦江月,也不能总是拒绝。 秦白霄心情复杂地来向秦江月禀报这件事,虽然他觉得兄长一定听见了。 在门口又复述了一遍这件事,他就在等秦江月出来见温颜。 屋里,薛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看到秦江月起身,就要开口见他们。 薛宁猛地上前捂住了他的唇。 秦江月眉目一凝,平静却锐利地看着她,她手有些发抖,但还是死死捂着他的唇,冰冷柔软的唇瓣贴着她的掌心,有些令人恼火的湿热悸动。 “不许答应。”薛宁声音慌慌张张,眼里尽是急切,“让她离开。” 秦江月目光垂下,盯着她的手没有反应。 门外,秦白霄没得到回答,也不想温颜一直等着内心不安,就再次开口:“兄长?你可还好?” 无需怀疑,下一秒秦江月再不开口,秦白霄一定会冲进来。 薛宁眼底流露出几分哀求,秦江月阖了阖眼,抬手拉下她的手,看起来很坚决的薛宁就这么轻轻松松被拉开了。 秦白霄紧接着推门而入,看到秦江月好端端坐在那,神色平静从容,倒是旁边站着的薛宁大变样,衣裙难得是浅色年轻的样式,发髻也变了,好像换了一个人。 她正怨念无比地瞪着他,秦白霄不禁低头,不知继续往前时该先走左脚还是右脚。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24节 不过他不需要苦恼这个了,温颜紧随其后进来,在门口处直接跪了下来。 “师兄,府主本将我关在思过崖九层,今日突然将我放了出来,命我来照顾师兄。” 后半段盯着薛宁的话,当然是不能说出来的了。 不过温颜瞥了薛宁一眼,接触到那个视线,薛宁立刻明白,那个该死的老头儿肯定是针对她! 薛老师不会放过你的! 薛宁咬唇,发誓一定要给慕不逾一点教训,此仇不报非女子。 发完了誓,她又充满希望地望向秦江月,希望可以听到他再次拒绝。 这是她目前唯一的希望了。 这次温颜可不是自己要来的,是慕不逾派来的,她要是再张牙舞爪拒绝,慕不逾就又有了来处置她的理由,到时候她留不在这里不说,还要再受伤。 她真的疼怕了。 男主还站在那,更不会容她对女主做什么。 只能寄希望于秦江月的拒绝了。 秦江月当然注意到了她很有存在感的视线。 她眼眶都红了,好像有眼泪在里面转圈,始终都没掉下来。 他想,要掉下来了。 “那你就留下吧。” 他这样说着,看到薛宁睁大眼睛,仿佛他犯了天大的罪,她受了极大的委屈。 她张张嘴,好半晌说不出话,最后攥着拳头推开挡在门口的秦白霄跑了出去。 直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那要掉不掉的眼泪,到底还是没有掉下来。 秦江月低下头,食指指腹与拇指轻轻摩挲。 第20章 第二十章 府主既然让温颜来了,肯定就是打定主意让她留下。 温颜可不是最初送到后山那些仙婢或灵药,她是大长老的亲传弟子,哪怕她不曾言明过,但无争仙府里没人不知道她对秦江月的心意。 如果不是薛宁霸占着秦江月,府主和大长老早就为他们做主了。 如今府主会送温颜过来,不难猜测,定时昨晚薛宁对藤蔓做的事再次激怒了他。 府主身居高位多年,除了魔族甚少有人敢忤逆他,秦江月出事之前也很少拒绝他,是出事之后才一再拒绝。 秦江月太了解府主了,这个时候送来的人,哪怕他让她回去,不多久府主还是会让她再来,压力只会在温颜身上堆积,让她两边为难。 秦江月不喜欢为难别人。 以前他宁可为难自己也不会为难别人。 但现在他突然有点不想为难自己了。 薛宁如果再坚持一下,说不定结果就会不同。 也许只要她眼泪真的掉下来。 但是没有。 她跑了。 温颜和秦白霄都留下了。 也没关系。 本也是打算忍耐两天,给了府主面子,再想法子让温颜自己主动离开。 两人站在秦江月面前,一个满脸欣喜,一个神色复杂。 温颜是个冷情的姑娘,平日里哪里这样笑过? 看着她因为兄长一个小小的退让这样开怀,秦白霄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 “我去练剑。” 他匆匆丢下一句就走了,屋子里只剩下温颜和秦江月。 空气好像一下子稀薄起来,温颜微微面红,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 她很少和师兄这样单独相处。 “师兄……” “我有些累了。” 秦江月突然开口,打断了温颜的话,温颜怔了怔,立刻道:“那师兄你好好休息,我去外面收拾一下。” 她利落地转身出去,既然已经得到允许留在这里,就没必要磨磨蹭蹭,惹师兄心烦。 房门关上,只剩秦江月独自一人,他忽然就想到薛宁与他独处的时候。 一开始也不习惯,就像和温颜待在一起一样。 但不过几天时间下来,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时,竟然觉得有些空荡荡的。 换做其他人,他也会这样吗? 秦江月静静地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 薛宁这会儿也没走远。 她就在外面。 站在角落里,看着秦白霄和温颜一个个走出来,都没有要走的意思,那就是都留在这里了。 温颜甚至都开始张罗住处,只有一间屋子,那就再造一间。 作为师姐,她甚至还照顾到了秦白霄,在自己的房间旁边又造了一间房。 “府主吩咐下来,我就去找江师弟拿了这法器,放大之后可以做临时的栖身之所。” 江师弟,在无争仙府,还有这样高明的法器,那就只有男配之一的江太阴了。 江太阴母亲是修界最强的器修,只是和薛琮一样,都死在了魔族手中。 他完美继承了母亲的天赋,在炼器方面堪称当世第一。 这样的法器,也只有温颜可以随随便便从他手中拿走,薛宁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儿。 江太阴讨厌薛宁,他和薛宁年纪差不多,是薛琮活着时,常会和薛宁提起的“别人家的孩子”。 每当薛宁任性妄为的时候,薛琮总要说江太阴如何如何,为何不能和人家学一学。 时间久了,薛宁就特别讨厌江太阴,见了对方就冷嘲热讽,两人从小打到大,后来不打了,是因为薛宁根本打不过对方了。 连法宝这样的依仗也没了,因为江太阴的母亲手中法宝比她更多,江太阴本身还会炼制法宝。 从薛琮去世,江太阴更是无所顾忌,这无争仙府里从前最不给薛宁面子的就是他了。 如果不是秦江月的名声在外,时常庇护薛宁,江太阴可能早就把这个恶毒的女人毒哑了,或者让她瘫在床上,省得出来惹人心烦。 总之都是讨厌她的人。 薛宁站在角落里吸吸鼻子,转身到后面去了。 她来到后山涯边的位置,捧了一把落叶使劲扔到山下,看着飘零的落叶,如同看着自己风雨飘摇的未来。 寒心。 真正的寒心不是大吵大闹…… “仙子,仙子!” 正酝酿情绪呢,就被小神龟给打断了。 薛宁恶狠狠地瞪回来:“干什么,没看见我心情不好吗?” “仙子哪天心情好过吗?”小神龟纳闷。 薛宁:“杀无赦!” 小神龟四肢脑袋尾巴都缩进壳里:“仙子饶命,我只是来提醒仙子,到用膳的时候了,仙子不给真君准备膳食吗?” ……对哦,折腾半天,都到吃饭的点了,难怪那么多明媚的忧伤,原来是饿了。 人饿了的时候,就是会觉得莫名悲伤。 所以一定是因为这个才会这么难受,这么委屈。 薛宁吸吸鼻子,拍拍手掌残存的尘土:“谁管他吃不吃,饿着他最好!” 小神龟悄悄冒出脑袋,看到薛宁鼻尖眼睛都红红的,虽然没梳理发髻,但一边简单的长辫子,配上淡紫色的襦裙围裳,竟有些说不出的亲和美丽。 人靠衣装说得一点都没错,宁仙子那样的变态恶霸打扮一下,竟然也成了小娇娇! 神龟错愕无比,连饭菜的事都忘了,直到被香气吸引。 请注意,不是薛宁突然改变心意做饭了,这香气是从温颜新造的屋子那边传过来的。 薛宁一下子就心梗了。 小神龟见她不吭声,也没阻止的意思,诚实地朝着香气的源头奔过去。 薛宁更心梗了。 “给我滚回来!” 这低气压简直和从前的薛宁一模一样。 小神龟立马停住脚步,灰溜溜地跑回来,试图解释:“仙子,声明一下我不是嘴馋啊,我就是想去替你一探究竟。” “我自己不能去吗?” 薛宁咬唇,提着裙摆小心翼翼走过去,扒着墙悄悄打量那边的情形。 好家伙,不愧是女主,比她来时准备得妥当齐全多了,这么一会儿没见,整个后山小院都大变样了,之前被降魔剑压塌的石桌恢复原状,还多了好几处休息用的桌椅,是想到秦江月行动不便,总要走几步休息一下吗?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25节 不仅如此,灶具也非常齐全,各种各样的主食菜肴都有,一看就是膳堂那边精心给配置的,不像小神龟去偷的,乱七八糟的。 作为女主,自然是点满了金手指的,饭菜烧得很香,薛宁闻着香气,看着托盘上的三菜一汤,样样精致,卖相和味道都很棒,她心梗到了极点。 好难受。 这种难受在看到秦江月屋前的菜地被取缔,种满了已经盛放的灵花时上升到了顶点。 …… …… 啊!!!! 薛宁跑回涯边拳打脚踢,无声嘶吼,发泄心底的憋屈。 气死了,真是气死了,动什么都没事,为什么要动她的菜地,女主不会以为那是之前住在这里的人留下的吧?不是啊!那是她后面辛勤改造出来的!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好吧她可以。 本来书里这里就是属于她和白月光的地方,现在不过物归原主罢了。 薛宁蹲下来,抱着膝盖,蔫吧得好像秦江月给她的那枝花。 无根之花已经彻底凋零,花瓣都没剩下几片,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小神龟躲在一旁的石头下面,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换做以前,它可不在乎薛宁高兴还是难受,反正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四天都在发疯,其中一天还是因为身体不好,躺着休息。 但现在……约莫还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看薛宁这样,小神龟心里有点不舒服。 “仙子。” 它犹犹豫豫哆哆嗦嗦地凑到薛宁身边,看薛宁盯着远处不吭声,不由地叹了口气。 “他们吃他们的,我们吃我们的啊,不管温颜仙子做的菜如何美味,我还是最喜欢仙子你的厨艺了!” 薛宁顿了一下,转过头来,带着鼻音问:“真的吗?” 小神龟猛点头:“真的!这话保真!” 薛宁看了它一会:“那我只做我们两个的。” “好好好好!” 总之快忙起来吧!忙起来就能忘了之前的不愉快了! 薛宁刚将灶台支起来,想到自己的菜地,还是心痛得无法呼吸。 我的菜地。 种花人真的受不了这个。 薛宁收了灶具:“不吃了,吃不下,我心里好难受。” 她坦然地说出来,让小神龟愣了好久。 看着她蜷缩成一团,靠着涯边的一棵快要枯死的树独自委屈,它好像感同身受一样。 不,不是好像,是确实感同身受。 它始终是她的契约灵兽,哪怕这么多年来他们相处得不好,但心意相通也是本该存在的。 很奇怪,以前怎么就没有感受呢?怎么突然在今天,就有了这微妙的心意相通。 小神龟安静地在一旁看了薛宁很久,直到天色暗下来,薛宁还是一动不动,脸色甚至有些苍白。 它咬咬牙,瞪着豆豆眼跑了。 仙子本来身体就不好,昨晚修炼还被反噬,这又难受了一白天,晚上还要露宿荒野,时间长了可是不好! 小神龟跑到屋舍前面,就看到秦白霄还在练剑,体力精力真不是一般人可比。 而温颜则在收拾新造的一切,小神龟惊讶地看到,白日里托盘上的三菜一汤,仍然原封不动的摆在那里,用法术温着。 温颜看着那些饭菜,神色也有些恍惚。 “师姐,师兄只是没胃口,你别难过,明日他肯定会吃的。” 秦白霄不忍看温颜这样,收了剑招安慰了她一句。 温颜勉强道:“定是我的厨艺不好。也是,我从未做过这些,只是看了些典籍,应该是没学到精髓,我会好好研习,争取明日能让师兄满意。” 秦白霄别开头,握紧了剑柄,实在没其他话可说,只有继续练剑。 真君没吃? 哪怕是第一次下厨,但温颜事事都做得好,这在仙府内是出了名的。 真君也不是会因为味道不好,就浪费别人心意的人。 不信你看宁仙子做的菜,真君不是都吃了吗! 当然,那是它来之后见到的,之前吃没吃它就不知道了。 小神龟趁着两人心事重重没注意,偷偷潜入秦江月的房间。 外面如何混乱,一进屋里心就静了下来。 小神龟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打算替薛宁说几句话,毕竟自己是她的灵兽嘛,儿不嫌母坏! 可意外的是,它什么都没看见。 屋子里空空如也。 我真君呢?? 我那么大一个真君呢?? 同一时间,屋后涯边,薛宁正在辣手摧花。 她把眼前的花当做秦江月,本来就没几片花瓣了,干脆全都揪掉。 捏着干巴巴的一根空花枝,薛宁觉得稍微解气了一些。 忽然,她背后一凉,下意识回过身去,看到一个意外极了的人站在那。 她想过可能是小神龟在发疯。 或者干脆是什么蛇虫鼠蚁在闹。 可她完全没想过,会在这里看到秦江月。 天黑了,不但意外他来,更意外他一身白衣。 月光洒在他白色锦衣银色纱袍上,他玉冠束发,漆黑如墨的长发随风微微飞舞着。 他的五官生得太好,气质也是前所未有,哪怕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秦白霄,在他死后继承了他的一切,也继承不到他独特的气质。 那种干净,有神性,有禅意的气质,薛宁做不出太详细的形容。 他来这里干什么? 她可没忘了白日里他这么无视她的哀求,薛宁紧紧抿唇,反正他也不会是来找她的,不管他干什么,不理会就是了。 她背过身去,又朝山崖边靠近一些,盯着涯下乌云滚滚,刚好一些的心情更沉重了。 她雌鹰一样的女人,缩在角落里偷偷红了眼眶。 “薛宁。” 脚步声没再响起,但秦江月开了口,寂静深夜,他的声音很有质感,听起来平稳清静,安之若素,和薛宁潮起潮落的心情反差大到离谱。 叫什么叫?薛宁觉得不理人可真爽啊,难怪秦江月不爱理她。 她现在也不理他! 秦江月咳了两声。 他很虚弱,避开秦白霄和温颜走到这里,已经耗费了他大半的力气。 薛宁不理人,缩在角落里,背影小小的一团,有些可怜,也很—— 可爱。 “薛宁。” 秦江月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更轻,但薛宁这次浑身发毛。 她本能地回头,正看到秦江月走到她身后不远的地方,高大的身体猝不及防地跌过来,薛宁赶忙伸手接住,将他抱了个满怀。 他闭了闭眼,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眉心血线衬得俊美无俦的脸庞越发哀丽苍白。 “薛宁。”他第三次叫她的名字,“我饿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秦江月很虚弱, 长眸半阖,浓密的睫毛微微翕动,整个人破碎得不成样子。 但很难解释, 哪怕他都这个样子了, 薛宁依然觉得他能打一百个。 即便他已经穷途末路身处绝境, 依然可以临危不乱掌控全局, 分分钟翻盘。 alpha倒下了依然是alpha! 不过他说什么?饿了?? 女主不是给他做饭了吗? ……他没吃? 薛宁愣住,所有的疑问都摆在脸上。 秦江月靠在她怀里, 看着她呆呆的表情,还有眼睛里倒映的自己, 那羸弱无力半死不活的样子,可真是太难看了。 他撑着手臂起身,试图站起回去。 “抱歉,打扰你。” “……” 还是一如既往的礼貌。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26节 但薛宁也没打算真的管他饿不饿。 记仇中。 他要走那就走好了, 反正白日里她走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阻拦。 一报还一报。 薛宁背过身去,才不管秦江月如何。 小神龟这时赶了回来,看到这一幕, 惊愕得不知所以。 它在无争仙府这么久, 只见过谁求见潮凝真君,极少看到秦江月主动去见什么人。 对方还是薛宁。 以前薛宁传音发爆了,秦江月最多也就回个一两条, 后面甚至全部不回。 他主动来见薛宁,看上去两人还不欢而散, 它家的仙子理都不理真君, 小神龟爪子微微抬起,恨不得给薛宁比个大拇哥。 厉害。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不愧是你我的主人! “真君这就回去了?仙子,真君脸色好差,你来扶一下啊!” 小神龟不断给薛宁使眼色,奈何薛宁梗着脖子就是不理会,小神龟忍不住叹息,难不成你真想露宿荒野?真君脸色确实难看,你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仙子啊!” 小神龟跑到薛宁身边,窜到她肩膀上,恨不得钻到她耳朵里去:“仙子难不成要待在这里一晚上??” 薛宁哼了一声:“这里风景挺好,我很喜欢,我就在这里修炼一夜。” 小神龟差点没咬她耳朵:“仙子,你伤还没好呢,如何修炼?又要修炼什么?你忘啦?” 这倒是提醒她了,她修炼的事还一筹莫展呢,可不能在这里耗着,时间紧迫,还得靠秦江月这位特级教师押题。 早发达也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劳永逸。 更何况……他还是个将死之人。 原书里人人仰慕的白月光,到了薛宁这里,老觉得有点不对劲。 算了,这里最不对劲的就是她了。 薛宁站了起来:“你说得对。” 小神龟是劝解了没错,但没抱多大希望薛宁能听进去。 让她回去虽然也是为了她好,但仙子确实受了委屈,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大不了它辛苦些,帮仙子一起疗伤……等等,仙子说什么? 它惊讶地看着薛宁能屈能伸地往回走,面无表情地来到屋舍门前。 她一出现,秦白霄和温颜立刻停下了各自的动作,有意无意地盯着她。 看什么? 薛宁一鼓作气,把门推开走了进去。 温颜往前一步,本能地想要阻拦,很快又停了下来。 门打开,他们都看见了里面的人。 秦江月好像出去过,衣裳换了,伤后难得束了发冠。 应该是体力不支,他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捂着心口,慢慢地回过头来,见到薛宁,顿了顿道:“进来吧,关门。” 薛宁转过身来,看都没看门外的人一眼,把门关得很重。 听着砰的一声响,秦白霄的剑差点没掉地上。 剑修都握住剑,可见有多惊讶兄长对薛宁的态度。 再就是温颜,她一直知道师兄和薛宁是未婚夫妻,但她和天下所有人也都知道,薛宁和师兄没有任何感情,话都说得很少。 哪怕他们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也没人认为他们真的有一天会成亲。 整个修真界都在等他们解除婚约。 温颜心里也有这样的希冀。 这个隐约的、不能为人道的小希望,支撑她放任自己的感情直到今日。 但现在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从师兄搬到后山开始,就有什么彻底脱离了掌控。 房间里,薛宁和秦江月相处得其实并不好。 秦江月不说话,薛宁更不会主动说话。 她脸色有些苍白,是因为旧伤未愈,白日里心情又很差,还饿着肚子,这会儿胃难受得很。 人家都说胃是情绪器官,真是一点都没错。 薛宁在屋里支起小灶,手朝秦江月一伸,秦江月竟然心领神会,递过去一袋灵石。 不能烧藤蔓,又是在屋里开火,当然不能烧炭了,只能烧灵石。 反正不是自己的钱,烧起来也不心疼,薛宁丢了好几颗大的进去。 ……很快又心疼地捡出来,扔了几个小的,这已经足够做一顿饭了。 哪怕这些灵石现在不是自己的,未来也可能是自己的啊! 糟蹋钱的行为可不能允许。 薛宁背对着秦江月开始鼓捣迟到的晚饭,这么晚了,也没什么别的可吃,就熬点灵米粥,炒了一盘素菜,比起女主的三菜一谈,实在是寒碜。 碗筷放上桌,薛宁看着哪怕伤重也端坐的白月光,其实有点难以想象他的伤痛是什么程度。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已经疲惫到有点烦闷了。 那他呢? 什么都做不了,从天到地的落差,想象一下……还是别想象了。 有点可怕。 “食材有限,你要是觉得寒酸,我就去帮你叫外面的人。” 外面的人自然就是温颜,一个薛宁自始至终都不希望她留下的人。 她不讨厌温颜。看得出来,她眼里没有对个人的憎恶情绪,只是很抗拒温颜留在这里这个事实。 为什么?因为他? 哪怕没有人不敬慕他,秦江月依然不是个自负的人。 他不会认为薛宁真的是因为他。 他拿起碗筷,动作很慢地用饭。 灵米粥的灵力对他破了大洞的身体来说杯水车薪。 哪怕是再好的灵药给了他也是暴殄天物。 之所以还要吃饭,只是确实还不能那么快死去。 白霄还没练成剑法,薛宁还没成功换了道法,要让他们都安稳才行。 “无根之花对你的灵力没有反应,这很正常,之前你走得太过匆忙,我的话没有说完。” 薛宁夹菜的动作顿住,盯着桌上的花纹静静等待。 秦江月用膳的动作很慢,也很艰难,咀嚼的表情也带着某种痛苦,好像每次咀嚼,都会牵动哪里的剧痛一样。 薛宁终于看他的时候,就捕捉到他稍纵即逝的克制和痛苦。 ……她走得匆忙,还不是他把天聊死了。 与吃饭动作缓慢相反的是,秦江月说话平稳正常,不疾不徐:“要催动无根之物,需要的灵力远超于你如今的修为。你现下筑的基还是剑道,若真的决定改道重修,像你现在这样只是更换修炼法门远远不够,还要废去从前全部修为,从引气入体开始重新筑基。” 废去身上全部修为,从头开始?? 他一开始说的重修,居然要做到这么彻底? 原主靠天材地宝堆起来的修为,可是花费了好多好多年,受了不少苦,现在要全部重头开始? 先不谈重来又要多少年才能筑基,废去功法的痛苦估计都很难承受。 “我还稍微有一点时间。”秦江月放下碗筷,“你可以再考虑。” 他说完话,手撑着桌子起身,要回到床榻上去。 他是真的力竭,吃饭或喝水不能真的让他有实质性的精力恢复,只是延缓死亡的速度罢了。 薛宁忽然道:“等等。” 秦江月看过来,她却别开了头。 “你坐着等我一会儿。” 她说完就又去忙活她的炉灶,不多时,一碗汤就做好了。 “咀嚼会疼的话,那就喝汤吧。” 秦江月并没坐下。 他始终站在那里。 薛宁用灵力催动炉火,穿书前按小时起的煲汤时间,就缩短到了极致。 这样好用的灵力,虽然不算很强大,要重头开始,仍然需要很大的决心。 这就好像你本来已经高考结束,现在又要重回幼儿园。 如今这个庇护所更是只能住一个月,一个月后秦江月死了,她能到练气几层都难说。 她把汤盅放到秦江月面前,用手摸了一下:“不烫了。” 勺子拿起来,递到站着的人手里,她又问:“要我帮你端起来吗?” 秦江月盯着汤盅看了半晌,终于坐回了椅子上。 接过勺子,喝汤之前他忽然说:“不问我为何不用白日里的膳食吗。”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27节 薛宁心一跳,低头在桌上用手指划着玩:“不想问。” 她嘟囔着:“或许是因为白日里咀嚼感觉更疼,所以你才不吃吧。” 秦江月的声音无波无澜,温和平静:“或许。” 薛宁煲的汤很简单,就是普通的菌汤,因为食材真的太有限了,只能这样随便喝喝。 但灵米粥都没吃完的秦江月,把汤都喝完了。 薛宁看着,心里莫名好受了一些。 真难解释这跌宕起伏的心情,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变态了。 收拾了碗筷,看秦江月躺回床上,薛宁也回到了靠窗的榻上。 她其实想好好睡一觉,精神和身体都挺累的,但矛盾半天,还是坐起来疗伤。 未来还不知道怎么个事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就别犯懒了。 一片漆黑中,秦江月缓缓睁开眼,望向窗前榻上周身围绕着灵力的薛宁。 疗伤并没有让她唇上多一些血色。 小神龟等他们终于安静下来,才缩小身体从门缝挤进来,一路爬到榻上,靠在薛宁身边帮她疗伤。 它这些年一直默默修炼,就快能派上用场了,但也是“就快”,现在仍然力有不逮,最多辅助她疗伤。 一人一龟就这么安静地待在那,都没发现黑暗之中,重伤的人始终睁眼看着他们。 忽然,秦江月袖中的手指捏了个诀。 降魔剑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悬在屋舍上方,淡淡的剑光落下,笼罩在薛宁身上,很快她脸色就好了许多。 与此同时,秦江月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溅了满床,身上白衣如落了点点红梅,刺目又艳丽。 薛宁入定疗伤,这样剧烈的咳嗽声都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倒是门外的秦白霄和温颜赶了进来,将床榻围了个水泄不通。 薛宁这时姗姗醒来,感觉身体好了许多,又活蹦乱跳了。 她有些懵懵地看着床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难道魔神提前来了?? 她赶紧往窗外一看,静悄悄的,一片安宁。 秦江月的咳声再次响起,温颜惊呼一声“师兄”,薛宁心猛地一跳,朝那边迈了一步又停住。 温颜和秦白霄压根就没给她留下靠近的位置。 ……就说这里现在像个小区吧,真的太挤了。 她又转头去看外面,眉头拧着,隐约看到熟悉的光影消失在天际边。 那是降魔剑? 秦江月动降魔剑了,所以才突然伤势加重? 魔神没来,一切都好好的,这是为什么?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秦江月直到天亮才好一些。 秦白霄和温颜一直守着他, 给他输送灵力,维持生机。 薛宁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搭在床边的手。 她一直知道他的手好看,可现在看着, 赏心悦目的同时, 心里不自觉滋生出一种恐惧来。 青蓝色的血管, 毫无血色的肌肤, 连手都看得出衰败死亡的痕迹。 或许是秦江月之前哪怕虚弱,神色和姿态都不像是重伤的人, 所以薛宁对他马上就要死只有理论上的了解,实际上的感受今晚最是透彻。 她突然觉得有些窒息, 很快跑出了门去,小神龟从刚才就大气不喘一口,薛宁窒息,它何尝不窒息? 他们都不太能如此直面秦江月惨烈的样子。 它顺从本心, 跟着主人溜之大吉。 秦白霄注意到薛宁跑了,忍不住生气:“忘恩负义。” 温颜看了他一眼,顾不上说话,只一心盯着秦江月。 秦江月其实没有昏迷。 他是有意识的。 他也不需要这么多人盯着他。 他不会就这么死掉, 只是没力气挥手赶走他们。 听到弟弟的话, 他不用想也知道是在说谁,他透过秦白霄和温颜之间的间隙朝外看,捕捉到薛宁跑掉的一截衣角。 比之前看着他的伤吐出来倒还算好些了, 不过是吓跑了而已。 瞧那落荒而逃的架势,他眼底竟有笑意一闪而过。 随后是更剧烈的咳嗽。 五脏疼得撕心裂肺, 人还活着, 却不如直接这么死了。 每一个呼吸都是折磨。 魔神要的就是他受尽折磨而死。 但也没办法,还是要忍耐。 忍耐, 克制,这是他这一生最擅长做的事。 “出去。” 他终于挤出了两个字,说完就闭上了眼,疲惫到了极点。 秦白霄不想走,但温颜抓住了他的手臂。 男子不如女子细心,秦白霄总觉得这个时候不能离开兄长,但温颜看得出来,秦江月现在只希望一个人静一静。 再待在这里他就能好起来吗?不能。 既然于事无补,就让他尽量如意一些。 温颜也不想走,可她逼着自己拉秦白霄离开。 屋子里很快安静下来。 秦江月缓缓睁开眼,盯着上方看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之前思索着是不是纵容谁在他身边待上几天,都会让他在对方离开后觉得空空荡荡,现在他有了答案。 不是。 他真希望这个答案能变成“是”。 天光大亮,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又一天过去了。 秦江月感受着窗外的阳光,没人看得出他孤独安静的眼睛里在想些什么。 屋舍后面,薛宁冷静了一下,感受到阳光,也在感慨。 “真好啊,又活了一天。” 秦白霄来找她,听到她这样的感慨,眉头皱在一起。 对上男主的眼神,薛宁立马全副武装,把小神龟托起来,随时准备投龟射击。 小神龟:“……”行叭,谁让它是她的灵兽呢! 小神龟瞪起豆豆眼,随时准备出击。 秦白霄实在看不下去,别开头道:“你应该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薛宁:“我不知道。” 秦白霄从前很少和薛宁交流,偶尔的交流虽然令他恶心烦躁,却不像现在这样无语,好像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你不喜欢我大哥。”秦白霄直来直去,懒得兜圈子了,“不然大哥昨夜那个样子,你不会一点都不担心,还跑了出来。” 薛宁沉默下来,视线挪到别处。 “你甚至不是个有良知的人,若是有,也不会直接跑出来。” 薛宁攥紧了小神龟,小神龟龟壳发紧,但不敢动。 “我之前竟会觉得你是有一点真心在的,所以才留在这里,可笑我居然会对你这种人的人性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如今兄长有我和温师姐照料,断不会再留下你这个麻烦。” 秦白霄持剑立在那,用下达命令的语气说:“你现在就离开这里。” 剑刃翻出刺目的白光,凛如霜雪,薛宁一点都不怀疑,但凡她拒绝一下,秦白霄就会动手,再不管什么女子不女子。 当薛宁变成敌人,就没有了性别。 ……谁稀罕留在这里!要不是无处可去,时也运也,她难道还愿意赖在这里受人欺负吗? 薛宁一肚子火,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她不活了家人们! 在她开口之前,秦白霄的剑忽然回到鞘中。 不是秦白霄主动收剑,也不是薛宁的气势吓到了那把身经百战的宝剑,是秦江月来了,孑然一身的一个人,却拥有令男主本命剑骇然躲藏的气势,在他身后,还跟着一脸担忧的温颜。 秦白霄愣愣回身,有些无措地让开路。 秦江月走过来,看都没看弟弟一眼。 “兄长,我……” “我知道你是好意。” 秦江月很少打断别人的话,总是会耐心听人说完,是个极好的听众,虽然能够让他当听众的人寥寥无几。 “但白霄,薛宁是我的未婚妻,这个地方在我真的死之前,还算是我的地方。” 秦江月这句话不长,却说得很慢很费力。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28节 秦白霄想扶住他,他能感觉到他的无力,但秦江月躲开了。 他望向薛宁:“过来。” 薛宁举着小神龟的手早就放下了。 小神龟缩在她的衣袖里,看到她紧握的拳头。 “我让你留在这里,就没人可以赶你走。” 薛宁并没觉得多高兴。 她反而心情更差了。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稀罕待在这里?” 她冷笑一声,嘴巴抿紧,死死瞪着秦白霄。 秦白霄握紧了剑,竟被瞪得有些紧张。 秦江月注视她,见她张口,可以预料到一定是要说负气而走的话,她现在如何能走?他心中难得因什么而“急切”,气血一涌,眼前天旋地转。 再站稳时,已经抓住了一只手。 素白娇小,是薛宁的手。 她看上去有些错愕,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 其他两人也都呆住了,秦白霄手中剑差点掉在地上,温颜脸色灰败,脚步不自觉往后退。 “……有些站不稳,劳驾了。” 秦江月这样说了一句,算是解释自己的行为。 可他冰冷的手放在她掌心,手掌那么大,与其说是在扶着她,更像是紧紧牵着她的手。 薛宁心跳加速,下意识去看他的眼睛,长发遮住他半张脸,挡住了他的神情。 薛宁心跳得更快了。 他就这样牵着她,越过表情尴尬错愕的秦白霄和处境难堪的温颜,一路回到了房间里。 门关上,阻隔了其他视线,薛宁依然没有放松一些。 秦江月松开她的手,手撑在门上喘息了一下,说:“我既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请允我兑现诺言。” ……这是说之前的承诺。 果然是个君子,更是个固执的人,他的口中绝对不会做出自己办不到的承诺,一旦承诺了,就一定要兑现,哪怕她刚才都不想要他兑现了。 薛宁张口想说什么,在对上秦江月深邃的眼睛时又全都咽了回去。 对话搁置,新的一天就这么在四个人难言的心绪中开始了。 秦江月身体不好,大部分时间需要卧床。 温颜很安静,也是个闲不住的人,收拾好了屋子外面,就进来打扫里面。 薛宁一和她共处一室就浑身难受,好像蚂蚁在热锅上爬,不断被提醒着,你看,女主还是留下了,秦江月也一定会死,你也一定会像原书里那样死得很惨,哪怕过程不同,也是殊途同归。 薛宁烦不胜烦,干脆眼不见为净,温颜在里面,她就出去。 一出来,看到自己的菜地变花园,心碎得很彻底。 她太难了。 还是去后面清静一点。 温颜听到动静,注意到薛宁去了后面,竟是主动避开他们,一时有些怔忪。 其实她比薛宁还要不舒服。 看着秦江月和薛宁就觉得自己是个无耻的第三者,试图闯入他们之中。 但她是奉命而来,要她就这么走就是违背府主的吩咐。 她心里也有些不甘,这些不甘让她没有违抗府主的勇气。 直到发生了两件事。 晌午时分,秦江月醒来,温颜做了一桌子菜,他没有要动筷的意思。 温颜表情惨烈,正要收拾起来,忽然看到秦江月目光落在不起眼的汤盅上。 汤盅很小,一人份罢了,不是温颜准备的,是薛宁刚才匆匆放下的。 她放下就走了,什么也没说,秦白霄怕她下毒,本想把汤盅拿走倒了,但温颜阻止了他。 她记得师兄早上那句话,薛宁是他的未婚妻,这里是他的地方,该留还是丢掉,都由他决定。 然后她就看到,秦江月端起汤盅,一勺一勺,很慢地把汤喝完了。 满桌的美味佳肴,他一口没动,只喝了薛宁煲的汤。 温颜从前就和薛宁争斗,只是那争斗都是被迫的,是薛宁主动挑起的。 薛宁最爱做的就是拿秦江月当筏子,她知道她喜欢师兄,就为难师兄,逼迫师兄在她面前低头。 她总是不忍师兄为难,所以都主动认输,但每次薛宁都不会感到高兴。 她只会用看狗男女的眼神盯着他们,斥责他们无耻、恶心。 那时候温颜不会往心里去,也不会觉得这些争斗的胜负有多重要,但现在不一样了。 这甚至不算一场争斗,没有任何硝烟,她却输得彻彻底底。 她甚至连参战的资格都不该有。 温颜红着眼睛出去了。 秦江月放下汤盅,曲起的手指敲了敲桌面。 火候还不够,但快了。 傍晚的时候,薛宁在屋舍后面研究无根之花,思考到底还要不要转道重修。 秦白霄在前面守着失魂落魄的温颜。 温颜拒绝了几次,让他去练剑,可他根本没办法在她这么伤心的时候练剑,所以固执地守在这里。 温颜觉得自己就是个灾难,是个累赘。 师兄时间不多了,能指点白霄的时间更少,她还在这里拖累他们。 她越发自责,注意到秦江月出来时,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怕师兄看到白霄没有练剑会不高兴,但秦江月根本没看他们这里。 他盯着门口的花园,半蹲下来捻了捻花瓣,淡淡地问:“这里的菜苗去哪了?” 温颜一怔,断断续续道:“我,我丢掉了,我以为是从前住在这里的外门弟子种的,想着师兄看到些花会更赏心悦目一些,心情还能好点,所以就……” 她勉强解释了一下,语气有些艰难:“师兄,我是不是做错了?对不起,我现在就想办法恢复原状。” 秦江月:“不用了。” 话是这样说,人也离开了花园,却并没回屋里,而是往遮天蔽日的藤蔓深处去了。 温颜放心不下,一路追上去,很快就知道了他要做什么。 他在找种子。 第一次怎么找的,这次就怎么找。 一颗一颗,他找得很认真,不亚于从前修炼的时候。 温颜脑子有些发懵,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心被人紧紧揪在一起,快要呼吸不了了。 她想去帮忙,但秦江月抬手拒绝了她,于是她只能看着。 看了很久,秦江月终于找得差不多了,原路返回,停在花园边。 温颜手攥紧,注视着秦江月敲了敲墙壁,降魔剑很快出现,一道剑光落下,花园里的花带着完整的根苗,整整齐齐排到了园子外面。 “这里原本是它们的位置,理应还给它们。” 秦江月将菜苗洒下去。 “花虽美,也有自己的位置,种在哪里都可以,总不该是后山这样的地方。” 恰逢这时,薛宁从后山回来,准备给秦江月搞晚饭,一眼就望见了菜地回归。 眼熟的菜苗都老老实实在土里还没盖上,她轻轻松松就认出来了。 薛宁呆了呆,终于有些高兴:“我的菜!” 她旋风似的跑回来,失而复得的喜悦充斥在心口,一时没注意到温颜的异样。 温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菜地不是从前住在这里的外门弟子弄的,是薛宁弄的。 秦江月看似在说花和菜,其实是在说她和薛宁。 温颜眼泪夺眶而出,头也不回地跑了。 秦白霄面色难看,他真的不明白大哥。 薛宁哪里比得上师姐?怎么可以为了那个女人让师姐这样伤心? 他冷冰冰地瞥了一眼薛宁,追着温颜消失,薛宁意识到气氛不对,一时尬住了。 “……不会是因为我吧?”她艰难地吐出疑问。 秦江月淡淡道:“怎么会。” 他往前走了几步,盯着菜苗道:“我没灵力可用,不能帮你给它们生根,还要你重新来过。” 薛宁挠挠头,看看女主消失的方向,头都快炸了。 “那都是小事儿,问题不是这个。” “问题只能是这个。” 秦江月静静地看着她,声音不高不低,但极具磁性,字字有力。 “是她先动了你的东西,先难过的人是你,现在只是让一切恢复原状。”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29节 难过。 他那么直接地道出她的难过,薛宁一时有些无措。 她半晌才道:“……那她这一走,不回来了怎么办。” “你很希望她回来?” “不是你留下她的吗?”她语气有点怪异。 秦江月过了一会才说:“她没那么容易不回来。”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果然不出秦江月所料, 温颜跑了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再次见到她,她状态已经调整得很好,和原书里一样并未气馁。 “师兄。”她站在窗外说, “我将那些花都重新种好了, 花是花, 菜苗是菜苗, 它们都有了各自的去处。虽然我觉得,花和菜苗本身, 可能不想要自己现在那个去处。” 屋子里,薛宁听到这话直接麻爪。 女主这话不能更直接了——花自然是温颜, 菜苗那就是薛宁。 她们现在各自的位置是固定的,可她们还真是并不想要现在这个位置。 从薛宁那盛怒之下的一句话,温颜已经捕捉到蛛丝马迹。 她是真心希望留下来陪秦江月。 薛宁就不一定了。 或许薛宁也是别无他法,被迫留在这里。 如果有的选择, 薛宁本人也确实更希望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熬过大结局再出来。 秦江月目光移过来,她莫名心虚,没敢看他的眼睛, 直到他说:“咸了。” “什么?”薛宁回神, 睁大眼睛,“不可能!” 居然质疑她的厨艺?薛老师不能接受! 什么花和菜苗都被她抛在脑后,她严肃地尝了一口汤, 哇!今天的汤也是素汤,豆腐鸡蛋娃娃菜, 白白嫩嫩的一碗, 鲜掉牙齿,太好喝了! “一点都不咸, 你怎么能喝出咸味来?我都没放什么盐。” 薛宁放下勺子,控诉秦江月的味觉,秦江月端正地坐在那,视线落在她放下的勺子上,再抬起来时,眼中的微光有些发冷。 薛宁心一哆嗦,听到他说:“那是我用过的。” “……” 勺子是秦江月刚才喝汤用过的。 她一着急直接用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就是用一个勺子喝汤,撑死算个间接接吻,她可是现代人,才不在意这点接触。 薛宁不断在心里念叨这些,脸还是不争气地红了。 “……用都用了。” 她背过身去,手捧着脸使劲拍了拍,没能成功给脸颊降温就算了,反而还越拍越热。 又不能像以前一样躲出去,毕竟外面还有两尊大神,还是屋里更清静,于是只能这么耗着。 不知过了多久,薛宁脚趾都快抠出一座城堡了,秦江月终于有了回音。 “你说得对。”他用认可的语气说,“用都用了。” 薛宁觉得血压在升高。 明明是认可了她,她却更紧张,汗毛都竖了起来。 转过身去,看到秦江月已经别开头,他忙了半天终于得空休息,用完膳食就感到疲惫无比。 撑着桌面站起身,慢慢来到床榻边坐下,他领口微微敞开,里衣雪白,发丝稍乱,薛宁看得有些入神,心又跟着他风车一样地转啊转,接着很突然的,他目光冷漠地看了过来。 眼神交汇的一刹那,薛宁感觉到难言的杀意,可秦江月分明是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心湖随着他的微笑泛起涟漪,还不待薛宁冷静下来,就听到他再次开口。 “你说我该怎么称呼你才好。” 好奇怪的问题,薛宁怔了怔道:“你想怎么叫都行。” “是吗。”秦江月慢慢说,“我叫了你就真的是吗。” 薛宁耳边丧钟轰鸣。 他怀疑了! 他绝对是怀疑了! 她终于ooc到秦江月准备摊开来说的程度了吗! 薛宁心提起来,睁大眼睛看着床边的青年,明明他现在累得抬手都困难,可她压力山大,随时准备跳窗逃走。 看他平静的表情,就知道他绝对不是刚刚才怀疑,应该是早就在猜测她的真实身份,只是没办法确定她这具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况罢了。 小神龟这会儿也吃完了,他们对话没避着它,它听得云里雾里:“真君,您在说什么呢?” 猛地听到它的声音,薛宁心中大定,是了,原身的契约灵兽还在这里,都没察觉到她有任何不对劲,说明她书穿得很彻底,秦江月就算心里怀疑,也拿不出她掉包的证据。 只要她死不承认就行了。 薛宁鼓起一口气正要开口,就听秦江月道:“没什么,闲聊而已,不必紧张。” ……她汗都下来了,脑子里都让人当成夺舍的怪物被砍死好几轮了,你现在说闲聊而已? 真的吗?我不信。 “我才没有紧张。”她强撑道。 秦江月淡淡地收回视线,躺下闭目休息。 人家都不提了,薛宁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这个送命题,但她还是心有余悸。 抬手抹抹汗珠,她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平复下心情。 于是她出门种地去了。 秦白霄在练剑,温颜没事做,也在屋里入定修炼。 房门外还算安静,薛宁闷头种地。 三人各司其职,倒也算相安无事。 一墙之隔的屋内,小神龟没跟出去,它吃太饱了,有点撑,正肚子朝上和秦江月一起小憩。 它离他很近,也存了心思要照看他,所以他睁开眼时,它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到了嘴边的关切突然被那个冰冷杀意的眼神煞到,小神龟一哆嗦,龟壳翻了过来,四肢和脑袋缩进壳里,只剩下尾巴还在外面。 秦江月瞥了它一眼,这副胆小畏惧的样子,倒是和它的主人一样。 他才说了两句就吓得脸色煞白满头冷汗,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问题。 她的问题往轻里说,只是对着他一个将死之人,没什么太大影响。 往重里说,她甚至能蒙骗过契约灵兽,本事哪里就如表现出来的那么差? 她真的不是她吗?那糟糕的剑道筑基,与从前没有任何不同的木灵根,又都是伪装不出来的。 或许真的是一体一魂,却两种人格,情绪本就不稳定的人在面对危机的情况下催生出了另外一面,在被险些点破一切时,自然也会感到慌乱。 秦江月闭上眼,降魔剑的视角投射在他破碎不堪的识海之中,哪怕隔着一道墙,他也能看到薛宁在种地的样子。 她认认真真将一颗颗种子埋好,用绿色的木灵培育根苗,令它们快速发芽。 降魔剑就在她头顶,但剑光隐去,她一点都没发现,并不知道死亡来临。 为何想要她死,其实很简单。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她并非是出现了两种人格,而是哪里送来的高明奸细,能够扮演得连他都看不出不是本人的破绽,目的和后果都会非常可怕。 这种怀疑不是第一天产生,但是今日才不断冒出杀了她的想法。 为什么呢?因为—— 菜园子里,最后一颗种子发芽,再次将菜地真正恢复原状,薛宁的心平静下来,脸上露出点滴的喜悦来。 她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捶了锤酸疼的腰,原身这身体真是太差了,都修仙了,弯腰时间长了还是会疼。 抬手擦擦额头汗迹,薛宁发现辫子散开了,发丝零碎,乱七八糟的。 看着实在不顺眼,她干脆把发辫解开,甩了甩头,用白皙的手指一点点通发。 发丝与手指,黑与白两种颜色极致反差,她一下又一下地通发,发尾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飘动,因为之前一直编着辫子,散开之后头发会保持一种很自然漂亮的卷度,阳光投射在乌黑柔亮的长卷发上,带起一阵波光粼粼,像海底缱绻人心的海藻,妖冶而富有生机。 秦江月双眸猛地睁开,降魔剑即将朝着薛宁天灵盖刺下去的一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何今日一再想要杀她? 因为她让不该闪动的星辰闪动。 因为她让沉默幽暗的山谷迸发出炙热猛烈的光芒。 她轻易掌控潮汐,高兴了,潮起,不高兴了,潮便跟着她落。 如此厉害,她怎可不死? 潮汐不喜欢失控的感觉,它害怕带来海啸。 屋外,薛宁理好了头发,就那么散着继续研究自己的菜苗。 虽然还只是小幼苗,但看起来绿油油的很有营养,特别有成就感! 笑了一瞬,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刚调整好的心情又变坏了一点。 她蹲在那,拿出秦江月之前给的已经完全干枯的花枝,按理说,种子不也是无根的吗?但她可以让种子生根发芽。 是因为种子本身就是种子才可以的吗?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30节 那到底要怎么才能让无根之花重焕生机?真的必须废掉从前的修为,重新筑基才行吗? 还真是需要很大的决心,最怕的也不是疼,而是重修之后,白月光死时,她修为甚至不如这个时候,那处境比现在还不如。 想到教她这些的白月光,在原书里对女主的态度和现在对她完全不一样,不禁更郁郁。 薛宁吐了口气,把花枝当做它的主人秦江月,使劲弹了好几下。 由于用力过猛,花枝弹性居然还不错,她毫无防备地被抽了一下额头。 “啊疼疼疼疼!!!” 薛宁捂着额头,疼得满地打转,额头很快出现一道像极了秦江月的血色竖痕。 屋里的秦江月拧紧了眉头。 ……什么厉害,真是高看了她。 秦江月倏地闭上了眼睛。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暮色四合, 薛宁踩着不情愿的步伐回到了屋里。 月光透过窗子缝隙投射进来,屋里的人始终躺着,好像一直在睡, 不曾醒过。 薛宁轻手轻脚, 生怕吵醒这个大麻烦, 他再提起她身份的事情来。 整个人缩到榻上, 要不是条件不允许,她真想在两人之间隔上一道帘子, 虽然只是自欺欺人,至少心里自在一些。 有些意外的是, 本以为精神高度紧张,想要入定都很难,躺下之后也不会睡得着。 谁知刚闭上眼,身心俱疲的薛宁就睡了过去。 听着窗边榻上平稳的呼吸声, 秦江月缓缓“醒来”。 窗外除了月光,还有秦白霄时不时亮起的剑光。 万籁俱寂,只有他剑势带来的呼啸声。 秦江月起身下床,走到窗边, 透过窗户扫了一眼秦白霄的剑招。 太慢了。 他的时间不多了, 白霄是有天赋的,但还是进益太慢,照这样下去, 他死的时候他根本掌握不了整套剑法。 这应该是让他感到紧迫的事。 但他只淡淡地扫了一眼窗外,就把窗户合上了。 吹进来的风不见了, 薛宁披散的长发也不用被风吹得微微飘动, 扰他心烦。 目光从她鼻尖和脸颊上的小痣上移开,秦江月面不改色地回到床上, 落下帷幔,似乎从未下来过。 薛宁这一觉睡得很踏实,早上起得还很晚,回过神来发现都已经晌午了。 小神龟蹲在那替她看门,看着她的眼神一脸恨铁不成钢,薛宁寻思我不就睡个懒觉吗,在孤月峰那几天她天天睡到日晒三竿,也没见它这副晚娘脸啊? 走到门口,在小神龟幽怨地注视下打开门,她恍然明白了它的情绪自何而来。 秦江月不在屋里,薛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重伤的人比她起得都早,这会儿已经站在院子里,和女主一起说话。 白月光的威力就在于,只要他一出现,不管你身边还有谁在,你都看不见了,眼里心里都只有他。 他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显得不过如此。 温颜现在就是这样,除了秦江月谁都看不见,无论是薛宁还是秦白霄,她都忘得一干二净。 更不要说秦江月还在夸赞她。 “你发髻梳得很好。” “……”温颜呆住了,师兄从未跟她说过这样暧昧不明的话,素来有理有节,温和是真的温和,疏离也是真的疏离。 她腾得红了脸,方才还是自然坦荡的人,此刻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还有些微妙的愧疚和不安。 屋舍门口的响动让这种情绪上升到顶点。 薛宁醒了,那动静她这个修为的人很难察觉不到。 她注意到师兄也朝那边瞥了一眼,但目光很淡,一点变化都没有,也没有要结束对话的意思。 于是她嗓子发哑,紧张地回了一句:“我也只是随便梳梳,慕师妹的仙婢梳头很厉害,我也是学来的。” “是吗。” 秦江月平淡地应了一声。 温颜用目光描绘着他的脸,旁的男子若是当着未婚妻的面与她说这类话题,她可能会觉得对方真是个混蛋,可她实在没办法这样想秦江月。 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神始终干干净净,不带一丝暧昧调·情。 “师妹能不能教教我?” 温颜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她错愕地看着他。 秦江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师妹能不能教我梳女子的发髻,一种就行。” ……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他学这个干什么? 温颜转了个身,完全背对薛宁的方向,薛宁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能看到她往前一步,和秦江月站得更近了。 自她见到女主和白月光以来,就没看到过他们站得那么近。 连远处练剑的秦白霄也不知不觉停了下来,片刻之后,重新挥动本命剑的剑修,一招一式都更加快速果断了。 秦江月心里算着秦白霄剑势的变化,颇为满意。 他听到温颜问:“师兄想学什么样的发式?” 她问得有点艰难,语气充满困惑,但他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 “简单活泼些的。” 他俊美的脸处在斑驳的光影下,像是在回忆什么,形状优美的唇吐出早就有了的答案。 温颜心里七上八下,酸涩的情绪将她淹没,她很难形容师兄难得回忆的样子,她只知道自己心里很不舒服。 “当然可以,我可以教师兄。” 她给出肯定的回答,然后跟秦江月一起去屋里的镜子前。 温颜心跳如雷地和他一起身边往屋舍的方向走,薛宁看他们过来了,立刻将门彻底打开,带着小神龟走出来。 双方都看见了彼此,薛宁视线与秦江月交汇,秦江月眼神一顿,很快转开,仿佛看见普通的花花草草那样,轻描淡写地越过了她。 被薛宁抱着的小神龟猛地被勒紧脖子,是主人下意识收紧了双臂。 “要死要死要死!” 小神龟发出气音求救,薛宁赶忙松开双臂,低头问:“没事吧?死了吗?” “让仙子失望了,还没死呢。”小神龟有些哀怨地说。 薛宁没和它继续玩笑。 她抱着乌龟注视女主和秦江月一起进屋,房门虽然没关,但他们去了里间,说什么做什么,她都看不见了。 手不自觉握拳,有什么不好的情绪升起又被她狠狠压下去。 薛宁使劲捶了锤胸口,她想,她是不高兴的,也应该不高兴。 秦江月现在这个态度,女主更不可能离开后山了,女主不走,真的待到秦江月死的时候,哪怕她不解除婚约,女主无法嫁给他的牌位,后续就能有多大的改变吗? 搞不好女主长久住下来,后面整个无争仙府都会在秦江月陨落后逼迫她解除婚约,毕竟人都死了,还要继续用名字对她负责吗?没有这样的道理,不如还他一个去如来时,洁净无瑕。 这很是无争仙府的人能干出来的事。 等她被迫解除婚约之后,女主一样有机会嫁牌位。 到时她或许有了一点自保之力,可剧情仍然在按照既定的轨道发展,依然会给她很大压力。 最怕的就是费尽心思却事与愿违,像前面好几次一样,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却成为众矢之的,结局一样惨烈。 薛宁深吸一口气,想进屋打扰一下他们,可她实在迈不动步子。 说不清心里还有什么不舒服,反正就是不想进去,干脆就在外面等着看他们能待到几时。 这一等,大概等了一刻钟,还好,时间不算长。 可女主出来时绯红的脸颊,看到她时闪躲的神情,只让她越发的气结郁闷。 秦江月没出来,薛宁看着空空如也的门口,未免自己情绪上头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丢下乌龟转身跑了。 小神龟爪子伸出去,挽留的话都来不及说。 跑出老远她才停下,手撑着膝盖喘气。 一抬眼,好家伙,真是不得清静,明明是朝人少的地方跑,怎么就遇见男主了呢? 前面是一片湖,湖水碧绿,湖面一点涟漪都没有,如同一面翡翠镜子。 秦白霄瘦削挺拔地站在湖边,微风吹动他扎起的高马尾,他察觉到动静冷漠地回头,见到是薛宁顷刻间皱起了眉。 “你可别乱想,我可不是来找你的。”薛宁立刻道。 秦白霄喉结一动,收回目光继续看着湖面。 薛宁看他这副样子更生气了,忍不住小声嘟囔:“真没用。”连自己老婆都留不住。 秦白霄耳力惊人,瞬间转头:“你说谁?” 被发现了,薛宁也不打算收回刚才的话:“还能说谁,这里除了我们俩还有别人?” 秦白霄眯起眼,凌灭剑出现他身边,那是他的本命剑,剑尖指着薛宁,寒意刺骨。 薛宁掷地有声道:“当然是说我自己了!”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31节 秦白霄:“……” 凌灭剑化光消失,薛宁安全感回归,白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秦白霄却叫住了她:“要回去?” 薛宁不理人。 秦白霄再次道:“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待会儿,一会再回去。” 薛宁身子一僵,心里冒出某种奇怪的想法,不可置信地看过去:“你该不会是怕我回去打扰到你师姐和秦江月吧!” 他不会还在给他们争取时间创造机会吧! 明明在屋外练剑的人,在温颜进屋之后突然就不见了,跑到这里来独自emo,真的很难让她不这么想。 秦白霄被她心里话这么一刺激,脸色更难看了,五官仿佛冰冻一般,随时有崩裂的可能。 这就是被说中的意思了。 薛宁脸上露出敬佩来:“……真大方,你是个爷们。” 其实也可以理解,温颜现在又不喜欢秦白霄,也不曾吊着他,何须对他的喜欢负责? 秦白霄喜欢温颜,自然希望有个好结果,但只要兄长在,温颜就看不见他。 以前兄长没什么动容,他可以视而不见,今日兄长主动和温颜说话,两人还一起走了,那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远远避开,让他们尽可能多相处一会儿。 这样他们都会很高兴吧。 两个人是他这辈子最在意、最重要的人,他们高兴,他再煎熬不舍也没有关系。 如果兄长没受伤,未来就算温颜和他成亲,他也只会默默祝福,将曾经暴露的感情藏得干干净净,让时间淡化一切。 这是他和薛宁的原身之间最大的区别。 “不得不说,你真的很倒霉。”薛宁开口,打断了秦白霄的思绪,“换做我心情好的时候,说不定就成全你一番苦心了,但今天不行。” 不让她回去,她偏要回去。 薛宁拔腿就走,秦白霄一皱眉,瞬移至她面前,轻而易举地挡住她的去路。 薛宁眼前一黑,抬头盯着大山一样高大的男主,依然不肯退让就范,哪怕知道越不过他,还是想尽办法往前冲。 就跟守门员和球一样,薛宁不断往前,秦白霄总能准确拦住她。 精准而优雅! 薛宁咬咬唇,聚集全身灵力在脚上,朝他右侧空着的位置拼尽全力一冲。 要么就让她过去,要么大家就—— “唔嘶……” 可恶!!!! 他居然真的不让开! 都这样了,宁可和她撞上也不让开! 秦白霄,你真不愧是秦江月的弟弟,你们兄弟俩一样是个犟种! 什么白月光什么男主,那都是主角和读者的,对她这个恶毒女配真是一点都不友好! 薛宁撞得鼻子发酸,秦白霄的胸口可真硬,都是肌肉,身体显然在用力,肉都硬邦邦的,靠在上面一点都不舒服。 她从他胸口抬起头,红红的眼睛睁大,怨气冲天地瞪着他略显惊愕的脸庞,手在他胸肌上不满地用力拍了一下,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被他推开。 薛宁早有防备,没有真的被他推倒,只踉跄了一下,站稳之后略显得意地嘲笑他。 不过长发披散就是这点不好,脸上有点水迹就容易粘头发。 秦白霄望向她白皙潮湿的脸庞,发丝粘在她脸上,唇畔,红红的眼睛和鼻尖,还有那转为控诉的眼神,仿佛他对她做了什么一样。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胸口温热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他好像又真的做了什么。 秦白霄哑口无言,心跳得飞起,面对薛宁的眼神,半晌竟只能吐出一句:“你为何不梳头,披头散发,成何体统。” 薛宁:“关你什么事?再拦着我,我可要叫非礼了。” 秦白霄还想说什么,薛宁直接越过他走了,他紧抿唇瓣,自语般道:“我何时非礼了你,尽会胡说八道……” 话到这里又停住,脑海中重新浮现薛宁方才的样子,还真像是被谁非礼了一样。 秦白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犹豫了一下,转身追了上去。 “薛宁!你等我!” 不能让她这副模样乱跑,不然别人非得乱想不可。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秦白霄是男子, 对流言蜚语尚且困扰不多,薛宁却是女子,名声已经够不好, 不能更差了。 奈何薛宁根本不理人, 他追在身边如何念叨她整理仪容都不理, 他要上手帮忙她就红着眼瞪回来, 竟让一向对她很有章法的人束手无策起来。 以前怎么没觉得她这么……这么…… 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形容词来。 眼看要经过一段外门弟子人数较多的地方, 秦白霄权衡之下,还是再次强硬地拦住了她。 “你为何总是不肯听人劝, 总是一意孤行,非要和别人对着干。” 他是真不理解,但是第一次说出来。 从前他压根没有关心过她到底为何那么冥顽不灵,今日或许是她眼睛太红了, 或许是她头发太乱了,总之,他的疑问上升到了顶点。 薛宁看着再次挡在面前的大山,眼皮都没抬:“真想让我叫非礼?前面人可就多起来了。” 穿过这段人多的地方才能到达后山最深处, 那里是如今真正对外的禁地。 秦白霄皱起眉, 他和秦江月的性格是完全两个极端,秦江月情绪过于稳定,而他是过于放纵自己的情绪。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喜欢就是喜欢,恨得极致, 爱得热烈。 “你真是不可理喻。”秦白霄盯着她说, “是我的错,不该对你这种人起关怀之意, 你若不怕别人胡乱非议,尽管去就是了,你这一路不愿听我的忠告,如此逞强,我都要怀疑你是故意让人误会了。” 那语气,就好像薛宁是特意借此和他粘上关系一样。 以前薛宁就对他怀有不可提起的心思,现在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居然很顺理成章。 薛宁:“我真的生气了。” 不但是为自己,也是为原主。 穿书一段时间,她也算见证了原主的一堆烂摊子。看书时感受没那么真切,真的变成了原身,就发现她会走到绝路上,离不开这些口口声声指责她的圣人们。 “我这种人到底是什么人?我想听听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我的?” 薛宁不往前走了,反往秦白霄身边走,秦白霄对上她过于明亮的眼睛,竟有些望而却步,随着她的逼近不断后退。 两人停在一棵茂密的灵树之下,灵树柔软的枝条垂下来,如薛宁的影子一般缠上秦白霄的心头。 “十恶不赦?卑鄙无耻?或者是更难听的词?” 秦白霄不言语,薛宁就替他说出来。 他喉结滑动,闭了闭眼道:“别说了。” “你们想说就说,我想说就不能说了?你心里既然这么想我,那我说出来你有什么听不下去的?”薛宁盯着他一字字道,“我告诉你秦白霄,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像你想的那样糟糕。” 她——或者说原身,薛宁不觉得她们两个任何一个真的有那么糟糕。 剧情进展到目前这个阶段,原身最被人诟病的一点无非就是没去见父亲最后一面。 薛宁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但她知道思过崖九层是什么地方,书里可是明确写了,男主也被关进去过,在那里险些被冻出致命伤,更别说原身一个仙凡结合的弱女子。 她可以撑着活下来,都是靠着心中的恨意。 原身恨所有人,自然也包括自己的父亲,那个她唯一可以依靠,唯一可以肆无忌惮发泄情绪的人,居然不顾她的死活,把她关进思过崖九层七七四十九天。 薛宁猜测,原身不去见父亲最后一面,不见得都是因为恨,她可能是真的不认为强大如父亲,有一日会这么草率地死去,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等到父亲真的死了,原书里描写她心里只觉得痛快,恐怕也有些片面。 真的成为原身之后,薛宁意识到她的处境极差。 她看似是个恶人,仗势欺人,不知收敛。 别人似乎都在容忍她,但整个无争仙府从上到下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让他们哪怕容忍也近似于施舍。 施舍、恩赐恰恰是原身最讨厌的东西。 她恶语伤人,别人便一副“你很可怜我不跟你计较”、“更多滋源加抠抠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了解我给师兄长老面子不和你一般见识”,匆匆躲开她,到一边去交头接耳,用怪异的视线打量她。 这都不是薛宁的猜测臆想,是穿书后真切发生的事。 哪怕是她这样一个心理健康的人,都受不了这样的对待。 原身却整整受了百余年,不恶性循环越来越阴郁才怪。 他们还不如光明正大和她吵一架呢! 包括薛长老死后,下至一个随随便便的守阵弟子都能对她非议几句,哪怕最后勉强遵照她的吩咐,过程也要纠结和嫌弃。 很难说这没有上面态度的影响。 上行下效在修界尤其明显。 她会死死抓着秦江月不放,除了这个人是用父亲的命换回来的,是她如今唯一的依靠之外,也是因为她真的没有其他可以填补安全感的方式了。 原身现在还没真的做出后面那些不可挽回的事情呢,从秦白霄的表情也能看得出来,他可能确实曾经在心里觉得薛宁十恶不赦过,只是如今被她直接戳破,也有点说不上话来。 ……不对,不应该这样,她这些年如何借着兄长的名号横行霸道抢夺资源,如何勾引他,如何下狠手伤害其他同门,如何排挤师姐,故意拿师兄让师姐伤心,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对上薛宁的眼睛,他想辩白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薛宁替他说:“你是不是觉得,我霸占你兄长的东西,什么好的都搂在自己怀中,很贪婪很不体面?” 她看看他一身剑修法袍:“我若是能有你这一身的修为灵力,我还需要那些外物吗?我若是连那些外物都没有,我爹死了,你大哥也快陨落了,我又要怎么活下去?”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32节 秦白霄缓缓睁大眼睛。 “再就是我们之间的那些事儿。”薛宁用手背擦了一下鼻尖,“可能我从前的确对你有些想法,但现在也没有了,人心是奇怪的东西,时刻都在变化,理智如果可以控制住自己的心,你也不会对你师姐那么爱重了。” “……” 她竟然拿她对他那不伦的感情和他对师姐的感情相提并论?秦白霄脸色越发难看了。 “为什么不能?” 薛宁反问出来,秦白霄才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为什么不能和你对你师姐的感情相提并论?感情还分贵贱吗?你觉得我是个烂人,我的感情就不值钱,就肮脏了吗?” 秦白霄彻底失去了言语。 “你心里只有你师姐。那我从前借着你兄长,也没少让你师姐伤心难过,你怕是更因此记恨我。我除了这些,还干了什么吗?” 秦白霄终于找到了可以开口的地方:“你对同门动手,仗着身怀法宝伤人。兄长离开薛长老座下你不高兴,就整日欺负峰中弟子,害他们受伤,还大放厥词,那些话即便我是个男子,亦无颜重复。” 薛宁点头,认下了这些:“我受到惩罚了吗?” 秦白霄愣住。 “我在问你,我受到惩罚了吗?” “……” “我被关在思过崖九层足足七七四十九天,足够抵消了吗?” 思过崖九层,是仅次于十层,无争仙府中对弟子处罚最严厉的手段之一。 秦白霄哪怕没真的去过,也可以想象那里面的可怕。 “我偿还了。”薛宁说到这里,情绪已经平静下来,“我承认那些错误,也为那些错误付出了代价,直到今日,依然在被你拿这些事指责,依然在付出代价。” “是不是我当时死在思过崖,你们反倒还是会为我惋惜一声,‘何至于此’?” 心底的怨毒之气升起,又因为薛宁这一长串的质问一点点消散。 她有个直觉,这些情绪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忽然有些舍不得,按了按心口,直接呕出了一口血来。 抬手接住那一口血,看着血色模糊的掌心,仿佛像是看着原身和她最后一丝关联彻底消失。 “……你怎么了?” 秦白霄上前,手伸过来想帮她看看,被薛宁一把躲开。 她眼睛比之前更红了,气息凌乱,面色惨白,他却无法再因她的仪容多言半句。 薛宁转身离开,他就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秦白霄这辈子被兄长的光环遮掩在下,但也是门派中的佼佼者,这样畏首畏尾,是真真切切的第一次。 直到回了熟悉的屋舍前,秦白霄才微微松口气。 还好没再遇见什么人。 可迎面撞上温颜惊疑不定的视线时,他又觉得自己松气实在太早了。 薛宁看看男主又看看女主,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女主精致的发髻上。 ……都怪秦白霄,一路念叨什么发髻发髻,搞得她很难不注意到自己的散发和人家的发髻。 在现代散着头发根本不是事儿,在这儿时间久了不是个办法。 薛宁扫去心中的不快,幽怨又羡慕地收回视线,找地方编小辫子去了。 笑话,薛老师不会梳发髻,难道还不会编小辫子吗? 幼儿园小女孩们的精美小辫子都出自薛老师之手! 她简直是女宝的神! 找地方的时候,注意到房门开着,秦江月坐在桌边喝茶,看似与屋外的一切毫不相干,但他望出来的眼神,流连在她身上每一处的痕迹,都证明着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看就看,被人看又不会死,喜欢看?那就给他看好了。 薛宁心一横,直接进了屋,当着他的面拿起梳子开始梳头,准备编辫子。 握住梳子才发现一手的血迹没处理,赶紧念了个清尘诀,将手和梳子上的血弄干净,法术方便是方便,就是还是老觉得能闻到血腥味。 算了,将就吧,这会儿也不是出去打水洗的时候。 薛宁又用手背擦了擦鼻子,潮湿的痕迹被抹去,铜镜里倒映出一张狼狈凄惨的脸来。 秦江月慢慢放下了茶杯。 她拿手擦眼泪的样子,像极了他去凡间救人时,孩子得救后委屈擦泪的样子。 偏偏她还不是故意擦给他看,还试图不被他发现,似乎觉得那很丢脸,于是更显得好可怜。 秦江月望了一眼门外,秦白霄正被温颜质问对薛宁做了什么,他僵硬地站在那,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似乎也想知道薛宁怎么样了。 秦江月站起身,脚步轻却稳,他走到门前,在秦白霄和温颜地注视下关上了门。 关门声也让薛宁一怔。 她握着梳子的手一紧,身体忽然有些发麻,透过铜镜模糊的反光,她看到秦江月走到了她背后。 手里梳子被他拿了过去,手指相交,她感觉到熟悉的冷意。 “……”怎么个意思?梳子都不给用了? 薛宁梗着脖子,准备从乾坤戒里翻翻梳子,不给用就不用,有什么了不起,她好梳子一大车! 她别开头去不理秦江月,好像这样就不会受伤,身上每一个细节变化,密密麻麻都是她的自尊。 直到秦江月拢住了她的长发。 凌乱的发丝被他拢在手心,他用梳子耐心而温柔地一点点梳通。 薛宁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做什么?”她听到自己音色发闷地问。 秦江月温声道:“给你梳头。” 薛宁猛地望向镜子里倒映的人,与他在模糊的光影中对视,心跳得飞快。 “上次不是让我帮你梳头吗?” 秦江月的身影被铜镜镀上了昏黄的光影,声音忽远忽近,有种浓烈的虚幻感,声音投入耳中时,手碰触她的发丝、无意间贴上她耳廓时,又是那么真实。 “我向温师妹请教了发髻样式,只看了一遍,还没实践过,若是梳得不好,你可以拆掉。” “……你今日和她说话,一起进屋,是在学梳头?”薛宁的语气有些滞涩,“……是为了帮我梳头?” 秦江月应了一声,好看的唇开合,吐出他觉得很随意,她却觉得一点都不随意的话。 “不是羡慕她的发髻吗?”他慢慢道,“不用羡慕,我帮你梳。” 薛宁想到自己回来时看向女主发髻时的羡慕眼神,心空落落的。 她身子转过来,从铜镜里离开,真正撞进他的眼睛里。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哪怕手里拿的是梳子这样的俗物, 白月光的姿态依然俊美无双,高贵圣洁。 他通发的动作像在用什么优美的剑招,一高一低浑然天成。 薛宁一直盯着他, 他也没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只低眉看了她一眼:“你这样, 我没法帮你梳头。” 面对面怎么梳? 薛宁转了回去。 在她视线移开的一瞬间, 秦江月阖了阖眼,掩在长睫之下的, 是一瞬而过无人察觉的瑰丽遐思。 小神龟在薛宁离开后担心了她好久,想要出发去找她的时候, 正好看到她跌跌撞撞地跑回来,形容狼狈,叫人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肯定都是追在她身后的秦白霄。 潮凝真君和仙子如何那都算了,毕竟那是人家两口子的事儿, 秦白霄算怎么回事? 仙子固然有很多缺点,可也容不得外人这样欺负她。 要是以前,小神龟可能还真不会气得表达什么,毕竟它现在这个阶段还没办法真做出什么来。 但或许是这段日子伙食太好, 它守在紧闭的房门外, 瞪着时不时投来视线的秦白霄,恨不得在他脑门上写一个“滚”字。 小神龟的视线如有实质,秦白霄和温颜都没办法忽略, 秦白霄沉默不语,温颜只能再问一次。 “你对薛师妹动手了?”她皱着眉, 表情有些难看, “她那个身体,你怎能真的和她动手?她伤得如何, 你看过了吗?” 秦白霄唇瓣动了动,想否认,但薛宁确实吐了血。 那血吐了她满手,她的手那么小,甚至有些捧不住,还有好多流到了地上,画面十分惨烈。 或许是因为他那些话,她气急攻心才吐血,她的心胸他是了解的,绝对能气成那样。 那他也算是责任者,到了嘴边的否认就咽了回去。 “不行,我得进去看看。”温颜走到门边,弯腰对小神龟说,“小神龟,请通融一下,薛师妹受了伤,如果不及时疗伤怕是要受罪。” 小神龟龇牙:“真君在里面,不劳烦温仙子!” 温颜无奈:“若是换做以前,当然不需要我,但师兄现在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 小神龟有些犹豫,但还是没有立刻让开。 屋里,秦江月和薛宁也听见了温颜的话。 因她最后那句话,薛宁去捕捉秦江月的神情,或许是因为铜镜太模糊了,她什么都没看出来。 恰在这时,秦江月问她:“可有别的发饰。” 薛宁怔了怔,看看空空如也的桌面,从乾坤戒里搜罗一番,只找出一些样式差不多的玉簪。 秦江月要梳的发髻和这些玉簪真是不合衬。 他回忆一下,微微振袖,手中便出现一对紫铃兰流苏珠花。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33节 铃兰珠花淡淡的紫色,与她身上的襦裙相得益彰,戴上之后整个人彻底脱离了从前的阴郁森冷,恍若冬去春来,鲜活明艳到了极点。 “好了。” 秦江月声音低沉,音色发冷,听不出多么热切,甚至有些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从前哪怕再讨厌一个人,也不会这么直白地表露冷意。 好像就是从温颜的话说完开始的。 薛宁手抚上发间的珠花,头慢慢转过来,珠花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你怎么会有女子的发饰?” 她纯粹是好奇,原书里白月光可是绝对的不近女色,遇见的妖兽都是雄的,手里居然会有女子的珠花? 真挺让人匪夷所思的。 秦江月已经背过身去,高挑的背影瘦削挺拔,他又换回了黑衣,交领里是白色里衣的雪色,那雪色比不过他颈间的肌肤,他整个人白得近乎透明,像极了易碎的冰透琉璃。 “昔年去凡界救人,一位摊主送的,盛情难却,为让他心安便收下了。” 他居然解释了。 薛宁觉得更稀奇了。 她问完就看见他的背影,心说这次肯定和以前一样得不到答案,已经把问题抛在脑后了。 谁知他居然回答了。 薛宁眨眨眼,又摸了摸发间的珠花,秦江月给她梳的发髻和温颜是截然不同的风格,手法挺简单,十分合她眼缘,是比较活泼的双髻,两边的发髻都扎成了蝴蝶结的模样。 “真好看。”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情都好了不少。 果然没有女人不爱美,看到自己变美,再苦大仇深都得荡漾几秒。 她显摆似的绕到秦江月面前,晃晃发间的珠花流苏:“你手艺真好,只学了一遍就能梳得这样好看。当然,我人长得好也是功不可没的。” 薛宁穿书后就发现,自己和原身简直一模一样。 就连身上脸上的痣都没有任何差别。 要不是来时衣服就是古装,她都以为自己是身穿了。 听她吹嘘自己美貌,秦江月没有反驳,他静静看了她一会,目光审视一般做出评判:“是很好看。” 薛宁闻言呆了呆,倏地转开视线,也不在他面前晃悠了。 气氛变得有些奇怪,薛宁低头整理衣裙,以此来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秦江月这次没有闪躲,目光也不曾游离。 他就这么认真地看着她的样子,琥珀色的眼中似悲似喜,充盈的情绪长久地寻不到出口,在房门被礼貌敲响时,顷刻间藏匿得干干净净。 薛宁也听到了敲门声,她知道是女主要进来。 她想说什么,但秦江月比她更早。 “请进。” 他简单两个字,就让人进来了。 薛宁后退一步,还是没去看他,自然也看不到他幽冷压抑的视线从她身上一丝丝近乎不舍地收回来。 “师兄,我来帮薛师妹疗伤。” 温颜进来,先行了礼才抬头,不可谓不周到。 她先去看秦江月的脸,见他一切正常,状态还不错,稍稍放心,这才在他的沉默中望向薛宁。 秦白霄站在门外,也趁机去看薛宁的情况。 于是两人就看到薛宁梳好的发髻,不禁都震在了原地。 秦白霄如此,是因为没见过薛宁这个样子。 之前换了衣裙,梳简单的辫子,变化已经够大了,他觉得她再怎么变化,他都能从容接受。 可看着现在的她,他突然觉得眼睛发烫,赶紧背过了身去。 温颜呆愣地凝视薛宁的发髻,没人比她更熟悉那个发髻了,那是不久之前她教给师兄的。 那时她坐在镜子前,师兄站在她身后,认认真真地看她梳头。 那一瞬,她心底难免产生了一种“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的晦涩甜蜜。 这些甜蜜是偷来的,现在看到薛宁的发髻,偷来的甜蜜就像一把刀,狠狠插进她心里。 “……原来如此。” 她退了两步,目光在薛宁和秦江月之间转了一圈,秦江月始终没有理会她,自她进来,眼神都没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 听她这么说他也没有任何反应,他的意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温颜再无法说服自己留在这里,她的忍耐终于到达了顶点。 素来冷淡高贵的人红了眼睛,头也不回地走了,秦白霄看到温颜那个模样,人已经追出几步,突然听得兄长呵止。 “留下练剑,再往前一步,便不用再来了。” 温颜脊背一僵,温柔的人无情起来实在狠绝,她泪眼朦胧地走了,这一次没有回头。 也不会再回来。 秦江月只看秦白霄:“我最多再撑二十天,你觉得你能将这套剑法练到什么程度?” 秦白霄面色一白:“兄长,是我的错。今后我定会专心练剑,再不想其他。” 秦江月收回视线,又去看薛宁。 薛宁对上他的眼睛,突然觉得脊背发冷。 明明没什么变化,却能感觉到和梳头时情绪完全不同了。 “我对白霄说的话,对你也是一样。”秦江月说,“重修之事,今日是最后期限。” 二十日。 于修仙之人来说,堪称朝生暮死。 他说了这些的话,也只能说这些话。 温颜那句“师兄现在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提醒了他,他若说再多一句,都是对别人的不负责任,说完就进里间去了。 薛宁怔怔站在那,后知后觉地想起女主看到她发髻时的神情,还有她因此离开后,秦江月对秦白霄反应满意的神色。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给她梳头,什么别的意思都没有,甚至不是因为一直记着她的请求,纯粹只是为了借她让女主离开? 原书里温颜可以一再无视他的拒绝留在这里,是建立在薛宁和秦江月解除婚约的基础上。 现在他们没解除婚约她也来了,更多是因为府主的吩咐让她下了决心。 前面几次被刺激到,她都调整好回来了,是因为火候还不到。 女主是不会纵容自己破坏别人未婚夫妻感情的,以前人人都觉得薛宁和秦江月必会分开,秦江月也对薛宁一点感情都没有,她同样这样想,所以才放任自己在心里默默暗恋秦江月,等着未来可以名正言顺地表白的那一天到来。 但现在情况好像不一样了。 男子给女子梳头,薛宁可能还没那么强烈的意识,但身为土著,温颜怎么会感觉不到秦江月的意思?这甚至不是薛宁强迫他的,是他自己主动来找她学的。 他做到这个地步,温颜不可能再留下。 “仙子?”小神龟蹭了蹭她的鞋面,夸赞道,“仙子的发髻真好看,比以前的好看多了,衬得仙子越发美貌无双了!” 薛宁:“……”能不能别提这个发髻了。 她转头去看秦江月,他盘膝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大约是感觉到她的视线,他睁眼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薛宁想问什么,秦江月轻轻握拳,听到自己对她说:“确实如你所想。” 不用问就抢答了,她心里的猜测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未曾商议便借你行事,实在冒犯,很对不住。江月此身,若还有何可用之处,你尽可说来,月绝不推辞。” ……绝不推辞,很意外这四个字,会由秦江月那种绝不做出无法兑现承诺的谨慎之人说出来。 坦然承认,诚恳致歉,再行补偿,他的回应,可以说没有任何问题。 薛宁走到镜子前照了照,看到自己一脸的失落。 神经病,失落什么? 她拍了拍脸,再去看秦江月的时候,也和他之前一样没什么温度。 “没什么,你帮我梳了头,虽别有用意,我们也算各取所需。” 至少女主走了,她发髻也梳好了,过程曲折了一些,但她的目的确实也都达成了。 “修炼之事,我不用再考虑了。”薛宁话锋一转,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我决定重头再来。” 她想明白了,转道重修迫在眉睫,哪怕是毁掉从前的修为也得那么做。 原身筑基艰难,说不定就是因为筑错了基,一个根本不适合做剑修的人,偏要去做剑修,心态还不好,不艰难才怪。 在此刻之前,她的心态也不好,又是贪着如今的修为舍不得放弃,又是想要突飞猛进,修行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是什么提醒了她呢? 是秦白霄一次次轻而易举地拦住她的去路。 是秦江月转变的态度。 薛宁又看了一眼镜子里自己的神情。 她得快点离开这里。 必须快一点。 她在看镜子里的自己,秦江月则在后面看她。 ……各取所需,真是极好的一个词。 他长睫压下,掩去眼底晦暗墨色。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34节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薛宁在墙壁的角落用灵力画完“正”字的最后一笔。 来到这里满打满算已经五天了。 五天过去, 不但没有长进,还要彻底废掉从前的修为,重头开始。 明天开始画正字估计都得用借助工具了。 也罢, 总会有好处, 哪怕她决定做错, 转道重修也很废物, 至少以后离开了,易个容, 别人见到一个并非剑道的她,更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画完正字, 薛宁转头望向桌上的饭菜,秦江月吃饭很慢,咀嚼、吞咽都像放慢了帧数一样,薛宁观察他的眉心, 没见他皱眉,却不认为他现在吞咽就不疼了。 “你不能总是喝汤,还是要吃点主食,不然会没力气, 也会心情不好。” 人还是需要碳水的, 所以秦江月再疼也得吃一点下去。 缺少碳水就会心情不好,看什么都不顺眼,冷冷冰冰, 官方而疏远,和他刚刚一样。 虽然她也知道, 他不是因为没吃碳水才变成那个样子。 秦江月放下碗筷, 视线转到她身上,她尽量避免和他的视线接触, 侧着身蹲在角落,很像是角落里不知何时长出来的一朵紫色蘑菇。 “时候不早了。”他说,“过来吧。” 本来是打算立刻帮她废掉修为重新开始的,但薛宁还是要求先吃饭。 他实在没胃口,薛宁则说自己太紧张,还需要一点时间做心理准备。 于是两人就磨蹭到现在。 薛宁再没理由拖延,深吸一口气,起身朝他走过去。 “坐下。” 秦江月指了指不远处的蒲团。 薛宁挥袖收了桌案,在他指的地方坐下了。 秦江月坐在她对面,语气冷清认真:“闭眼,凝神聚气,捏诀。” 薛宁照做,前面两个都没什么难度,但捏诀让她有点脑壳疼。 “什么诀?”她迟疑地问。 秦江月看着她闭上眼睛的脸,没有说话。 薛宁没等到回答,莫名的手心出汗,于是又问了一次:“要捏什么诀?怎么摆手势?” 秦江月这次回答了,音色清冽干净,无一丝杂质:“我教你。” 话音落下,他冰冷的温度已经迎面而来。 那一刻,好像月光实质性地落在了她身上,她被他冰冷圣洁的气息包裹,一片黑暗中,似乎能感觉到有个视线直直盯着自己。 她想睁眼确认,但被阻止。 “别动。” 薛宁喉头一热。 “这样。”他捏着她的手指,像之前教她如何疗伤一样,一点点帮她把指诀捏好。 薛宁出了一手心的汗,怕被他发觉,赶紧捏好诀,躲开他的手,问:“然后呢?” 秦江月教完了,却没有坐回去。 他维持着倾身向前的动作,仗着薛宁闭着眼,马上要废掉修为,也不能乱动神识窥探,从而肆无忌惮地表露着自我。 他黑发如缎,黑衣如墨,束发金冠熠熠生辉,垂下镶嵌着金珠的金色发带来。 他靠她那么近,两人交换着呼吸,他盯着她紧张抿起的唇瓣,眼神与从前的古井不波毫无干系,整个人侵略性极强,在她催促的询问下又沉淀安静下来。 他重新变得温和内敛,却莫名给人一种心酸的感觉。 克制。 压抑。 将死之人,什么多余的情绪都不该有。 在无法确定她真正身份,又或者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改变的情况下,冒然教她转道重修,帮她变强,已经是他做过最不应该的决策。 这可能成为他干净无瑕的一生中最大的隐患。 但是算了。 无所谓了。 生命在倒数,生前事都管不了,哪还管得了身后事。 “你就不怕我不是在教你,是在害你吗。” 突如其来的询问,让薛宁脑子断了一会儿弦。 她很快接上,呼吸因为他的靠近有些急促:“怎么会,你怎么会是那种人?” 她用了两次“怎么会”,可见从心里不觉得他会是那种人。 秦江月却说:“你将我想得太好了。” “你就是好人啊。”薛宁说得理所当然。 “是吗。”秦江月不轻不重道,“你以前可不这么认为。” “……我现在改过自新,不钻牛角尖了。” “如此。”秦江月淡漠地应了一声,没了下文。 薛宁就如热锅上的蚂蚁,快要受不了了:“还要不要继续,不继续我睁眼了。” 黑暗实在让她无福消受,她浑身发冷,身体止不住战栗,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身上的冷意。 黑衣如月的男人最后看了她一眼,缓缓撤身回去。 “跟我念。” 秦江月终于开始进行下一步,出口是冗长难懂的咒文。他灵力干涸,念一遍也没什么变化,倒是薛宁,随着咒文念下去,身体一点点翻涌紧绷起来。 穿书后她能感觉到原身的身体不好,甚至比不上她从前一个凡人,呼吸和行走都很沉重。 现在的感觉比那个时候更严重。 她如一个病痛缠身多年的病人,满身污血,五脏六腑都被推挤着,四肢百骸疼得痉挛。 实在念不下去,她如秦江月预料中那样倒下,正好倒在他的怀中。 她倒过来的一瞬间,他冷静到有些麻木地看着,没有任何动作。 在她即将要撞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他终于有了点动作,不是张开双臂接住她,而是将她扶住,随之准备推开。 “好疼。” 哪怕早预料到会很痛苦,薛宁还是疼得难以自制。 她顾不得身边是谁,疼痛争先恐后涌过来,她连嚎啕大哭都做不到,只能顺着身边最近的依靠依偎上去,紧紧扣着他的手臂,咬着他的锁骨处忍耐。 秦江月低吟一声,推拒的手一转,紧紧抱住了她。 饶是如此,依然无法阻挡她继续发泄,他锁骨处很快被咬出血,血腥味从衣物中透出来,薛宁有一瞬间的清醒。 这点疼对秦江月来说其实不算什么。 他身上无时无刻不在疼,他看似和常人无异,还能给她梳头,还能指点秦白霄剑法,还能琢磨最合适的时机让温颜自行离开,也给到府主面子。 但他真的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疼。 薛宁身上的疼,不过他身上的万分之一。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咬在锁骨上的伤口,好像就是要比别处更疼一点。 秦江月猛地将她抱得更紧,薛宁喘息一瞬,艰难地吐出“对不起”三个字。 他将她的脸按回去,声音冷静道:“无碍,疼就咬,但念咒不能断,继续跟我念。” 他声音平稳,一字一顿,将咒文念得清晰而悦耳。 薛宁恍恍惚惚,靠在他怀里一点点跟着念,哪怕神智都疼得呆滞,身体都已经虚脱了,发音含含糊糊,依然像他说得那样没有停下。 乖得让人困扰。 秦江月生平第一次,抱着一个人,还是个姑娘,长久地与她气息交融,在这安静的、渐渐黑暗下来的屋子里,度过余生不多的日子中,最煎熬,最困扰的一天。 深夜时分,薛宁迟缓地醒过来。 身上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但人意识还是很模糊,是之前疼得太厉害了。 身上衣服还没干,是之前出汗太多,全都侵湿了。 她本能地想念个清尘诀,但念完之后发现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没有修为了。 薛宁迟钝意识到,她成功了。 原身艰难筑起的剑道根基,被她折腾没了。 她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声对不起,可已经没有任何痕迹回应她了。 想到自己吐出那口血,薛宁撑起身子,人不禁愣住。 她没在后山的屋舍里,身边也不是蒲团和床榻。 举目四望,尽是无边无际的银色湖泊。 湖泊之上一轮巨大的圆月,银色的月光倒映的湖面越发如镜闪光。 巨大的圆月之下,空旷的湖泊中央,是半躺着的她,还有盘膝而坐的秦江月。 潮凝真君眉心血痕加重,生在那张风华万千的脸上,有种禁忌出尘的味道。 在薛宁看过来的瞬间,他睁开了眼,两人就这样神奇地漂浮在湖面上,如同行走在地面。 “……这是哪里?”她其实已经猜到,但还是问出了口。 秦江月:“这里是镜湖。”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35节 镜湖,原书里无争仙府最大的禁地,除了府主、大长老之外,就只有秦江月可以进来。 能在镜湖之上如履平地的,也只有秦江月一个。 镜湖的湖水很神奇,有疗伤和健体的奇效,据说哪怕是没有灵根的人在里面沐浴三日,也会生出灵根来。 原身不止一次求父亲薛琮带她来泡镜湖,薛琮也试图用自己这些年对仙府的付出来换取一个这样的机会,但被拒绝了。 慕不逾和大长老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因为人人都说,镜湖是剑仙陨落时元神化作的一片神湖,不到万不得已,只是想要变强,是不可能允准来这里沐浴的。 你要在剑仙元神里洗澡?开什么玩笑,慕不逾和聂槃会同意才怪。 但秦江月可以在这里自由出入。 因为他是特殊的。 剑仙转世的传闻不只是因为紫霞道光,也因为这片镜湖结界不对他设防,他在这里想做什么都可以。 原身彻底恨上秦江月之前,也求过师兄,想让师兄带自己来,秦江月一样没有同意。 他虽然对她诸多容让,却也是在他的底线之内。 后来彻底闹翻了,就更没机会了。 在原剧情里,泡过镜湖的有重伤濒死的慕不逾,还有后期的女主和男主。 秦江月自己并没泡过,哪怕是快死的时候也没有。 一个能自如进入的人,自己都没进过这片湖水,但现在他把薛宁放在这里。 见她醒过来,秦江月轻轻抬手,转瞬间,之前还如履平地的薛宁坠入湖中。 “唔——” 她一时不备,喝了两口湖水,本想吐出去,但想到这湖水那么珍贵神奇,没舍得吐。 她又不会游泳,溺水之际还顾虑那么多,这水就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快把她呕死了。 一声叹息模糊传进耳中,她灵光一闪,急切地抓着水上人的衣袖朝上攀,成功稳住了呼吸。 “吐出来。” 熟悉的声音在夜里有些清寂,薛宁脑子昏昏沉沉地照做,人一点点爬到他腿上,半个身子还泡在水里,靠着他的怀抱费力地呼吸。 “你、你让我下去,倒是给我、给我说一声,我不会游泳……” 镜湖太深了,那一瞬的失重感让她不安极了。 秦江月低头看着她狼狈湿身的模样,竟然笑了一声。 薛宁怔住,诧异地抬头望去,那一息好像看到他那些轻柔的、无声的、难以察觉的感情。 稍纵即逝,快如流星,再去分辨时,他已经恢复了平静冷淡,仿佛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你刚才是不是笑了?”她忍不住问。 秦江月没说话。 又是这样。 拒绝回答。 薛宁恼火起来。 就算刚才那是个错觉,她也希望他是她错觉里那个样子。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大多数时间都维持着一个表情,所有触碰他内心的问题都拒绝回答,封闭自我。 薛宁知道他带自己来这里是好意,那她接下来的行为,也算是对他一身伤病的好意。 薛宁双臂一抬,揽住他的脖颈,在他泛起涟漪的眼睛倒影里,看到自己得意笑了一下,搂着他的脖颈,如水妖一般缠着他坠入湖中。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将秦江月拉下水是薛宁这辈子做不最错误的决定。 两人完全下了水, 失重感再次袭来,她才忆起自己是个旱鸭子。 ……这波犯大罪了。 她在水中睁大眼睛,透过镜湖洁净无瑕的湖水看到秦江月此刻的模样。 黑色衣袍如一朵墨色的花散开, 长发似海妖魅惑的发丝一样袅娆着, 哪怕坠入湖中, 他依然神色平静, 目光静静望着她,睫毛和眉毛周围都有细小的泡泡。 那些泡泡如小珍珠一样, 仿佛为他化上了精致的珍珠妆,衬得那张脸越发俊美如仙。 也不怪说他是剑仙转世大家深信不疑。 要不是原书薛宁压根没见过剑仙出场, 结局时也不过是秦白霄力挽狂澜,她都要以为这真的是剑仙了。 薛宁感觉到有些窒息,是需要换气了。 可他们已经坠入到镜湖很深的地方。 失去灵力的她也没办法很快回到湖面上。 这对别人来说做梦都无法到达的地方,就要成为她的葬身之地了吗? 死在这里面好像比原书里的死法好多了。 薛宁这个时候依然很乐观, 就好像穿书前,被利刃刺入身体时,看着孩子们得救,心里也感到高兴, 觉得一换多实在值得。 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薛宁手上渐渐脱力,唇瓣微张,冒出许多泡泡来。 秦江月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幕。 他当然早就看出薛宁要不行了, 下水之前也听到她说了自己不会游泳。 那还把他拉下来做什么? 看上去就像是故意要让他做点什么来救她一样。 薛宁闭上了眼睛,身体开始变得轻盈, 秦江月周身的湖水也渐渐发生变化。 澄清的水里泛起血丝, 是他身上的伤口又崩开了,锁骨薛宁留下的咬伤也在不断冒出鲜血。 被血色围绕的墨色身影在水中张开双臂, 抓住她逐渐远离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薛宁在这时缓缓拉回一点意识。 她透过眼睛的缝隙望过去,看到秦江月逐渐靠近的脸。 他身边的水是怎么回事,颜色好像不对? 丝丝缕缕的红色缓缓弥漫开来,薛宁迟钝地冒出这些想法时,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呼吸了。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看到自己和秦江月被一个大泡泡给包裹了起来。 水被隔绝在泡泡外面,她如水鬼一样跌坐在泡泡里面急促喘息。 眼前发黑,冒着金星,薛宁抽空抬眼看了看秦江月,比起她的狼狈,他虽然一身潮湿,发丝贴在脸颊上,却依然姿态端庄,清古淡泊。 ……明明衣着、气质都没有改变,表情也还是一样,但浑身的潮湿,脸颊的水迹,凌乱的发丝,都为他增添了几分冶艳的美丽。 “你总是喜欢这样自作自受吗。” 他嗓音沙哑地问出口,视线并不看她。 薛宁这时已经调整好了呼吸。 心跳逐渐恢复正常,她低头看看自己,果然身上更是比他狼狈。 衣裙本就轻薄,湿了之后完全贴在身上,曲线暴露。 她立刻抱住了双臂,想到秦江月自始至终没给她一个眼神,庆幸的同时还有点别的情绪。 她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有些鼻子不通气地回答:“我刚才只顾着要报复你,忘了我不会游泳的事了。” 她睨了一眼神奇的泡泡:“……谢谢。” 秦江月这时忽然朝她看了过来,薛宁双臂瞬间抱得更紧了。 她哆哆嗦嗦地仰望在泡泡高处一些的秦江月,只知他发丝凌乱美得妖娆,不知她自己也是。 他盯着她,目光一错不错道:“报复我?说得好,这才有些像从前的你。” 睚眦必报,对别人是,对他尤其是。 仿佛折腾他,看他沉默,看他屈服,令她欢愉无比。 薛宁嘴唇动了动,解释:“只是玩笑话。你笑我,我就也想让你喝点湖水……”稍顿,她低下头,轻轻道,“主要还是想让你也在湖水里泡一泡,万一你会好些呢。” 秦江月终于挪开了视线,他黑衣全湿了,血不断在流,伤口发疼,疼得他脸色发白,但语气还是很正常。 “这里对我没用。” 薛宁怔住。 “从一开始就没用。我手受过伤,湖水都不能为我疗伤,更遑论其他。” 原来他很早就试过了吗? 薛宁抬头,想说什么,触及秦江月冰冷苍白的脸色,突然松了手臂朝他靠过去。 她冷不防靠近,秦江月都没回过神来,再看的时候,她已经在他身边,手捏着他的衣襟轻轻拉开,看到了锁骨上泛白的伤口。 被湖水浸泡过后,薛宁明显感觉身体有力气许多,因废去修为造成的虚脱一扫而空。 但秦江月不但没得到什么好处,连锁骨的伤口都因为泡水后变得更严重了。 “……对不起。” 她是疼,又不是失忆,当然记得自己无法自控时都做了什么。 只是醒来后就看到镜湖,秦江月又表现得太正常,她一时忽略掉了之前发生的事。 秦江月抓住薛宁的手,抿唇说:“放开。” 薛宁没放:“我不知道我会咬得这么深,是不是很疼?我们上去吧,既然湖水对你没帮助,那就赶紧包扎一下,伤口碰了水,肯定特别疼……嘶。” 手臂被猛地甩开,薛宁有些意外,秦江月现在这个状态,居然还可以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36节 他看起来虚弱不堪,抓着她手甩开时居然让她手腕发疼。 她撞在柔软的泡泡壁上,倒是一点事都没有,反而是用了力的秦江月剧烈咳嗽起来。 他因她过于亲密的触碰而痉挛,眼前炸开不合时宜的烟火,剧咳不能缓解毫厘。 泡泡开始上升,他们很快回到湖面上,一路到达岸边。 镜湖旁边的地面都是银白色的,踩上去柔软得像云朵。 薛宁从泡泡里出来,站在岸边,看到秦江月捂着胸口艰难地站稳。 “既然你没事了,那就回去。” 镜湖禁地离后山很远很远,薛宁都不知道她昏迷的时候,秦江月是如何把她带来的。 他自己顾着自己都很难了,再带一个人,会牵扯伤口,虚弱成现在这个样子,实在理所当然。 都是因为她。 她居然还拉他下水。 薛宁有些自责。 之前两人再多你来我往的算计都顾不上了,她跑到他身边,他闪躲着眼神,也闪躲着她的手。 “我扶你走还快一些。” 薛宁试图说服他。 秦江月:“我可以自己走,你走在我后面。” “为什么?”薛宁说,“我想走你身边,你站不稳的时候,我可以及时扶住你。” “在后面也可以。”他直视前方,眉头紧锁,看起来忍痛忍得很辛苦。 薛宁心里情绪难言,固执地问着一个:“为什么?我为什么非要走在后面不行?不能走在旁边?那我要走在前面。” 如果遇到什么人也可以挡一下,天之骄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是不愿意见到别人怜悯的眼光,才避让到后山那种地方等死。 秦江月猛地停住脚步,终于将目光转到她身上。 “看看你自己,薛宁,别胡闹。” 薛宁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如在湖底时一样,全都贴在身上,湿得很彻底。 “……”也没什么,穿着肚兜呢怕什么?这和比基尼还差着老远呢。 “这好办。”薛宁想打开乾坤戒想找件外衫披上,可彻底没了修为的人,连乾坤戒都打不开了。 薛宁心口堵了一下,看到秦江月疲惫倦怠的目光,一咬牙,上前一步,在他难以形容地注视下,脱掉了他潮湿的外衫。 “这样就行了。” 她把外衫套在自己身上,都是湿的,多一件也无所谓了。 想到这里,人打了个喷嚏,她也没放在心上,只看着秦江月领口露出的狰狞伤口。 “快点回去,不然我们都得生病。” 她虽然变成了凡人之躯,但没有受伤,生病也不怕,多穿一件湿衣服也没什么。 倒是秦江月,湿衣服穿在身上太久可不是什么好事。 少一件外衫还更轻松些。 薛宁拢紧了他的外衫,挽住他的手臂,用肩膀撑着他往回走。 去往后山的路是真的很远很远,她没走多久,就觉得疲惫,湿冷,又打了一个喷嚏。 她好像又听见了那个轻轻的叹息声。 “闭眼。” 薛宁怔了怔,本能地闭上眼,很快脚步一轻,天旋地转,她本能地把身边人抱紧,听到秦江月压抑在喉间的疼痛声。 疼痛如果有声音,一定就是那个声音。 她睁开眼,发现两人已经回到了后山,降魔剑消失在两人脚下,原来是御剑回来的。 他身体那个情况肯定是不能御剑的,刚一落地,他就撑不住要倒下。 薛宁想扶他,被他躲开。 “我自己可以。”他低声道,“你去换衣服。木灵根的修炼心法就在门外的石桌上,去照着修炼,有什么不懂,明日再问我。” 夜色深重,秦江月直起身,步伐沉重地朝房门走去。 薛宁望向石桌上的心法秘籍,他应该是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兄长?” 秦白霄肯定是看到了秦江月的异常,想要问些什么,但被关门声拒在门外。 薛宁其实能理解秦江月为何不许他们靠近帮忙。 他现在实在太狼狈了,比她刚来后山的时候还要狼狈。 每个人都有自尊,薛宁有,秦江月自然也有。 今日他格外不希望他们看到他那个样子。 那种抗拒的感觉,远超从前。 “我大哥怎么了?” 脚步声靠近,秦白霄不能问秦江月,就来问一样落汤鸡模样的薛宁。 薛宁拿着手里的秘籍,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实话,只道:“我落水了,他来救我。” “……落水?”秦江月手持凌灭剑,匪夷所思地看着她,“你大半夜不修炼不休息,去水边干什么?离这里最近的湖也有……” “你好吵。” 薛宁丢下这么一句就拿着秘籍进屋去了,秦白霄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握剑的手紧了紧。 他没敢直接进的房门,薛宁就这么进去了,关门还很快,他没窥见屋内情况分毫。 他们到底去做了什么,他就在门外,他们又是怎么避开他的? 想到薛宁进屋前的样子,她只看到秦江月的情况,看不见自己唇色也有些发白。 下巴上不断有水珠滴落,浑身潮湿的模样,让人…… 让人厌烦。 秦白霄挥剑而出,一道剑光划破天际,如同白昼一般。 这道光让薛宁看清了屋内秦江月的情况。 一会儿的功夫,不足以他换掉衣裳,他也没多余的力气了,就穿着湿衣服躺在床上。 人昏昏沉沉的,连她进来恐怕都不知道。 薛宁打不开乾坤戒,就在柜子里找了他的衣服换上,衣服很大,她挽起袖子和裤腿,扎进腰带,坐到床边帮他脱衣服。 湿衣服必须脱下来,不然伤口不会好转。 薛宁手都是颤抖的,被他身上狰狞伤口吓的,但这次好歹没有吐出来。 大约是因为伤口泡了水,暂时没那么多血流出来。 脱到最后一件的时候,她的手被他抓住,他醒过来,幽暗而沉默的眼睛凝视着她,目光滚烫炙烤着她。 “你得换衣服。”她舔了舔唇,紧张道,“我帮你。” “让白霄进来。”他哑声道。 薛宁顿了顿,这确实是好办法,秦白霄是男子,还是他亲弟弟,做这件事最合适。 可薛宁看着自己咬出的伤口,看着他苍白俊美如神的面容,还有那双眼睛里,分不清疏离还是炽烈的复杂情绪。 “可是。” 薛宁攥了攥拳又松开:“可是我想帮你换。” 秦江月好像很困扰,很挣扎。 他直直看着她,古井莫测的眸中意识其实有些涣散,但眼神依然很有重量。 因为她的话,这些涣散扩大,渐渐的,他如脱力一样松开了手,人闭上眼,像是没了意识,只能任她作为。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秦江月的身体和脸一样好看。 薛宁极慢地将他的衣衫一件件脱下来, 直到再也没有布料阻隔视线。 男人肩颈线条优美,手臂和胸膛肌肉起伏有力,看着一点都不像穿着衣服时那么羸弱。 如果不是胸膛上错综交叉的伤口太过骇人, 薛宁一点都不怀疑他现在拿剑把魔神骨灰扬了。 好像除了第一次在道场上匆匆一别, 她就没有真的见过他全盛时期用剑的样子。 思及他给秦白霄演示剑法时的模样, 她真的很想看一看他从前持剑对敌时是何等的风姿。 可惜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薛宁拿了换洗的衣服过来, 怕手上太冰冷到他,放下衣物就使劲搓着手。 掌心缓缓温热起来, 这一点点热碰到他的身体都是滚烫的。 他实在太冷了,身上有水迹的地方都结了霜, 薛宁不能用法术了,就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帮他把水迹和结霜清理干净。 她取出自己的手帕,一点点擦拭他的身体。 先是脸。 那样一张风姿无双的脸,闭上眼时, 眼尾有些淡淡的冷金色,和寻常人有些不同。 薛宁的帕子柔软,质地昂贵,一点点擦过他脸颊的肌肤, 明明很轻了, 还是带起一片红痕。 她仔细看了一会,发觉心跳得有些快,又匆匆移开。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37节 她认真地给他擦拭脸庞, 将他潮湿的发用干布绞干,目光不断划过他高挺的鼻梁, 一路来到他紧闭的双唇。 唇瓣形状优美, 泛着不正常的瑰丽艳色。 薛宁心一沉,抬手触碰他的额头, 果然一片滚烫。 刚才还冷冰冰的人忽然热了起来,身上的水痕不用她擦都蒸发成了淡淡的水汽。 不好。 薛宁一慌,想出去叫秦白霄帮忙,手腕被秦江月用力抓住,他手上的温度烫得她瑟缩了一下,他注意到,很快就松开了。 “别让他进来。” 秦江月又闭上眼,并未真的醒来,只是昏昏沉沉,还记得不想见人。 之前是薛宁主动请缨要帮他换衣服,现在却是秦江月自己不想见弟弟了。 剑光时不时在外亮起,屋里都不用点灯。 薛宁放下手帕,帮他将刚套上的新衣敞开:“好,不叫他,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秦江月没有任何反应,但他眉头紧锁,俊美无双的脸庞似乎萦绕着极大的痛苦。 她从未见过他这么明显地表现出痛苦。 这说明他真的痛苦到了极点。 她不敢想象那是多么生不如死的程度,打不开乾坤戒,也不能找可以帮他缓解痛苦的法宝或者灵药。 可要薛宁就这么看着他这样什么都不做,心里也不得安宁,毕竟他突然伤势加重,和她也脱不了干系。 她咬咬唇,丢下手帕就跑了出去。 双髻经过一番折腾早就乱了,毛毛躁躁,跑出门时像只找不到家的流浪猫。 “你……” 秦白霄想说什么,可薛宁如一阵风似的刮跑了,他话都停在了嗓子眼。 跑得这么快,都不忘记关房门,秦白霄想进去看看兄长的情况,可想到兄长进屋前的拒绝又放弃了。 他选择追上薛宁问问情况。 薛宁跑得再快也逃不开秦白霄,他很快追上了她,但有些说不出话来。 狼狈的姑娘找到一片湖,二话不说就跳了进去。 她显然不会游泳,不敢去水太深的地方,就把自己泡到水比较浅的地方,不断闭气把头也埋进水里。 秦白霄怀疑人生:“你这是在干什么??这个时辰……来学凫水?” 薛宁没理他,他不可置信地看了个全程,看她冷得哆嗦,然后迈着潮湿沉重的步伐,抱着双臂又往回跑。 水绵延了一路,秦白霄看着这一路的水迹,想到她不断冒出水面的脑袋,他不懂她,真的不懂,薛宁终于疯了吗?原来她以前不是真的疯,现在才是。 跟着薛宁回到后山,看她头也不回地进屋,秦白霄都没能问出兄长的情况。 他恍然一瞬,敏锐地意识到,薛宁的所作所为,怕是和兄长有关。 兄长重伤回宗之后前几个晚上,身体总会一会极冷一会极热。 是长老们合力才将他的情况控制住,让冷热交替不那么频繁。 可薛宁去泡水,这和兄长的情况又有什么关系?能有什么帮助?那些热可不是冷水能缓解的,只能靠兄长自己熬。 一门之隔的屋内,薛宁将门插好,毫不犹豫地脱了衣裳,只穿绸裤和肚兜上了床。 秦江月身上热得惊人,她一身的潮湿在碰到他之后,顷刻间就恢复干爽。 湿润的长发一点点烘干,薛宁的肚兜和绸裤也很快就干了,她将他抱在怀中,两人毫无阻隔的肌肤相贴,她泡过水发冷的身体,居然真的让他滚烫的温度有所削减。 秦江月突然睁开了眼。 身体与细腻柔软的肌肤相贴,哪怕是昏沉之中依然维持戒备。 他本能地要对靠近的女子出手,他从不信什么男人被迫与女人如何如何,因为不管是在何种情况下,哪怕昏迷不醒,在碰到女子时,他的防御机制也会逼迫他醒过来,绝不就范。 可他看见了薛宁涨红的脸。 她头发乱七八糟,身上只一件肚兜,此刻紧紧抱着他的身体,见他睁开眼,哪怕热得快要冒烟,还是很高兴的样子。 “你醒了,感觉好点没?我好像不冷了,我再去泡一泡,泡冷了再来帮你。” 她撑着手臂试图起身,秦江月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瞳孔收缩,表情该是此生最复杂的时候。不等薛宁发现,他手上一转,抓住她塞进被子里,自己匆忙下了榻,撑着桌面站稳,控制着凌乱的呼吸。 他的步子不是很有章法,即便面上已经镇定清醒,人还是有些脱力和恍惚。 人是这样的没错,可心不是那样。 他的心前所未有的清醒。 清醒地看着海潮沦陷。 薛宁被塞进被子里,一时有些发懵,她拉开被子露出头,坐起来道:“你怎么下去了?能下去吗?你还很热。” “先别说话。” “……”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很快,也可能很久,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压抑,无处可药的压抑:“我是男人。”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是病了,重伤了,但至少现在还不是真的死了。 薛宁缓缓拉回神智,意识到他是为何如此。 她找到自己的衣服低着头缓缓套上:“知道。事急从权,你帮我那么多,还收留我在这里,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折磨。” “温颜在这里时,你分明都不想看到我。” 嗯?他还记得这个呢? 薛宁动作一顿,片刻后道:“我后来想了想,你那时应该是因为府主。府主毕竟是府主,你总得给他面子,不能老拒绝他。” 秦江月紧绷的肩膀忽然松懈下来。 薛宁想了想继续道:“你不用有压力的,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根本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她看着他的背影,看他乌发下赤着的脊背,优美流畅的线条,雪白细腻的肌肤,那幅画面仿佛具体有温度,烫得她眼睛疼。 “……你身上还热吗?不热了就把衣服穿上。” 她自己已经穿好衣服,就拿他的衣服给他送过去。 秦江月感觉到她的脚步越来越近,也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错不错,难以忽视。 “给你。” 她手臂递过来,墨色衣料下是白皙纤细的手指。 她手指有些微战栗,自己应该有所察觉,努力控制着往前。 秦江月要接过衣服,薛宁忽然把手往后一撤,语气飘忽地说:“要不,我帮你穿?你看着没什么力气。” 她也没力气,跑来跑去,还几次泡水,之前是镜湖水,不会生病,后面这次可不一样。 她感觉自己是发烧了,不然不会这么热,出了一身的汗。 薛宁看着秦江月紧绷的侧脸,他是一个安静有礼的人,哪怕她已经穿好衣服,依然不肯回头看她一眼。 他生得实在好看,是她没办法抗拒的那种好看,薛宁缓缓屏住呼吸,张开手臂,将白色里衣披在他肩上。 指腹透过布料贴着他的肌肤,让她回忆起亲密无间相拥时的感受。 凝着他的宽肩,她突然想试试靠上去是什么感觉。 她越来越近,直到秦江月转过来,将里衣三两下穿好,简单地系了衣带,冷冷淡淡地望向她。 一个眼神就让她清醒了。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了啊薛宁! 干嘛呢这是! “薛宁。” 秦江月开口,音色平静,徐徐而来:“不管你想要什么,只管与我说便是。” 他拿了中衣穿好:“我是个将死之人,若还能有为你所用的地方,只要不违背我的原则,我都不会拒绝,你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 “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谈什么‘不能眼睁睁看着’,不如坦诚些。”秦江月好像真的在等她所求,直接问,“想要什么,说吧。” 薛宁心里那些细密的情绪瞬间荡然无存。 “我没什么想要……” 话说一半,看着他冷漠到有些麻木的眼神,就知道他恐怕是不会信的。不管是原书里还是真正认识的他,都毫无疑问是一个只相信自己判断的人。 薛宁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你要是非问我想要什么。”她拍了拍脑门,想了一系列原书里神器法宝之后,觉得还是别做梦了,回归现实实话实说吧。 “师兄虽是将死之人,但也还是人人倾慕的美人。美人病体,勾人万分,我刚才就是一时色迷心窍了,实在对不住。”她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就有那么一丢丢贪恋师兄的身体罢了。” “我保证就一丢丢。”她拿手指比了一个在韩国会令男性破防的手势。 秦江月有一瞬愣住。 似乎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竟露出震惊的眼神。 薛宁已经转过了身。 轻松的表情也消失不见。 她其实不知道他是以什么心情说出那些话的。 或许哪怕温润内敛,与人为善,愿意帮她到如今这个地步,心里还是因为原身做过的事情,对她防备讨厌吧。 所以将她做的一切都当做有所图。 他和别人一样,眼里看见的不是她,是曾经的人。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38节 哪怕态度和善,心里肯也和其他人一样不喜欢她。 这没什么,她也不是喜欢他。 一时被色相迷惑,这是人之常情。 秦江月是个必死无疑的人。 她绝对不会喜欢他。 薛宁突然想问:“你一定会死吗?” 秦江月没有回答。 问了也是白问,府主和大能们都放任他在这里了,肯定是想不到办法的。 原书里这个人必死无疑,不死男女主感情根本进展不下去,他怎么可能还有活路呢? 看他沉默,就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你放心,不会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薛宁往门边走:“师兄心里认为我做什么都只是有所图。我心中哪怕觉得你是个好人,也不会欣赏讨厌我的人。我们都一样,就还挺好的。” “时辰不早,你好些了就休息吧,我得赶紧去修炼了。” 她说完就离开了,房门关上,去石桌前研读秘籍。 她出去时秦江月始终看着她的背影,手撑在桌面上,指甲深深陷进木头里。 等出了血,刺痛传来,十指连心,才算是回过神来,将目光从门上移开。 她说得对。 他们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究竟讨不讨厌她不重要。 他待她之心,连他自己都不需要搞清楚,也不需要她有任何回报。 她不喜欢他也很好,这正是他说这些话时所希望的。 只是希望成为现实,原来也不是什么美好的事。 秦江月艰难地忍下喉头那股腥甜。 第30章 第三十章 薛宁坐在石桌边, 认真地看着桌面上摊开的秘籍。 月光洒在她身上,由于自己还是不会梳头,她只能把凌乱毛躁的发髻散开。 小神龟围着石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薛宁一点兴趣都没有。 无非就是一些仙子现在胆子真大啊, 以前只敢动嘴, 现在都敢动手了。 那可是真君啊, 只可远观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真君,她居然动手了, 简直…… 简直强无敌! “仙子,仙子你和我说句话, 你别让我一只龟激动,你跟我分享一下,仙君的裸背是什么手感呗?” 薛宁听了那么多污言秽语,在这句时才给了一点反应。 她木着脸低下头, 看着桌下费力仰头的小神龟:“你是公是母?” 小神龟愣了愣,突然扭捏起来,她仿佛在那张龟脸上看到了羞涩? 太诡异了,薛宁忍不住哆嗦一下, 沉重的心情都被它这不着调搞得轻松了些。 “仙子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以前从来不关心这个的,人家……人家是公龟啦。” “哦,龟·公。” “?仙子, 是公龟,反过来意思完全不一样!” “你居然知道反过来是什么意思?”薛宁一脸吃惊。 小神龟豆豆眼盯着她:“仙子, 我虽然不是人, 但你是真的……” “可以了。”薛宁打断它的话,“你一只公龟, 那么好奇人家潮凝真君的裸背手感做什么?” 小神龟费力地爬到她膝盖上,顺着手臂一路溜上肩膀,张牙舞爪:“仙子,审美是不分公母的!” 薛宁揉揉被它喊叫不适的耳朵,把它拿起来放到桌上:“以后不要叫我仙子了,叫我名字就行。” 小神龟怔了怔,半晌没说话。 “如果觉得连名带姓不好意思,那就叫阿宁吧。” 穿书之前人家都叫她宁宁,但她不想这里的人这么叫她。 总会让她怀念从前。 虽然是了无牵挂的从前,也还是会怀念啊。 毕竟薛老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薛仙子却恰恰相反。 连书里温柔强大又短命的白月光都讨厌她。 薛宁翻书页的手顿了顿,努力扫开思绪,认真看书。 小神龟这时忽然开口:“阿宁。” 薛宁阖了阖眼,抬眸与它对视,难得看到这不着调的灵兽一派严肃表情。 “那你以后也不要叫我小神龟啦,怪生疏的。” 小神龟转了个圈,拿龟屁股对着她:“你、你就叫人家小龟吧。” 它没有名字,自从跟着薛宁就不受重视,不被欺压都是好的,起名字?可不敢想呐。 薛宁伸手挠了挠小龟的尾巴,惊得它瞬间缩回了壳里。 薛宁扑哧一笑:“笨龟。” 小龟闻言往龟壳里缩得更厉害了。 不远的旁边,秦白霄练完一套剑法,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当然也听到了他们议论兄长的裸背。 他表情先是有些微妙得不悦,再到后面说起“阿宁”和“小龟”,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薛宁从出来就没和他说一句话,也不和他眼神交流。 这与从前见了他,恨不得把他眼睛钉在他身上时差别极大。 她看起来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秦白霄收剑回鞘,几步走到石桌边,薛宁翻书动作停了一瞬又继续,就跟什么都没发现一样,还是不搭理他。 这是还记恨着他。 还挺记仇。 ……说得也是,她可不就是很记仇吗,因为记仇,甚至不愿意去见父亲最后一面。 但这会儿的秦白霄是半点不敢提起这些事了。 哪怕说个一字半字,都怕眼前人又发疯。 秦白霄也不坐她旁边的石椅,握着剑席地而坐,肆意落拓,是他大哥绝对做不出来的行为。 薛宁终于肯施舍给他一点眼神了。 “看什么?”她抿抿唇,老大不高兴,“你们一个个不管是人还是龟,能不能去做自己的事?没看到我在忙吗?非要凑过来做什么?” 小龟刚把脑袋伸出来,就听到自己被cue,又缩了回去。 薛宁瞥了它一眼,吐槽:“没出息。” 秦白霄突然想到她在湖边说的那句“真没用”。 “你上次说真没用,是在说我吧。” 薛宁一滞:“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秦白霄:“只是说我没用,倒是比以前用词含蓄许多。” “……”原身的虎狼之词确实挺多的。 薛宁不想和他谈论这些,瞪着眼睛道:“走开些,去练你的剑,别打扰我看书。” 秦白霄手臂往后一撑,哪怕他席地而坐,薛宁坐在椅子上,他也不显得卑微。 “你看法修的修炼心法做什么?你不是剑修吗?” 薛宁不吭声。 秦白霄又不是傻子,用了灵识看她,立刻发现问题:“你修为去哪了?” 薛宁深吸一口气,拧眉看过来:“秦白霄,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很吵?” 秦白霄一笑,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薛宁笑,看得薛宁一愣。 和白月光是亲兄弟,又是原书男主,秦白霄怎么可能不英俊呢? 他与秦江月五官相似,但是完全不同的风格,是那种薛宁印象中不苟言笑,冰冷且充斥着杀意的剑修。 这样的人笑起来,看见的人很难不被触动。 注意到薛宁的眼神,秦白霄敛了笑说:“还真没人说过我吵。” 薛宁收回视线,冷漠地又翻了一页书:“那现在你知道了,能走开了吗?” 看到这张脸就想到秦江月,想到他那些话,薛宁一肚子邪火。 她使劲忍耐才没胡乱发泄在秦白霄身上。 可他好像特别希望替兄长承受薛老师的怒火。 “我会走,但得等我把话说完。”他站了起来,倾身靠近,点了一下桌面上的秘籍,“你翻页可真快。这可是修界法修所用最好的心法,府主初入道便修习这套心法,七七四十九天方成气海。你翻这样快,都看懂了?那应该已经引气入体了吧。”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39节 “……”薛宁表情扭曲,“你故意找茬是不是?” 秦白霄肃了脸:“为何不做剑修了?” 问起这个,薛宁反而平静下来:“因为不是那块料。听我这么说,你满意了?” 从前的薛宁最不服输的就是剑道。 父亲是剑修,讨厌的人喜欢的人都是剑修,想要攀比的人更是剑修,剑道是她心底的魔咒,她此生最大的痛苦就来自于它。 她从不肯承认自己不是剑修的料子,硬着头皮修至今日,好不容易筑基,竟然也能放开过往重头开始。 这实在是件值得震惊的事,也是迟早要被一些人知道的事。 现在演习一下如何面对别人对此的疑问也好。 等秦江月……不在了,她也得离开这里,寻其他地方逃命去。 无争仙府肯定是待不下去的,这里是故事的主要发生地,她也不想待下去。 原身的母族是凡人,不如就去凡间,寻母族的所在地,在那里躲一阵子,看能不能捱到结局。 薛宁说完话就等着秦白霄接下来的怀疑和质问,但什么都没等到。 秦白霄突然安静下来。 她惊讶地望过去,对上他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四目相对,他终于开口:“那你想修什么?我记得你是木灵根,做医修也是很好的出路。我早说过你不适合做剑修,你每次都反应极大,如今终于肯面对现实,甚好。” 薛宁:“白霄师兄,后面的话不说也是可以问前面那个问题的。” 秦白霄喉结一动。 其实他不是不惊讶,不是不怀疑,可想到湖边时薛宁那些话,就有些问不出来。 “医修确实不错。”薛宁这时道,“我会考虑。时辰不早了,天都亮了,我现在可以专心看一会心法了吗?” 她将秘籍重新翻回了第一页,不太耐烦地盯着他。 秦白霄:“……”被她讨厌,还挺新奇的。 “我累了。”他寻了棵近处的树坐下靠着,“我在此处休息,不会打扰你。” 虽然什么都没问,但还是要继续盯着的。 她从前前科实在太多,要他彻底放心还得一段时间。 薛宁随他看,将小龟拿下桌子让它也找地方去修炼,自己则认真看起心法。 居然是慕不逾入道时的心法?无争仙府中两位道君,慕不逾和聂槃,聂槃是剑修,慕不逾是法修,如果可以修他的心法,那是再好不过。 秦江月是从哪里弄来这本心法的? 她想去问问,可看了看那扇门还是放弃了。 先看看再说吧。 她拿出考教资的态度,仔仔细细逐字研读,然后发现…… 看不懂。 完全看不懂。 文言文好复杂,四个字四个字,组合在一起就完全理解不了意思! 薛宁呆住,发出文盲的气音。 秦江月昨晚说,有什么不会的今天白天可以问他。 那她估计得从第一个字开始问了。 她几乎可以想到他到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不服输的劲儿上来,薛宁硬着头皮开始强行尝试修炼这本心法。 不想被秦江月看扁。 不想自己的狼狈和笨拙展现在他面前。 薛宁抿紧唇瓣,双手交握捏诀,淡淡的绿光将她包围,她努力感受经脉里的木灵力,一无所获。 后山不是个适合修炼的地方,这里一点灵力都没有。 秦白霄只是练剑法,不影响,但薛宁要引气入体,这就很麻烦。 小半个时辰不到,薛宁就坚持不住了,满头大汗了放开了手。 她趴到石桌上开始自闭。 这个世界就是和她作对! 她一生行善积德见义勇为牺牲却要穿到这里受这么多苦,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冤枉啊! “薛宁。”秦白霄的声音响起,“天亮了,我大哥起来了。” ——!! 特级教师起来了,马上就要来收作业了。 要她怎么坦诚交代,老师你好,我一个字都看不懂? “为什么要提醒我这个?”薛宁怒了,站起来朝他发火,以后不怕把他当出气筒不仁义了,这个臭男人就是个当出气筒的料! “你是什么魔鬼吗??”薛宁中气十足地质问他。 秦白霄双手枕在脑后,仰头看着薛宁恨不得站到桌面上指着他骂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笑。 然后他就笑了。 “我是人族不是魔族,这个指责有些重了。” 薛宁:“……”她张开双臂,跳过桌面,朝着他奔过去,看起来像是要把他吃了。 秦白霄躲都不躲一下,毫不担心真的被吃到。 开门声响起,一束光打在屋舍门口,秦江月站在门内,门缓缓而开,那光效,就跟迪士尼公主出场一样,氛围感拉满。 不愧是白月光,真是受尽了天道的宠爱。 可惜慧极必伤。 薛宁扑向秦白霄的动作顿住,秦白霄也收回吊儿郎当枕在脑后的手,坐直了脊背。 这样一来,画面就变得好像薛宁打算对他投怀送抱,而他也在等待一样。 秦江月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风吹过他额边的发丝,有种飘渺无常,圣洁高贵的冷漠。 ……完了,他不会误会她想对他弟弟做什么,然后更讨厌她吧! 讨厌她这件事她已经接受了,也无所谓了,她怕的是他为了保护弟弟,违背承诺,让她离开。 她现在可不能离开这里,外面一群人虎视眈眈,她甚至都还没练气! 不说别人,慕不逾那个老东西怕都不会轻易放过她。 薛宁心跳如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里恨死了秦白霄。 这时,秦江月开了口。 “薛宁。” 他叫了她的名字。 一字一顿,连名带姓的,声音极有质感,尾音不见冷意。 听到的一瞬间,薛宁跌宕起伏的心情,奇妙地得到了安抚。 “进来。” 他转身进屋,黑衣金冠,背影修长,举止利落。 咦!好像没生气? 薛宁心一松,飞速跑过去:“来了来了。” 秦白霄喉结动了动,眼睁睁看着刚才张牙舞爪准备吃了他的女妖怪变成全天下最甜美可爱的小猫咪。 ……他以前觉得自己对女子还算有些了解。 可薛宁这样的女子,他真的不明白。 她和温颜简直是一南一北,两个极端。 他真的不明白。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薛宁进来之前觉得秦江月好像没有生气。 进来之后却并未因此放松一些。 屋子不大, 这时就更显得小,秦江月坐在桌边,手指点了一下身边, 意思是让她坐过去。 薛宁想到那本一个字都看不懂的心法, 脸色不太好看。 秦江月进屋后就没看她, 这会儿她迟疑着不过去, 他终于把视线转了过来。 两人对视,薛宁慢吞吞挪动步伐, 在离他最远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这还要感谢温颜,本来这里就一张桌子, 一把椅子,但温颜来了觉得椅子不够,就又寻了两把椅子来,薛宁得以坐到秦江月对面, 而不是他身边。 这时候离他越远,她心里越安生。 但在场的另外一个人就不一定是这样的感受了。 秦江月忽然望向窗外,秦白霄已经重新开始练剑,几日的昼夜辛勤下来, 他的招式已经有模有样, 颇有成就了。 修为高深,英武不凡,更有他身上没有的肆意和放纵, 确实是女子会喜欢的模样。 秦江月垂眸看看自己苍白无力的手掌,欢欢收紧握拳, 开口打破了屋里僵凝的沉默。 “心法看得如何, 哪里不懂,我教你。”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40节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薛宁被窗外秦白霄的剑光晃了一下眼睛, 垂死挣扎:“其实你身体不好,也不用劳烦你,这点小事,不如我去外面找你弟弟帮我看看?” 她缓慢起身,迟疑着想要出去,秦江月居然没有拒绝。 “那你去吧。” 他竟然一口同意了,薛宁反倒更紧张。 “那,那你休息,我出去了?早膳晚点我让小龟送来。” 秦江月:“好,多谢。” “……”好正常啊!好平和啊!像极了书里描写的,善解人意的白月光。 怎么办,薛宁老觉得哪里不对,等真的出来了,面对秦白霄,表情都有些扭曲。 “不懂?让我帮你?”秦白霄挽了个剑花,反手握剑道,“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我帮不了。” 薛宁僵硬着没说话。 秦白霄以为她不高兴,也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什么:“我是剑修,如何看得懂法修的心法。你若有不懂,问我兄长是最好的。这世上若还有谁对任何心法都有所涉猎,也就是兄长和府主了。” 慕不逾是绝对不能指点薛宁的,那就只能找秦江月。 门开着,屋里的秦江月自然听得见弟弟的话,他一直没什么表情地坐在桌边等待,听到这话,唇边划过一个稍纵即逝的笑意。 不像得意,更像自嘲。 片刻之后,薛宁回到了屋里。 没必要和变强过不去。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承认自己在这一行上没什么天赋,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薛宁重新站在秦江月面前,手里紧紧捏着心法典籍,闷声说:“我看不懂,第一个字开始就看不懂。” 秦江月答非所问:“怎么回来了,白霄教不了你吗?” “……”他明明什么都听见了,为什么非要问出来? 薛宁抬头去看他,秦江月已经转开了脸,换了个语气道:“你看不懂很正常,白霄不也看不懂吗。他比你转道重修前修为更高,这等心法依然无法轻易看懂。” 毕竟是慕不逾的心法,谁都能看懂,那道君岂不是要烂大街了。 薛宁隐隐有中感觉,秦江月字里行间想要表达的潜台词可能是——他看得懂,所以秦白霄甚至大部分人,都不如他。 而之前弃他去选秦白霄的她,眼光实在差了些。 薛宁抿抿唇,奇怪地盯着他看。 秦江月点到为止,将她手中心法拿过来,声音有些沙哑道:“坐下吧,趁我今日精神好些,从第一个字开始教你。” 薛宁在他的手势下,最终还是坐在了他身边的位置。 两人靠得很近,他要教她心法,便得拿着典籍靠过来,额侧的发丝时不时就被风吹到她脸上来。 ……讨厌的龙须刘海。 如有实质的目光投过来,薛宁立刻把目光从他的发丝上转开,认真看着心法上的字。 “‘天灵滕光’,天灵指的是这里。” 薛宁自己就是老师,还是温柔包容的幼师。 但她觉得,秦江月如果愿意去做幼师,也会非常优秀。 他开始教她之后,每个字都咬得清晰温和,音量不高,保证靠近的两人能听见,又能节省力气。 他应该是要节省力气吧,不然不会越说,声音越小。 薛宁后面要听清楚,就得靠他更近。 本能地贴近他,下一秒,他的手落在她发顶。 薛宁人僵住,目光定在书上,不敢看他一眼。 秦江月轻声道:“这里是天灵,记住了吗?” “……记住了。” 什么天灵滕光,一开始只以为是天上什么东西发光来着,原来是指身体部位。 薛宁没有梳头,长发披散,发顶柔软蓬松,秦江月的手带着一点热意,比之前那种热得人都快烧起来时好多了。 “滕光是说聚灵于此,将它想象成一个水池,一点点将水化光的过程。这是以法修的方法引气入体,水化光,也有水化气的意思。” 薛宁感觉到那只手一点点来到后脑勺,在她后脑某个穴位按了一下,她立刻闷哼一声,身体麻得差点窜起来。 “坐好。”秦江月温声道,“不要动。” 薛宁艰难地维持着坐姿,身体麻到不自觉仰起头,脚尖也绷紧了。 秦江月要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按着这个穴位,就得她更近。 于是薛宁余光里发觉他微微起身,弯下腰来靠近她,额头几乎贴上她仰起的鼻尖。 她能清晰感觉到他炙热的呼吸。 ……还是以前冷冰冰的时候好,冷些还能让她跟着清醒些。 “此处是识海之门所在,水化光,光化气,从此处交汇循环。” 他缓缓开口,音色动听悦耳:“能明白吗?” 薛宁觉得有些难,汗津津道:“很抽象……你松开,我自己试试。” 秦江月顺从地收回手,薛宁从麻痹中找回神智,急促地喘息着。 秦江月如无事发生一般,姿态端庄地坐回他的位置上,一举一动都有礼有节,俊美不凡。 当真是和偶尔会不修边幅的秦白霄完全不一样。 薛宁转开头,努力当他不存在,试着按他说的那样“天灵滕光”。 秦江月在一旁守着,缓缓倒了杯茶慢饮,掩饰微微泛红战栗的指腹。 他时不时看她一眼,如同老师看学生是否做错,可薛宁总觉得那眼神里不仅这些。 慕不逾的心法实在深奥复杂,她从头开始,只前面四个字就耗了一早上,才算稍稍有些心得。 她有点气馁,皱着眉心情不是很好,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是不是不该转道重修? 这并没有比之前好上一点,似乎比原身从前修剑道还难。 秦江月在这时说:“下午换个地方修炼。” 薛宁愣了愣,看过去,见他已经站起来。 “你已经做得很好,比我预料中好很多。后山没有灵力,你却能以此法感知到灵气,你确实适合做法修。” ——对,她怎么忘了,后山没灵力,对引气入体来说是个大麻烦。 “下午我带你去镜湖修炼,此事不要告诉白霄。” 薛宁:“?” 为什么要提醒她这个?她和秦白霄的关系有好到这种无话不说的地步吗? 不过他既然说了,鉴于人家一点都没笑话她,还认认真真逐字教她,薛宁决定忘记之前的不愉快。 这里讨厌她的人可太多了,他还算好的,没什么可在意的。 扫去心里的奇怪情绪,薛宁好好答应:“你放心,我嘴巴很严的。而且我的事,为什么要会告诉他?” 秦江月似漫不经心道:“喜欢一个人,不会什么事都想要与他分享吗。” 他问得毫无求知欲,薛宁却听得面红耳赤。 原身喜欢秦白霄这事儿也没怎么掩饰,就算掩饰了,秦江月那么敏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会这么问也不是很难理解。 薛宁这地狱开局,真是悲催。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她只能如此含糊其辞。 秦江月却好像很抓着这点不放:“意思是,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薛宁如梦初醒。 ……看来进屋之前,秦江月还是误会了她和秦白霄,真以为她在投怀送抱。 这是怕她喜欢秦白霄,骚扰他的亲亲弟弟吧。 薛宁说:“对,现在不喜欢了,以后也不会喜欢,你放心好了,等我有自保之力,一定会离你弟弟远远的,也离无争仙府这种是非之地远远的。” 也离你远远的。 她在心里补充。 秦江月情绪似乎好了一瞬,又很快变得更沉默难懂。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他突然说,乌发金冠之下,眉心血线艳色骇人。 薛宁眨巴着眼,神色茫然。 秦江月仁慈地为她解惑:“薛宁,我饿了。” 薛宁一拍脑门。 这都中午了,白月光早饭还没吃。 她修炼起来有些忘我,被他一提醒,瞬间开始饿了。 “马上好!” 她飞奔出去,捂着肚子喊小龟架起炉灶。 小龟从树上掉下来,麻利地照办。 秦白霄也躺在树上小憩,这会儿从上面跳下来,看着一人一龟忙活,视线飘到窗内,与兄长对上。 秦江月得神色难以用语言形容。 他看了他一会,说:“再给你三天时间。”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41节 秦白霄怔住。 “三天之后,不管你学到什么程度,都得离开这里。” “大哥……”他怀疑是自己去树上小憩惹兄长不高兴了,但他确实灵力耗尽,需要恢复一会儿,不是故意偷懒的,可秦江月直接关了窗户,完全不听解释。 秦白霄面如死灰。 时间。 每次提到确切时间,他稍好一些的心情都会变差。 因为这是在不断提醒他,兄长的死期更近了。 做完午膳,薛宁去墙角画正字。 看着快要变成两个的正字,她也有和秦白霄一样的情绪。 回头望向桌边认真吃饭的秦江月,他好着的时候,真的看不出来死期将近。 她不禁回想起温颜还没走时那个夜晚,秦江月发病,身上血色褪尽,整个人如同雪雕成的人。 被注视的人忽然放下了碗筷,薛宁后知后觉,自己好像看他太长时间了。 她这次可不是真想看他还是怎么,纯粹是走神了忘记移开视线。 薛宁张嘴想解释一下,但秦江月已经先开了口。 “过来。”他朝蹲在角落的姑娘伸出手,“帮你梳头。” 薛宁:“……” 她不动,秦江月也不急,自己起身去了镜子边,将椅子拉开,只等她过去坐下。 薛宁这才慢慢起身,磨磨蹭蹭地来到他身前,坐到他摆好的椅子上。 透过模糊的铜镜,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帮你梳头的时候,自己要跟着学。” 薛宁低着头摆弄手指,他滚烫的手指拢她头发时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耳廓、脖颈、头皮,她需要很用力才能忽略,保持镇定。 “听我说话,薛宁。”秦江月音量稍稍提高了一些。 薛宁抬眸表示:“我在听。” 秦江月说:“好好记住怎么梳,看着镜子里。” 薛宁觉得有些窒息。 她看了一会就看不下去,耳廓又被碰了一下,秦江月没因为体热燃烧起来,她反而快烧起来了。 她匆匆转开视线,却被秦江月捏住下巴,轻轻地转回来。 她错愕地在镜子里与他对视,听到他说:“我快死了,等我死了就不能再帮你梳头,所以你自己要学会,知道了吗。” 薛宁唇瓣张开,眼睛睁大,发不出声音。 “好好看着。” 看着,学会了,以后也就……不要让第二人再给她梳头。 做唯一一个帮她梳头的人。 只有这样,只能这样。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改错) 被魔神伤到的那一瞬间, 秦江月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接受死亡对他来说没那么难。 虽然变成如今这副行尸走肉的样子,一开始心里的确会有些落差,但他可以调整好。 说起来, 活着的时候也并不轻松, 更想不起有过什么乐趣, 虽然是有些牵绊, 但魔神的折磨让他有时间处理后事,细细算来, 死亡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一种不必被责任压着走, 过几天纯粹是“秦江月”而不是“潮凝真君”日子的解脱。 他没想到的是,不过几天功夫,他心里会忽然产生一种令他非常抗拒,甚至觉得危险的想法。 ——要是可以不死就好了。 帮身前人梳好发髻, 这是他第二次给女子梳头,比第一次梳得更好了。 桌上的紫铃兰流苏珠花,那是他给她的,她手中灵宝虽多, 适合她的首饰却很少。 他仔仔细细在袖里乾坤中搜罗了一番, 找出一堆外出巡查或历练时得的女子饰物。 “有些是宗门大比头名得的奖赏,有些是秘境里寻的宝物。” 他一样一样看过来,全都收进一个匣子递给薛宁。 薛宁怔怔看着, 没说话,也没接过来。 “左右我留着, 早晚也会变成别人的, 不如给你。” “……”确实如此,这些首饰里有好几样都是原书中男主送给女主的标志性定情信物,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原来这些都是秦江月从前的东西。 薛宁来这里前,确实曾经抱着可以得点“遗产”的心态。 这匣子里的首饰没有一样不好看,也没有一样不贵重,可她怎么都抬不起手来。 “非亲非故的,这不太好吧。”薛宁干巴巴道,“我们又不是那种真的未婚夫妻,我已经拿得足够多,还要你教我重新入道,实在不该再拿这些。” 秦江月因“非亲非故”四个字,握着匣子的力道加大。 她会这么说太正常,这种态度也是理性的,他希望的就是她这样,也算是亲手将两人推到了这种局面。 可最后有些无所适从的,似乎也是他。 不过他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不成功的。 “这里面有支发钗,戴上可以易容,是上届仙门大比头名得来的。用它易容,便是府主见了也一时难以识破。” 这话刚说完,薛宁就迫不及待地接过匣子:“谢谢,我收下了,师兄真是个好人,我只拿这支发钗就好,哪个是?” 看她欣喜挑选的样子,秦江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平静地说:“要么全拿走,要么全放下。” 薛宁:“……行,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反正给别人是给,给我也是给。” 秦江月沉默片刻,指了指那支发钗所在,教给她使用方法:“戴在头上,念咒时脑海中想着你要变成的模样即可。” 很简单的使用方法,薛宁一学就会,发钗戴在头上,模样很快发生变化。 秦江月看到一个……黑发蓝眼的异域男人。 他愣了愣,看到这个高鼻深目的男人问他:“我英俊吗?” 秦江月别开头去,闭着眼叹了口气。 薛宁摸摸这张属于超人亨利卡维尔的帅脸,真想对着镜子亲自己一口,但白月光还在这里,未免人家真的把她当做变态,她还是忍耐住了。 “我要怎么变回去?”她声音都变了,这法宝真是好,都不用学习变声。 “再念咒,心里想着自己的模样便是。” 薛宁照做,很快变回自己的样子。 秦江月这才把脸转回来。 “在我身边的时候不要用。” 小问题,薛宁一口答应:“好的师兄。” 稍顿,她扬起脸:“师兄帮了我大忙,晚上我给你做顿好的。” 她应该是真的很高兴,脸上是自从见了面就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 早知她会这样高兴,就早给她这些了。 秦江月注视她,看她如鲜花盛放,而自己在逐渐枯萎。 身体不断发出衰败的哀鸣,与拥有漫长未来的姑娘对比鲜明。 她笑着,他眸中却似悲似喜,尽是绵密复杂的情绪。 “怎么了?”薛宁突然开口,“哪里不舒服吗?伤口又疼了?” 秦江月目光移到铜镜里,看到自己眉心血线的死亡倒计时。 “无碍。”他这样说着,算是解释自己此刻的表情,“只是有些胸闷。” 薛宁立刻去把窗户打开,窗外正专心致志练剑的秦白霄身姿投射进来,薛宁被晃了一下眼,忍不住多看了看。 男主嘛,确实好看,偶尔养养眼还是可以的。 再收回视线,就发觉秦江月比之前状态更差,眼眶有些发红,像是忍痛忍得心神受创。 “我有点灵力了,等我翻翻乾坤戒看什么对你有帮助。” 她想帮忙,但被拒绝。 “不必,你出去吧,下午再来见我。” 薛宁动作顿住,犹豫了一下,忽略心里怪异的感受,点点头道:“好,那我先走了。” 她转身离开,除了最初,后面都不曾犹豫。 当真是做到了她口中说的“就这样挺好的”。 这是秦江月想要的,或者说,是他应该要的。 他跟着她的身影望过去,见到她走到秦白霄剑光下,练剑的青年看到她竟点了一下头,如打招呼一般,虽然她哼了一声不搭理,可秦江月了解自己的弟弟,他眼底分明不介意这样的无视,眉梢眼角甚至有些无奈的笑意。 一个总是冷冰冰的人,何尝对别人有过这样的笑意。 薛宁……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现在很好。 值得世上最好的男子。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42节 白霄确实不错,可他心仪之人是温颜,那他就不该是这个人选。 她会受伤。 秦江月走到门边,想和薛宁说几句话,她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和小龟坐着聊天,发髻上还有他送的发钗。 发钗是银制梅花钗,造型精致,但用料朴素,并不张扬,是秦江月喜欢的风格。 她戴着他送的、他喜欢的首饰,坐在他面前,令他觉得,那些话不说也没什么了。 正当他想关门的时候,薛宁感觉到他的注视回过头来,朝他投来疑惑的视线。 秦江月指甲陷入木头中,摇了摇头。 于是薛宁笑了一下,又和小龟说话去了。 秦江月回忆她那个笑,心中潮起潮又落。 下午,秦江月如约带薛宁去镜湖修炼。 这可是传闻中剑仙最后一丝元神所化,薛宁上次泡过感受很好,心里还想再试试,这存了些偷懒的心,不足为人道,也不敢表现出来。 她明面上老老实实在岸边找了个地方,于不知名的毛茸茸植物中和秦江月面对面盘膝坐下,一抬眼,就看到秦江月转开的视线。 很奇怪,明明感觉到他在看自己,望过去却仿佛只是目光经过她而已。 “有事?” 他看过来,似对她的眼神不解。 薛宁摇摇头,心道,是错觉吧。 “没事,我们开始吧!” 她很期待自己今天下午的表现。 秦江月点头,他换了一身黑衣,衣袍上有银色暗纹,与他蕴藏冷金色的眼尾很是合衬。 薛宁努力无视他好看的脸,只听他动听的声音,细致为她讲解心法。 他讲得通俗易懂,可比这本“教材”撰写者好多了。 有了开头,后面就很容易进行下去了,薛宁不是真的笨蛋,她可是拿到教资的人!入了门很快就不需要他多费口舌,自己可以举一反三。 秦江月慢慢就不再讲解,交给她自己对着心法运功,无数绿色木灵萦绕在他们周围,如同萤火虫将他们包围。 那画面很美,坐在其中盈盈闪动的薛宁更美。 秦江月紧锁眉头,感受到美好的同时,也感受到死亡在靠近。 这样丰富的木灵,按理说可以为伤重的人恢复元气,可他一点都感受不到。 他反而觉得每一个呼吸都是煎熬,如同最开始一样,医修越是想要治好他,越是会将他伤得更重。 长老们只能为他输送灵力,或用药物包扎皮肉伤,这才让他痛苦减缓一些。 这些细节原书里都不曾提到,毕竟他只是个短命的男配,薛宁自然也不会知道。 秦江月呼吸加重,额头渗出薄汗,薛宁专心致志在修炼,根本没发现他的变化。 她第一次感受到修仙的奇妙来,兴奋极了,一个小周天结束还不够,又紧接着运功一个大周天,在镜湖如此灵气浓郁的宝地,轻而易举地引气入体了。 “师兄!我成功了!” 薛宁高兴地收了最后一式,跃跃欲试地分享成果。 可她看到他目光游离,神思不属,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简单地说了句:“很好。” 薛宁愣了愣,后知后觉:“你这是……?” 秦江月没说话,因为实在没力气。 只是这样好好坐着不倒下,已经消耗了他全部的力量。 降魔剑就在镜湖外,随时准备进来替他维系生机,但他拒绝了。 可能以前不会特别介意在薛宁面前过于狼狈,但现在,忽然有些不想被她看到自己虚弱不堪的模样。 “我很好。”他刚说三个字就被薛宁厉声打断。 “好什么好?你流血了!” 秦江月一怔,低头看去,发现自己果然因为木灵而伤口开裂。 “怎么回事,怎么伤口忽然裂开了?” 不止是旧伤,连本来已经结痂的锁骨咬伤都裂开了,鲜血不断涌出来,黑衣很快变得更黑。 秦江月将交领拉得更紧了一些,平静道:“无妨,一会就会好。” 他看了看天色:“时辰还早,你再运功一个大周天,让气海稳固些。” 薛宁觉得他简直在开玩笑。 他如今这个样子,她又不是瞎子,怎么能安心练功? 她眼睛忽然亮了一下:“秦白霄说木灵根最适合做医修,虽然我的目标是战斗法修,但也可以副修一下医道,我帮你疗伤试试?” 秦江月顿了顿说:“不必了,我真的不碍事。” “你流了好多血,还出了很多汗,一定很难受。” …… 出事之后,很多人都在关心他。 大多都是眼神,言语方面虽然也有,但都没有这样直接朴实。 一定很难受…… 是……身上是难受的,但看她这样紧张,试着要帮他止血疗伤,心里一点都不难受。 秦江月形容不出心中的感觉,但那感觉让他生平第一次选择了逞强。 明知医道方式疗伤只会让自己伤势加重,起不到任何效果,还不如让他自己这么待着,他还是答应了薛宁。 “你试试吧。” 他的身体已经是这样,如果她想副修医道,拿他练手也好。 秦江月放开双臂,将病体完全交给她,跟她细致地讲着医修的要诀:“你便将我当做灵植,伤口处就是灵植根苗或损坏处,就像让种子发芽那样运用灵力。” 薛宁认真记下,没敢乱动魔神留下的伤口,先去处理他锁骨上她留下的咬伤。 很难解释,好几天了,怎么牙印还看得见? 有点羞耻。 薛宁瞄了一眼秦江月,他静静看她,神色自若,与平时没有任何不同,越是这样的寻常,越像是对她的信任。 薛宁心想一定要把他的伤口治好,哪怕治不好,至少也要止血。 她按照他教的那样,一点点将木灵聚集在他的伤口上。 秦江月身子猛地一颤,喉头一片腥甜,险些吐出血来。 薛宁看他一眼,有些不确定要不要继续,秦江月忍耐了一下,开口时有淡淡的血腥味。 “很好,就是这样,试着将灵力从伤处如描圆一样一点点填充起来,就像用灵力织网,将伤口拢住。” 薛宁也有点出汗,她点点头,手指重新捏诀,照他说得那样做。 秦江月锁骨剧痛,血就要流出来更多,未免薛宁担心,他悄悄在脉门上按了几下,血便倒流,冲向四肢百骸,只比流到外面更重。 薛宁不知内情,还以为自己成功了。 “秦江月,血止住了!”她停下来,看着自己的手,“太神奇了。” ……确实很神奇。 她做的都是对的,换一个寻常伤者,那人一定会好。 是他这个病人身体不对,别叫她怀疑自我才是。 “是。”秦江月缓缓应了一声,趁她不注意抹去嘴角的血迹,“你很适合这一道,比修剑道适应得多。假以时日,你会变得很强,再不必害怕和依靠任何人。” 薛宁定了定神,他随口一句话,恰好说中她最大的心愿。 她有些心酸又有些激动,舔舔唇不确定地反问:“真的吗?” 秦江月不疾不徐,令人信服地给出肯定:“真的,你不信我吗。” 她当然相信了! 薛宁彻底开心起来,过往的愁绪一扫而空,要不是天要黑了,他们再不回去秦白霄怕是要找过来,她真想留在这里不走,继续修炼! “咱们回去吧,今晚高兴,有什么想吃的随便提!” 秦江月站起来,看她高兴,心里仿佛也能滋生出喜悦来,就连身体上的痛苦,好像也因为月夜很美、风轻气和而减缓了。 “喝汤吧。”他说,“上次的汤很好。” 他实在没力气咀嚼,只能喝点汤。 薛宁满口答应,许诺给他做比上次更好喝的汤。 他每走一步都在疼,但他却觉得“高兴”。 这种情绪应该是高兴吧。 看她在月色下倒退着走,与他面对面念叨着自己今日的心得,他发现,活着其实很好。 可惜他就要死了。 她今夜第三次说他是个“好人”。 他若真是好人,就该一直和她保持距离,冷待她,公事公办,就像温颜刚走的时候那样。 哪怕要帮忙也不该和颜悦色。 他内心已是如此潮涌,就该避免一切可能发生的感情交集,不至于令两人未来为难。 但有时候,譬如现在,他真的不想做什么好人。 做好人,太累了。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43节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薛宁当晚做了一顿大餐。 香气飘满整座后山, 饶是早就辟谷的秦白霄也有点怀念进食的感觉了。 他挥剑的动作变慢,停在半空中望向月光下忙里忙外的薛宁,她梳着双髻, 发髻上还绑了银色的缎带, 身上是件水蓝的交领法衣, 宽宽的衣袖用同色的绸带在手腕处扎紧, 垂下蝴蝶结来,和以前真是一点都不一样了。 他握剑落地, 停在门外,对进进出出的薛宁迟疑道:“你居然还会这些。” 这不是第一天想问这个问题了, 今夜终于问了出来。 之前他看过温颜下厨,没有一个动作是不优美动人的,做出来的饭菜也很精致,和薛宁完全不一样。 薛宁的饭菜卖相上没有多么特别, 菜色也都是很普通的家常小菜,是那种以前外出历练,在凡界人家中能看到的菜色。 可闻起来味道出奇得好,比任何酒楼里的都要香。 薛宁被秦白霄问得一顿, 很快从容回答:“我修为低, 虽然筑基了,有时候还是会感觉饿,孤月峰又没人可以给我准备膳食, 那就只能自己做了。” 身为潮凝真君的未婚妻,又是薛长老的遗孤, 无争仙府自然不会亏待她。 如果她有需要, 上面也会给她安排人准备膳食,比如从前薛琮活着, 就会请人专门做饭给原身吃。 可原身倔强得很,看别人一个个都辟谷筑基,也绝食不肯吃,让父亲将人都赶走,后面再想找人,也开不了那个口了。 秦白霄沉默下来,看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薛宁没工夫管他在想什么,她还剩下最后一道汤,今晚的重头戏。 “饭菜好啦!” 她端着汤进屋,放到秦江月手边,捏着耳朵缓解指腹的热意:“今晚给你做了甜汤,快尝尝合不合口味。” 之前的汤都是咸口,他还没试过甜的。 薛宁踢了一脚身边的椅子,想要偷吃的小龟立马收手,眼观鼻鼻观心。 她望着秦江月,秦江月被她期待的视线笼罩,哪怕内伤加重,需要卧床静养,还是逼自己拿起汤盅。 勺子是玉白色的,来自孤月峰顺,听小龟说是什么西山玉制成的,有聚灵之效,拿来喝汤确实有点大材小用,但很衬秦江月的手。 他的手今日格外正常,不像以前那么苍白,有些自然的血色。 薛宁看他喝了一口汤,期待地问:“怎么样?” 秦江月唇瓣被甜汤湿润,也泛起嫣红之色。 他抿了一下唇,薛宁盯着他,看到了那一瞬而过的舌尖。 她脑子轰得一声,猛地背过身去。 “汤很好喝。”秦江月这时问,“你怎么了?后面有什么?” 后面什么也没有。 可她不能再看他喝汤了。 你说喝汤就喝汤,有必要舔唇吗!? 知不知道这对一个血气方刚的成年女人是多大的诱惑! 薛宁匆忙道:“好喝你就多喝点,我今天做得多。” 她还给自己盛了一碗,可现在没勇气坐下去喝。 秦江月忽然说:“让白霄进来吧。” 薛宁愣了愣,终于回过头来:“为何让他进来?” “他已经一刻钟没动,大约也想用些晚膳,这一桌我们也吃不完,让他进来一起用吧。” ……吃不完这件事薛宁倒是不否认,但和男主一起吃,总感觉的有点倒胃口。 不过今晚她是有心要宾主尽欢,好好招待秦江月的,既然她开口了,纵然她不是很情愿,也出门去喊秦白霄了。 秦白霄早听见兄长的话,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是想吃,我只是……” 他想解释又无从解释,最后只得黑着脸在薛宁嘲弄的表情下跟着进屋了。 他收剑回灵府,在秦江月的示意下坐到了他对面,而他手边正是薛宁。 当然,薛宁紧挨着的旁边就是兄长。 狭窄的小屋里坐两个人都显得局促,莫说是三个人了。 这三个人里,估计也只有秦江月看起来是从容自在的。 ——看起来。 “用膳吧。” 他开了口,低头继续喝汤,秦白霄看看他又去看薛宁,薛宁瞪他一眼,干脆当他不存在,自顾自地用膳喝汤。 今天耗费太多灵力,她早就饿了,急需补充能量。 秦白霄无所适从了片刻,终于生疏地拿起碗筷,一边偷瞄薛宁吃什么,自己也跟着吃什么。 秦江月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如一个大家长,看着晚辈们在饭桌上的眉眼官司。 那两人看似针锋相对,但那种相争中,竟有些没人能插在他们中间的感觉。 秦江月敛了目光,继续喝汤,他喝汤很优雅,勺子绝不会碰到汤盅,一点声音都没有,餐桌礼仪是top级的。 秦白霄就不行了,太久不吃凡食,筷子都拿不好,时不时发出撞击声,还有菜掉在桌上。 那一瞬间,秦白霄是窒息的。 当看到薛宁嫌弃嘲讽的视线,他更窒息了。 “我不是故意。” 他硬着头皮说完,念诀将桌面收拾干净。 薛宁哼了一声,给小龟和秦江月夹菜,就夹秦白霄吃得最多的那道菜,很快就将那道菜解决完了。 秦白霄:“……”无奈地换了筷子的方向。 其实进来之前,他只是想着看,随便吃一点。 毕竟辟谷多年,他对五谷杂粮没什么欲望,只是有些好奇。 真的下了筷子,之前无法明白师兄为何不吃师姐做的饭菜,却愿意接受薛宁的手艺,现在好像有些明白了。 这满满一桌饭菜里,吃出来的不是精心调配的味道,是一种感觉。 饭菜肯定是好吃的,可那种和兄长久违地坐在一起,月下共食的感觉,是从未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的了。 “我吃饱了,你们继续,桌子我一会回来收拾。” 薛宁觉得饭桌上气氛实在太尬了,迅速填饱肚子带着小龟溜之大吉。 小龟嘴里还在咀嚼,十分不想离开,支支吾吾的,被薛宁一巴掌制服。 秦白霄看着打开又关上的房门,本以为她走了,他会更自在些,可忽然发现,屋子里还是拥挤一点好。 “白霄。” 忽然被唤名字,秦白霄回神望过去:“大哥。” “剑法你已经掌握得差不多,这两日我会亲自指点你,之后你便可以走了。” 秦白霄心一沉,半晌无言。 “我死后,温颜也会对我死心,你喜欢她,便好好对她,时间长了,或许能如意。” 提到这个秦白霄脸色更难看,他试图说什么,可秦江月还没说完。 “薛宁……她和温颜不一样。” 秦白霄怔住。 秦江月放下汤勺,整个人是安静孤独,气质沉淀的,与他的变幻莫测截然不同。 “她以前也喜欢过你。” 此话一出,秦白霄倏地站了起来。 “大哥……”他想解释什么,秦江月抬手制止了。 “听我说完。” 秦江月身心俱疲,能说的话不多了,经不起他一次又一次打断。 秦白霄看出他不对劲,人冷静下来,握紧拳头洗耳恭听。 “我与她从来不是你情我愿,两情相悦。与她定下婚约那一日,我就知道有一日会解除。如今我是这副模样,死期将近,也不会耽误她太久。即便她不提,在合适的时机,我也会主动与她解除婚约。” 秦江月顿了顿,平复了一下呼吸,克制着胸闷疼痛:“白霄,我要你答应我,在我死后,助她从无争仙府平安脱身。” 秦白霄错愕地看着兄长。 “我会留下遗言,让府主和其他人不要为难她。但我人已死,只怕会有人不愿遵从我的遗言。届时她若有什么意外,你要护她。” 秦江月喘息了一下,闭了闭眼,良久才继续道:“她想去哪里,不要阻拦,让她去,予她自由之身。” “……是。”秦白霄艰难应下。 “还有最后一件事。”秦江月猛地睁开眼,盯着自己的弟弟,“你既心仪温颜,便答应我,此后绝不会与薛宁有任何瓜葛。” 秦白霄觉得有些荒谬。 就算是兄长,提出这种要求也显得很荒谬。 “大哥,其他我都可以答应你,但这件事我觉得很离谱,你根本没必要让我应下。”秦白霄信誓旦旦道,“除了按你说的护她周全,给她自由之身,我肯定不会和她有其他瓜葛,我和她之间,怎么可能有什么瓜葛?” 秦江月看了他一会,突然笑了一下,别开头道:“你出去吧。” 秦白霄不知兄长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他迟疑了一瞬,走之前还记得用法术把桌案收了。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44节 看着房门关闭,秦江月无力地靠到椅背上,嘴角尽是自嘲的笑意。 要白霄答应那个要求本身就很奇怪,说白了,何尝不是一种试探。 秦江月有时讨厌自己这样。 这之后两天,秦江月亲自指点秦白霄剑法,一招一式,不对的地方就上手纠正。 他难得握剑,虽不是降魔剑,但只要是剑,在他手里就温顺听话的,衬得他越发风姿不凡。 薛宁修着自己的心法,偶尔看他们兄弟俩一眼,说是看两个人,但视线总会不自觉转到秦江月一个人身上。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衣裳,银色法衣上除了莲花暗纹就什么都没了,可穿在秦江月身上,依然像是精心设计过的搭配一样。 和人家比,她这衣服和穿搭都挨不上线,只能叫穿了。 嗯,看看这个转身,这个单手负后微微仰头的审视的角度,宗师级别了! 秦江月忽然看过来,薛宁心一揪,生怕被他发现自己的关注,情急之下,干脆对着练剑的秦白霄露齿一笑。 如此一来就是在看秦白霄,不是看他! 她太机智了! 秦江月微微垂眸,不知信了没,片刻后又望向秦白霄,眉头渐渐皱起来。 “……”虽然但是,也别担心你弟弟,看看而已,没有别的心思。 薛宁双手合十,对他摆出放心的手势来,秦江月接收到了,可好像一点都没有真的放心。 他把秦白霄带走了,跑出好远去练剑,还对秦白霄说:“练剑何须飞得那么高,没有任何必要,就在地上练。” 秦白霄:“……大哥说得对。” 于是他们在后山茂密的树林里练剑,谁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薛宁想到秦白霄一言难尽的表情,忍不住叹了口气。 何必呢白月光,为了她把自己兄弟搞得龇牙咧嘴的。 她这边其实也有点成果了,还想问问他下一步该怎么办。 气海充盈,在秦江月的指点下,她成功引气入体,又经过镜湖的帮助,现在已经是练气二段。 原身修剑道时,引气入体都费了薛长老很多心思,后面到练气二段,更是花费了好多年。 现在她转道重修,竟几天时间就练气二段。 照这个速度下去,筑基近在眼前! 这一切无不是在说明,她这次确实选对了路子。 薛宁很高兴,更高兴的还有,最近几天每次做饭,秦江月都给她灵石来烧,本来她是心疼钱的,但他说这样有助于修炼,做出来的饭菜也会含着灵力,对她身体有帮助,于是她也就忍痛开始糟蹋钱了。 当然,她还是很收着数在糟蹋,一小部分进了炉灶,大部分进了她的小荷包。 小钱钱都塞满了。 太美了。 小龟扒拉了一下她的裙摆,骚扰她练功,薛宁无奈地把它按住:“事业上升期,不要胡闹。” 小龟脑壳疼疼:“阿宁,我不舒服,你帮我看看,我怎么了。” 薛宁闻言,立刻托起它查看,竟看到它腹部龟壳成了红色,像是发起炎症一样,还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扭曲撑动。 “你乱吃什么东西了??”薛宁惊呼。 小龟摇头:“我没吃什么,就和阿宁吃的一样。” 那不应该啊,饭菜她和秦江月都吃了,甚至秦白霄都偶尔蹭饭,他们都没事,小龟不该有事。 薛宁不敢乱来,她不是纯土著,也不懂灵兽,六神无主了片刻,听到有人回来。 一眼看到秦江月,薛宁心中大定,抱着小龟跑过去:“师兄,你快看看小龟!” 她扑到秦江月怀中,将小龟急切地递给他,秦江月一只手放在她肩上安抚了一下,随后接过小龟查看情况。 薛宁挤在他身边紧张地等待结果,完全忽略了后面还有个秦白霄。 秦白霄站在树下,静静看着她和兄长靠在一起的模样。 她眼中对兄长的信任作不得假,看得他十分诧异。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秦江月没看多久就做出了判断。 他将小龟扣过来, 藏起龟腹,还给薛宁。 “带它进屋。” 薛宁忙不迭应下,搂着小龟往屋里去了。 秦江月转过身来, 对秦白霄说:“你帮我去府主那里拿两样东西。” 秦白霄意外地看着兄长, 府主是兄长的师尊, 但两人平日从不以师徒相称, “剑仙转世”称慕不逾师尊,他怕折寿。 不管是出事前还是出事后, 兄长都没跟府主要过什么,哪怕是府主主动给, 他也从来不收,直接送到孤月峰的,倒是都被薛宁给留下了。 “兄长要什么?” 秦江月说了两种灵草的名字,长在思过崖十层, 整个无争仙府只有慕不逾能进去。 那是府主的特权。 “我这就去。” 秦白霄想也知道这么贵重的灵草肯定是给小神龟用的,他也算和对方相处了一些时日,称不上多么愉快,可也不会见死不救。 见他走远, 秦江月才快步回到屋里, 他连轴转好几日,已经很累,可还是撑着疲惫的眉眼, 将小神龟再次接过来。 “你可有哪里不适?” 薛宁快速摇头。 “那就好。” 薛宁有些不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它头都变形了,我不曾给它乱吃什么东西, 怎么会害它这样?” “与你无关, 是它自己的问题。” 秦江月让她在一旁坐好,因着灵脉碎了, 储存不住灵力,后山也是毫无灵气的地方,他要做什么就得靠降魔剑的剑意。 剑仙的法器骤然出现在狭小的屋里,薛宁整个人都快被那冰寒的剑气冻住了。 她突然觉得有些微妙的熟悉感,好像之前自己就被这剑气笼罩过。 是什么时候?似乎是个晚上,那时她在做什么? ……疗伤? “退后一些。” 秦江月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赶忙照做,退到紧挨着墙壁,再无可退之处。 眼见降魔剑悬于小龟上方,剑尖指着它的天灵,薛宁十分担心。 “它到底怎么了?” 她真的很想知道,但秦江月不可能告诉她真相。 小神龟如今这副样子,是因为神魂契约出了问题。 它被反噬了。 有什么情况会让灵兽因契约遭受反噬?自然是契约双方发生了变故。 变故不是来自小龟本身,但它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本能地揽下了所有痛苦,不让薛宁经受一点。 它个头不大,小小一只躺在秦江月掌心,在降魔剑的剑意凛冽下,稍稍找回一些神智。 它也虚弱地问他:“真君,我到底是怎么了,我不会是要生了吧?” 秦江月一时无语,薛宁忍不住道:“别胡闹了小龟,你是公龟!” 小龟感受了一下扭曲的腹部:“那我这到底是怎么了?好疼啊阿宁,真的好疼。” 薛宁眼眶一热,想上前,但记着秦江月的话没敢靠近。 “会好的。”秦江月说,“不必担心。” 他情绪太稳定了,话说得冷静清晰,薛宁如吃下定心丸,攥紧的手稍稍松开。 不过他还是没透露小神龟到底是怎么了。 那是不管谁来都不能告知的真相。 神魂契约松动,神魂烙印出错,这无一不证明着,薛宁身份有异。 秦江月忽然望向她,薛宁不解地看回来,视线交汇,他延续了沉默,缓缓将食指在剑刃上划了一下,鲜血滴落下来,掉在龟壳之上。 龟壳接触到他血液的一瞬间迸发刺目的光芒,薛宁本能地抬起手臂遮挡,想到秦江月的身体又赶紧放下,顾不得他的嘱托,跑到他身后想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带远一些。 “你的身体……” 她话没说完就被秦江月打断。 “不想它死就回去,别再过来。” 薛宁僵住,秦江月甚至都没回过头,苍白俊美的脸上神色冷漠,指腹还在不断往下滴血,有什么东西顺着血的方向逆流回了他的体内,每进去一些,他脸色就更苍白一分。 薛宁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退回去,薛宁。” 秦江月再次开口,不管他在做什么,都已经进行过半,若前功尽弃,之前的罪就白受了。 薛宁只能后退。 她走远后,秦江月又将手指伤口划得更深,血流如注,那些顺着逆流的东西涌上来更多。 小龟的症状明显缓解,薛宁却根本没办法为此松一口气。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45节 秦江月靠着桌子勉强保持站立,她很担心他的血会就这么流干。 在她忍不住再次向前之前,他终于停下动作,另一手双指并拢压在腕间脉门,将指腹的血止住。 小龟被他放到桌上,已经恢复如常。 “过来吧。”他的声音很轻,人似琉璃,仿佛随时都可能化为碎片。 薛宁走过来想关心他几句,却先听到他的吩咐。 “把你的手放到龟壳上。”他声音十分沙哑,但要求说得很清楚。 薛宁照做,掌心贴在龟壳上,一片炙热。 她有点被烫到,稍稍瑟缩了一下,秦江月抓住她的手臂,温度比龟壳还高。 “别动。”他低哑说完,紧挨着她,用降魔剑在坚硬的龟壳上刺了一个洞。 小龟挣扎了一下,血很快流出来,染红了薛宁的掌心。 “拿起来吧。” 薛宁应了一声,把手拿起来,反过来看着满手的血。 “忍着点。” 秦江月说完,就轻轻用手在她掌心划破一点点,流出几滴血来,她一点疼都没感觉到。 “这是在做什么?”薛宁气息紧绷。 秦江月垂眸道:“没什么,帮它疗伤。” “是吗?” 不是。 但她没必要知道。 小龟身上的神魂契约已经不能用了,反噬再不处理就会分散到薛宁身上,到时她会痛不欲生。 秦江月只能强行将所有反噬都通过血液引到自己体内。 其实有些奇怪,如今看来,她的身份确实有问题,神魂发生了变化,但烙印怎会现在才出问题? 若薛宁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就会明白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原身最后一丝气息,在她和秦白霄大吵一架之后断绝了。 在那之前,神魂烙印都还能感觉到那丝存在,勉强维系着。 而现在彻底没了,就慢慢体现出问题来。 秦江月安静地看着薛宁,到现在才算是终于揭开了她身上的神秘面纱。 他很敏锐,几乎很快就猜到,烙印现在才出问题,定是从前的薛宁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彻底的转变。 从前的薛宁恐怕早就出了意外。 现在的薛宁或许是达成了她什么心愿,两人交换了什么。 秦江月注意到薛宁的身体发生了一点点细微的变化。 头发好像短了一些,发髻都有些松散了。 不过除此之外也没什么更大的变化。 薛宁自己毫无所觉,见秦江月目光幽冷深邃,不禁后背发冷。 “接下来要怎么做?”她打破了这压抑的沉默。 秦江月说:“跟我念。” 他开口,吐出冗长复杂的咒文,薛宁跟着念,用词晦涩难懂,她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法咒的。 不知道也好。 若是知道了,便会知晓他发现了什么,那些本是她们的交换,两厢情愿,无需别人知晓。 这法咒是在重新与小龟定下契约,念完最后一个字,卍字金印打在龟壳上,降魔剑在上面留下的伤口消失,薛宁掌心的小口子也愈合了。 秦江月拿出手帕,声音沙哑道:“好了,没事了。” 薛宁该因此松口气的。 可她看他替她认认真真地擦干净掌心,心慌得不行。 “兄长!” 秦白霄声音在门外响起,薛宁意识到他这才回来,也不知刚才去做了什么。 秦江月放下手,将血染的帕子收起,转过身道:“进来。” 秦白霄走进来,手中拿着一个流光溢彩的宝盒。 “灵草取来了。” 秦江月微微颔首:“交给薛宁。” 秦白霄不疑有他,走过去把宝盒递给薛宁,薛宁愣了愣,问他:“这是?” 不是说已经没事了? 这宝盒里的灵草一看就价值不菲,要用来做什么? 秦江月坐到床榻边,微微闭目道:“劳驾你帮我煎药。” 薛宁和秦白霄皆是一怔。 “都出去。”他躺到床榻上,帷幔很快落下,将他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 确认薛宁看不见后,秦江月身子猛地蜷缩起来。 他强忍着咳意,胸口剧烈起伏,污血顺着嘴角流出来,很快染红了被褥。 自心口漫开无限痛楚,死亡禁锢着他,他动不了,甚至连挣扎都没有力气,只能强忍着这直入神魂的痛楚。 识海破碎得更加彻底,灵脉颤动崩溃,其他人这时可以尖叫,可以哀嚎,可以为所欲为,只要能发泄痛苦,做什么都可以,但秦江月不行。 他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因为薛宁会听见。 他忍痛忍得唇瓣苍白到近乎透明,眼睛都疼得看不到任何画面,四周一片漆黑,孤独安静,如他的未来,无边黑暗中寻不到一个出口。 一道帷幔之隔,薛宁心揪着疼。 她拿着宝盒,意识到自己给秦江月带来多大的麻烦。 秦白霄也很担心:“不对……兄长不能用药。” 薛宁看过来:“你说什么?” “凡是用医道之法为兄长疗伤,都只会让兄长的伤势更重,用药也是一样。” 薛宁错愕地看着他冲向帷幔,想将它们拉开,但降魔剑乍现,挡在帷幔与他之前,让他不得寸近。 “大哥……” “出去。” 后面的声音是秦江月,光是听声音,除了有些压抑和嘶哑之外,什么都听不出来。 好像他只是累了,快要睡着了而已。 薛宁浑身都在发抖。 她想到自己给他锁骨疗伤。 想到他那时甚至还在一步步教她。 她自以为给他止了血,实际上却将他伤得更重。 她在他身边修炼,有疗愈能力的木灵将他围绕,他是不是也很难受,所以伤口才会开裂? 他为什么不说? 他怎么能什么都不说? 既然不能用,还要这些灵草做什么? 是为了让她有点事情可做,看上去也帮了他,好心安一些吗? 降魔剑剑意凛然,侵入四肢百骸,让人浑身发冷,几乎站不住。 秦白霄自己都难以忍受,明白兄长的决心,便咬牙离开。 他走的时候还拖着薛宁,他都承受不住,更别说薛宁了。 薛宁不想走,秦白霄尝试几次,最后迫不得己将她横抱而起。 “你放开!” 秦白霄忍着她的推拒:“兄长需要休息,他现在不想见到我们。” 薛宁低着头,推拒停止,跟着他出了房门。 房门之外,悬崖边上,天高海阔,万里翻云。 一切都充满希望。 但只是对她和秦白霄来说。 薛宁攥紧了手里的宝盒,迟缓地开口:“什么时候可以进去看他?” 秦白霄顿了顿:“不知。” 意料之中的答案。 薛宁站在涯边,看着云卷云舒,再也没有开口。 秦白霄想说点什么让她不那么沉默,以前觉得她乱来很烦,现在倒希望她烦一些。 可他几次张口,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他自己的情绪又何尝好上多少? 两人干脆就一直这么站着,谁也不开口,竟也十分和谐。 直到夜半时分,房门打开,两人才重新有了动作。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46节 秦江月换过衣服,黑衣金冠,容色无双。 他怀里抱着小龟,望向他们的目光清明,不受任何世俗污情的侵扰。 “都站在那里干什么。”他微微蹙眉,有些不悦,“不用修炼了?” 秦白霄心一提,刚要回答,身边人如炮弹一般飞奔向兄长。 薛宁还有点理智在,没有真的将全部冲击力都交给秦江月。 她即将扑到他身上之前急急停住,发丝凌乱,眼神飘忽,手缓缓抬起,是矜持而克制地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袖。 秦江月顿住,垂眸看着她仰头望过来,月色下,她的眼睛异常明亮,是他见过最漂亮的眼睛。 “……你没事了?”她极小声问。 她这个反应,灵草也没拿去煎药,他便知道是自己不在的时候,秦白霄告诉了她,他身体的问题。 其实很想好好回答一句。 但他反而不希望看到她这样。 她还是之前那样公事公办才好。 沉溺的感觉他已经体验过了,不需要再多一个人。 不过也不用他太操心。 薛宁很快就调整了状态。 “你好了就行。”她将宝盒递回来,“既然不能用药,我就给你多做点好吃的,以后也不乱给你疗伤了。你下次千万告诉我,不要随我乱来,我这个人没轻没重你也是知道的,医道严格来说不在你许诺我的自保之力之中,你只要教我法修之道就行了,实在不用迁就我那么多,如今这实在有些超纲了。” 她说来说去,是将这一切都当做他要她尽快得道,有了自保之力好离开吧。 ……这样也好。 毕竟他上次就将她的好意当做所有图。 这次会觉得他是想她快点走,也理所应当。 秦江月想应下来,可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薛宁把宝盒塞进他怀里,把小龟抱回来,丢下一句“我去修炼”就跑了。 微风拂过,此处便只剩下兄弟两人。 薛宁跑出好远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她搂紧了小龟,告诉自己,只能是这样,他一定只是因为想在死之前尽快兑现承诺,让她早点走,才那么迁就容忍,事事尽全力。 一定是这样,也必须是这样。 他快要死了。 修士寿命漫长,他快要死了,她却还想活很久很久。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后山不是适合修炼的地方, 薛宁开了窍,进展就很快,哪怕是在后山, 她努力起来, 也能每日稳定运功几个周天。 夜里的时候甚至还能成功入定, 有时入定能持续到隔日晚上才醒来。 醒来就肚子特别饿, 很想吃东西。 看她揉着肚子准备做饭,秦白霄收剑说:“你还是少吃些五谷杂粮, 有助于净体修行。” 薛宁没说话,心思都在灶台上, 小龟自那日就好了许多,听薛宁的吩咐去屋里墙壁上画了正字,回来之后就瞪了一眼秦白霄,豆豆眼里写着“多管闲事”四个字。 秦白霄噎了噎, 决定不再说话。 薛宁这时开口问小龟:“怎么样了?几个正字了?” 小龟立马回答:“四个了阿宁!” 四个,这几天过得可真快,不知不觉,来到后山已经半个月了。 按原书里的进度, 魔神就快来了, 原书中温颜以死抵抗,传讯给仙府的两位道君,合力挡住了魔神。 当然, 他们打不败魔神,若可以打败, 当今天下之主就是他们了, 秦江月还好着的时候也不用那么忙碌。 只是魔神觉得几个小虫子奋力抵抗的样子着实有趣,达到目的就离开了罢了。 现在女主不在这里, 秦白霄本来该三天就走,但他不知和秦江月说了什么,多留了几日,明日也要离开了。 薛宁有点烦闷,想着该怎么对付魔神。 也拼死传讯吗? 温颜已经金丹,她这几天只进了一层,练气三层,她不认为这个修为能突破魔神的结界,将讯号发出去。 魔神是如今的天下之主,只要他想,去哪里都可以避开所有人的耳目。 薛宁皱皱眉,看火候差不多了,把今天的汤盛好,放到小龟的龟壳上。 小龟已经习惯替薛宁给秦江月送饭,甚至还容许薛宁在自己龟壳上按了一个小架子,防止汤盅掉落或者洒了。 要它说,阿宁真是多虑,它可是神龟,这点小事难道还做不好?就算汤盅飘起来也不会洒掉! 不过阿宁想做那就做,小龟现在对她是有求必应,千依百顺。 看着小龟离开,进屋之后很快又出来,背上空空的,薛宁缓缓松了口气。 “咱们走吧。” 她忙了半天,明明很饿,自己最后却什么都没吃。 秦白霄看着她的背影怔了怔,后知后觉地想到,或许她是听了他的建议。 她最近真的很努力,他们一同在后山修行,他时常也会给点建议,说实话,薛宁总是不怎么理他,真是把记仇发挥到了极致,但好像每次……确实也都会吸取一点有价值的建议? 秦白霄嘴角勾了勾,是个很快消失的笑容。 看看天色,时辰不早,薛宁这一走怕是今夜都不会回来,他马上要离开后山,如此,怕是很难当面道别。 想了想,他从乾坤戒中取出一袋灵石放到灶台边,这几日每天看她烧灵石心疼的样子,那就给她留点灵石好了,就算作道别。 毕竟自己其实也吃了点……全当交伙食费。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秦白霄转过身,看到窗户打开,秦江月斜倚榻上,雪衣宽袍,金冠墨发,俊美无双,是他至今也可望而不可及的风姿。 “兄长。” 秦白霄收回手,行了个礼。 秦江月握着手中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这几日他身体越发不好,薛宁修炼又要聚集木灵,两人就没办法一起去镜湖。 他给了她特权,她就每日都小龟一起去,人很争气,不偷懒,回来总能有些进益。 算算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想着到死那日,应该可以见到她筑基。 她找到了适合自己的道,往后不用担心安危,再有白霄看顾,实是可以放心。 秦江月放下手中白玉茶杯,徐徐道:“回去吧。” 秦白霄真的不想走。 他能感觉到兄长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这为数不多的时间里他很想陪在他身边,就像是小时候他总是陪着他,教导他宽慰他一样。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兄长出生时天降异象,人人都说他是剑仙转世,万佛法寺的住持也这样说,所以兄长自然要被修界最强的无争仙府带走。 那时他们父母都不在了,兄长如果再离开,他一个人根本不知该怎么办。 是兄长一路不离不弃要带着他,他才有今日的生活。 所以哪怕这些年一直生活在哥哥的光辉之下,总是被人忽略,秦白霄也不曾对哥哥有任何怨言。 他们是最亲的人。 “那我走了。” 因为是最亲的人,所以尊重他的选择。 秦江月看着弟弟离开的背影,知道这也许是最后一面了。 最后一面啊。 过往每日走在前线,何尝不是走在生死线上,秦江月其实随时都准备赴死。 可真的发现自己要死了,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会有些不舍。 “白霄。” 秦江月忽然开口,秦白霄猛地转身,还以为哥哥改变主意,但秦江月只是露出一个和幼年时一样温和慈爱的笑来。 “照顾好自己,好好活着,不必惦记我。” “……”秦白霄心里压着一块石头,半晌才点头应下,“好,我知道了,兄长放心,我会很好的,越来越好。” 秦江月认真地看了他许久,才慢慢说:“我也会好的。” 秦白霄眼眶发热,喉结滑动,发不出声音。 他在秦江月含着笑意的眼神中离开了后山。 看不见弟弟之后,秦江月脸上的笑消失了。 夜半时分,薛宁从镜湖回来。 小龟也因薛宁受益,都能腾云驾雾了。 “阿宁你快看,我厉不厉害?” 小龟飘在淡淡的云层上:“我都能唤云了!等下次你想去哪里都不用骑仙府的鹤了,骑我就行啦!” 薛宁戳戳它身下的云,真神奇,以前做飞机,隔着窗户看到云层就很想摸一下,现在到了修真界,是真的能够摸到了,手从里面穿过去有种凉凉的感觉。 “不要。”她故意说,“骑乌龟太滑稽了。” “是神龟!”小神龟刚想申诉,就和窗户里的秦江月对上了视线。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47节 它尊敬仰慕潮凝真君,也很感谢秦江月允许它去蹭镜湖,本想立刻行礼问好,可是不知道怎么了,秦江月这时看他们的视线,有种说不出来的遥远和冷淡。 小龟一怂,跳下了云:“阿宁你回去吧,我找地方趴着去了。” 薛宁看它溜走,等了一会,才慢慢去看秦江月。 秦江月雪袍乌发,在月光下有仙人之姿。 他身体越来越不好,但这么晚了还没睡,薛宁知道是在等她,等着考教她今日的成绩。 薛宁朝他走过去,秦江月慢慢把头转开,她来到门前,打开,迈步进去,低头望着地面上的玉石反光,这几日总会有种看着绝症病人缓缓离开的无措和压抑。 她是死过的人,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来到窗前榻边,她贴了个小边儿坐下,主动报告今日进展。 “我练气四层了。” 练气一共九层,薛宁转道不过几天就到四层,堪称天赋异禀。 “很好。”秦江月给她倒了杯茶,“你很努力,应该很快就能筑基。” 薛宁看着他握着茶杯的手,白得看不到一点儿血色。 她抿抿唇说:“是占了镜湖的便宜,再有那样好的心法,很难不快。” 她想了想,问出心里一直的疑惑:“师兄是怎么拿到府主的心法的?府主知道我在修炼他的心法吗?” 慕不逾那个死老头,知道了怕是会不高兴。 秦江月说:“以前看过,就默出来给你了,不必担心府主知晓,你今后应该也见不到他了。” 他很清楚薛宁想走得远远的,但这是第一次直观地说出来。 薛宁心说,不愧是你啊白月光,看过就能默写出来,这是过目不忘吧。 一抬眼,发现秦江月正注视她,目光很专注,琥珀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模样,像是刻进去了一样。 “你……” 她张口,秦江月却先说:“可想过要一件怎样的法器。” 剑修筑基会有本命剑,薛宁之前剑道筑基也有选过剑,薛长老厚着脸皮请江太阴的母亲江长老给她炼器,但江长老说她与剑不合,没办法为她铸剑,原身始终耿耿于怀,觉得是江太阴不准母亲帮她铸剑,两人不知因此打了多少架。 如今秦江月问她要什么法器,薛宁却听出一种交代后事的感觉。 她确实也没想过自己要用什么法器。 法修的法器很多变,用什么都行,原书中最强大的法修就是慕不逾,慕不逾的法器是一条很特别的木鞭子。 “近日好好想想,我尚有些材料,或可为你铸本命法器。” 秦江月这样和她说。 薛宁讶异地看过去:“师兄还会炼器。” 她最近总是很有礼貌,张口闭口都是师兄,已经很少对他直呼其名。 秦江月看着她,一时没有开口。 直到她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尴尬,目光低下去,盯着榻上的小桌案低声问他:“怎么了?” “以前不是觉得我什么都会吗?”秦江月的语气很随和,听不出从前那些不自觉的高高在上,“如今我会炼器,怎么反而觉得惊讶。” 薛宁有点哑口无言。 她最近总是这样,和白霄都能说上许多,和他却老是支支吾吾,或者直接沉默。 秦江月心里有些形容不出来的涩。 “花呢。” 薛宁赶忙将那支无根之花拿出来。 “试试吧。” “好。” 这几天每日她都会试着让无根之花重焕生机。 从秦江月交给她那天开始,花枝就一直在衰败,花瓣早都枯萎凋零,花枝也变得干枯发黄。 转道重修之前,不管费多大力气都看不到花枝有任何恢复,但近几日,已经明显看到花枝不那么枯黄了。 薛宁动手前特地后退了许多,离秦江月远一些,怕自己的木灵刺激到他。 秦江月看着她,看她聚集灵力注入花枝,竟已经可以让花枝挺直起来,甚至冒出了一点绿芽。 那花瓣重生盛放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她在越来越好,有无限期许的未来。 而他很快就要死了。 秦江月见薛宁欣喜地将绿芽指给他看,只觉的这一幕很恐怖。 他畏惧般后撤身子,苍白的脸上一片空茫。 “怎么了?”薛宁看他反应,一时拿不准,还以为自己弄错什么了,“是不是花枝不该这样?我做错了吗?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想把花枝拿开,但秦江月说:“不是你的问题,你很好。” 他重新调整坐姿,手撑在身旁,神色镇定下来,但脸色还是很苍白。 “你已经做得很好,花枝也没问题。” 是吗……?那他刚才是怎么了? 薛宁还想问,可想也知道他不会回答,犹豫一下还是憋了回去。 不问了,不合适。 “师兄当年是几天筑基的?” 这个问题没什么难回答的,秦江月慢慢道:“我生下来就是筑基。” “……谢谢,再见。” 这太正常了,在秦江月出事之前,慕不逾的修为都不如他,修界只有三位道君,但秦江月更在道君之上。 他出生就是筑基,合该是后来那样强大,他的一切设定都配得上白月光的身份。 薛宁起身准备离开,这两天她也不在屋里睡了,就在外面凑合,乾坤戒里不少从孤月峰顺来的好东西,凑合一晚上并不碍事,更何况她都是打坐修炼。 温颜走时并未带走江太阴给她造的法器屋子,可薛宁也没想过要住人家的地方。 她其实没将自己和秦江月修为进益的差别放在心上,但秦江月看她要走,以为她很在意。 他一生很少和人解释什么,但现在皱着眉说:“更多滋源加抠抠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了解你不要同我比,我的情况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你现在已经很好,漫漫仙途,今后就照着今日所感所悟走下去,不必心急,有时慢下来一些,道法反而更精更实。” 说到这,他拿了一叠纸放在桌上,雪白的指腹上还能看到一些墨迹。 “这是给你的。” 薛宁怔怔回头,看到写满字的一摞纸:“这是什么?” “我仔细研究过你如今的情况,配你的灵根与特质为你写了一套功法,觉得甚为合你。你若能练好,定能在如今的世道中得已自保,甚至是无拘无束,自由行走。” 无拘无束,自由行走。 这八个字简直太动听了。 薛宁听到当然是高兴的。 可她心里除了高兴,还有更复杂的情绪。 “又让师兄为我费心了。” “我答应了你,自然要做好。”秦江月将功法往前推了推,“收起来吧。” 薛宁点点头,走过去将功法珍重地收好,认真保证道:“我一定会好好跟师兄学,不辜负师兄一片苦心。” 秦江月顿了顿,却说:“要靠你自己。”他声音更低了一些,“功法描述我尽量写得通俗易懂,旁边也有注解,你自己修习它不成问题。” 她自己。 薛宁低头看纸面,第一句话就是说筑基之后如何。 她很快意识到,等她修至可以练这套功法的时候,秦江月已经死了。 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薛宁双腿沉重,身体僵硬。 秦江月正要说什么,一张传音符忽然在他面前亮起,是慕不逾。 薛宁看看天色,天不知何时已经亮了。 “江月,你来一趟法阁,本座有事要你相助。”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慕不逾是秦江月的师尊, 教导他那些年也是尽心尽力,毫无保留。 他当年七七四十九天方成气海,秦江月却生来便有气海。 所有的一切无不体现着, 他这个弟子确实生来不同。 慕不逾从不让秦江月称自己师尊, 因剑仙转世的名号, 平日甚至敬他三分。 这对慕府主来说已是极大的特别, 毕竟慕不逾是个性格强势乖张的人,不管是自己的妻子聂长老, 还是万佛法寺的纨念住持,他都没给过面子。 他常会请秦江月做事, 便是用这样的语气,令他“相助”,和对其他弟子高高在上的吩咐下去完全不同。 秦江月乍一听这传音还有些意外,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曾经修为超过慕不逾的他如今已经灵力尽失了,实在不知还能帮到他什么。 不过对方既然开口,他肯定是要去的。 秦江月看看周围,原以为直到死都不会离开这里了的。 死之前再看看熟悉的宗门, 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想到这里, 他撑着桌面起身,雪袍未束腰封,宽宽地恣意散落, 有种飘逸临渊之美。 薛宁看着他下榻,一动不动, 没有要扶的意思。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48节 慕不逾叫他, 他要去那就去,和她无关, 她不想见那个老东西。 她还记得自己发过誓,一定要让慕不逾吃个亏,或许很快这个机会就来了。 正琢磨着这事儿,身边人忽然身子一塌朝她倒过来,薛宁一惊,本能地伸手接住,一抬眼,对上秦江月有些充血的眼睛。 血丝布满他的双眼,薛宁吓得以为他入了魔。 大约是从薛宁眼中看到了自己骇人的眼瞳,秦江月勉力站起,咳了几声说:“是体内魔气作祟。不碍事,别怕。” 薛宁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保持沉默,安静地扶着他站好。 秦江月想自己走,可刚迈出步子又是要倒下。 “不然别去了。” 薛宁没办法,只好一直扶着他:“你都这样了,他这个时候还找你,他是不是疯了?” 秦江月微微垂头,柔顺乌黑的长发如墨色的云披散下来,身上衣料柔滑如他的肌肤,薛宁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出现他赤着的胸膛。 她使劲晃了晃脑袋,要把手收回来,却被一双冰冷的手握住。 “要去的。”秦江月抬起头来,看着她,“扶我去吧。” 他眼里有几分妥协于命运的惨淡,稍纵即逝,但薛宁离得近,又关注着他,全都看见了。 拒绝的话卡在嗓子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万般不情愿见到慕不逾的她,最后还是跟着秦江月一起离开了后山。 去无争法阁这条路她记忆深刻,因为那天夜里是落荒而逃,几乎爬着回来的。 越是靠近那里,薛宁心中越是堵得慌,周身气势反而涨了许多,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是秦江月安抚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战意收起来,你想和府主斗法吗?” ……她想! 可实力不允许! 薛宁咬咬牙,把脸上“死老头”三个字也擦掉,收起气势慢吞吞地说:“早晚得让他栽跟头。” 秦江月看她怨气冲天的表情,这样不愿意来,也还是因为他来了。 哪怕只是因为可怜他,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你可以。”秦江月声音压低,在走近人群之前轻声道,“你以后肯定可以在他之上。” 薛宁猛地顿住,眼神炙热地望进他的眸子。 “我看得见。”他的语气那样认真,“我看得见那一天。” 虽然不能真正用眼睛看到那一天了,但无妨,他可以用心看到。 不是不惋惜无法亲眼见到她变强后是什么模样,可是没有办法。 真是没有办法。 “把这个戴上。” 秦江月忽然递来一颗珠子,薛宁看着没立刻接,他便说:“它能遮盖你身上道法的变化,府主也看不出你转道重修了。” ……她差点忘了这茬,要是被慕不逾看出她道法变化会很麻烦,指不定留下她问东问西。 “多谢。” 薛宁珍重地收过来,想了想,塞进了腰间放灵石的小荷包里。 “这样可以吗?” “可以。” 他点了点头,前方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大哥。” 是秦白霄,他来接秦江月了。 他也想到兄长行动不便,所以得到消息就立刻赶过来。 见薛宁扶着秦江月,他松了口气,上来要将薛宁换下去,可秦江月拒绝了。 “前面带路。” 四个字,简简单单,秦白霄只恍了一瞬,立刻照办。 他回眸扫了扫薛宁迟疑的脸,快步走在前方,生怕薛宁就这么把兄长的手交给自己。 这些日子在后山,他看到的不多,但也不少。 毕竟是亲兄弟,兄长时不时的言语和眼神,他又怎会发现不了端倪? 薛宁就真的没感觉吗? 不一定。 她或许有,只是一直在装傻。 很难想象兄长那样的人会喜欢什么人,或者对什么女子有好感。 总感觉兄长就该一直高高在地坐在神坛之上,偶尔投几个眼神下来,永远圣洁高贵不染尘。 会动心,会欣赏什么女子,太过不可思议。 但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也还是发生了。 秦白霄心情复杂,看薛宁的眼神也更加复杂。 这一路去法阁,因为迁就秦江月的速度,他们走得很慢,就跟散步差不多。 路遇许多同门与秦江月打招呼,姿态谦卑,表情伤怀,眼神投向薛宁时,又很怪异扭曲,似乎不理解秦江月为何许她这样的人如此靠近。 嘿你猜怎么着?薛宁当着他们的面,将秦江月的手臂挽得更紧。 秦江月明白她在想什么,也没有任何意见,随她折腾。 倒是薛宁很快就有些不太高兴。 不全是因为那些人看她的眼神。 也因为他们看秦江月时的表情。 不知为何,看着他们为他惋惜伤怀的脸,她总觉得虚假。 好像追悼他怜悯他,是某种特别高端的风尚,能让这些人戴上什么光环。 于是人人都跟风一样的议论纷纷,走至面前阻他们去路,吵得她只想把他们的嘴巴都封住。 又是一群不知所谓的人来了,挡在他们面前自报家门:“真君,我们是江长老峰上弟子,曾受过您的恩惠,今日特来拜见。” 这几人意气风发,穿着器修的青衣,深深地弯下腰来。 秦江月如常地颔首接受,细致周全,哪怕已经有些薄汗,也不见对拦路人的不满。 秦白霄紧皱眉头,拿了剑挡在他们面前:“都让开,一个个往前凑什么,不知道我兄长有事要办吗?” 他如此模样,那些人确实是都让开了,但表情不太好看,眼中似有不满。 秦白霄不在乎,目的达到就行,继续在前面带路,倒是薛宁停了下来。 “那个,对,就是你们。”薛宁扶着秦江月,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些默默不满的人,“你们很仰慕真君是吗?” 那些人一怔,本能地不想和她说话,但这问题确实得回答,他们纷纷点头。 薛宁一笑,接着表情突然狰狞起来:“那要不,你们都跟着一起走?” 这个一起走肯定不是去法阁。 那就只能是走到另外一个地方了——死亡。 一个个显眼包往前凑刷脸,刷什么刷,这么舍不得秦江月,他死了干脆跟他一起走啊! 碍着秦江月本人还在这里,薛宁说得比较含蓄,但意思都表达到了。 众人看着她,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手抬着,一副“你这话我没法接”的样子。 薛宁挽着秦江月就走。 秦白霄在前面听着看着,不知道该夸她还是该气她。 “愣着干什么,要不你也别带路了。” 薛宁见秦白霄柱子一样挡在前面,颇为不满地皱着眉。 提到秦江月要走,何止他不高兴,她心里就高兴吗? 看一个相处这么久的好人要死了,她还是体验过死亡的人,心里只会比他更难熬。 秦白霄敛眸继续带路,没了碍事挡路的人,他们很快到了无争法阁外。 法阁天幕打开,慕不逾的脸出现在上面,见到薛宁的一瞬间,慕不逾冰冷漆黑的眼睛转了转。 “你来了。” 他最终还是无视了薛宁,只对秦江月道:“本座这里有一人,你替本座掌掌眼。” 原来是这样的事。 秦江月从前常常替慕不逾教导其他同门,为修界培养人才。 只是今天要见的人有些特别。 薛宁立刻就想到一个人来。 原书里曾有个白月光的替身,是慕不逾选出来的,与秦白霄竞争了半本书。 男主要变强,除了有一个悲惨的身世,一个灵魂寄托,一个得不到的爱人,当然少不了竞争对手。 缓缓从台下走上来的人就是那个竞争对手。 秦白霄是秦江月的弟弟,秦江月自然希望自己的一切都可以交给他,这样弟弟的未来也算有所保证,毕竟自己死了,无法再护着他,也希望自己的遗志可以继续保护他。 可府主不是秦白霄的哥哥,他心中是天下大势,降魔剑尚且未认主,万一秦白霄不行呢? 他更怕的是秦白霄未来有一天也会如秦江月一样死了,如今的情况提醒了他,吃一堑长一智,他需要再为人们多造几个“神”出来。 秦江月除了真的有实力之外,也是一种希望的象征,是人们对未来的美好寄托,他倒下了,就得有另一个人代替他。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49节 万一他一脉同传的弟弟不行,甚至未来修为都抵不过他这个府主,那就得有备选。 这就是他要秦江月这副身体还亲自过来的目的。 这次看人和以前每次都不同。 “本座寻了多日,在凡间找到他,同你一样,似是天生剑骨。”慕不逾道:“你好好看看,本座有没有看错。” 天生剑骨,这世上就秦江月一个,他亲生的弟弟甚至都不是。 但眼前这个好像是。 慕不逾其实也拿不准,还是要秦江月确认一下。 无争法阁外人不多,就秦江月、薛宁和秦白霄,如今再加上一个外来者。 那人穿着和秦江月相差不多的白衣,亦是金冠束发,风度翩翩,眉眼之间甚至都与秦江月有几分相似。 他停在法阁外,朝慕不逾拜了拜,喊了一声师尊,然后才望向他们。 他怎么现在就出场了? 记得原书里秦江月死后他才出现的,也没有慕不逾请秦江月来掌眼的剧情。 薛宁皱着眉,盯着对方,目光不善。 那人视线飘过薛宁,留在秦江月身上,恭敬地唤了一声:“潮凝真君。” 秦江月静静看着这一幕,面上不见什么不悦,似乎也并不抗拒慕不逾的要求。 可薛宁只觉得处处怪异,处处不舒服。 “晚辈傅蘅芜,见过真君。”他周到地弯腰行礼。 他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上来不久之后,就有两人跟着上来。 是慕妏和温颜。 姐妹俩站在一起,温颜神色冷淡,低着头,尽量不去看秦江月。 慕妏则怪异地扫了一眼薛宁,她脸色不太好看,似乎有些虚弱,触及薛宁回应的眼神,竟然没有发飙,只是轻哼一声就别开了头。 那哼声也没从前那么轻蔑不屑。 “?”大小姐转性了? 她正想着,秦江月已经不必她搀扶,望着傅蘅芜片刻,对天幕上的慕不逾道:“这位师弟确实是天生剑骨。” 慕不逾白须之下似有些笑意:“当真?甚好。” 他转而对傅蘅芜道:“如此,你便与江月一起回去,让他这几日教导你一番,也试试降魔剑能不能接受你。” 傅蘅芜无有不应,但也没立刻走过来,他观察着秦江月的反应,然后发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江月?”慕不逾再次开口。 通常出现这样的情况,秦江月一般不会过多拒绝他,那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但此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秦江月冷金色的眼尾微微扬起,和和气气地说着让慕不逾没有面子的话。 “教不了,府主另请高明。” 秦江月点点头,转身便走。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慕不逾在这么多人面前被秦江月下了面子, 哪怕隔着天幕,也能感觉到他的不悦。 但他克制着,并不发泄出来。 “为何教不了。”他冷冰冰地问, “近日身子更不好了?你法阁里来, 我为你注灵。” 慕不逾是法修, 他来为秦江月注灵不会使他伤势更重, 确实可以帮他缓解痛苦,但秦江月还是拒绝了。 他一言不发, 背对着所有人,手抬起, 在傅蘅芜的注视下唤出了降魔剑。 傅蘅芜看到降魔剑的一瞬间眼神就炙热起来。 他从前在人界是个散修,漂泊无依。 在慕不逾找上他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和那位天下闻名,凡人为其建起无数庙宇的潮凝真君一样, 是天生剑骨。 他知道自己有些灵力,可从前在仙府来招收弟子时做过灵根测试,是驳杂的五灵根,连无争仙府的外门弟子都没资格做。 他没想到时隔多年, 命运终于眷顾了他。 降魔剑, 那是剑仙曾经的佩剑,在秦江月出生之前,一直封印于镜湖湖底。 秦江月出生那日, 紫霞道光印满天际,平静如镜的镜湖波涛汹涌起来, 降魔剑冲破结界飞出, 带着所有人找到了他。 一开始他们也很慎重,观察了这个孩子两年, 发现他果然灵气强大,出生就是筑基便不谈了,更是与降魔剑契合无比,是因着秦江月才有了天生剑骨这一说法。 至于剑骨真正是什么样的,也没人真的见到过。 秦江月是剑骨的拥有者,慕不逾要他来判断傅蘅芜能不能用也无可厚非。 降魔剑迸发出慑人的剑意,薛宁就在秦江月身边,距离它很近很近,但一点都没被影响到。 倒是其他人,除了秦白霄,全都被刺痛了双眼,无法自控地疾步后撤。 隔着天幕,慕不逾静静看着这一切,已经明白秦江月的意思。 “降魔剑不会接受他。” 秦江月轻轻动了一下手指,降魔剑就飞到了秦白霄身边。 “白霄,握剑。” 秦白霄怔了怔,手臂僵硬,在兄长的眼神下缓缓抬起手。 降魔剑剑身颤动,须臾后,被他握在手中。 剑意瞬间休止,一切威压都消失了,秦白霄似乎收服了它。 薛宁看到慕不逾脸上露出吃瘪的表情,心里莫名愉悦,可她还不及高兴,就察觉身边人气息不对。 她陪在秦江月身边时间不短了,立刻明白他要撑不住了。 “降魔剑已经认了白霄,便不会再接受其他人。府主尽可培养这位天生剑骨的师弟,只是我的道法实在教不了他,只能教给我弟弟。” 秦白霄是秦江月的亲弟弟。 直到此刻他仍在强撑着,在慕不逾面前为秦白霄拿到筹码。 秦白霄手握降魔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根本没有收服它。 是兄长。 是他让降魔剑这么温顺地待在他手中。 秦白霄很清楚兄长这么做的原因,他红了眼眶,看兄长示意薛宁扶他离开,追了几步,又握着降魔剑停下来。 他转过身,挥剑而起,对傅蘅芜道:“来打一场。” 不能浪费兄长的一片苦心。 他是为了他的未来,他要让他放心。 傅蘅芜微微皱眉,那眉眼之间真是和兄长有几分相似。 这几分相似让秦白霄更加厌恶。 这个人来到仙府不过几日,便和温颜、慕妏都关系极好,时常露出那种几乎是刻意模仿兄长的笑容,看得他恶心无比。 “府主看过,自当更明白你我的实力差距,拔剑吧!”秦白霄冷冰冰地说。 薛宁扶着秦江月走出不远,就听到后方剑鸣声,她不用想都知道那是降魔剑。 秦江月体内有魔气作祟,是魔神留下的,降魔剑也无法逼出来,又或者说就算可以逼出来,那也要他跟着一起死,得不偿失。 手臂一沉,秦江月靠在她身上急促喘息,再次以如今的身体操纵自己的本命剑,使得秦江月伤势更重了。 薛宁感觉手臂除了沉还有些炙热潮湿,心里一紧,正想低头查看,就被秦江月按住。 “别看了。”他呛咳两声,“是血,你看了会吐。” “……”薛宁半晌才说,“回去躺着。” 秦江月倒是不反对,只是低声道歉:“抱歉,弄脏了你的衣裳。” “……说得都是什么话,没力气就别吭声,尽说些无谓的话。” 他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是错觉,这之后一路都很沉默,也不是特别痛苦。 秦江月早已习惯这些疼了,只是突发奇想,知道要用什么给薛宁做本命法器了。 靠近后山时,他抓住薛宁的手:“尽快决定想要怎样的法器。” 薛宁烦不胜烦,对这句话的潜台词非常了解:他时间不多了,再慢就没办法亲手帮她做了。 “我的法器自然是自己想办法,你别老惦记这事儿,你又没答应过要给我制本命法器,不用这么急着给自己找活干。” 薛宁扶着他往回跑,跑了几步觉得太慢,大声道:“小龟!来驼人!” 小龟从不知道哪个草丛里钻出来,身体缓缓变大:“来了阿宁!” 变大了才发现要骑龟的不止是薛宁,还有秦江月。 两人依偎着靠在龟壳上,小龟腾云驾雾,回去的速度明显加快。 薛宁稍稍松了口气,低头看怀里的人:“怎么样?做点什么可以让你稍微好受一些?” 秦江月闭着眼,眉心血印又加深了,阳光洒在他脸上,看不到半分生机,尽是破碎和哀忘。 “回去躺着便好。你今日还要修炼,不必管我。” 他的声音很轻,他们靠在一起,彼此感受着对方的温度,薛宁明显是不舒服的,但她最近进益很快,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忍不了他身上忽冷忽热的温度。 她稳稳地坐在那由他靠着,像磐石不转移。 秦江月飞快地皱了皱眉,在薛宁注意不到的地方轻轻抓住了她的衣裳一角,那谨慎小心的样子,是从未在潮凝真君身上出现过的。 薛宁根本发现不了这样的小动作。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50节 她满心都在想,自己确实得加快修炼进度,秦江月身体已经是这个样子,后山容不了她几日了,魔神也快来了,到时真的把他一个人丢在后山躺着受魔神折磨,她实在做不出来。 纠结了一下,薛宁直接拍了拍龟壳:“小龟,调头,去镜湖。” 小龟不疑有他,立刻照办,秦江月看着云层下的方向变化,眼神有些空茫。 病美人真是让人心疼,薛宁也不解释,等小龟如常地穿过镜湖结界,就让它把两人放下。 “这里躺着可舒服了。” 薛宁从乾坤戒里拿出一条毛绒毯子,铺在白色的绒花灵植上。 “我之前累了就在这里躺一会儿,你就在这里休息,我去对岸修炼,免得木灵扰到你。” 她把秦江月安置好,还替他垫好了枕头,就和照顾孩子那样。 “要我说你就该每日来这里晒一晒,整天在屋里躺着可不行,一天至少得有半个时辰的大户外知道吗?”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不是在照顾伤患,而是在育儿。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修炼啦,哪里不舒服就喊我。” 薛宁认真地嘱咐,盯着秦江月的眼睛等他回答,秦江月静静看着她,良久才点了一下头。 薛宁意满离。 无争法阁的方向雷云不断,是秦白霄和傅蘅芜的比剑还没结束。 看来傅蘅芜确实有点本事,但他年纪可不小了,书里写他因为灵根驳杂没被仙府在幼年时期招收,一直都是散修,却没详细写他究竟是如何修行的。 秦白霄拿的可是降魔剑,他居然能撑这么久。 总觉得有些奇怪。 薛宁闭着眼,聚气于天灵,回忆着傅蘅芜的结局,似乎是在一次秘境之中,为了和秦白霄争第一,误入魔渊死在了那里。 这已经是靠近结局部分了,穿书一段时日,薛宁一直精神紧绷,再加上书看完有段时间,她也不是什么细节都记得。 总归傅蘅芜结局不好,死的时候算是大快人心,他顶着一张有秦江月三分姿色的脸,可没少在温颜面前做作,是男女之间一个大问题。 薛宁确实也讨厌那张脸,和他刻意的模仿。 太拙劣了。 神思渐定,薛宁不再想其他,专心致志修炼起来。 有镜湖这样的外挂,她必须快些筑基。 秦江月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薛宁从紧皱眉头到面无表情,这说明她已然入定。 她的努力有目共睹,在两人那日看起来是和谈,其实堪称把彼此推远之后,她就没日没夜地努力修炼,很明显是想尽快离开这里。 也离开他。 秦江月低下头,看着自己这副痼疾难医的身体,若说还有什么可取之处,除了一副尚未毁坏的容貌外,就只剩下这身剑骨了。 傅蘅芜的出现提醒了他,秦白霄有了降魔剑,自然什么都不怕,但薛宁要用怎样的法器才能令他安心赴死? 他一直在想,现下有了答案。 次日傍晚,薛宁才从入定中醒来,还是小龟叫醒她,说秦江月不太好。 薛宁恍然回神,发觉自己又进益了。 她练气五层了。 小进阶不像大的跨境那样会招来雷云,薛宁的变强一直无声无息。 花枝在她手中,绿芽已经可以长成叶子,花瓣重新盛放之日不远了。 看着花枝,她突然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法器了。 不过当务之急是去看看秦江月。 她现在可以短时间内不进食没关系,他可不行。 匆忙跑到镜湖的对岸,薛宁见到秦江月正盘膝坐着,掌心里有什么东西。 雪白雪白,好像某种……骨头? 但又是玉质一般,泛着透亮的霞光,很美很美。 他抬起头,面色惨白,但精神状态看起来……还不错? 甚至有些高兴? “怎么了?”他和缓地问了句。 薛宁张张嘴:“小龟说你不太好。” 秦江月望向小龟,小龟立马成了缩头乌龟。 可能它确实看到了点什么,但在真君的忠告之下,是不可能完全说出来的。 “嗯。”秦江月认可了,“是有些饿,你若好了,帮我炖汤吧。” 薛宁心说这还叫个事儿? 她现在灵气充盈,在镜湖旁边感觉不要太好,炖汤分分钟就能炖好。 “你等着,马上就能喝上!” 薛宁转身去忙活,秦江月看她精神奕奕的模样,也能察觉到她的开心:“这么高兴,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薛宁动作顿了顿,没吭声。 秦江月便道:“说于我听,也让我高兴一下罢。” 薛宁将灵石丢进炉灶里,直起腰,将花枝拿起来比划:“我想,就用你给的花枝做法器。” 秦江月愣住,脸上有些错愕,那只是他随手一折的花枝,再普通不过,怎么能当法器? “不行。” 他几乎立刻拒绝,但薛宁不肯退让。 “当然不是就这么直接用。” 薛宁让汤炖着,跑到他身边蹲下,在他的注视下用灵力一点点引导花枝变换模样。 秦江月看得惊讶不已。 她进益实在太快了。 不过几日的功夫,居然已经可以使花枝的形状随心转变。 秦江月默不作声地观察她身上的灵力走向,发觉和从前一点都不一样。 转道重修刚开始时也不是这样顺畅通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小龟那边有些动静,秦江月一想,是从他们重新定下神魂契约开始。 ……那不是薛宁,却也是薛宁。 从前薛宁的身体达不到的程度,现在薛宁的身体可以。 这些日子都是他给她梳头,她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哪里有变化。 秦江月扫了扫她变短一些的头发,眼前一晃,是薛宁改造好了花枝。 “你看这是什么!” 秦江月定睛一看,眉宇间露出几分困惑来。 “……这是什么?” 花枝变得很长,很粗,很大,枝干中空,被薛宁握在手里的地方有手柄一样的分枝。 薛宁双手握着花枝,从花枝枝干类似通道的中空里变出一片淡粉的花瓣来,额头因耗费灵力带气一些汗意。 “送你,争取下次能送一朵完整的花。” 秦江月思索的时候,薛宁费尽力气才催生出这么一朵花瓣。 粉嫩嫩的花瓣躺在她掌心,是她今日最好的成绩。 她送给了他。 “我这里的东西大多都是从你身上得来的,就这个是我自己变出来的,你别觉得寒酸啊……其实我也就是开个玩笑,这也算不上什么送你的礼物。” 薛宁打算把花瓣收回去,但秦江月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谢谢。” 他将花瓣拿过来攥在手心,低着头说完,长睫遮住了眼底的神色,薛宁看不见。 她挠挠头,又开始摆弄手里的花枝:“我真觉得特别好,我都给它起好名字了。” 秦江月感受着掌心的花瓣温声问:“你想叫它什么?” 薛宁跃跃欲试:“a。k四十七!”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薛宁手握a。k花枝, 别致又赛博,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 “我将灵力凝成灵球或者花瓣模样,或者随身带着一些花枝灵植, 再将他们当做弹·药一样填进去, 借助花枝将其融合催生变大, 会比直接来轻松一些,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薛宁抱着花枝凑近他,满眼好奇地等着他回答。 秦江月将花瓣收进衣襟里, 薛宁看到他那个动作,眼睫颤了颤, 没吭声。 收好花瓣,秦江月才将薛宁怀里的所谓a·k接过来,仔细研究了一下道:“这就是普通的花枝,你之所以会觉得在中空的枝干里凝结灵力和催生变大植物会更轻松, 或许是因为它的外观可以帮你在心理上更直观地感知灵力聚集在了一起。” 心理感应在修行中也是很玄妙之处。 眼睛看着灵力都聚在枝干中,确实会给心里上造成一些本能的意识,帮她更方便聚合灵力。 “真要用它?”秦江月将花枝放在盘着的双膝之上,再三向她确认。 薛宁转身去看汤, 熄了火说:“对, 就用它,汤好了,我帮你凉一下。” 她把汤倒进汤盅, 用勺子轻轻搅拌,又端着去镜湖边, 借着镜湖袅袅而起的凉凉烟雾让汤凉得更快些。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51节 秦江月看着那一幕, 想说有种法咒可以直接将汤震凉或温热。 但话到了嘴边,他并未真的说出来。 他们在一起。 这里除了他就是她。 小神龟早在吓成缩头乌龟的时候溜走了。 他们寻常地谈论修炼, 她为他炖汤,轻轻用勺子搅拌的模样,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烟火气是他身上最欠缺的东西。 万佛法寺的纨念大师不止一次说过,他身上缺点活人的烟火气,是还没遇到自己的缘法。 现在想来,他的缘法就在眼前。 秦江月是个非常清醒的人,不管遇见怎样的事总能保持冷静。 唯独这次。 他知道她不喜欢他,可又觉得她不能真的不喜欢他。 一种微妙的,像是不甘的情绪桎梏着他,让他前所未有地活得像个真实存在的人。 注视着薛宁端着凉好的汤盅过来,秦江月嘴角微微扬起,露出和煦温文的笑来。 “好啦,喝吧!” 她素白的手递来汤盅,由他亲手梳理的双髻上簪着银色的蝴蝶珠花,明媚的阳光将他们一起笼罩其中,金色的光晕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她最好还是有一些喜欢他。 那么即便最终选择不喜欢他,也没有关系。 “想什么呢?” 秦江月心事重重病美人的模样薛宁都看不过眼,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低头喝汤,斯斯文文,进凡食这种事情,都做得恍若仙人。 “没什么。”他慢慢说,“你要用花枝做法器也可以,我再帮你淬炼一番,不然等你日后法力高强,它承载不了你的灵力,会碎。” 说的也是,普通的花枝怎能承受巨大的灵力? 现在练气阶段还行,之后恐怕就不行了。 薛宁想着这也不麻烦,就答应了:“那咱们就一直在这里吧。” 秦江月握着花枝怔住,抬眸看她:“什么?” 薛宁把自己早就做好的打算说出来:“我也不想老是回后山来回跑了,反正你弟弟也不来了,咱们就一直在这里好不好?我方便修炼,你也可以做你的事。” 她盘膝坐到他对面,明明两人是一个姿势,但她上半身懒散得很,还双手托着脸,怎么看怎么松散随意。 换做别人,秦江月大约要纠正这个坐姿,但是她的话,做什么都可以。 “后山那里到处都是藤蔓,遮天蔽日的,我最近仔细观察,整个无争仙府好像只有这里没有那些讨人厌的藤蔓。” 秦江月心思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并未立刻拒绝。 薛宁就加了把劲儿:“这里风景也好,总比你日日在后山看着迟暮的太阳来得轻松吧?你喜欢清静一点,这里就很清静呀,仙府里能进来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话都是有道理的。 可秦江月看着她的脸,那有些闪烁的眼神暴露了她真正的目的绝对并非如此。 “好。” 他应该拒绝。 这是危险的。 危机的讯号已经惊动了他的警戒,他心中提起弦来,可双唇不听自己使唤,在明知她有其他所图的情况下,依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薛宁高兴起来,站起身朝他抱拳:“多谢帮我淬炼法器,可需要什么别的材料?我去帮你找。” 她能找什么? 也不需要什么。 甚至连炼器炉都不用。 “我这里都有,你自管修炼你的,这几日便能为你制好法器。” 薛宁不疑有他,答应下来就去修炼了,当真是对他毫不留恋。 秦江月不自觉触上自己的脸。 脸还是那样,即便苍白了一些,风姿依然不减当年。 可她是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色令智昏的事,当真和她的保证一下再也不会发生。 求来的事,为何又开始觉得悲哀了呢。 秦江月看薛宁再次入定,微微偏头,睨着偷溜回来的小龟。 他一手握着花枝,一手抬起,在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 小龟浑身一凛,真君那个动作明明俊美而温柔,但它就是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如果它真的有汗毛的话。 看小龟老老实实把脑袋缩回龟壳,秦江月眯眼迎着骄阳看过去,心说,是个好时辰。 薛宁入定,无人打扰,秦江月将手中花枝放到一边,又拿出了那段泛着霞光的玉骨。 胸口还在发疼,他忍着咳意,将玉骨一点点捏成花枝改造过后的形状。 但要把它变成花枝的纹理质感,对没有灵力的他来说还是太难了。 秦江月看看无力惨白的手掌,虚虚握拳轻咳两声,取来身边几朵绒花,照着它们的模样,用小刀在玉骨上刻了几朵花。 如此也算是花枝的特点吧。 做完这一切,秦江月将玉骨抬起,用阳光照着看了看,胸口一阵阵的空虚发冷。 不能这么快交给她,否则她恐会怀疑,还是过几日再给出去吧。 将玉骨收起来,再去看身边那花枝,秦江月轻轻握住,仔细凝视许久,收进了千疮百孔的灵府之中。 经过傅蘅芜的事,慕不逾本不想再与秦江月有何来往,但他已是俱亡之体,却几日不回后山,他总要确认一下他究竟在干什么。 整个仙府都没有他的踪迹,那就只有一个地方了。 慕不逾来到镜湖外,穿过结界,看到了相处和谐的两人。 几乎在慕不逾来的一瞬间,秦江月就感觉到了,但他没做任何表示。 慕不逾也没靠近,就远远看着,脸上全是对他居然让薛宁在这里修炼的不赞同。 他甚至觉得薛宁玷污了这片镜湖。 这可是修界至宝。 但秦江月毕竟是“剑仙转世”。 虽然如今看来这转世也没什么厉害,甚至不一定是真的,最后还是逃不掉一死,可也不能否认他从前的功勋。 慕不逾仔细观察他们两人相处,明明隔着湖面,分别坐在两边,可他能感知到秦江月无视他到来时那份戒备。 戒备。 因为薛宁? 可笑。 在慕不逾的印象中,秦江月是个很好用的人。 好用到什么程度呢? 只要是交代给他的事情,总能完成的妥帖漂亮,任何难题他都能解决得完美无缺。 他甚至没有一丁点私心,一百多年来,日夜都在为仙府,为修界和人界的未来奉献自我。 虽然培养自己的弟弟也可以称之为私心,可那日傅蘅芜和秦白霄比武他也看出来了,秦白霄确实有天赋,哪怕没有天生剑骨,依然是可造之才,所以这也不算是完全的私心,他依然是在为修界为仙府的未来着想。 薛宁则绝对是他的私心。 百分百的私心。 他简直是在胡闹。 换做之前,慕不逾绝不容许有人如此动摇秦江月,可秦江月就要死了,远观他的状态,五日,他最多还有五日时间。 罢了。 人之将死,便容他私心一次好了。 慕不逾关注着这里,同样也有别人在关注这里。 正是入仙府不久的傅蘅芜。 这天深夜,傅蘅芜忽然浑身痉挛,入定都无法维持,人很快昏死过去。 但不多时他又睁开了眼,那双眼睛红黑交替,是有谁在通过这双眼睛看着仙府最近发生的一切。 十重天上,从前的神仙之境如今火海漫漫,无边无际,是魔神长圣的领域。 魔神座下七位护法,各个实力强大,为首者一双骨翅,长眉长目,瞳孔血红,名号倾天。 他转转眼珠,念叨了一句“有趣”,如同寻到什么笑话般,兴致勃勃地将看到的画面转送到了十三重天。 魔神长圣正在那里安眠。 稀奇的是,魔神领域的十重天上竟有个凡人女子,她锦衣华服,面容美丽,鼻尖有颗小痣,伏在倾天膝上醒来,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了?闹什么呢?” 倾天所有的强势瞬间泄除,温声道:“没什么,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事,转给吾神解闷。” 女子蝶翼般的眼睫翕动,淡淡道:“你的神感兴趣的东西,那肯定是无争仙府里发生了什么。” 倾天一眯眼,凑近她,捏住她的下巴:“确实是。别在这里说这些话,吾神什么都听得见。你的表情也要收敛些,否则神会不高兴。” 女子挣脱他的手,冷淡地转身就走。 倾天一点都不生气,振起骨翅追上:“这就生气了?我是为你好啊,我好不容易才让你活下来,总不能让你那么简单就死了。”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52节 人界,无争仙府,镜湖旁边。 又是新的一日到来。 今日气候有些不好,哪怕是镜湖所在之处也看不到什么阳光。 沉沉的黑云裹着天空,闷得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找我?” 哪怕天气不好,薛宁心情依然很好,因为她就快要练气九层了,筑基就在眼前。 时间紧迫,她本想继续修炼,但秦江月忽然叫她,她自然得过来。 黑衣黑发的白月光站在湖岸边,将淬炼好的花枝交给她。 “你的法器。” 薛宁低头看着,有些吃惊。 ……这是她之前那朴实无华的花枝a·k吗?? 玉骨生香,流光溢彩,它确实和花枝交出去时造型一模一样,但质地变化有些太大了。 薛宁能找到唯一和从前相似的地方,除了造型,就是玉骨上那几朵雕刻精美的绒花。 “这是我的,花枝?”薛宁困惑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置信。 秦江月一生恪守己道,自然周全,未曾骗过一个人,撒过一次谎。 但他看着薛宁,点头认了自己此生唯一一次谎言。 “是。材料有限,时间紧张,只能淬炼到这种程度,倘若你觉得不好,我可再想办法细化。” 他一这么说,薛宁哪里还敢迟疑。 “不不不,已经很好了!只是看着就觉得喜欢!” 薛宁将法器接过去,手触碰着玉骨生温,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 她当然是喜欢的。 甚至是爱不释手。 秦江月观她的神色,忍着胸中空荡,嘴角也似有若无地勾起。 “谢谢。” 薛宁认真地道谢,秦江月已经收起了他稍纵即逝的笑。 “不必。顺手而为,不值一提。” …… 顺手而为,不值一提吗? 薛宁这个时候还不懂如何观法器。 但她半个门外汉,也能感觉到这法器的强大特别。 这绝对不是不值一提。 秦江月修为虽高,但道号只是真君,一直不曾往上提,是因修界不过三位道君,各个德高望重,他不愿那般高调。也是因道君之上该如何称呼,众人尚无一个定论。 没人达到过那个高度,在神仙两界尽数败退之后,灵力有限,更无人能达到那个高度。 秦江月所作法器,是将自己毕生所学,和身上仅剩的至宝全都交付了出去。 这玉骨花枝流光四溢,灵气逼人,拿在手中很有分量,顷刻间便与薛宁建立了神魂联系。 是与她契合至极的本命法器。 薛宁拿着它,好像马上就要筑基了。 秦江月证实了她的感觉,眼神有些复杂道:“你要突破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如今修界灵气稀薄, 偏安一隅,苟且偷生。 修为能至道君者寥寥无几,便是秦白霄和温颜这样的男女主, 如今也不过刚刚金丹。 薛宁可以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突破筑基, 何止是天赋卓绝? 她听秦江月肯定自己确实是要筑基了, 除了最初的高兴还有些不安。 “……是不是太快了?”她握紧了手中玉骨花枝, 微微皱眉道,“我总觉得不太踏实, 我好像筑基太简单了,太快了, 这真的是好事吗?” 一心想着尽快有自保之力,找到适合自己的道法,成功筑基,确实可以在当世尚算有了自保之力, 可这么快,这样急迫,也确实让薛宁心里没底。 她的不安尽数表达出来,脸色有些苍白, 头顶闷雷滚滚, 是她筑基的雷劫快来了。 “你觉得快吗?” “……和生来筑基的你比肯定是慢了许多。” 秦江月笑了一下,相较于薛宁临门一脚的紧张无措,他神色无波无澜, 安之若素。 “府主七日筑基,你与他比也慢了不少。” 薛宁尬住了:“拿我和他比, 是不是有点……” “为何不能比。”秦江月认真地看着她, “在我眼中你们没有什么不同。若你有几百年的时间,成就定不会逊于府主。” 他都这样说了, 薛宁心里还是不安稳。 她忽然觉得很累,精疲力竭的,低头看着自己掌心,聚成一团木灵,心想,照白月光的说法,仙凡结合也并不弱小,若是原来的薛宁还活着,能看到转道重修会这么适合她,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偏执? 是了,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不安了,因为她觉得现今的进度除了太快太轻易之外,更像是偷了别人的。 她始终不是原身,眼下一切不过是借尸还魂,这一切似乎不该属于她。 “不要胡思乱想。” 手腕忽然被抓住,薛宁望过去,对上秦江月有些严肃的眼眸:“去镜湖里。” “为什么?” 她问,秦江月却不作答,只催促她快去。 薛宁迟疑了一下,还是按他说的做,在他目送之下一点点潜入镜湖。 水漫上锁骨的时候,她不再往里面走,人转过来,远远看着岸上的男人。 秦江月宽袍广袖,长发披散,飘逸如仙。 “把衣服脱了。” “?” 薛宁所有的不安都在这一刻凝结,诧异地看着他,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还要再确认,就听秦江月重复道:“把衣服脱了,照我说得做。” 雷云更密,闪电时不时划过,闷闷的滚雷接连而来。 薛宁再次不安起来,她嗓子干涩,远远和秦江月对视许久,终于在水中抬手,一点点解开自己的衣带。 雷云下的风吹动秦江月的长发和衣袍,他临风而立,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他那样恪守礼数的人,少见地并未在她脱衣时转开目光。 镜湖水清澈见底,哪怕已经漫到锁骨处,其实也遮挡不了什么。 还好他们离得足够远,秦江月大概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只是忽然见他双手负后,眉头皱了起来,薛宁抬眸望劈下来的闪电,他苍白俊美的脸被闪电照得更亮,恍若天神。 薛宁怔了怔,衣裳基本已经脱完了。 镜湖水往常是冷的,现在不知为何突然滚烫起来,像是温泉般冒起了缭绕的白雾,如此便可以完全折腾她的曲线和风姿。 薛宁微微松了口气,也看到秦江月皱着的眉松开了。 “……然后呢?要怎么做?” 她嗓子干涩,说话也有些迟滞,听得人耳根发软,暧昧丛生。 薛宁吃惊于自己居然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恨不得捂着嘴巴缩进水里。 秦江月这时刚好说:“进去。” “?” “到水里去,好好看看你自己,在修行上,这称之为‘观内’。” ……观内?奇怪的要求。 薛宁满脸困惑,但白月光是权威,她还是决定顺从。 在又一道惊雷劈下来的时候,她吓得缩进了水里。 泡泡冒上来,薛宁努力在水中睁大眼睛保持站立,在窒息之前低头看着自己。 ……哪怕是自己的身体,这样看着也有点羞耻。 薛宁想到岸上还有谁,对方衣着整齐,自己却是这副模样,羞耻感更胜了。 窒息感来临,冒出头之前,薛宁恍惚看到了什么意外的东西。 她仰头甩掉长发上的水,满脸都是落下的水滴,人有些呆住。 刚才看见的是什么? 发髻散下来好像也有点不对劲。 她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头发,怎么好像短了不少。 秦江月站在岸边,一瞬地不瞬盯着她,知道她已经发现了之前一直忽略的变化。 他后退几步,将距离拉得更远,仰头看天雷滚滚,这比他金丹时的雷劫要差得多,可那时他半分不惧,安然度过,现在却产生了一种好像是“紧张”的情绪。 原来这就是紧张。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53节 秦江月捂着自己的胸口,困惑地接受这种新鲜的情绪。 薛宁的不安除了来源于对自身的认知不清,还有她口口声声的“轻松”。 但真的轻松吗? 他始终在她身边看着,并未觉得她有多轻松。 废去道法时撕心裂肺的痛苦,肯重头再来的决心,从零开始的认真努力,一日一日披星戴月的修炼,这些都并不轻松。 身处逆境,与多方斡旋,求一刻安稳,这也不轻松。 她也确实受了些镜湖的益处,在本身便有天赋的前提下,更是脱胎换骨。 但这也是有代价的。 代价很快就要来了。 秦江月闭上眼。 这件事她只能靠自己熬过去。 他什么都做不了,那就不能看。 看了便会忍不住想自己到底还有什么能为她做的。 镜湖里面,薛宁已经再次沉了下去。 这次她很久都没上来。 她呆呆看着自己胸口处的疤痕,其实穿书这么久,她并未特别仔细看过原身这具身体。 虽然脸上四肢都一样,痣的位置也都一样,可薛宁还是不好意思看身体的私密处。 看到这道疤痕,她本能还在想,原身是被杀了吗? 或者受过很重的伤? 在哪来?在思过崖九层吗? 可这伤口的位置怎么那么熟悉? 薛宁浑身如通电一般,猛然想起上辈子临死之前。 刀插入心脏,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救护车到的时候,直接给她盖了布便走了。 那个时候她早已没有了脉搏。 她是迷迷糊糊中,不知是意识还是魂魄飘在空中看到的这一幕。 除了最开始的一瞬,其实也没有那么疼,大约是大脑最后一次保护她,剥离了疼痛的感受。 如果还有得救,应该还是会在一段时间后感觉到疼的。 确实是没救了啊。 这道疤就和刀刺入的位置一模一样。 连疤痕的形状都是那么熟悉。 薛宁突然想到变短的头发,窒息感再次袭来,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 转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自己的? 薛宁再次浮出水面,想要问秦江月,却看到他闭眼站在那里,就知道自己不必问。 先不说肯定没有答案,真的问了不就是暴露自己的身份问题吗? 好不容易熬到今天,怎么想也不能功亏一篑。 可秦江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让她入水脱衣,真的不是故意借此提醒她吗? 很快她就发现,也许不是因为这个。 因为雷劫劈了下来。 筑基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它是修炼者第一个大境界提升,是基础部分,听起来没那么难,可如果连筑基都不稳固,道法都不曾选好,那就谈不上有什么更好的未来,就像原身一样。 薛宁在水中有些站不稳,身上每一寸都因为劈下来的雷而疼痛。 血水从脉络里喷溅而出,她几乎以为自己要四分五裂了。 秦江月的声音在她身心俱粉时传来:“看漫看视频在裙一五二耳七五儿吧以你借了镜湖的力量,如今便要在镜湖里成功筑基。所有得来的便益,都会被雷劫加倍讨回来。” 薛宁努力睁开眼,看到重影的男人,半晌才艰难地问道:“如果我撑不住呢?” 秦江月睁开了眼,静静看着这里,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拳,口中语气却很淡:“那就死吧。” 万事有利有弊,守恒而行。 镜湖确实有助于修炼,能帮人脱胎换骨,但安知不是借贷了未来的力量? 这到底是好事坏事,全看当事人能不能抗得住。 薛宁脑子里只剩下“死”这个字。 她又想起了刀刺入心脏的感觉。 暴徒闯入幼儿园,诉说自己过得多么辛苦,社会多么不公平,他要报复社会。 这种人在薛宁看来甚至谈不上什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一点都不可怜,他到了这个时候都知道要来找幼儿报复社会,而不是去健身房找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 这种人只有可恨。 扑上去保护孩子的时候她也没想那么多,等真的倒下了,起初也不疼,也并未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她那时还能说话,还能看孩子有没有事,意识开始模糊,也只觉得自己可能是失血过多要昏迷了,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要死了。 是孩子和同事们的哭声告诉了她事实。 真要死的时候,还是会有“为什么是我”这样的感受。 如今在镜湖里,疼痛只比那个时候更强烈,铺天盖地的痛楚,薛宁只能生生受着,挣脱不得,捆缚其中,她甚至发不出痛呼声。 镜湖水淹没她的喉鼻,她渐渐没有力气站稳,便漂浮起来,口鼻浮出水面,得来艰难的呼吸。 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湖水从脸颊滑落,她还在想“为什么是我”。 然后她慢慢觉得“是我很好”。 如果不是她就会是那个孩子,她还那么小,软软的一团抱在怀里,泛着淡淡的奶香。 记得那天早上还是她给小姑娘扎的辫子,小姑娘家长事忙,爷爷奶奶只顾着刚出生的弟弟,送到学校就走人,衣服乱穿,头发也不给梳。 薛宁每天早上都会给她梳头,把衣服给她整理好,实在看不过去,还会给她带两件衣服。 如果不是她死,那就是小朋友了。 那就觉得“还好是我”。 至少她已经活了二十几年,可小姑娘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薛宁好像一点点踩在了地面上。 镜湖突然真的变成了一面镜子,薛宁全身赤着,水滴不断滑落,披散的黑发与洁白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她低下头,看着“镜面”里倒映的自己,发觉自己好像和穿书时更不一样了。 她是她自己。 她没有在痛苦和不甘中沉沦着再次死去。 她浮上来,重生了。 看着“镜面”里的自己,她好像也知道了自己的道是什么。 对曾经的死真正释然之后,薛宁感觉到脉络炙热起来,一点点修复,一颗金色的珠子在丹田里缓缓凝结。 这应该就是她的“基”了。 薛宁仔细看着那颗珠子,竟觉得它好像在朝自己笑。 其实她的道很普通。 普通到不值一提。 无非四个字:好好活着。 活着本身就是一种修行,是一种道法。 得来不易的又一次人生,她要好好活着。 柔软的衣料从天而降,将她遮在其中,薛宁闻着外袍上的气息,是秦江月身上淡淡的香气。 她将外袍裹紧,与自己肌肤相贴,仿佛被他紧紧拥着一般。 抬眸望向岸边的人,他一直守着她,从始至终,除了偶尔说话不太中听,实实在在帮了她许多,也让她这会儿不那么孤单。 白月光不愧是白月光,哪怕明知他很快就要死了,还是让人忍不住产生一些想法。 产生想法是本能。 不去靠近是技能。 薛宁的技能纯熟。 因为她要“好好活着”。 薛宁从湖面上站起来,裹着他的外袍一步步走到岸边,站在他面前,任他打量自己。 秦江月在她中看到坦荡,看到生机。 看到一些细微的欣赏,还有明显的退让。 他喉头发甜,恭喜的话忽然怎么都说不出来。 心涩得不行,像是下一刻就要粉碎一般。 也就在这时,刚刚消失的闷雷滚滚再次出现。 一个秦江月意想不到,薛宁就早就料到的人出现了。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54节 竟然是今天。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是这个时候? 薛宁看着雷云之上长发飞扬,身高至少两米以上,巍峨如山的魔神,抓着秦江月的手转身就要跑,却被秦江月反手握住,牢牢地庇在身后。 “有趣。” 丝滑而阴冷的声音高高在上,充满兴致道:“真是有趣。” 第40章 第四十章 薛宁早就知道会见到魔神。 可真的见到了, 那种不管是文字还是梦里都无法形容威压差点压垮了她。 她胸口一热,嘴角沁出血来,秦江月握住她的手, 炙热的灵力送入她脉络之中, 又被她清醒地原路返回。 “你在干什么?”她错愕地望着他哪怕面对魔神依然挺直的脊背, 魔神很高, 像座山,但秦江月挡在前面的身影, 亦不逊于巍峨险山。 “你哪来的灵力?”薛宁是真的不理解,秦江月早就废了, 识海破碎,灵府四分五裂,体无完肤,怎么还能用灵力? 原书里魔神来的时候, 秦江月是没做任何抵抗的,哪怕温颜誓死挡在前面,他也不曾动过手,只是让温颜让开, 再将魔神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温颜后面会受伤, 也是趁魔神与秦江月“友好交流”时试图传讯,才被魔神不耐烦地打伤。 薛宁目前面对的情况和那时不太一样,有点不好, 但也没那么不好。 这里是镜湖,是魔神曾经唯一的对手剑仙元神所化的一处神湖, 先不说这个传闻是不是真的, 这里的结界隐秘可靠是百分百的,府主和大长老现在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 他们只要稍微坚持一会, 等两人赶来,哪怕也是蝼蚁,敌不过魔神也没关系。 魔神在原书里最后也没彻底毁灭六界,还是留着一部分敌对来“玩耍”,在他看来,看败者挣扎煎熬水深火热最是有趣。 因着这个他也不会把他们都杀了,从温颜传讯后的结果就能确定这一点。 心里是这样想,薛宁心跳还是不断加速,就快跳出嗓子眼了。 “到我身后去。” 薛宁抓着秦江月的衣袖,想让他先躲躲,看自己能不能撑到慕不逾和大长老到来。 总不会比原书里来得还晚。 秦江月哪来的灵力就不谈了,他们这种大能想来是山穷水尽也有法子借力一二,可那代价肯定也很大,不然秦江月不会在原书里不用了。 至于他现在为何要用,薛宁不想考虑那么仔细。 秦江月并没回应薛宁,只是将她的手反握住,带着她一步步后退。 “找机会跳进湖里,不要出来。” 镜湖可以存在至今,没有被讨厌剑仙的魔神毁掉,可见是对方毁不掉。 观魔神望着镜湖那厌恶的眉眼,就知道他想起了老对手。 “藏在这里,有点小聪明,但也很蠢。” 魔神长圣抬起双臂,黑雾升腾而起,瞬间将整个镜湖包围。 “进去!” 秦江月趁机将薛宁推入湖中,薛宁哪里肯,但他这会儿力道极大,周身迸发出骇人的剑意,眉心血线化为金色剑印,降魔剑出现在他手中,那凛然凌厉的模样,让薛宁坠湖之前以为自己真的看见了传说中的剑仙。 剑仙已经陨落不知多少年头了。 时代太久远,根本没人知道他当年是什么样子。 唯一流传至今的不过是他那时的名号。 化剑清妙仙尊。 薛宁沉入湖中,竟有种可以在湖中自由呼吸的感觉。 她一点都不窒息,也没挣扎,睁大眼睛看着清澈水面上潮凝真君握剑腾空的身影。 她好几次冒出过这个念头:要是可以再看看秦江月用剑对敌的风姿就好了。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实现。 她也终于知道秦江月是如何又有了灵力。 镜湖水源源不断地飞向他,没入降魔剑之中。 那是剑仙的佩剑,如果镜湖真是化剑清妙仙尊的元神所化,那么确实能理解它会为降魔剑提供力量。 秦江月身为降魔剑如今的主人,可以借用降魔剑引来这力量也很正常。 魔神长圣却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看着被湖水注入力量的熟人之剑。 “已经这样了,还要护着别人啊。”魔神露出一个血腥的笑容,他眼睛是红的,额头两侧有类似龙角的角,角上如同过电一般闪着光。 他双臂交叉,轻易地甩出一道黑雾,秦江月便需要用全部力量去抵挡。 到底是没了剑骨,碎了灵府,灵力不来自于自身,强行用剑已经是逆天而行,能挡住这道黑雾都是奇迹一般。 “这副模样,倒还真有些像吾那个死对头了。” 秦江月长睫颤抖,撑着剑刃勉强站立。 他闭了闭眼,本意只是撑一会,让魔神玩够了就走,只要薛宁和仙府无事就好。 但最让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比起他,魔神似乎对薛宁更感兴趣一些。 “你护着的那个丫头,有点眼熟。” 薛宁在水中,却能清楚听到魔神的声音,她瞪大眼睛,微妙与魔神长圣四目相对。 这一眼就让她险些瞎了,魔神露出一个恍然的笑来。 “哦,知道怎么回事了。” ……你好,你知道什么了?能不能稍微透露一下? 薛宁本能地往深水处沉去,可魔神一抬手,就要把她从水中吸出去。 “带回去玩。” 长圣漫不经心地念叨一句,就决定了薛宁的去留。 薛宁:“……”这叫个什么事儿?? 魔神怎么会眼熟她? 她和原身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有细微不同之处,可原书里没见原身与魔神有任何瓜葛,她到死都没见过魔族高级别人物的面,到她这里怎么就变了? 还有什么内情是原书里并未描写出来的? 薛宁不想走,拼尽全力反抗,宁死在湖中不肯出来。 长圣不悦地啧了一声:“不想死就赶紧出来,趁吾还觉得你好玩。” 薛宁恨不得啐他一口。 你才好玩! 把谁当玩具了! 还不等她纠结着要不要把真实心里表达出来,秦江月已经替她解决了麻烦。 翻腾而起的镜湖像海潮一样淹没了魔神所在的位置,剑光如惊雷般劈开天幕,结界的变化终于引来了慕不逾和聂槃,两人对视一眼,都碍于那魔气与剑光的碰撞不敢近前。 处于镜湖之中的薛宁是唯一可以看清发生了什么的。 方才还游刃有余的魔神被湖水包围,降魔剑差一点就刺进他心脏的位置。 “你竟还有这样的力量。” 长圣终于收起玩味的表情,抓住降魔剑剑尖的手流下绿色的血。 他生了气,再不玩闹,一把将秦江月推开,魔气侵染他的身躯,以病体再次伤到六界至尊的人,到底还是败了。 慕不逾和聂槃趁机迎上战场,将奄奄一息的秦江月挡在后面。 薛宁也无法坐视不管,但她并未出湖面,而是用灵力将倒在湖岸边的秦江月拽了下来。 水淹没了紧闭双眸的男人,他今日穿黑衣,长发披散,金冠碎裂,人如无意识的精致玩偶,毫无生气。 薛宁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说不清自己为何现在能于镜湖里自由呼吸。 大约是因为她在这里筑基的? 反正她一直藏在这下面肯定没事,秦江月就不一样了。 镜湖水不能给他疗伤,下水之后他也不能呼吸。 他眉心凌厉剑印消失,重新转为血色竖线,薛宁一看就知道,他马上就要死了。 以前总是念叨“他很快就要死了”,现在是真的要死了。 可能是一会儿,也可能是现在。 原书里魔神离开后,秦江月还撑了几日,把后事安排稳妥,但现在似乎办不到了。 他把最后那几日的力量都用在了保护她上。 这副身躯都能伤到魔神,很难想象如果他没出事,原书的剧情要怎么续写下去。 根本用不上秦白霄的千难万难披荆斩棘,秦江月再有点时间,可能真的会打败魔神,不需要那么多人牺牲。 薛宁看着他紧绷的身体,紧皱的眉头,他唇瓣缓缓打开,人哪怕喘不上气,也没有任何挣扎。 是没力气了还是想就这么死了? 薛宁管不了湖面上什么情况,只能管好眼前人。 她没办法留住他的性命,但她至少可以让他不是因为窒息而死。 薛宁咬了咬唇,唇瓣咬出血丝来,她使劲闭眼,孤注一掷地印上他的唇。 早就觉得这双唇肯定很好亲。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55节 真的碰到了,就觉得像是软糯糯的凉糕,带着丝丝缕缕的甜味——或许是血腥味。 闻起来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尝起来却是甜的。 薛宁不是想吻他,只是想给他渡气。 湖面不断翻腾,是斗法还没结束,慕不逾大约受了伤,她在湖底能听到聂槃大长老的呼喊声。 ……他终于吃到苦头了吗。 在这样的时候,好像也并不觉得多么痛快。 不过很快湖面就平静下来,想来是魔神走了? 终于走了吗? 走的时候没再记着她,实在是太好了。 虽然她确实也很在意魔神到底为何说她眼熟,但能忘记她实在太好了。 薛宁在秦江月凉凉的唇上辗转,呵着淡香的呼吸交换给彼此,秦江月紧锁的眉头舒展开,随后薛宁想要后撤,带他上岸,可他忽然睁开了那双似乎已经不愿再睁开的眼睛。 他眼睛充血,是真的到了末时。 他要死了。 死亡的阴影笼罩了他,秦江月目光炙热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薛宁后知后觉他醒了,一时有些心慌,眼睛里尽是避嫌和解释,想赶紧撤开身拉他上去。 但后退的瞬间,腰被人按住,狠狠地压向他。 薛宁眼睛圆睁,看着同样睁眼紧盯她的秦江月,他看上去不需要人渡气了,可他用力抱着她不松手,唇也没有离开,以一种她根本没办法再装傻的力道,在她唇上辗转厮磨。 薛宁的脑子轰然炸开。 推拒的手已经在他胸膛,推开这样一个将死之人不要太简单,可他盯着她的眼神,让薛宁有些使不上力气。 唇瓣被咬了一下,血腥味更浓了一些,薛宁皱起眉,秦江月眼睛终于闭了闭。 他如梦初醒般松开了她的后腰,两人浮上水面,久等的聂长老望见他们,立刻将人带上了岸。 “江月可还好?” 她担忧地去看秦江月,秦江月手撑着地面急促喘息,唇上有些细小的伤口,暴露了水底发生的一切不是梦,也不是幻境,是真实的。 另一边,薛宁侧背着身,并没去看他,但耳朵注意着他的回答。 他并未真的回答,只是勉强说了句:“你们回去。” 聂槃见到秦江月的一瞬间就知道他要死了。 没时间了。 他要他们走,是有话要对留在这里的人说。 聂槃睨了一眼薛宁,薛宁闪躲视线,男女之间那种无人可以加入的氛围,哪怕她没经历过什么感情也很是清楚。 她一转眼,对上重伤的丈夫,抬抬下巴示意对方别过来了,直接走。 慕不逾蹙眉道:“我可为他注灵试试……” 聂槃低声道:“没用了,线走吧。” 死者为大。慕不逾没再出声。 薛宁听到聂槃最后的话,身子狠狠一震,终于回头望向秦江月。 这对她来说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秦江月对上她迟缓的视线,并未露出从前那种温柔和煦的笑容。 他眼神也不怎么清醒,人状态很差很差。 他喜欢她。 两个人现在都很清楚了。 秦江月从前完全没接触过男女之情,他修自然之道,也不觉得那种情爱有什么可贵。 但他现在觉得,哪怕无法得偿所愿,这样的情爱也是美好的。 可惜必须放手。 生命在倒数,他逼迫自己开口:“薛宁。” 薛宁被叫得身子又是一震,她慌了一瞬,爬起来慢慢走到他面前。 “你少说几句,省点力气。” 她扶住他的手臂,眼睛盯着地面,不太敢去看他。 秦江月却一直看着她,不舍得错开一瞬目光。 “我要死了。” “……”她知道。 “薛宁,你看看我。” 薛宁抿紧唇瓣,不愿抬头。 秦江月自嘲一笑,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说:“好,那就不看。” 明明是他妥协退让,可薛宁自己却先扛不住,到底还是看向了他。 在四目相对之前,秦江月想着的是和她解除婚约。 婚契在两人身上,如果他死之前不赶紧解除掉,死后会很麻烦,仙府的人可能会为难她。 可看着那双眼睛,那些话就说不出来了。 “这些日子,我过得很好。” 他听到自己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这是我此生,唯一只以秦江月,而不是潮凝真君的身份度过的日子。” “但好日子总会有尽头,即便我不愿意,也总要为一切做个了断。” 薛宁心里也意识到他的了断是什么——解除婚约。 也该是这个时候了。 她在等这件事发生,却不好意思自己开口,心理上迈不出那一步,无法对着这样一双眼睛说出那种话。 好在秦江月是个不会让人为难的人。 他主动提及了断,解除婚约的话到了嘴边,却变了。 “我这一生,最厌烦和疲倦的事,就是总要被迫做一次又一次了断。” 薛宁怔怔看着他,听到他沙哑绝望地问出完全和她预料相反的话。 他凝着她,悲哀道:“不要退婚,好吗?” 她傻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总在奉献的人,在死的前一息唯一一次自私。 “趁我此刻还活着,不要退婚,同我成亲,做我的遗孀,为我守寡一生,他日你若陨落,与我合葬,好吗?”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薛宁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傻呆呆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问完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又忙道:“不,不用再重复了,我听见了。” 这句话说完, 周围忽然变得非常安静, 薛宁好像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 还有秦江月已经可以忽略不计的呼吸。 他静静看着她, 等待她的回答。 一秒,两秒, 三秒,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他给了自己三息的时间自私。 也得到了那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手给我。” 他声音很低, 薛宁魂不守舍,下意识照做,回过神来她浑身一凛,脸色苍白地要把手抽回来。 秦江月缓缓握住, 低声道:“别怕,不是要与你结婚契。” “……”薛宁脸更白了,眼睛都泛起了红色。 “是要和你解除定下的婚约。” 秦江月费力地解释,周身泛起淡淡的银色流光, 这代表他的生命已经开始溃散。 可薛宁不懂啊, 她不是土著,哪里知道这代表什么。 她几乎有些难堪地看着秦江月用最后一点力气,将两人的婚约解除。 没了婚约束缚的一瞬间, 薛宁整个人身子轻松了一瞬,但很快因为秦江月倒下而再次紧绷起来。 “师兄……” 她喃喃开口, 秦江月半阖长眸道:“叫我的名字吧。” “……” “最后叫一次给我听。” 薛宁眼睛热得很, 眼眶很红,好像是要哭。 秦江月抬不起手, 没办法帮她擦眼泪,所以他说:“别哭。不要为我掉眼泪。如果不能答应我前面的要求,至少答应我现在的要求。” “无论何时,我死前或者我死后,你若还能偶尔想起我,都不要为我掉眼泪。” “我不想看到。”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56节 薛宁手攥紧了拳,眼泪快要涌出眼眶,听他这么说又抬起头,硬生生逼了回去。 “不要自责,你是对的。” 秦江月闭上了眼,周身银光更圣,他胸口空荡,人失色起来。 想来一会会死得很难看。 从未在意过容貌的人,突然也介意起了这些。 “离开这里吧,让我一个人待着。” 天人五衰实在是丑陋的画面,若被薛宁看到,恐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不希望她回忆起他时,他是那副惨死的样子。 薛宁不想走,秦江月便再次要求:“走吧,别回头,一直往前走。道别的话,我便不同你说了。” 临死前与她度过的这段不算长久的日子,就算是在和她道别了。 薛宁眼泪又差点掉下来,想到他的要求,她快速抬手抹掉了水痕。 “可是你一个人,你一个人……” 一个人离开多孤单。 “每个人生来都是一个人,离开时我也想一个人。” 薛宁将脸埋进了他胸口。 她没办法答应他那个要求。 需要承认的是,像秦江月这样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 可她一直守着自己的心,不完全放在一个必死之人身上。 她未来还有很长很长,如今这一些些喜欢,实在没办法让她做出那样的承诺。 死了跟他合葬……为他守寡一辈子,这个承诺太重了。 她不知道自己未来会不会再遇见更喜欢的人,修士的生命实在太漫长了,她没信心保证做到。 她也不想作为谁的遗孀而活着,她想做自己。 好不容易有重生的机会,她想把死之前所有遗憾的事都做一遍。 “对不起。” 她只能道歉。 秦江月最不想听见的就是她的道歉。 “你走吧。” 他用最后的力气推开她,薛宁看着他坚决的脸,那个眼神让她不敢也不能拒绝。 她站起来,衣衫散落,发丝凌乱。 两人身上还都是镜湖的水,水痕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告诉自己那就是湖水,不是眼泪。 “对不起。” 薛宁又重复了一遍。 秦江月让她走,她也确实不能再停留了。 他一死,没了这个庇护,她必须尽快离开无争仙府。 以仙府中人对原身的厌恶,若知道秦江月临死之前和她解除了婚约,搞不好会怀疑她在白月光死前还不当人的逼迫对方做这件事,会更恨死她。 想想连女主都因为秦江月出事被排挤过,她这种没光环的就更不能心大了。 她得趁着人们没反应过来,赶紧消失在大千世界中,叫他们再也找不到。 等一切尘埃落定,应该也没人会再想起她。 既然女主最后没能在后山留下,那就说明剧情不是完全不能改变,她应该不用死得那么惨。 反正……就得赶紧走。 她得走。 薛宁咬着唇瓣,最后看了一眼秦江月,他躺在那,安静,孤独。 俊美的脸苍白虚弱,白色的绒花将他包围,他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银光,已经见不到什么胸膛起伏。 薛宁,你必须走了。 你快走! 腿如灌铅,怎么都动不了,直到裙摆被什么东西咬住,她恍惚地看过去,是小龟。 “阿宁,得走了!有人来了!” 薛宁恍恍地没动,小龟自然也明白她的处境,等不及,干脆驮起她就跑。 周围的景象不断倒退,风吹得她身上衣服都干了,凌乱的发丝飞舞着,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秦江月感知到她的气息逐渐远离,再到彻底消失。 他缓缓抬手,费力地从怀中取出花枝,那是薛宁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说来可笑,这东西还是他给她的,自己又偷偷留了下来。 他躺在绒花之中,觉得她给他挑选的这个埋骨之地很好。 秦江月真的太敏锐了。 魔神出现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薛宁的问题出在哪里了。 她好像能预知未来,对长圣出现在这里只有惊惧,没有意外。 这是件很麻烦的事。 若她真的有那个能力,今后变强,反而寻了魔神一方为倚靠,跟人界为敌该如何是好? ……要如何便如何吧。 死人不需要担心那些。 就算明确她未来会做恶事,他恐怕也不会改变帮她变强的决定。 秦江月睁眼望着天空,天空蔚蓝,与如今十三重天的血山火海完全不同。 这里是世间最后一片净土。 也不知这片净土还能保留多久。 那也不是他还能操心的事了。 生生死死,不过一具提线傀儡。 线断时反倒只是自己,干干净净。 握着花枝的手缓缓垂落,可攥紧花枝的手指始终没有松开。 意识彻底消散前,秦江月喃喃低声。 “薛宁,一个人走,确实……” 确实如何,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秦江月苟延残喘近一月,在这一日走到了终点。 身边无人陪伴,只有花花草草,还有一大片镜湖。 也不是无人陪——花枝被他握在手里,直到整个人化为银色的碎光消失,也不曾离开那花枝。 碎光甚至涌入了花枝之中。 镜湖水波涛汹涌,比面对魔神时更加翻腾。 花枝轻轻飘起,承载着碎光坠入湖水之中。 顷刻间,湖面平静下来,如镜一般。 另一边,薛宁离开镜湖后,就对那里发生了什么毫不知情了。 她趴在小龟背上,任由小龟带自己离开无争仙府。 人还是有些魂不守舍,但也知道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要后悔,所以她没回头,也没喊停。 她已经没有想哭的感觉了,人出乎意料得平静,除了有些反应迟钝,什么异常都没有。 就好像并未经过一场生离死别。 但离开仙府的事并不顺利,距离仙府护山大阵还有挺远的时候,他们就被拦住了。 遮天蔽日的藤蔓堵住了去路,薛宁蹙眉看着那些眼熟的藤蔓,这东西这么难看,还长得到处都是,无争仙府真的不考虑处理一下吗?如果是特地培育的,那审美也太差了一些。 “绕路试试。” 薛宁拍拍小龟的头,吩咐它换方向。 小龟立刻照办,可不幸的是,不管他们走哪个方向,都有藤蔓堵路。 薛宁无法,打算用灵力将碍事的藤蔓解决掉,这是下下策,秦江月嘱咐过她不要动这些藤蔓,她还记得。 ……那时候他还活着。 她人愣了愣,很快又调整好,灵力就要打出去的瞬间,有人挡在了前面。 恍惚中以为见到了秦江月,仔细看看,才发现是秦白霄。 “……你?”她迟疑地发出声音。 秦白霄面色冷肃,眼睛发红:“跟我走。” 薛宁没动,扣着小龟的龟壳道:“我要离开这里……” “我知道。”秦白霄头也不回,“跟我走,我带你离开仙府。” 薛宁呆了呆,还是没动,似乎不怎么信任他。 也对,秦白霄自嘲地想,除了兄长,整个仙府确实没什么她可以信任的人。 而唯一可以信任的兄长已经死了。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57节 秦白霄握紧了手中降魔剑。 它会在这里也代表了一个答案。 薛宁也注意到了降魔剑,她眼睛突然很疼,可人还是保持着镇定。 “兄长之前吩咐过我,在他离开后护你离开仙府。” 秦白霄稍稍侧头,并不看她,盯着一处道:“你信我便跟上,不信就自己想办法。” “……” 秦江月。 薛宁心里空落落的,嘴唇干涩发疼,她拍拍龟壳,轻声道:“跟上去吧。” 小龟应了声,追上秦白霄的步伐。 他的速度很快,大约也是想避开什么人的阻拦,薛宁有时在想,仙府的人其实也没必要非得拦着自己,不就是个婚约吗?解除了对他们的白月光来说也是清清静静的。 和她这样的人带着婚约离开,在他们心中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如今秦江月……刚死。 他们去给他置办后事还来不及,追她倒也没那么要紧。 她那时心里急着走,不断给自己想理由,说不清是害怕自己真的走不了多一点,还是怕自己不想走了多一点。 秦白霄现在这么着急又是为了什么? 走着走着,发现路线变得很熟悉,是去往后山的路。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熟悉的屋舍前,她的菜地那么惹人注目,正是丰收的时刻。 可惜这里的主人到死都没尝上她亲手种的菜。 “怎么走这里?” 薛宁一边问着一边挥挥衣袖把菜地收了,果实都装进乾坤戒里。 秦白霄面无表情道:“其他地方走不了,这里是兄长帮你开好的出口,留存时间不长,你看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拿,若没有,就快些随我走。” 还能拿东西吗? 薛宁迅速观察了一遍这里,除了菜地,好像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但再次离开之前,她还是顿了顿,下了小龟去了屋里。 薛宁什么都没看,只盯着地面,走到之前被聂长老鞭子甩碎的地砖之前。 那时秦江月说,她以后可以将它修好。 薛宁汇聚灵力在掌心,试着将它聚合,果然将碎裂的地砖一点点恢复原状。 这一点都不难。 薛宁眼睛又有些疼了,她不敢多磨蹭,很快跑出去骑上小龟。 “走吧。” 秦白霄回眸看了看她,一言不发地继续带路。 两人穿过崎岖的山道,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淡淡结界光一点点展开。 “带着这个。” 秦白霄忽然递来一样东西,薛宁接过来看了看,是块玉佩。 “若有什么事,用它联络我。” ……找他? “不必了。”用不上。 她躲男主还来不及,哪里需要这个。 但秦白霄坚持:“不拿就别走。” “……”兄弟俩在某些方面还真是有些相似。 薛宁勉强收下,反正拿了也可以不用。 “你别多想。”看着她低下的头,秦白霄语气麻木道,“我给你这个也并非纠缠你什么,只是答应了兄长,在他死后护你周全。” “……” 哦,秦江月。 又是秦江月。 秦江月啊。 他想得真周到啊。 “兄长之前已写了书信给府主,交代你之后的事,但也怕他死后还是会有人不遵守他的遗愿,到时他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只能交托给我。” “……可以了。”薛宁打断他的话,“别说了,我不想知道。” “你必须知道。”秦白霄语气冷硬,眼神执拗地盯着她,“我大哥为你做的事,你一桩桩一件件都得知道。你若还有良心,以后就不该再寻别的男子合籍。哪怕……哪怕你忍不住,至少也要为我大哥守孝三十年。” 三十年,都不是三年了,可见到了活得长久的修真界,什么时间都得延长。 薛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拍拍小龟就要走,秦白霄抿抿唇,跟出几步,终究是没有阻拦。 他目送她就此离开,但事情进展还是太不顺利。 藤蔓再次来袭,与藤蔓一起的,还有慕不逾。 他站在出口的另一边,白发白须,冷冰冰地问:“想去哪?” 秦白霄目光一凛,立刻挡到薛宁面前,提醒慕不逾:“府主,兄长让她走。” 慕不逾看都不看他一眼:“她可以走,但走之前,要把镜湖后来发生了什么说清楚。” 他往前一步,盯着薛宁,目光危险而冷漠:“江月的尸身不见了,连剑骨也消失了,一切都找不到了,如同他不曾存在过一样。你是最后见过他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解释清楚。” 薛宁:“……”行,她知道为何秦白霄那么着急了。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镜湖出事了, 不止秦江月尸身不见,连从来不受气候影响的镜湖水都冻结起来。 那可是连魔神都办不到的事。 秦江月一死,慕不逾就是如今修界实力最强的人之一, 哪怕他受了伤, 也不该对解除镜湖冰封的状态一筹莫展。 傅蘅芜在关键时刻递来一本古籍, 说是自己做散修时寻到的, 上面记载了一些数万年来修界的秘闻,也有关于天生剑骨的内容。 据闻天生剑骨的人死后, 尸身不腐坏,剑骨也可完整取出, 剑骨会成为最强的炼器材料,制成能够抵御世间所有邪魔的神器。 慕不逾并未全信了这本古籍,看傅蘅芜的眼神也十分冷淡,傅蘅芜顶着这样的注视倒是不卑不亢, 慕不逾最终什么也没表示,直接让对方走了。 不管古籍上写的是真是假,秦江月尸身不见是真。 镜湖出问题也是真。 最后留在那里的是薛宁,具体发生了什么, 就只能问薛宁。 “他的尸身去哪了。” 若古籍说的是真, 那剑骨消失可能会出大乱子。 慕不逾身为无争仙府的府主,需要为此负责。 薛宁被秦白霄护在身后,慕不逾甚至看不到她的脸。 他微微凝眸, 其实不明白秦家这兄弟俩从前甚是厌恶这个人,如今为何又都护着他。 “将你看到的说出来, 本座会放你走。” 慕不逾紫衣白发, 行至两人面前,秦白霄面对府主强大威压依然半步不退, 薛宁看得出他守护对兄长诺言的决心。 他是秦江月的弟弟,是秦江月死之前最惦记的人。 薛宁抓住秦白霄的手臂,感觉到他身子紧绷起来,轻轻将他拉到一旁。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薛宁坦荡地望着慕不逾的双眼,“我和他说了几句话就走了。他让我走,我便没有留。我走的时候他还在……还没死。” 原书里秦江月的尸身也不见了。 可也留下了他存在的痕迹——剑骨。 剑骨后来被制成了对付魔神的法器,由江长老亲自操刀。 薛宁看书时就觉得人家都死了,连骨头都不放过很过分,穿书后也没有任何想要霸占剑骨的意图,她连想都没想过,自然问心无愧。 慕不逾眉峰一靠,薛宁立刻明白他不信。 “你不信我,还问我做什么?” “眼见为实。”慕不逾单手抬起,姿态优雅,“本座搜魂之后,便会相信你的话。” 搜魂这俩字听起来就很不妙,看过不少小说的薛宁也很清楚它对修士的伤害。 她如今还戴着秦江月给的那颗珠子,慕不逾看不出她转道重修了,如果搜魂肯定会发现。 搜魂也不一定只看在湖边发生了什么,搞不好她所有的事情都会被他知道。 其他的倒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知道就知道了,但薛宁不想任何人知道秦江月死前求她不要解除婚约又被拒绝的事。 他已经死了,那就没必要让任何人看到白月光死前坠落的样子。 还是为了她这样一个人人唾弃的女子。 “府主,她才筑基,如何承受得住你的搜魂术,你搜完她怕是也活不成。” 秦白霄直接替薛宁拒绝:“我答应兄长会护她,就绝对不会同意这件事。” 慕不逾冷笑,语气不屑道:“凭现在的你?自不量力。” 不过眼前一花,薛宁已经被慕不逾抓在了手中,她脖颈纤细,轻轻一折就能断,窒息感席卷了她,薛宁近距离盯着慕不逾的眼睛,甚为冷静。 慕不逾倒是意外她居然不挣扎也不害怕。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58节 “白霄,你手里有降魔剑,既它肯跟着你,保不齐你真能从本座手里把她救回去。” 慕不逾走之前还不忘刺激秦白霄:“本座就在法阁里,你随时可以来完成你对你兄长的承诺。你也可以放心,本座收到了你兄长的信,不会让她死在仙府。” 至于外面,那就不是他的管辖范围内了。 慕府主太忙了,日理万机,若薛宁一直乖巧听话,作为牺牲同门的女儿,他定会好好照顾,负起责任。 可薛宁根本不配。 现如今还和秦江月死后发生的意外扯上关系,他是不可能放过她的。 不要她的命可以,前提是他要搞清楚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白霄拿着降魔剑在后面追,一直追到无争法阁外,被天幕强势地顶了回去。 不管尝试几次都无法进入,慕妏在外面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拦住了他。 “白霄师兄,你进不去的,停手吧!” 秦白霄眼睛发红地瞪着无争法阁的大门,结界光把他隔绝在外,他脑子里仿佛已经出现薛宁被搜魂的痛苦画面。 “不行,她根本受不了……” 他还想再试试,温颜忽然出现了。 她白衣素裙,未簪任何钗环,慕妏见了她,要她一起来劝说秦白霄:“我的话白霄师兄不听,师姐你来说,他肯定听你的!” 温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张与秦江月相似的脸让她心里刺痛:“他想去就去,不尝试到极致,他是不会死心的。” 慕妏睁大眼睛:“难道就看着他这么耗费灵力做无用功吗?” 温颜低声道:“那是大师兄的心愿。” “……” 行,知道了,也是一个为了潮凝真君可以不顾一切的人。 “不对。”慕妏奇怪地盯着温颜,“师姐这副打扮是什么意思?” 这穿得也太素净了,虽然仙府已经向人界宣告了秦江月的死讯,人们自发地开始为他穿素服,吃素食,可温颜这也太素了,不是简单地哀悼秦江月那么简单,倒像是……扶灵的遗孀一般。 “没什么。”温颜慢慢说,“你也别在这里,待会府主还击白霄时怕是会误伤到你。” 刚说到这里,法阁结界就回弹了,幸好温颜及时拉住慕妏,不然慕妏会和秦白霄一样被伤到。 秦白霄倒在地上,降魔剑也刺入身边的地面,比起跟着兄长时,这把剑仙的佩剑似乎也发挥不出它原来的实力了。 秦白霄对自己无能的身体厌恶到了极点。 法阁内,薛宁其实还好。 她安静地坐在地上,和慕不逾一起看秦白霄不断尝试进来救她。 慕不逾看秦白霄一次次失败,最后终于吐了血不再尝试,嘴角勾起冷漠的笑意。 “不过月余时间,你倒是将他们兄弟都收服了。”慕不逾盯着薛宁,“本座竟不知,薛侄女还有如此大的本事。” 他忽然起身,薛宁腰间荷包一动,一颗珠子掉落下来,周身掩藏瞬间消失。 “还有你这功法,真是叫本座好不容易才看清楚。” 慕不逾倾身过桌案,白发如银河倾泻,“这东西是江月给你的吧?为了帮你隐藏功法?你竟废了剑道,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筑基做了法修。” 作为当世最强法修,慕不逾上下打量薛宁,眼神苛刻:“确实是今非昔比。” 薛宁浑身发冷,她盯着地面上滚落的珠子,那是秦江月给的,在他死后好像也没办法帮她太多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废话那么多,不如痛快点。” 她很不耐烦和慕不逾废话,慕不逾也看出来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漫不经心道:“你很急着被搜魂?秦白霄真是白为你受伤。” 薛宁一言不发,慕不逾又道:“你心里已有成算,知道如何对抗本座的搜魂了,是吗?” 薛宁面上表情不变,但手心都是汗。 她确实想到了一个办法。 秦江月之前给了她许多法宝,她夜深时一个个都研究过,其中有一件原书里男主送给女主的,可以抵御道君修为的三次袭击。 她都快要拿出来了,等慕不逾一动手就反击回去,他身上还有魔神留下的伤,到时一被反击,外面的秦白霄肯定就有机会闯进来。 她不打算跟秦白霄走,他以后还要在无争仙府,低头不见抬头见,哪怕有男主光环怕是也会被这个死老头收拾。 薛宁有小龟在,他们之间有神魂契约,必要时可以心音联系。 方才她在心里问小龟待慕不逾受伤可有办法离开,小龟应了可以。 具体能不能成行,她对这不着调的乌龟没多少信心,不过总得试试。 结果不会更坏了。 只是慕不逾到底是慕不逾,什么都看出来了。 “你同以前有些不一样。” 老谋深算的东西审视着她,让薛宁浑身不舒服。 “不但转道重修,还临危不惧,也没了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更是不曾拿你的亡父出来说事。”慕不逾眯起眼,漆黑的瞳孔如深渊一般,“谁教了你?或者说,这些时日你究竟遇见了谁?” 他语气危险起来:“那日在镜湖魔神出现时,究竟还发生了什么本座不知道的事?” …… 慕不逾是在魔神说薛宁眼熟之后才来的。 前面的事他不知道,除了薛宁就只有秦江月知道。 秦江月死了,死之前也没问过这些,但他就真的不怀疑吗? 不可能,他肯定怀疑了的,恐怕也觉得她身份有大问题,可能是个祸害。 但他到死也没表现出什么斩草除根的意思,甚至还问她可不可以不解除婚约。 哪怕怀疑她有问题,也还是认了。 薛宁脖子还泛着红痕,是慕不逾留下的。 她抓紧衣袖,哪怕已经没被掐着,还是因为秦江月的选择而窒息。 “收起你的小花招,老老实实任本座搜魂,若真没问题,本座自会践诺放你离开。” 紫衣白发的道君步步紧逼,薛宁一点点朝后退,直到后背靠在柱子上,再无处可退。 慕不逾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掌心聚集灵力,就要朝她的灵府打下来。 薛宁手中同样聚集灵力,随时准备启动法宝,小龟也蓄势待发。 慕不逾看出来又如何?一点都不耽误她要尝试的心。 拼个四分五裂也不会让他轻易得逞! 魔神怎么就没打得他下不了床呢!长圣你可真没用! 薛宁心里刚念叨了魔□□讳,魔神就突如其来地出现了。 那一瞬她几乎以为魔神是什么召唤兽,不可思议地看着酷炫的黑气将方才还自负倨傲的慕不逾击退。 慕不逾…… 嗯,这老东西倒也有些可取之处,自己逃开之前还不忘带上她。 人被他扣在怀里,还能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 “魔神。” 慕不逾仰望着将法阁琉璃瓦都给轰碎了的魔神,魔神这次来的排场很足。 他紫眸长发,长着一对龙角一般的犄角,一身黑衣黑雾随意地坐在坐骑上。 他的坐骑生了一张人脸,却长了一双狗耳朵,身形又如怪兽一般,两只耳朵上方还缠绕着数条青蛇,青蛇吐着信子,嘶嘶作响,骇人无比。 那是奢比尸,它所到之处,如同魔神亲临。 奢比尸左边的耳朵缺了一个角,是原书里剑仙留下的伤痕。 能伤到它伤到魔神的,此间只有化剑清妙仙尊了。 后来还有一个秦江月。 薛宁咬唇推开慕不逾,带着小龟飞速后退,想趁乱逃走。 可魔神来的目的根本不是慕不逾。 “小蚂蚁往哪儿跑?吾来此处,带你回去与座下护法玩耍,快来罢。” 一声令下,奢比尸耳朵上缠绕的青蛇窜出来,朝着薛宁而去。 薛宁立刻拿出玉骨花枝,凝结无数灵力团从中发出,一个个精准地打中追来的青蛇。 青蛇挣扎了一下,很快恢复原状,相较于奢比尸,她的修为还是太低了。 倒是魔神长圣,瞧见她的法器惊异一瞬,竟然笑出声来。 “这法器好生特别。”他朗笑道,“拿来让吾好好看看。” 薛宁手中玉骨花枝瞬间朝魔神飞去,这是秦江月帮她淬炼的法器,修士又怎可放弃自己的本命法器?她是绝对不会交出去的。 慕不逾在一旁观看了全程,之前他确实担心薛宁和魔族勾结,不过眼下看来,魔神与她交流是奇怪了些,但薛宁一直在反抗,不像是与对方勾结的模样。 慕不逾是个孤傲之人,他性子强势,为人冷酷,于妻子女儿都很冷淡,就和普通弟子差不多。 这样的人,哪怕知道与魔神实力差距悬殊,也不会轻易服输。 魔神长圣最喜欢看的就是这样的人败退挣扎的样子,就像秦江月,看他临死前受尽折磨绝望无比,真是给他带来了极大乐趣。 慕不逾朝薛宁一声:“过来!” 薛宁毫不迟疑,抓着玉骨花枝逃到他身边,两人合力对敌,依然不是魔神的对手。 长圣笑得更开心了:“之前总奇怪人族女子有什么趣味,值得那般费心?现下看来,你们这个长相的人族女子,大概就是比其他女子多些本事。” 又说到长相了,所以能不能别再打哑谜,把事情说出清,到底她们这个长相的还有几个,都干了什么,才让他这么兴致勃勃? 慕不逾根本不听魔神再废话,这里是无争仙府,是人族最后的尊严,不能如此被魔神践踏。 他紧蹙眉头,双手汇聚灵力,朝空中的魔神袭去,被一道屏障打了回来。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59节 “不自量力。”长圣诡异一笑,目光在慕不逾和薛宁之间打了个转,“再来点有意思的事好了。” 薛宁心道不好,但这次对方的目的不是她。 只见魔神黑气攻向慕不逾,慕不逾早就有伤在身,即便尽力在反抗,还是让魔神得手。 千钧一发的时刻,慕不逾启动无争仙府护山大阵,这由从前神仙二界合力为仙府建立的护山大阵,对魔神还是有一定的作用,长圣带着一丝兴味,施施然地离开了。 “看看你们的好府主,真是藏起来的一副好相貌啊。” 魔神当然看得出来慕不逾和薛宁并不对付。 前者十分看不上后者,只是面对共同的敌人勉强合作。 慕不逾所有的无懈可击,在面对魔神时也不堪一击。 魔神想揭穿什么就可以揭穿什么,他让慕不逾缜密的伪装暴露在最讨厌的人面前,令他难堪。 乐子人想想他会多难受,就觉得这一趟来的值了。 “改天再来接着玩。” 长圣走了,而薛宁确在他有意的安排之下,看见慕不逾白须消失不见,一张光芒极盛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这里哪里有什么老头。 美男子倒是有一个。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修士一般会在筑基时容貌停止衰老, 永葆青春。 不过也有些比较特别的例子,选择将容貌维持得老成一些。 慕不逾肯定不是一把年纪才筑基,所以他应该是后者。 但现在他胡子没了, 眉眼也有些改变, 不曾改变的是漆黑如墨的眼瞳和满头银发。 他捂着胸口与薛宁对视, 看得出来, 在薛宁发现他真实模样的一瞬间,他眼里有深刻的杀意。 薛宁立刻后退割席:“是魔神干的又不是我, 冤有头债有主,你是名门正派, 可不兴乱来。” 刚说完就发现慕不逾的身体也发生变化,脖颈处若隐若现淡淡的绿色,有藤纹爬上他的手臂,袅袅绕绕, 并不吓人,甚至有点诡异的阴郁美感。 慕不逾的眼瞳更黑了,他站稳身子,一步步走向薛宁, 薛宁咽了咽口水, 眼睛睁得老大。 “你都看见了。”妖异的白发青年凝视着她,“你发现了我的秘密。” 薛宁抬起手,撑在他胸膛上防止他继续往前, 重申道:“是魔神干的,不是我, 我什么都看不见, 也什么都不知道。” 许诺的话语似乎没什么用,慕不逾用力往前, 薛宁的手便撑不住一点点缩回来。 她近距离与那双妖冶的眸子对视,被迫认识到,这位统治无争仙府多年的大能,看起来可不太像是个人。 慕不逾很快就不能再往前,因为薛宁的法器抵在了他心脏的位置。 “你受了重伤。”薛宁的声音飘忽,“即便你再强,伤上加伤,怎么敢离我这么近的?” 慕不逾垂眼看着抵在心口的玉骨花枝,突然笑出声来。 “放心,本座没打算杀你灭口。”他后撤身子,白发如缎抽离,“本座答应了秦江月不动你,就不会轻易动你。否则你既发现了本座的秘密,又与魔神似有特别来往,不管其中哪一点,都万死不足。” 话音刚落,腰被人自后捆住,淡淡的莹绿色,和他的灵力颜色一样。 慕不逾的心情一下子有些微妙。 “你不杀我那还真是谢谢了,但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杀你呢?” 花枝再次抵在了身上,这次尖端入体,带来细微的疼痛。 中空的玉骨花枝中有灵力球发出,顺着伤口侵入身体。 慕不逾肩膀一震,紧锁眉头,转身要反击,但到底是伤上加伤,反应慢了些,薛宁手中法宝奇多,在他有动作的一瞬间,一道亮银色的绳索将他捆住了。 “你现在是我砧板上的肉了。” 薛宁一把将他推倒在地,看着他满头银发铺满地面。 “慕府主,再来俯视我啊,再来看不起我啊。” 慕不逾倨傲半生,倒是因为轻敌和魔神突然出现,而栽在了薛宁这个晚辈身上。 但他一点都不慌。 “你能做什么?”他不屑道,“不管你做什么都出不去这间法阁。” 意思就是杀了他也没用,出不去,等人发现她还是要死。 慕不逾也不是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人是被捆着,但被束缚的手紧挨着,还能捏诀,还能…… “这样就没问题了。” 薛宁突然将他翻过去,让他匍匐在地,双手分开绑着,他便不能捏诀,不能尝试挣脱束缚。 “秦江月对你可真是毫无保留。”慕不逾冷冰冰道,“这样的法器都给了你。” 潮凝真君虽然还只是真君,但修为已在道君之上,这是修界的共识。 他手里多少法宝,宗门也无法全部索来,虽然开口的话他肯定不会藏私,但他们也没那么大脸就是了。 这样东西竟像极了失传已久的捆仙索,慕不逾无法挣脱就算了,甚至越挣扎越被榨取灵力。 法阁外忽然传来声音,是聂槃大长老来了。 “这里是在闹什么?” 大长老在阁外问:“白霄是怎么回事?” 慕不逾眉头一皱,薛宁也跟着紧张起来,若他开口呼救,聂槃指不定能听到。 大长老修为可是深不可测。 在慕不逾开口之前,薛宁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慕不逾脸上藤纹已经褪去,黑漆漆的一双眼紧盯着她,她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是你非要拦着我不准我走,才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是自作自受,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慕不逾冷哼一声,看起来油盐不进。 薛宁便道:“你道侣知道你这个情况吗?” 她眼神朝下飘,慕不逾神色微变。 薛宁悟了。 “你不答应,我现在就让她进来,把一切都告诉她,咱们鱼死网破。” 慕不逾挣扎起来,亮银色的绳索绑得更紧了,微薄的灵力再次被榨取,他难得痛哼一声。 ……这法器真好用。 薛宁稍微有点神不守舍,因为欣喜之余想到这是谁给的。 她甩甩头,将那些思绪抛开,听到聂槃在外面催促慕不逾回答。 想来她是慕妏搬来的救兵,为了秦白霄。 “请府主放薛宁出来。” 秦白霄果然也开了口,聂槃细细询问了事情经过,对慕不逾的做法没有太大反对,但也有些细微的不赞同。 “问话也不一定要搜魂,毕竟是江月曾经的未婚妻。” “曾经”二字说出来,可见他们都已经知道秦江月和她解除婚约了。 婚契这种东西,尤其是无争仙府弟子的婚契,都定在仙府的三生石上。 三生石恰好是大长老的管辖范围。 她比任何人都早察觉到婚契的变动。 大长老说了劝和的话,也没期待慕不逾给什么好的回应,但奇怪的是,今天这老东西居然一句话不说,往日里总会不屑地哼一声,或者果断拒绝。 这可有些反常。 “府主?” 聂槃往前一步,端丽的脸上神色凝重起来:“你可在里面?” 法阁内,薛宁与慕不逾四目相对,慕不逾嘴唇在她掌心动了动,一片湿热。 薛宁倏地松开手背在身后,使劲擦了擦手心。 慕不逾刚刚答应了她的要求。 不答应也不行。 情况不允许他拒绝。 他确实可以就这么硬挺着,要么薛宁动手伤人,然后自己也活不成,但和这样的人同归于尽,未免太没价值了一些。 要么就是另一种情况——聂槃得不到他的回复闯进来,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 薛宁届时固然也吃不了好果子,但他不能被发现。 这是需要守护终生的秘密。 于是在门外人进来之前,他答应了薛宁的要求,和她定下了契约。 她替他保守秘密,放开他,他也不能再拘着她,伤害和强迫她。 “把这东西松开。”慕不逾声音沙哑,身上的异常在一点点恢复如前,但很慢。 薛宁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收回来,你等我研究一下。” 慕不逾阴晴不定地盯着她,薛宁得了契约保证,也不再害怕他,在他身上动手动脚,惹得他浑身不舒服。 “让你解开法器,你在乱摸什么!” “绳索绑在你身上,我找地方解开不得碰吗?”薛宁也非常无语,“你当我稀罕碰你?碰你一下都觉得恶心!” 慕不逾心里堵了一下。 他很自负,也很自傲,看不起大部分人,不然也不会轻敌。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60节 被薛宁如此说,心情克制不住地翻腾。 “你与秦江月在一起时,可殷勤得很。” 薛宁觉得好笑,讽刺道:“你同他比?一个连真容都躲躲藏藏的东西,也配和他比。” 慕不逾是秦江月的师尊,虽然两人从不以师徒相称,可他也受秦江月尊敬多年。 他有点受不了薛宁这语气和这措词,在绳索被解开后就想动手,被薛宁一把按住,狠狠一掌。 眼神交换,想起契约,慕不逾忍着翻涌对血气,冷哼一声缓缓退开。 法阁外,聂槃已经要进来,慕不逾终于开口回答:“没事,都滚。” 聂槃:“?你说什么?” “让你走。” “注意你的用词,慕府主。” 慕不逾不耐烦起来:“请你离开,可以了吗?” 聂槃还是不高兴,任谁被说了“滚”都不会开心,她一点都不打算走,直接就要进来。 “你说走就走?我偏要进去看看。” “聂槃!” 慕不逾今天受到的忤逆够多了,神经几乎有些衰弱。 薛宁在一边差点笑出声,被慕不逾扭曲的眼神触及,不止没有收敛,还更加开心。 慕不逾人晃了晃,险些晕过去。 “我说了——不准进来。” 法阁结界布下,是他最后一点力气。 “这里不会有事,薛宁会明日离开,你们都可以走了。” 他说完这句话彻底消耗完毕,人靠在蒲团边昏昏欲睡。 薛宁静听了一会,外面好像没动静了,于是自己开口:“干嘛明天?我现在走不行吗?” 慕不逾瞪了她一眼,竟有些美人娇嗔之感。 冷冰冰的慕府主原貌真的太妖艳了,看着很下贱。 薛宁因这个眼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外面又传来秦白霄的声音。 “明日我来这里接薛宁,希望可以看到她安然无恙。” “……” 慕不逾真的受不了了。 这是在威胁他吗? 如果她没有安然无恙,秦白霄打算干什么? “真是反了。”他虚弱地说完这句话,就要出去教训人,结果没走几步,就被拖长的衣摆给绊倒了。 ……天呢。 薛宁看不下去,转开了头。 真是改不了这替人尴尬的毛病。 慕不逾在地上趴了一会,慢慢看向她的背影,她衣衫凌乱,长发披散,也不比他的狼狈好多少。 心里莫名平静了一些。 他干脆就那么席地而坐,双手交握闭眼:“你走的时候,秦江月还没断气?” 薛宁愣了愣,半晌才道:“是。” “你们都说了什么。” “无可奉告。” “呵。”慕不逾诡异地笑了一声,“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他尸首不见了,尚可解释成因魔气侵扰灰飞烟灭,但剑骨不该不在。” 不管是在傅蘅芜送来的秘闻里,还是在慕不逾的理解中,剑骨都不是会消失的东西。 修士们陨落后通常也会像佛修圆寂那样,留下一颗舍利一样的东西。 秦江月既有剑骨,就该是剑骨留下来。 “你真不知道剑骨去哪了?” 慕不逾靠过来,一字一顿,带着戏谑道:“你的法器——让我仔细看看。”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提到自己的法器, 薛宁紧张了一瞬。 她抓紧了手中的玉骨花枝,想到魔神走之前,也想要仔细看看她的法器。 对上慕不逾阴郁冷漠的视线, 她突然意识到他们在怀疑什么。 “……怎么会。” 原书里剑骨是留下来的, 做了辅助斩杀魔神的利器。 但现实是, 秦江月尸骨无存, 而所有矛头都指向了她。 薛宁紧锁眉头,垂眸看着手中法器, 慕不逾已经不需要再拿过去仔细查看了。 “他给了你。” 他似乎很看不起秦江月的选择:“潮凝此生,算是为人界鞠躬尽瘁, 称得上一声‘圣者’。可他临死前却糊涂得彻底,竟被你迷惑得连剑骨都奉上了。” 薛宁一声不吭,慕不逾还没说够:“与其说是他糊涂,我倒是怀疑你——你真不知他尸身去哪了吗?你走之前他真的还活着?剑骨真不是你强行夺来的?” 慕不逾上下打量她:“早知你非要躲在他身边必是有所图谋, 没想到你所图如此之大。你倒是选得好,若以你从前的浅薄,定然会第一时间解除婚约,绝对想不到这样长远, 也断无可能俘获潮凝的心, 所以——究竟是谁在背后指点你?” “没有人指点我。” 被慕不逾步步紧逼,一字一句堵到无处可逃,薛宁也没有任何慌张。 好像除了面对秦江月的时候, 她很少有不冷静,也可能是因为现在的她和之前不一样了。 薛宁望向慕不逾, 凝着他的眼睛慢慢道:“这真是他的剑骨?” 慕不逾不语不动, 薛宁拿着法器上前,竟主动递给了他。 “你仔细看看, 这到底是不是他的剑骨。” 慕不逾见此不免有些错愕,本意确实想看看,却忽然有点抬不起手了。 “磨蹭什么,快点看看是不是他的剑骨!” 薛宁音量提高,眼睛发红地催促他,无论哪一个反应都在告诉慕不逾,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并不想秦江月的剑骨。 慕不逾广袖下的手缓缓握起,淡声说:“还有什么必要看?魔神不也提到了这法器?答案就在你面前。” 这么近的距离,不拿在手里也能感知到那股独特的剑意。 薛宁只是筑基,还不到金丹,没有那么敏锐,所以毫无所觉。 她突然调头就跑,慕不逾叫她止步都当没听见,慕府主又被忤逆,甚是不满,直接追上她。 两人一前一后,在无争仙府早课时分到达镜湖,慕府主这一路还时不时以袖掩面,怕人看到他苍白病容,好在并未遇见什么人。 薛宁停在镜湖边上,拍了拍袖子:“小龟出来,你好好找找,看看剑骨是不是在这附近,但他们没看到。” 小龟从袖子里冒出头来,没有下去。 “去啊!去找找!” “阿宁……” “我让你去找!” “……” 小龟磨磨蹭蹭地跳下了衣袖,发觉薛宁虽然让它找,其实根本没看它。 她自己也没闲着,一直在草丛里翻来翻去。 翻着翻着她就停下了,人懵懵地跪坐在那,似乎又想起秦江月双眼在她脸上梭巡,艰难地问她“不要解除婚约好吗?”。 ……她哪里稀罕什么剑骨。 凭什么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给了她。 怎么,觉得自己这样是在做好事吗? 以为她知道了会感激涕零,后悔莫及吗? 薛宁冷着脸站起来,猛地回头望向慕不逾,慕府主身居高位几百年,竟被她这个眼神煞到了,心猛地一跳。 他白发雪面,一双漆黑的妖娆凤眼,注视薛宁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将那剑骨制成法器递过来。 “归你了。” 慕不逾:“?” “拿着,拿去做什么都可以,想要干什么都行,拿走。” 慕不逾当然想拿到秦江月的剑骨。 剑骨若真的可以制成法器,那会为诛杀魔神增添一大助力。 可剑骨已然有了新的主人,且与新主人建立了神魂烙印,他拿来也没用了。 能做到这个程度,显然也说明了秦江月交出去时的决心。 薛宁是肯定没有强行取剑骨的,他现在可以完全确定。 慕不逾不接,薛宁终于不再那么冷静。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61节 她鼻尖和眼睛都有些红,用力抓住他的手臂,掐得他袖子下的手腕一片赤红。 “死了吗?不能动?让你拿走!你不是一直想要吗!” 薛宁把剑骨硬塞给慕不逾,转身要走,被慕不逾反手拉住。 “他已经给了你,那便是你的,本座虽然想要,但到底是他的东西,最后给谁,由他决定。” 这话说得太端正了,薛宁笑着回过头:“话说得这样动听,可慕府主却不像是这样端正的人。” 慕不逾脸色一变。 薛宁上上下下认认真真观察了一下他,淡淡道:“你是妖,不是人族。” 原书里的慕不逾是绝对的正派。 这样的角色怎么会是妖? 薛宁只想到一种可能。 也许他是夺舍后在骗婚,也难怪书里描写他从不让妻子女儿进无争法阁,对她们公事公办十分漠然。 想到自己答应替他保守秘密,薛宁觉得有些草率。 如果他真是骗婚,她不可能帮忙。 “你何时夺舍了慕府主?你究竟是谁?哪里来的妖?” 薛宁直白地问出声来,慕不逾怒不可遏:“放肆!” 简简单单两个字,那理直气壮的不凡气势,让薛宁明白他确实是慕不逾本人。 不是夺舍,也没有骗婚? 那就奇怪了。 薛宁思索片刻,慢悠悠道:“既然你就是你,那我劝你这种秘密至少别瞒着自己的道侣。或许你不暴露身份和容貌是怕修界的人知道你是妖族而不服从你,推翻你。但你的妻子和女儿至少该知道你的秘密,不然你小心追妻火葬场。” 慕不逾被她说得无语,拂袖道:“你知道什么!” “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那反而好了。我是给你一个旁观者诚恳的建议,听不听取决于你,等你骨灰被扬了再后悔可就迟了。” 她可太有火葬场的经验了。 但慕不逾不识好人心,直接怼回来:“薛宁,不要将你的焦虑不安到处发泄,把事情扯到本座身上,并不能代表你身上的事没发生过。” 玉骨花枝再次回到薛宁手中,慕不逾懒得再管她,事情都了解清楚了,也就不必继续看她折腾,他想要离开,却看见薛宁拿着花枝朝湖边走去。 慕不逾没什么好奇心。 几百年下来日理万机,有时间他只想安安静静一个人待着,一点多余的好奇心都没有。 但这脚突然就没了力气,怎么都没办法往前。 那就随便看看好了。 只见薛宁散着一头长发,拿着花枝走到湖边,蹲下去趴在那里,对着冰封的湖面照了一会,突然用花枝使劲扎向湖面。 慕不逾心猛地一跳,阻拦的手抬起来,但因为灵力耗尽没拦住。 造孽! 暴殄天物! 那可是剑骨!弄坏了怎么办! 可说来也正因为是剑骨,怎么糟蹋都是不会坏的。 湖面没有任何裂缝,花枝也安然无恙,一切好似都没发生过。 薛宁趴在那里,小龟一点点凑到她身边,犹豫半晌还是开了口。 “那日我叫阿宁起来,跟你说真君有点不好,就是因为他抽了剑骨,给你制本命法器。” 薛宁耳朵动了动,没什么其他反应。 小龟舒了口气继续说:“真君说自己身无长物,只剩下这个,刚好也没想到死后怎么处置,既你是他的未婚妻,那就给你制法器,最是合适。” “我不是他的未婚妻了。” 薛宁的声音毫无起伏。 “那个时候还是,对他来说就足够了吧……” 这是小龟的猜测,但说出来之后,大家都知道一定是这样。 薛宁忽然平静下来。 她盯着手中花枝看了一会,慢吞吞道:“给我可是真浪费,他要是对我寄予厚望,指望我去替他反了现在的天,那就是想多了。” “这就算是我这阵子的窝囊费吧。” 在无争仙府过的日子是真憋屈,事已至此,也不想那么多了。 想也没用。 薛宁站起身,转过来,发现慕不逾还在,握紧了花枝道:“你在也好,省了我再跑一趟,我现在就要走,等不到明日见他们,要怎么和他们解释,你自己想吧。” 她面无表情地越过他,他这次居然没有阻拦。 只不过走出没多远,就听见他问:“你就这副样子走?” 薛宁站定,想到结冰的湖面倒映出自己的样子,从乾坤戒里取出一支梅花银簪,随意地绾了一下长发,人很快就变了一个模样。 慕不逾认得那法器,心里情绪莫名:“他可真是毫无保留,什么都给了你。” 薛宁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这句话:“不给我给你?” 她瞪回来,说完就走,这是他们分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没多久就感知到护山大阵的波动,顿了顿,闭眸放开一些,让薛宁成功离开。 很好,现在彻底安静了,仙府内再不用听到薛宁吵闹的声音,再不必因为这个晚辈心思繁闹。 慕不逾径直回了法阁疗伤,静坐一夜,白日里睁开眼时,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他竟然无法安然入定。 仙府里是安静了,也没了薛宁的踪迹,可他居然并未因此平静一些。 神色阴晴不定,正不悦着,这天刚亮,秦白霄就迫不及待地来了。 “府主,弟子来接薛宁。” ……接什么接,她哪里还用人接?? 慕不逾冷笑着说:“接?接不到了。” 秦白霄在法阁外,听着阁内传出的声音心里一慌,以为薛宁出事了,立刻就要闯进来。 “府主明明答应了今日会让她出来!” 他现在后悔无比,怎么就听了大长老的劝,任由薛宁在这里一夜。 府主带她走时是什么状态他明明看在眼里,怎么就没有坚持拼杀进去! 他答应了兄长要护她离开,兄长尸骨未寒,他竟已背诺了吗! 降魔剑铮铮作响,法阁天幕打开,慕不逾的脸展露出来,白须之下是开心的笑。 “答应是答应了,但死人又要怎么出去?” 他恶趣味道:“本座需得向你致歉,昨日手下没有分寸,竟让她死了。如今尸首已经处置,你什么都接不走,速速回去罢。” 秦白霄怔在原地,降魔剑已经飞腾而起。 慕不逾扫了扫那把熟悉的剑,仿佛见到秦江月回来了。 他淡淡地说:“怎么,你又能如何呢?一个与剑骨失踪扯上关系的人,怎么都不肯同本座说实话,也不准本座搜魂,那本座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必要斩草除根,不为人界留下后顾之忧。” …… 秦白霄身子震了震,血从嘴角流出来,一手是自己的本命剑,另一手握住降魔剑。 他手持双剑,意图闯入法阁结界,但被慕不逾毫不留情地镇压。 “想为她报仇吗?那就快点强大起来,如同你兄长一样,那便可以打败我了。” 天幕关闭,慕不逾最后的话,激起秦白霄无尽战意。 其实兄长死后,他一直都六神无主。 他看似在严格执行兄长死前的嘱托,实际是失了主心骨,一时不知自己还能干什么。 哪怕降魔剑在手,也对自己充满怀疑,十分不安。 但眼下他彻底定了下来。 他一定要强大起来。 兄长……薛宁。 他不会让他们白白死去的。 此时此刻,不知道自己被死亡的薛宁,正风雨兼程地赶往凡界。 她换了一副寻常女子的相貌,既不会很丑也不会很美,丢在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那种。 她不知道慕不逾后续会如何处理,只知道自己得躲远点,销声匿迹,免得魔神再来找她,也避免和主线剧情挂上钩。 从修界去往人界,她还不会御使法器,就只能靠走的。 哪怕重新筑基后身强体健,能日行百里,也得好几天才能走出修界,到达人界。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慕不逾到处跟人说她死了的呢? 是行至一处名唤平安镇的修界城镇,看到无争仙府高高在上的金鉴时,才知道她赶路这段时间仙府都发生了什么。 无争仙府将潮凝真君的死讯昭告天下,这是金鉴上的第一条,薛宁离开仙府时就预料到的。 平安镇满城缟素,街上的修士各个素服,是在为秦江月服丧。 薛宁也穿着淡色的衣裳,但不是白色,与其他人比起来虽不突兀,却也意义不同。 她站在那沉默了一会,继续看下一条。 很好,下一条就是她和潮凝真君解除婚约后暴毙而亡,尸骨无存。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62节 ……薛宁忍着无语往下看,看到第三条。 那不是无争仙府发出来的,却在仙府的金鉴之上,因为内容和仙府的知名人物有关。 是温颜。 在明确薛宁和秦江月解除婚约,而秦江月也死了之后,哪怕没能送他走,她还是没有割舍掉对他的感情。 在这世上所有人都在跟他道别的时候,温颜如原书一样,不顾阻拦地嫁给了他的牌位。 剧情的齿轮仍在滚滚转动。 薛宁耳边又响了秦江月的声音—— “不要解除婚约,好吗?” 那时她拒绝了。 可有人愿意。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改点细节) “这位姑娘, 你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可以让让吗?借个光啊!” 薛宁恍惚回神,发现天色已经很晚了。 修界中稍微有点规模的城镇, 都会有这样一个公布修界各类信息的地方。 无争仙府占据最高位置, 下面就是其他各仙宗, 或者是一些散修发布的任务。 底层修士靠着接取这样的任务来维持修炼和生机。 薛宁站在这里太久, 终于有人提意见了。 她连忙道歉,快步离开, 好像后面有瘟神在追。 跑出人群老远她才稍稍停下,寻了个路边的茶水摊, 要了杯水灌下去。 拿水杯擦了擦嘴角的水痕,情绪总算是平静下来后,薛宁才有精力感受周围的烟火气。 虽然还没到人间,但镇上普通修士很多, 未曾筑基的占大多数,大家还是要喝水吃饭,所以酒楼餐馆一点都不少。 烟花之地也有,平安镇上最热闹的就是那里。 薛宁坐在人来人往之中, 总算是有了些逃出来的真实感。 穿书后就在无争仙府, 在这个世界最顶级的地方紧张斡旋,现在见到的人多了,像自己这样的人也多了, 薛宁才觉得自己是真的融入到这个世界里。 她又要了一杯茶水,茶杯里的茶叶不算名贵, 喝起来还不如穿书前超市里论斤称的口感好, 和在仙府时喝的更是没法比,但薛宁还是认认真真喝完了。 她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哪怕她是为了救人而死。 她觉得自己之所以做不了书里的女主,可能就是因为有些时候她真的太冷静太理智了。 温颜在后山被秦江月以那种方式推开,在他死后还是有勇气做出和原书一样的选择。 可能她确实也没办法理解,温颜从刚入道修炼及至后面几百年,和秦江月朝夕相处产生的感情有多重吧。 只是估计秦白霄不太好受啊。 爱的人变成了嫂子,她这个由兄长嘱托要好好照看的人,最后成了死人…… 薛宁翻出秦白霄给的玉佩,在手里轻轻抚摸,凉凉的手感,上面一个霄字的,龙飞凤舞,带着秦白霄那张牙舞爪的傲气。 真不愧是他的东西。 要不要跟他联系,悄悄说一声她还好?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薛宁给排除了。 如果没有魔神的插曲还行,有那个插曲在,作为以后要常常面对魔神的男主,万一被看出来她在哪里怎么办? 魔神是真的太无聊了,从原书里就可以看出他是因为过于无趣,才到处生事,又不将敌人全都解决,留下无尽隐患。 最后陨落的时候,也没看出他有多么不甘,除了震惊了一下,倒也坦然接受了。 ……搞不懂这类人。 如此热衷于搞事的存在,哪怕是她这么微不足道的人,因着那些她还不清楚的所谓“脸熟”,魔神还真有可能抽时间找找她的下落,盯她一段时间。 未保万无一失,慕不逾的做法居然还是最正确的。 昭告天下她死了,一了百了,危险尽数排除。 没了隐藏修为和灵根的珠子遮掩,她现在木灵根法修的身份是高修们用灵识可以看出来的,和从前的薛宁也不一样。 如此也不必担心路遇从前的熟人,会被认出来。 总之,等到了凡人界,远离纷争中心,藏得隐蔽些,应该就安全了吧。 虽然被慕不逾到处说死了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但他也算是歪打正着。 薛宁放下茶杯,留了点灵石继续赶路。 得快点离开修界才行。 筑基的修为在外面行走虽然完全够用,但还是修士极少的人界对她来说更安全些。 另一边,无争仙府里,在薛宁抚摸玉佩的时候,闭目修炼的秦白霄忽然睁开了眼。 他恍惚一瞬,再去感受,又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是错觉吗。 可分明感觉到了薛宁的气息。 好像是从他给她的玉佩上传来的。 那是他幼年就戴的玉佩,从不离身,沾染了他的灵力,和他几乎有神魂感应。 ……是因为太执念于此产生幻觉了吗。 秦白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缓缓握成拳。 如今仙府里一团乱,他身边也是理不清楚。 或许他真的是执念太深,有些犯了心魔。 无争法阁内,慕不逾终于将外伤疗愈得差不多,只剩下些许内伤还要巩固。 他站在镜子前,用手抚过自己的下巴,脖颈,姿态端庄中带着妖族本能的魅。 聂槃的传音符忽然出现,惹得他一皱眉。 符纸烧毁,对方的声音冷漠而尖锐:“你又将阿妏关进了思过崖?” 慕不逾就知道是这件事。 “是。”他直白地承认,“有什么问题?” 慕府主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悦:“潮凝一死,一个两个就和疯了一样,一个偏要和牌位成亲,说什么梦到他孤魂野鬼不得安宁,要名正言顺的身份替他守灵,好让他可以安息。这样的理由,本座怎么可能同意?潮凝活着不同意,死了也不可能同意。她还偷发金鉴,以为先斩后奏能有用?可笑至极,本座最讨厌别人威胁,更不可能允准她。” 慕不逾走到桌边,倒杯茶,轻飘飘继续道:“还有一个恨本座杀了薛宁,整日看本座好似看着魔神,言语不敬,也是该罚。至于你那个女儿,非要本座解除对前面两个疯子的惩罚,试图挑衅本座权威,本座不能处置吗?” 聂槃一字一顿:“她才刚从九层出来!” “所以本座只让她去二层吹吹风,冷静一下。温颜和秦白霄可都在十层。” “慕不逾!那也是你的女儿!” “别对本座大吼大叫,聂槃,别忘了她真正的父亲是谁。本座替她的父亲教导她,给她体面的身份地位,你该替她感恩。” 聂槃长久没说话,在慕不逾以为她不好意思再开口时,她冷冰冰道:“那是个各取所需的交易,既是交易就有终止的可能。慕不逾,你别太过分,否则我不介意……” 话未完就被慕不逾拒收了。 听不下去。 惹人烦。 各取所需? 确实,但这场交易本就不公正,聂槃取得的利益远大于他——至少在聂槃看来该是如此。 这样的情况下还要不满,女子是不是都这样难相处。 想到薛宁,又觉得聂槃还是好相处一些的。 慕不逾越发心烦,刚想去休憩片刻,又有传音进来。 看了一眼符纸的主人,慕不逾稍稍缓和了情绪。 “纨念大师深夜来信,最好是真的有急事寻本座。” 万佛法寺是仅次于无争仙府的修界大宗。 宗内尽是佛修,男女各居一地,分别由不同的人掌管,纨念便是男佛修这边的首座。 佛修二字听起来便很正经可靠,但纨念又和那些佛修并不一样。 “慕檀越夜安,贫僧就知道你还未曾歇息,同门都让贫僧明日再来打扰,但贫僧想着此事紧要,还是早些给你消息的好……” “说重点。” 慕不逾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为了避免这人唠叨到明天早上,只能不算礼貌地打断。 纨念感慨了一下,还要再说些别的,慕不逾又一次催促:“快。” 纨念只得道:“可还记得你寻秦家兄弟进无争仙府时,贫僧留下了什么?” 慕不逾当然记得。 当年秦江月天纵奇才,哪怕有个弟弟做拖油瓶,也还是各宗争抢。 万佛法寺差一点就胜过无争仙府,把秦江月拉去做佛修了。 虽然最后秦江月还是选了无争仙府,纨念仍是厚着脸皮要了些东西过去。 “你宣告了潮凝真君的死讯,他的魂灯也确实熄灭了几日,但今天出了点问题。” 纨念这次没有卖关子,语气正经起来:“他的魂灯一直留在万佛法寺由贫僧照看,贫僧今日准备收了灯盏封印起来,却发现,它又亮了。” “什么?”慕不逾猛地睁大眼睛。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63节 同一时间,冰封的镜湖底下迸发出炽烈的光芒,夜幕都遮不住这银光,镜湖结界内亮如白昼。 结冰的湖面仍然保存完好,没有崩裂的迹象,但无数的银光凑在一起,在冰面下形成银河般的漩涡,让急急赶来的慕不逾和聂槃摒弃前嫌,心平气和地对话起来。 “本座要去一趟万佛法寺,看看潮凝那盏魂灯。” 聂槃点头:“可以。” “这几日仙府内就交给你,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不在。” “你放心。” 时间紧迫,慕不逾说完就走,聂槃本来还想嘱咐什么,看他背影也只能作罢。 他伤还没好吧? 魔神既然来过,近日里魔族肯定不会老实,虽说她会保守慕不逾离开仙府的消息,但万一还是走漏了…… 事实上,聂槃的担忧是有必要的。 慕不逾走之前还去了一个地方。 他来到薛琮的墓前,看着上面刻着属于曾经师弟的名字,虽然在外人面前,他总会给薛琮几分敬意,也愿意为了他容让薛宁,可他心里并不喜欢这位师弟。 现在想想,薛宁也不愧是对方的女儿,薛琮年轻时何尝不是很能折腾? 只是死了道侣人才变了。 慕不逾从不觉得人的本性真的可以改变,所以对后面又发生的那些事一点都不奇怪。 他闭了闭眼,抬手从薛琮墓里唤出一点点绿光,攥在手心感知了一下,嘴角缓缓勾起来。 现在只有他知道薛宁还活着。 虽然放她走了,但她始终不能让他彻底放心,还是得抓住她的行踪,才能让他高枕无忧。 慕不逾做完这些很快离开仙府,内门弟子的院落之中,一直未睡的傅蘅芜点起灯,盯着摇晃的火苗,眼珠诡异地转了转。 离开仙府三日后,薛宁终于要到界门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界门的具体位置,是一路走一路问,花了不少灵石才到这里。 虽然是投“石”问路,她也记着财不外露,都是走出很远才再找人问,一般也都是找女子问路,所以走到目的地附近都还没出过什么事,算是顺利。 太过顺利总会让人有些不安,薛宁孤零零一个人行在夜幕中,远远瞧见界门的光,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欣喜来。 她正要过去,忽然见到一棵树下有些眼熟的灵植。 秦江月那时找了种子,帮她种在菜地里,收获之后,就长成那个样子。 就是寻常的灵植,炒菜能用,但吃起来味道很一般,都没有穿书前的菠菜好吃。 可薛宁还是很喜欢。 出来之后也做过一顿饭,她和小龟一起吃,小龟全都吃完了,可她几口就饱了。 她告诉自己是因为筑基了,没那么强的食欲了,绝对不是看到曾经属于秦江月的碗筷,现在没人能用了才吃不下。 将定在灵植上的目光转开,薛宁加快脚步掠向界门光阵的位置,穿过几棵树正要过去,突然猛地停住脚步。 不对。 好浓的血腥味。 薛宁瞬间停在一棵树后,警惕地朝界门处查看,只见满地死尸,皆是筑基左右的修士。 在如今灵力稀薄的现状下,筑基已经是不低的修为,可他们全都死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粗略一数,至少十几人。 薛宁后背一寒,很快见到了做这一切的人。 说是人也不准确,该说是魔才对。 那魔生得极高,容貌丑陋,一双尖耳,正对着唯一的活口垂涎三尺。 “细皮嫩肉,看着就好吃,我来一口。” 那魔说着就流了口水,倒在地上失血过多的是个青年,他不过弱冠的年纪,苍白的一张脸,披着雪色的狐裘,躺在血泊之中,让薛宁一下子就想到了秦江月死前躺在白色绒花里失血过多的样子。 她往后一退,脚下踩到什么,发出极小的声音,那垂涎的魔族已然看了过来。 “嗯……”对方一挑眉,“这个更香。” 薛宁调头就走。 那魔见她跑,更是兴奋,立马追了过来。 倒在地上的年轻公子原以为有救了,没想到对方这就走了,理解的同时不禁悲从中来。 “跑什么,两个一起吃,一男一女,正好荤素搭配,哪儿跑!” “……” 神特么的荤素搭配。 薛宁跑了不远,突然不想跑了。 她抽出怀里在夜色里盈盈闪动的玉骨花枝。 这是秦江月的剑骨。 拿人骨头做法器,想起来怪渗人的。 “怎么不跑了?”魔族追来,见薛宁停下,还有些新奇,“跑啊,再跑快点!” “你们魔族都这么喜欢玩吗?” 薛宁转过来,普普通通的一张脸,普普通通的装扮,可手里的法器却绝不普通。 “那咱们就玩一玩吧。” 离开仙府的那一瞬间,薛宁就知道以后得完全靠自己了。 赶路的时候也没忘记看秦江月给她的功法。 筑基之后就能修炼那套功法,内里写得极其详实,注解都体贴到了她会困惑的地方。 她看着眼前杀了不知多少筑基修士的魔族,魔族其实也不全都吃人,只有低端的才会。 如此低端的魔族,却可以杀死那么多筑基的修士,可见魔神当家做主之后,这些魔的修炼环境有多好,连这种阶层的都能变得这么强悍。 人修有金丹,妖族有妖丹,魔族当然也有魔丹。 功法上写,魔丹可滋育她的法器——她现在知道那是剑骨,更明白天生剑骨对魔族的威慑力,它也渴望着魔族的血来淬炼。 这只魔单枪匹马到界门处来,是危机,但也是机会。 薛宁清楚自己都穿书了,不可能一辈子手不染血。 她需要一场实战,来真正了解自己到了什么程度。 既然碰上了,跑不掉,正好迎面而上。 薛宁一手握着法器,一手捏出两个棉絮团,塞进鼻子里。 不行,打架也得先把鼻子堵上,这魔身上太臭,附近的血腥味太浓。 而知道她闻不了血腥味,会照顾她感受的人,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心里空落落的,所有的故作镇定理智冷静,好似一个冰壳将她的内心保护其中,不露出分毫真实情感,仿佛这样就不会失态。 可这丝丝缕缕细致入骨的情感一点一滴剜心而来,后劲越是压抑排斥,越是汹涌澎湃。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如今这个世道, 修士很少前往凡人界,本来修界灵气就很稀薄不利于修炼,再往凡人界跑, 更对修炼无益。 这个时辰界门处死伤如此惨重, 就算有修士来了, 远远瞧见也跑了。 薛宁不会有帮手, 也没指望别人来帮自己。 皎洁的月光洒在她身上,躺在的地上的青年气度华贵, 王孙公子之貌,见薛宁去而复返, 也没敢再抱有什么期待。 那姑娘瞧着年纪不大,最多十八·九,但对方手中法器流光溢彩,一看就是不凡之物, 那她的年龄也绝对不是看起来那样年轻。 怕是要比他大上个几十甚至上百。 修士总是如此,与他们相比,身为凡人的他譬如蜉蝣。 他艰难地撑着手臂爬起来,想趁着那只魔注意力放在那姑娘身上躲到一边去, 免得被波及, 也免得给那姑娘添乱。 她既回来了,自然是有信心对付那只魔的。 刚走没几步,一道光将他笼罩, 他是由十数名筑基修士护送到这里的,自然知道这是什么。 讶异地望过去, 他看那姑娘普普通通的一张脸, 声音倒是悦耳动听,如出林的夜莺。 “躲在结界里别出来。” 薛宁一手捏诀, 一手握着剑骨花枝,气势着实不凡,剑骨的寒气迫得那只魔也不敢小看她。 瞧着对方大眼珠子里倒映的自己,薛宁突然笑了一下。 她想,秦江月若还有机会看见这一幕,一定会非常欣慰吧。 以前总要靠他保护的人,如今也可以独当一面,还保护起别人了。 心里酸了吧唧,薛宁握紧了属于某人的剑骨,扫了一眼上面刻着的绒花,想到他刻这两朵花时的心情,心尖越发冒酸水。 你说这人人都死了,存在感不但没减弱,反而更强了。 薛宁再不迟疑,趁那魔犹豫畏惧,抄起四周所有的树根。 这里不是魔界战场那不毛之地,这里到处都是植物,对木灵根修士来说非常友善。 巨大的树根轰隆而起,结界里的公子瞧见这一幕,觉得自己花钱雇来的那些所谓筑基修士,水分都太大了。 眼前的姑娘其貌不扬,实力却胜过他们太多。 薛宁并不知对方在想什么,也根本没心思在意他的眼光,她全身心都在那只魔身上。 动手之前她非常慎重认真,觉得自己就算是赢了,也会是惨胜。 可真的动了手,她发现事情并没那么糟糕。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64节 那魔看着高大,黑气冲天,可薛宁粗壮扭转的树根,直接将它锁死在了原地。 无数藤蔓升腾而起,将那只魔捆缚其中,薛宁握着剑骨花枝飞到它面前,对方似乎也惊讶于她的灵力强大。 “你身上的气息……很不一样……” 魔对气息最是敏锐,薛宁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哪里不一样?详细说说。” 那只魔歪了歪头:“你难道不该尽快杀死我吗?” 未免也夜长梦多,最好别给反派太多说话的机会。 但薛宁看着它道:“你不是正在吸收树根里属于我的灵力吗?我不多给你点时间,你怎么反抗?” 那魔猛地顿住,表情骤然邪恶起来:“小丫头既然知道还敢离我如此之近,看来是迫不及待要成为我的盘中餐了!” 树根转瞬枯萎,化为细细枝条,捆绑着那只魔的藤蔓也都断裂开来,仿佛人的断肢一样掉得到处都是。 好几块砸在护着那凡人男子的结界上,对方伤得太重,已经无力再行动,只能担忧地轻声呼唤:“姑娘小心——” 薛宁当然会小心。 她既然敢靠过来,那就是早有防备。 她看过原书,自然知道魔战斗中最爱用的一招是什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它们会从来人的身体和法器中抽取属于对方的力量,让对方自以为优势在己,大意的同时,力量无知无觉地被吸收,一靠近就会被反手杀死。 这是剧情后期秦白霄在无数次与魔战斗中突然悟出来的。 在那之后修界就开始想法对抗魔的灵力吸收。 薛宁让开一些,躲开掉下来的藤蔓碎块,看着这些玩意就想到慕不逾那个倒胃口的人。 她扬起剑骨花枝,面无表情道:“喜欢吸收力量?那就看看你是不是能消受得了。” 那魔一开始还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但很快就意识到不对。 体内剑意肆虐,还带着属于木灵的圣洁之力,那对修士来说可以疗伤,对魔来说却是致命的。 ……木灵根修士不回去种地疗伤,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干什么?? 它是凝丹期的魔,在潮凝真君陨落后就常常来修界“行猎”,吃点好吃的,夺一些法宝,从未有过失手。 换做潮凝真君还活着的时候,它可不敢这么随便来,但对方都死了,它一次次得逞,根本想不到有一日会在这样的交界处栽跟头。 更想不到,那熟悉的属于潮凝真君的剑意,会再让它感受到。 上次感受到是什么时候? 是魔神与潮凝大战,潮凝周身宣泄的剑意,震慑着它们这些参战的魔不敢动弹。 低头看着胸口自内而外的溃烂,那魔直到倒下的时候,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是,潮凝不都死了吗? 死这儿来了??? “嘭——” 高大的魔躯体崩裂,如同之前断裂的藤蔓,洒落得到处都是。 剑骨花枝吸收了魔身上全部的力量,闪烁着洁白神圣的光。 王孙公子抬头看着结界光上的绿血,知道这次掉下来的是真正的残肢了。 他脸色难看,差点呕出来,强忍着去查看爆炸之后那姑娘的情况,只见她纤细的手腕握着冰寒的法器,人稳稳地站在原地,素色衣裙被绿色的魔血弄脏,发髻有些凌乱,脸上也溅了血,看起来十分惨烈。 更糟糕的是,她捂着嘴巴呕了出来。 “——臭死了!” 薛宁一边吐,一边远离那魔的碎尸。 她找了棵树扶着吐,吐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现在回想起秦江月的血,才发觉那血腥味甚至是香的,这魔的血味道才是真的难闻。 余光瞥见与自己神魂合契的花枝,虽然他已经死了,可看着这花枝,就好像他和她同在。 薛宁刚刚直起腰,忽然往后一撤,警惕地看向斜后方。 那里站着一个人,紫衣白发,头戴幂篱,不用摘下来她都知道是谁。 慕不逾。 他怎么会在这里?! 薛宁阴晴不定地盯着对方,对方则闲适地漫步在周围,将战场巡视一遍后,淡淡道:“你赢了?” 薛宁阴阳怪气:“你瞎了?” 慕不逾被堵了一下,居然有点习惯了:“很好。” 他开口,竟然是夸赞薛宁。 薛宁一时有些不习惯,静静看他搞什么名堂。 慕不逾什么名堂也没搞。 本来是要去万佛法寺,时间急迫,耽误不得。 但突然感知到附近有魔的气息,就顺便过来看看,能救一个算一个。 大能的神识涤荡万里,能感觉到也不习惯。 他法袍在夜幕里闪着淡淡的霞光,优雅地行走在十几名修士的尸体之中,手掌摊开,为他们收敛神魂,掩埋尸体。 是在给他们处理后事了。 身为无争仙府的府主,修界至尊,哪怕是个妖,责任心也是无需怀疑的。 薛宁看了一会就觉得浪费时间。 她调头要走,却听慕不逾冷声道:“就这么走了?你千方百计护着的小白脸不要了?” “……误会。” 薛宁还没解释,是结界光消失,勉强站起来的青年虚弱道:“我与这位姑娘素不相识,仙君切勿误会。” 慕不逾那衣着和风度,一看就不是等闲人物,叫一声仙君绝对不会出错。 他也欣赏对方有眼识得泰山,听他解释后更是顺意,便缓和了语气:“如此,你且快些回人界去,莫要在此处多做停留,今后魔界定会多有侵扰,不管你带了多少人,又是什么目的,都别再来做这些无谓的尝试。” 青年垂下眼睛,掩唇咳了两声,低声道:“多谢仙君提醒,在下这便回去了。” 他极慢地前往界门另一端,薛宁恰好和他一路。 慕不逾看他们一起走,幂篱下皱起眉:“你去干什么?” 薛宁理都不理他。 “本座在跟你说话。”他只能追上去。 薛宁头也不回道:“与你无关,我都死了,去哪里还和你有什么干系?” 她一回头,他就看到她满脸写着“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死了?” “本座是为你好。” “谢谢。” 薛宁快速道谢:“可以了吗?你这个时辰出来,绝对不是来界门处游玩的,咱们就此分道扬镳,我不问你为何找到这里,你也别问我要去哪,自重。” “自重”两个字让慕不逾彻底开不口了了。 他脾气上来,哪里还会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甩了袖子就走。 本来还想替她处理一下伤口,看她那狼狈的模样……算他多管闲事,真是不值得。 薛宁还是毫不关心他的去留,闷头继续往人界走,注意到那凡人青年看自己的视线,也并不放在心上。 青年见她和自己一路,他身体目前这个状况,寻到家中仆从之前,还是跟在她身边最好,于是顾不上身体疼痛,加快速度追上她。 姑娘的个子不高不低,身形窈窕纤细,却能将那只高大的魔四分五裂。 那流光溢彩的法器别在她腰间,她身上衣裙还脏着,脸上的绿血也没擦拭。 青年迟疑片刻,拿出手帕递过去:“姑娘请用。” 他已经注意到了,这位姑娘本可以自己离开,但发现他在跟着之后,刻意放慢了脚步。 他很感激。 薛宁听到声音回头,注意到那帕子,意识到自己身上脏污。 她念了个诀,脸和衣裙就干净了,没接对方的手帕。 青年见此,将手帕收了回来。 “我只能带你过界门,之后的路你要自己想办法,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青年点头,无有不应。 踏上界门时,薛宁伸手给他,青年看着那素白的掌心,心里莫名紧张,没敢直接握住,而是小心地抓住了她衣袖上的扎带。 薛宁因此多看了他一眼,他便红了耳尖。 她沉默下来,带他安全地穿过界门。 说是界门,其实就是一道结界,凡人自己是没办法轻易过来的,若无修士带着,肯定会被结界反噬,这青年已经伤得那么重,再受反噬必死无疑。 薛宁也是第一次过界门,不知道其中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每走一步都是在尝试。 这是个新奇的过程,她难免会在结界光中想到,如果秦江月还活着,定然不需要她操心这些。 心里空空荡荡,眼泪是一滴没掉,人也没有任何要哭的意思,但就是有些轻飘飘的,始终没有脚踏实地的安心。 这或许就是白月光的威力吧。 一穿过界门,薛宁明显感觉到灵气下降不少,但没关系,这也没那么重要。 秦江月死前恐怕就猜到她以后想去哪里,为她写的功法都是不需要太多外界灵力运转的。 只要她体内灵力充盈,内部循环几周天一样可以好好修炼。 秦江月。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65节 他真是算无遗策。 他死了,人不在薛宁身边,却又无处不在。 甩了甩头,薛宁转身对那凡人青年道:“我要走了,你自便吧。” 他能带着十几名筑基修士穿越界门,身份肯定也不简单,一定能联系到自家人来接。 她不担心、也不想搀和对方的事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得去找原主母族所在地,原书里可是一点没提对方那个在生下孩子不久就死于魔族仇杀的母亲,她得好好找找。 找不到也没什么,再寻别的去处就好。 正想着,听到身后那公子羸弱的脚步声。 “姑娘且慢,这是在下的信物,姑娘以后在人界行走,若有什么用得到在下的地方,尽快拿了信物去当地衙门,在下的仆从会很快来见姑娘。” 薛宁停住脚步,看到对方追上来,递给她一块玉佩。 ……怎么一个两个都那么喜欢给她玉佩。 薛宁皱着眉没接,看到对方玉佩上是齐王府三个字。 “在下此次前往修界,本是做了充足的准备,想要去寻家中长辈提到过的一位长辈。她两百多年前和修界一位仙君成婚离家,本来一直和家中保持通信,后来不知为何没了音讯。家中这些年来一直很惦念,在下筹备多年,想着去一探究竟,找寻这位长辈,了却族中心愿,谁知出师不利……” 他念叨了几句,叹息一声:“往后怕也没有财力和精力再来一次了。此次能死里逃生还仰仗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姑娘以后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他话说完,见到刚才一直急着要走的人慢了下来,回过头问他:“你的那位长辈,可知叫什么名字?” 青年顿了顿,回答说:“江暮晚。” 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吗? 原身的母亲正是叫江暮晚。 这是原书里唯一和对方有关的信息。 薛宁轻而易举寻到母族来处,却一点都不高兴。 她警惕地看着青年,徐徐点头:“真遗憾,我不认识,若以后我见了其他朋友,他们有消息的话,一定用这玉佩找人去告诉你。” 语毕,她抬脚就走,青年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待再也看不见,才轻轻抬手,发出信号弹。 很快,无数暗卫聚集于此,恭敬跪拜。 “王爷。” 青年轻咳一声:“起来吧。” “王爷怎么伤得这样重?那些修士呢?可要叫留守的其他修士过来?” 青年笑着摇摇头:“不用了。” 他抬起手,掌心有一枚发光的玉珠:“我已经找到要找的人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慕不逾驾云走出很远, 终还是有些不放心薛宁。 远处天空黑沉沉的,凝绕着无限魔气,自魔神占领了十三重天, 魔族便无处不在, 想去哪儿就去哪, 哪怕是修界, 他们会稍有忌惮,也不是退避三舍。 秦江月死了, 修界损失最大战力,这些日子魔族不要太张狂, 可慕不逾一个人,又有要事在身,只要他们没在大肆杀虐,他也不想招惹太多麻烦。 调头换了方向, 他捏了只银光信鸽,白鸽展开翅膀,带着他的消息离开。 不多时,刚在客栈歇下脚的薛宁见到了那只银光信鸽。 信鸽围着她转了一圈后消失, 带来慕不逾死气沉沉的一句话:“死了没有?” 薛宁:“呵, 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远在万佛法寺山口,慕不逾收到这句话,竟然一点都不意外。 纨念来迎接他, 正巧也听到女子的声音,他四处一看, 没见到人, 便知道是传音。 那传音里的语气和措辞见不到半点恭敬,与这位仙府至尊看起来关系匪浅。 纨念一身素白袈裟, 面如清荷,宝相庄严,看起来绝不是那种话多的人。 可走到慕不逾身边,他便开始语重心长地唠叨:“慕府主,贫僧方才听见你与女子传音,实是熟稔亲近。按理说你的家事外人不好干涉,但贫僧还是要冒犯地提醒府主一句,虽你是修界至尊,也不兴凡界那三妻四妾一套,你已是有道侣的人,万不可胡来。” 慕不逾摘了幂篱,白须白面,眉头紧锁:“你在胡扯什么?” 他觉得特别离谱:“本座和她?纨念大师,更多完结文在八六艺奇奇三三零四耳朵坏了不可怕,脑子坏了,你这万佛法寺,就得由灵寿大师那边全部接手了。” 万佛法寺男女佛修分寺而居,分别有各自的首座,灵寿大师便是女佛修那边的首座。 纨念捻着佛珠念了句佛号,要说什么,被慕不逾抬手阻止:“去办正事,魂灯在何处,拿来与我看。” 纨念有些迟疑,想把嘱咐的话说完,身后的师弟没办法,上前拉拉他的衣袖,他只能作罢,走前面:“随贫僧来吧。” 慕不逾挽袖上阶,虽是白须白发,看着不年轻了,但确实风姿无双,又位高权重,想来他要做些违背婚契的事,必然是有女修愿意的。 跟在纨念身后的佛修们对视一眼,都有点感慨,修士婚契极为神圣,自来是一对一,若一方违背,另一方是可以用婚契夺走对方半身修为的。 这样的事在修界,也不算少见。 慕不逾哪里知道别人看着他在想什么,他走上台阶,犹豫许久,终是又发了一条传音,带着讽刺道:“你最好是活得比本座长久。” 发完就发觉纨念满脸不赞同地看着他,他拂袖冷哼:“看什么?本座在教育晚辈。” 纨念明显不信,这边白鸽已然带回对面的消息。 “那是必然的!不过你别指望我给你上坟,指望你自己的女儿吧!” 纨念闻言一怔,慕不逾气到临头,还要让他看:“现在相信了?不过是个不争气的侄女!” “……咱们走吧。” 万佛法寺将秦江月的魂灯供奉在山顶的奉明殿,几人都修为高深,很快就到达目的地。 进殿之前,有小和尚急匆匆跑出来,见了纨念就跪下:“住持,不好了!” 纨念一皱眉,上前扶起他关切道:“莫急,出什么事了?” “真君的魂灯!那魂灯——住持您亲自去看看吧!” 慕不逾已不管他们的对话,大步走了进去。 奉明殿内供奉的不是佛祖。 这里是万佛法寺里唯一不供佛祖的地方,供的是拯救了不知多少苦难性命的剑仙。 大殿中央,金塑的化剑清妙仙尊神像亮得刺眼,慕不逾都拿袖子遮挡了一下。 随后他发现这光不仅来自神像,更多是因为秦江月的魂灯出问题了。 那魂灯本来早该熄灭,但在秦江月陨落几天之后,突然又亮了起来。 起初只是微弱的火苗,在今日,也就在慕不逾进来的前几息,魂灯迸发出炽烈的光芒,随后又好像回光返照一样,连灯带光一起消散了。 灯盏化光,与那魂光一起没入化剑清妙仙尊的神像之中。 慕不逾仰起头,和无数佛修一起看着剑仙的神像。 他们这一辈的人,没人知道剑仙具体长什么样子,神像是剑仙刚陨落时祖辈立下来的,经过多年的维护修缮,还算是栩栩如生。 这应该也是当世之中,最接近剑仙本人的一座神像。 慕不逾收秦江月为徒多年,日夜看他那张脸,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竟觉得这刺目神像端丽冷峻的眉眼,与秦江月十分相似。 慕不逾使劲揉了揉眼睛,又觉得这不值一提。 从前人人都说秦江月是剑仙转世,可那又如何? 还不是死了? “如此……府主怎么看?” 纨念在一旁问慕不逾的意见,慕不逾无法个人给出意见。 “寻各宗首座,与本座一同前往镜湖,试着解开冰封的湖面,下去一探究竟。” 到底怎么回事,源头肯定在那里。 慕不逾低头转身出门:“如今的变故,若不是利于修界的好事,那就是要出顶天的坏事了。” 人界,薛宁正在客栈房间里坐着,并不知修界发生了什么。 她坐在桌边,桌面上是丰盛的饭菜,小龟正在一边狂吃一边吐槽:“这还是这里最好的酒楼呢?厨子的手艺抵不过阿宁你三分。” “是吗,那以后天下太平了,我一定开个酒楼。” 薛宁低头看着手中功法,每个字都是秦江月写的,他的字是真好看,一笔一划自有风骨,也不会让人看不清写得是什么。 她一手握着卷籍,一手绕着灵力,绕了一会就放下了手。 她想到了方才小二送饭菜时套来的消息。 如今人界所居之地与神魔大战之前根本比不了,还要依靠修界庇护,人皇只有一位,膝下子嗣单薄,今年才算是刚得了一位皇子。 齐王是当朝唯一的王爷,却不是皇帝的兄弟亲戚,也不是皇姓,与原身的母亲江暮晚同姓江,是这周朝的异姓王。 齐王府传到这一代也是人丁单薄,只有齐王江湛一个人。 江湛虽然才学极高,但身体不好,自幼深居简出,这次前往修界“寻根”,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 是的,寻根,这件事整个周朝都知道。 齐王府之所以被封王,不是因为建功立业,这年头也没什么人族的功可让他们去立,他们靠的是齐王府出过一位嫁给了修界仙君的小姐。 如今人界处境太差,魔族妖族随意侵入,若不是还有修界庇护,早就不复存在,是以人皇十分敬着修界,为了给仙君面子,直接给那凡人女子家中封了王,如此仙君娶的就不是普通凡人,而是周朝的郡主。 刚开始那几年,仙君还总会多多照拂,后来不知为何就没了消息,齐王府也联络不上自家的小姐。 多年过去,人皇换了一代又一代,齐王府也换了掌权人,手中权势因为失去依仗不断被剥夺,若再不能有些改变,怕是就没有齐王府了。 薛宁有些头疼,抬手揉了揉。 她作为当事人,当然知道为何齐王府和江暮晚失去了联系。 因为她死了,已经死了很久很久,死到齐王换了人做,人皇也换了一位。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66节 而娶了江暮晚的仙君也死了,如今修界还能成为齐王府依仗的,也就只有薛宁了。 这齐王说起来,还是薛宁隔得老远的晚辈,弟中弟。 之前和齐王一分开,薛宁就变换了容貌,如今了解到内情,也没有要去与对方相认的意思。 连见都不想见了。 去原身母族藏一阵子的想法也没了。 不因别的,就因她没走多远,就觉得有人跟着自己。 对方应该也是修士,大约善于追踪,她费了些力气才甩脱,因此又换了个容貌。 如果只是对救命恩人,要这么失礼地派人跟着吗? 齐王还表现得那样端正可靠,这可不像是他面上做出来的那么正派。 那就只能是装的了。 他搞不好是故意透露那些消息给她,甚至已经猜测到她的身份。 真是麻烦,到了人界也不得安生。 这地方不能久呆,休息一夜就换地方好了。 薛宁正想着,外面忽然响起惨叫声,巨大的轰鸣声传来,整个客栈都在晃动。 “地动了!?” 桌上的小龟差点掉下来,薛宁上去一把抓住,把它塞进袖子里,开了窗户朝外看。 只见夜空上密密麻麻尽是魔族,全都长着形态各异的翅膀,他们聚在一起,簇拥着一位长着骨翅,长眉长目,瞳孔血红的魔,那魔坐着众魔架起的御车,不耐烦地盯着害怕尖叫的人群。 薛宁猛地想起原书里的一个角色。 魔神座下七个护法,各个实力强大,令人望尘莫及。 其中最强的,就是以骨翅为特点的倾天。 魔也分很多种类,他手下的都是长着骨翅的魔族。 薛宁迅速关上窗户,心知这里不安全了,必须马上离开。 倾天在剧情后期常常出来,是男主打败魔神前最大的障碍,可以说是通关游戏里的半个boss。 可那都是剧情后期了,他怎么现在就出来了? 这个镇子靠近界门,也不是什么繁华的地方,书里写倾天最爱去的是修界的城镇,折磨修士是他的乐趣,可这里分明是人界,凡人弱小如蝼蚁,倾天很不屑和他们玩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都乱成一锅粥了! 薛宁心乱如麻,人也没闲着,急匆匆往外跑。 可这会儿大家都在跑,若不是她有修为在身,隐去身形飞了起来,怕是都挤不出来。 这样下去非得踩踏不可。 都不用倾天做什么就得出人命。 薛宁到底生在法治社会,有点看不下去,正犹豫着是否要帮忙,就听惨叫声再次响起。 魔族的尖啸随着而来,薛宁透过走廊破碎的墙洞,看到倾天周身的魔飞跃而下。 “时间不多,都速度快些。” 倾天一声令下,薛宁眼睁睁看着无数凡人被魔族叼起,像啃吃鸡鸭一样撕成几半咀嚼下咽。 而他们无论男女老少,剩下的骨头都被粘成粉,和生魂一起,被收集在一个雕花铜翁中。 血从天上坠落下来,因为太多,几乎像在下着血雨。 倾天在空中看着,甚至觉得还不够快。 “吃得那么慢,底下那么多人,得吃到什么时候才能完事儿?” 他好像很赶时间,从御车上下来,血红的眼睛盯住底下,最终选中一个失去了父母,在血雨中哭泣的小女孩。 “这个不错,很是新鲜。” 他飞身而下,看起来是打算亲自解决那女孩。 都是这个段位了,居然还吃人。 薛宁盯着那个被选中的小女孩,这一幕与重生前那一幕渐渐重合。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血雨将女孩包围, 女孩梳着童髻,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只是被天上下来的血雨弄脏了。 她跌坐在街中哭泣, 绝望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路过的人想把她拉起来, 又有人按住对方, 指了指天上给那人看。 这一瞧,就瞧见巨大的骨翅近在眼前, 倾天距离女孩的发髻只剩下一尺之遥。 那人吓得魂都飞了,连滚带爬地拽着身边人迅速逃开。 被选中的孩子是不幸的, 可他们是凡人,手无寸铁,哪里敌得过这些魔? 不快些跑只是死更多人罢了。 惨叫声不绝于耳,薛宁在女孩被抓走之前, 唤出一旁的花藤捆住她,飞快地拉到自己这边。 到了嘴边的美食被抢走,倾天眯眼望过来,瞧见一张很不起眼的女子脸。 那女子分明是个修士, 但也不过才刚刚筑基, 救走女孩抱起便逃,似乎不想和他有什么争端。 但跑了就没事了吗? 如今这个世道,除了秦江月还没人敢正面和他起冲突, 这女修该吃个教训。 客栈里面,薛宁拔掉头上发簪戴在女童头上, 教她:“心里想着自己要变成的样子!” 女童懵懵的, 但也很聪明,得救后不哭不闹, 听她这么说,虽不解其意,也还是照着想了。 几秒后,薛宁无奈:“别变成我的样子。” 女童赶忙闭上眼睛又想,这下变成了她母亲的样子。 薛宁心酸了一下,将她推向一个方向:“往那边跑,别回头,逃走之后想要变回自己的样子,只要在心里想一下就行了!” 女童愣了愣,抓着她的手不松开,带着哭腔道:“姐姐和我一起走——” “我不行,我得去别处,我们分开逃才能跑掉,若有缘分,未来还会再见!” 薛宁推了她一把,在女孩不舍和害怕的眼神下朝反方向逃开。 女孩怕她的努力白费,也不敢再迟疑,跟着人潮跑开,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人族跑得很慢,如何能逃出倾天的视线? 只是那女孩确实如人间蒸发一样,怎么都寻不到踪迹了,抱着孩子的女修也消失了。 倾天想直接毁了客栈,砖瓦之下必能找到她们的尸体,但拦路虎不止一个。 客栈里又冒出个女修,一身紫衣眉眼妖娆,眼底有些畏惧,却还是站出来阻止了他。 倾天觉得今天真是不顺利。 “找死。” 他要杀了这女修,对方修为并不低,至少在金丹,一击之下只是伤到她,并未杀死。 倾天更是不悦,唤了无数魔族前去围剿,紫衣女修见此想逃,但有些来不及,四面八方去路都被堵住。 她面如死灰,知道自己怕是活不成,正绝望着,藤蔓和树干朝中间挤压,硬生生帮她在无数魔族中闯出了一条路。 紫衣女修惊喜万分,借此路冲出重围。 倾天不悦冷笑:“竟然还敢出现。” 他双臂抬起,打算亲自动手,魔神座下的大护法,动起真格来整个人界都得覆灭。 但魔神下过命令,要留着这些蝼蚁苟延残喘,不然太无趣了些,所以他也有些施展不开。 在人界就是如此束手束脚,若是在修界打这一架,还会痛快一些。 “大护法,生魂和骨粉收集得差不多了。” 倾天顿了一下,再回头看,就发现那紫衣女修消失在茫茫树丛之中,镇上所有的树应该都被移栽到他面前了,他不屑一笑,扬手一挥。 “还敢回来,一起死好了。” 他当然认出来这木灵是救走那女童的女修,这些女修都来人界做什么?她们没有自己的事情做吗? “你们带着东西先回去,莫要让夫人久等了。” “是!” 倾天站在空中,活动了一下颈椎和手腕:“潮凝一死,没了对手,好久不动弹,本座今日刚好松松筋骨。” 树丛另一端,薛宁接到紫衣女修,两人对视一眼,都不废话,默契地一起逃。 奈何她们一个金丹一个筑基,纵然有些还手之力,想要真的逃开倾天还是太难了。 “分头行动!” 紫衣女修一句话,薛宁便带着剑骨花枝朝北侧转移。 倾天一路烧着树藤而来,叫薛宁很心疼这些植物。 等今天成功脱困,她一定好好帮它们重焕生机。 火焰波及薛宁的衣摆,她刚要自己解决,就发现有人帮忙。 转眼一看,竟是江湛。 江湛藏在一棵树后,不知何时到的这里,又或者是他本来藏身此处,她恰好也逃到了这里。 江湛用衣袖帮她扑灭了身上的火,他周身有些淡淡的光,应该也是有护身法宝的。 他这个身份,这么多年经营下来,没些法宝才奇怪。 他还没离开这座城镇,出了倾天降临这种事,肯定也要逃。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67节 “躲起来!” 薛宁没工夫和他寒暄,推着他到一旁,被他抓住手腕:“我这里有人能帮你。” 薛宁怔住,很快见他发出讯号,四五名筑基修士现身。 “王爷别搀和这些事了,那可是倾天!我们全上也不过是他一袖子的事!你赶紧跟我逃,倾天的目的是她不是你,不会管我们的。” 江湛皱眉:“我不可能丢下她。” 这话说得暧昧十足,薛宁听得皱眉,那些修士也很无语。 “现在不是男欢女爱的时候,王爷快跟我们走!” “我不走,你们去帮她。” “哎——!!” 几名修士根本不听他的,无伤大雅的事拿钱办了可以,现下可是生死关头,哪里还管得了这执迷不悟的凡人? 他们干脆丢下江湛一起跑了。 薛宁:“……回去藏好。” 她转身便走,看不出有没有动容。 江湛倒是不怎么害怕的样子,反正凡人总是要死的,死在这样的场面之中,好像比病死老死还体面些。 薛宁退无可退,只能迎上追上来的倾天。 他也不知在凡界收集生魂和骨粉做什么,书里只写男主如何对敌,关于这些反派的背景设定极少,也从未提到过他来人界屠杀。 看来万事不能太依靠剧情,眼下就是教训了。 这剧情该可靠的时候不可靠,不该可靠的时候,偏又朝着既定轨道发展。 薛宁拂开面前魔气,握着剑骨花枝,将周围所有的木灵汇聚在花枝之中。 倾天终于追上她,看到她的面貌时不禁一怔。 “就是现在!” 紫衣女修声音传来,薛宁眯眼一瞧,那边不知何时多了七八个人,各个都穿紫衣,大约来自同一个宗门。 他们可不是那些散修,一点各自逃走的意思都没有,聚起来打算和倾天正面一搏。 薛宁福至心灵,将木灵分散到周围的植被之中,植被铺天盖地而来,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紫衣修士们的灵力在包围圈中聚成一团,直接命中倾天一侧的骨翅。 可还是太不够看了。 火花在骨翅上冒出来又很快熄灭,他们奋力一击,如同无事发生。 薛宁心里其实猜到会是这个结果,所以在倾天解决这一击的时候也没闲着,瞬身到了他骨翅的另一侧,将全部法力注入花枝之中,对着骨翅隐秘的内侧如机关·枪一样发射出去。 倾天浑身一震,剧痛令他有些错愕地望向她。 薛宁也是一脸茫然,很意外自己居然可以有这么大的力量。 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倾天的骨翅纵然威力巨大,是个好助力,可也是他最大的弱点。 骨翅上有个地方是他的命门所在,若被击中,不死也残。 没人知道他这个弱点在哪里,魔神都不一定清楚,可这女修…… 她到底是真的运气太好,误打误撞,还是知道他的秘密? 再看她的长相……倾天竟有些下不了手。 是巧合吗,这副模样,又知道他的弱点。 倾天嘴角渗出血来,看那女修急急回转,躲在一棵树手吃惊地盯着自己的手,那副活活被自己吓死的样子……看起来是真的运气使然? 真有意思。 带回去研究一下。 倾天刚冒出这个想法,骨翅就发出剧痛,闪光的轮廓竟然开始黯淡。 他眉头一拧,再去看那女修的方向,已经没有人了。 她用的什么法器,竟可以伤他至此? 这女修绝不简单。 倾天忍着疼想把那女修抓回来,可他伤成这样,那些紫衣修士根本不可能放他走。 “他怎么了?不管了,若能将他斩杀在这里,也算是替枉死的凡人和同道报仇了!” 紫衣修士一拥而上,倾天不得不认真面对。 可他受了伤,骨翅不断发出剧痛,冰寒的气息很快侵袭了他整个身体。 好想骂人。 今日真是不宜下界。 倾天口中吐出一把火,打算速战速决,尽快回去。 至于那女修,眼下没机会了,只能有时间再说。 魔族寿命漫长,修士也是,他们有的是时间耗着。 火焰漫延到四周,和倾天眼中的血红一样,烧灼得紫衣修士们寸步难行。 倾天满意地看着这一幕,打算把他们的生魂和骨粉也一起带走。 虽然修士的生魂骨粉于夫人来说没有用处,却可以拿来洒着玩,解气! 薛宁躲在角落里,悄无声息地看着紫衣修士们被火焰包围,他们很快就要撑不住了。 她想到秦江月给的功法里教她凝聚神识,其实她一点头绪都没有,这几日来一直没有进展,最多只能凝一个“上帝视角”,看不到两秒钟就撑不住退出来。 可看着那些火,周围哪里有水?冒然出去定会被倾天发现,好不容易他把目标转开了,不打算追着她不放,再吸引火力就有得出大事。 只能试着用神识看看。 薛宁双手结印,盘膝坐下紧闭双目,奋力凝结神识,还是只能凝出小小一团。 耳边是紫衣修士们的痛呼声,薛宁好像又看见了被她从倾天手下救走的女童。她使劲甩甩头,再次凝结神识,这次有些进步,居然可以坚持五六秒了。 她就撑着这五六秒,不断变换位置寻找,卡bug一般持续了十几秒,好像看到附近真的有水。 薛宁猛地站起,缩着身子朝湖边跑去,速度极快,很快就到了。 不多时,倾天就看到有水朝这边涌过来,是有人用法术引水。 他立刻知道是谁,居然不生气,还笑了出来。 “胆子真大,这都不逃,还要来帮忙,你们修士真可爱。” 紫衣女修在火海之中,觉得他可能想说的是:你们修士真蠢。 她担心地望向火海之外,心说倾天护法的火焰哪里是这样的凡水可以扑灭的,那姑娘怕是要做无用功,反惹麻烦上身了! 但薛宁不是这样的人。 她觉得自己选的这个道法可真是太难修了。 好好活着在这个世道里面真的太难了。 看着水朝火焰涌过去,她想,她是不是太圣母了? 如果一开始转身就走,才是最符合自己道法的地方吧。 那样才能好好活着。 可如果那样跑了,即便是活着,就真的能安心吗? 她既然开始修仙修道,修的是什么? 成为强者,除了有自保之力还为了什么? 人人都说大道无情,薛宁站在火海之外,从乾坤戒里取出一个玉净瓶。 她将瓶中的水倒出来,汇聚成一个小灵团,扔进了无尽火海里。 在客栈外时,树木快烧光了,植被也没剩下什么,紫衣女修在她站出来之后就迎上了倾天,而她最终也没有选择苟且偷生。 活着的前提是“好好”。 “好好活着”是一个组合,缺一不可,人之所以生而为人,会想要登临大道,成仙成神,就是要有能立于世间的抱负和气节,要有神与仙开阔超然的心境。 薛宁识海通透,竟在这生死关头顿悟了。 那玉净瓶里装的,是她之前在镜湖做饭,直接用的镜湖水。 镜湖水拿来做饭……要对剑仙说一句对不起。现下这水,也算是有了真正的用途吧。 镜湖水给普通的湖水加了buff,倾天刚才还得意笑着要看她吃瘪,下一秒就看见无尽火海被扑灭。 冰寒之气扑面而来,他是和剑仙交过手的人,太熟悉这感觉了。 他恍惚一瞬,急急后退,以为是那家伙又回来了,可他分明已经死了很久很久。 是那水……凡界怎会有如此奇怪的水?? 倾天怔愣时,得救的修士们合力朝他而来,他后退几步,被包围其中,灰烬萦绕在他周围,即便到了这种地步,他也没有过于慌乱,只一瞬就平静下来。 “就凭你们,还差得很远。” 倾天骨翅振动,是打算用他的绝招。 但骨翅受伤,必杀技的力量肯定要大打折扣,不过面对最高不过金丹的这些修士已经够用。 薛宁来到正面战场,和紫衣修士们站在一起,那女修在她旁边,心情复杂地看着她。 “在这个地方突破……若咱们之后还能活着,也算是一件好事。” 薛宁笑着说:“谁说不是呢?” 前提是他们还能活着。 几人目光一起转向倾天,这万众一心对付魔族的画面,实在有些熟悉。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68节 无争仙府内,冰封的镜湖没等到各宗首座出手就融化了。 摄世的金光从镜湖漫向四周,以无可抵挡的速度和气势,顷刻间将整个人界包围。 人界自然也包含了凡界。 是以倾天和薛宁也在其中。 倾天错愕抬头,这次属于剑仙的力量比刚才还要强大,这金光绝对有问题! 倾天再不敢留,振翅想逃,但还是太迟了。 仙府中,镜湖水波涛汹涌,缓缓蒸发消失,留下巨大的坑洞。 六界之中所有剑,无论好坏,无论大小,皆在这一刻嗡嗡作响,不受控制地朝一个方向飞去。 倾天所在之处被波及到,数不清的剑光穿过他的身体,哪怕只是凡界的铁剑,依然伤得他体无完肤。 出大事了。 倾天奋力想逃,但寸步难行,薛宁和其他修士对视一眼,想要将这个后期害死不少人的boss提前解决掉,不过他们有点想多了。 剧情大神还不想让他这么快死去,他毕竟是魔神的大护法,出了这样的事,魔神不会袖手旁观。 长圣驾着奢比尸出现,瞧着六界剑刃一齐飞向无争仙府。 他一边将手下用红光护住,一边怀念道:“这个感觉——就是这个感觉,回来了,都回来了。” 薛宁:“……”又打什么哑谜,你以后别叫魔神了,叫谜语人好了。 心里这样想,薛宁人已经老老实实跟着其他修士逃走。 面对倾天尚可一战,但魔神来了,再不走是傻子。 走的时候,薛宁还不忘带上江湛。 江湛没被遗忘,人还是很镇定,语气里却听出些不安来。 “……那是什么?”他喃喃问着那无数剑光。 薛宁没回答,答的是最初挺身而出的紫衣女修。 她带着无限期许道:“那是,万剑归宗。”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什么是万剑归宗?” 逃出战场很远, 几人停下休整,薛宁问出了压在心底沉沉的问题。 不知为何,她有些不安, 天空中仍有剑光不断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那是界门的方向。 穿过界门, 又要去哪里? 紫衣女修递给她一个水囊:“这里面是灵液, 可帮你补充灵力,你方才引水过来耗了不少灵力吧?快补补。” 薛宁接过来没有立刻喝, 她现在确实精疲力竭,但人在外面, 总要有些警惕,哪怕是一起作战过觉得可靠的道,也不能保证对方就真的是百分百的好人。 当逢乱世,什么都得小心点, 她当着这些人的面引来可以浇灭倾天火焰的水,他们就真的不好奇,不想要她的“宝物”吗? 女修见薛宁闷头不喝,弯唇一笑, 拿过来自己喝了一口, 又将水囊口用法术清理干净,才再次递过来。 “安心,我们不是坏人。” 薛宁有些尴尬, 这才踏踏实实喝起了灵液。 女修继续给她解释什么是万剑归宗。 “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是万剑归宗,只是在宗门的古籍里看到过。我见到这样的画面, 理所应当地想到了这四个字。” 她站起身, 仰头望着天空中仍在不断聚合的剑光:“古籍上记载,化剑清妙仙尊有一道魔神忌惮无比的剑招, 若非是这一招,魔神统治六界还要更早一些。” “那一招就是万剑归宗。” 女修低头看过来,薛宁靠树坐着,听到她问:“你怎么了?” 薛宁怔怔回神,说:“没什么,走神了,想到一些事。” 女修讶异:“这个时候还能走神,你心理很强大嘛。” 薛宁顺着她的视线扫向周围,几棵大树前靠坐着七八个人,每个人都很狼狈,这会儿仍心有余悸,精神高度集中,哪里像她,还能走神。 她其实也没想什么别的,只是听人提起剑仙,不可避免地想到秦江月。 今天可以死里逃生,不得不感谢他。 低头看着手中的剑骨花枝,他生前只说会庇护她直到他死,但现实是,哪怕他死了,仍然在不遗余力地保护她。 “小妹叫什么?咱们从今往后就是生死之交了。” 女修坐到她身边,亲切地揽住她的肩膀。 薛宁回神,本想说真名,可她这真名因为秦江月实在是闻名于天下,江湛还在那边听着,于是她拐了个弯,简略道:“叫我阿宁就行了。” 如此也不算是骗人。 女修当即知道她有难言之隐,很是体贴说:“我叫银心,银子的银,心血的心。” 随后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男修,那男修瞧着和江湛年纪差不多,约莫刚弱冠的相貌,穿着淡紫色的锦袍,梳着繁复华丽的发髻,眉眼精致,妖娆妩媚,和银心有几分相似。 “那是我弟弟银枫,小枫,过来认识阿宁。” 银枫本还在发呆,被这么一喊顿时看了过来,视线直接与薛宁对上。 余光注意姐姐的眼色,银枫俊美的脸渐渐红了,他动作倒是非常麻利,眨眼便到了她们这里。 “阿宁。”他红着一张脸道,“叫我小枫便好。” 薛宁视线下移,落在他领口,看到那里绣着几朵合欢花。 ……银枫,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她会觉得熟悉,那肯定是原书里有过姓名的人物,薛宁多留了个心眼。 “脸红什么?瞧你那出息。”银心拍拍弟弟的头,“方才在火海里你冲的最前,也是最危险的,若不是阿宁出手相助,你怕是早就死了,救命之恩,你想想怎么报答。” 银枫脸瞬间更红了,可他的肤色完全和他的行为成反比,人唰一下子就到了薛宁面前,把薛宁吓一跳。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他拖长音调,妖娆的眼尾微微压下来,赧然不已,“只能以身相许了。” 此话一出,其他围观的修士齐声喊了声“好!”,那声音之大把薛宁吓够呛,连她袖子里的小龟都给吓出来了。 方才薛宁遇到危机,它是想出来帮忙的,可它现在除了能跑快些,什么都做不到。 它这个身份冒然出头,还会被魔族认出来,更给她添麻烦。 它就只能忍着,一直藏着不动,当缩头乌龟。 越是听外面水深火热,它越是自责,觉得自己没用,这会儿掉出来,状态很是不好。 “这是你的契约灵兽吗?” 银枫的话被打了个岔,见薛宁尴尬,也不继续下去,丝滑地转了话题。 薛宁松了口气,点头说:“是,这是我的灵兽。” “真可爱,是只乌龟呢。” 小龟听到这话,自闭中忍不住反驳:“我是神龟,不是乌龟。” 银枫笑了一下,应了声:“是吗?口误,对不起神龟大人。” 小龟很喜欢他的上道,暗暗给薛宁使眼色,那意思是:这个不错,虽然长得妖妖娆娆不像好男人,但实际上反差萌,有趣得很呢。 薛宁仿佛没接收到它的眼神示意,刚要和银枫拉开点距离,就听他说:“你看,这是我的契约灵兽。” 他不知何时已经和她并肩而坐了,那自然亲密的架势,让薛宁浑身不舒服。 她一边不着痕迹地挪开,一边被他以引荐灵兽为由再次靠近。 “不过我们还没来得及契约,就出了方才那样的事。我们这次离宗来凡界,就是为了寻它。”银枫戳戳掌心灵兽的鼻子,“它淘气得很,就喜欢到处跑。” 薛宁和他掌心的灵兽视线相交,有些叫不出对方的名字。 小小一只,像个粉团子,颜值很高,捏起来手感很好。 “神龟大人提醒了我,我得赶紧和它契约,免得它再乱跑,下次或许就抓不到了。” 银枫语毕,就开始与那粉团子下契约,薛宁本无意观看,人都起身要走远了,远处的江湛一直注视这里,见银枫和她举止亲密,他脸色越发苍白,被紫衣修士们排除在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薛宁并不在意他什么感受,让她不得不介意的,是银枫契约灵兽的过程。 那过程太熟悉了。 薛宁经历过,所以万分清楚。 她呆呆地看着粉团子和银枫换血,表情非常难看。 银心察觉到,靠过来轻声问:“怎么了?吓到了?别担心,一点血而已,一会他们结了契,伤口都会愈合。” 薛宁突然问她:“姐姐,结契之后还能解契吗?” “可以啊。”银心说,“这又不是一锤子买卖,可以磨合得嘛。实在磨合不了,也是可以分开的。只是要分开的一方需得付出很大代价,受极大的反噬,要不然人人遇见更好的灵兽,都会想着要解契换新的了。” 薛宁脸色并未因这个解释更好看一点,她声音变得很低:“那如果……契约的主人出了问题,被人夺舍,或者被强行换了,又会如何?” 银心很奇怪她为什么问这个,小龟也在一边纳闷,它直接道:“阿宁,你在想什么呢?这肯定是会出事的啊,要么是这个夺舍的人,要么就是灵兽,必会有一个受到契约反噬,最轻也得是修为尽费,神魂重创。” “是。”银心附和道,“我还真见过一个这样的例子,灵兽不肯服从新主人,直接爆体而亡,那夺舍的人拿了人家的皮囊还没用几日,就被灵兽契约的反噬给弄死了。” 薛宁:“多谢告知。我有点累,去那边眯一会儿,要走的时候喊我。” 看她脸色实在难看,银心也不阻拦,拍拍她的手说:“去吧,走的时候我叫你。” 薛宁匆忙点头,六神无主地来到没人的角落,靠着树干蹲坐下,对追来的小龟道:“你也去其他地方玩,让我一个人待会。” 小龟想说什么,见她脸色又闭嘴了,一步三回头地走远。 薛宁等它走了,低头把脸埋在双膝之间,抱膝沉默着。 她想到那时在无争仙府后山。 小龟出了事,很难受,她找秦江月帮忙,秦江月那时做了一些事,当时她什么都不懂,不知道,现在全都明白了。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69节 那是在帮她和小龟解除契约,之后又替他们重新下了契。 他早在那时就知道她不是原本的薛宁了。 可他什么都没说。 他没有揭穿她,甚至还帮她承受了契约的神魂反噬。 结束之后他让她和秦白霄都出去,一个人待在屋里时,是在替她承受痛苦吧。 他一定很疼。 他怎么什么都不说? 他确实是一个什么都不说的人。 他总是无声地执行着自己心中的决定,任何人都无法触碰他的内心,听起来很固执己见,不是什么好的品德,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沉默地为她做着一切。 哪怕到了最后关头,想要和她定下婚契,让她死后为他守寡,也不曾拿出这些作为筹码。 他想要的始终是心甘情愿,不是因为恩情而不得不从。 她以为自己从未真触及他的内心,但其实,她早就碰到了。 秦江月死前让薛宁无论何时都不要为他掉眼泪。 她答应了。 可现在没办法了。 她可能守不住这个承诺了。 眼泪不断掉下来,她时不时抬手抹去,她想,别人对你好,越是这样悄无声息,越是这样不张扬不图回报,才越是难以回报。 他闭眼之前一个人孤零零待镜湖边,心里在想什么? 他若在天有灵,看到她逃之夭夭,而温颜却愿意嫁给他的牌位、做他的遗孀,是不是会对她感到失望透顶,又因温颜而感动? 身边有脚步声,薛宁红着眼睛去看,是银心发现她在哭,过来给她递手帕。 “擦擦吧。” 薛宁看了一眼,接过来低声道:“谢谢。” 银心在她身边坐下,她比薛宁修为高,肯定也年长许多,便自认是个姐姐。 “怎么了这是?不介意的话,同我说说?” 薛宁倒是想和人说,可这样的事怎么说?说了也没有意义了。 她摇摇头,是没事的意思,可眼泪还是不断流。 她有些无奈,长舒一口气道:“真的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个笨得要死的人。” 银心静静凝视她,片刻后道:“那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薛宁愣住。 她明明说是笨蛋……哪里夸过他好。 “能让你这样为他掉眼泪,肯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银心猜测,“是你喜欢的人?抱歉,之前介绍小枫给你认识,似乎有些唐突。我弟弟他年轻小,刚刚筑基,恰好是寻道侣的时候,我们这一门要修炼,必得寻个合心意的道侣,所以我见你很好,就介绍你们相识,都未曾问过你是否有婚配。” 如果是喜欢的人,看薛宁这样子,大约是没有在一起的,不然不会哭得这么伤心。 那又有没有婚配? 如果有婚配,小枫是彻底没机会了。 薛宁回答这个问题用了很长时间。 在银心以为她不会回答,打算离开再让她一个人静静的时候,才听到她开口。 “我婚配过了。”薛宁声音有些哑,但语气很坚定,“只是……他不在了。” 她的眼神缓和下来,回忆起秦江月的眉眼还有他温文的笑,人也跟着平静下来。 “他确实是个很好的人,也真是个很笨的人。” 银心托腮:“那还真是很矛盾的一个人。” “是啊。”薛宁抹去眼泪,这会儿已经不哭了,带着点酸涩的笑意,“他很温柔,也很强大,只是……太短命了。” 银心脸上有些感同身受的遗憾:“好人总是不长命。” 薛宁站起身,结束了这个话题:“我好了,咱们休整够久了,这就出发吧。” 银心跟着起来,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她远远看了看自己那少男怀春的弟弟,他瞧薛宁一眼都如小兔受惊一般,不禁在心里为他担忧。 现在叫他收心怕是来不及……但总归不是活着的前夫,是个死了的。 ……任重道远啊。 小龟见薛宁回来了,第一时间跑到她身边,前脚抬起来,一副要她抱的样子。 薛宁看着它,也不知它知不知道她换过人,现在的依赖和好,在知道后还会不会继续? “阿宁?”小龟歪歪头。 薛宁弯腰,把它抱起来,没一会儿忽然皱眉:“这是什么?” 她从小龟身下摸出一个……蛋??? “你真的生了???” 薛宁什么伤春悲秋都顾不上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手心里的公龟。 小龟也彻底懵了。 天上剑光仍在不断闪烁,六界之中用剑的太多了,万剑归宗不仅仅是“万剑”,那只是个约数,一个象征词,六界的剑要全部朝向一个位置,怕是三天三夜都难以结束。 薛宁被公龟下蛋的事转走了注意力,一时半会没再去想天上的剑光。 但剑光始终注视着她。 无争仙府,镜湖坑洞之中,朴素的花枝被六界剑光包裹,聚合成耀目金光。 金光将结界撑得很远,赶回来的慕不逾和各宗首座寸步难近。 就连来一探究竟的魔神长圣也进不去。 他本来很怀念的,可真的远远感受着那熟悉的气息,逐渐也有些不高兴。 “是你很好,但千万别真的是你才好。” 长圣的喃喃自语丝毫不避讳无争仙府的人,谁都能听得见魔神低语,也都知道他就在附近。 所以镜湖到底怎么了? 他们快要疯了。 备受瞩目的镜湖中央,花枝在剑光聚合到一定程度后,渐渐化成一个人的轮廓。 那人身子修长高挑,肩宽腰细,容光极盛,是真正的仙人之姿。 他头戴飞仙玉冠,仙袍清逸飞扬,似乎是沉睡太久,身上筋骨活动起来,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冷金色的眼尾扬起,是他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凡人不敢直视的眼睛,是真正属于神明的眼睛。 瑰丽的容貌,漠然的神情,眉心凌厉剑印——无需解释,人人见了他,都会知道他是谁。 化剑清妙仙尊。 他回来了。 远处高空中的魔神长圣,耀武扬威了数不清多少年头,都快忘记被打压的感觉。 但这一刻,威严扑面而来,长圣胸口闷血,腿差点软倒跪下去。 那是来自神明的威仪——弱者理应跪拜强者,邪魔理应臣服于神明。 “剑仙。”长圣品着口中血腥味,飞身离开人界。 这地方怕是一时半会不能再来了。 第50章 第五十章 俊美威仪的剑仙踏出金光, 一身清雪和风站在结界里,看着手中握着的朴素花枝。 花枝是随手一折的,上面甚至没开几朵花, 和花枝一起被握在手里的, 还有一片花瓣。 秦江月…… 也不知该不该这样继续称呼下去。 这不是剑仙第一次转世了。 没人知道, 自神魔大战陨落后, 剑仙已经转世无数次。 一开始可能是一只蝴蝶,也可能是一只飞鸟, 来得快,去得也快, 没什么思想。 后来慢慢变成灵兽,灵兔,灵蛇,什么都好, 生命也不长久,有时还未曾化形,就已陨落了。 再后来慢慢是个人,先是痴傻的人, 游荡的乞丐, 人间最低等被践踏的存在,再是寻常百姓,百病缠身, 见够了世态炎凉,再受尽折磨而死。 不知多少世之后, 他成了秦江月。 哪怕是剑仙自己, 在陨落时也只是不甘于没能打败魔神,叫同僚白白牺牲, 让长圣得了这世间,生灵涂炭,四海受难。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回来。 他每一世都没有记忆,只在死后恍然自己是谁,又经历了怎样的一次转世。 他始终不知这一次又一次的转世有什么意义,每一次让他以不同的身份和方法死去,天道究竟是什么意图? 现在他好像知道了。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身体和法力,甚至比从前更强,这让他明白,天道在让他渡劫。 渡的什么劫,手中花枝已经给了他答案。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70节 情劫。 从前的同僚们似乎都渡过情劫,唯独他没有。 转世数次,也没有一次和女子有过什么干系,往往很快就死去了。 只有这一次。 情是什么? 如他真的完成了这次渡劫,为何还是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是闭眼之前孤独等死,未曾得到的圆满? 是哪怕欺骗也不肯做出的承诺? 秦江月死前是遗憾的。 他当然会觉得遗憾。 哪怕骗骗他也好,答应他之后不兑现也没关系,至少这会让他不那么惧怕死亡到来。 秦江月死前是不知道自己还能活过来的,他那时是真的以为闭眼之后就再也见不到薛宁了。 心如刀插在其中,绞着心脏,痛彻心扉。 明明已经是康健强大的身体,还是想不到办法消解这种深入灵魂的痛楚。 剑光带来六界各处的画面,他看见了相隔千里的那张熟悉的脸。 可以回来,对他来说该是件高兴的事。 陨落前未能杀死长圣的心愿,重新有了机会实现,水深火热的六界也有了重得光耀的机会,可闭眼看着剑光带回来属于薛宁的画面,她在哭,一个人躲在树后掉眼泪,但也只是那么一会儿,很快她就振作起来,和同伴一起离开。 她看起来和以前很不一样,与人相处从容自信,前所未有的闪耀。 是和在他身边时完全不同的闪耀。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难言的不安。 他睁开眼,想到也许是他的存在让她的光芒被遮盖,过得不快乐不自在,不免有些茫然。 有回来的机会,又真的是那样值得高兴的事吗。 剑仙并未理会结界外焦急等待的人。 他飞身而起,悬于空中,用眉心剑印观世间。 这个世界在他的转世死后,已经寻到了另一个救世之子。 刚做为秦江月死去,对那个身份的弟弟,剑仙仍然抱有期许和关怀。 秦白霄成为救世之子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很努力,哪怕人人都在为镜湖的变故发疯,他依然把自己关在冰封的思过崖里修炼。 降魔剑在他手中感知到剑仙气息时本想回来,但剑仙拒绝了它。 他踩着云,一步步走在茫茫世间,忽然意识到,他回来不回来真的不重要。 天道的意思或许不只是要他渡劫,也是要他明白,世间少了谁都可以运转。 他无疑是自傲的,陨落前总以为无人可以替代自己。 现在天道让他看见,世间终会得救,这个人可以不是他。 如果没遇见薛宁,可能他还是会不断转世,稀里糊涂地活着,等秦白霄拯救了世界,也不一定能找回自己。 他得感谢薛宁。 也要好好想想自己到底要不要让人知道他回来了。 他们真的还需要他吗? 薛宁这时已和银心一行人寻到了安全的地方停留。 他们需要搞清楚小龟一个公龟,到底为什么会下蛋。 它还不止下了一个蛋! “太离谱了。” 薛宁的三观都被推翻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小龟一个个把蛋下出来,如同一个笨拙的母亲,抱着儿子的一堆子嗣发懵。 “这……”银心是他们这群人里见识最多的,也有点拿不住这事。 “或许是因为魔气扰世,灵兽们也都进化了吧……”银心尴尬地猜测。 薛宁露出茫然的表情,怀里的蛋都五个了,她忍不住道:“小龟,够了,真的够了,别下了!” 小龟趴在地上,没脸见人,但还是在下蛋。 咕嘟……一个。 咕嘟……又一个! “啊。”薛宁抱着龟蛋跌倒在地,逐渐接受现实之后,甚至还能伸手去接,“来吧,再来!” 小龟叽叽咕咕半天,终于开口:“……没了。” “没了……?” “……真没了。” 薛宁:“……哦。” 她低头仔细数了数,很好,七个蛋,生了个七仙女给她呢! 她忍不住抬头:“银心姐姐觉得,小龟是进化成无性繁殖了?” 银心别开头拒绝回答。 薛宁了悟,在众目睽睽下抱着这么多蛋挺滑稽的,她觉得刚生产完的小龟可能需要休息,坐个月子什么的,一个蛋坐一个月,那就得坐七个月吧? “你回我口袋来休息一下?”她小声问。 小龟羞愧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听到这话立马要回去,不愿和任何人面对面。 但在那之前,七个蛋发生了变化。 它们从薛宁怀里飘起来,缓缓聚成一个法阵的样子,阵光形成一个平台,上面反射出淡淡的柔光。 柔光里可以见到七个模糊的牌子,除了第一个,其他都是打x封印着的。 薛宁拧眉凑近了看,发现第一个牌子上写着:补灵。 补灵?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刚琢磨了一下,那牌子忽然裂开,重新变成蛋形,蛋壳出现裂缝,从里面冒出来一个乌龟的头。 “阿宁!”刚出生的小乌龟喊着。 小龟的声音跟着响起来:“不许你叫!” 新出来的小乌龟可不管,还在叫:“阿宁!” 小龟直接跳起来:“死吧你!” 薛宁:“……你们别打了。” 她一手一个抓住,好像转过弯来了。 “补灵是什么意思?”她问新生的小龟。 这只龟是紫色的,个头儿很小,根本打不过小龟。 “就是这样!” 它说完,淡淡的紫光便送入薛宁手腕上的灵脉,她浑身一震,匮乏的灵根立刻滋润了不少,比之前银心给的灵液可好多了。 要知道银心是金丹修士,她手中的东西绝不会差,可这刚出生的小乌龟随随便便一下子,都比一水囊的灵液强大。 这还只有一个。 这样的她还有六个! 薛宁振奋起来,看其他六个蛋的眼神肃然起敬:“它们也能补灵吗?” 那岂不是一个大型移动灵脉,以后可以无限蓝条? 薛宁正畅想着,就听紫色小龟说:“不是不是,我们各有各的本事,只是它们还需要机缘孵化出来。” “……”好家伙,这也不错,这小平台上七个牌子,七个本事,堪称修界葫芦娃! “还有我呢!”本体小龟不甘寂寞地跳上薛宁的肩膀,“它们都是小的,阿宁你等等我,我肯定有比它们都厉害的大本事!”憋了这些年,它的独特能力绝对不会是下蛋这么不靠谱的!它不接受! 薛宁深以为然,但也没给它压力:“你能生出这么多厉害的小龟龟来,已经是一种莫大的本事了。” 小龟被她的语言感染,刚才还觉得公龟下蛋离谱至极没脸见人,现在却觉得:看,我肚子很是争气! 它爬上发光的平台,停在七个蛋中央,七个蛋发出的光立刻连在一起,其他六个未曾孵化的蛋都开始盈盈闪动。 这是有用。 它在的话,它们会孵化得更快。 小龟也发现了,自豪道:“我就说我很厉害,我就在这里帮阿宁孵蛋!” 薛宁看着这平台,一只手就能托住,其实很赛博,特别有科技感,机动作战中心了属于是。 “真棒!”她鼓励着,“勇敢龟龟,不怕困难!”她灵光一闪,“以后你们就是我的龟龟队了,别叫阿宁,叫阿宁队长!” 小龟:“好的阿宁队长!” 银心以及一众同门:“……” 江湛站在最远的地方,刚才这些修士都商量着让他走,但这会儿看薛宁的灵兽作妖,暂时忘了他。 其实他们看了半天,也不怎么听得见薛宁和灵兽在说什么,全都仿佛加密了一般,只有最后那两句是能听清楚的。 他也有些一言难尽,人刚脱出局促的氛围片刻,就又被推到了中心。 薛宁关了手中平台,转过来尴尬地和人笑着寒暄,大家不再关注那灵兽,就又想到处置他。 “他是个凡人,总是跟着我们也不好,这附近刚好就有城镇,便让他就此离开,阿宁可有意见?”银心询问。 薛宁自然没意见:“我同意。” 江湛面如死灰,看上去不太想走,可一群修士的眼睛盯着他,让他知道在人界如何耀武扬威的王爷,面对他们也无计可施。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71节 “阿宁。”他咳了两声,勉强说,“你是不是……” 他想问她是不是姓薛,是打算挑明两人的关系。 可薛宁与他对视,他有些话就没能说出来。 这么多人,她没说自己姓什么,就是不想暴露身份。 他到修界不过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就遇难了,回到人界后其他修士也告诉过他,无争仙府发了金鉴,说薛宁死了,薛长老和江暮晚唯一的女儿死了,江家的依靠完全没了。 眼前的到底是不是薛宁,仙府和薛宁究竟有什么纠葛,也需要搞清楚再说。 冒然认亲可能反而是个拖累——仙府的态度很重要,若薛宁和仙府为敌诈死,贴上去不仅没有助力,还会出大事。 江湛扫了扫衣袖,最后什么也没说,施礼谢过救命之恩后转身离开。 他走了,薛宁稍稍松口气,他们这会儿在一座庙里,她忙活半天,还没注意到底是什么庙。 转眼望向大殿中供奉的神像,神像很抽象,只能看出是男性,手中握着剑,她突然心生不妙。 再去看神像前的牌位,香火和贡品之中,牌位上写着熟悉的四个字。 潮凝真君。 这里是凡人为秦江月建的庙。 薛宁瞬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凉了半截。 “阿宁,怎么了?哪儿不好吗?”银枫靠过来询问她,薛宁忙摇了摇头。 银心站在一边,还招呼了其他同门:“时辰不早,我们也该回去和其他同门碰面了,阿宁可想过之后怎么办?” 她迟疑着道:“你的同门可在附近?” 薛宁想了一下才说:“我是散修。” 银心不知信了没信,抬手拍拍她的肩膀:“散修?一个人?虽无什么助力,却也没有挂碍,很不错。” 薛宁攥着衣袖笑了笑。 “不过这会儿有些乱,你一个人怕是不安全,若是不嫌弃,不如先和我们一起回客栈,到时再做打算?” 薛宁确实没想好要去哪里,一路行来,也知道银心确实是个可靠的人,她给了自己穿书后除秦江月和小龟之外唯一的关怀,令她心中温暖。 她想了想,深思熟虑后点头应下:“那我先跟姐姐走。” 银心笑起来:“来,一起走!别有负担,你便是跟着姐姐回宗门,姐姐也是极为欢迎的!” 银枫在一旁羞赧附和:“是,我、我也欢迎的。” 薛宁被热情的紫衣修士包围,各个都是美人。 美人示好,一个又一个,让薛宁应接不暇,脑子发昏,十分把持不住。 回到人界镇上的客栈门外时,她都松口答应他们回宗作客了。 他们住的是修士们在人界常住的客栈,老板常年接待修士,很有经验。 这里也不接待散修,都是有名有姓的大宗弟子停留之地,装修极好,十分华贵,安全也有保障。 薛宁站在门口,听到老板热情洋溢地跑过来:“仙长们回来了!快请进来!” 瞧见她,老板有一瞬怔愣,摸摸脑门:“这位是……” 银心直接把她拉过来,满口道:“这是我小师妹,刚接到的。” 老板立刻笑了:“原来是合欢宗的小师妹!快来,里边请里边请!” “……” 等等。 你说什么宗?? 薛宁突然就想起银枫这个名字为何耳熟了。 这是剧情后段里面,慕不逾的女儿慕妏慕大小姐看上一个男修,强势的大小姐相中了对方妖娆的外貌和小兔子般的内在,特别喜欢这种反差萌,非要和对方在一起。 谁知他竟是合欢宗弟子,慕不逾差点没把她封印在思过崖九层永世不得出来。 薛宁面色扭曲,顶着合欢宗小师妹的名号住进这座客栈,走在台阶时忽然听人提起温颜—— 他们都看到了金鉴上的消息,称赞温颜仙子深情厚谊。 薛宁肩膀被银心揽着,现在看对方眉眼,都觉得难怪那么冶艳迷人,让她难以把持了。 那个人,他有了遗孀,有人为他守节。 而她顶上了合欢宗的名号。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快看!” 薛宁被一声喊回神,跟着所有人望过去,见到客栈外金鉴发光,是无争仙府发了新的鉴言。 无争仙府总会发布鉴言,本也没什么可吃惊,但今日的内容着实令人不可置信。 金鉴上短短几个字,字数越短,事情越大。 【剑仙归来,各宗首座速率弟子前往无争仙府。】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神像与本人之间总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剑仙就是秦江月, 接受属于潮凝真君的香火是理所应当的事。 那么透过万千神像的眼睛看到供奉他的人,也再正常不过。 剑光仍在不断朝无争仙府聚集,秦江月几乎在薛宁出现在神像前的一瞬间就看到了她。 前一秒, 他几乎产生了自毁的念头。 既然世间已经不是非他不可, 那他回不回来都不重要了。 没有人需要他, 他亦没有什么必须要见的人必须要做的事了, 连自己的剑都没了,即便重生, 也不必要被人知晓。 上次死前实在没有时间,不曾为自己安置后事, 那这次就寻个山清水秀的埋骨之地好了。 但这一切都在看见薛宁时变了。 他突然想起,薛宁似乎是可以看到未来的。 那她知不知道他的身份? 她肯定不知道。 倒不是觉得她是那种看重身份的人,知道他是剑仙,知道他还能活着回来后会改变主意, 答应他死之前的请求。 只是觉得,她真知道,要拒绝也不会那么干脆,会顾及他的身份, 担心他回来后找麻烦。 ……所以她不是什么都知道, 只是知道一部分。 她为何会知道——这好像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 想要弄清楚她来自何处,又要做些什么的心情,让他放弃了自毁。 这是个只有他们俩知道的秘密, 是别人替代不了,只有他能去解开的谜题。 埋骨之地也不必找了, 透过神像的眼睛凝望她跟合欢宗的人一起离开, 与其中一名男弟子更是与她亲近不已,薛宁和他一起时, 也是从未有过的自在放松。 可惜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所有无法排解的孤寂和苦楚,似乎都在这一刻拧成了涩然陌生的嫉妒。 甚至是暴虐的杀意。 这是不对的。 秦江月厌恶这种自我脱离掌控的感觉。 可他任由这种情绪漫延,直到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无争仙府的道场之上。 万剑归宗,仙府所有剑修的佩剑,包括大长老聂槃的本命剑,全都围绕在他身边。 大长老率人寻到此处,就看到剑刃中央猎猎迎风的神明。 人人都说秦江月是剑仙转世,看着那毫无疑问是剑仙的存在,那张脸上的五官和周身的气度,真是与秦江月有些相似。 但比之更多的,是那种一眼望来,让你无所遁形的清明威仪,和那利刃开锋后的无尽杀意。 剑乃杀者,气场全开时,自不会如化身那样温柔似水。 聂槃停住脚步,身后弟子也不敢再往前。 他们当然不会怀疑神明的身份,在慕不逾率人也赶过来后,众人对视一眼,一起跪拜下来。 “拜见化剑清妙仙尊——” 秦江月闭上眼睛,振袖避开剑刃的亲近,透过神像的眼睛注视薛宁随众人离开的背影。 那她呢? 她会欢迎他回来,还是希望他再也不要出现。 凡界,客栈中,薛宁看着合欢宗的人收拾行囊。 银心是合欢宗大弟子,银枫是她弟弟,姐弟俩都是合欢宗核心人物,自然要随宗主去无争仙府拜见剑仙。 银心看起来非常激动:“剑仙,我的天,真是活得久了什么事都能见到,我这辈子居然还有机会见到剑仙!快,你们都动作快点!我们争取第一个赶到仙府!” 银枫倒是不着急,他坐在薛宁身边,没有要收拾东西的意思。 “姐姐着急就先走,我和阿宁随后就到。” 薛宁:“?还有我的事儿呢?”她面露茫然,“我是散修,哪儿有资格去拜见剑仙。” 银枫眨着眼:“可你不是答应了我们要一起回宗门作客?不如就跟我们一起去仙府,之后再一起回宗,总比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凡界得好。” 薛宁:“不了,我很好,我就喜欢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凡界。” 无争仙府,那个当世修士人人羡慕的地方,是薛宁千方百计想要逃开的地方。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72节 她现在其实有些茫然,剑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不是不想去一探究竟,她也很好奇剑仙风姿,那个赋予秦江月传奇色彩的前辈到底是什么样的?她当然想看看,但也没有那么想看。 更多的是关于剧情扭曲后的担心。 剑仙如果回来了,还有男主什么事儿? 一直以来哪怕有些细微变化,剧情主线依然在□□往前进行,怎么就突然急转弯,出来个大boss? 真不是魔神搞得什么新花样吗? 薛宁觉得很有可能。 慕不逾怎么搞的,金鉴肯定是经过他允许才发出来的,他也没看出问题吗? 事情有点棘手。 “你真不去吗阿宁?”银枫耷拉着眼皮,一副难以接受的可怜模样,“那我们回来之后,你会不会就不在这里了?” 银心拍了一下弟弟的肩膀,不赞同他这样粘人,女子最讨厌粘人不懂事的男子了,哪怕长着一张漂亮的脸蛋也会非常扣分,至少她自己就不喜欢。 薛宁心里其实已经拿不准了,她沉吟片刻道:“我是散修,哪怕跟着你们也不好进去的。” “无妨。”银心说,“这个好办,我说你是合欢宗弟子,就没人敢说你不是。” ……即便如此也不太好,仙府里都是大能,她易容的发簪给了那小女孩,只靠法术幻化模样一定会被发现。 所以还是不能去。 “还是不了,这是我的信符,若你们办完事情回来了,只管与我联络,我有时间,一定会去合欢宗作客的。” 空头支票打出去,银心也拉着弟弟不再强求,几人着急前往仙府,和薛宁道别后就走了。 当晚,客栈里就只剩下薛宁一个,有名有姓的弟子全都赶去仙府了。 客栈老板见她不走还很奇怪,薛宁只说:“我身体不好,晚几日出发,他们先走。” 老板不疑有他,依然好吃好喝地照料她。 薛宁灵石多,为感谢银心一路帮忙,还替合欢宗在这里多存了一阵子的房费。 她也没打算在这儿久留,明日就想离开。 小龟还在给她孵蛋,之前的紫龟说其他蛋孵出来还需要各自的机缘,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有头有脸的修士都去仙府了,其他散修看了金鉴应该也很向往,托人托关系也要进去,进不去也要在仙府附近住下瞻仰,那正是她找机缘的好时候。 盘膝坐在蒲团上,薛宁刚要结印,突然看到腕上手镯。 秦江月给了她很多法宝,里面不乏这类首饰防御法器。 手轻轻抚上镯子,温凉的触感返了些灵力回转给她,薛宁闭上眼,仍是无法入定。 算了。 今夜不宜打坐修炼。 心太乱了。 她还是很在意剑仙回来的事。 秦江月在原书的名号就是剑仙转世,他死了也没多久剑仙就真的回来了。 抛开原书不谈,有没有一种可能,秦江月……真的是剑仙转世? 剑仙回来了,就是他回来了? ……如果真是他呢?不回去看看他吗? 可回去看了又要怎么样? 如果秦江月真是剑仙,那原书就剧情跑偏的就太离谱了。 她在他死前甚至都不愿意骗骗他,让他不留遗憾地离开,就那么放任他一个人孤独地躺在镜湖边等死,如果他真是剑仙,现在回来了,大约也是不愿意看见她的。 比起她,他可能反而会另眼相看温颜吧。 有人追逐你的名利,你的财富,你的容貌,但有人忠于你的灵魂。 薛宁是前者,温颜就是后者。 秦江月真是剑仙也不会想要看到她,看见了也不会高兴,恐怕都不会理会。 他比从前更高贵,也许她连如同初次见面那样,在道场上对他匆匆一瞥的机会都没有。 薛宁不后悔当初的选择,但她实在有些头疼。 乾坤戒中剑骨花枝幽幽闪动,带着不同往常的流光,仿佛在回应什么,更让她充满猜疑。 薛宁无法入定,就去床上躺着想要睡一觉,总不能就那么一直胡思乱想。 可她辗转反侧翻来复去,就是没办法入眠。 不记得是第几次翻身,薛宁炸毛一般从床上蹿了起来,头撞到顶端的帷幔,疼得龇牙咧嘴。 不怪她反应这么激烈。 因为床边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不,确切地说,是一只魔。 长圣好整以暇地看着薛宁面色惨白瑟瑟发抖,双臂环胸嫌弃地打量了一下这狭窄的房间,他只是坐着,都不用站起来,这床顶都打头了。 他稍稍站起来一些,只听砰的一声,床塌了。 “垃圾。”长圣颦眉吐槽。 如果不是他的眼睛看着倒塌的床,薛宁还以为他是在骂自己。 她从废墟里爬出来,手一直在发抖,任谁这么近距离看魔神,都会控制不住发抖。 “怕什么,你转来转去半天了,吾不也没有要你的命吗?” 薛宁一言不发,努力往角落缩,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长圣曲起手指算算时辰:“吾不能在这儿久留,不然那个死对头感知到吾的气息,怕是要翻云而来。虽然吾也很怀念和他斗法的感觉,但不是现在。” 他突然倾身过来,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知道吾为何来寻你吗?” 薛宁猛摇头。 “啧。”长圣有点不悦,“怎么不说话,真是不敬,不如吾让你真的变成哑巴如何?” “我不知道。”薛宁麻利地吐出四个字,尾音还在颤抖。 长圣满意笑了:“将你的法器拿来与吾观赏一番。” “……”果然,他没忘记这茬,虽然慕不逾昭告天下她死了,可魔神真想找什么人,作为如今的六界之主,哪里有办不到的? 薛宁没动,长圣人高马大地堵在那,她也无处可逃。 “自己拿,还是吾亲自取?” 薛宁咬唇,眼神变得有些尖锐,长圣不但没有不悦,反而更加愉悦了。 “那就是要吾亲自来取。女人果然总是喜欢口是心非,欲拒还迎。” 极大的手探过来,薛宁使劲后撤,低声道:“你不就是想知道我的法器是什么做的吗?” “放尊重些,最基本的礼貌呢?要称吾什么?” “……魔神。” “可以了,继续说。” “我直接告诉你,你不用自己看了。”薛宁站起来,往后退几步,“是他的剑骨。” 魔神了然,他跟着站起来,两米多的身高几乎顶到屋顶,薛宁需要仰望他。 “你就是用这个伤到了倾天,那也正常。不过……”他笑得诡异起来,“你是怎么知道倾天的死穴?他现在都还躺着,你以筑基的修为重伤了吾的头等大将,好大的本事啊。” 薛宁:“……”这是来兴师问罪替属下报仇了?真是如此,那她肯定完了。 魔神的弱点是什么,原书里并未详细写,他看起来简直是无敌的,是秦白霄最终之战突然爆种,九死一生才战胜他,可秦白霄什么装备,她什么装备? 差太多了,没有可比性。 薛宁站直身子,寻思着死也要站着死! 谁知长圣不但没动手,反而抚掌大笑:“做得好,倾天自负太久,早该吃些教训,你要什么奖赏,只管提来,吾无有不应。” 薛宁愣愣地眨眼,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即便早知道魔神的人设有些跳脱,真的见识到了,还是很一言难尽。 总觉得不会像嘴上这么简单。 薛宁犹豫地尝试:“能请你离开吗?” “别用这件事浪费奖赏,你不说吾也会走。” “那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可以是可以,但你挺好玩,失去这么一个乐子对吾牺牲极大,你也得返一些好处给吾。” 薛宁额头落汗:“我不知自己能有什么是魔神能看得上的。” 她将法器藏到背后,做好了死也不把秦江月剑骨交出去的打算。 但长圣根本不要这个。 巍峨高山一样的魔神,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你当然有。” 他看好戏一样说:“给你盖个章,不日之后要你做什么,吾自会告知于你。” 稍顿,他补充:“传音可不算亲自见面来找你,算不得吾违背承诺。” “……”薛宁发不出声音,物理意义上地没办法拒绝,这臭魔头把她禁言了!! “不说话就算答应了,今日吾甚是欣悦。” 他大手探过来,足可以将薛宁的头给包住,薛宁压力山大,脚步无法挪动,被强行拉到他面前,高大的魔神弯下腰来,紫眸在她身上绕了一圈,停留在脖颈上。 “盖在这里好了。” 薛宁脖子一疼,嘶了一声,长圣多看她一眼,手下细腻触感和他自己以及其他魔族是完全不同的,也和法器、奢比尸不一样。 “乖乖等着,不听话,吃了你。”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73节 带笑的威胁丢下来,薛宁再去看,已经见不到魔神的踪影。 她跑到铜镜前照,看到脖子上出现一处红痕。 看着不像是什么恐怖的魔族标记,倒像是个……吻痕。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无争仙府, 府主慕不逾站在思过崖,正放三名弟子出来。 慕妏是他名义上的女儿,自然有资格拜见剑仙。 秦白霄和温颜是本届弟子里的佼佼者, 一样也要去。 这思过崖还没待多久就让他们出来, 属实太轻松了。 后面得找机会再关进来。 开锁的时候他突然一顿, 掌心化出一团绿光, 绿光上染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红色。 那是魔的气息。 还是修为极高的魔族。 薛宁又发什么疯??死也别挑这个时候死,他可没时间给她收尸。 心里这样想, 手上还是很麻利地传音过去:“折腾什么,死了没?遇见魔神座下的谁了?位置发来, 本座派人过去平魔。” 传音那边半晌才传来几声压抑地怒吼:“现在才传音,早干什么去了!吃shi你都赶不上热乎的!” 嗯,还能骂人,还能口吐污言秽语, 看来不但人没事,还可怕的很呐。 慕不逾正要气道一声“放肆”,突然感觉身后一冷。 肩膀被人按住,回眸是一张俊美无双, 世无可敌的脸。 是剑仙。 秦江月将慕不逾骤变的神色尽收眼底, 一手捏住传音符,另一手食指按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慕不逾就这么看着他把传音符拿过去, 放在手中仔细研究。 片刻之后,又寻了他掌心绿光过去, 仔细看了一下, 指腹轻轻一点,拨动绿光上的红色。 红色很是顽固, 已经被弹起一半,又死皮赖脸地回来了。 十三重天,长圣刚下坐骑就胸口一闷,吐了一口血。 二护法来迎接,见此一幕大惊无比:“神尊!” 魔神抬手擦去嘴角血迹,笑得血腥无比:“对味儿了,就是这个劲儿,该死的化剑还真是回来了,他才死了多少年?” 二护法长着奇大无比的三角,两角在头上两边,一角在眉心,半身是马匹的样子,名唤翳骑,可布下恐怖的摄魂梦魇,所有梦魔都是他的下属。 “神尊,化剑死了三万一千二百年,您睡了两万七千四百五十二年零三个时辰。”翳骑非常精准地回答。 长圣错愕地扫了他一眼:“吾都不知你还会记得这些。” “神尊确实有所不知!这些年不打仗了,无所事事,属下闲下来就喜欢研究这些,十三重天有多少块琉璃仙瓦,玉清仙砖,又被我们□□了多少神兵法器,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长圣凝着他:“你很骄傲啊。” 翳骑一顿,骄傲的表情慢慢消失:“神尊恕罪。” “无碍。” 长圣撑身而起,哪怕是和这些魔族相比,他的身材也是过于高大,一个人的肩宽顶翳骑两个。 “你们就是太闲了,没关系,现在有事做了。” 长圣打了个响指:“吾也睡够了,除了倾天那个废物,把其他的都喊过来。” 翳骑兴奋起来:“谨遵神令!” 十重天,倾天虽不在被邀请的列表里,但他消息灵通,很快就知道魔神的动作。 他面色难看地趴在曜石榻上,身边女子正细细为他处理伤口。 “我去看看。” 他要起身,被女子按回去。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起来做什么?魔神都没叫你,自然是不需要你,你何必去自取其辱。” 魔族的同僚关系可不像修界那样互相关心。 他们之中谁受伤了,只会被嘲笑没用。 倾天回来之后,整日被同僚阴阳,人都瘦了好几圈。 “夫人不知,这次有大事,我必是要去的。” 女子微微抬眸,漫不经心道:“你们能有什么大事,无非就是为非作歹,杀人放火。” 倾天一滞,突然靠近她说:“你知道吗,我此次下界替你寻药,见到一个女修,和你长得十分相似。” 女子倏地望进他血红的眼睛:“然后呢?” “和她玩了一下,我这伤就是她留下的,她竟然知道我的弱点在哪里。” 女子猛地站起来:“你怀疑我?” 倾天好整以暇地斜倚在那:“怎么会,难不成你知道我的弱点在哪儿?” 女子紧绷的肩颈松懈下来,不悦道:“我若是知道,第一时间就杀了你!” 倾天笑了:“所以啊,说她和你长得很像,并不是怀疑你的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女子睁圆了眼睛。 倾天下了榻,一边整理仪容一边说:“人族相像的人太多了,我只觉得是个有趣的巧合。又或者,可能是你的什么亲戚?自从你跟我回来,就没听你再提起过你那些亲人,你想不想见?” 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但女子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麻木道:“我若想见,你会让我见?” 倾天慢悠悠道:“也许。以前此事很简单,但现在有点难了呢。” “怎么?”女子看过来。 倾天回答:“这就是我必须要去见神尊的理由。化剑清妙仙尊,他回来了。” “我这一身伤,除了来自像你的那个女修,便是来自他的万剑归宗。” 女子是凡人,当年神魔大战是如何惨烈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她必须知道的是,剑仙回来,意味着魔神的地位可能要有些动荡,意味着人界又要与魔神开战,意味着她这些年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生活,又要出现变故。 她想再问什么,倾天已经消失在十重天,往上层去了。 凡界,薛宁在长圣走后,马不停蹄地退房离开了。 夜里行路比从前安全许多,因为剑仙归来,魔族不敢再随意闯入人界,其他修士也全都往无争仙府去了,她简直可以横着走,爱干什么干什么。 小龟还在认认真真孵蛋,时不时哼哼几声,薛宁问它怎么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时不时给它投喂点吃的,全当是心理安慰了。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薛宁在险境中顿悟,如今已从筑基上了一层,虽然这很快,很有成效,但她还是希望之前那种情况不要再发生了。 一想起那时的情形,就不免想到魔神。 她烦躁地揉了揉颈间的红痕,不管拿多少胭脂都盖不住,想用花钿遮一下也不行,这痕迹就和长圣本身一样,张牙舞爪,恨不得天下皆知。 万般无奈下,薛宁只能拿披帛缠着脖颈,全当是围了个围巾。 靠腿赶路对于想要快点走远的她来说还是太慢了,除了战斗的时候她也不太会飞,御法器的话……算了,踩着秦江月的剑骨飞?她办不到,做不出来。 经过一片果林,薛宁看着树上果子,像是苹果? 说不好是不是,她没吃,就是想着,能不能借它们加快速度? 用灵力摘了几个苹果,薛宁像哪吒踩风火轮那样踩着往前飞,确实比全靠腿来得快,也没旋风腿那么夸张破廉耻,就是大晚上的,果子都被她踩得冒火星子了,有点烫脚。 一边翻乾坤戒里的法器,寻找更合适的替代品,薛宁一边加快速度,往最西边走。 不管剑仙是不是秦江月,又到底会给剧情带来如何大的变故,她的本来目的都是不变的。 她始终只想找个安生的地方保障自身,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 之前的地方是不能呆了,几天之内发生那么多事,都是有名有姓的npc,明显是什么主线任务地。 那就往西走,原书虽然没什么用了,但她也只有这个倚仗,人界西面四处环山,居住的人很少,剧情也完全没有提到过,届时她找个山头住下,时不时下山去改善生活,这样也很好。 至于魔神的任务,既然推脱不到,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没飞多远,薛宁就瞧见夜幕下有明晃晃的车队。 车队人马奇多,其中不乏高修,薛宁警惕停下,在其中见到熟人。 那车帘里若隐若现的脸,是江湛。 他在车队中段,更前面还有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外蒙着明黄色的纱帘,无一不彰显着拥有者的身份。 应该是人皇。 他们和她走的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她要躲去荒郊野外,人皇应该是要去修界。 薛宁脑子一转,心想也对,人皇哪怕没有灵根,不能修炼,但他是人界的真龙天子,是人间紫气所在,薛宁筑基进益后,神识比之前凝的时间更长了,能看清楚那辆马车上的紫气。 可这也太微薄了,几乎都快散没了。 与之相反,后面江湛的位置反而更浓厚一些。 之前都没注意,江湛身上居然也有紫气? “什么人?” 有高修发现灵力踪迹,立刻朝薛宁这边追来,薛宁白皙的脸在夜幕中格外显眼,江湛本来都快睡着了,听到响动就掀开车帘朝外看,正看见薛宁踩着果子一路火花闪电地离开。 “……”起猛了,看见果子电人,这天上有雷?算了,再睡会。 刚躺下几息,江湛又坐了起来,亲卫在车外唤:“王爷?” 江湛按按眉心,嘶哑道:“去跟那修士说别追了,是我们的人,放她过来。”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74节 “是。” 亲卫很迟疑他们什么时候有那样的人才,但是算了,王爷说有就有。 他找其他修士递了话,那高修便不追了。 “既是自己人,何必鬼鬼祟祟?” 高修是个剑修,年少意气,红衣斐然,但他手中握着的法器不是剑。 六界所有的剑都还在剑仙那里争宠呢。 “同我来吧,如今陛下正是用人之际,莫要乱跑。” 剑修丢下这句话就等薛宁一起过去,薛宁停滞片刻,丝毫不怀疑她不去的话,这人能继续追。 瞧着是金丹期,看衣服不是无争仙府的,这样的剑修,也不知和现在的秦白霄打一架,谁更厉害? “你怎么不去仙府?”薛宁往回走,问了他一句。 “我们这不是正要去吗?” “对不起,我说了废话。” “没什么,你看起来就是喜欢说废话的人。” “……” “你没事踩什么果子,法器留着是用来看的吗?凡人瞧见了不知如何嘲笑我们,真是丢修士的脸。”剑修皱皱鼻子,一脸嫌弃。 薛宁不爽,盯着他怀里的法器:“你一身的剑意,一个剑修,用人家乐修的笛子做什么法器?凡人见了不知如何嘲笑我们,真是丢修士的脸。” “你……” “阿宁。” 江湛的声音打断了剑修的话,薛宁看过去,对方脸色苍白,于初升的太阳中下了马车,急急朝她走来,因为重伤在身,还差点摔倒。 薛宁看不过眼,伸手服了一把。 他似乎有些诧异,很规矩地立刻站好,温声道:“你这是要去哪儿?此地危险,你的同伴既已不在了,不如跟着我们的队伍先过去。” 薛宁看看周围:“这里危险?” 江湛咳了两声,点点血色溅在雪白的狐裘上,刺得薛宁眯起眼睛。 看见他病弱的样子,总会让她更加想起秦江月。 每次想到他,都会让她心梗一下,细细密密地疼。 “是,你不知道?”江湛面色一凛,“……它来了。” 迷雾不知何时遮挡了阳光,哪怕这会儿天已经亮了,林子里还是黑漆漆的。 薄雾蒙住视线,方才还清清爽爽的植被香气,都变成了臭味。 “此处有个千年大妖,很成气候,无争仙府几次派人来平都铩羽而归。”江湛低哑道,“人皇要拿大妖的妖丹,给剑仙做见面礼。” “这些人,都是来助陛下夺妖丹的。” 薛宁袖子里小龟耸了耸,但没说话。 这也不需要它开口,她就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也许这里有第二颗蛋孵化的机缘。 薛宁从刚知道消息的懊恼变成为难。 人皇她倒是没有那么烦恼,但是……和剑仙抢东西这事儿,是不是有点太狂野了? 薛宁深沉地捂住嘴做沉思状。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剑仙归来, 虽然身份存疑,薛宁不能确定对方是真是假,是否和魔神有关, 但原定剧情肯定是不能再精准参考。 这大妖原书里就没出现过, 怎么打, 打不打得过, 除妖丹外还有什么宝物,她都没有任何概念。 举目四望, 人皇队伍里高修不少,是为取妖丹做了充足准备的。 先看看。 万一小龟给的讯号是别的东西呢? 在蓝条之后, 她很期待第二颗蛋能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悄悄给自己补了个灵,薛宁上了江湛的马车:“我就在外面,你进去吧,这瘴气凡人闻了会出事。” 江湛似乎很惊讶她关心自己, 温声说:“无妨,我们来之前都服了清心丹。” 薛宁斜倚马车外,江湛从另一侧上车,也不往最里面去, 就在门口处拉着帘子, 哪怕面对如此诡异的景色,也仿佛在看花赏月一样闲适。 薛宁睨了他一眼,慢吞吞道:“不如咱们摊开来说吧。” 江湛面色一顿。 “你早就知道我是你要找的人了吧, 应该也清楚为何你的祖辈和江家断了联络。” “……”话都说到这里了,江湛确实不需要再装傻。 他停顿片刻, 从袖口取出一个锦盒, 打开之后里面有一个发光的珠子。 “就是用它发现我身份的?”薛宁靠近了一些查看。 江湛刚点头,珠子就被她夺走了。 “我的了。”薛宁二话不说塞进乾坤戒。 江湛身边护卫要上前抢回来, 被他阻止。 “这本就是仙君的东西,交还给仙子也算物归原主,它也尽到了自己的使命。” 不再装傻之后,江湛面上那些温文和气也少了几分,属于天潢贵胄的高贵渐渐展露出来。 其实他不是天生的皇族,可身上确实有帝王紫气,看来异姓王确实不能乱封,齐王府存在久了,哪怕现下权利被分走,依然在不断分散人皇的帝王紫气。 人皇今年才算得了一个皇子,那皇子搞不好也分走了一些帝王紫气,难怪最前面的马车里紫气会那么淡薄。 “人皇何必亲自跟来?”薛宁观察周围的情况,“这大妖气息厚重,可不好对付,怎么也得是元婴级别了。” 江湛之前说了,无争仙府派人来平妖,好几次铩羽而归。 元婴之上便是渡劫道君,在无争仙府也不过只有两位道君,怕是得慕不逾或聂槃亲自来才能拿下它。 “亲自来,方显诚意。”江湛言简意赅地回答。 薛宁目光转向他,对视片刻道:“你寻我的目的我大约知道,是为了稳固齐王府的地位,可能还有其他,但都不难猜。那人皇呢?” 她压低声音,离近了一些,近得江湛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 他避嫌抬眸,身子往后撤,视线落在她发间的栀子花簪上,心想,并不是真正的栀子花,却可以发出真花的香气,仙法果然玄妙。 “跟你说话呢。” 他一直不吭声,薛宁开口催促。 江湛喉结滑动,目光下移凝着这位不知该称呼是堂祖母、祖姑姑,亦或是其他亲缘称呼的姑娘,她看着真是不如他年纪大,这叫他如何喊得出口。 “陛下他……”江湛扫了一眼周围,之前追薛宁的剑修在他们见面时就归队了,他对眼光感知很敏锐,江湛一看过去他就发现了,目光锐利地看过来。 江湛:“进来说吧。” 马车上有隔音法咒,不会被那剑修听到。 薛宁也注意到对方,没推辞,和江湛进了马车。 剑修拧眉,虽然他们修士并不看重男女之防,可那江湛分明是个凡人,怎么不知道避讳? 薛宁一进马车,江湛声音明显自在了一些。 “那是蓬莱的少宗主,名唤张止。”他向薛宁介绍,“蓬莱与人皇来往密切,但蓬莱和你们仙府是没法子比的。” “纠正一下,不是我们仙府。”薛宁说,“你要是指望用我和仙府搭上关系,或者借我来做你振兴齐王府的助力,那就是真的想多了。” 薛宁和他直说:“我都被仙府昭告天下是个死人了,你应该知道了吧。” “知道。”江湛平静道,“所以在您表明身份之前,我也没有要主动挑明的意思。” 薛宁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会儿他倒是坦诚了不少。 这个人虽然病弱,有些谋算,但眼神清明,不见得是个坏人。 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利益谋算,这也不算什么缺点。 “人皇此次前往无争仙府,还要带着大妖的妖丹来表露诚意,是想要一颗长生丹。” 马车外一直都很安静,这会儿忽然有了动静,看起来是隐匿的大妖开始有动作了。 这么多送上门的美食,哪怕看起来带刺儿,还是让它食指大动。 是个什么妖呢? 薛宁一边想一边说:“还有长生丹这种东西?” 江湛讶异地扫了她一眼,这些修士本该知道得比他清楚的事情,她怎么还要问他? 薛宁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并未发现这种眼神。 “……只存在于传说中。据说可以让没有灵根的凡人也长生不老,是从前神仙两界才拥有的法宝,只有立下不世之功才有可能会得到。” “哦。”知道了,就像后羿射日之后,也得了天界赐给的长生不老丹。 薛宁警惕地抓紧马车帘子,周围空气稀薄起来,阴冷的气息围绕在周身,她有修为护体,都觉得寒气逼人。 回头一看,江湛缩在狐裘里,眼睫都结了霜。 这又让她想起秦江月魔毒发作时的样子。 江湛身上也有魔毒。 那时候她无能为力,现在好像有了一点办法。 薛宁手指并拢,将木灵围绕在他周围,江湛到底不是秦江月,不是中了魔神的魔毒,也没被魔神锁住,可以用医修之道疗伤,她的木灵对他很有效果。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75节 江湛脸上冰霜融化成水,乍一看就好像他哭了一样。 病美人眼睛发红,面颊潮湿,缩在雪白狐裘里,当真是赏心悦目。 薛宁却未曾多看一眼。 她抄起花枝出了马车。 外面打起来了。 一出来,她差点自闭。 之前就好奇是什么大妖,可从来没想到会是—— 妈妈,这里有蛇啊!! 薛宁调头就想马车里去,试图逃避,奈何张止根本不给她机会。 “你守左边!” ……怎么就分配起任务来了? 她是半路上车,还没交代会给什么好处呢! 薛宁也没办法,只能面对,人往左边一挪,好家伙,黑色长蛇吐着信子飞过来,太离谱了,这要是打游戏,满屏幕都得是蛇了! 入目皆是红色信子,蛇吐信的嘶嘶声不绝于耳,薛宁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好可怕!”她忍不住害怕,但手上干净利落,将飞过来的黑蛇全都用灵波阻挡住。 张止看她满脸惊恐却奋勇杀敌,嘲笑的话都堵在嗓子眼说不出来了。 他别扭半晌,等自己这边没什么蛇了,就飞身到她旁边,皱着眉帮忙。 薛宁刚要道谢,张止就说:“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蛇而已,本体都还没来你就怕成这样,哪里有筑基修士的风范?” 薛宁瞪回去:“帮忙的时候就别嘚嘚了行吗?叫人对你升不起半分感激。” “谁要你感激。”张止帮她挡住另一边的蛇。 薛宁抿抿唇,掷地有声道:“谢谢!”他不要,她还偏要给! 张止闻言怔住,脸忽的一红,他这张嘴是出了名的讨人厌,好事做得不少,可还是第一次有人真的道谢。 “看那边!” 薛宁突然靠近,擦着他肩膀过去,发丝扫在他脸上,他浑身一震,手中笛子甩飞了几条蛇。 “本体来了。”张止皱眉,和薛宁并肩站着,他们所站的位置恰好是味道最臭的地方。 蓬莱其他修士要靠过来,张止抬手制止:“去保护人皇。” 取妖丹这件事父亲交给了他,人人都觉得很危险,怕是办不成,人皇也说尽力而为就好,但他觉得自己可以。 世人只知无争仙府,何人念过蓬莱之名? 他们都觉得无争仙府都办不到的事情,蓬莱一个无名小宗必然做不到,那他偏要做到,给他们这群人看看,蓬莱也不逊于无争什么。 他希望蓬莱可以扬名,也让剑仙看到他的名姓。 没有剑修是不仰慕剑仙,不渴望得到剑仙垂青的。 思及剑仙,张止手中笛子怪异乱响,他眉头一皱,脸色着实不太好看。 法器不称手,杀敌有七成把握也变成三成。 本命剑怎么还不回来? 它还要磨叽到什么时候? 等他死了再来,还不如永远别回来了。 远在无争仙府,张止的本命剑感应到他的召唤,对着秦江月犹豫片刻,似乎想要离开。 这还是第一把要离开的剑,秦江月不禁多看了一眼。 只一眼,就透过剑与主人的联系,看到了张止眼中的景象。 薛宁被一团黑雾包裹,卷进了蛇妖巨口之中。 “阿宁!——” 一个陌生男子在亲密地喊她名字,听起来中气不足。 剑的主人没发出声音,却追着薛宁一起进了蛇妖巨口。 化剑清妙仙尊的身影眨眼间消失在卍字符文之中。 下一瞬,他赤手空拳地出现在被大妖遮蔽阳光的漆黑天幕之中,底下的人都在专心对敌,解决不断袭来的灵蛇,无一人注意到他。 秦江月本没想过这么快和她见面。 她一心想要远离纷争,那他的出现未必会让她高兴。 他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可以认出他来。 他的本体与化身之间,还是存在着一定的区别。 无争仙府命天下所有修士前往仙府拜见他,他没有拒绝这次朝拜,就是想给薛宁一个自主选择的机会。 他的化身死去不久,就有剑仙归来的消息,她不可能不去猜想剑仙是否可以和秦江月画等号。 她心中定然会怀疑他是不是回来了。 如果她选择跟来看看,那就说明他在她心里还是有一定地位,会让她好不容易离开仙府,又冒着危险回来,只为确定他重生的微弱可能。 当真如此的话,他便可以期待与她见面。 可是没有。 合欢宗于昨日已经到了仙府,他们乘着飞舟日夜赶路,生怕晚于其他宗门。 秦江月用神识看过,没有薛宁的踪迹。 她没有来。 这就是她的选择。 潜意识里,他其实也希望薛宁不来。 离开他和仙府之后,她虽然过得危机四伏,但明显状态要比在仙府时放得开,人也轻松,不那么压抑。 真正远离他们才是她应该做的事。 她还是不来得好,来了会让他更加脱去掌控,滋长他本不该有的欲念,让他做出个人理智上和她心理上都难以接受的事情来。 思想是有逻辑的,是被认可的,但人的行为没办法只靠思想操纵。 秦江月身上白衣缓缓化作玄色,几乎与漆黑天幕融为一体。 穿白衣时是不想被染上血,对敌小心谨慎,不弄脏衣服。 换黑衣时是打算无所顾忌,将一切屠戮殆尽。 秦江月是剑仙最后一次转世,是他记忆最深成功渡劫的一次转世。 与他漫长的记忆融合之后,造就了现在这个近乎扭曲的人。 他既是剑仙也是秦江月,在看到薛宁可能出意外时,他主动出现在她面前,也算是自欺欺人的一种—— 这是人皇的队伍,她出现在这里与大妖搏斗是为了什么暂时不知,但他们肯定是要前往无争仙府的。 她虽然没有跟着合欢宗来,或许会跟着人皇去。 这万分之一的可能给了他踏足此地的理由。 秦江月手中化出冰寒剑意,哪怕没了降魔剑,任何东西到了剑仙手中,都可以成为剑。 他刚要动作,那蛇妖忽然发出痛呼。 秦江月苍白俊美的脸隐匿在暗色天幕中,静静观察着。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薛宁是被蛇妖口中巨大的吸力吸进肚腹的。 也不算全然被动, 在看到蛇妖张口的一瞬间,她心里就有了打算,被吸进去算是意料之中。 妖丹妖丹, 自然在蛇妖的身体之中, 蛇这个物种和其他物种不太一样, 它吞吃食物很慢, 通常会整只吞吃下去。成为大妖之后,吞吃食物也不全靠紧缚, 速度也不再缓慢,血盆大口张开, 薛宁和张止是完好无损地被快速吞了下去。 一片血腥腥臭黑暗之中,薛宁感觉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眼前灵光一闪,点亮张止半张狼狈的脸庞。 “抓紧,别被冲散了。” 蛇妖修为堪比人界元婴, 它的肚腹恍若一座宫殿,进来之后两人变得十分渺小。 “宫殿”动荡,是蛇妖仍在不断行进伤人,薛宁手上不太自然, 但也同意张止的话。 时不时有难闻的液体冲下来, 有些还带着血腥味,如瀑布一般袭来,他们若不牵着手, 确实很容易走散。 “你不必跟着我进来的。”薛宁忍不住道,“我是故意进来的。” 张止顿了顿, 半晌才说:“焉知我不是故意进来的?” 薛宁:“你也这样想?那就好。” 若只是为了救她以身犯险, 她会很有压力。 张止侧目看了她一眼,她发髻乱了, 栀子花簪不知何时丢了,衣衫脏污,人很狼狈,但没有任何娇气,与师妹们一点都不一样。 他掩去心底的话没说,和薛宁一同往蛇妖肚腹更深处走,听薛宁提议:“我们从里面打出去怎么样?” 她问:“你能确定它的妖丹在什么地方吗?” 张止凝眸:“需要点时间。” 若本命剑在这里,还可以给他指引,但这笛子真的不行。 想到这里,他转而去看薛宁的法器,发现她什么都没拿。 “你的……”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76节 他想问,薛宁抢答了。 “这里用不了法器。”她早就试过操纵花枝,本文由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君羊整理但失败了,蛇妖肚腹大约有某种限制法器的阵法,应该也是怕出现从里往外对付它的情况,就连灵力都被压缩得很有限。 “你还是不要照明浪费灵力了,不然一会找不到妖丹的位置。” 张止闻言就尝试凝聚灵力,往常充盈的气海只剩下一小团,乏善可陈。 他脸色不太好看,熄了手中灵光,周围一片黑暗,他发觉手被薛宁攥得更紧。 他忽然说:“你叫阿宁?” 薛宁轻轻应了一声,抓着他继续往前走。 张止又说:“你是哪门哪派?” 人皇手下都是出自仙宗的佼佼者,没一个是散修,薛宁进来之前就观察过了,人家的法袍都是相近的。 那她就不能说自己是散修,会很奇怪。 犹豫了一会,她说:“我是合欢宗的。” 张止猛地挣开了她的手。 薛宁差点被他甩得跌倒,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他的方向,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动手之前可以先打个招呼吗?” 在这种地方搞突然袭击,是怕他们俩活得太长? 张止却怎么都不肯说话了。 片刻之后,一条锦带被塞进手里,薛宁抓住,感觉到他扯着她的位置。 “……”行叭。 薛宁拽着锦带朝另一个方向走。 张止不同意,想要拽回去,薛宁直接道:“要么你跟着我,要么兵分两路,自己选。” 三息之后,锦带另一头落下了。 好像从知道薛宁是合欢宗的人,他就拒之千里之外了。 合欢宗还有这样的用处呢,见识到了。 薛宁本也没想过会有人帮忙,他不来就正好。 这个地方不能用法器,灵力都被压制,是完全需要靠本身的头脑和意念。 薛宁其实也没底。 她害怕蛇。 穿书之后更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 鼻息间满是腥臭味,视线还被阻隔,人处在黑暗之中,很难不被放大恐惧。 她心跳得很快,但告诉自己要冷静,小龟在袖中不断发烫,说明她离正确答案很接近了。 薛宁一点点往前,脚下黏腻潮湿,几次险些滑到,只能扶着肚腹的内壁朝前走。 手下一片血腥,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留下的鲜血。 薛宁惊讶地发现,之前还会晕血呕血的她,现在居然能忍着不吐了。 这是进步了。 她一直在进步,在和过去的自己划开界限,这是很好的事。 但她有那么一瞬,也会怀念第一次在秦江月面前因为血吐了的自己。 恍惚之中,似乎也能接受自己不是在怀念那段时光,而是在怀念那时在一起的人。 剑仙会是他吗? 如果不是,剑仙归来之后,就不会有人再想起秦江月了吧? 真正的仙君归来,从前的白月光也只会变成饭粒子。 没关系。 他们自去追捧剑仙,她来做那个始终记得他的人就好。 ……也不只有她,秦江月还有个嫁了牌位的遗孀不是吗。 温颜好像比她更名正言顺。 在危险的地方胡思乱想的结果就是,薛宁很快感觉到面酸心酸。 出事了。 蛇妖吞了他们,自然是打算将他们全都消化成力量的。 薛宁确定了一下位置,自己应该是还没从对方的胃袋里出去。 胃袋里消化食物自然会有胃酸。 带着腐蚀性的酸臭扑面而来,薛宁飞身而起,贴着上臂飞快往前。 得快点离开,不然非得在这里尸骨无存。 没了独特的剑骨法器,也没了一身的法宝,真正要靠自己的时候,薛宁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无力慌乱。 现下的情况才该是她生命的常态。 脸上好像被溅上了酸,她也没顾上疼,手脚并用地朝还没被酸侵蚀的地方逃。 可酸潮来得太快了,虽然不用在外面面对大妖的法术,在肚腹里依然要承受元婴大妖的压迫。 薛宁周围化出一团光盾,将差点吞噬她的酸潮隔绝在外,可这光盾只能维持短暂的时间,最长不过半分钟,这还是在她有补灵作弊器的前提下。 紫龟到底是还小,补灵也有限,几次下来,沉寂在平台之上不动弹了。 小龟连接着其他几颗蛋,因薛宁的处境担忧,想要离开平台,被薛宁按在原地。 “我自己可以。” 薛宁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中亮着绿色的幽光,在一片黑暗中极为显眼。 她将全部的木灵汇聚在眼睛处,依然找不到离开胃袋的位置。 找不到,那就创造一条出路好了。 鲁迅先生说过,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薛宁双手结印,就近对着内壁打出去,内壁震颤,光盾险些支撑不住破开,酸潮萦绕在她周围,急不可耐地要把她腐蚀掉,而内壁稳如泰山,一点裂缝都没有。 灵力还是太微薄了吗? 这点力量哪里动得了铜墙铁壁的元婴大妖。 薛宁稳了稳心神,脸颊如同烧红的瓷器,被酸液腐蚀的几道伤口就像精致瓷器上的裂痕。 有种虚幻破碎的美。 薛宁浑身都在疼,脸上也疼,心知自己这会儿怕是毁容了。 容貌本来就不重要。 她也没那么在意。 闭上眼睛认真感受周围,能被吞吃进来的,恐怕没人会像她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就闭着眼睛仿佛冥想一般。 人人都会抓住每一秒时间,尝试寻找突破口,可她就是闭着眼在光盾里面一动不动,任由光盾逐渐支撑不住,缓缓出现几处裂痕。 酸潮涌进来,薛宁突然睁开眼。 对了。 酸潮。 它的腐蚀性很强,可以伤到任何在肚腹里面的“食物”,但不会伤到大妖自己。 但现代医学告诉薛宁,人类发生重大疾病时,往往就是因为身体里的细胞六亲不认,开始胡乱攻击自身。 而有些治疗无法进行时,也是因为怕杀到好的细胞。 有办法了。 薛宁团了一团木灵光,将涌进来的酸潮聚在一起,手掌手指全都被腐蚀,伤口深的地方几乎可以看见骨头。 她疼得额头青筋直跳,可手没有抖过一下。 她用灵力将酸潮侵染,丝丝缕缕染上绿色,这个过程很痛苦,不,应该说是非常痛苦。 好疼,真的很疼,她脸白得毫无血色,幸好这地方谁也看不到,不至于被人注视她的狼狈。 一点点酸潮都让她转换的这样难,难以想象之后还要更多。 得坚持下去。 死也不能死在这里面,不能救人,不能拿到第二颗蛋解开的机缘都算了,可要成为被大妖吸收的力量帮着它去害人,那比死更难受。 薛宁振作起来,瞪大眼睛冲出光盾,将所有袭向自己的酸潮用灵力团起来,因为肚腹内压制力量,她只能团住一小部分,大部分都到了她身上。 四肢都在疼,衣服被腐蚀得破破烂烂,薛宁疼得闷喊一声,嗓音几乎哽咽,手也开始发抖,快要坚持不住了。 就在这时,酸潮被一道剑气扫开,虽然扫开得不多,却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她看都没看是谁,抓住机会将转化的酸潮抛向内壁。 刹那间,方才还岿然不动的内壁被侵蚀腐烂,薛宁等不及它溃烂成洞口,就那么强行穿了过去。 “这边!” 她给身后的张止发讯号。 来帮她的人正是张止。 张止其实不是这会儿来的。 他早就来了,离开没多久就回来了,只是酸潮袭来,两人各自一方,她一门心思找办法突出重围,并不知道他就在后面。 在她升起木灵的时候,他将她做了什么尽收眼底。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修。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77节 容貌毁了都不在意,身体被腐蚀得千疮百孔似乎也不在意,只想着能找到出路,寻得妖丹。 ……他这样卖力有他想要的东西,那她想要的又是什么? 薛宁身上衣物勉强蔽体,出来之后没了酸潮,疼痛并未削减半分。 她时间不多了,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疼死。 她已经不想依靠任何人,也不管张止是不是能找到妖丹的位置,反正她来次的本来目的也不只是妖丹。 小龟的龟壳散发出炙热的温度,第二颗蛋上代表的牌子渐渐有松动痕迹,薛宁知道自己离机缘越来越近了。 她加快速度,将张止甩在后面,很快消失不见。 张止开口:“妖丹在那边——” 薛宁却根本不回头。 她不想要妖丹。 她想要什么? 张止没有在追来。 两人分道扬镳。 他的目的是妖丹,是蓬莱,是见剑仙。 薛宁则是…… 她站在了一块破碎的镜子。 ……镜子? 镜片碎得到处都是,照出薛宁伤痕累累的脸。 她心中纳罕,却不敢在这里浪费时间,快速捡起镜片,对自己布满腐蚀伤痕的脸充满无视,却在看见发髻上空无一物时愣住了。 不对。 发钗不见了。 她的首饰都是秦江月给的。 他人都不在了,这些陪着她的东西,不能再没有了。 薛宁从不觉得自己对秦江月的感觉有特别深。 不然在怀疑剑仙有没有可能就是秦江月的时候,一定会去见他。 她没去。 剑仙也没来找她。 其实她心中已经觉得那不是秦江月了。 真是他的话,没有在回来的第一时间来找她,应该也是不想再看见她的。 反正不管是哪种可能,不要再见都是最正确的结果。 可发簪丢了。 薛宁心空落落的,瞬间无措起来,一直那么冷静的人,在蛇妖因为胃部溃烂,酸潮涌出来腐蚀五脏六腑挣扎不断时,又朝来路返回。 趁蛇妖疼痛取得妖丹的张止见她居然往回走,想把她拉出去,却被她一把甩开。 “你疯了!” 薛宁理都不理他。 之前是他介意她合欢宗的身份,现在是她看他一眼都多余。 “我真是……” 张止知道自己该就此离开,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拿着妖丹出去,交给人皇,证明蓬莱的能力,让各仙宗甚至是剑仙认可蓬莱,这就是他前半生最想完成的愿望。 可他看着薛宁的背影,她衣衫褴褛,却还是执拗地往回,不顾酸潮腐蚀,让他足足犹豫了十几息。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跟上去。 蛇妖岌岌可危,就快要爆体而亡,萍水相逢,薛宁找死,他不能陪她死。 他已经可以听到外面属于同门的呼唤,不能再留在这里。 张止走之前,也给薛宁留下了一线生机。 蛇妖维持不住压制境界的阵法,肚腹里可以随意使用灵力,他用全部金丹之力,将对方的身体穿出好几个洞,酸潮朝外迸发,它爆体的速度加快,但可以逃出去的地方变多了。 “其余就看你的命数了。” 张止抿唇离开,飞身而出,就看到所有人都围着蛇妖不断挣扎的巨大妖身。 江湛见了他,急急上来寻薛宁,可没看到薛宁的任何踪迹。 “她呢?” 他脸上渐渐没了之前的急切,不知那急切是真,还是装出来给可能会出来的人看的。 张止如实道:“不知。” 江湛面上彻底没了任何表情。 但他人并未后退,还一步步往前,靠近翻腾的蛇妖。 “王爷,不能再往前了。” 属下拦住了他的去路。 江湛看着蛇妖身上的窟窿,听着震耳欲聋的嘶吼,想到薛宁一次又一次对他说“躲起来”,“站到那边去”,又想到他结霜的眉眼,因她治愈的木灵而化为温热的液体。 她死了吗。 江湛按了按心口,吐出一口血来。 蛇妖肚腹内,薛宁还活得好好的。 张止穿出来的窟窿大大稀释了胃液,薛宁处境没那么难了,也很快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栀子花簪已经全无从前的模样,只余小小的一颗珠子。 薛宁一手捧着珠子,一手是镜子碎片,其实不太明白自己到底都得到了什么。 酸潮突落下,在镜子和珠子之间,她居然选择了保护珠子,于是镜子碎片都被酸潮腐蚀。 她愣了愣,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但奇迹发生了。 碎裂的镜子被腐蚀之后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渐渐融为一体,重焕生机,在她掌心合并完整。 是一面很小的妆镜,只有她手心那么大,倒映着她满身伤痕。 妆镜在照出伤痕之后,伤痕缓缓发出白色的光芒,与她本身的木灵结合在一起,将她身上大部分的伤都愈合了,连疤痕都见不到。 第二颗蛋缓缓孵化出来,牌子上出现了两个字。 治愈。 薛宁惊喜了一下,还来不及去照脸上的伤,就发觉蛇妖彻底撑不住要爆体了。 她赶忙收拾东西朝外跑去,洞口近在咫尺,却也远在天涯。 碎裂的蛇肉飞在她脸上,她连贯带爬地抓住窟窿的边沿,在蛇妖爆体的前一瞬挤了出去。 但也只是挤了出去。 哪怕是筑基的人修自爆,都会让方圆百里寸草不生,更别提是元婴的大妖了。 它想让窃取它妖丹的人和它同归于尽。 人皇早被蓬莱的人护着远离,薛宁孤零零一个人待在蛇妖体外,大约没人觉得她还能逃出来。 她仰起头,看着蛇妖爆体的刺目光芒,心想,如果一会被炸成骨头,再用开出来的二技能治愈的话,需要几天才能变成完整的人? 过程会不会很痛苦? 她用全部力量保护小龟和其他龟蛋,留自己一线生机,免不得有些悲从中来。 以前老觉得进阶很快,很轻松,十分不安,但现下不禁怀念起那时的轻松来。 不过想象中的痛楚没有到来。 薛宁心有所感,猛地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被一团剑光保护其中。 这光芒……是张止吗? 不对,他压根没拿到本命剑。 那是谁? 薛宁使劲仰头,看到一个人。 他黑衣黑发,黑色披风,兜帽下是戴着凝冰面具的脸庞。 她看不见他的脸,但看得见他强大的剑意和力量。 那冰寒的气息带着毁灭一起的气势,堪称轻柔地绕过他,将蛇妖自爆的威力化为乌有。 一切轻得仿佛只是谁打了个哈欠,就结束了。 薛宁呆滞地凝望这个人。 她心跳如雷,讷讷地问:“……你是谁?” 这人露在面具外的,只有线条优美光洁的下巴,清古冶艳的唇,还有冷峻却又带些禅意慈悲的眼睛。 那是双全然陌生的眼睛。 是她不认识的人。 她理应认不出他来。 本体与化身的眼睛是最不像的地方,所以秦江月才敢展露在面具之外。 他从天而降,踩着黑靴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将黑色斗篷脱下来罩在她身上。 “一个过路人。”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78节 他声音很低,音质清冷,尾音却有种压抑的柔婉,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这样的说话方式,薛宁只在一人身上听到过。 薛宁下意识抬手去触碰他的面具。 然后在凝冰面具的倒映里,看到自己布满腐蚀伤痕的脸。 活像个女妖怪。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改回去了!) 薛宁迅速收回手, 避开了对方的视线,用手认真检查脸上的伤口。 然后发现手上的伤很深,深可见骨的地方还没有全部愈合, 新得的二技能是只白龟, 这会儿刚孵出一个脑袋, 估摸还得一会才能帮她愈合全部伤口。 身上酸疼, 补灵倒是读完条了,薛宁悄悄给自己补了点灵力, 用救命恩人的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兜帽帽檐垂下来, 遮住了她近乎毁容的脸庞。 能轻松化解元婴大妖的自爆,薛宁可不信对方是什么简单的过路人。 慕不逾来了这里都不一定能做到这种程度。 会是谁?实在想不到。 现在原书已经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即便参考,也想不到哪里还有这样厉害的人存在。 不是没怀疑过会不会是剑仙, 但又觉得不可能。 化剑清妙仙尊,在传闻中是个不苟言笑冷淡高贵的上仙,与魔神长圣的乐子人性格是两个极端。 不管是穿书前了解到的,还是穿书后从古籍和传闻中听到的, 都不像是会在救人时故意遮掩自身面容的人。 他太骄傲了。 可薛宁又无法完全确定。 她忽然转头, 顾不上一脸的伤痕,细细打量对方的脸庞。 面具遮挡的地方太多了,只是看眼睛、鼻子和嘴巴, 是有种似曾相识,但没办法做出判断。 那双眼睛分明不属于那个人。 他已经死了, 怎么会是他呢。 若眼前的人真是剑仙, 那也说明了剑仙转世的传闻不真,秦江月不是什么剑仙转世, 不然他真的来救她了,怎么会说自己是个过路人,也不会这样遮遮掩掩才对。 兜帽滑落,薛宁回神,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面前,摘掉了她的兜帽。 她激灵一下,差点跳起来跑走,直到对方指腹落在她脸颊上。 “脸上的伤若再不处理,就没办法愈合了。” 他的声音平缓温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蛇妖元婴修为,留下的伤口时间长了,哪怕愈合也会留下疤痕。” 薛宁自然不可能对陌生人暴露自己底牌,治愈的事不能提,似乎就得任对方帮人帮到底。 她抓紧身上的斗篷,斗篷衣料极好,能穿这样昂贵的衣裳,足可见他身份绝对高贵得她难以猜想。 无争仙府待了一阵子,完全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仿佛除了归来的剑仙,也没有其他人可以解释了。 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最后一个答案哪怕再不可思议,也是事实,柯南她可没少看。 所有修士都去无争仙府拜见剑仙,可剑仙却出现在这里,还遮掩真容救了她。 薛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对方冰冷的手指在她脸颊上缓缓抚摸,她呼吸都凌乱起来,身子不断后撤想要躲开,但对上剑仙寒漠却刻意放温的眼神后,一下都动不了了。 “很快就好。” 他慢吞吞说完,手指变得更冷,薛宁隐约看到些余光,一片冷意袭上面颊,她忍不住闭上眼睛。 她一闭眼,秦江月的眼神就变了。 从克制礼貌的毫不相干,变得压迫古怪,含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薛宁哪怕看不到也被这气息侵染,身子紧绷,明明是疗伤这种事,却仿佛被人侵犯了一般。 “算了。” 她转开头,气喘吁吁地躲开他的手,戴上兜帽躲闪道:“留疤就留疤吧,这都无所谓,不再劳烦您了。” 秦江月维持着给她疗伤时那个倾身的姿势,看她囫囵起来,拖着过长的斗篷一点点往后退,如同他是什么洪水猛兽,比蛇妖还可怕。 他分明才刚刚救了她。 有警惕心了,这很好,是成长了,他为此感到高兴,可脸上一点欣悦都没有。 秦江月缓缓站起,凝着薛宁背过去的身影,声音明明很温和,却让薛宁又惊又怕。 “女修脸上留疤总是不好,会耽误你的姻缘。”他似漫不经心地说,“不怕你的道侣介怀吗。” 薛宁抚摸着身上的鸡皮疙瘩,想走却又不能走。 人家毕竟刚刚救了自己,没谈报恩的事就算了,话都不愿意回应就走,实在有违道义。 对方还是剑仙,不管出于什么心理刻意隐藏身份,都不能随意冒犯。 而且…… 薛宁觉得自己可能是神经了。 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眼睛,也不曾与她相认,可还是会不切实际地想,会不会有哪怕千分之一的几率,那就是他。 如果真是他,她又会想,既然都来救她了,当是不计前嫌的,又为何不和她相认呢? 猜来猜去实在太累,薛宁刚经过一场精疲力竭的战斗,真的不想再那么累了。 于是她转过身来,再次把兜帽摘掉,就这么带着一脸伤痕,直直地看着高挑修长的男人。 “他若介怀,就不配做我的道侣。” 四目相对,夜风吹来,薛宁身子单薄地颤了颤,并未在对方眼里看到对她容貌毁掉的分毫嫌弃和介意。 他仿佛什么异常都没见到,眼神如常,坚定且温和。 薛宁心跳得有些快,她不再远离,反而朝他面前走了走,目光在他脸上梭巡,试图寻找一点蛛丝马迹。 “为何救我?”她舔舔嘴唇,干涩地问,“你真的只是个过路人吗?” 她停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抓紧了衣袖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是谁?告诉我。” 说完最后一个字,薛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期待得到答案,也害怕得到答案。 秦江月那么敏锐,当然感觉得到她的猜测。 他直直盯着她不说话,四周变得鸦雀无声,蛇妖陨落后瘴气散去,阳光重新出现,投射在两人身上,将他脸上凝冰面具照耀得璀璨夺目。 半晌,他道:“你觉得我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 他看似没有回答,其实已经回答了。 是他。 真的是他。 他真的回来了。 薛宁纤细的手臂抬起,手上还存在深可见骨的伤口。 她还在疼,可没放在心上,只将掌心的珠子给他看。 “认识这个吗?” 秦江月当然认识。 他正要回答,突然有人靠近,他眉目一凛,身影转瞬消失在她面前。 薛宁一怔,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再去确认,的确是不见他的身影了。 “你没事?” 张止的声音响起,他是御剑而来,居然已经拿回了剑,那手中本命剑寒气肆意,是剑修独有的气息。 但与化解了大妖自爆的剑意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薛宁不理人,维持那个姿势站在那,张止没等到回答,有些莫名的不自在。 “……我以为你一定死了。”他看看周围,“你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化解了蛇妖的自爆?” 薛宁还是不说话。 张止又看到她掌心的珠子:“你在大妖肚腹内去而复返,冒着危险,不会就是为了找这个吧?” 见薛宁没否认,他有些难以置信:“不过是件首饰,丢了便丢了,再买就是了,你看起来不像是缺灵石的人,怎会那么糊涂?” 又注意到她身上的黑斗篷:“这斗篷……”不合身。 不是她的斗篷。 那就是有人来过。 观薛宁修为,也不像是可以化解大妖自爆的,那是谁来过? 比元婴大妖更强大的,世间屈指可数。 魔神长圣,无争仙府府主慕不逾,大长老聂槃,万佛法寺纨念大师,或许还要加上被魔神允许负责统御妖族的所谓妖王。 会是哪一个? 慕不逾赶到这里时,这个疑问有了答案。 “……慕府主。”张止行了个礼。 慕不逾将这里看了一圈,并未多言,走到薛宁身前,见她脸上手上都是伤,蹙眉道:“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薛宁收紧掌心,转身想走,被慕不逾拦住。 “去哪儿?先疗伤。” 薛宁拂开他的手臂,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79节 秦江月隐匿了气息,她也不想留在这里和他们进行无谓的社交。 她当着张止的面如此不给慕府主面子,后者难得没有很生气。 她伤势很重。 他已经是感知到她气息变化的第一时间就赶来了,可好像还是太迟了。 人皇的动作他当然知道,只是没想到薛宁混进了人皇的队伍。 她到底想干什么。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慕不逾不悦地扫向张止,“人皇已过界门了。” 张止哑口无言。 他回来当然还是不死心,放不下薛宁,想看看她万一还活着,自己也可以搭把手救助她。 人皇那边确实才是他本次任务的重点,薛宁既然没事,看起来也不需要人帮忙,那他还是赶紧回去得好。 可这心里面莫名有些牵肠挂肚。 “晚辈这就过去了。” 张止行了礼,和慕不逾告别,人消失后,慕不逾在原地检查留下的痕迹,试图搞清楚薛宁干了什么,直到寻到秦江月面前。 他并未走远,只是没几个人能发现他的气息罢了。 不见他们,是怕给薛宁负担,她已经离开仙府,自然是不希望再被这些人关注,他的接近,可能会给她带来各方注意力,引起不小的麻烦,干扰她的“自由”。 但目睹慕不逾的言行,他还是在对方面前现身了, 慕不逾找到这里也是意外。 他怔了怔,微微躬身道:“仙尊。” 秦江月看着他一言不发,慕不逾压力山大。 气氛变得有些紧张,半晌,秦江月道:“薛宁的事,你以后莫要再管。” 慕不逾猛地抬头。 剑仙却言尽于此,转身就走。 慕不逾沉默许久,跟上来解释:“剑仙或许误会了,薛宁算是在下的侄女,她离开仙府,孤身在外,在下作为长辈自然要掌握她的行踪。如今全天下皆以为她死了,唯在下知道她还活着,更需要承担看顾责任。” 秦江月停止脚步,回过头来,视线落在慕不逾身上。 慕不逾不卑不亢:“除此之外,尊上不是也见到了?她身上有魔意,连您也无法祓除,在下更是要盯紧一些,如此紧要关头,出乱子就不好了。” 他的理由实在无懈可击,一条一条,叫人难以非议。 可秦江月根本不在意这些。 或许回归本体之前需要在意,但现在不需要了。 他也不再避讳自己的身份。 面具消失,熟悉的一张脸,哪怕是不熟悉的眼睛,也不会有人怀疑他与从前的化身是一个人。 “我的。”剑意凛然将慕不逾包围,秦江月不过两个字,“别动。” 慕不逾一身汗意,脊背发冷,成为道君之后,这样的感觉只有魔神出现时才有。 他缓缓睁大眼睛,秦江月如此毫不避讳,他也没什么不明白的了。 “……江月?” 慕不逾念完一声,就彻底沉默了。 秦江月欲离开,慕不逾却又开口,出于某种难言的傲气和不甘,控制不住恶趣味的本能:“之前不敢确定,如今既然尊上表露身份,那是不是该先去处理一下自己的婚缘,再行别的事?” 秦江月停下步子。 “您有所不知,虽然薛宁在您的转世陨落之前要和您解除婚约,但还是有人在您死后依然痴心不改,哪怕被在下关进思过崖十层,受尽风霜雨雪,依然要嫁给您的牌位,做您的遗孀,只因梦到您孤魂野鬼不得安,想要为您守灵。”慕不逾语气幽幽,“如此深情厚谊,尊上该知道是谁吧?” “前日在下已将她从思过崖十层放了出来,为的就是这次拜见大会。她伤得很重,云归峰的医修长老们都束手无策,尊上若肯亲自去看看,当是可以让她好起来。” 慕不逾一副好好府主的样子,反正温颜最后没有嫁成牌位这件事只有他和聂槃知道,聂槃不在这里,更不可能主动和剑仙提起这种事,就随便他怎么说了。 “仙尊还是去看一下她吧,她嫁给仙尊牌位的事天下皆知,无争仙府的金鉴上如今还能查到这些消息,想来薛宁也是知晓的。” 慕不逾意有所指:“您既已有婚缘,薛宁又身有谜团,带着连尊上都无法祓除的魔意,那只能来自魔神。她和魔神有勾结之嫌,尊上心怀大意,旨为苍生,这样的人,尊上可莫要受转世余情影响,有失公允。依在下之见,还是由在下来监视得好。” 慕不逾似乎有一百个理由让秦江月不要靠近薛宁。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确实有诸多琐碎。 但慕不逾搞错了一件事。 秦江月是剑仙。 但剑仙不止是秦江月。 一直沉默的剑仙转过身来,冰雪般的双眸定在他身上:“再说一遍。” 慕不逾喉咙发紧,血腥四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凡修没资格为本尊立牌位。无争仙府内的牌位不过是一块空无一字的木牌,婚缘更是从一开始就绝无可能。” “至于魔意。” 秦江月突然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 “你是个什么,本尊不也没介意吗。” 慕不逾难堪地僵在原地,再说不出一个字。 他确实没侥幸到以为剑仙看不穿他的伪装,但如此直白地说出来……算了,这也是他自找。 他方才那些话不该说,可到底也是说了。 剑仙的意思也很明显,只要是关乎到薛宁的事,他都不会假人之手。 ……可恶。 这冥顽不灵半辈子,危险程度极高的薛侄女,还真是会压宝。 他确实不是人族,但这些年为了人界太平也是尽心尽力,从不藏私。 剑仙归来就真是人界之幸吗?他就真的比他更为人界着想吗? 神魔大战时,人人都知神族仙族没有姻缘线,不谈凡俗情,下凡渡情劫就是为了彻底撇除这种可能会影响公允的私情,天界天条是不允许神仙染上男女之情的,否则要受天罚。 慕不逾从前不怀疑剑仙是重复荣光的希望,现在却开始质疑。 剑仙说婚缘绝无可能,是否代表他重临后,仙体依然是没有姻缘线的。 但没有姻缘线,他却有了私心,慕不逾稍加试探,一切已然明晰。 有私心,自会有亲疏,有偏向。 薛宁……她恐会影响大局。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改bug) 薛宁走得不是很快, 一边走一边用二技能为自己疗愈伤口。 体力因为补灵恢复得很快,只神思还是有些不集中,走几步停一下,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天亮起来了, 阳光明媚得照在身上, 一片暖意洋洋。 薛宁寻了个地方坐在, 靠着一块巨石打开龟龟的平台。 小龟看起来很累,耷拉着脑袋睡着了, 二技能彻底打开,白龟孵化出来, 叽叽喳喳说着话,薛宁听进去了一些,是在关心她,但大部分她没听进去。 “我脸上的伤能治好吗?” 她摸了默脸颊, 低声询问。 白龟正要回答,光线忽然一暗,薛宁脑子一空,人昏了过去。 身子变得很重, 好像要醒过来, 但“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一片黑暗。 胸口像压着巨石,薛宁喘不上起来, 脸上忽然热了一下,伸手不见五指的光线在一人不耐烦地气音里渐渐明亮起来。 不是正常的明亮。 是血色和金色。 薛宁眼睛刺痛了一下, 这配色很美很高贵但真的闪瞎她的眼。 随后她又发现那不是眼睛在疼, 是头疼。 她没醒来,人像个玩偶跌坐在一个梦境中, 人头马身的庞大阴影覆盖了整个梦境,在那黑影之前,是从白骨王座上提着衣摆走下来的长圣。 魔神的奢比尸睡在一旁,他两角闪着淡淡的红光,朝身后一扬手:“翳骑,退下。” ……翳骑。 很熟悉的名字。 是魔神的二护法,是个魇魔,六界梦魔都归他掌控。 薛宁彻底确定自己是真的没醒来。 “答应了不亲自去见你,吾没有食言吧?” 长圣威武高大的身子弯下来,对着她在笑,笑得好像个好人一样。 薛宁一言不发,这个时候来见她,应该是之前想要她做的事有成算了。 还能是干什么?薛宁脚指头都能想到。 这家伙肯定是想让她去对付秦江月。 想什么呢!让一个筑基去对付剑仙,这在整个修界修士来看都是很炸裂的事情! “对,真聪明,不过你肯定不愿意。” 薛宁的所思所想在翳骑制造的梦境中被长圣轻易堪破,她厌恶地皱起眉,下巴被长圣托住,炙热的温度一点点弥漫到脸颊伤口处。 “小伤而已,这不就好了?”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80节 他靠得更近,魔气缭绕在薛宁鼻息间,她是修士,对这很难忍受,汗毛都竖了起来。 “来,对着吾的眼睛,好好检查一下你的伤是不是都好了。” 薛宁瞪大眼睛,透过长圣的瞳孔看到自己的模样。 像是任人摆布的破布娃娃。 ……破布娃娃,多么古早狗血的形容词,但现在好精准。 手摸到斗篷里,想把法器拿出来,被长圣看到,又惹他发笑。 “在翳骑的梦里还想着反抗吾?天真得有些可爱。” 长圣的手顺着她脸庞下滑,薛宁浑身一震,猛地推开他。 然后发现他纹丝不动。 薛宁:“……”推不动他,她可以自己挪开! 薛宁起身躲到另一边,长圣直起身,巍峨的身躯投下阴影,将她笼罩其中。 “吾不喜欢女人。” “……?”薛宁目光迥异地看过去。 长圣慢悠悠道:“或者说女修,女魔,所谓男女之情,吾一点儿都没兴趣。” 薛宁表情变了变,有点怪异。 “当然,吾也不喜欢男人,你可以停止你糟糕的想象了。” 不行,停不下来,脑子里已经开始yy长圣和倾天的本子了。 “?停止。”长圣难得不悦起来,“再想下去,把你和倾天一起杀了。” 他嫌恶地弹了弹衣摆:“真恶心。” 薛宁克制地收回想象,垂眼不理他,琢磨怎么挣脱梦魇赶紧苏醒。 长圣当然知道她的意图,但也不着急,继续慢悠悠侃侃而谈:“说是没兴趣,其实只是之前没兴趣。现在吾有兴趣了——对你。” 他踱步到她面前,长长的衣摆拖到她腿上,薛宁赶紧挪开脚。 长圣笑着说:“剑仙喜欢的女人,吾很有兴趣。若吾娶你做神后,那得多热闹啊!你可愿意?” 薛宁直接嗤笑出声。 “你居然真不愿意?” 长圣想到了会是这个答案,可还是有点不理解。 “吾乃当世唯一的神,剑仙也比不上吾地位崇高,他如今孤身一个,当年都赢不了吾,以后更是赢不了,你居然不愿意做吾的神后?” 长圣明显不会杀她,鉴于他满脑子坏点子,可能还得好好利诱她,所以薛宁也不再害怕。 “你?唯一的神?”薛宁认认真真道,“你想多了,一个魔罢了,也敢妄自称神。” 长圣被挑衅,很大度地表示:“从前天界的那些老东西也说过这样的话,现在他们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张开双臂:“成王败寇,吾便是说自己是天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呵呵,什么洗脑包,她才不吃,薛宁转头拒听。 长圣跟着她的方向放出化身,不多时,薛宁四面八方都是他的身影。 他一开口,几重音响起,薛宁差点耳膜穿孔。 “若是指望着剑仙,那你可真是想多了。你们还不曾相认吧?吾可以直白地告诉你,他确实是潮凝归来,一切气息都对得上。但哪怕他喜爱你,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薛宁眉头一皱。 “有反应了?你还真这样想过吗?”长圣批评她,“你何止是天真,你简直愚蠢。” 他嘲笑:“神族仙族虽有一颗博爱之心,但他们是没有姻缘线的,哪怕真喜欢上什么人也不可能和对方在一起,否则便是逆天而为,必遭天道反噬。届时不是你死,就是他死。” 薛宁心口一直都压着疼,这会儿更难受了。 她捂住心口,听到长圣话锋一转:“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你们可以强行牵一条姻缘线,但你猜怎么着。” 长圣哈哈大笑起来,无比得意:“姻缘神早被秦江月亲手杀了,哪怕他还活着,也很难给同族牵线,若失败,你们三个都得死。” “你的话怎么能那么多?” 薛宁忍无可忍,不想再忍。 “你的护法平时是怎么忍受你的?我耳朵都磨出茧子了,你到底要做什么,既然不杀我,那就言简意赅地说完赶紧放我回去。” 长圣被粗鲁催促,长眉皱起,紫眸释放出威压,阴鸷而血腥地笑起来:“话虽多了些,却是为了给你解惑。如此贴心,作为女子不该感动吗?” 他的手指很长,指甲是尖的,指尖泛着血色,薛宁盯着那手弹琴一样抚过自己手臂,强忍着战栗。 “未免你行差踏错,错付深情,吾才多费口舌。这些年吾一直沉睡,说这样多的话,也是勉强自己,真是不食好心。”他指指点点,十分气愤的样子。 薛宁艰难地看了一会,吐了口气:“魔神这一出戏,是和谁学的?” 魔就是魔,固然会有情绪变化,但不会这样……多变,太违和了。 “同你们人界的话本子,倾天那里有许多,吾拿了来看,怎么样,学得像吗?” 果然。 薛宁一言难尽。 “看来哪怕知道这些,你还是执迷不悟,宁愿选他,也不选吾。”长圣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那种压倒一切的气势,真是让人很难对着他说出违逆的话。 可还是得说。 “这不一样。”薛宁心累,她低下头,按着额角慢慢道,“你做这些,说这么多话,只是为了和剑仙对抗,为了有趣。” 但剑仙不一样。 薛宁后面的话都不必说长圣也能明白。 谁更可靠,该选谁,不管他再废话多少,她都一目了然。 长圣反而觉得更有趣了。 “那你肯定是不愿意为吾做事的,哪怕明知最后他会输,也不会答应,对吗?” 谁说他会输? 原书里他没回来人界都赢了,更别说他已经回来了。 长圣不见得全是为了对她的承诺才不真身过来,肯定有忌惮剑仙的成分在。 “也好,你做不做其实不重要,你只要来见过我就足够了。” 薛宁心一沉。 “你身上有我的气息,他肯定能感觉到,此次见面回去,气息会更浓厚。” 长圣兴致盎然:“这也足够了。” “死对头陷入两难,要天下还是要女人,我也期待他怎么选呢。” “不过可惜。”长圣惋惜,“我觉得他肯定会选天下。毕竟当年他的同僚被魔化,他可是毫不犹豫出手斩杀。” 薛宁抬眸,眼睛发红地盯着他。 “你的选择我知道了,现在我想看看他怎么选。” 薛宁语气冰冷:“不‘吾’来‘吾’去了?” “累了。”长圣伸了个懒腰,“你很有意思,令我很是开怀,我愿意改个自称。” 薛宁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哦对了,走之前,还有一件事告诉你。”长圣抬起手,一段投影出现在血色里,“这个人,你可觉得面熟?” 薛宁定睛一看,看到一张与自己七分像的脸,她一时愣住,想到长圣几次提到她眼熟。 ……这是谁? “我听倾天喊她晚晚,可是你认识的人吗?” 晚晚。 薛宁猛地站直身子。 江暮晚?? 原身的母亲?? 是她?? “看来你认识。”长圣开心极了,“那你下次见我可要主动一些,不然这个人是死是活,我可就不保证了。” 倾天护着的人,杀了也没多难,七位护法固然是魔神的心腹,但那又如何? 不喜欢了不高兴了,一样随意杀之,这就是魔,只看自己开心。 长圣身影渐渐消散,这是梦魇即将撤离的讯号。 薛宁鼓了鼓脸颊,哪里肯让他就这么轻易离开?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她这里是魔族的后花园吗? 说了那么多刺激她,这不得叉出去? 薛宁哼笑一声,在长圣彻底消失之前拽住了他的手腕。 按理说,薛宁是很难真的碰到魔神的,除非他愿意。 就算拿法术打他也不太可能打得中,护体神光都不一定能破掉。 但今日不太一样的是,这是个梦境,梦境虽然是翳骑布置的,可真正属于的是薛宁。 只要她意念足够强大,在她的梦里就可以对入梦的人为所欲为。 薛宁一直在忍,看似被动,但却不是真的被动。 她的神识还很脆弱,之前只有小小一团,没人会将这样的弱者放在眼里,包括翳骑。 轻敌是兵者大忌。 薛宁拼了神魂撕裂也要长圣吃个教训,翳骑估计也想不到她有这么大胆子,这么豁得出去。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81节 长圣应该是本身也有点伤在身上,在离开之前还真是给她给拉了回来。 他错愕地望向她的脸,薛宁狞笑一声,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手一抬,清脆地给了他一巴掌。 “说得什么洗脑包,字字句句咒我不好,听不见,反弹!” 长圣惊愕地摸着脸,这会儿也不走了,指着她:“你竟敢——” “我就敢!翳骑降下的梦魇又怎么了?那也还是我的梦境,我还做不了主了吗?”薛宁厉声道,“双手抱头蹲下!” 长圣便控制不住身躯,双手抱头蹲下了。 长圣:“……翳骑!没用的东西!” 薛宁感觉翳骑回来,阴影变大,神魂剧痛。 但她也没怂。 “你爹急了,你也急了。”她讽刺了翳骑一句,又继续对付长圣,“自己一天情爱没谈过,还来这里跟我开口闭口男女之情,一副情爱军师的模样,你可笑不可笑?” 她抓住长圣的角,长圣痉挛一下,脸诡异地红起来。 “我与他如何,是聚是散,是好是坏,都轮不到你评判,吃个教训吧你。” 到这里,薛宁再支撑不住,用最后的气力将翳骑和长圣一起挤了出去。 嘭的一声,薛宁真正醒了过来,头疼欲裂,喘息不止。 她还是太逞强了,翳骑是何等强大的魇魔,哪怕是在她自己梦里,也远比她的力量大。 之前是长圣让他退开,后面回来后就完全是两个样子。 薛宁疼得抱头打滚,眼前不断炸开烟花,以为自己就要这么疼死了。 但人滚着滚着,坚硬的地方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冷香的怀抱。 有手抚上眉心,头疼忽然缓和许多,薛宁费力地睁开眼,看到一张已经没有面具遮挡的面孔。 眼睛是不一样的。 但也有一样的地方。 瞳孔不再是琥珀色,可眼尾的冷金色还在。 他的瞳仁,现在是带了些冰蓝的黑。 薛宁心跳漏了一拍,他很高大,可以将她轻轻松松整个抱在怀里,他见她看着自己发呆,如同那些生死离别阴差阳错都没发生过,仿佛昨日两人还一起修炼用膳,今日也是一样。 “还疼吗。” 薛宁还没回答,他眼神掠过她身上已经愈合的伤口,那里没留下丝毫疤痕的地方。 转了一圈,仙尊的目光最后停在她脖颈处。 凉凉的手指按在颈间某个位置,薛宁敏感地绷紧身子,忽然想到那里有什么。 长圣留下那个很像吻痕的烙印。 察觉到薛宁的紧张,小龟苏醒后就从袖子里冒出头来。 瞧见那张有几分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它头脑风暴半晌,悟了。 可小龟不敢吱声。 因为秦江月的表情好可怕! 他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薛宁雪白纤细的颈项,手指不自觉用力,薛宁疼得轻喘一声,身体僵直。 小龟和她对视一眼,比她还僵硬。 “……”阿宁你说句话啊!! 紫龟和白龟也冒出头来,感受那压迫感:“……” 阿宁你说句话啊!!!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薛宁情不自禁地吞咽。 秦江月的手指按着她的脖颈, 她吞咽的过程他感受得很直观。 他目光从指腹按着的红痕上转开,回到她的眼睛上,看到她的尴尬和无措。 “是他?” 他终于开口, 沉默打破, 但这话还不如不说。 薛宁一时没闹明白, 茫然了一瞬:“谁?” “……还有别人?” 秦江月问这个问题的表情很难形容。 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变化, 但薛宁就是知道他在忍耐。 他忍耐得如此静默无声,拼命藏匿所有踪迹, 还是被她瞧得一清二楚。 她正要摇头,就见他唇瓣微掀, 似身上哪里很疼一样,一字一顿:“是合欢宗那个年轻弟子?还是蓬莱的少宗主?或者是那个凡人?” 薛宁:“……” 他不说,她都不知道她最近的生活这么多姿多彩呢! “不必回答了。” 秦江月错开视线,手落下, 要将那红痕抹除,可怎么都抹不掉,于是他也知道是谁留下的了。 长圣。 他再从薛宁梦中晚离开一步,他必叫他的分魂有来无回。 薛宁打了个寒颤。 周围变得很冷, 具象化的霜花布满了秦江月的法衣, 也落在她黑色的斗篷上。 斗篷下的衣裳还没换,破破烂烂堪堪蔽体,秦江月离她近, 她窝在他怀里,他视线一垂, 就看到她白得刺眼的胸脯和大腿。 秦江月倏地转开视线, 不过几秒钟又转了回来。 绵绵起伏的胸线,纤秾合度的双腿, 弯弯曲曲窝在他怀中,与黑色斗篷的深色对比起来,如同刻印在他脑海中般难以抹去。 薛宁根本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她只是感受着他的冰冷气息,这样近的望着他的脸,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真的是他。 是秦江月,他回来了,他真的是剑仙转世。 他列举了那么多选项,问她却又不需要她回答,仍然抱着她,脸庞转开,仿佛根本不在意她在他离开这段时间里有过怎样的邂逅。 有人哪怕他死了也愿意嫁给他的牌位,有人连他死前的请求都不同意,甚至还在他死后不久桃花朵朵,他若不傻,就知道该如何选吧。 不必回答了,是生气,不想知道了吗? 薛宁想到这里,下意识问出了口:“你生气了吗?” 问完了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生不生气又如何,两人现在是什么有资格介意这些的关系吗? 他们本来也没有任何关系了,温颜才算是和他有关系,是他的遗孀。 思及此,薛宁忍着神魂撕裂的疼要撑起身子离开他的怀抱,被他重重按在怀中。 “我没有生气。” 很直观地回答,没有任何含糊,直白地告诉她答案。 薛宁心却好像被扎了一下,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却又满脑子都在钻牛角尖——所以是连是生气都不会,已经死心了吗? 来救她是因为仁慈之心,不愿见她就这么死,也仅此而已吧? 她使劲按着疼得钻心的头,告诉自己别胡思乱想,但神识不听使唤,偏偏就要往最糟糕,最狗血的地方使劲,这不对劲,她是不是要走火入魔了? 秦江月及时为她按住两侧太阳穴,轻柔地送入灵力,薛宁立刻舒缓不少。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出了一身冷汗,再没力气挣脱他的怀抱,就靠在他臂弯里喘气。 秦江月身子僵了一瞬,她凌乱的喘息声不止钻进他的耳朵,更钻进他每一条神经,哪怕他摒弃听觉也屏蔽不掉。 “你高兴便好,我不会生气。” 他语气平稳,令人信服,薛宁脑子发抽了都质疑不了他这句话的真实性。 ……怎么说呢,完全是正宫皇后的风范。 薛宁抓住了他胸口的衣襟,凉凉的,滑溜溜的,很柔软,像极了人的肌肤。 “是你自己想太多,就算生气也是你自己找气生。”薛宁吐出一口浊气,“我与那些人可没有关系,这痕迹是魔神留下的,他前些日子寻到我,要我帮他做事,但那时没说是要做什么,只留下这个印记。” 她抿抿唇,低声道:“是手戳出来的。” 话音落下,她明显感觉抱着他的人身子没那么紧绷了。 “好。”他五指扣住她攥紧他衣襟的手,温声道,“不必解释,我真的不会生气。” 怎么会生她的气。 张止去而复返的时候,他又不是真的走了。 他说了什么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颗珠子。 薛宁袖子动了动,是那颗珠子从乾坤戒里飞了出来。 她愣了愣,有点发懵,小龟冒出头来给她抓住,一抬眼发现是秦江月要拿,瞬间又缩回去了。 “……呵,缩头乌龟。” 薛宁嫌它怂,方才秦江月一开口,三只小龟就全都缩回去了,和现在一样,那动作整齐得仿佛训练过千百遍。 “身外之物,丢了就丢了,下次不要再回去找。” 秦江月将珠子握在手中:“没什么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82节 薛宁羞耻起来。 她要是知道他还会回来,他没死,她才不会去找呢! “不关你的事。” 她有点生气,挣扎着又要起来,这次秦江月没按着她,但也没让她走远,身子是不靠在他怀中了,人还是在他腿上坐着。 男人的大腿结实有力,非常有存在感。 薛宁臀部接触到他的大腿,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脸红得像要冒烟,眼睛也跟着发红:“你是个骗子。” 秦江月了然她的愤怒。 “我不是。”他身子前倾,两人目光交织,他的手仍然与她五指相扣。 “我那时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睁开眼。” “……” 秦江月显然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他说不知道,那肯定就是不知道。 薛宁一下子气不起来了。 气氛有些古怪,方才这段话才算是彻底戳破了秦江月的身份,在他们之间坦白了他是谁。 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让她牵肠挂肚难以割舍的人,是真的回来了。 可这些话也带回了当时的记忆。 薛宁躲开他的目光,将手抽出来,低声道:“你现在不比从前,我们这样不好。” “哪样不好。” 秦江月又一次靠近,抓住她的手握紧:“这样?” 大腿的肌肉又变得更硬,提醒着她的坐姿:“还是这样。” 薛宁简直说不出话来。 他一脸明月清风神圣端庄的模样,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太违和了! 看看他那个眼神,她简直脑子一片空白,剑仙的眼睛和秦江月的眼睛就是有差距,温柔缱绻起来也带着侵略性,占有欲取代杀意,将她缠得几乎无法呼吸。 感觉下一秒就要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不行。 冷静点薛宁。 “都不好。”她推拒着要站起来,“我们已经解除婚约,你可能不知道,你走之后,温颜……” “那是假的。”秦江月声音果断,“无争仙府没资格为我立牌位。就算立了,她也没办法用牌位和我建立婚缘。我会昭告天下,让每个人都知道是假的。” 薛宁耳边冷香弥漫,是他在她耳边说话。 耳廓都能感觉到那股凉风,薛宁实在没忍住哆嗦了一下,按住他又靠近的手。 “假的啊。”她颤声说,“那也不好。” 秦江月这次没问什么不好了。 他那句解释里面,除了解释牌位,不还说了一句婚缘吗? 慕不逾提醒过他。 而长圣提醒了薛宁。 现在他们都想到了这一点。 薛宁从他身上起来,转移话题,试图说些正事治一治混乱的脑袋。 “我刚才进了梦魇,是魔神。他这个时候来见我,是要说让我做什么,但我没答应。”说到这,她才又去看他的眼睛,“他要我杀你。” 秦江月早就知道她刚才梦魇了,也感知得到是谁。 魔神要她做什么他也很清楚。 长圣不可能真的指望薛宁帮他杀了秦江月,他只是为了更热闹一点,更好玩一点。 他想看的是秦江月被心爱之人伤害的反应。 秦江月说:“你可以答应他。” 薛宁:“?” “他是魔神,修为在你之上太多,不管他让你做什么,你只管答应就好,不要因为这些小事对抗他,你会受伤。” 化剑清妙仙尊的眼睛是没什么感情的,他作为秦江月活了几百年,与薛宁认识并产生感情也不过月余。这月余的时间与他漫长的生命比起来,实在是太渺小了,不像是能够改变他习以为常的神性的样子。 薛宁闷声问:“那之后呢,我答应了,然后什么都不做,阴奉阳违?也是个好办法。” “不,你若答应,他一定会在你身上立下契誓,让你不能不做。”秦江月说,“你就来杀我。” 薛宁呆住,愣愣地看着他。 “我死不了,你尽力便可不受契誓影响。” “……”薛宁表情都扭曲了,“尽力?你是指?” 秦江月抓住她的手按在他身上,先是喉结下一寸,明明他身上温度很低,但薛宁碰到他的瞬间却仿佛被烫到了一样。 “这里。” 离开喉结,又朝他胸口下方转移,薛宁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手指路过他的胸肌。 ……没天理,这禁欲的法衣之下,胸搞不好比她都大!! “这里。”手指又落在腹肌下一寸,接着又转,来到左耳后,“还有这里。这些都是我的命门,击中一处并不会令我陨落,要三处同时被击中,我才会死。” 他把他的全部弱点都直白地告诉了她。 薛宁脸白了白。 “本来只有两处,长圣曾拿人命要挟我自毁一处,又伤到我一处。如今我渡劫成功,修复了过去的命门,又新添了一处。” “倒也不必说得那么仔细。”薛宁咬着嘴唇。 “你知道清楚,动手时便避开我的命门,我不会死,你也可以完成任务。” “谢谢,你真慷慨,下次一定,这次我已经拒绝了。” 薛宁几乎是爬着离他远了不少,脑子因为他的这些话更加昏胀了。 ……都怪魔神!不然也不会提起这样的话题!让人压力倍增! 长圣你坏事做尽! 薛宁一再要远离他,秦江月终于也沉默下来,两人逐渐拉开距离,薛宁背对着这边,还是可以感受到他很有存在感的视线。 婚缘。 姻缘线。 长圣的魔音在脑子里不断响起,烦得薛宁抓紧了地面,抓了满手心的土。 秦江月看着她难受,其实比她更难受。 重生并不好。 他一直这么认为。 如果他当初就那么死了,可能对世上所有人来说才是最好的,包括薛宁。 他们都已经慢慢接受了他离开的事实,他却突然回来了,这很冒昧,特别是对薛宁。 “你说渡劫成功……” 一直沉默的薛宁忽然开口,问了个秦江月以为她绝对不会感兴趣的问题。 “你渡的是什么劫?” 秦江月半晌才道:“情劫。” 薛宁拧紧了眉头。 是了,是情劫。 所以原书里才没有他归来的剧情,是因为他没成功渡劫,说不定又转世成了谁。 如果没有遇到喜欢的人,没被抛下伤害,没有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求不得,直到原书结局以后很久很久,他也还是要继续无尽地轮回下去。 “嗯……” 薛宁头疼得实在忍不住,决定先不为难自己。 她转回身来,朝秦江月伸出手臂:“头好疼。” 秦江月转瞬到了眼前,将她揽入怀中,托着她的臀,如抱着婴孩一样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你反抗得太激烈,神魂撕裂,需要修补才能不疼。” “怎么修补?” “……你自己一个人会很慢,这个撕裂程度,至少一个月。” 这样疼一个月??薛宁直接道:“两个人能马上好吗?怎么做,你教我。” 她仰着头,长发披散,眉眼潮红,渴望地望着他。 秦江月如鲠在喉,光落在他眼睛里,他的眼这一刻似乎比烈阳更亮。 他忽而倾身,沉沉道:“你想好了再说一遍。”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薛宁哪里还有理智在。 她太疼了, 眼睛已经看不见,入眼皆是马赛克一样的色块。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83节 手紧紧抓着秦江月,若换做他从前那个琉璃易碎的身子, 早就被她捏断了骨头。 身体康健大概是重生唯一的好处了。 秦江月活动了一下腕骨, 逼近薛宁的脸, 鼻尖几乎与她相贴, 声音微微沙哑:“薛宁,再说一次, 我就教你。” 他的声音太好听,戳得薛宁稍稍回转了理智。 她努力分辨眼前的脸庞, 看到那双不太熟悉的眼睛,又看到形状漂亮眼熟的唇瓣。 “秦江月?”她迟疑着发声。 “是我。” 薛宁:“帮我,好疼。” 秦江月盯住她:“好,我帮你。” 周围画面忽然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薛宁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在冰雪化作的剑刃上飞。 视线花花绿绿,看不清具体景色,依稀感知到自己在天空中。 云彩时不时从身上穿过, 带着淡淡的凉意, 薛宁打了个哆嗦,很快被温暖的灵力包围。 金色的光将两人关在其中,薛宁倒在柔软的阵光之上, 天空中除了灿目的骄阳再无其他,她头昏脑涨地趴在那里, 身后很快贴上冰冷的身体。 秦江月的呼吸自后喷洒在她耳边:“还记得识海之门在哪吗。” “……”当然记得。 是他手把手教她的, 当时那种情况,她很难不记得。 “在后脑。”某个穴位处。 只要按一下, 她就浑身酥麻。 秦江月这次没按,但比上去更过火。 他眉心贴在她后脑识海之门上,属于他的独特强烈气息瞬间侵入她的灵府。 薛宁尖叫一声:“啊——” 秦江月半闭着眼睛,手按着她的肩膀,叫她躲闪不得。 他问:“疼?” 薛宁:“……不疼。” “那为什么叫。” 什么为什么! 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想叫就叫! 嘴巴长在她自己身上,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薛宁双目充血,哪怕这个时候,秦江月说话的腔调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威严高贵的样子,与他做出来的事情反差到极点,她稍稍想想就浑身麻痹,无法抑制地战栗。 她已经知道他为什么再三确认才教她修补神魂。 两个人修补灵魂,如同两人共修。 对修士来说,神魂私密程度远超身体,他们马上要做的事情,确实值得好好商榷。 秦江月一再确认过,得到肯定的答案,然后就有了动作,一切都那么合理,丝毫不显得冒昧或者失礼。 薛宁手抖得越发厉害,秦江月已经放缓进入她灵府的速度,但她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他自后贴紧她,将她抱在怀里,无声安抚她的情绪,也是不准她闪躲。 “别躲,修补一旦开始,你若闪躲,只会伤得更重。” 薛宁气息短促。 “你神魂本就脆弱,强行对抗翳骑的梦魇已经伤到要害,若再来一次,怕是会留下永久裂痕。” 薛宁实在忍不住了:“你别对着我的耳朵说话,我好痒。” 秦江月顿了顿,尝试偏头,但最后还是对着她的耳朵说话。 “不行。我若转开,便贴不到你的识海之门,我的神魂不过进去四分之一,你若实在坚持不住,我将反噬转到我身上,不会伤到你,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他声音好冷静好平稳啊,薛宁听着,就觉得自己的战栗和紧绷逊毙了。 她不服输的性子上来,也是自己要求人家教的,当然不会退缩。 “我没有躲。”她手指使劲扣着阵光,阵光是秦江月所设,自然和他一体,手指如同扣在他身上一样,带来丝丝缕缕的痛意,不让人难受,只让人麻痹。 “我根本没躲,你怕什么。”薛宁咬唇道,“是你自己迟迟不再进来,一直在那里磨磨蹭蹭,搞得我实在是难受,还要怪在我身上。” “……” 这话太有歧义了。 听起来就像是那个…… 算了,又有什么分别。 秦江月也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 神魔大战之前,他已经要位列上神。 从上仙升为上神是一个漫长艰难的过程,但秦江月那时并未有多激动,无论是他的功德还是修为,都早已达到要求,迟迟未曾进阶,是与一位同僚有关。 战神是神族中战力最强者。 剑仙打败了战神,若进阶神族,战神不知如何自处,闹着要退位让贤,认为自己德不配位。 秦江月没想过做战神,战神究竟是真心要让位还是以退为进,不希望他进阶,现在说起来也没什么意义了。 之所以想到这些,是因为那时神族的人总说他活得太平静了,好奇究竟什么才能令他有些情绪波动。 他一直觉得他们是生命太漫长,和长圣一样过于无趣,才会好奇这种事。 他们是神是仙,没有情绪波动才是正常的,如此才能不会被情绪左右。 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薛宁的手在抖,他的手便顺下去牵住她,眉心缱绻地更贴近她的后脑,识海之门是修士最致命的地方之一,甚至敢忤逆魔神的薛宁,却对他毫无保留地敞开着。 “这样好些吗。” 他将神魂又送进去一些,神明的神魂还是太强大了,只是一点点,薛宁就受不了喊停。 “别,等我缓缓。” 她哈了口气,骨头都软了,尾椎痉挛,人剧烈抖了抖。 秦江月想离开她的识海之门,被她一把抓住,双臂裹着他的手臂,紧紧桎梏在身子两侧。 “去哪?”她气喘吁吁地问。 秦江月半晌才道:“你不是想要缓一缓。” “……好不容易进来一些,你若再离开,一会还要重来,是存心要让我死吗?” 秦江月怎么可能想让她死。 她纯粹是刺激太过,语无伦次了。 身上都是酸的,薛宁想着长痛不如短痛,神魂一定是要修补的,不如快刀斩乱麻。 “你别慢吞吞磨蹭了,痛快一点,我忍一下就过去了。” ……救命,到底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薛宁浑身一凛,说了就说了,没有收回的意思。 秦江月也有些微妙。 他像是被融化的冰雪,哑着嗓子提醒:“那你忍一下。” 薛宁:“求你别说了。” 秦江月果然闭嘴。 后脑的识海之门被压得更重,薛宁抓紧他的手臂,若非剑仙躯体不会被低修所破,怕是早就被她抓破了。 薛宁告诉自己冷静点,只是修补神魂,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一会儿就好了。 可是不行。 只要一想到身后是谁,他即将要做什么,痉挛便自脚尖往上窜。 正胡思乱想着,刺目的白光席卷了她的所有神经,薛宁再次尖叫一声,如痛极了一样挣扎扭曲,秦江月及时用灵力替她舒缓,她才没有直接昏迷过去。 神明的神魂真的太强大了,薛宁根本承受不住,哪怕秦江月已经极力克制自己的力量,还是让她险些断了呼吸。 是他鲁莽了。 但事已至此,若再停止,得不偿失。 “跟我念诀。” 秦江月语气镇定,和要死要活的薛宁比起来堪称闲适,八风不动。 薛宁在哭。 泪水无声落下来,她发不出声音,就无声掉眼泪。 秦江月的声音不淡定了。 “别哭。怎么了,哪里疼?” “……不疼。”薛宁的声音蚊子一眼,“秦江月,我念不了诀。” 她这几个字断断续续,说得极为费力,说完就彻底没了声音。 秦江月心慌了,意乱了,也放弃让她跟着一起修补神魂,强行自己单独完成。 鼎鼎大名的化剑清妙仙尊,当然是什么都做得来。 薛宁的灵府很小,于他的神识来说是一眼就能忘到底,但他很小心,对这样堪称“稚嫩”的灵府极度谨慎,仿佛第一次学针线的姑娘家,一针一线,要多仔细有多仔细,生怕扎到手。 易如反掌的一件事,他做得出了一身汗,修补完神魂就赶紧从她灵府里退出来。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84节 薛宁的灵府是花团锦簇的。 里面尽是叫不出名字的花,什么颜色都有,生长得艳丽旺盛,哪怕出来了,他好像还能闻到花香。 花香醉人,秦江月觉得自己神魂都有些不稳了。 “好了。”他将薛宁转过来,把她软得一塌糊涂的身子抱在怀中,轻声关切,“修补完了,好些了吗?还难受吗?” ……不是难受。 是…… 难以启齿。 薛宁颤抖着睁开眼,长睫上有些水迹,她可以看清画面了,看到他俊美无俦的脸近在眼前,目光担忧,仿佛眼中除了她,什么都看不见装不下。 这么喜欢她吗。 想到长圣提起他对魔化的神族都毫不犹豫斩杀,那如果有一天长圣真的魔化了她,他会怎么做? 也一刀给她个痛快吗? 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做魔……想到奇形怪状的魔族,她真的不太想长角。 魔族之中,她见过最赏心悦目的,好像也就是长圣自己了。 主要是低端魔族都吃人,她真的没办法接受自己变成那样。 “你一个人帮我补好了?”薛宁声音很小地问。 秦江月应了个声。 薛宁缓缓勾住他的手指,脸往前凑了凑,唇瓣开合说话时会擦过他的唇。 “我没有难受。” “我只是……太好受了。” 秦江月目光一震,望进她潮湿的双眼,被她捏住下巴。 她轻声问:“不亲亲我吗?” “你只死之前亲过我一次,如今回来了,不想亲亲我吗?” 薛宁此刻的眼神是那样的坦荡。 有毫不遮掩的爱意,也有惊惧和退缩。 秦江月头一低,重重压住她的唇。 他的手扣在她腰上,纤细的腰柔弱无骨几乎被他一瞬捏碎。 薛宁的手也没闲着,落在他法衣上,一点点钻进里面,来到玉带之上,寻到玉扣处,咔哒一声打开了。 宽袍散开,秦江月猛地停住。 “想做什么。” 薛宁睁着大眼睛说瞎话:“不知道。” 秦江月忍耐半晌:“真的想?” 薛宁不说话,就看着他。 “……改日。”他别开头去,颈间有些血痕。 薛宁一愣,手上动作停了,于是秦江月知道她看见了。 他很快将玉带扣好,也没多解释那些血痕,但薛宁从他的沉默中品出来了。 方才两人识海相接,修补神魂,是为神族仙族不被允许的男女接触,按理说该被惩罚。 但薛宁完好无损,所以胆大妄为。 现在她意识到,不是没有惩罚降下,只是被别人都揽了过去。 她还有些反应不能,秦江月忽然站了起来,快速将两人衣衫整理好。 薛宁披头散发,面色潮红,不宜见人,秦江月便将斗篷的兜帽给她戴好,遮得严严实实。 她也就看不到结界阵光外的画面。 “怎么了?”她扯住他的衣袖询问。 秦江月道:“魔潮。” 魔潮?薛宁瞬间支棱起来了。 原书里,秦江月死后三年,第一次魔潮降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人界损失惨重。 现在秦江月没死,魔潮提前三年到来。 乌泱泱的黑气将他们所在的位置包围,薛宁隔着阵光,看到黑气之中丑陋恶心的低魔,它们连神智都没有,只有食欲。 而控制魔潮的,在原书中第一次时,是七位护法中最后的一位。 现在则是其中六个。 除了倾天,所有护法都到了。 薛宁望着魔潮之后的六张姿态各异的面孔,无一例外都血腥恐怖。 她刚想说,长圣没来还算是好些,结果那个杀千刀的很不禁念叨,马上就出现了。 脸上还带着……五指印??? “化剑。”长圣紫眸妖娆,语调轻柔,“当年你有十四上神三十二上仙做战友,尚可挡住几次魔潮,但如今呢?” “你回来添了不少趣味,但也别留太久了。”他扬起手臂,笑吟吟道,“毕竟这天下虽然无趣,但吾还是想要的,吾今日亲自来送你走。”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魔神骑着奢比尸, 是六位护法最强大的后盾。 秦江月回来之后便在人界支起了护界玄光,他们进来费了一番功夫,不然也没时间给薛宁修补神魂。 长圣眯眼瞧着黑斗篷下的姑娘, 发觉她除了面色潮红外一点伤都不见了, 就知道是死对头帮了忙。 他笑了一声, 但六个护法十七只耳朵都听出了他的不悦。 “神尊?”长着四只耳朵的三护法回眸询问。 “无事, 别管化剑,直接将所有的魔都投入凡间, 他自会焦头烂额。” “是!” 这招太熟了,他们以前都这么干。 从前秦江月帮手多, 不太能真的伤到平民百姓,但现在不一样了。 长圣一扬手,魔潮涌动,如密密麻麻的黑色尸虫布满天际, 压得光线昏暗下来,烈阳都被长圣的魔气规避在后。 “那个女修。”长圣忽然说,“别弄死了,带回来给吾。” 其他五个护法表情都有些怪异, 唯有鼻青脸肿的翳骑讳莫如深。 说出去要叫人笑死, 他们神尊被人扇了一巴掌,脸上那印子还非要带着,他提醒神尊消掉还被武力教育了, 真是神尊心海底针。 现在见了扇巴掌的罪魁祸首,翳骑脸上隐隐作痛, 心里也很不忿。 既然神尊不让弄死那女修, 只好把怨气发泄到凡人身上。 翳骑铺开梦魇,降至凡间, 白日转为极夜,无数凡人陷入昏迷,被梦魇折磨。 痛苦不堪者若选择在梦中自杀,就是真的死了,再也醒不过来。 “做得不错,之前怎么就让人家反了呢?” 长圣在一边对翳骑冷嘲热讽,翳骑敢怒不敢言,只能下手更狠。 薛宁目睹人间被黑气包围,惨叫声不绝于耳,而秦江月仿佛头疼欲裂,耳朵渗出血来。 “你怎么了?” 她赶忙扶住他,秦江月喘息了一下,很快睁开眼,不顾耳中不断沁出的血,将她推远。 “走远些,越远越好。” 薛宁想要抓住他,但失败了,他速度太快,修为太高,哪里是她可以反抗的。 眼见他身影化为一个黑点,剑光激荡而出,她被剑意护着未曾受伤,只有布满天际的魔潮被击退。 圆弧的剑光触碰到魔潮,如碰到羸弱的蚂蚁一般,扫除得干干净净。 但秦江月的耳朵还在冒血,薛宁离得已经很远,以筑基修为无法看清这些细节。 看不清就好。 其实也不是什么问题,不过是凡人的哀嚎声和乞求声传到了当世唯一的神明这里,他的听觉实在承受不了而已。 长圣并不意外他一击解决了一次魔潮,挥挥手浅笑道:“再来。” 秦江月毕竟陨落太久,六界归魔神统治也太久了,这些年不知滋生了多少低魔,甚至有些修为的魔族都比神魔大战时多到不可思议。 一波接一波魔潮,长圣随意挥手,用之不尽取之不竭。 秦江月只有一个人,总会有遗漏的时候。 长圣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很擅长耍阴谋诡计,玩一会就来正经的,让护法们拖住他,试图把魔潮放过去一些。 秦江月分·身乏术,眼见魔潮即将席卷人间,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黑潮之前。 薛宁手握剑骨花枝,划开一道木灵结界,堵住了魔潮的去路。 腥臭铺面而来,还有低魔的口水掉下来,薛宁想到了倾天临世,杀了不知多少人,那时血雨如注,这样的画面真是不想再看一次。 “啧。”长圣皱起眉,不禁啧了一声,“不要她的命,偏要出来找死,人族怎么总是这么惹人厌烦。” 翳骑竖起耳朵:“神尊可是改变主意了?” 长圣一脚踹过去:“去对付化剑!”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85节 翳骑梗了一下,没敢躲这一脚,和其他护法一起去对付剑仙,刚到就被剑光给推开。 “……”故意的吧神尊? 是不是看到剑仙憋大招故意让他过来的? 神尊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秦江月也看见了薛宁,这让他手上动作更快,再临的魔潮还没靠近,就已经化为灰烬。 违逆天道和薛宁亲近已经让他揽了一些伤,但那些对如今的他来说微不足道。 秦江月一袭黑衣,面对薛宁时温润和慈的面孔此刻一片冰冷肃杀,长圣不得不亲自出面才能稳住占优的局势。 “也好。”长圣转了转颈椎,“来试试这些年沉睡的成果好了。” 秦江月在渡劫,长圣虽然是沉睡状态,也不是真的纯长眠,是在不断修炼。 比起渡劫浪费时间的秦江月来说,他认真起来积力更足。 “我玩够了,再死一次吧,化剑。” 他能杀了秦江月一次,就能杀第二次。 长圣驾着奢比尸加入战局,秦江月已然扭转的局势瞬间反转,他双目泛起金色,定睛一看,长圣竟然修成了天照神体。 两人一对一他已经需要全力以赴,更别说还有六个护法。 魔潮不断奔向人间,也奔向薛宁,他很快就无法看见她的身影。 “这时候还分神,你重生一次真是不进反退。”长圣吐息着,“她会知道选了你是多么错误的决定。”他手腕一转,玄色巨龙骤起,嘶吼着袭向秦江月,“有本事你就再活一回,不过那时你估计就见不到她了。人总不会一直有趣,玩腻了,总是要弄死的。” 秦江月很少动怒。 很少有人见过他真的生气是什么样子。 天地震颤,长圣微愕,看到他眉心凌厉剑印开出天光来,大开大合的法阵顷刻间已至一指之隔处。 好快。 太快了。 长圣将将躲开,长发被削掉了一段。 他抬手接住断发,紫眸泛起血腥,不管不顾地与他斗起法来。 长圣已是天照神体,不收着的时候吃挂落的就太多了,座下六个护法无一幸免,被无差别的强大魔压震得喘不上气,翳骑直接撑不住降下的梦魇,收回了灵力庇护自身。 涌入凡界的魔潮也受到影响,被魔压压成粉末,薛宁并不知道他们说过什么,只知道出大事了。 魔潮停滞不前,渐渐消散,确实可以让她喘口气,方才她已经被数以万计的低魔包围,身上斗篷若不是秦江月给的法袍,怕也早就被撕烂了。 可也只是喘口气。 很快薛宁就更紧张了。 魔压迫得她也跪倒在地,身边脱离梦魇苏醒过来的凡人惊恐逃散,被还活着的低魔追捕吞吃,薛宁顾不上自己,救一个算一个。 血气翻涌,薛宁时不时抬头看天上,神仙打架根本看不清楚是怎么打的,反正就是特效不要命地往外扔,游戏cg都不敢做得那么离谱,她看得眼睛疼,干脆不去替古人担忧。 还是看眼前吧。 薛宁接住几个孩子,将他们放到安全的地方,又救下个老妪,没听完道谢就去救另外一批人。 她太累了,连轴转,自己手脚不够用,就用树木花枝,让它们接住更多的人。 可低魔还好对付,魔神的魔压不好应对,这些人逃掉一劫,又因为魔压七窍流血。 薛宁想到小龟的二技能,将平台打开,按下二技能的牌子,白光聚集在掌心,没给自己用一点,直接混着木灵朝周围散去。 盈盈闪动的木灵披上了白色的翅膀,像漂亮独特的萤火虫,将黑暗的人间点亮。 凡人聚在一起,呆呆地看着“萤火虫”将他们包围,这一幕很美,美到薛宁没有任何解释,他们也知道不再闪躲,坦然接受。 薛宁悬于空中,斗篷帽子滑落,披散的长发随着灵力四散而飞舞,宽大的黑斗篷被风吹得铮铮作响,她身上每一寸都染上了白光,像是缓缓升起的圣洁新月,让所有沐浴到木灵的人不再被魔压侵蚀,身上的伤口也渐渐痊愈。 凡人不懂什么上神上仙,他们只是供奉所有能够让他们安稳生活的人。 剑仙,潮凝真君,无争仙府慕府主,大长老聂槃,万佛法寺的两位法师……太多太多了。 但没有人供奉过薛宁。 他们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个人,但她此刻比任何人都要更像他们心目中的玄女圣女。 薛宁不知道凡人心里已经想要给她建庙了,她在专心卡bug。 一技能是补灵,二技能是治愈,正好可以循环使用,保住此间凡人不被魔压压成粉末。 但只靠她筑基的灵力也不能完全屏蔽长圣的魔压,她自己承担了大部分,再用灵力遮挡一部分。 小龟在平台上着急喊着:“阿宁,你快不行了,快停下!先别管别人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薛宁也知道自己不太好,她还是太弱了,如果可以再强一点,哪怕是金丹,都可以再多救几个人,多撑一会儿。 她恍惚抬头,看到天上好像分出了胜负,情况不是很妙,秦江月在不断后退,长圣在追击。 ……这一场大战还是来得太早了,人界没有任何准备,没有任何铺垫,秦江月才刚苏醒多久?之前还为了给她修补神魂受了反噬……真是没有一处对他们是有利的。 难不成原书结局要在这里翻车吗? 薛宁身子摇晃了一下,平台上补灵技能变成了灰色,是紫龟积攒的力量用完了,需要暂时休息。 这次好像比上一次持久多了,这些技能应该也是多用、熟练度高了,等级就越高吧? 仔细查看,果然见补灵的牌子上多了些花纹,变得更精美了。 嗯,不是一个level了。 至于治愈,早就不知何时变成了灰色,白色小龟趴在那里,手脚都干巴了。 真是难为它了。 薛宁把仅剩的灵力调动出来分给白龟一些,然后咬牙握住法器。 杀千刀的长圣觉得胜局已定,反而磨蹭起来,不再招招必杀,开始炫技了。 瞧瞧这一天空的特效,为了不死在自己神尊的胡闹之下,他的六个护法都跑到了他身后藏着。 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薛宁眯眼一笑,小龟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阿宁你要干嘛?你别乱来,情况可能没我们看到的那么不好——” “我不乱来,我是有章法的,你看我们的第三颗蛋。” 小龟一心想着薛宁,还真没注意第三颗蛋,现在一看,居然裂缝了。 “太及时了。”薛宁一笑,将龟壳一点点敲开,一只很魔性的蓝色乌龟冒出了头。 “阿宁!” 稚嫩清脆的声音,在第三块牌子上同时出现了三技能。 分·身。 顾名思义,应该就是可以制造分~身? 真是帮了大忙。 这分·身应该等级不低,不是那种可以轻易被识破的吧? 不然也算不上什么金手指。 薛宁咬咬牙,现出现用,技能刚开出来,只能化出一个分·身,她尝试着操纵分·身,本体找地方躲了起来,驱使着分·身奔向高空处的长圣。 “神尊!” 这声呼唤可太难得了,薛宁会叫他神尊?长圣停止炫技,微微挑眉看过去,看到薛宁颤颤巍巍地靠近他,一身狼狈脏污,但一点都不影响她的美丽。 也难怪倾天会喜欢那个凡人女子。 她们这副长相确实有些赏心悦目,单是摆在那里看着也令人心情愉悦。 不过在长圣心中,那凡人女子比不上薛宁,薛宁哪怕身上脸上都是血,汗如雨下,唇色苍白,也眼神清明,安然素秀。 ——就是他从前厌烦的,独属于正派人士的纯澈眼神,那凡人女子没有。 “你?” 长圣意味深长地发了一个字音,底下藏着的薛宁本体立刻明白,他没看出来这是分·身。 连魔神都能瞒过去,薛琮还真是给原身找了个极厉害的灵兽,可惜原身从不曾正眼瞧过。 薛宁拿不准这分·身可以瞒长圣多久,不敢迟疑,马上说:“我后悔了。” 长圣一挑眉,有些意外,又好像那么意外。 这才符合他对人族的印象。 趋炎附势,生死关头骨头也没那么硬了。 “我后悔选他了。”薛宁没去看秦江月的方向,她没多少时间和力量了,飞扑向长圣,“神尊不是想娶我做魔后?我答应了。” 一言一行,都是在投怀送抱。 长圣本以为薛宁改变主意,如此行事,他定会失去兴趣,厌弃于她。 可是很奇怪。 虽然有点失望,也确实有点烦,但好像没有厌弃。 “你也就这点本事。”他手抬起,黑光将薛宁的分·身包围,“吾的身边岂是你想来就能来的?” “杀了化剑,走到吾身边来,再谈做魔后。”他高高在上道,“若不然,十三重天倒是缺一个洒扫婢女,吾瞧你正合适。” 魔神和人界出这么大乱子,修界的修士又不是死的,只是闯入魔神和护法布下的结界需要一点时间,现在才将将赶到。 慕不逾率领秦白霄等仙府弟子站在最前端,后面是其他各宗首座和弟子。 他们接手了薛宁之前庇护的凡人,也将她如何现身,如何投敌的过程看得清清楚楚。 秦江月手握一根朴素花枝,花枝周身冰寒剑意形成剑的形态,光盈的剑尖还在往下滴血。 是他自己的血。 薛宁和魔神对话的时候没看他一眼。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86节 她诚恳而谄媚,似乎真的后悔选他。 秦江月并未有什么愤怒,或者说质疑。 是真是假对他来说结果都没差别。 哪怕她是真的后悔了,想要重新选择魔神也没有关系。 他唯一想说的只有一点。 虽然看起来长圣占尽优势,但他也不是没有胜算。 掌心在剑刃上轻轻划过,经过血祭之后,花枝外的剑光缓缓变成血色。 这是他随手折给薛宁的花枝,陪他死亡,也陪他重生归来。 慕不逾曾要他不受化身余情的影响,是希望他对与魔神有勾结的薛宁狠下心来,像从前解决魔化的同僚那样手起剑落,毫不迟疑。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 先不说薛宁没有魔化,真魔化了,他也有了将她拉回来的能力。 再说她的心意。 哪怕真后悔了不想选他,也只是她被长圣塑造的胜面迷惑了。 是他不够强大留不住她的心,他只怪自己,不怪她。 魔是靠不住的,他也断不会真的让她和长圣一起。 他的答案已经很明显。 慕不逾在底下也看得明明白白。 即便薛宁投敌,秦江月也不会杀她,更不会伤害她。 他只会杀了长圣,然后当一切没发生过。 秦江月身影忽的消失,下一瞬,已经出现在长圣身侧。 长圣一愣,似没料到这样的转变。 他虽和薛宁对话,但一直分神应对秦江月,秦江月已重伤在身,不可能还有这么快的速度。 额角一疼,几乎断了一半,长圣瞪大眼睛望向另一侧——不是秦江月在的地方,也不是薛宁在的地方,是他的四护法傩森。 傩森不是纯粹的魔,他是妖魔合体,本体是个树妖,如今统御妖界的妖王就是他的亲弟弟。 树妖——薛宁的目标就在这里。 他们都躲在长圣身后,她用分·身靠近,与长圣对话,魔神胜券在握,他们都安心吃瓜,哪里会想到又一个薛宁出现在四护法的身边。 “?什么玩意儿?” 四护法刚发出疑问,就控制不住自己。 薛宁的木灵和他的力量近似,都来自于木植,他一疏漏,被薛宁以法宝驱使,投机借力,朝自家神尊发出全力一击。 从仙府离开,带了那么多法宝,总算派上用场了。 “秦江月!neng死他!!” 薛宁大变脸,强行分出的两个分·身和本体一起灵力聚合,对抗着傩森的抗拒,把他那全力一击冲着长圣剩下的角刺下去。 影分·身之术! 第60章 第六十章 意识到被薛宁耍了, 长圣不怒反笑。 他笑声极大,所有人都捂住耳朵痛苦地蹲了下去。 就连慕不逾和聂槃都无法维持体面,身子剧烈颤抖, 也还要分出一些灵力来庇护身后的弟子。 秦白霄握着降魔剑, 脸色苍白地看着空中战斗的几个人, 入眼的一切让他至今无法释怀。 剑仙转世是天下皆知的消息, 但兄长真的是剑仙这个消息,目前只在无争仙府内流传。 薛宁。 那是薛宁, 他绝不会看错。 看来当时他感知到玉佩不是错觉,她真的没死。 稍稍想想就知道她明明没死, 府主为何偏要跟他说她死了。 他只是想让他振作起来,别就那么废了,哪怕是靠着恨意,只要能站起来就好。 思过崖十层的风雪极冷, 每天他都生不如死,是靠着对世事不公的恨意,才一日日熬了下来。 降魔剑和他自己的本命剑一直陪在他身边,帮它度过那段短暂却痛不欲生的时光。 可他现在忽然发现, 一切都是他杞人忧天。 薛宁没死。 甚至兄长都没死。 他们都活得好好的。 这让愤怒、悲痛、挣扎的他, 看起来就像是个笑话。 魔神的笑带着无尽的威压,万佛法寺的纨念法师错愕地喊着:“天照神体!” 天照神体。 作为仙府的优秀弟子,秦白霄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从前神族最强的战神便是天照神体, 以一人之力碾压魔神多年。 长圣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强的,随着凡间柔弱却欲念滔天的生命越来越多, 世上的怨念污秽也越来越多。这些负面能量滋养着他, 支撑他夺取了无数魔族的力量之后,再一次站到战神面前, 毁掉了据说永远不会灭亡的天照神体。 战神一死,神族很快七零八落,打到最后,居然是仙族的剑仙将一切扛了下来。 这些都是史书里面记载着的。 剑仙是那位比战神更可怕的上仙,但即便是他,陨落后和复生后,也不是天照神体。 空中,长圣脸上的巴掌印早就不见了,受伤的角恢复如初,傩森的藤蔓被他斩断。 “看来吾之前做戏,真是令你们相信了吾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好对付。” 长圣嘴角勾起,身后张看来巨大的阴影,如一脚可以踏灭人间的巨龙。 “戏演得太好,也是困扰。” 他哪里还有半分受挫包围的模样,秦江月凝眸看他,也知当时自己初初归来,可以压制他让他那么快离开人界,一来是出其不意,二来便是他在伪装。 魔就是如此,阴险狡诈,善于伪装,你很难分得清他何时真,何时假。 “薛宁。”长圣直接化身为黑色类龙的生物,紫色眼眸,血红的角,宣告着他对薛宁的判决,“吾会杀了你,将你神魂禁锢,充入万魔渊,受尽折磨,不得往生。” 虽然魔神最初提到魔后这件事,只是为了看秦江月有趣的反应,薛宁应了他也不见得真会娶她。但他戏耍别人可以,薛宁反过来拿他的后位耍他,那就另当别论了。 双标尽显。 长圣轻描淡写的十几个字,说得薛宁有点脸白。 本体仍在地面,她还是谨慎地怕被抓住,索性不管分·身,只以本体头迅速逃跑。 长圣准确地找到地面跑动的身影,龙须飞扬,一爪子就将两个傀儡捏得粉碎。 薛宁顿时喷出一口血,跌倒在地爬不起来。 完了。 分·身好用,能瞒过魔神,但糟糕的是,这玩意耗的是本源。 薛宁头昏眼花,明显感觉到生命在流逝。 这太熟悉了,前一次死的时候就是这样。 要命。 果然还是玩太大了。 天上不断闪光,应该是秦江月又和魔神打起来了,刚才万佛法寺那边说什么? 哦,天照神体,记得记得,原书里结尾男主打魔神,也提到了天照神体。 这东西很玄乎,你得找到破绽,才能真的破了他这刀枪不入的外壳。 这个破绽薛宁是记得的,但这东西玄乎就玄乎在,破绽是随时在变幻的。 结尾时破绽是那些方法,不代表现在也是。 算算时间,原书秦白霄和长圣最终一战是在七年后。 七年……他现在的破绽不可能是那样。 薛宁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真要死的话那就死吧,轰轰烈烈又活了一回,也没什么太大的遗憾了。 就是没能把秦江月睡了,稍有些不完美。 只是神魂交融虽然也很爽啦,但哪怕修仙了,她还总是凡人心态,所以还是差点意思。 死的时候就抬头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好了。 如此不平等、弱肉强食的世界,也有一片蔚蓝的天空。 等等。 蔚蓝的天空? 薛宁愣了愣,努力睁大眼,看到黑压压的魔气都消失了。 天空如被清洗过,蓝得仿佛一汪仙湖。 秦江月握着一根不伦不类的朴素花枝,随手收进衣袖中,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由他来做亦是风雅至极。 薛宁躺在那,看到所有修士都在这一刻冲了上去。 仙府大长老聂槃直接开口问:“仙尊击退了魔神?”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87节 秦江月没有回答,很快找到了薛宁等死的地方。 她缓缓扯出一个笑容,身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她想起来,可是好难,一动都动不了。天上忽然下起了晴日雨,雨滴几乎就要落在她身上,她都这样狼狈了,如果还要淋雨,实在是死得太难看。 但想象中的雨滴并未落下来,不是秦江月替她挡了雨,他已近在眼前,可有别人比他更快。 不是一个人。 是一群人。 凡人们鼓起勇气围上来,用自己的单薄柔弱,在修士和魔族看来不堪一击的身躯,替薛宁遮挡这场晴日雨。 薛宁怔住,错愕地望着那一张张陌生却充满坚定的脸庞,再一次笑了。 这次她一点都不觉得疼了。 “……谢谢。” 她喃喃说完,人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值得了。 一换n,这次真是超值!! 可她好像没死……? 薛宁懵逼地看着眼前一片漆黑,疼痛全都消失了,她这是…… 进入到了一个奇怪的空间里? 影影绰绰间,好像看到一个握剑的身影,青袍素簪,长发飘逸,一点点侧过头来。 噼里啪啦,如烟花炸开在眼前,薛宁一瞧那张脸就知道对方是谁。 薛琮。 薛宁的父亲。 薛琮的面容维持在三十岁左右,不说出来都不知道他已经是为人父了。 他站在一个好像悬崖的地方,回头张望了一眼,很快消失不见。 薛宁头一疼,人醒来,这次是真的醒来。 黑暗消散,她刚刚都要以为自己又被翳骑拉入梦境了,这样轻松就出来了,那应该不是。 眼前有影子晃动,她定睛去看,是秦江月的手。 他的手极是好看,指甲圆润有光泽,手上皮肤看不到一点儿瑕疵,色泽均匀,骨节分明,修长又不显得干柴,也很有力量感。 这样的手挽着袖子,在给她喂药。 薛宁下意识张嘴,人靠在他怀里,感觉到他身子僵了僵。 “醒了。”他说话质感如诗画风花,端肃空灵,神音渺渺。 于是薛宁喃喃道:“剑仙……?” “叫我什么。” 薛宁顿了顿:“秦江月?” “嗯。”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薛宁打量周围,好险,不是熟悉的画面,真是好怕他又把她带回无争仙府。 可转念想想,今时不同往日,魔神之前要让她死了都不安宁,孤身在外就不安全起来。 回仙府似乎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仙府真的敢接纳一个被魔神厌恶咒杀的人吗? 秦江月看出她的矛盾,声线平稳:“知你或许不愿回去,就在人间找了间客栈。” 薛宁动动胳膊,很疼,秦江月按住她:“别动,还要一个时辰才能动。” 她立刻放弃动弹,听话地闭着眼喝药。 “苦吗?” 薛宁皱皱鼻子:“苦得很。” 但良药苦口,她总是可以接受…… 唇上忽然印上微凉的温度,她愣了愣,茫然抬眸,看到他很是自然地说:“是好苦。” “……” 能不能别这么若无其事地做如此亲密的事情。 脑子里那些后顾之忧都让她苦逼不起来了! 薛宁剧烈咳嗽起来,秦江月轻柔地给她顺气。 “急什么。”他似有点无奈。 薛宁不太敢看他那双特别神圣的眼睛。 少了些做修士时的温润内敛,多了不疾不徐如水平静的神仙风骨,真的完全戳中她的xp。 “魔神……”她勉强停下咳嗽,话题转移得十分丝滑,“你怎么击退他的?” 秦江月放下药碗,拿手帕一点点替她擦掉唇上的药渍。 很正常体贴的一个举动,由他做出来却多了一丝难以解释的涩气。 她不好讲,但秦江月重生归来之后,真的让人觉得特别有那种能把她按住做个七天七夜的气势……太健康了!!!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他健康起来有点子吓人!! “我开了‘界’。”秦江月给她擦完嘴才说,“他修成了天照神体,我若不能尽快找到与之抗衡的力量,三日前怕是真的要再死一次了。” 三日前。 这么说她居然睡了三天,还以为只是做了个短暂的梦,最多五分钟。 薛宁听得有点心惊肉跳:“‘界’是什么?” 秦江月用手给她展示。 摊开的手掌上先是出现一团光,然后变成一片光,接着仿佛形成了独立的磁场,将身边的桌椅板凳随手转换消失。 “你可以当它是移形换位的法术,只是要比那些更强,是上古时的一种法术,可以对抗天照神体。”秦江月解释,“寻常法器法术无法破开他的神体,我的‘界’可以。” “也就是说,你能隔空取他的胳膊或者腿?” “可以这么理解。” “那你这次取了什么?”思及长圣可能缺胳膊少腿,薛宁有点想笑。 秦江月敛了敛法衣,将她放到床上靠着枕头,他则自然无比地歇在她身侧,两人同床共枕,四肢依偎,薛宁身子一颤。 “我刚开了‘界’,还需要时日进阶,这次只能取他一颗心。” 他手再抬起来,一颗血肉模糊的心出现在掌心,倒是不大,还在极有力地跳动。 薛宁差点被那冲鼻的血腥味给弄吐了。 “拿远点。”她捂着嘴远离。 秦江月立刻把心脏收了起来。 “……他现在没心了?”薛宁这才转过头来,带着希冀,“那他是不是要死了?” 他死了她就不用怕了,那几个护法虽然也不好解决,却比魔神好对付多了。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想得太美了。 “不。”秦江月微微颦眉,“长圣有七颗心脏,这不算什么,甚至不能削减他多少力量,只能让他暂时退出人界,休整须臾再次来犯。” 七颗心脏!原书里压根没提过好吗!什么挂壁! 薛宁安详地躺回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躺尸般和他商量:“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让我死了之后就是死了,没有灵魂那种?免得真被他抓去丢进万魔渊,听起来就很可怕。” 秦江月看她诚恳地请求他,一点都不高兴。 “噤声。”他冷声道,“别胡说。” 薛宁抿抿唇:“我不是胡说。” 秦江月这次过了很久才说:“是我无能,无法让你安心。” 薛宁摸了摸脸,没否认:“安心……这东西我确实没办法完全靠别人。还是要自己有力量才行。” 秦江月:“你看。” 薛宁循着去看,他手心的东西又换了,没一点儿之前的血腥味。 这次出现的是一块留影石,记录了魔神离开后凡界此间休整的一幕幕,薛宁看到有人在修补房屋,有人在筑篱笆,有人在给忙碌的亲人做吃食,还有人在塑菩萨身。 这一幕停留的时间最长,薛宁一开始不明白秦江月的意思,直到看到菩萨的脸。 塑身的师傅手艺极好,将脸捏得栩栩如生,恰好是她散着头发,穿着斗篷的模样。 “这是……”她挺起身子复活了。 “凡人为你建了庙。”秦江月说,“很快你就能感受到信仰之力。” 他也起身:“我会将长圣的心脏献祭给你的第一座庙宇,你可乘人间的信仰之力修炼,事半功倍,尽快结丹。 献祭,听起来不是什么简单操作。 “结丹?”薛宁看向他,“这是不是太快了吧,我才刚筑基。”压力好大…… “你不是刚筑基,好好看看自己。” 她忙活这么久,还真没注意过自己如今是筑基几层,这会儿一看,好家伙,她都筑基四层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战斗的时候? “一月后,修界会举办仙门大会,所有筑基以上修士皆可参加,各仙宗会拿出本门至宝作为奖赏,分给拿到名次的弟子。”秦江月又说,“所有中选弟子皆可入我门下,由我亲自教导。” “我有一座秘境,在其中历练可快速增进修为。”他两指翻飞,勾勒出一个盘子的形状,盘中几条小鱼,化作处处关卡,“大比将在这座秘境中进行,你若可以胜出,便可结丹。”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88节 魔神手下能人太多,修界从前是没有魔神这样的作弊器首座,反抗起来力量也十分微末。 如今秦江月归来,自然会有些不一样。 长圣这次虽然走了,但以他离开时的状态,定然很快还会再来。 在下一次大战来临之前,他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尽量把战局挪到魔界或者妖界去,人界是经不起再来一次大战了。 “我也能为你灌顶。”秦江月突然道,“这能让你顷刻间成为元婴道君,甚至更高。但你如今的身体承受不住,要好好将养一段时间。再者,我想你大约也不会接受。” 灌顶是逆天而为,揠苗助长,薛宁还记得之前镜湖进阶吃的苦头,心知灌顶也会有后患等她。不过转眼间就能站在修士之巅,这诱惑力还是很大。 “其实我……” 薛宁肉疼地拍拍床面,她很想要灌顶啊啊啊! 未来变数太多,越早变强越让她踏实,灌顶也不能完全和镜湖那次对比。 穿书这么久,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她了吗!? 不过看秦江月那直白的眼神,仿佛她是多么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到了嘴边的话只能梗着脖子换掉了。 “那是!那我必须不能接受!我当然要靠自己了!” 这个时候他怎么就不体贴了呢? 他对她还是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美好幻象了。 泼天的富贵没了。 一个时辰后,薛宁仍然割舍不下本来能到手的修为,面色惨淡地遵医嘱下床走动了。 她想出门透透气,屋子里憋得慌,秦江月自然不会拒绝,不过在她出去之前,有人先来拜访。 “仙尊。”传音入耳,是秦白霄,“弟子秦白霄,特来拜见仙尊。” 几乎是同一时间,薛宁脖颈上烙印一疼,她心有不安地拿手摸了一下,烙印没什么变化,但掌心出现三个字。 江暮晚。 是长圣。 薛宁心沉了下来。 他没用烙印直接杀了她,应该是因为能力受限。 送来这三个字,目的也很明确。 哪怕这样杀不了她,也不打算让她好过。 他在拿原身的母亲要挟她。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反击长圣时, 薛宁期望着可以提前大结局。 原书里几百章打不死的大boss想要这么早搞死,肯定是很难的,不过剑仙都复活了, 还有什么是不可能? 真成事那就天下太平, 原身母亲这个要挟也就不成立。 如今满团迷雾, 不确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宁其实没办法决定到底要不要救人,管不管这件事。 怕就怕忙活一场, 九死一生,到头来自取其辱。 思及此, 薛宁直接将掌心递到秦江月面前,给他看上面血红的三个字。 “这是我母亲的名字。”薛宁说,“刚才烙印疼了,我摸了一下, 然后手上就有这三个字,肯定是魔神搞的鬼。” 她把魔神说过的话全都告诉了秦江月:“你之前也是我爹的弟子,可知我母亲为何没死?这会不会是魔神的圈套,其实并没有那个和我很像的凡人女子在天界?” 最后的猜测说出来, 她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魔神虽然诡计多端, 十个字里可能有七个字都是假的,但这样的事情不会无的放矢。 若一点筹码都没有,很是不必拿一个死去那么多年的凡人出来用。 和秦江月说这些话薛宁也有些别扭——江暮晚不是她的母亲, 是原身的。薛琮也不是她父亲,是原身的。 他知道她不是原身, 她还称呼他们父母, 他会不会觉得很怪异? 薛宁去观察秦江月的神情,他本想出去见秦白霄, 被她一拦就推后了。 微凉的手握住了她,薛宁想说还是先见秦白霄吧,他们有的是时间说这些事。 但秦江月已经开口:“师母是死了的。” 薛宁心提起来:“那长圣真是骗我的?” 秦江月没说是不是,只道:“师母的尸身是师尊亲自埋葬的,以他对师母的爱重和熟悉,不太可能认错。” “那或许和倾天在一起的女子真不是我母亲,只是恰好重名,也长得很像?” “世上没那么多巧合。”秦江月抹去她手上血红的字,再去按她颈间烙印,“忍一忍。” 薛宁明白他要做什么,闭眼咬唇:“来吧,赶紧弄掉,多疼我都能忍。” 秦江月视线转到她脸上,细细打量她闭合的双眸,卷翘的长睫。 睫毛翕动,暴露了她的不安。 “还是先留着。” 他又改变主意。 薛宁睁开眼:“为什么?留着它只会带来麻烦。” 秦江月道:“还好。它无法直接伤害你,只是留下一个可以让你与魔神建立联系的通道。” 以他的私心,肯定希望将其他男人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完全消除,但理智告诉他不能任由私心。 “若强行消除也能消除,但长圣既提到了师母,你心中自会记挂,不如先留着,且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秦江月声音放缓,明明没什么语调的改变,就是让薛宁听着心里安宁平静。 “师母当年正是被倾天杀死,若那和师母近似的女子跟在倾天身边,又有那么多巧合,或许与师母的神魂有关。又或者,当年的尸体确有异样,只是师尊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发现。” 倾天是魔神的大护法,能力自然在一介凡修的薛琮之上。 薛琮在无争仙府算得上长老,在天界真是谈不上什么,倾天若要瞒过薛琮绝不是难事。 “可我觉得没必要啊。”薛宁困惑,“魔族做事向来直接,倾天想要谁,直接抢了就是。” “魔是如此。”秦江月看着她,“可人不一样。” 人和魔最大的区别,就是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脏。 倾天固然无所顾忌,肆意妄为,可如果那女子真是江暮晚,还是和薛琮育有一个女儿,当时女儿还刚出生的江暮晚,那她不可能没有顾忌。 薛宁沉默下来,表情不太好看,秦白霄在外面等了很久,没有得到回音,仍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鼓起勇气再次求见,显然是今日非要见到剑仙不可。 薛宁回神,按住秦江月的手说:“你见他吧,我回避一下。” 她要出去,被秦江月拉回来。 “我没什么事是不能让你知道的。” 他说得很随意,手已经抬起来,客房的门自动打开,门外站着的秦白霄映入眼帘。 薛宁梗了一下,心跳有点快:“……”你是没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可秦白霄不一样啊! “我还是回避一下吧。”她迈开步子,被秦白霄挡住去路。 “你在这里正好。”秦白霄朝她伸出手,“我的玉佩可以还给我了。” 薛宁手下意识伸进了口袋。 她竟是随身带着,没塞进乾坤戒吗? 秦白霄心中情绪难言,突然觉得自己话说得过于冷硬,补充道:“你现在应是用不上我相护了,这玉佩跟我多年,是自小戴着的,于我来说很重要。” 这么重要的玉佩,当时毫不犹豫给了她。 可她被死亡之后却没给他任何消息。 薛宁抿抿唇,将玉佩递过去,秦白霄来接,交接的过程中,两人手指难免有些碰撞。 与秦江月不同,秦白霄的手是热的,温暖干燥,温度适宜。 碰到薛宁的手,他彷如触电,赶紧收了回来。 “进来。” 秦江月冷不丁开口,门口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给彼此让路,这就导致中间空了很大的位置。 “你若是因我要回避,那就不用劳烦。” 秦白霄垂眸道:“我只几句话和兄……和仙尊说,很快就走,也没什么不能让人听的。” 薛宁:“……” 关键是她不太想听,气氛好诡异,兄弟俩一前一后,她好像夹心饼干,有点喘不过气来。 秦白霄大约也不自在,快速往里走,在秦江月面前跪下,低了一会儿头,又坚定地抬起来。 薛宁看到这一幕,默默地把门关上了。 她看就算了,还是别来什么路过的人围观了。 虽然剑仙住的地方肯定不会有外人随便过来就是了。 寻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薛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余光瞥见秦白霄仍在仔细观察秦江月。 “晚辈冒然来拜见仙尊,师尊知道定会不高兴。”秦白霄终于开口,脊背挺得笔直,双手化出降魔剑,“晚辈也没有其他事来打扰仙尊,只是想将此物物归原主。” 一靠近剑仙,降魔剑就剧烈颤抖起来,发出杀意毕现的剑鸣。 可秦江月一点要拿回来的意思都没有。 “给了你就是你的。” 他探出手去:“起来,跪我作何。”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89节 秦白霄怔住,错愕地望着他递过来的手,竟是要扶他起来? 他人还茫然着,秦江月已经主动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起来。 “进益很快,我走的这段时间你有用功。”秦江月顺势探了探他的经脉,称赞了一句,“不错。” 秦白霄眼睛都红了:“仙尊……” “我走的这段时间”,秦江月话里话外就仿佛只是外出历练了几日,像从前那样离宗办差,并不是死了一次又换了个身份归来。 “你若非要这样唤我才心安,也可以。” “不是的。”秦白霄忙否认。 必须承认的是,在来这里之前,站在门外等待的时候,他是有怨气的。 他毕竟是秦江月在喜欢上薛宁之前唯一放在心上的亲弟弟。 前半生秦白霄一直在秦江月庇护之中,除了降妖除魔教导晚辈,秦江月最关注的就是他。 两人从小相依为命,一起长大,感情不可能不深厚。 既如此亲厚,怎能不介意秦江月回来之后没第一时间给他消息? 但秦白霄现在意识到他其实没有真的“怨恨”,他只是太高兴了,高兴得无所适从。 兄长回来了,一点事儿没有,只比过去更好,他真的很高兴。 “兄长。” 秦白霄沙哑地唤了一声,俯在秦江月膝头安静地落泪。 薛宁眼睛也跟着发热,转头避开视线,悄悄抹了下眼角。 秦江月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将秦白霄扶起来说:“我那时不愿你们为我落泪,现在也不需要。你若有精力没处用,便好好准备一月后的仙门大会,务必争取到名次。” 这次仙门大会面对的是整个修界,不像以前还要看门第,没有正式宗门的不能参加。 筑基以上的修士,哪怕是散修,第一可参加这次大比,虽然取得名次后肯定要在未来与魔神一战中作为前线战力,但如今这个世道,多一分力量就多一分长久的可能,若能为六界造福,他们修道一回也算值得了。 这次大比定会非常热闹,修界卧虎藏龙,就说蓬莱少宗主张止,闭门修炼多年,剑法不一定在秦白霄之下。 “降魔剑带不进秘境,你要靠你自己。”秦江月掌心朝上,“我先替你收着,出来再给你。” 秦白霄恍惚了一下:“我用这个,兄长又要用什么 ?” “我见你双剑练得很好,它跟着你也很是顺意,一切照旧就好,至于我。” 秦江月后面没说了,秦白霄知道他不想说,本来还想再磨蹭一下,触及兄长的眼神,更觉得他哪怕换了身份,也还是从前那个熟悉的兄长——送客的眼神简直没有任何变化好吗。 ……行吧。 “那我先走了。”秦白霄一步三回头。 秦江月过了一会,露出一个和缓的笑容,算是给他的安抚。 秦白霄明显心情好了不少,走的步子更快了。 只是经过薛宁时,他愣了一下,步子有些磕绊,关门时十分匆忙。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不待秦江月开口薛宁就站了起来。 剑仙毕竟是剑仙,哪怕决定了也要做秦江月,面对秦白霄时强行露出来的和缓也没有了从前的自然。 他与生俱来刻进骨子里的神性,让他一举一动都有些隔绝人群。 薛宁眼睛还是红的,是刚才被秦白霄感染的。 耳边响起叹息声,秦江月起身走到妆台前,那妆台很精美,显然不是这等人间客栈能有的。 “来。”他将椅子拉开,示意她过去。 薛宁走过去,在他身前落座,披散的长发就到了他手中。 他要给她梳头。 薛宁目视前方,从灵气缭绕的镜子里可以清晰看见他的脸庞。 剑仙的冷酷神性和秦江月的温雅内敛在他身上融合,对着秦白霄时不自然,对她却融会贯通。 “你的法器,我看到你用了。” 对付长圣的时候,秦江月手中拿着的是什么她看得清清楚楚。 “……是那根花枝,在你手里,你还留着。” 秦江月手顿了一下,不过几息就继续为她细致地通发。 她头发乱了太久,有些地方打了结,他手上力道拿捏得极好,三两下通开,也不会让薛宁觉得疼。 “我在镜湖边气绝之后,神魂便附在这根花枝上,沉入镜湖底,等待本体醒来。” 薛宁眨了眨眼,看到他好看的手灵巧翻转,给她梳了那个他唯一会的蝴蝶双髻。 “为什么会附在它身上?”她明知故问。 秦江月居然还回答了:“我也不知道。本能吧。” 手上突然一空,乌黑的长发不见了,方才还老老实实坐在镜子前的薛宁猛地转过身来,扑进他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 胸口衣襟瞬间一片温热潮湿,他的法衣寒暑不侵刀枪不入,却对她的眼泪没有任何防备之力。 “别哭。” 话还没说完,唇便被堵住,齿被撬开,气息交换间,她喘息着说:“天罚给我,不准你来受。” 秦江月被她推着几步靠在了桌边,她好像觉得这还不够,人攀上他的身子,双腿紧紧环住他的腰,用力地按住他的胸膛。 他就这么倒在了桌子上,茶壶茶杯被扫在地面上,碎裂之前被秦江月腾出手以灵力托住,安安稳稳地落在地上。 薛宁还在哭,眼泪像小溪一样淌入他心扉,他喉结滑动,按住她的后脑用力回吻,试图以此来让她平静一些。 薛宁喘息得更厉害,不知是因为亲吻还是因为哭得太厉害,上气不接下气。 哭着哭着,从无声变成有声,突然就难以自控起来。 接吻终止,她埋进他的颈间,抓着他的衣襟低低哽咽:“我那时都没答应你的遗愿,你还管我做什么,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做不到。” 薛宁哭得更厉害了。 她这个时候才算是真的将与他重逢以来积攒的情绪发泄出来。 之前要么是补神魂,要么是遇魔潮,她紧绷的弦儿始终在那。 现在稍稍安定下来,被秦白霄的情绪点着,便如泄洪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你同我说,我不该回蛇妖肚腹里寻那支簪,可我怎么能不回去。” 薛宁其实很少对秦江月直面表达感情。 她看起来敏感、仁慈,很好懂,也很好打动,可有些原则上的事,她绝不会违背。 比如之前明知秦江月一定会死,哪怕有些喜欢,也不付出太多感情。 即便是他闭眼之前,也无法做出自己办不到的许诺,骗人也不肯。 这一点倒是像极了秦江月。 不过现在情况有些不一样了。 她依然知道天道不容许眼前这个人动儿女私情。 他们方才的亲密,他按照她说的,将天罚都由她来承受。 他是不愿如此的,却明白她要感知到那种痛苦的决心。 她需要经历过后,才能做出选择。 那她眼下说这些话,就是已经做好选择了。 “我那时以为你真的死了,你给我的东西虽然多,但也是有数的,以后不会再有你的东西了,它们每一个都对我来说都很重要,少一个我都不能接受。” “我离宗之后总会想起你。看到太阳想起你,看到月亮也想起你,看到路边的灵植都会想到你。小龟和我说话,我会想到你,我遇见合欢宗的银心姐姐,她与我并肩作战,我们一起逃过倾天,我和她在一起说话时,依然会想起你。” “我一直想你。” 薛宁撑起身子,低头看着被她压在身下的人。 他眼中神性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谁都看得出来的动荡与涩然。 “可是怎么办。”薛宁拉开衣袖,给他看身上的伤,“天道不要你和我在一起。” “你回来了,可我好像还是不能爱你,我怎么办呢?” 问出这样的问题已经是她的选择了。 以前她是自己做决定,选择不爱他。 可现在她把选择权给了他。 只要他点头,天塌下来,她也要爱他。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不管是做剑仙还是做秦江月的时候, 他的行事风格都是大致一样的。 任何事情,若不能做到万无一失,他绝不会开始, 如此才能彻底放心。 转世之身气绝前, 秦江月是自私过的。 但只有三息。 三息之后, 他解除了两人的婚约, 选择一个人孤独赴死。 如今重来一次,薛宁将选择权交给他, 他又要做怎样的选择? 她看着他的眼神因眼泪潋滟生光,感情直白到近乎露骨。 他干涸的心被填满充盈, 觉得即便明日便再为人界战死,亦无怨无悔,再无憾事。 柔软的身体依偎在他身上,熟悉的幽香掺杂着哀婉送入鼻息, 钻入脑骨,叫嚣着毁掉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90节 秦江月终于开口时,薛宁已经停止了流泪。 他的回答十分出乎她的预料。 “这不公平。”秦江月说,“薛宁, 这是为难。” 他眉心微蹙, 凌厉剑印都微微扭曲了形状,冷金色的眼尾轻轻上扬,挣扎与紧绷一览无余。 “你自己做不了选择, 焉知我就能做得出来。”他声音压低,“你在为难我。” 这真是秦江月遇到最无法抉择的难题。 不论是应是否, 都让他心如刀绞, 无法平静。 一个总是平静如水的人,如海潮般起了又落, 便似心魔摧心,很快有些不适。 “我要想想。” 他咬了咬牙,脸色有些苍白,散落的白袍如云朵般堆满了桌案,乌黑柔墨的长发袅袅绕绕地包裹着他的身体,他穿上那里三层外三层的法衣依然腰身精瘦,褪去之后却是令人血脉贲张的线条起伏。 “我得好好想想。” 神魔大战都未曾让他这般费劲脑筋,无所适从。 秦江月感觉薛宁从他身上下去了,牵着他的手把他拉起来,细细查看他的身上:“哪里难受?”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询问,让秦江月绷紧的神经瞬间断了。 哪里难受? 秦江月定定看她,掀唇道:“我若让你同我一起逆天而为,你真的不怕,真的会应吗?” 从前只是让她守节她都不愿意,现在竟然愿意为了他走向众人眼中的死路吗? 薛宁毫不犹豫道:“我会。”说完也不觉得这是多么惊人的答案,皱着眉头扒他衣服,“到底哪里难受?我如今可以帮你疗伤了吧?虽然你自己也可以,但你都受伤了,最好还是别乱动灵力。” 她脑子转得特别快:“你之前说你开了能对付天照神体的‘界’,这不会是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吧?” 他才回来多久,如何和已经沉睡修炼了数万年的魔神相比?可时间不等人,他还是强行给出了应对,这让饱览动漫小说的薛宁心有不安,难免想到那些耗损本源的破釜沉舟之法,不会用一次就离死更进一步吧! 想到这种可能她更是紧张,已经将秦江月好几层的衣裳脱得只剩下最后一件了。 单薄的白色里衣质地微凉,丝滑柔顺,轻轻一拉就看到白得刺眼的肌肤。 秦江月如梦初醒,按住衣襟道:“无碍,只是有些……” 他咳了一声,嘴角有些红色,被他迅速擦去。 薛宁拧眉:“只是什么?” 原以为他会遮掩,但秦江月坦诚地不可思议。 他转眸望向她,一瞬不瞬:“心绪挣扎变幻,不得安宁,恐生心魔。” 薛宁僵住,有点想往后退。 “我思来想去,还是要你自己选。”他抓住她的手不准她后退,“我要你选我。你自己做出选择选我,才算真正选了我。” 秦江月站直身子,衣衫凌乱,长发倾泻,玉冠在昏暗的光线下熠熠生辉。 不知何时,凡界已是深夜。 “但你不用急。” 他声音温柔和缓,眼神却充满侵略性,仿佛下一秒就会将薛宁吞吃入腹。 “我给你时间,很长很长的时间,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告诉我你最后的选择。” 最后一句带了些玩笑意味:“我如今不会死了,你可以慢慢选,我总会站在那里等你选我的。” 明明于他来说是句生疏、缓解气氛的玩笑,可薛宁听出了无尽的心酸。 因为不会死了,因为变强了,所以你可以选我的——这才是他想表达的意思。 简直卑微到了极点。 会死的时候被拒绝,孤独赴死。 未曾想到能活着回来,身份变化,找回战力,却还是想要这个抛下过自己的人。 还要剖白自己不会再死了,好怕她还是不选他。 他们之间其实有些别扭,谁都不肯,或者说是都差了那么一点临门一脚的勇气。 但两人也都格外坦然,不曾有任何隐瞒,虽未曾得出什么确切的结果,彼此间的情意未有任何含糊。 薛宁沉默许久,使劲揉了揉红红的眼睛,带着些鼻音道:“……那我们以后还能这样吗?” 秦江月怔了怔,看她摸了摸嘴唇,明白她的意思,半晌才道:“可以。” 薛宁又问:“更多的也可以吗?” 说完了有些眼神飘忽,像在观察他的反应。 “……可以。”秦江月最后这样回答。 薛宁扑哧一笑,紧绷的氛围终于缓和下来。 “那我们就先谈一谈吧。” 秦江月神色一恍:“谈?” “谈恋爱,一种你不懂的说法,很适合来形容我们现在的关系。谈的时候可以这样,也可以更多,等时候到了,要分开还是要结婚——就是结为道侣,自有定数。” 听起来确实很合适。 秦江月自然不会否认,很快就点了头。 薛宁赶紧道:“那以后这疼还是得你来受。”她抬起手臂,身上的伤痕还清晰可见,手臂娇嫩的肌肤仿佛精致的瓷器裂缝,让秦江月想到她从蛇妖肚腹里逃出来时的样子。 “太疼了,我尝试一下就行了,以后都由你来。” 秦江月抓住她的手臂,想帮她将伤势处理好,薛宁神秘兮兮地阻止了。 “给你看我的宝贝。” 薛宁将三只小龟加新开出来的蓝色魔性小龟拿了出来,平台上还有四个技能没开出来。 “小龟下了七个蛋,每个都有极厉害的能力,我之前好几次死里逃生,还设了能瞒过长圣的分·身,都是靠着这个。” 秦江月望向平台,稍加了解,瞬间明了。 看到补灵牌比其他要花纹精美,他便问:“这个能力如今修得最好?” 薛宁笑起来,脸红扑扑的:“对!我就知道你一看便会明白。” “小白龟可以辅助我的木灵来治愈伤势,我就是这样帮着凡人躲过魔神的魔音。以后你来受疼,我来给你疗伤。” 薛宁牵引着白光,与自己的木灵结合在一起,送出一只蝴蝶模样的小灵团到他体内。 “虽不能让你毫无心魔忧患,但可以让你心情平稳一些吧?” 她眨着眼,眼底满是期待。 秦江月定定看她一会道:“不用这些。你只要这样看着我,我就会好。” 薛宁脸更红了。 半晌,开口的还是秦江月:“将你自己的伤治好。我简单看了看,这些能力,当是你用得越多,力量越强。” 薛宁欣赏地瞟了他一眼,那眼神大有“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的意思。 秦江月袖中手握了握拳,微微偏头:“往后我受伤,也都留着由你来医治。” “好哇!”薛宁满口答应,“但我能力有限,太重的伤还医治不了,你悠着点。” “我会。”秦江月郑重地许诺。 她随口一句,他都应得很认真,与之前亲密时还小心不打碎客栈的杯盏的细心结合起来,还真是给他再次加了不少分。 薛宁真是很喜欢这样处处有礼周到体贴的男人。 不过她还有一件事要说。 “关于我母亲——”她迟疑着,“包括小龟,这是父亲当初给我的灵兽,是你后来帮我……” 重新下契。 她已经知道了。 如今提到这里点到为止,秦江月阖了阖眼,也明白她的意思。 “不管我从前怎样。”薛宁斟酌着道,“如今我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位置,便要承担好我的责任。” 她想了想:“我得查清楚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若那真是母亲,她是被迫离开没得选择,如今又饱受折磨,那我就得想办法救她。” 都已经穿书了,做了这么久的原身,哪怕筑基之后化成自己的身体了,也还是担了对方的身份,那就得负起责任来。 原身的父母以后就是她的父母。 “倘若她是自愿离开……” 甚至参与了这场疑似“死遁”。 那她作为被抛下的“女儿”,也就没有这些责任了。 成年人该自负盈亏,江暮晚也是。 “还有小龟……” 她低头看着闭目修炼的四只乌龟,别以为她不知道,这几个家伙是有点怵秦江月,可不是真的要这个时候还一直修炼升级。 不过算了,她现在要说的话也不方便它们听。 “我也想告诉它内情,再由它选择是不是要继续跟着我。” 薛宁鼓起勇气,把早就做好的打算说了出来。 不是自己的,越是好的贵重的,用起来越是心虚。 修士最忌讳心里揣着事,长此以往可能会滋生心魔。 薛宁认真地问秦江月:“你觉得如何。” 秦江月停了一会,指间落在最中央的小龟龟壳之上,平台立刻如应激一般,光芒刺目起来。 薛宁手一烫,赶紧把平台收回袖中。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91节 “你想好了?”秦江月反问她,“哪怕可能会失去这样的至宝。” 薛宁点头:“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强留下不一定就是好事。” 秦江月突然靠近,将她拉过来,手按着她的肩膀仔仔细细看了半天,最后选择摸摸她的头。 发髻刚梳好,他摸得很小心,没弄乱分毫。 “聪慧得很。”秦江月很温柔地说,“不过你若问我意见,我以为不必如此。” 薛宁拧眉:“为什么?” 秦江月声音冷淡下来:“出来吧。” 这显然不是对薛宁说的。 她立马去看袖口。 “它是重新下契的另一方,身为灵兽,你以为它当真不知道当初的反噬和后来的血契是什么吗?” 平台被秦江月强行召唤出来,上面四只小龟,原始色,紫色,白色,蓝色,八只眼睛被迫睁开,面对剑仙冷漠强硬的眼神。 “……”干嘛这样看着龟! 灵兽就不能有点自己的心事和伪装吗!! 吓死龟了!!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现在的情况就是尴尬。 非常尴尬。 薛宁和四只小龟八双眼睛炯炯有神地对视, 连人带龟都有些窒息。 所以说,从始至终,小龟什么都知道? 它早知道那日身子不对劲是神魂契约出了问题, 秦江月后面一系列操作是帮他们重新下契。 它什么都没说, 一点痕迹都没露。 都可以去拿小金人了! 薛宁吸气:“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演技?” 小龟扭捏地缩缩脑袋:“这种事……这样的事……”它偷瞄了一下秦江月, 喃喃道, “仙尊不是也没说吗?” 对哦。 薛宁又去看秦江月。 “你与她商议好的事,我没资格过问。” 这是秦江月的回答, 严谨诚恳,滴水不漏。 小龟忍不住竖了个大拇指, 然后发觉自己的爪子干这个太奇怪了,赶紧收回来。 免得仙尊以为它是要骂人。 “我也是这样想的!”小龟其实比秦江月更有理由,“我那时,其实我……” 它声音变得有些低, 犹豫半晌咬牙道:“我和薛仙子见过面,在我的灵府里面,我看到她出现过。” 薛宁僵住,瞳孔微微放大:“什么时候?就在契约出问题的时候?” “还要在那之前。”说都说了, 小龟也不再含糊其辞, “我在灵府里的血契中见过她。她和阿宁你不太一样,还是过去阴阴沉沉的样子。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才知道, 是因为她出了事。” 那是一个不长也不算短的故事。 原身一个人在孤月峰修炼,因为太过勉强自己而出现意外, 走火入魔昏迷许久无法醒来。 她和小龟关系很差, 平时几乎不见面,小龟也就没发现她出了问题。 孤月峰寻常也没人上来, 秦江月更是极少回来,原身一开始不甘心求救,觉得丢脸,后面想求救了,也没力气了。过刚易折,她就这么生生熬到只剩一口气。 她终究不甘心就这么死去,试图用禁术逆天改命。 可惜哪怕是禁术,也只是加速她的死亡。 薛宁和原身因一本书在三千世界中产生了一丝联系,恰好那个时候她出了事,于是原身断气之前的不甘与禁术结合在一起,将她的亡魂召了过来。 她的到来让原身一缕微薄的魂魄尚可苟且偷生,存于身躯,但也存在不了多长时间,饶是她再不想走也得离开。到时薛宁所借住的身体,也会和禁术一起毁灭。 那次薛宁和秦白霄吵了一架,原身心中憋着不肯松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离开这具身体,彻底消散了。 在那之后,灵兽的神魂契约就出了问题,原身散魂之前只能见小龟一面,除了交代前因后果,还交代了她所用的禁术。 “薛仙子本意是让我把禁术的内容告诉你,好让你想法子继续留下来,她觉得她做不到的事,你可以代她做到,她离开也能瞑目了。” 小龟垂着头:“不过我后来发现,根本不需要我透露这些,真君……仙尊就摆平了一切,阿宁你现在还好好的,以后也不会有事,那些禁术不提也罢。” “是什么禁术。” 这话是秦江月问的,小龟听到他的声音就打哆嗦,赶忙道:“是噬魂之术,若成功,薛仙子可以活下来,但以后需要不断吞噬生魂才能维持生命。” 那与邪魔无异。 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用的法子。 薛宁突然道:“你不在那段时间,我去凡间遇到倾天,也出过类似的怪事。” 秦江月看过来,薛宁仔细回忆着:“倾天带着座下众魔去凡间搜集生魂和骨粉,不知是作何用处。” “仙尊肯定知道!这天下若说有谁对邪魔外道的修炼之法最是精通,那也只有仙尊了!” 小龟拍马屁的功夫见跌啊。明明是她的灵兽,却挤在秦江月身边讨好地围着。 四只乌龟,不同大小不同皮肤,说的都是一样的话,配上秦江月不苟言笑的仙凌之姿,很是滑稽。 严肃的气氛都被破坏了,薛宁有点无奈地按了按额角:“你们过来,别说话了,说多错多。” 看秦江月那表情,邪魔外道的修炼方式,最精通的肯定是魔族自己,怎么可能是他?这是把他比邪魔吗?那么正经的一个人,不会喜欢这样的恭维。 不过秦江月也没太在意这些。 他很快为薛宁解惑:“倾天搜集生魂和骨粉,应是用了另一种禁术,与师妹所用的禁术近似。” 这里的“师妹”自然是称呼原身。 他用师妹称呼很多人,但从来没这样叫过她。 两人对视一眼,秦江月慢慢道:“我一直只当她是师妹。” 但对薛宁不是。 年上不叫妹,心思也是蛮野的。 薛宁看到四只小龟眼睛睁大,轻咳一声道:“近似的禁术……所以需要的祭品也类似?那达到的目的也相似吗?” 原身是为了活下去,倾天自然不需要有这样的苦恼,他那等大魔,几乎与天地同寿,除非战死或者重伤,但那时倾天分明安然无恙。 秦江月细致地思量一番:“他该是要为早该死去的人强行续命。” 这样? 确实是和原身的目的差不多。 可这样阴毒的法子,原身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薛宁去看小龟,小龟明悟:“薛仙子没说这个。” 秦江月道:“我虽不常回宗,也很少去孤月峰,但其他人送上孤月峰的东西,我都命人仔细检查过,不会有问题。” 原身身体是那个样子,哪怕没有男女之情,也还有师尊的嘱托在。 秦江月知道他们以后肯定会解除婚约,在那之前和之后,他都会好好照顾这个师妹,自然不会让她住的地方出现危机。 “那说明禁术原本就在她手里。” 薛宁仔细想,原身是什么时候搬到孤月峰的?肯定是在那之前就已经拿到了这些禁术。 她住到孤月峰是因为薛琮死了,又强迫秦江月和她定下婚约,所以—— “是在雪隐峰。”秦江月道,“师尊不在后,雪隐峰就分给了江长老,峰中弟子也拜入了其他长老门下。” 薛宁有种古怪的直觉。 她想到倾天身边疑似江暮晚的人。 又想到原身手中的禁术。 雪隐峰……如果那个女子真是江暮晚,是原身的母亲,那她去倾天身边之前也是住在雪隐峰,和薛琮、薛宁一起。 现在倾天使用的禁术是要强行为早死的人续命,说不定就是给江暮晚。 江暮晚或许早在原身出生之前,就已经得到了这些禁术。她走之后,这些东西也没全部带走,有些遗漏作为她的遗物到了原身手里。 当然,这些都是要建立在倾天身边的女子真是原身母亲的基础上。 薛宁突然开始翻乾坤戒,原身的东西和秦江月给的东西她都好好收着,之前怎么没见这些奇奇怪怪的禁术? “她既用了,自然不会留下把柄。” 秦江月手搭在她肩上,她就浑身一麻,找东西的动作明显减缓。 “若你身上有,我也不会感知不到。” 对哦,作弊器就在身边。 “那就只能等回了仙府,在雪隐峰找找了。” 秦江月看她:“你愿意回去?” 薛宁露出茫然的眼神:“你不是让我回去参加仙门大比?” “你不喜仙府,参加大比也不必非得回去,我可以在开始的时候,替你开一道传送法阵,直接进入秘境。” “这么照顾我啊?”薛宁眨巴着眼睛,无比期待地看着他,“那你到时候能不能给我放点水?” 秦江月倒是没有直接拒绝,只是向她确认:“你确定吗?” 薛宁顿了顿,后撤一些,半晌才负气说:“不用,我开玩笑的,真放水,那对别人太不公平了。”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92节 耳边响起笑声,薛宁心烦,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在他脖子上使劲咬了一下。 男人的低吟声响起,那么能忍疼的人,这点小问题怎么会发出声音? 他分明是故意的。 薛宁埋在他颈间,摩挲自己留下的牙印,听到他气息紊乱起来,才小声说:“不许消掉。” 她也学起了长圣,试着要打个烙印。 秦江月轻轻应了一声,复又问她:“这样够吗?” 薛宁抬眼,与他垂下来的视线交汇:“如果不够,还可以怎样?” 秦江月头低下来,将眉心剑印凑到她手边。 “在这里。”他细细讲解,“留下你的气息,我便不能再想别的女子。” 还能这样? 薛宁新奇地睁大眼睛:“怎么留?” 秦江月教她:“就像你将灵团送入我体内那样,只是送入的位置改变一下。” 薛宁迅速照做,凝了自己最纯净的一团灵力送到他剑印处,在秦江月剑印发光表示出接纳之后,轻松地送了进去。 下一瞬,剑印封闭,光芒消失,薛宁意犹未尽:“就这样?好了吗?” 秦江月闭目处理了一下,点头:“可以了。” “这样你就不能想别人了吗?” 秦江月:“不能了。” “那如果你想别人了,会怎么样?” 她靠得有点近,温热幽香的呼吸洒在他脸庞,他好像喝醉了一样,微微熏染。 秦江月给的回答总是简单并切中要害:“人神俱灭。” 什么玩意儿?? “……怎么把这个东西消掉啊,不至于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薛宁后悔地想要解开,可不管她怎么摸他眉心,剑印都没有任何反应了。 她只能抓着他的手臂拉扯摇晃:“快告诉我怎么解除,别设这个了!哪里就要人神俱灭那么严重了!我们是恋爱又不是打仗,双向选择,真正相处之后,你若觉得我有什么缺点让你无法忍受,也可以跟我分开。” 自由恋爱怎么就扯上性命了!变味了啊! 秦江月却固执地不肯解开。 “对你没约束。”他说,“对我亦不会有任何伤害,实在不必如此担忧。” 薛宁尖叫:“怎么没伤害!都人神俱灭了!” 秦江月直直看她:“我不会变心,也不会想别的女子,自然不会有伤害。” 薛宁慢慢安静下来。 “哪怕最后结果是你要同我分开也无妨,你尽可去寻你要的,我这一生不会再有别人。” 留着它,等她以后真的不选他,也算有她留下的痕迹陪着他。 薛宁:“……”太杀我了。 太犯规了啊!!压力好大! 平台还没被收起来的小龟们,被迫观赏了这样一场,也是甚为震撼。 仙尊……真是和当年很不一样啊。 这就是谈起情爱的神仙吗? 难怪天条不允许神仙谈情,这简直比最厉害的妖魔之法还要吓人啊! 瞧瞧仙尊专注看着阿宁的眼神,长得好看也就算了,眼神还那么专注深情,别说阿宁受不了,龟也受不了了! 心音里,小龟感知到薛宁的情绪,那是不能为秦江月听到的内容—— 【我真的不敢想象和他睡一觉得有多爽。】 小龟:“阿宁,送回我回袖里,真的,我现在就要回去。” 这想法太危险了,要是下一秒他们就开始了,它多尴尬啊! 未免继续被遗忘见到现场版,小龟大着胆子发出声音,然后就受到了秦江月的关注。 “这只龟来历不凡。” ……话题终于还是回到它身上了吗? “你可知它以前跟着谁。” 秦江月捏住小龟的尾巴,不顾其他三只阻拦,拎着它在薛宁面前晃悠。 薛宁有点心疼,想接住,但美人晃龟,少了几分端肃严谨,多了点松散之美,叫她舍不得打破。 小龟泪流满面。 终究是错付了! “它以前跟着谁?”薛宁顺着问出口。 小龟急切道:“别!仙尊别开口!” “它以前的主人是厄神,专为人间降下厄运和霉运,也就是凡人口中的扫把星。” 小龟:“……”我完了。 破碎了,全都破碎了。 薛宁,一个穿书前非常迷信,每天出门都看黄历,穿衣服也要选选招财色,微博上整天转发锦鲤转运的成年女人,穿书后第一次,产生了要和小龟保持距离的想法。 “那都是以前了!神魔大战都过去几万年了,厄神已经陨落许久,我也早就重新孵化,我现在只认阿宁是主人!仙尊可别提那些前尘旧事了!” 秦江月提起这些的目的也正是这个:“你要记住今日的话。” 小龟怔住,忽然睁大眼睛,不确定自己直觉会不会成真。 “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只认她是你的主人,记住你今日的话。” 誓言之力被秦江月加注在小龟和薛宁之间,如此,今日一切总算是告一段落。 夜幕已逝,窗外早就亮起亮光,凡间昼夜极快,薛宁还没从扫把星的事情里完全出来,就又有人来找秦江月。 毕竟是修界如今最强战力,唯一的主心骨,一应大小事宜都要过问他才可以。 秦江月显然也很擅长处理这些事,来寻他的是聂槃大长老,她就在门外交代事务,并不进来,事务内容都被整理成册,清晰而有条理,秦江月处理得也很快,聂槃还未离开,他已游刃有余地将一切安排好。 “只一条,本尊无法应允。” 聂槃低头一看,唯一没被红批的就一条。 “此次仙门大比,本尊不参与评判,亦不会出席。” 聂槃迟滞着:“这等要事,仙尊怎能不参与不出席?” 薛宁也很纳闷,歪头打量他。 秦江月已经重新整好衣裳,不是之前的华丽法衣,是件十分素净的法袍,呈月白色,通体没有花纹,只在腰间勒紧宽玉腰封,细腰宽肩一览无余。 “正因此事重要,本尊才不能参与。”秦江月平心静气,字字坦然,“我心中已有偏向,便不再适合做这等评判。有你与各仙宗首座观赛计分就足够了。” 薛宁:“……”可以,回避制度,很严谨了。 听他这么说,她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就觉得还好,很理智,是他会做的事,挺正常的。 其实她会有些好奇,秦江月的理智能到什么程度? 现在可以回避,万一以后有避无可避的时候呢? 没有实际发生的偏爱,又算不算得上是真正的偏爱呢? 她若有所思地托腮看他。 秦江月注意到,并未深究这个眼神。 慕不逾和他说过什么,那日魔潮来袭他心中又怎么想她的,至今还没有亲口和薛宁说起过。 他还是有些化身身上的性格缺点。不擅长与人敞开心扉,通常都自己做决定,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哪怕与人并肩作战,也总是做出决断的那个人。当遇到不同意见,他会不自觉地引导你转向他的观点。 聂槃听到偏向二字,也不免吃惊剑仙竟然有私心。 而他私心所在,以他回归前的身份,还有房中和他在一起的人,不难猜出是谁。 薛宁也要参加这次大比。 剑仙因做不到不偏向她,所以干脆不参加评判,甚至不出席。 虽是私心,却也是痴心,从前和现在,都是这个人。 聂槃朝右侧一看,走廊尽头,慕不逾紫衣白发看着窗外,脸上不见分毫意外。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其实来汇报各仙宗事务的本该是慕不逾这个仙府府主, 但最后来的是聂槃。 聂槃不解其意,只听慕不逾说,仙尊大约不想见到他, 心中虽然纳罕, 还是照做了。 以她对慕不逾多年的了解来看, 她这个夫君不会无的放矢。 “你听见了。”走到他身边, 聂槃低声道,“仙尊不会出席仙门大比, 那到时候谁来主持大比?” 慕不逾不说话,聂槃就道:“你还是我?” 他这才回眸扫了扫她, 凤眼微抬,倨傲孤高。 “那就是你了。”聂槃懂那个眼神,她也懒得做这些场面活儿,他乐意那是再好不过。 她转身想走, 忽然看到慕不逾脸色不太好,迟疑片刻声音温和了一些:“你近日也劳累了,好好休息一下,若有什么难处, 还有我在。”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93节 虽然他们是夫妻, 但这么多年了,聂槃很少跟慕不逾说这类话。 慕不逾微微蹙眉,听到聂槃继续道:“世道很乱, 你我关系要处理好,阿妏很想念你, 你闲暇时去看看她吧。” 懂了。 “只要你不出错, 我们的关系就可以一直处理得很好,不需要额外的关怀。”慕不逾冷淡地说, “阿妏那里,我会抽空去看她。” 聂槃过了一阵子才说:“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人都应该往前看,我是这样想的。” 慕不逾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想说什么。” 聂槃目光直接,道出早就做好的打算:“我们既已夫妻多年,不如就一辈子这样下去,忘掉什么契约,就永远做阿妏的亲父亲母。” 含糊下来没说的潜台词是,也做真正的夫妻。 慕不逾真正的脸聂槃没见过。 她不知道他的秘密。 但即便是这样一张维持了白须白发的面孔上,仍觉得仙风道骨,姿容不错。 更别提他的修为身份,以及这些年虽然严格却真心教导慕妏了。 慕妏是她唯一的女儿,是她最看重的存在,她知道女儿多敬慕父亲,有慕不逾这个府主做她父亲,哪怕她自己未来出了意外,女儿仍可以风风光光度过后半生。 慕不逾和聂槃都是道君,他们一个剑修一个法修,在剑仙回归之前,温颜和秦白霄都是她的亲传弟子,两人都非常优秀。 在剑仙归来之后,等过了仙门大比,这两个得意门生肯定都是要舍出去了。 为了人界大业,聂槃明事理得很,只为他们高兴。 她唯一放不下就是慕妏。 所以她来找慕不逾说这些话。 慕不逾像是被她吓到了。 “你走火入魔了?”他拧起眉来,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又停下,不曾回头道,“此次大比我也不会主持,你来或是纨念皆可。当日我也不会现身,大比结束我自会到场。” 聂槃对他无视自己那些话的态度并不意外,也没阻拦他的意思,只是不解道:“你要去哪?这么重要的事,仙尊不来就算了,你怎么能不来?”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聂槃还想问,慕不逾已化光而去。 “……更重要的事。” 她左思右想,还是不知道他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事。 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转开了,因为秦白霄急切地跑上了楼,三两步瞬移到秦江月房门外,连跟聂槃打招呼都没顾上。 作为弟子,他可从来没有这么失礼过。 “大哥!兄长!” 他太着急,敲了几次下门就想推开,但失败了。 这失败让他稍稍冷静一些,扣紧了门板道:“兄长,师姐出事了,求兄长救她!” 师姐。 聂槃赶紧走过来:“阿颜这么了?” 秦白霄这时才看到聂槃,眼睛泛红道:“师尊没收到妏慕师妹的信符吗?师姐的伤突然恶化,已经快不行了。” 聂槃立马化出手中信符,果然看到慕妏发了十几封灵信过来。 “我方才和府主说话,没有注意。”聂槃赶紧回了信符过去,也转过来朝门内道,“仙尊有所不知,阿颜从思过崖回来就一直躺着不曾醒来,云归峰的孙长老给她看过,说是入了梦魇,轻易不得出,心结打不开恐会心魔侵魂,身死道消。” 她往前一步:“府主此前已经拿了九仙香在她枕边点燃,助她脱离梦魇。原以为能有回转,没想到竟恶化了。仙尊这里若无要紧事,可否助阿颜脱离梦魇,救她一命。” “兄长。”秦白霄久久听不到房中有回应,不禁又唤了一声,“你在里面吗?” 秦江月自然是在的。 也把他们的话都听了。 他没回答,是因为不确定薛宁的态度。 她一向很介意温颜。 “牌位的事,长圣离开后,我已发金鉴解释清楚。” 薛宁躺了三天,醒来还没出过门,这一轮一轮,信息量着实爆炸。 “你想让我救她吗?” 秦江月没理会门外的请求,这么问了薛宁一句。 薛宁哪儿能有别的回答? “人肯定要救的。” 她和女主无冤无仇,之前也是因为剧情的问题才希望她别留在后山。 现在剧情完全不能看了,两人之间自然也什么都没有了。 如今温颜是性命之忧,秦江月当然可以去救人。 不过。 这心里头确实有那么点怪怪的。 温颜……她太喜欢秦江月了。 原书里是秦江月死了,秦白霄又努力了很久很久,大结局九死一生才抱得美人归。 可现在秦江月不但没死,还更强大地回来了,温颜醒来之后会怎么样? 那可是原书女主,哪怕剧情跑偏了,光环也还是在的吧? 秦江月和薛宁严格算来,相处时间也不长,他们现在才算是有时间好好了解彼此,试着以爱人的身份相处,他又会不会发现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好,不值得他那样喜爱? 薛宁觉得这可能就是爱情吧。 会让人患得患失,不自觉变得卑微。 “快让他们进来吧。” 薛宁不太喜欢自己这样,也怕秦江月察觉她这些敏感的情绪,越过他去开了门。 门一开就对上秦白霄的眼睛,他应该很着急的,一脚都迈进来了,看到薛宁又僵住了。 倒是聂槃落落大方:“薛师侄。” 薛宁回了对方一礼:“大长老,仙尊请您进去。” 聂槃点点头,十分自然地拍了一下秦白霄的肩膀,秦白霄回神,低着头和她一起进去。 薛宁就站在门边,跟个门神一样等着。 “仙尊开门,应是答应救阿颜了,若无其他事,可否现在就出发?”聂槃道,“方才小女在信符中提到,阿颜魂灯微弱,已经快没气息了。” 注意到秦江月的目光移到自己身上,薛宁赶紧道:“救人要紧,我这里没事。” 聂槃见她如此态度,感激地行了礼。 这真是和第一次在后山见面时截然不同的态度。 其实哪怕没有薛宁现在这些话,聂槃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看待她。 她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赶到这里时,薛宁是如何靠自己微薄的力量护住了那么多凡人,他们都看在眼里。 那样奋不顾身,别说是凡人,他们也大为触动。 聂槃素来欣赏有能力的女修,更欣赏有气节的女修,想着薛宁这才是真正的长大了,若薛琮泉下有知也会欣慰吧。 思及这位师兄,聂槃眼神闪了闪,侧过身道:“仙尊先请。” 秦江月注意到聂槃变化的眼神,似不经意地睨了她一眼,抬步走到薛宁身边,朝她伸手,自然是要和她一起回去。 他毫不避讳的亲昵,让薛宁乱七八糟的心情平静了一些。 但天道大概是真的不希望他们之间太过顺利。 薛宁还没抬起手来,手臂突然一烫,一颗宝珠从袖中滚落,是从江湛那里得来的那枚。 江湛就是用这枚宝珠确定了她的身份,也是当年薛琮留在江家的。 薛宁蹲下想将珠子捡回来,可珠子光辉刺眼,急急地指引着什么方向,她手臂还疼,有点够不到。 直到珠子碰到月白的衣角,秦江月银靴轻移,弯腰将珠子捡了起来。 珠子到他手里仍然在发光,但削减不了不少。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轻声道:“铃音珠。” 薛宁拿到这珠子后就查过了,也知道这是铃音珠。 这是一种证明血脉关系和观察血脉存息的宝物,可比滴血认亲可靠多了。 薛琮将铃音珠留在江家,是为了感知江家与妻子的血脉存息吧。 现在珠子变成这样,肯定是江家血脉出了问题。 薛宁也算半个江家人? 可她好好的,那就是其他人不好了。 江湛。 江家这一代只剩下齐王江湛一个了。 想到自己坠入蛇腹时江湛脸上真实的惊恐,还有他身为有伤的凡人仍然本能往前的步子,薛宁为难地想,这个不知道是第几代的弟中弟,要不要管呢。 不管的话,江家就绝后了吧。 “去看看吗?”她伸手过去,“你先去救人,我顺着珠子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秦江月攥着珠子没松手。 薛宁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被珠光照得透光,像温润的玉石一样漂亮,心没由来地提起。 “不妥当吗?”她一直是问询的态度。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94节 “你伤还没好。”秦江月极慢地将珠子送到她手中,“我陪你去。” 薛宁还没回答,聂槃就不得不开口:“仙尊,阿颜真的不行了。” 温颜怎么说也和秦江月做过那么多年师兄妹,关系一直很好,并肩作战的恩义总还是有的。 一个不知什么情况的铃音珠,只因薛宁要去,他就能舍掉温颜的性命吗? 秦白霄默然不语,他之前才刚与兄长相认,走时以为一切如前,并未有什么变化。 可现在看着兄长无视他们的侧脸,他意识到还是有变化的。 兄长以前只是兄长,是脾气好到很少拒绝别人的潮凝真君。 化剑清妙仙尊,他可以是兄长——但他更是剑仙。 聂槃也安静下来,只将目光转向薛宁。 薛宁握紧了铃音珠:“你去救人吧。珠子这边什么情况,我先去看看,你的信符留给我,事情不妙我会先给你消息然后避开。” “他毕竟是要去仙府拜见你,如今不知遇上了什么,身边还有人皇同行,也不太好放着不管。” 薛宁考虑得周全,秦江月无可指摘。可他看起来并未因她的稳重有多少欣慰,他应该还没做好决定,但认可她需要有他的信符,所以先抬手给了。 薛宁接过,只当他应下,发髻上的飘带轻轻摇曳:“那我先走,随时联系。” 秦白霄注视她身影消失,兄长没动,只看着空落落的手。 兄长的眼神……他有些不敢看。 “兄长莫要担忧,我跟上去保护她。” 秦白霄权衡了一下,自己回不回去意义不大,倒不如跟着薛宁,让兄长安心回宗救治师姐,若真是参加拜见大会的人出事,身为仙府弟子,他责无旁贷。 秦白霄眨眼间去追薛宁,聂槃抬眸轻瞥秦江月,心说他还不如不去,她这里又不是没别的弟子帮忙,叫谁去不行呢?她自己去也可以。 秦白霄去了,剑仙眼神更冷了。 “仙尊?”聂槃适时开口。 秦江月仍然一言不发。 妒意。 不该存在于他心中的情绪。 薛宁的选择,每一样都合乎情理,秦白霄亦然。 是他自己太多牵绊,徒增烦扰。 秦江月收起手,身影消失不见,下一瞬已出现在仙府之中。 聂槃:“……”她得加快速度了。 薛宁离开客栈的速度也很快。 不快不行啊,再慢点,她真会让秦江月跟她一起走。 那海啸般丰沛的情绪压得她喘息不能,她甚至想恶狠狠赶走聂槃和秦白霄,就是不准秦江月救人。 或者干脆把秦江月关起来,用捆仙索捆了,除了她谁也不能见。 这很奇怪,太违和了,根本不像她,捆绑什么的羞耻play的时候玩玩还行,来真的……怕不是想吃自己的席了。 薛宁认可人在感情中会有些不理智,会患得患失,但不该这么悲观和偏执,简直像成了魔。 她按了按心口,身上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等处理完铃音珠的事,得让秦江月好好帮她看看。 天界。十三重天。 魔神长圣坐在火海尸山之上,双腿交叠,踩着神族遗骨的头颅,一手撑头,一手轻轻拨动面前的红色光点,看到光点闪烁,唇微微扬起。 妖娆的紫眸转向高台之下,倾天被捆着,浑身是血,而江暮晚也是一身血衣倒在地上。 “为了个女子,竟然反抗吾。”他轻慢道,“太不自量力了,倾天。” 倾天挣扎着:“神尊如何处置属下都可以,只求神尊不要伤晚晚性命。” 长圣看着属下这个愚蠢的样子,不禁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倾天来求他帮一个凡人续命,这对他来说不算太难的事,逆天而为他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他没同意。 凭什么? 倾天说愿意付出一切,可他的一切本来就是他的,还有什么可再给一次的? 江暮晚。 长圣站起来,一步步走下尸海,弯腰打量奄奄一息的女子。 “你女儿,叫薛宁?” 看起来像是已经死了的女子,动作停滞了许久许久,听到这个名字,忽然动了一下。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江暮晚一点点抬起头来。 跟着倾天这么久, 她能见到魔神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是唯一一次,她可以直视魔神,没有任何不适。 魔族大多长得奇形怪状, 很有特点, 魔神和倾天约莫算是最顺眼的两个。 尤其是魔神。 他巍峨高大, 紫眸又有些邪肆妖娆, 周身魔气侵噬心骨,叫她不自觉回答他的问题。 “是。” 意识到自己应了声, 江暮晚怔了怔。 垂眼看着自己苟延残喘的凡人身躯,不甘心地握紧了拳。 “你们长得还真是像, 说是母女不会有人怀疑。” 长圣这样一句话,不知有没有信她。 这也没必要怀疑,毕竟在他的法力之下,一个凡人如何撒谎? 江暮晚气力不足, 快要不行了。 倾天挣扎着想给她输送灵力,长圣烦他,手轻轻一挥就将他赶到了不知哪里。 总之这高台之上是没有他的影子了。 江暮晚身子一僵,尽管被拖到这里时就知道可能会有什么结果, 心里也接受了, 可真到了这一刻还是本能地恐惧。 “你放心,吾暂时不会让你死。” 魔气将她包围,江暮晚还来不及高兴就露出惊惧的神情。 “吾还要留着你去见你的女儿, 怎么会让你死呢。”长圣慢悠悠道,“倾天真是蠢, 想让你活下去, 不是有个非常简单的法子摆在面前吗?” 长圣说到后面,江暮晚剧烈挣扎起来。 “不要。”她忍不住哀求, “不要将我变成魔,求你。” 倾天会听她的话,长圣却不会,不管她如何哀求如何挣扎,长圣都没有停下手中动作。 江暮晚不是没想过变成魔,如此就可以轻轻松松地长生不老。 可她也见过太多魔——尤其是由人或妖族转而成的魔是什么样子。 魔神的四护法傩森如今看着风光,当年也是卑微到尘埃里,在万魔渊的低魔之中血斗才爬出来,一步步走到护法之位。 她不想经历那些。 更不想变成魔族奇形怪状的样子。 这样的想法和某个瞬间的薛宁不谋而合。 但没办法。 魔神决定的事无可转圜,她明显感知到衰败的气息停止,身体发生变化,但外貌并未改变。 “留着你的模样还有用。”长圣弯下腰来,仔细看了她一会,突然失去兴趣,“不是就不是,再如何折磨也没用。” 江暮晚垂着头,听着这似是而非的话,隐约意识到和自己的女儿有关。 ……阿宁。 生下阿宁没多久她们就分开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薛琮也不例外。 薛宁这个宁字,是她和薛琮一起取的。 意义很简单,不过是希望她平安,安定。 生逢乱世,平安是最大的奢望了。 “你不想去万魔渊。” 魔神再次开口,江暮晚身上难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魔神也不需要她回答什么。 “吾特赦你,但你得帮吾做另一件事,做得好重赏,做不好……”长圣冷淡地甩开江暮晚,“生不如死。” 魔神修炼时吸收天地戾气污秽之气,最能看清每个人心底怕什么。 江暮晚从前很怕死,但现在已经没那么怕死了。 落在长圣手中,她最怕的是生不如死。 长圣抓到了她的要害。 下界里,薛宁已跟着铃音珠穿过界门,来到修界。 她刚醒来,身子还很虚弱,脸色也很难看,这一路全靠一技能撑着。 还好进了修界铃音珠闪烁就变慢,这说明附近有与宝珠血脉相近的气息。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95节 江湛应该就在附近。 这很奇怪,按说他和人皇早该到仙府了才对,此前人间的纷乱并未怎么影响到修界。 马上就是剑仙的拜见大会,之后还要举行仙门大比,他不可能迟到。 “薛宁。” 意外的声音响起,薛宁诧异回头,看到秦白霄御剑而来。 御的是他自己的本命剑,降魔剑已被秦江月代为保管。 “你可还好?” 他在她身边停下,见她神色,解释道:“兄长担心你,我跟来护你。” 秦江月?他让秦白霄来的? “我没事。”她说,“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回去?你应该很担心你师姐才对。” 秦白霄自然担心:“……我没办法救她,她想见的人也不是我。” “谢谢,我也不想见到你。” 薛宁冷淡转身:“你回去吧,我不觉得你兄长会让你来保护我。” 转世之前可能,但转世之后的秦江月……她觉得他不会做这种安排。 修界如今是他的地盘,她真有什么事,以他如今的力量,顷刻间赶到相助也不是难事,所以她确实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秦白霄被如此冷淡拒绝也不意外,他安静地留在原地,等薛宁走远一些才暗中跟上去。 既然她不想让他跟着,那他就假装走了。 薛宁其实能察觉到他还在,她已筑基四层,几次战斗也提升了敏锐度,秦白霄尽量隐藏了踪迹,她与周围木灵结合的感知里仍有些许痕迹。 时间紧迫,她懒得再赶人,找江湛要紧。 不多时,铃音珠在一片迷雾中停下,薛宁闻到雾气中的血腥味,就知出大事了。 她没有冒然进去,先用木灵在周围探寻了一下,没发现异常灵力波动,此处应该没有修士在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前往仙府的必经之路,江湛难不成死在了这里? 薛宁闯入迷雾,走了没几步就感觉鞋面湿了,低头一看,全是血。 血腥味还是很难闻,可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恶心到吐。 居然会对这种事情耐受,想想还是挺可怕的。 皱眉加快脚步,薛宁很快看到满地尸体,他们大多穿着周朝侍卫服,其中不乏眼熟的修士,但不是蓬莱弟子,皆是散修,应是人皇寻得的其他助力。 薛宁望向远处,越靠近迷雾中心,能见度越低,她正要用灵力将雾气驱散一些,就见到一道剑光将雾气推远。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她没和秦白霄说话,赶着往铃音珠指引的方向去,那里血腥味最重,护卫的尸体几乎叠在一起,有几张是她在江湛身边见过的面孔。 在一片堆起的尸身处,铃音珠停下了,重新变得黯淡无光。 薛宁接住珠子,弯腰想翻过那具尸体查看,尸体的身形有些眼熟,但衣着打扮不太像江湛,她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庆幸。 眼前的惨烈景象,不管死的是谁,都不该庆幸。 秦白霄在薛宁手碰到尸体之前先将尸体翻了过来,低声道:“在下面,还有气息。” 薛宁眉目一凛,默不作声地帮忙,很快将底下的人翻了出来。 白色狐裘被血染红,江湛奄奄一息地趴在最底下,被薛宁拉出来时,怀里还抱着个男婴。 一个在襁褓中的男婴,身上有淡淡的人皇紫气。 人皇之子? 瞧着最多半岁,很瘦,没死,这会儿昏迷了。 再看江湛,他身上就没有一块好肉,头发都被血黏在身上,只剩最后一口气。 尽管如此,他身上的人皇紫气却是从前的数十倍。 简直像是人皇本人在此。 薛宁开了二技能,为他和男婴疗伤,二技能在之前战斗中刷了无数次,如今牌子十分精致华美,力量和持久度也有了显著提升,薛宁很好奇第四个牌子能开出什么来。 “我来吧。” 秦白霄突然开口,将江湛从薛宁怀里接过去。 薛宁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血,没有拒绝。 江湛眉头紧锁,身子颤抖了几下,约莫是太疼了。 男婴被薛宁单手抱在怀里,他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太饿太虚弱,身体似乎有先天不足,被木灵疗愈过后就气息平稳,安然睡着了。 薛宁缓缓站起,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她举目四望,想找人皇马车,在角落里瞧见碎得看不出原样的华丽车架。 那里也是满地尸体,想来人皇不太可能还活着。 她感知不到这里还有其他活人气息了,秦白霄也没提到。 “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宁蹙眉自语,秦白霄以为在问他,答道:“我粗略看了一下这里的斗法痕迹,应是内斗。” “内斗?”薛宁讶异望向他。 秦白霄扶着江湛起来:“是,那几个散修的法术痕迹是互相袭击,这些护卫的兵器也是一样。” 怎么会内斗。 这太奇怪了。 薛宁还想再问,江湛醒了过来。 木灵还在他身上如萤虫一样疗愈伤口,他恍惚片刻,似乎有些分不清置身何处。 良久,他定定瞧着薛宁:“阿宁。你还活着。” 他们是从界门处开始就分开了的。 薛宁出来时大妖自爆,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这里是怎么回事?”她没解释自己的事。 江湛长睫颤动了一下,注意到身边的男修,一身仙府内门弟子服,眉眼俊美如仙,气度卓尔不群,他肯定是和薛宁一起来的。 仙府的人……和薛宁。 她被仙府昭告天下死讯,瞧着并不像是和府中有什么矛盾。 “是妖丹。” 江湛谢过秦白霄,强撑着自己站好。 秦白霄也没勉强,束手回了薛宁身后,如一把归鞘的利刃。 江湛扫了一眼,声音很轻,言简意赅:“快到仙府时,蓬莱先行一步,我随人皇继续往前,妖丹由人皇亲自保存,等待献给仙尊。” “但最后这段路出了意外,人皇不知为何突然服下妖丹,身体发生巨变,人不人妖不妖,不但杀了自己的护卫,还要杀了稚儿。” “稚子无辜,为救下小皇子,我的人不得不对人皇出手。” 江湛说到这里吐了一口血,再没力气说下去,后面的话其实也不需要说了。 结果都摆在这里了。 活下来的只有小皇子和江湛。 “人皇尸身何在?”秦白霄忽然开口。 江湛没有力气回答,只指了一个方向。 秦白霄瞬身过去,翻出了人皇妖化的尸体,手脚不全,死状惨烈。 面色和经脉中残存的妖力来看,确实是服下了妖丹的。 秦白霄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江湛终于支撑不住身体朝薛宁倒过去,薛宁一手抱着孩子,还要一手撑着他的身子,本身也还没伤好,脸不禁又白了一个度。 秦白霄急忙赶回来,将江湛接过来扛在身上。 “回宗再说。” 薛宁点点头,她手有些颤抖,已是强弩之末。 强行对抗魔神威压,即便有bug卡,可还被魔神捏碎了两个分·身,那可是来自本源,她现在稍微动一下就累得浑身疼,气息也有很急促。 “可要我背你?”秦白霄御剑而起,回眸问话。 薛宁望向他,他睨了睨背上的江湛:“我可以将他先置入乾坤戒,时间不长,不会伤到他。”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薛宁拍拍衣袖,小龟立马出来,化成坐骑,跃跃欲试。 秦白霄便不再多嘴。 两人来得快,走得也快,薛宁坐在小龟上抱着孩子,时不时回头看看后方满地尸体,听得前方秦白霄道:“回宗后我会将此地发生的事禀明师尊,会有人来为他们收敛遗体,置办后事。” 薛宁收回视线,这次没再回头。 秦白霄御剑速度不快,就在小龟后方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 这次重遇,他们能说话的机会少之又少。 终于可以说话了,她也不想理会他。 从前为了和他多说几句话,不知要费多少心思的那个人似乎真的不在了。 两人各有心事,赶往仙府的速度很快,入夜时分已然到达山脚下。 护山大阵开启,气势恢宏的无争仙府在淡淡的仙气缭绕中若隐若现,江湛恰好这时醒来,生平第一次看到这等神仙之地,愣怔了很久很久。 薛宁是这里他算得上最亲近的人,但她好像并不在意他的处境。 一到山脚下,她就就将瘦弱的男婴交给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96节 江湛话到嘴边,只能文弱地笑了笑,朝秦白霄鞠躬:“还要劳烦这位仙长,给在下与稚子安排个可以歇脚的地方。” 秦白霄没说话,径自在前面带路。 江湛看他,又去看薛宁离开的方向,他们都有仙缘,皆可飞天入地,好不快活。 他只是个凡人,在凡界如何尊贵的王侯贵族,到了这里也只有不被理会的份儿。 江湛并无怨言,他们于他有救命之恩,尤其是薛宁。 既他们不愿理会他,那他也不再多话,只将怀中男婴抱得紧了些。 薛宁赶着走,是因为她意识到铃音珠不对劲。 她已寻到江湛,江湛虽然差点死了,可到底是没死。 在那之后,他们往回赶,铃音珠忽然又亮了。 按理说她和江湛该是江家在人间唯一的血脉了,他们都没事,还在一起,珠子不该再乱亮。 薛宁猛地攥紧铃音珠,随便拉了个弟子问:“温颜师姐如今在哪儿?” 秦江月在给温颜疗伤,找温颜就能找到他。 那弟子是没跟着去人间平魔的,一直留守。欢迎加入抠抠群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看更多他的消息还停留在薛宁和潮凝真君前后脚陨落,温颜嫁给了真君的牌位,谁知真君活着回来,竟真是剑仙转世,而剑仙又第一时间解释清楚他和温颜并无任何瓜葛,嫁牌位之事更是无稽之谈,子虚乌有。 他还不知道薛宁没死。 乍一见她,他以为她诈尸了:“见鬼了!”立马就要拔剑。 秦白霄在这时赶来,按住弟子的剑鞘,对薛宁说:“我带你去。” 薛宁点头跟上,徒留握剑弟子的手微微颤抖。 温颜住在大长老洞府的偏殿。 这里风景秀美,灵力充沛,是除了孤月峰之外最适合疗养修炼之地。 秦白霄带薛宁来到这里时,殿外无人守候,自然也寻不到人通传。 薛宁心急,家直接进去了,秦白霄想拦也没来得及。 偏殿里绸纱飞扬,一种古怪的香气弥漫其中,薛宁猜想,这大概就是大长老说的九仙香。 她穿梭在绸纱之中,不知自己心中的急切全然是为了铃音珠的异常,还是…… 人整个撞进熟悉的怀里,薛宁脸被惯性扑来的绸纱蒙住,若隐若现中,她看到了朦胧光影下越发仙姿玉色的尊者。 “回来了。” 秦江月扣住她的腰,低头查看她的情况,手移到她识海之门处,将她的头缓缓按向自己。 “怎么狼狈成这副模样。” 身上都是别人的血,薛宁都没来得及清理,秦江月无声诀为她清理干净,又替她灵力持身,她脸色好了不少。 袖中小龟冒头蹭了点儿仙气,赶紧缩回去好好吸纳。 薛宁想拉开脸上的绸纱,这有些碍事,秦江月手伸过来,应该是要帮忙,于是她就那么等着。 秦江月起初的确是要帮她拉开阻碍的绸纱,可看着若隐若现的面孔,她翕动的眼睫还有逐渐闭上的眼睛,他挺直的脊背不知何时弯了下来,不期然的吻就这么隔着轻纱落下。 薛宁心猛地一跳。 几步开外,秦白霄僵硬停住脚步,飞快地别开头。 而在秦江月后方,已经可以下地的温颜在绸纱飞舞中看见了素袍玉冠的仙尊,那样温柔小心地亲吻一个女子。 那是个很快的吻,稍纵即逝,快得不过一眨眼。 可该看到它的人都看到了。 “是它。” 薛宁被这个吻搞得七荤八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母亲……它亮着。” 此事不宜被更多人知道,秦江月牵住薛宁的手与她一起消失不见。 从头至尾都没去看秦白霄的反应,亦或是注意到温颜的失态。 他是救了人。但只当于大义,没有任何其他意义。 今日躺在这里的不是温颜,只是个外门弟子,甚至一个不相干的凡人,剑仙身为当世神明,也不会吝啬于拯救。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的特殊对待只给一人。 孤月峰,薛宁倒在秦江月身上,哪怕都是神仙了,这种带人赶路的事还是把她折腾得够呛。 她吐出一口浊气,也没起身,就赖在他身上,将铃音珠递过去:“我找到了母族唯一的后裔,可这珠子还在闪,还闪得更厉害了。” 她语气紧绷起来:“除了我和江湛,就只有一个人还能与珠子保持联系了。” “是母亲,她快死了。” 薛宁以前觉得,长圣既然要对付她,肯定会留着原身母亲的性命,不会轻易叫她死了。 是因为她这次太过分了吗? 长圣的路子确实也不该全被她料到。 秦江月接过铃音珠,还未仔细查看,事情就出现转机。 铃音珠不再闪光,一切归于平静。 薛宁有些不可置信,睁大眼睛道:“不会是……” 不会是人已经死了,所以才不亮了吧? 秦江月否定了她的猜测。 “不是。”他若有所思道,“人没事了。” 薛宁却没敢松一口气。 就算没事了,之前肯定也是受了危及生命的伤害。 看着孤月峰下翻滚的云海,她忽然开口:“你说她当初丢下一切跟倾天走,到底是自愿还是被迫?” 这个答案没人能替江暮晚本人回答。 当年的事情,秦江月作为薛琮的亲传弟子,原身作为亲女,都不知道什么可能存在的内情。 还有谁会知道呢? 薛宁只想到两个人。 薛琮的师兄和师妹。 慕不逾和聂槃。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一开始, 薛宁对原身的了解就和所有读者一样,只存在于片面的文字中。 穿书后来到了原身的位置上,也曾与她心有感知过, 渐渐便感情复杂起来。 原身人已不在, 过往的是否对错已经不重要, 但如果她母亲真的活着, 她会高兴吗? 她对母亲没什么感情。 那个带给她凡人血脉,记忆里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生身母亲, 幼年时光中的她甚至只有恨意。 那江暮晚呢? 魔神掌控六界几万年,人间转投魔族的大有人在, 多一个江暮晚似乎也不算扎眼。 “有件事我没跟你说。”想到这里,薛宁开口道,“我昏迷的三日里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父亲。” “师尊?” “对。我看到他站在一处悬崖边, 回头望了一眼就消失不见了。起初我以为那只是个梦,但现在想想或许没那么简单。”薛宁注视秦江月手中的铃音珠,“这是父亲交给江家的宝物,会不会是因为我取回了这个, 才会做那个梦?那个梦又代表什么?” “只是一次梦, 不好确定。”秦江月道,“但你说的涯边,我大约知道在哪里。” 秦江月手腕一转, 将她拉上了他的法器。 再普通不过的花枝,在他手中变幻莫测, 什么事都做得到。 薛宁踩在上面, 心中困扰稍散,很是稀奇。 她推开他的手蹲下, 头也不抬:“你自走你的,不必管我。” 秦江月照她说的御起花枝,前往悬崖所在的地方。 花枝变得很宽大,薛宁蹲在上面也不怕掉下去,就是修仙这么久了,还是有点恐高啊。 咽了咽口水,薛宁干脆侧坐下来,身后靠着秦江月的腿,十分安心。 秦江月不必看路,就一直注意她要做什么。 她今日穿了件素金色的交领襦裙,发髻还是他梳的那个样子,只换了绑在发髻上的发带。 发带随风飘逸,绕到了他腰间所悬明玉之上,他伸手解开,捻着飘带,像抚过她的脸颊,带起指腹一片灼热。 薛宁并未注意他的小动作,正认认真真给花枝发芽。 将花枝交给秦江月的时候,上面还没什么花朵,只有些绿芽和一丢丢花瓣。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剑仙用这样的法器着实寒酸了些,薛宁的灵府都是花团锦簇的,充分彰显了她的审美是何等模样。 她现在修为高了,让花枝盛放轻而易举。 很快桃粉色的花便开满了枝头,沉甸甸地垂下一些花丝来,像花朵制成的拂尘。 恰好这时他们到了目的地,秦江月牵着她走下花枝,将它收回手中握着,伴着他独特的剑气寒光,缀满花丝的花枝衬得他美如广寒仙君。 “这样好多了。”薛宁很满意自己的成果,犹豫了一下,仰头道,“我能亲你一下吗?” 秦江月垂眸下来,目色清明,看不出半点的暧昧及欲念,叫薛宁自惭形秽。 可他的回答那么直接:“你想就可以。”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97节 圣洁的脸说着放肆的话,反差让薛宁心弦颤动。 她轻轻道:“我是给你提个醒,怕你一会疼了没心理准备。” 她还记着天规反噬的事情。 你说神族仙族都陨灭了,天规怎么就不陨灭呢? 规则之力就这样强大吗? 怎么不去束缚一下魔神? 叛逆的就是要比顺服的过得开心吗? 薛宁正胡思乱想,秦江月已低下头来,吻了吻她的额头。 很清淡纯洁的一个吻,没一点儿荤意,但薛宁特别中意。 吻额头带着安抚意味,是没有欲念的亲近,非常纯爱。 手触上他的衣袖,一点点朝上移动,她面色微红地问:“这次伤到哪里了?” 秦江月将衣袖拉开,手腕内侧一道红色伤口正在冒血。 血是金红色,那是仙独特的证明。 薛宁赶紧用二技能给他止血疗伤,很快他腕上就没了伤口。 “好了。” 她刚说完,手就被秦江月反握住,只见他将花枝变换模样,由剑光妆点成剑的形状,光芒也变成花瓣的颜色了。 就一切都仙仙的。 “你看它可缺什么。” 薛宁茫然地睁大眼睛:“啊?” 秦江月挽了个剑花,反手握住:“帮我编个剑穗吧。” “除了这个,我还没有其他你给的东西。” 薛宁心空了一下。 他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她,可她给他的东西,翻来想去,居然只有这根花枝。 “……可是我不会。”薛宁顿了顿,抿唇道,“但我可以学。我会打络子,想来编个剑穗不是难事。若是做得不好,你不许嫌弃。” “不会。”秦江月微微低头,银冠乌发,发丝从肩膀滑落,露出一个含蓄而安静的笑来。 他的笑还是那么安静温柔,却没了初见时浓浓的孤独之感。 薛宁看了心跳加速,赶紧转开视线,两道墓碑就这么进入视线。 墓碑上的字并不难认。 是薛琮的墓,在他墓碑旁边是江暮晚的墓碑,两人合葬,棺椁是同一副。 这悬崖正是薛宁梦中的悬崖,这里是薛琮和江暮晚夫妇的埋骨之地。 无争仙府数万年来不知陨落了多少大能和弟子,大多统一埋葬在一座仙峰,便于祭祀。 薛琮不愿和他们一起,所以选了这里。 这里风景并不好,是个悬崖,底下皆是巨石,连灵植都很少见。 他和妻子的墓简单到有些简陋,碑前没有任何贡品,显然是多年无人打理。 秦江月忽动脚步,停在一处。 虽没人照料,但最近有人来过,从此处灵力波动的余威来看,是慕不逾。 想到慕不逾手中追踪薛宁的绿色光团,应该就是来自薛琮的墓中。 那他的尸骨肯定在墓中,江暮晚就不一定了。 “可要看看里面?”他问薛宁。 薛宁赶忙道:“挖人坟墓……还是算了吧。” 秦江月道:“不必挖开。” “那怎么看?” 他双手结印,金色光阵从手中推出,薛宁眼睛花了一下,瞬息之间,坟墓之内有什么一目了然。 一副棺椁,里面有薛琮的一截肋骨,这是他陨落后留下唯一的东西。 肋骨上有些灵力痕迹,莹绿色,很像薛宁的木灵,但肯定不是薛宁干的。 “那是?” “是慕府主。你离开后他来过这里,取了师尊灵骨的一部分来搜寻你的位置。” 就知道慕不逾那家伙没那么轻易放她走。 薛宁蹙眉转向一边,修士陨落只留尸骨一部分,如舍利一般,但凡人会留下整副骨架。 这么多年过去了,和薛琮合葬的尸骨早就破碎得不成样子,但依稀可以辨认出确实是个女子。 薛宁和秦江月对视一眼,秦江月执起她的手,经过铃音珠去和那副骨架产生联系,尝试几次都失败了。 薛宁看出失败,也没立刻下决断:“也许是因为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所以才无法产生联系?” 毕竟她现在是她自己了。 秦江月却道:“不会。天道命运之线会不断查缺补漏以维持稳定。既然如今是你,以后就一直是你,所有该归于这个身份的联络都不会缺失,除非真的需要神魂契合。” 就类似灵兽契约。 除此之外并不会受到影响。 秦江月又试了一次,铃音珠干脆炸开碎成了粉末。 他用剑气挡住了飞溅的碎片,薛宁一点伤都没受。 “不是她的尸骨。” 秦江月扫开残渣,语气肯定。 薛宁想到自己做的那个梦。 薛琮是从此处的悬崖边消失的。 但原书里和众人口中,他都是为了救秦江月死在魔族手下的。 薛宁跑到悬崖边朝下看,深渊难测,只看到涯底一团阴沉雾气。 身后传来灵力波动,薛宁猛地回头,看到秦江月已经将来人阻在原地。 慕不逾睨着挡路的阵光,转过身来淡淡道:“仙尊。” 他无可指摘地行礼,看都未看薛宁一眼。 秦江月望着他:“为何来此。” 慕不逾不卑不亢:“师弟的墓久久无人打理,在下上次来过之后始终心有不安,如今颇有闲暇,便来替他修葺墓穴。” 墓穴通常是由后辈来打理,薛宁是薛琮唯一的后人,这里年久失修的原因是薛宁的失职。 慕不逾确实没看薛宁,但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她,也希望秦江月看到她的缺点。 薛宁没言语,倒是秦江月说:“是我作为弟子时的失职。” “……”他想说的分明是薛宁,怎么就被他揽过去了,偏偏他这么说也确实说得通。 “不劳慕府主,这里我会处理。” “那在下便先行一步。” 慕不逾也不多留,干脆要走,再次被剑光拦住。 “仙尊还有事吩咐?” 秦江月扫了薛宁一眼,问了她想问却不方便问的话。 “当年薛长老之死,真是魔族下手吗?” 慕不逾倏地抬眸,眼神还好,无什么变化,只道:“自然,仙尊不也亲眼所见吗?” “有时亲眼所见,也不一定是现实。” 薛琮也是亲眼看到江暮晚死,还和她葬在一起,但墓里不就不是江暮晚吗? 慕不逾道:“在下不知仙尊何意,但薛长老之死确为魔族下手,正是如今的魔神大护法倾天。” 倾天与秦江月一战,薛琮来帮忙,死在倾天骨翅之下,秦江月确实亲眼所见。 人人都说薛琮是为他死,但当时的战局,更像是倾天在见到薛琮后目标转换,比起杀死秦江月,他更想弄死薛琮。 秦江月几次诱敌失败,薛琮重伤之下,没几天就死了。 薛宁做那个梦,或许是他死前来过这里。 可他那时都起不来了,去见女儿最后一面的力气都没有,如何还能来到这里? 秦江月最后还是让慕不逾走了,他没撒谎。 至少在薛琮之死这件事上,并未有其他的隐瞒。 “我这里有样东西。”秦江月取出一个丹瓶,递给薛宁道,“服下之后可让人在一个时辰内不能撒谎。” 薛宁接过丹瓶,望进他的眼睛。 “你找个机会给慕不逾或者大长老服下,问你想知道的事。” 薛宁纳闷:“你刚才怎么不直接给府主服下?” 秦江月反问:“你想让我听?” 这些事太私密了。 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薛宁或许不希望更多人知道。 秦江月做事就是这样,细致周密,谨慎克制,妥当是真的很妥当,但未免叫人觉得少了些活人意气。 薛宁摩挲着手里的丹瓶,“没什么是你不能听的。”她将丹瓶收起,“等我问到,咱们再一起商量要怎么办。”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98节 “你想怎么办,自己决定便是。”秦江月却坚持道,“我能做的只是助你达成心愿,而不是干涉你的决定。” 薛宁垂头阖了阖眼,低声问:“仙尊这般为我……我又要如何报答?” 秦江月想说不需要报答,他们这样的关系,若还要分个谁多谁少岂不生疏。 可薛宁已经抬起头,风吹得她发丝乱飞,她手落在他胸口,透过交领轻轻探进去。 “不如我以身相许?” …… 秦江月是剑仙。 剑仙战意是剑修的数倍。 甫一被人如此亲密接触,他会下意识地反击回去。 薛宁直直地与他对视,秦江月的战意隐忍逐渐转变成难以言说的情绪。 “我待你之心,不需你有什么回报。” 他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 “那如果我非要这样报答你呢?”薛宁更近了一些,人几乎与他贴在一起。 她好像喜欢上看他隐忍克制心绪跌宕的样子。 特别中意他紧绷唇线,自持而又矛盾的神态,每次看都觉得心潮澎湃,血液沸腾。 怪变态的。 秦江月感知着她快如迅雷的心跳,喉结动了动,悦耳的音色里带着一股奇异的缠绵。 “这不是报答。” 他纠正:“这是恩赐。” 薛宁本意是自己调·戏人。 结果被四两拨千斤,狠狠反击回来。 晕头转向地离开,晕头转向地休息疗伤。 直到站在拜见大会的首排,她还是有些晕乎乎。 秦江月的位置是仙府最高的十三级阶梯御座,慕不逾退到左侧,右侧是聂槃,再往下是各仙宗首座的位置。 除此外,所有拥有拜见剑仙资格的弟子都站在高台之下。 淡淡的仙灵薄意弥散在周围,剑仙还没到,只是这样等待他,他们就觉得境界松动大有进益。 薛宁的位置说来有些尴尬。 她在第一排,除了她,这一排都是仙府弟子。 秦白霄,温颜,慕妏,还有两位面生的师兄。 他们都穿着仙府弟子服,唯有薛宁不一样。 她拽了拽衣袖,感知到身后探究的视线,后脑勺都快戳出一个洞了。 鉴于秦江月还没来,底下的纪律也没那么严,还有人低声对话。 薛宁后背忽然被拍了一下,她激灵一下回过头,看到银心和银枫。 他们穿着合欢宗的紫衣,在其他仙宗审视的目光下欣喜又讶异地和她打招呼。 “阿宁?真是你?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但小枫说肯定是你。” 银心并不介意别的宗门如何看他们,她都习惯了,倒是银枫,这是成年后第一次下山,还要参与这样的盛会,身边都是各仙宗的首席弟子,他被看得着实紧张。 “阿宁。”银枫轻声道,“你还好吗?在这里见到你真是让人高兴。” 薛宁也很高兴见到他们,笑着说:“我好着呢,你们来多久了?” 他们寒暄起来,一副熟稔模样,再加上薛宁在仙府时多年深居简出,其他仙宗首席弟子见过她的人属实不多,所以慢慢也就以为她是合欢宗的人。 合欢宗的人怎么跑第一排去了?众人眼露疑惑,奇怪对视,倒是蓬莱少宗主张止并不奇怪。 从当时仙府慕府主与刚出蛇腹的薛宁交谈密切程度来看,她何止能站在第一排。 站到十三级高位上去,慕府主怕是都允许。 张止并不知道薛宁和剑仙如何,只当她和慕不逾有关系。 合欢宗的女弟子……本事果然不小。 但她活着就好。 别人修习什么功法与他无关,人各有道,共事一遭,她没陨落那便好。 张止红衣冶艳,梳着高马尾,因斩杀了大妖一事在弟子中扬名,就站在第二排。 薛宁和合欢宗的人热烈交谈,他几次看过来,她一点都没反应,好像完全没发现他的存在。 张止低头看看身上红衣,以前总觉得蓬莱红衣过于显眼,如今又有些怀疑人生。 这都看不见吗? 第一排的温颜脸色不太好,身子还很虚弱,是靠秦白霄和慕妏照料才能安稳等待剑仙。 薛宁那边那么热闹,她也被吸引注意力,静静观察那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慢慢竟有些气力了。 她怔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明白,为何衰败微末之时,大师兄愿意和薛宁在一起。 薛宁没发现张止,却对女主的视线万分敏锐。 她迟疑片刻还是看了回来,两人对视,冰山美人露出一个笑容,仍有些羸弱,但只有善意。 薛宁没有犹豫,也朝她一笑,两人之间看起来没有任何矛盾可能。 秦白霄紧握的手缓缓松开,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居然背后冒汗了。 都不知道自己是担心薛宁不理会师姐,师姐伤心多一点。 还是怕薛宁见到师姐心里不舒服多一点。 有些出乎薛宁预料的,是和温颜站在一起的慕妏。 她并未去人间平魔,只听人传回薛宁做了什么义举,她其实不太相信薛宁有那般大义,可那么多双眼睛看见了,大家不会胡说。 慕妏视线幽怨又嫉妒,薛宁不管这些,慕妏却主动靠了过来。 “?”薛宁警惕起来,大小姐想干嘛?这么多人,不会要动手吧? 她现在与她有一战之力,怕是不怕的,可真打起来没有任何好处,不过被人围观。 慕妏贴近她,先是挑剔地扫了扫合欢宗的两个弟子,见到银枫时眼神稍有变化,转瞬即逝。 “你。” “我。”薛宁指指自己。 秦白霄握剑走来,想说话,被慕妏一挡。 “我又吃不了她!”慕妏瞪着薛宁,凶巴巴道,“我只和你说一句话。” “什么话?”薛宁开始好奇了。 慕妏恶狠狠道:“想不到你可以在思过崖九层待一个月,之前是我小瞧你了。” 她也去过九层了,是被父亲罚去的,不过七天时间,她觉得自己死了八回,可一直被她视为废物的薛宁住了一个月。 “还有这次平魔你也很是了不起,但我不会输给你的。”她挥舞拳头,“我敬你是个厉害女修,但不代表我就忘了你以前的所作所为,以后我还是会盯着你,这次仙门大比进了秘境,我也不会输给你!” 大小姐说完就转身走了,秦白霄观察薛宁神色,轻声道:“她性子如此,你不要放在心上。” 薛宁未曾作答,是银心皱眉道:“好好站在这里,被人来搅和一通,没道理不放在心上吧?你们师兄妹关系好,秦师兄可以让着慕师妹,但不该以此来要求我师妹。” 秦白霄素来少和合欢宗的人对话,此刻不得不在意:“你师妹?” 银心还以为薛宁在仙府无依无靠,哪怕混得第一排,也被仙府的人挤兑。 她可没少仙府的人冷眼,生怕薛宁委屈,瞬间如母鸟一样把薛宁挡在身后护着。 “是,我师妹!怎么了?秦师兄的剑虽然厉害,可真要打起来,我不见得会输。” “这是怎么了?” 一个悠闲的声音响起,“白霄师兄与合欢宗的师姐怎么就要打起来了?” 众人回眸望去,是一男子坐着轻纱白轿而来,抬脚的是四个纸人,纸人个个法力高强,一看就是道君制作的傀儡。 如此典型的出场风格,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江太阴。 原身从前比着过的死对头,江长老的独子。 江太阴从白轿上下来,蓝衣若水,长发整齐地全部束在玉冠中,杏眼和善懒散,对上薛宁视线。 是她啊。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江太阴的位置也在第一排, 江长老是炼器大师,性格有些避世,她鲜少走出炼器阁, 今日盛会也没打算出来。 江太阴随母姓, 父不详, 但没人敢小看他。 修界最看重力量, 母亲强大,也就没人那么在意你的父亲究竟是谁。 江太阴继承母志, 也是器修,之前温颜在后山照顾了秦江月几日, 所住屋舍都是他制的法器。 他慢悠悠走到慕妏身边站定,温颜和慕妏之间的位置属于他,他和慕妏算是仙府里真正的公子小姐,实力超凡的仙二代, 薛宁这样的,在薛琮还活着的时候尚可算进去,薛琮死后她那么作妖,他们是很不屑和她一起被人提及的。 仙府弟子都很避讳将他们相提并论, 直到后面薛宁暴毙又奇怪复活, 甚至救下那么多性命,这个名字才又在仙府中流传起来。 江太阴这人和原身很不对付,可以说是从小打到大——原身大部分时间都在挨打。 薛宁不想和对方有什么交流, 这第一排着实和她犯冲,反正只是拜见大会, 她去后面站着好了。 “咱们去后面。”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99节 薛宁拉住银心的手, 要和她一起走,更坐实了她合欢宗弟子的身份。 秦白霄紧锁眉头, 紧紧抓住她的手臂,知道这个场合不宜问太多,所以只说:“要去哪里?你的位置在这里。” 银心惊讶地看着无争仙府这位天之骄子。 哪怕总被优秀的兄长遮挡光芒,可谁也不能否认秦白霄亦是仙府弟子中的佼佼者。 银心是合欢宗大师姐,修为是这一辈弟子里最拿得出手的,对上秦白霄这等战意凛然的剑修,也是要心里打鼓的。 她对秦白霄的印象就是那种特别典型的剑修,沉默内敛,冷淡疏远,除了他的师姐温颜,就没人看过他的好脸色。 有几次一起在前线对敌,她还承过对方的恩情,可她道谢的话都在嘴边,秦白霄一个眼神都没扔下来,快如迅雷地离开了。 需要承认的是,被秦白霄英雄救美那刻,银心是心神荡漾的,但下一瞬看着他的背影,人就完全荡漾不起来了。 这样一个人居然主动和阿宁有肢体接触,手还抓得那么紧? 银心眼光如有实质,盯得秦白霄有些不自在,可他也没松手。 “仙尊和府主马上就到,你别乱走动。” 他压低声音,是劝慰的语气,如此的…… 银心不知如何形容,但她觉得这里面有瓜。 她一向不吃好姐妹的瓜,所以打算出手助薛宁脱困。 她看见了,好姐妹汗毛都竖起来了! “秦师兄。”银枫比姐姐反应更快,尽管他有些怵这位剑修师兄,可还是站到了薛宁身边,“阿宁她要和我们一起,前面的位置若有其他同道想要,想来阿宁也不会介意互换。” 秦白霄冷面望来,合欢宗女修也就算了,男修是怎么回事。 “你叫她阿宁?”他冷不丁道,“你们很熟?” 银枫睁大眼睛,妖娆的眸子里水光潋滟,一看就很不端庄。 秦白霄紧蹙眉头,听到薛宁开口:“一个位置而已,并不重要,别磨磨蹭蹭了,我本来也不想站在那里,你寻别人补上,或者干脆空着都行。” 竟是认同银枫的话。 银枫含着水光的眼睛瞬间妩媚起来,羞涩地让开一个身位,意思是让薛宁过去。 秦白霄的手被薛宁挣开,他看了一眼掌心,将手负到身后。 薛宁介意什么,他也意识到了。 “都在看什么?” 秦白霄冷酷之名各仙宗皆有耳闻,他目光一扫过来,众人立刻眼观鼻鼻观心。 除了江太阴和张止。 “我竟不知道,薛师妹离开仙府后竟是拜到了合欢宗门下。” 江太阴这时开口,音调悠扬,懒懒散散,眼睛都不太睁得开,像是困倦极了。 “嗯,确是一个好去处,很适合你。”他意味不明的话可不算是称赞。 银心突然浑身不舒服,她脑子灵活,已渐渐察觉薛宁的身份,但还是维护着她不曾让开。 “修道之人在哪里都是修行,自己觉得适合便是适合,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他人最好不要妄加评判,以免业障缠身。” 开口之人有些特殊,只听嘶的一声,弟子们多多少少都看了过来。 薛宁也望过去,温颜站在江太阴身边冷淡道:“江师弟有空不妨操心一下自己,今日拜见仙尊,你此等着装是否不太得体。” 所有仙府弟子都穿着弟子服,只有江太阴不是,温颜一提醒,江太阴神色收敛了一些。 “我这就换了。”他手上戴了玉镯,轻轻一晃,衣裳就变了。 “师姐说的是。”慕妏也开口,“江师兄你哪儿那么多话,人家既然已经离开仙府,去哪里都是她的自由,好与坏自己承担就好,我父亲总说不得妄议他人,看来江师叔没教过你。” “慕妏。”江太阴蹙眉。 “你要是觉得我说错了,就是去找我父亲,这是他的原话。” 江太阴憋气,他说什么了,一个两个就这样? 一直没吭声的两位仙府师兄也开了口:“薛师妹大难不死,修为进益,想来确实是找到了适合自己的道法。这次在凡界也要多谢薛师妹相助,不然死伤不会那么少。” 江太阴这会儿也想到关于薛宁的传闻。 围观的人也意识到这位就是在凡界庇护凡人,抗争魔神的神秘女修。 江太阴凝望薛宁,她脸色还是不太好,看得出来伤势未曾痊愈,他一时有些语塞,半晌才抱了抱拳道:“是我话多了,对不住,几位请。” 语气客气了不少。 薛宁:“……”这次回来,仙府中人对她的态度都发生了一些转变。 其实他们本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原身剧情后段做出来的事,因为薛宁到来都没有发生。 经过凡间那一遭,众人哪怕还是不甚欣赏她,倒也不会再先入为主地恶语相向。 包括江太阴。 登临大道者无不心怀天下,豁达超然。 他们修仙修道,修的也是自由气象,果敢利落。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吝于承认,也不惧于担当。 薛宁这次顺利站到了合欢宗队伍里,银枫很是欢喜,脸红红的,纯欲交织。 银心却心事重重。 “阿宁,我方才有些冲动。”她抿抿唇低声道,“或许要给你带来麻烦,要不然你还是站回去,别同我们一起。” 薛宁看看周围,合欢宗的位置和其他宗门间自有一条三八线,这时她终于看到了张止,张止朝她点点头,便收回目光看着前方。 这让她想到对方在蛇腹里得知她可能是合欢宗弟子时的反应。 银心担心的也是这个。 “有此疏漏实属不该,我应先问过你的意思再开口。”银心皱着眉,“你别介意他们的眼光,我来帮你解释清楚,你快站回去吧。” 她起先是想维护她,后面又想到自身原因。 她生长在合欢宗,习以为常,也不放在心上,可薛宁就不一定了。 “改日姐姐再请你吃一顿好酒,给你好好道歉。”她充满歉意。 薛宁按住她的手:“好酒我记着,但只是我们聚一聚,可别说是什么道歉。” 她坦坦荡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合欢宗没哪里不好,我与合欢宗几位师兄师姐并肩作战过,最清楚你们的气节。温颜师姐方才不是说了?修道之人在哪里都是修行,贵在适合自己。我如今无门无派,站在前面确实很不自在,银心姐姐是帮我忙,我谢你都来不及。” 银心听着越发惭愧,觉得薛宁就是安慰自己。 好在乱子很快终止,因为慕不逾先到了。 作为仙府首座,他的位置就在剑仙左侧。 慕妏瞧见父亲很是兴奋,一脸憧憬,与有荣焉。 慕不逾朝下淡淡一扫,挥动手中圆月法器,勾起一道灿幕的虹光。 虹光为号,各首座的位置上都有了人。 “恭迎仙尊。” 慕不逾最先施礼,其后是各宗首座,再是高台下几百名弟子。 薛宁混在合欢宗队伍中下拜,很快感知到熟悉的灵力安抚。 哪怕未曾抬头,也知道是秦江月到了。 仙之所以称之为仙,便是所到之处皆有神仙气象。 秦江月一出现,仙气自然而然地铺开,所有修仙者无不歆羡仰慕。 这就是他们追寻的大道。 神族仙族陨落数万年,魔神统治六界,修士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局面,其实已经没有信心真的还有人可以登临大道了。 修士一代换一代,更换太快,如今的他们也没见过当年真正的神仙气象是何等模样。 能有机会沐浴在真正的仙气之中,这等对大道实质化的憧憬,既稳定了他们的道心,也令他们顿悟进阶。 薛宁也隐隐察觉到境界松动,已然要到筑基五层。 筑基共九层,第九层时便是大圆满,随时可能结丹。 在慕不逾的唱声中,众人得以抬起头来,有机会直视剑仙真容。 剑仙在最高的十三级御座上,这里全都是修士,倒也不影响看清楚。 他们比较担心的是剑仙会介意被探及真容,会不喜这等冒犯地凝视,已经做好了什么都看不到,甚至是被刺到双目的准备。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秦江月安之若素地坐在那里,云袖锦衣,高冠博带,衣袂翩跹。 眉心凌厉剑印深刻而威严,风拂动他腰间悬玉,叮咚作响,如仙鸣乐,入耳静心,令人灵台清明,业障全消,心神大定。 他没有拒绝任何一双眼睛。 因是剑仙,他的气质肃杀冷酷,华丽淡漠。 可他任由所有人观察注视的行为是温柔甚至慈悲的。 这便是神明。 杀意与慈悲并存,雷霆雨露,尽是天恩。 薛宁手脚有些麻痹,其他人似乎也是这样,这段“对望”时间过长,即便秦江月并不抗拒,凡修也有些承受不住。 慕不逾适当地开口:“低头。” 众人如梦初醒,谦卑激动地低下头来。 薛宁没有。 她还是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她眼神炙热滚烫,他偏头思索片刻,缓缓站起来,让她看得更清楚些。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00节 只是触及她所站位置,身边那合欢宗男弟子,他曾通过庙宇神像见到过他的殷勤。 秦江月目光顿了顿,重新坐下,脸上蒙上了一层薄雾。 薛宁:“?” 怎么突然不给看了? 她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慕不逾再次开口,开始说一些场面话。 听得出来他不太想说,但还是勉为其难地唱词,尽是恭维和道经,念得薛宁脑壳疼。 所以到底为什么突然不给看了啊? 直到衣袖被拽了拽,薛宁才猛地意识到问题。 银枫极小声在她耳边说:“阿宁,你怎么还在看前面,你还能看清仙尊的模样吗?” “……看不清了。” 银枫有些失落:“我方才只敢看一眼,仙尊不愧是仙,当真是神明之姿,玉骨冰肌。” 他的失落来自薛宁都看不清了还是盯着前面,以及本身的自惭形秽。 “我辈小修,难及仙尊风采万分之一。”银枫有点心酸。 可薛宁好像听不到他的心酸,深以为然地点头:“确实,谁也比不上他。” 啪,这是银枫心碎的声音。 另一边的银心听了全程,只觉头热。 众所周知,剑仙曾经的化身是无争仙府的潮凝真君。 潮凝真君陨落前有个未婚妻。 那个未婚妻名叫薛宁,在真君陨落后不久被无争仙府公告暴毙。 不难从之前仙府中人的对话中猜到,真君的未婚妻没有死,其中肯定是有什么内情。 而这个未婚妻本人,现在就站在她身边。 银心恍惚想起那时逃命途中,薛宁泣不成声地和她提起那位温柔强大却短命的夫君。 那个人是谁,眼下也有答案了。 咱就是说,虽然她是合欢宗大师姐,阅男无数,可是…… 方才对仙尊那惊鸿一瞥,以及当年有幸见过潮凝真君的那几面—— 银心扪心自问:比起阿宁妹妹,我从前过的都是什么清汤寡水的日子啊??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学生在底下交头接耳, 自以为隐蔽,老师在上面其实看得清清楚楚。 慕不逾不耐烦做这些致词,觉得繁琐又冗长, 可他这样的身份又必须承担这个责任。 他都这么勉为其难了, 下面的人居然还不好好听? 尤其是薛宁, 站在合欢宗弟子里面就算了, 还和那面含春水一看就很不正经的合欢宗男修亲密交谈,将他放在哪里, 又将仙尊放在哪里? 她当真是本性难移,胆大包天。 慕不逾莫名气不顺, 直接停了原本的话,盯着台下:“薛宁,你来讲讲,本座方才都说了什么。” 所有目光瞬间集中在薛宁身上, 只有秦江月的目光转到了慕不逾身上。 慕不逾假装感觉不到,秦江月偏了偏头,轻抚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每抚一下, 慕不逾都犹如千金压顶。 薛宁忽然被cue, 神色迷茫了一瞬,对上慕府主冷漠针对的眼神,也知道怕是自己不专心听讲被发现了。 ……他确实不知道她都说了什么。 为难地转头, 发现银心也一脸迷茫。 行,这个也没听。 银枫更别指望了, 他刚还和她说小话呢。 慕不逾整这一出, 让她想起以前念书时的校长发言。 还怪怀念的。 第一排的秦白霄倒是认真听了,想帮忙, 却因为距离有些爱莫能助。 张止挪动了一下步伐,刚要开口,就听薛宁声音响起。 “府主的金科玉律,晚辈不便重复,便只说说感想吧。” 慕不逾就知她什么都没听,还真是不将他的任何放在眼里。 他待要发作,薛宁就拿她的所谓感想堵他了。 “府主此番发言深奥玄妙,宽严相济,晚辈和所有同门听完都获益匪浅,思想境界上有了质的飞跃。”薛宁口若悬河,舌灿莲花,“虽然府主说得不多,却每一句都蕴含大道之理,值得我等回去细细品味体会。我斗胆在此建议各位同修们,以热烈的掌声,感谢府主的发言!” 慕不逾都懵了。 底下的人也都愣住了。 薛宁看他们不动,又道:“愣着干什么,鼓掌啊!” 众人回神,下意识跟着鼓起掌来。 “不够热烈,再热烈一些,让府主感受到我们的真挚!” 于是大家鼓掌鼓得更用力了。 慕不逾:“……”一口气堵在心口,撒不出来,快要憋死了。 说来奇怪,听她那虚假的恭维,心情居然还真是回转一些。 后面的话也不用说了,薛宁都直接给他结尾了,还说什么? 慕不逾也实在扛不住剑仙的威压,草草结束发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下去了,就说明该主角出场了。 化剑清妙仙尊。 方才还喧闹的底下陡然安静下来。 掌声消失,银枫还在佩服薛宁:“阿宁你真有办法,方才我真是担心死了。” 薛宁心说我那也是骑虎难下,小枫你别再靠过来了,我现在总算知道秦江月为什么突然不让看了,这会儿他甚至连话都不想说,直接闪身走人了。 简直是一种明示。 薛宁尽量和银枫保持距离,将目光投向银心,银心了然地把弟弟拉回去。 “小枫,阿姐有话跟你说。” 剑仙一言未发直接离开,众人虽然惊愕无措,但也没有过于失望。 那毕竟是剑仙,做什么自有仙尊的道理,他亲自过来,允许众生随意探及真容,听了半天慕不逾的开场白,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现在他走了,他们虽然遗憾没听到剑仙振奋人心的发言,却也觉得还好。 后面就是万佛法寺纨念法师说起一月后的仙门大比,此次大比十分特别,寻常探寻秘境,是允许组队共行的,可以算团队积分,也可以算个人积分。 但这次只能算个人,进入秘境后还会随机变换弟子外貌,以免认出彼此违规组队。 在秘境中,每人只允许携带一样法器,且不能是自身的本命法器,都是仙府提前准备好的。 等进了秘境,若寻到更趁手的法器,那也算自己的本事,可以随意使用。 大比结束的标准,是看谁先达到一千积分,或者谁先拿到本次大比最大的彩头——天玄丹。 天玄丹,薛宁在原书里看到过无数次的宝物,修士修仙,寿数也不能说是真正的长生不老,但服下天玄丹就是真正的长生不老之身。 哪怕一直不进阶,也不用担心天人五衰寿数到头。 这可比大比后各仙宗首座奉上的至宝更吸引人,一听就是剑仙给的。 薛宁不禁想到已经死去的人皇,他此次前来无争仙府的目的,就是为了要一颗长生丹。 可惜他注定是拿不到了。 人皇一行出现的意外,仙府的戒律堂仍在调查,江湛还带着人皇的幼儿住在仙府,说来她也几日没见了。 江湛听到天玄丹的消息,不知作何感想。 “秘境范围会随时间推移而缩小,届时留在范围之外的弟子皆会淘汰。若无人能在此次大比中寻得天玄丹,则以最终留在秘境中的人为此次魁首。” 纨念法师说到这里,规则基本就讲完了。 简单来说,这次仙门大比就是装备全靠捡,单人大型cosplay吃鸡比赛。 反正薛宁是这么理解的。 拜见大会因为剑仙提前离场很快结束,银枫还想拉着薛宁叙旧,但银心控住了他。 “阿宁,你有事便先去忙,回头信符联络便是。” 薛宁记挂着秦江月,很快和她道别离开,银枫念念不舍,被银心敲了一下脑门。 “你还没看明白吗?之前是我糊涂,当阿宁真是什么散修,还想拐带她到合欢宗给你做道侣,现在你可别想了。” 银枫是年纪小,但不是傻,自然明白阿姐为何叫他不要想。 “阿姐误会了,我也没想什么,只是想和阿宁做朋友,说几句话。”银枫面露委屈之色,“这也不行吗?” 银心哑口无言,半晌才狠狠瞪他一眼:“你这招数都用我身上了,我看你是皮痒了!” 银枫展颜一笑,哪里还有方才的委屈之色,但眼底还是流露出不甘。 “……真是不公平。”他喃喃着什么,没让阿姐听到。 既不能寻阿宁,那这里待着也没意思,他刚要走,迎面撞上慕妏,这位仙府大小姐,阿姐千叮万嘱莫要招惹,银枫敬而远之,谁知这也能惹到大小姐。 “你躲什么?我好好走路,作何一副避入蛇蝎的样子?你看不起我?” 银枫茫然地睁大眼睛。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01节 慕妏指他:“好大胆的合欢宗男修!报上名来,让我知道你是谁!” 银心按住弟弟匆匆离开,慕妏没问到名字,跺了一下脚。 秦江月如今在仙府的住所,是从前镜湖的位置。 他复活之后镜湖变成了一个天坑,仙府引水将天坑填满,建了座水上仙阁给仙尊居住。 秦江月对住处并不挑剔,与其住在这里,他更想去之前住的后山。 不过薛宁修炼需要灵力,那还是这里更合适。 薛宁回到仙阁时,在门口见到一个刚刚想到过的人。 是江湛。他身子高挑却单薄,哪怕披着大氅还是瘦削羸弱。 薛宁跑来的脚步声不算小,他回眸望来,长发飞扬,诗画写意。 他怀中抱着个声音微弱的男婴,苍白的面上有些落落寡欢。 ……?? 怎么一副被抛弃的下堂夫模样? 薛宁被他眼神搞得很不自在,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这半步让江湛脸色越发难看。 “你回来了。”他主动开口打破僵局,声音很轻,听起来没什么力气。 从初见开始,他就一直身上有伤,一个凡人,几次三番遇险,到如今居然还□□地活着,也是不容易了。 “你来这里……”薛宁瞟了一眼金雕玉砌的仙阁,“求见仙尊?” 总不会是来找她的吧? 江湛停顿了一下,点头:“是,但仙尊似乎不想见我。” 话音方落,只听阁内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本尊何时说过不见你。” 江湛:“……”他是没说,他只是沉默不语,不准靠近,用行动拒绝。 一听秦江月的音调,薛宁就敏锐地捕捉到他细微的不快。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高兴了也不说,总是藏着掖着,被你发现了,可能还要否认。 他不擅长外泄情绪,也不想被人探及情绪,总觉得那是错的。 虽然开口应答江湛了,他也没有真要和对方面对面的意思,只隔着仙阁缭绕的仙气和那扇紧闭的殿门道:“来此求见所为何事。” 江湛和薛宁对视一眼,抱着婴孩恭谨道:“在下江湛,是凡间周朝的齐王。怀中乃是此次人皇意外后留下的遗孤,是周朝未来的人皇。” 他语气恳切,字字坚定:“在下来此,是想求仙尊救这孩子一命。国不可一日无君,拜见过仙尊后在下便得要带着他回凡间去。可这孩子先天不足,经过之前那一战更是气息微弱,眼瞧着便不好了。” 先天不足? 薛宁走过去拉开襁褓看了看,男婴脸上青紫,呼吸微弱,左手手腕之下,竟然没有手。 她倏地抬眸看江湛,江湛为难道:“之前没和你说,实在是事关皇家秘辛……人皇体柔,今年才得这一子,这孩子出生便肢体不全,是个残疾。要为皇者怎可如此?是以人皇才不得不来这一趟,面上是寻不可能得到的长生丹,内里只是为了给孩子医治这残疾。” ……原来如此。 “可这样的事,也不是非得麻烦仙尊。”薛宁眨眨眼,“你找我不就好了?我试试看,兴许能帮他长出手来。” 江湛怔了怔,低声道:“你若可以,那自然是好事。但之前也不是没有其他修士试过,来这里之前我还寻了云归峰的孙长老,都没办法治他的手。” “天残便注定他无人皇之命,以修士之法为凡人治愈天残,不但有碍因果,也不被天道允许。”秦江月这时开口,“他身上人皇紫气淡泊,倒是你身上紫气凝聚,是为皇之相。” 江湛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开口。 薛宁看看自己的手,最终只是给男婴补了口气,让他哪怕不能四肢健全,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该说的秦江月都说了,薛宁做完这些就朝江湛点点头,越过仙阁前的寒玉桥,走进了主动为她打开的殿门。 江湛就这么看着她进去。 那寒玉桥,他身为凡人,只是稍稍靠近就遍体生寒,仿佛下一秒就会窒息而死。 但薛宁走得轻松随意。 那扇不为凡人开启的殿门,在薛宁还没靠近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 ……如今人人都知道,剑仙是潮凝真君归来。 到了修界,江湛也知道了薛仙君和江家先祖生下了一个女儿,正是潮凝真君曾经的未婚妻,名唤薛宁。 她与仙尊的关系,眼下看着,只比传闻更亲近,绝无什么矛盾。 江湛抱紧怀中婴孩,替他细细拉好襁褓,敛眸离开。 仙阁内,薛宁趴在窗沿看他背影。 “他什么时候离开?” 秦江月过了一会才说:“明日。” “这么快就让他走了?” 秦江月看过来:“你想多留他几日?” 薛宁起身看回来:“我担心的是人皇的意外。他虽然不是唯一的目击者,但是目击者里唯一可以说话的成年人。” 小皇子这个目击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你疑心他。”秦江月正坐在蒲团上理他的法器,那根由薛宁精心妆点过的花枝。 薛宁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缓缓靠在他身上,仰头望着他,眼神很是新奇。 “我只是不放心。”她徐徐说,“戒律堂如今还没给出结果,他是不是应该留在这里等查清楚了再走?” 她没说不放心的是什么,这也是一种答案了。 她不放心的是任何可能存在的结果。 秦江月放下花枝没有说话,他那么周密谨慎的人,肯定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更别说这件事还和江家唯一的子嗣有关。 江家毕竟是薛琮妻子的母族,薛琮怎么说也做过他化身的师尊。 “走了也好。”半晌他道,“有的事只有放开手才能看见它发生。” 薛宁思索了一下,觉得有道理。 她手缓缓向上,捏住他的衣袖,人靠得更近了一些,身子趴在他肩头,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说话。 “师兄。” 是个久违的称呼,微微沙哑的女音将这个称呼念得宛转低徊,蛊意横生。 “你不让我看你的脸,又匆匆离开,为什么呀?”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这一个“呀”的尾音, 轻轻柔柔地送到秦江月耳边,他半个身子都麻痹了。 “又喊我什么。”他转开头抚了抚耳朵,麻痹没有半分缓解。 “啧。”薛宁环住他的肩膀, “转移话题?我可太了解你了, 不想回答或者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开始转移话题, 但今天话题转移的不够丝滑啊师兄。” 秦江月转回头来,固执地盯着她问:“为何突然喊我师兄。” 好像很在意她没有亲近地唤他名字。 薛宁眨眨眼, 离得更近些,拿鼻尖蹭了蹭他, 轻声道:“因为想让你唤我师妹。” “……”秦江月微微颦眉,有些不解,“为什么?” 师妹会是比名字或者阿宁更亲近的称呼吗? 他可以叫很多人师妹,再喊她师妹的话, 又有什么特别? 薛宁有些抱怨:“这叫情趣,你果然不懂。” 秦江月沉默下来,他若是懂,她反而会更生气吧。 薛宁偎到他怀里, 手拉扯着他腰间衣带,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工整端庄的衣裳都被她弄乱了,他抬手想整一下, 被薛宁把手拉开。 她爬起来一些,看到他脖颈处留着的齿痕, 笑起来:“这个其实可以不用留着了, 我都有这个了。”她意有所指地点了一下他的眉心。 秦江月拉了拉衣领,发丝从肩膀滑落, 丝丝缕缕的柔软微凉,让薛宁没由来的熨帖。 她叹息一声,靠着他的颈窝,取暖一般的蹭了蹭,像什么需要哺育的小动物。 秦江月整理衣衫的手忽然就顿住了,因着这一声熨帖的叹息,修长如玉的手便滑落下来。 她想如何,便如何吧。 薛宁接下来的动作就很顺利了。 一会摸摸他的玉冠,一会又搂楼他的腰,再或是将手指探进他的腰封之中,感受着衣料下腹肌的线条起伏。 那种女子手在他身上留下的窸窣响动,轻微得很,他却恼恨自己耳力过好,听得过于清楚。 “够了。” 秦江月闭上眼,唇瓣微掀出声制止她的动作。 薛宁阖了阖眼,听是听见了,可完全没照做,手已经往他锦袍下摆上去了。 今日不知为何,突如其来地想碰他。 不仅是碰平时可以碰的地方,更像碰他最禁止所在。 那个他身上最能代表两人之间冲破所有组个,直达底线的地方——想要知道它是什么样子。 也很想知道,他被触碰那里后是什么样子。 这样的想法前所未有的高涨。 薛宁小心翼翼地掀开衣袂,将手探进去,眼睛始终观察着他禁闭双眸的俊美脸庞。 这个人看上去还是如水一般平静,可他开口的声线紧绷自持,充满拒绝。 “停手。”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02节 薛宁没有停手。 她有点想试试看,她非要如此的话,他会如何。 就像孩童试探父母的底线,她无法从其他事情上确定他可以为她妥协到什么地步,但好像可以从这里尝试。 “你到底还是没有回答我,拜见大会上为何忽然不让看了。本来应是要和弟子们说些什么的,突然又一声不吭地走了。” 薛宁的手一点点下移,语调变得有些飘忽不定。 秦江月倏地睁开眼,盯着她的眼眸,锐利冷峻的双目格外明亮。 他没有回答,只是注视她,眼神像审视、忖度,又像是在权衡。 只是这么一个眼神,好像所有的阻隔就已经提前被打破,他整个人仿佛诗画有了真实感,神仙与人欲交织,不再那么遥不可及,真的落在了她面前,气氛极致沸腾炙热起来。 薛宁还要再问,忽然被他按住手,重重压在她一直想碰,但绕了半天什么都碰了,唯独还是不敢碰的地方。 触手一片热意,薛宁身子猛地一颤,眼睛瞪大,面上爬满了绯红颜色。 “你想碰的,让你碰了。”秦江月声音沙哑,克制,低沉,“我不想说的,别问了。” 薛宁眼睫颤得飞快,手下缓缓用力,秦江月额头青筋都起来了。 “这是个交换吗?”她尾音战栗。 交换。 做什么交换。 秦江月放弃了。 他松开手,闭上眼不说话了,那些言语的艺术或强势的拒绝在她这里好像都用不上。 薛宁的手忽如烫到一般抬了起来,僵在空中,茫然睁大眼眸:“还能动。” “……” 秦江月倏地站起来,腰封已然松了,宽袍散落开,什么玄机都不会暴露。 “时不待人,大比就要开始,你该赶紧把伤养好,专心修炼。” 提到正事,薛宁僵住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她抿抿唇,一时有些说不出来话,终究也是纸老虎,纸上谈兵她行得很,真的上手…… 剑仙不愧是剑仙,美男子的身上就没有一处是不完美的。 之前的她是都不敢想,现在她可太敢了。 “你在想什么。” 前方还真响起冷清的问询,薛宁摸摸脸,把那些带颜色的画面收起来。 可她的眼眸还是温温柔柔,脉脉含情。 “想你。”她顿了顿,补充,“跟我。” 秦江月正事都说不下去了,到底是没经过这般撩拨,人比她方才还要僵硬。 薛宁清清嗓子,走到他身边,仰头道:“何必吃味?我与别人,断不会像和你方才那般。” 她很小声道:“我只会和你这样。你介意的人也不过是一位好友,是姐姐的弟弟。” 秦江月半晌无言,几次启唇,最后都说不出一个字。 薛宁等了半天没有回应,有点失望时,发觉自己手被牵住了。 不是寻常那样整个牵住,是一根一根手指,一点点牵起来,说是牵手,更似缠绵撩人,每一下手指的接触,都带着旖旎缱绻的味道。 薛宁呼吸急促起来,往前一步埋进他如云堆砌的宽袍之中,闻着独属于他身上清冷的气息,瓮声瓮气道:“你走什么呢?方才那般,为何不直接与我亲近呢。” 她居然还提。 秦江月仍是一言不发,只是攥紧她胡作非为的双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有些疼了。 薛宁吸了口气,秦江月却没有如常那样松开。 薛宁不禁抬起头来,缓慢地眨了眨眼:“你那时明明说了什么都可以,我只是好奇你为何都这样了还要忍耐。” “……我又不会拒绝你。”她后面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秦江月只觉过往修炼斩三尸着实失败。 “我有时奇怪,师妹好奇的事情怎会那样多。” 他开口了,措词里唤她的称呼,叫她人都愣了愣。 她之前才说了这是情趣,他以前都没叫过,现在却叫了。 他是以情趣的目的叫的。 意识到这一点,薛宁自脚底升起一股直窜脑海的麻意。 “忍耐不是为我,是为你。”秦江月一字一顿,字字清晰,“你如今伤势未好,修为也太低,若与我行房,根本承受不住我的真阳。” 薛宁脸上瞬间没了表情。 她都听见了什么。 这还是那个稍微撩拨都经受不住的人吗?什么行房什么真元,好多虎狼之词,这般直接,薛宁如烧开的水壶,脸颊又红,头顶几乎真的要冒出烟来了。 “你。”她吸口气,手足无措地退开一些,窘迫之相让秦江月看得清清楚楚。 秦江月欣赏了一会儿,紧绷的肩胛放开,抓住她不知该往哪里放的手,极慢地说:“我等你出秘境。” 薛宁捂脸推拒:“别说这种话。”好像在立flag。 看她这样,秦江月也就不再说了。 她已经开始找东西蒙脸了,之前胆大包天的仿佛不是她。 衣袍被撩起来,她钻进他衣襟里,才终于冷静下来。 “……这次大比不准组队,不可互相帮忙,全都是一对一,比我修为高的大有人在,我都不敢肖想天玄丹,只要能拿到保底的名次就心满意足了。”她在他怀里蹭啊蹭,一半奢望一半幻想,“你要是能陪我一起就好了,哪怕不帮忙,看到你我都会觉得信心倍增。” 秦江月微垂眼睑,没有对此回应什么,只道:“去一趟凡界。” “去做什么?”她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就心事重重不甚高兴。 紧张是肯定的,就像是重要的考试马上就要到了,没有考生是不焦虑紧张的。 秦江月声音放低了一些:“陪你去祭祀你的神庙,教你如何吸纳炼化信仰之力。” 神庙! 薛宁缓缓振作起来,直起身离开他的怀抱,眼观鼻鼻观心道:“那你换身衣裳,我等你。” 他这身都被她弄得不能穿了。 秦江月不过手指轻捻,就给她表演了一个神仙换装。 他身上如同包裹着银色的月光,光芒所到之处都变得齐整起来,也确实是换了一身衣裳。 云袖黑衣,金冠玉带,温雅内敛,又隐含肃杀之意。 辉光点亮他周身,也包括在他身边的她。 连带着她的衣裳也换了,是件和他样式差不多的交领襦裙,但不是玄色,是水青色,衣袖扎紧,飘带流光溢彩。 她望着仙阁琉璃壁上倒映的画面,它们站在一起,他比她高很多,她像嵌在他怀中。 “时辰不早,出发了。” 薛宁拉住他:“别像上次那样赶路。” 秦江月自然记得她不习惯那样,这次出行是御“剑”。 花枝化成剑形的飞行法器,垂下来的花丝很美。 薛宁并不会感觉到风,但御剑的速度也很快就是了,云层下的山川湖泊飞快倒退,顷刻间便过了界门,停在一处朴素的庙宇之上。 秦江月收了法器,带她落在庙宇后方,这个时辰凡间正是晚上,庙宇里染着灯火,但无人值守,他们正好进去。 秦江月在前面带路,走了几步,发现薛宁没动。 她盯着他的手,跑过来说:“什么时候能再看你用剑?” 秦江月一怔,似有些讶异她还想看这个。 他扫了扫周围,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布下结界后倒不担心惊动凡人。 “现在?” 薛宁意外可以这么快,点点头道:“再好不过。” 秦江月唤出花枝,花枝如剑,他在结界中挥剑而起,以前动剑是对敌,现在是表演给薛宁看,思量之间,会选择更有观赏性的剑招。 于是薛宁就见到了漫天炫目剑光,秦江月的剑招并不算快,但每一招都气势不凡,剑意凛然。 挽出的剑花也精妙漂亮,叫她领略到了剑道的魅力,也越发明白原来的薛宁为何偏执向剑。 剑为君子,是法器中最独特的一种,剑道对修者要求极高,稍有不慎就可能走火入魔,相对于其他道法,精进起来也甚为艰难,是一门极致的苦修之道。 剑修多微寒,不甚宽裕,也是因为修剑常要锻剑,什么材料好上什么,久而久之,入不敷出。 秦江月是剑仙,史上用剑最精妙者。 他得心应手的剑招,是寻常剑修此生无法攀登的高峰。 只薛宁没看出来的是,秦江月在使某个剑招时,有极其轻微的滞涩。 一场华丽的“演出”结束,薛宁沐浴在剑仙不自觉释出的仙灵之气中,看着他如桂宫仙君那样回到她面前。 “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薛宁半点对大比的焦虑都没了,战意凛然,“我要成为这世间最厉害的法修!” 秦江月为她有这样的信心而欣悦:“你一定可以。” 薛宁高兴起来,转身进了庙宇,庙宇不大,朴素但不简陋,进来就是两个蒲团,蒲团后是供桌,供桌再后方便是凡人为她塑的神像。 神像是用陶土做的,比不得给道君塑的金身,但在神像前的供桌上是仍在燃着的香火。 香炉中挤满了燃起的香,一看便是人刚走不久,今日来这里祭拜的凡人也很多。 薛宁心中热热的,回眸看秦江月,脸上夹杂着几分不好意思。 秦江月自后环住她的肩膀,低声道:“照我说得做。”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03节 薛宁点头,认真跟着他念咒捏诀,随着咒文最后一个字落下,一道莹绿色的光将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香气拢到了她面前。薛宁耳边忽然冒出很多声音,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的在道谢,有的在祈愿,有的在哭诉,很多,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吵闹繁琐。 她闭着眼将每一句听完,耳朵有些疼,秦江月适时制止她,教她:“佐理阴阳,收斩天声,辅通道法。” 薛宁倏地回神,跟着他手的动作一点点聚气,按他说的运功。 那些声音渐渐消失,其中提炼出丝丝缕缕的雪色灵气,一点点钻入她的识海之门,顺着运功行至丹田。 她觉得这个过程很快,可睁开眼发现天都亮了,自己更是出了一身汗。 原本就有些松动的境界,因炼化的信仰之力来到了筑基五层。 薛宁长舒一口气,酣畅淋漓地站起来,四处寻秦江月,并不见他在庙中。 她从后门走出去,在不远处的台阶边看到了他。 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目光投过去的一瞬间,他收手转过身来朝她道:“不错,一学就会,孺子可教。” 薛宁多心了一下他的手,但上面好好的,什么事儿也没有。 是她想多了吗? 总觉得有些奇怪。 思及此,不免想起自己在人间客栈时匆匆离开的原因,她赶紧跑到秦江月身边说:“我身上似乎有些不妥,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这个烙印在作怪?” 她如实说道:“我这几日有时会有些思想偏激,不是时时如此,但我能感觉到异常。” 秦江月抬手按在她颈间的烙印上,轻声道:“别动,我看看。” 薛宁没动,只是静静望着认真帮她检查的人。 秦江月检查过烙印,很快又握住她的手臂,一寸一寸摸骨查看,薛宁激灵一下,身子有些紧绷。 她抿抿唇,问靠得越发近的人:“你的手怎么了?” 还是觉得问出来比较好,得到肯定的答案才会心里踏实。 她观察秦江月的脸色,想得到他坦诚的回答,但秦江月顿了顿,转而道:“你身上无碍,若有问题,应该还是这个烙印。” 他望进她的眼睛:“以防万一,我还是帮你消除。” 薛宁看了他一会,慢慢说了句:“好。” 又是这样。 他不想说。 真是令人恼恨的性格。 第70章 第七十章 消除烙印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 她还以为要疼得厉害, 最后只稍稍疼了一下,像打了一针,很快就好了。 定是秦江月做了什么。 但薛宁也没有多受用。 她有些闷闷不乐, 等他说结束了, 就从乾坤戒取出一面镜子照了照, 脖子上果然干净了。 整日带着那个烙印, 好像个吻痕,未免被人围观, 她都刻意穿领子高一些的衣裳,以后终于可以解放了。 收起镜子时, 发现秦江月已经去做下一件事,也是这次出来最重要的一件事。 祭祀。 印象中的祭祀画面都比较血腥,充满宗教色彩,但秦江月做起这件事来很有美感。 他手中拿着个锦盒, 薛宁猜到那里面是长圣的一颗心脏,便觉得真是浪费了那么好看的盒子。 蛇皮袋是他最好的归宿。 “昨夜教你如何吸纳信仰之力,现下便再自己试一次。” 秦江月开口,薛宁看了他一眼, 他认真严肃, 一点柔色不带的时候,是比较冷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他肯定看得出她不高兴。 若她不是那么了解他,和他不是这样可以放肆的关系, 就不会介意他的性格。 心里越发有些堵,也不跟他道谢应好, 只默不作声地照做。 秦江月将锦盒打开, 用灵力托出长圣的心脏,作为魔神的心脏, 即便是他也最好不要直接接触。上次直接拿给薛宁看也太过血腥,脏了手,恐惹她越发厌烦。 她现下已经足够厌烦他了吧。 秦江月脑子里快速过了一下便开始祭祀。 时辰不早,再过一会儿守护庙宇的凡人会来这里,他们得在那之前离开。 晨光熹微,雾气蒙蒙,薛宁和秦江月站在朴素庙宇后的一道光束之中,他口中念着冗长复杂的咒文,薛宁一个字都听不懂。 银色十字法阵出现在他们脚下,薛宁位于法阵中央,秦江月则悬于法阵之上。 他手中托着的心脏时隔多日依然鲜活跳动,她完全不怀疑,将心脏此刻放回长圣身体里,它依然可以恢复原状。 魔的生命力是人族的数倍,甚至高于神族和仙族,原书里长圣的七护法曾说过,大家都是托生一回来到这世间,谁活得更长都是凭本事,缘何魔就要是最低等? 是长圣给了魔另外一个可能,他们成为了历史中的胜利者,才拥有在结局长圣陨落前那几万年当家做主的时光。 所以不管最后结局如何,他们是否灰飞烟灭给长圣陪葬,魔本身并无怨言,也不逃脱。 仅对于七护法来说,他甚至是乐意陪葬的。 鲜血的颜色刺眼,薛宁看得头疼,就闭上眼不看了。 法阵一点点升起阵光,心脏如同粉碎了一般,化为血色灵光,一点点融入法阵的每一道沟壑里,直到法阵全部变为红色。 “起阵。”秦江月提醒薛宁。 薛宁已经抬起手,结印起阵,其实不用他提醒。 到了这会儿,已经不需要秦江月再做什么。 他收手立在原地,静静看着她成长的模样,假以时日,她可能再也没有需要他的地方。 他能帮她的地方会变得越来越少。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将手按在心口处,秦江月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变化的可能只是这颗心。 长圣的心脏脏污,充满戾气,怨念,以及绝望。 哪怕用紫金盒阻隔,仍会扩散出来,影响到外界。 但秦江月知道他的情况不是被这颗心脏影响。 若只是因此,将心脏祭祀了也就没事了。 怕只怕一切来源于自身,与其他挂碍无关。 薛宁这次吐纳得很快,不过一刻钟便好了。 她隐隐觉得丹田发热,收了阵势刚要开口,秦江月已经先道:“祭祀来的力量和信仰之力不同,呼吸吐纳的速度便也不同,若觉得丹田燥热亦是正常,你如今不过筑基,魔神的心脏作为祭品对你来说太‘补’,回去后要些时日细致渡化。” 薛宁张张嘴又闭上,过了一会才慢吞吞吐出一个:“哦。” 秦江月看她片刻道:“该回去了。” 庙宇前传来脚步声,很轻,有些急促,薛宁知道应该是庙宇的守护者来了。 人间所有的神庙,不管大小,都有各自的守护者。 挑选守护者很苛刻,要对庙中供奉的神或真君有足够的信仰,心无杂念,还要日日打点这里,风雨无阻,几乎是没有时间做其他活计的。 凡人先要谋生才能有功夫谈及信仰,所以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去做守庙人。 薛宁有点想看看自己的守庙人是谁,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你若急可以先回去,我到前面看一眼。” 她隐去身形,提着裙摆往庙前走去,秦江月不免失语。 他若急可以先回去? 他怎么可能有急。 ……这样生气吗。 秦江月低头想了想,跟在她身后去了前面。 方才来人已经进了庙里面,薛宁靠在门边偷偷往里看,哪怕知道凡人不可能看见用了法术隐身的自己,也还是悄悄摸摸的。 她心中本是兴奋,热切,充满好奇。 可真的见到了庙中洒扫的人时,她呆住了。 那甚至不是一个成年人。 是个小姑娘,梳着童髻,一看就是自己梳的,有些凌乱,还有些碎发。 她很瘦,但人很敏捷,动作极快,一小会儿的功夫就把整座庙宇打扫得干干净净,也把香炉里燃尽的香根整理出来,好好地放在一起。 做完这些,她将脸和手从新洗净,好好整理了衣裳和发髻,确定没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才跪到供桌前的蒲团上,认认真真地叩拜。 是极严谨的叩拜礼,起身,跪下,重复三次,神色认真,眼神明亮。 薛宁从她眼中看到了虔诚。 “保佑娘娘事事顺心,修得大道,平安顺遂。” 小姑娘双手合十,闭眼念着心中祈愿,声音稚嫩却真诚,念完之后又认真叩拜数次。 她行事利落熟稔,一看就是日日如此,长此以往。 小小年纪如此老成,薛宁看得眼热,不知何时居然落泪了。 她怔怔地抹了抹脸颊,哪里认不出这姑娘? 只见她跪拜完了,就从衣袖里取出一支银制梅花钗簪在头上,小小的身躯慢慢变成了妇人模样,是那日在客栈中,被救的女孩变成的母亲模样。 是她。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04节 薛宁从倾天手下救出的孩子。 分开时她说过以后有缘自会再见,未曾想到真的还有再见的机会,还是在这样的契机下。 凡人供奉上君,无非就是称呼真君、菩萨或者娘娘。 薛宁是她心目中的娘娘。 凡人来这里祭拜,大多是为了心中所愿,从前薛宁求神拜佛也是为此。 毕竟科学的尽头就是玄学。 但小姑娘不一样。 她求的是薛宁事事顺利,平平安安。 薛宁眼泪又掉下来,这次自己抬手抹掉之前,有人用手帕细致温柔地替她擦干净。 她这才想起秦江月,他还没走。 是了,说让他着急就先走,其实心里也知道他不会离开。 “她没有仙缘。” 不然可以指点她入道修炼。 如此也算全了她们一段缘分。 秦江月不清楚她们的前尘,那时他也才刚复生,但不妨碍他能看到两人身上千丝万缕的宿缘。 薛宁摇摇头说:“她也不见得愿意入道。” 秦江月意外地看她。 “不是人人都想得道成仙的。”薛宁转身离开,秦江月跟在她身后,听她说,“如果不是出了事,我也不愿意变成现在这样。短暂地过我作为凡人的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秦江月捕捉到了重点:“你以前是凡人。” 薛宁点头:“对,就和她一样,没有任何灵根的凡人。我们那里也没人修仙,大家都一样。当然,也可能是有,但我不知道罢了。”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也许真有道友渡劫呢? 快要走出庙宇范围的时候,薛宁到底还是回了一次头。 “今日雾气蒙蒙,阳光不是很好。” 她念叨了一句,一扬手,天上落下灿灿金色,降在庙宇之上。 守庙人走出来,看到这样美丽的景象,如同凡间下起了金色的光雨。 虽然她年纪小,但经历让人成长,她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张属于她母亲的脸上露出惊喜和激动来,薛宁转身离开,这次没有再回头。 她用母亲那张脸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是自己活着,也是在为母亲活着。 今日这一趟来得值得,秦江月带来的不悦都消散了,她望着前方开阔的路,心想着,世间那么大,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其实很小,实在不必困顿其中。 他想说那就说,不想说,那也只能说他认为她不应该知道。 既如此,强求也没有必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也不是和她在一块儿就得毫无隐私。 虽然她本来追寻的就是两人毫无保留的感情罢了。 “我还要一会儿才回去。”薛宁对秦江月说,“你可以先回去,这次不是气话,是真的。” 她坦然自己方才有在生气,秦江月反倒不知如何应对起来。 “我要去早市上买点东西,很快就回去。” 她挥挥手算是道别,让秦江月想要跟上去的步子都不得不停下来。 秦江月于原地等了片刻,终究是无法这样回宗,便学薛宁隐去身形,在她注意不到的地方,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人间的早市很是热闹,炊烟袅袅,人声鼎沸。 虽然刚经历过一场浩劫,可人大概就是这样顽强的生物,不管昨日怎样遭难,明天的日子都还是要过下去,收拾心情之后还要重新开始。 被破坏的房屋在修士们的帮助下快速修补好,各仙宗也会尽量挽回他们的财产损失,但这些都是身外之外,他们离开的家人是真的回不来了。 好在这次有人拼上性命也要护着他们,才让人间伤亡没有那么惨重。 薛宁一身华服走在早市中会非常显眼,所以进城之前她换了衣裳。 朴素的裙衫,发髻不变,只摘了不少朱钗,她面色素净,不施脂粉地走在人群里,竟十分融入其中。 她说她从前是凡人,若不是得了来此的缘法,也不会想要去修仙。 秦江月深信她说的是心里话,因为她走在凡人之中是那样的自然从容,比在修界任何地方都来得自在。 她和他们都不一样,她是真的可以融入到凡人之中,能明白凡人心中切实想法。 薛宁在早市买了一笼包子,小笼包冒着热气,她两口一个,很快就吃完了。 将手整理干净,她又去买了酥糖,这次吃得慢些,但三四口一小块也进肚了。 转了一圈,她又停在吹糖人的摊子前,惊奇地看了一会,还给小老儿拍手鼓掌。 “老板,我要两个。”薛宁没有凡间的银两,便在乾坤戒里找了最寻常的银簪出来,稍微处理一下,当做银子来用,“我要一个葫芦的,一个乌龟的。” 老板上了年纪,瞧着最少七十岁,见了那么多银子有些慌张:“姑娘,这可找不开啊。” 这样还是多吗?薛宁有些犯了难。 她没想过对摊主说不用找,她固然不缺这些银钱,但有心之人见了,对老摊主不是好事。 “那算了。”薛宁只能遗憾离场,但没走出几步,她又被追上来的老摊主喊住。 “姑娘,姑娘。”老摊主手里左右一个葫芦糖,右手一个乌龟糖,“左右也没几个小钱,你喜欢就请你吃了。” 薛宁愣了愣,犹豫:“怎么会没有几个钱,老板一天约莫也卖不了多少……” “世道太乱啦,小老儿也不知还能再吹多久,银钱没有太大意义,能让一人欢喜满足便多让一人欢喜!”老摊主笑着把糖人塞给薛宁,回去的背影有些佝偻。 薛宁攥着手中糖人,余光捕捉到熟悉的身影,心跳加快了一些。 世道。 今日见闻多是世道。 魔神当权,人活得毫无尊严,不如蝼蚁。 数万年前,人间定然不是这个样子。 世道世道,全都怪这个世道,而拯救这个世道,凡人无多力,自要靠修士。 也要靠秦江月。 薛宁从凡人而来,虽然几次顿悟,明白自己要追寻什么大道,却是此刻心中才是为修士之心站在了凡人之心上方。 她永远不会抛却自己的凡人之心,但从今往后她会更专心修炼,哪怕力量微薄,亦要为找回原来的世道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师兄!” 凡人也知潮凝真君真名,在这里便不能唤他秦江月。 他若真心完全隐蔽,她是发现不了的,既他露出端倪,也不必再这样悄悄跟着。 “过来。”她朝他招招手。 秦江月低头看看自己,思索片刻,学着她将衣裳换得朴素,但他那张脸,哪怕衣着朴素了,依然华贵精致光辉熠熠。 他索性在脸上施了点法术,叫凡人会自动忽略他的面容。 行至薛宁面前,被她略显粗鲁地塞了那葫芦糖。 “给你的。”薛宁嫌弃地嘟囔,“闷葫芦,最适合你不过。” ……惹她这般不高兴,居然还能得她的礼。 秦江月攥着糖人,看她转头往前走,似是郁闷一扫而空,脚步轻盈,长发荡漾。 她高兴起来了,那便是好事。 秦江月微微偏头,手指轻捻扳指,那吹糖人的老汉便觉通体舒畅,腰都直了起来。 而在他的荷包之中多了几枚小钱,不多不少,刚好够两个糖人。 秦江月追上薛宁,她正走进一间绣坊。 他迈上台阶,听她问老板:“姐姐,我想寻红金色的丝线,这里可有?”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绣坊老板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妇人, 布衣荆钗,为人甚是爽利。 “金线有是有,但咱们的金线颜色染得不好, 姑娘看了若是不满意, 可以去前面那家金玉楼里看看。”妇人道, “那里是凡人与修士合开的铺面, 好东西多一些。” 在夹缝中求生存,好东西自然少之又少。 如今哪怕是皇宫贵族, 用的东西也无法和从前相比。 唯有和修士粘上一点关系的,才能有点不一样。 薛宁听到脚步声, 回头看秦江月,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惊讶。 修士居然会和凡人一起开店吗? 秦江月走到她身边,在老板娘去拿金线时低声道:“应是江长老。炼器师常要寻一些稀奇古怪的材料,免不得与凡间亲近。” “江长老。”薛宁想到连拜见大会都没出现的炼器大师, “她不是避世?” “是。所以大多时间,都是江太阴代她四处搜集材料。昔日我外出降魔,也常被她嘱托带些材料回去。” 薛宁点头:“父亲陨落后,雪隐峰就在江长老名下, 我若想上去, 是不是还要去打扰江长老拿个首肯?” 秦江月看着她:“你想去就做,不用跟任何人打招呼。” 薛宁幽幽凝视他,秦江月偏开头, 过了一会才生涩地吐出几个字:“有我为你撑腰。” …… 为了不偏向她,甚至都不出席仙门大比的人, 居然如此明着要为她撑腰?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05节 薛宁觉得稀奇, 不够转念想想,应该是这件事不像仙门大比影响那么大吧。 老板娘在这时取来了金线, 和红线堆在一起叫她瞧。 “虽然比不上顶好的,但都是我自己染的,用的都是好料子,娘子想给郎君做什么?打络子的话出来的效果不一定就比金玉楼的差。” 薛宁定睛一看,老板娘着实谦虚,这金线明波流动,配旁边的红线再贵气不过。 “就这个,多少银子?” 薛宁想自己付钱,秦江月已经走到前面,给了老板娘正好的银钱。 很好,她手里的银子还是找不开,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了那些碎银子。 两人一起走出绣坊,听得老板娘在后面道:“郎君娘子慢走,需要什么再来啊。” 寻常的一句揽客之语,听得薛宁浑身不自在。 郎君娘子,这是将他们当成了凡人夫妇。 明明薛宁梳的还是姑娘家的发髻……她朝身边一瞥,秦江月本来要走,突然又折回去,将手里剩下所有的碎银子都搁在了隐蔽的地方,除了老板娘谁都看不到。 老板娘愣了一下,见薛宁面上飞红,窘迫地快步跑了,笑意中掺杂了一些羡慕:“多谢郎君,祝郎君夫妻恩爱,长长久久。” 秦江月认认真真地朝老板娘行了谢礼:“承您贵言。” 回仙府,还是要跟秦江月一起御剑。 薛宁踩在花枝化作的“剑”上,来时是在后面抱着他的腰,归去时跑到了前面,不想看他,也不想再抱他。 可秦江月御剑极快,薛宁心里也没底,她有那么点恐高,就闭着眼或者不朝底下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出来时速度很快,回去时好像很慢? 薛宁有点煎熬,手不知道放在哪里,就抓住衣袖的扎带缓解紧张。 忽然,御剑的速度明显变快了,她身子一个不稳险些倾下去,好在后面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牢牢抱住了。 这么一抱就没有再松开。 薛宁感受到身后微凉的气息,因为习剑,秦江月身上总带着剑意清寒。 这种情况在秦白霄身上并不见,应该还是秦白霄修为并未达到那个境界。 本来高处就不生寒,身后还有块大冰山,叫薛宁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冷?” 抱着她的人问了一声,不需要回答,已经将她抱得更紧。 “就是你身上冷,你怎么还靠得更近。”薛宁无语地挣扎了一下。 秦江月还是不放开。 “很快就不冷了。” 话音落下,他身上开始散发热度,果然不冷了,却让她出了不少汗。 “一冷一热,我若还是凡人的时候,怕是要因你生风寒了。” 薛宁人被他嵌在怀中,背紧紧贴着他的胸口,甚至能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 “你那时是什么样的?” 他突然问了一句,身上温度渐渐缓和,变得适中起来,只是御剑的速度又放慢了。 “说话可以回去再说,为何走得这样慢。” 秦江月过了一会才回答:“怕回去之后你还是不消气,便不能这样抱着你。” 薛宁耳朵都红了,咬着唇使劲掐了一下他的手臂,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没有痛觉的石头。 “谁知道你问的那时是什么时候。”她嘟囔了一句就不再吭声,大有他有事不想告诉她,她也不告诉他的意思。 如果他现在肯说出来,那也不是不行,薛宁没那么小气。 但秦江月直接沉默了,直到回了仙府的水上仙阁,依然没有开口。 薛宁下了花枝,站在仙阁边看着水里倒映的自己,在秦江月进去之前慢吞吞道:“我也不知该如何说我那时是什么样子——如果你说的是我作为凡人时的模样,我能告诉你的,只是我那个时候大约很招孩童喜欢,我那个职业……你可以当我是婴童的私塾先生。” 秦江月静静看她背影,眼神复杂且有些挣扎。 良久,在他想要开口时,薛宁转身走了。 “我去寻银心姐姐问些事,晚些回来。” 秦江月目送她身影消失,还记得银心是谁。 合欢宗的那个金丹女修。 她弟弟对薛宁有企图。 秦江月本来要进去的,这会儿实在迈不开步子,干脆朝仙阁外走去。他在结界前站定,呼吸吐纳,一边修炼一边等她回来。 合欢宗在仙府的住处有些偏,和其他仙宗都间隔距离,也不是这次才特殊对待,往年也都是如此。 薛宁到时银枫不在,好像是被什么人叫走了。 他那样好的性格,会有很多朋友找也不奇怪,他不在正好。 “我不找银枫,我来找银心姐姐。” 薛宁跟客院门口的合欢宗弟子客气道:“劳你给银心姐姐说一声,就说薛宁来找她。” 那弟子也穿紫衣,很素净,只在领口有两朵合欢花。 他瞧着年纪不大,外貌是二十五六的模样,个子高,野生眉,生了一双狗狗般的眼睛,鼻尖有恰到好处的痣——这和薛宁有些像,让她不自觉摸了摸鼻尖。 “薛宁?”男修讶异道,“你就是薛宁?那个在凡界奋不顾身救了许多人的薛宁?” ……她的事迹已经传颂得人尽皆知了吗? 可以,她现在是真的火了,后面忘了。 “师尊,你又在玩闹!” 银心的娇呵响起,薛宁乍一听师尊二字不免愣住。 眼前男修莞尔一笑,回身道:“为师并无玩闹,只是未曾表明身份。你的好友将为师当做你的同辈修士,可见为师驻颜有术,近日又俊了几分。” 银心负气将他推开,恨恨道:“快点消失,别叫我好姐妹见了,以为我也和师尊一样不正常,靠不住。” 这居然是银心的师尊! 银心的师尊,那不就是合欢宗宗主吗? 合欢宗宗主长了好纯洁的一张脸啊! 薛宁微愕地注视合欢宗宗主离开,他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可怜兮兮地看她一眼,薛宁有点知道银枫那气质是随谁了。 模样像了银心,但气质随了他们宗主。 “阿宁来找我玩?”送走师尊,银心笑起来,“快进来,我这几天除了修炼就是修炼,都无趣死啦!” 薛宁跟着进去,坦诚说:“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请教银心姐姐一件事。” 两人进了银心的屋里,在蒲团上坐下,银心好奇道:“你还有事要请问我?”她揶揄笑起来,“你身边不就有个最厉害的,有什么是他不能教给你的呢?” 薛宁脸有些热,银心不怪她隐瞒身份,甚至不多提这件事,让她少了很多纠结。 “是这个。”她将今日买的丝线拿出来,“我想编剑穗,但不会,姐姐会的话,便教教我吧。” “哦……”银心拖长音调,眼神暧昧,气氛都湿热起来。 薛宁好不自在,想要从蒲团上起来:“你若老这样我就走了,不学了。” 银心一把将她拉住,按在地上吓唬:“上了我的贼船可就下不去了,不就是剑穗?多简单,我过往那些露水里不乏剑修,撩人时可没少编这东西,你喜欢什么样式尽管说来。” 薛宁迟疑着:“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样式,还是要适合他才好,姐姐觉得什么样式适合他?” 她希望银心给点建议,但银心盯着她半晌,有些怨念地抓乱了她的头发。 薛宁茫然不解,银心丢来一句:“臭丫头,年纪轻轻就吃那么好的,羡煞人也。” 薛宁:这个时候只要微笑就好了。 “给你说的那位,太多花样都是累赘,最素净的配他就是最合适的。” 当一个人生得过于俊美时,身上的首饰再怎么精致都达不到锦上添花的程度。 只要不出错,最好学最简单的样式就可以了。 “来,包教包会,包君满意。” 银心扳住薛宁的手开始手把手教学。 这一学就到了入夜时分,薛宁也没回去。 其实一点不难学,但因为要送给秦江月,还是第一次送他东西,她格外慎重,编了几次都觉得不够好,拆了又重新开始。 小龟冒出头来想催她快回去,时辰太晚了,只还没张口就被她塞了个乌龟糖人,顿时把秦江月的等待抛在脑后,感动得眼泪汪汪。 “呜呜呜呜阿宁去哪儿都想着我,我一定努力孵蛋,早日把老四给孵出来!” 银心稀奇地瞧着它,跟薛宁吐槽:“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乌龟掉眼泪,好奇怪,有点好笑怎么办,可以笑吗?” 小龟瞬间瞪起眼,奈何薛宁那边忙活着头也不抬道:“请随意。” 小龟:“……”非要我满眼失望地看着你吗! 银心见它豆豆眼呆住,笑得更是厉害了。 合欢宗客院这里欢声笑语,水上仙阁那里就冷冷清清。 秦江月其实习惯孤独。 这才是他生命的常态。 可站在仙阁外看看这里看看那里,都觉得不对。 哪里都不对。 想到白日惹她不高兴,不禁疑心她这一走就不打算回来了。 正想放出神识看她到底去了哪里,倒也不担心她的安危,在仙府中无人敢对她如何,她如今的力量,真出事给他发信符的时间肯定是有的。 只是素来耐心极佳的人,今日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实在等不下去了而已。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06节 神识放出去,还没寻到薛宁,就看见有另外一个人在仙阁结界外犹犹豫豫,一看就来了很久,一直不曾进来。 是秦白霄。 他脸色不好,有伤在身,手臂僵硬,秦江月顿了顿,将结界打开。 秦白霄见结界波动,就知道是兄长发现自己了。 他不再磨蹭,白着脸走进来,原以为要入了仙阁才能见到兄长,没想到他就在门口。 “兄长。”他行了个礼,手中拿着本命剑。 秦江月扫了扫他的手臂:“练剑伤了?” “是。”秦白霄一鼓作气,“今日不知为何,练剑时总觉不对法门,有几处实在难解,所以才来兄长这里打扰。” 换做以前,他直接就进来了,可不会在外面迟疑那么久。 秦江月身份到底还是变了,秦白霄也通过几次异常,明白他先是剑仙,后才是兄长。 他可以随时放弃秦江月这个身份,但永不可能不做剑仙。 ……是这样的吧?毕竟修道之人哪有不想成仙的? 既然已经是仙了,又怎么舍得放弃呢? “拿剑使一遍我来看。” 秦江月淡淡一句,秦白霄不敢磨蹭,握剑而起,将困顿之处使了一遍。 不被秦江月看着的时候还没有这样艰难,一旦被兄长注视,反而比前面几次使得更力不从心。 秦白霄落地,一身汗意,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兄长的眼睛。 秦江月不轻不重的声音响起:“你不适合修剑了,白霄。” 秦白霄身子僵住,猛地抬头。 “从前你七情淡,虽有心悦之人,但并无太多执念与杂乱,定力也强,是适合修剑的性子。”秦江月慢慢说,“但现在你的心乱了。” 秦白霄久久未语,人有些怔忪。 听兄长这么一提醒,他最近确实想得太多,剑法滞涩处,皆是因为心乱,剑也乱。 他茫然了片刻,有些不知该怎么办。 他当了一辈子剑修,如今被剑仙说不适合修剑,那又该怎么办? 他这么可能不做剑修呢? “我该怎么办?”他表情空白地看着秦江月。 “这并不可怕。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作为剑修的必经之路。” 秦江月背过身去,修长背影如月下幻象,“或许每个剑修都要度过这个阶段。” 秦白霄有些迷乱,迟疑地问:“兄长也曾心乱吗?” 秦江月反问他:“你觉得呢?” 秦白霄摇头:“我不知道,看不出来。” 秦江月这时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淡淡道:“我回来之后,你见我用过剑吗?” “……” 秦白霄浑身一震,茫然意识到,剑仙归来后,真的一次都没有拿起过真正的剑。 万物都可以在剑仙手中化作剑的模样,但那都不是真正的剑。 即便是万剑归宗的时候,秦江月也没有拿起任何一柄剑。 降魔剑交给了他保管,可如今也未曾出鞘过一次。 他时常拿一根花枝作为法器,再是化为剑的模样那也不是真正的剑。 “兄长。”秦白霄嘴唇都白了,“这不是好事。” 秦江月比他平静得多:“你既知道就尽快静心修行,所有扰乱你心的人和事,都敬而远之。” 秦白霄抿抿唇,到底还是将担心问出口:“那兄长呢?” 秦江月的回答令他错愕不已。 “我不重要。” 秦白霄呆了呆:“为何不重要?兄长何意?” 秦江月没再回答他,因为薛宁回来了。 他挥挥衣袖将秦白霄赶走,待薛宁走近的时候,人在想方才弟弟的疑问。 为何不重要? 因为天道在他陨落那几万年里已经选了新的救世者,正是秦白霄。 他如今所做一切都只是辅助他成功罢了。 他的好与不好,乱与不乱,就变得没那么重要。 今日未曾告诉薛宁的也正是秦白霄困惑的地方。 用剑时因无法心无旁骛而产生滞涩其实并无大碍,剑仙修的剑道是至纯至阳剑道,七情六欲本就不该存在于神仙身上,他染了尘欲,自然与修的剑道相抗,会有滞涩很正常,但时间长了也不一定克服不了。 辅助新的救世之子也无需他担全部责任,所以即便最后也没办法寻得从前的状态,也没有什么要紧。 不告诉薛宁,是怕她因此改变那个还没做下的决定。 怕她会介意这些,会因“耽误”他而避开。 他也有种难言的惭愧——对自己的道,对不敢再握的手中剑的内疚与自伤。 这些情绪在他身上聚合,让一向情绪内敛的人,在看到薛宁站在他面前时,有些鲜少外露的寥落。 “回来了?”他轻声问。 薛宁点头,一脸吃惊:“你不会一直在这里等我吧?” 秦江月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甚至不问她去了哪里,她平安回来就好。 “进去吧。”他朝她抬起手,想牵她回去,其实也怕她拒绝。 薛宁也真的没把手给他。 但她塞了一样东西到他掌心。 她的手柔软温暖,叫他寂冷的心一点点重焕生机。 “你等得可真值!能第一时间拿到我送的礼物!” 薛宁兴奋极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快看看喜不喜欢!我拆了又编好几次,被银心姐姐笑话半天才完成的!完不完美?喜不喜欢、” 寂静深夜突然就热闹起来。 秦江月瞳孔收缩了一下,垂眸看着掌心金红色的剑穗,凌乱的心忽然就定了。 “师妹。” 好好地怎么突然又开始叫那个情趣称呼了? “师妹快些结丹吧。” “……” 你是什么魔鬼吗? 好好送你礼物,突然催别人结丹干什么? 不对。 师妹…… 结丹…… 【忍耐不是为我,是为你。】 薛宁脸爆红,指着他跳了一下,飞奔回仙阁。 背靠在殿门上,脸烫得她手都不敢碰。 小龟从袖子冒出来,还傻呆呆地问:“礼物送出去了,仙尊看着甚为喜爱,攥在手里都不松开呢,可阿宁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你怎么不开心?” 连带着原皮肤一起,四只小龟好奇地问她:“阿宁,你怎么不笑啊?” 薛宁:“……我生性就不爱笑!”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薛宁编的剑穗真的很简单。 结是寻常的平安结, 剑穗整体呈金色,平安结下是一颗红色宝珠,宝珠后由红线分下两支金色流苏, 流苏很长, 秦江月手中拿着, 流苏垂下来随风飘逸, 很有美感。 可以想见他挂到剑上用起来时会有多风雅悦目。 秦江月已经回了阁内,和薛宁面对面坐着。 薛宁有些懒散, 软骨头一般,秦江月则正襟危坐, 手里一直拿着剑穗在看,真正诠释了什么叫爱不释手。 薛宁看得堵心,你说这么仙风道骨的一个人,居然说了近乎求欢的话, 之前她还说人家不懂情趣呢,这学以致用的速度,不愧是他。 “再看也看不出花来,喜欢何不挂起来?” 薛宁阴暗爬行到他面前, 趴在他肩上看他:“你不会是装作喜欢给我看, 其实不想挂吧?” 话是这样说,心里却不真的这样想,换了个姿势躺在他腿上, 秦江月迁就她的懒散,把盘着的腿放开, 让她枕得舒服些。 “流苏会不会太长了?会不会影响你用剑?”她眨着眼睛问。 秦江月一手握住剑穗, 另一手摸了摸她的脸,动作温存, 气氛极好。 “不会,我用剑时剑气外泄,外物沾染不到剑身。” “剑与外界自成结界吗?那就好,我还怕太长了会影响你用剑,但银心姐姐也觉得长了挥剑时才好看。”薛宁想象了一下,“你挂上后降魔时,一定比从前更优雅。”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07节 “降魔杀敌如何能说是优雅。” “可你降魔时就是很优雅。”薛宁身子从躺着变成侧身,脸朝向他,呼吸洒在他腹间,哪怕隔着衣袍他依然感觉到那股热意。 秦江月是习惯忍耐善于克制的人。 生平所有的“忍不了”“受不住”全都来自薛宁。 他呼吸低了些,薛宁没有察觉,搂住他的腰笑:“你惹我生气,我也气不了多久,你要多感谢你这张脸,以后好好保护,哪怕吵起架来,看着这张脸我也会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夸张是夸张了些,但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薛宁是真喜欢他的模样。 人终究是见色起意的动物,她得承认那日去道场上远远望见潮凝真君的风姿时,她心里就埋下了喜爱的种子。 这种子又在之后的朝夕相处中,因为对他品格的了解而生根发芽。 她刚想到这里,秦江月就低下头在问:“只喜欢我的脸?” 离得近了,呼吸混在一起,薛宁有些面热,眼睛红红的,手臂环着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怀中,避开他的面颊。但这也让他的呼吸都跑到了她耳畔。 好热,好痒,麻意横生,薛宁闷声道:“嗯嗯,只喜欢你的脸。” 这一听就是故意说的,秦江月想到她再次提及“惹我生气”,说话时的语气轻了许多。 “不是故意惹你生气,不告诉你,是怕你会逃。” 薛宁身子一僵,逃?这是什么意思? “我回来后,用剑有些不顺手。” 薛宁猛地后撤,起身望向他。 “就是怕你如此反应才不告诉你。”既然都说了,秦江月也没有再隐瞒任何,“为仙者剑道,与我做人修时的自然之道不同。至纯至阳的剑道要修道者寡情淡泊,断七情六欲,我现在做不到,与所修之道相悖,会不顺手很正常,需要些时日来适应和改善。” 解释到这个程度,已经不需要再说为何怕她“逃”了。 薛宁审慎地盯他许久,手脚从刚才的闲着没事就要和他缠在一起变得疏远不少。 秦江月长睫垂下,唇线紧绷,但并未说什么试图挽回的话干扰她的思考。 他就是这样,有时固执得让人觉得可怜。 他身上那种强行自持的仙气锁着,就好像永远不会真的为谁伤心失落,再大的变故他也可以挺过来一样。 他会永远波澜不惊,稳坐钓鱼台。 天边泛白,渐有灵鸟鸣叫响起,这是天要亮起的预兆。 薛宁修仙,昼夜不眠几日也不会困倦,可她现在有点累。 “你说你们天界搞这种天条,是不是就和人修的无情道差不多?” 秦江月没说话,默不作声地捏着手中剑穗。 薛宁背着手围着他转圈:“你知道吗,虽然我们那边不修仙,但我们对修仙颇为了解。” “尤其是无情道。”薛宁蹲到他面前,盯着他,“这在我们那边看来可是热门报考专业,但是吧……”她一言难尽,“这个专业的毕业率接近于0。” 说到这忍不住笑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很好奇在神魔大战之前,神族仙族有违背这条规定的吗?后来怎样了?” 原以为秦江月会说没有,毕竟薛宁从未听过什么关于神族仙族七情六欲的花边新闻。 但秦江月没有立刻回答,薛宁睁大眼睛:“还真有啊?” 秦江月点了一下头。 薛宁凑近了些,凝望他问:“是男是女?后来结果如何?” “只一个,还未曾有真正的结果之前,神魔大战便开始了。” 那也就不用再处置什么了。 违反天条就违反了,都打仗了,用人之际,罪臣也要出一份力。 看现在的结果,那位神族肯定是陨落了。 薛宁靠着他的肩膀坐下,想了一会儿道:“你要多久才能适应?要不要我帮忙?” 秦江月意外地看她,她现在的态度太随意了,就好像和他谈论明天吃什么。 见他的眼神,薛宁就知道他意外什么。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靠着他的肩膀闭上眼,手里扒拉着他的发丝,“你最后能选择告诉我,没有执迷不悟太久就说了,此事就算小的。能解决的事都不叫问题,我没有那么高尚,也没那么容易被吓跑。但如果你一直不说,瞒着我,等我自己知道了,这事儿可能就大了。” 薛宁顿了顿道:“而且我一直想告诉你,你别把我想得太好,以后可能会幻灭。” 她想了想:“其实我也自私,没你看到那么好。像在这件事上,我还是很喜欢你,哪怕可能会耽误你,也不愿意就这么放手去成全你的道。还有别的事,上次你提到灌顶,我其实也想要,能偷懒的地方我都想偷点懒,我不想太累。我们之前没有太多时间相处,以后不一样了,你越发看到我的本性就越了解我,人的本性各不相同,各有各的不堪,若你到时觉得幻灭,要坦诚同我讲,咱们好聚好散,我不会赖着你。” “唔……” 薛宁话刚说完,就被很狠狠吻住。 秦江月的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硬甚至是凶狠过。 薛宁被吻得喘不过气来,齿被他逐个侵袭,口中充斥他的气息,眼前发黑,是严重缺氧的表现。 她被他压在地毯上,手脚并用抓着他,可他一点都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就这么压着她掠夺气息,像是食人呼吸的精魅。 薛宁弓起身子,手脚紧绷,几乎要翻白眼,秦江月才稍稍放开她。 等她平复一些,指责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又被压着吻。 薛宁衣衫乱了,发髻也乱了,人渐渐投入进去,心潮澎湃,抱他抱得极紧。 秦江月的吻也逐渐温柔下来,少了些侵略性,但更加撩人。 独属于他的清冷仙气渡到她口中,时间长了不但不窒息,甚至觉得飘飘然。 怎么办。 好喜欢。 薛宁抱着他不肯撒手,这会儿她倒变成了吸人气的精魅,手又开始不规矩,往危险的地方转移。 秦江月分明也动情,可他适时地停下一切,撩起长发起身,将衣衫转瞬整理整齐。 薛宁面色嫣红,唇瓣微肿,忍不住问:“秦江月,你是不是戒过毒?” 秦江月只问:“下次还敢胡言乱语吗?” 薛宁胸口还在起伏,手脚仍有些痉挛,只是接吻都能爽到,这就是神仙的技术吗。 薛宁蹭过去,秦江月弯腰将她扶起来,她软塌塌地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说:“乱说话就是这种惩罚吗?” 秦江月肯定道:“对,下次若还敢胡说,便……” “别说了,不知错,我还敢,你再来。” 秦江月:“……” 他有些狼狈地转过身去,不肯言语了。 薛宁缓过神来,爬到他背上,瓮声瓮去道:“背我去床上吧。” 秦江月脊背一僵:“现在不行。” “……想哪儿去了,我是让你背我去床上打坐,我不要在这里了,会胡思乱想。” “师妹,你要心静,不要总想这些。” “是谁先开始的?又是谁还在喊我师妹?” 秦江月不说话了,但薛宁明显感觉他心情好了许多,他这样的人,居然会开玩笑! 还是这种带调清味道的玩笑! “你罚了我,可我好像还没罚你。” 被放到床上的时候,薛宁手撑在身边,仰头看风姿绰约的化剑清妙仙尊。 “到底也瞒了我不短的日子,与人恋爱谈情这般不坦诚,我怎么罚你好呢?”她歪着头,似乎十分苦恼这个。 秦江月手一抬,薛宁的法器现出,被他握在手中。 那是他的剑骨,与他接触,迸发出炫目的银光。 他将法器手柄递给薛宁,剑骨枪口处对着自己的心口。 “做什么?”薛宁一激,赶紧坐直了。 “教你罚我。” 话音落下,剑骨亮光充能,秦江月身子颤动,衣衫透血,薛宁瞪大眼睛。 “……我开玩笑!你疯了!” 她赶忙将他衣襟拉开,看着他心口处的伤痕,血很多,但因为她不喜欢血,所以他很快就都念诀清理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熟悉的伤痕。 薛宁帮他愈合伤口后,正要消除浅疤就被他制止。 “你心口有一个,我也留下一个。” 秦江月道:“说来不算惩罚,算是你又送我一样礼物。” 天光大亮,他们在水阁榻上四目相对,薛宁憋了半天,道:“那时在镜湖里,我筑基,你果然看得到我水下赤条条的样子。” 秦江月目光一停,突然转开头,被薛宁不甘心按住。 “你早就将我看光,可我还没真的看过要紧处!” 薛宁嚷嚷着:“过来让我看看!” 青天白日,秦江月哪里肯依,人退出很远,只叫她:“好好疗伤,吐纳吸收祭祀的力量,我在外为你护法。” 话音未落,人已经跑远。 薛宁负气地拿枕头砸他:“看你能躲到何时!” 早晚她都会看到! 薛宁咬咬牙,想到仙门大比在即,到时参加大比的最低都是筑基,全都是硬茬子,便也不敢耽误所剩不多的时间,很快照他说的认真修炼起来。 后面几日她都在水阁修炼,等身子回转不少才再次出门。 这次出去也是因有事还未做,夜长梦多不得不去。 她要去一趟雪隐峰,看看原身与父母曾经居住的地方是否还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08节 想象中雪隐峰毕竟是曾经长老管理的主峰,虽然给了江长老之后不是主峰了,也该热闹整洁。 但一踏上雪隐峰地界,薛宁就发现这里与她的想象完全相反。 灵植破败凋零,半个弟子也见不到,就连屋舍和洞府都仿佛被什么巨物踩踏破坏过,岌岌可危地挂着半扇门,丝毫见不到作为长老主峰时的繁荣气象。 如同黄土废墟。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薛宁见着眼前景象不禁面露迷茫, 有些迈不动步子。 她抬起手,拿出出发前秦江月给她的法器,是一面镜子, 说是可以帮她在需要的地方回转那里过去发生的事, 具体什么事不能特定, 所以也不一定有用。 薛宁看着往事镜, 一开始打算到原身一家的洞府再使用,心里还打算好了其他几个地点, 但现在计划都胎死腹中。 这里压根找不见以前的样子,令她不免灰心丧气。 雪隐峰后来给了江长老, 江长老避世不出,那是谁将这里搞成这样? 慕不逾身为府主居然都不管吗? 薛宁虽不是原身本人,但一直以她的身份生活,如今看着她从前的家变成这样, 也明白原身为何自闭在孤月峰不下山了。 眼睛有点疼,薛宁抬手揉了揉,拿着往事镜朝只挂着半扇门的地方掠去。 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她只能靠飞的。 落在半扇门口, 岌岌可危的残垣断壁随时可能掉下来, 如果她还是凡人,断不敢这么进去,不然非得麻烦消防员不可。 拂开蜘蛛网, 一股呛鼻的味道扑面而来,薛宁没有遮挡, 面无表情地踏进这间被毁坏大半的宫殿。 脚下发出断裂的声音, 薛宁低头,是踩到了时光荏苒中变脆的木头。 她抬起头, 双手结印,用木灵试图修复这里,但收效甚微。 木灵可以疗伤,对灵植花草有效,对这些死物建筑没有太大效果,但也不是完全没用,至少看起来光洁不少,不至于随时掉下来砸到人。 她刚想继续往里面走,心里迟疑着洞府都变成这样,估计也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了。人走出也就五六步,整座山峰都摇晃起来,仿佛地动一般,刚结实一点的简陋洞府就这么快要坍塌。 薛宁心知不能叫它塌了,先不说这是原身的家,这里面虽然破败,有往事镜在也不一定什么痕迹都找不到。 她尽力用法术稳住这里,从空隙中掠出去,望向造成震动的罪魁祸首。 雪隐峰地动山摇,是因为有人在这里试验法器。 看到半倚亭台飞悬空中的江太阴,薛宁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江长老不出门,可她儿子出门。 炼器师手中法器得成,自然要试验威力,后来分给江长老的雪隐峰就成了他们的试炼场。 江太阴的空中亭台是他的得意之作,虽只是个飞行法器,但如月宫般漂亮精致,防御力高,日行千里,男修女修见了都十分羡慕。 薛宁看书时对这个男配的好东西也都很羡慕,想过要是出手办,自己肯定买一个。 但现在她的心情完全不同了。 江太阴也终于注意到这里还有别人,蹙眉望来,不悦道:“何人在此?不是说了无事不要到这里来,我常要在这里试验法器,若伤了你怎么办?” 心是好心,可看到走出来的人是薛宁时,江太阴沉默了。 或许他也知道在别人曾经的家中做这些事不妥当,可这地方既然分给了母亲,母亲又交给他管理,那就是他的了,哪儿还能总记着老黄历? “是你啊。”江太阴态度比以前和善些,但他与薛宁关系实在算不上好,也仅仅是不冷嘲热讽罢了,“我还要忙,你有事快点说,没事就离开这里。” “你觉得我是来找你?”薛宁慢慢说道。 江太阴蹙眉:“你来我的地方,不是找我是做什么?” 薛宁没再说话了。 人家也没说错。 时移世易,物是人非,能怪谁? 谁也怪不了。 人死如灯灭,不过尘归尘,土归土。 悲凉自心中升起,薛宁淡淡道:“我不是找你,只是今日突发奇想,想回从前的家中找些东西,不过眼下看来是找不到了。” “从前的家”几个字让江太的阴铁石心肠也不适了一些,半晌没吭声。 薛宁也不想再和他说什么,回身在她勉强维系的破败洞府中转了一圈,往事镜果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这里实在太破旧了,是真的找不到任何从前痕迹,连往事镜都激发不了了。 心里像有什么在揪着疼,薛宁到底是平不下心气,从门中走出来,站在一片废墟之中仰望江太阴:“我父亲还在时对你很是关爱,你还记得吗?” 江太阴坐在亭台中一言不发,表情不太好看。 “从前我和你打闹,他总是站你那边,不管究竟你我谁对谁错都要我跟你道歉,训斥于我,你还记得吗?” “那是薛长老公正,我从不曾污蔑你,本来就都是你错。” 薛宁点头:“好。那你少时羡慕温师姐和秦白霄能学剑,你也想习剑做剑修,我父亲是数一数二的剑修,你看他能调教出秦江月那般优秀的弟子,就想让他也教教你。作为江长老的独子,你又不想记名在雪隐峰,父亲一点都不介意,你想学他就毫无保留,是你自己最后发觉自己不是块料,只被秦江月衬得你更没用,在温师姐面前更没面子,所以才放弃了。” “你提这些往事做什么?”江太阴飞下亭台,站在她面前道,“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是那么喜欢翻旧账?” 薛宁突然笑了:“你说得对,翻旧账没有意思,人走茶凉,说那些过往干什么?” 她睨向原身曾经居住百余年的家:“反正他们都死了,这地方给了你,你想如何就如何,想怎么践踏都理所应当,没人能指摘你什么。” 江太阴被她笑得浑身都不舒服。 “我就知你怪我,你直说好了,此事是我想得不周到,但你在薛长老死时甚至不愿意见他最后一面,后来更是一次都不回来,赖在真君的孤月峰居住,谁不以为你对这里毫无留恋?” 江太阴为自己辩解:“连你这个后人都不在意这里,如何要我一个外姓人放在心上?我自然是真的当做无用的地方来处置。” 外姓人。多年熟悉的长辈,对他倾尽爱护,到头来只是不相干的外姓人。他的遗物故居是无用的,保留下来给别人用都不行,就那么随意毁坏。 江太阴,凉薄至斯。 薛宁沉默下来,良久,平声道:“或许你觉得你说得对,句句在理。但我心中不平,想来是不和你打一架就不能安枕。” 江太阴脸色有些冷:“若如此可以让你安枕,那你便来吧,我不还手。” 薛宁摇头说:“拿出你的本事来,你不还手我还不自在。我要你光明正大的,在这个地方败倒在我面前。” 江太阴懒散的眼睛都睁大了,一身水蓝颇为娇嫩:“好是猖狂,不过你如今倒是比从前坦荡,看来跟在仙尊身边确实让你长进不少。” “我坦不坦荡长不长进都只因我乐意,而不是受男人惠及。”薛宁再不废话,抄起剑骨花枝就和他打了起来。 这里是一片废墟,反而不必担心误伤到谁或者破坏到哪里,打起来很是尽兴。 江太阴还未结丹,说来和薛宁修为差不多,最多比她高上一个小境界。 进入仙门大比的秘境之前,有这样的机会摸清楚彼此的底牌也是意外之喜。 薛宁定定神,见江太阴还是有些收敛,不禁笑道:“都说了不必相让,居然还要让我吗?那我可不客气了,破烂王。” 江太阴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原来你能睁大眼睛啊,我以为你天生眼睛就那么小,所以才总是装作半梦半醒的样子,怕别人发现你的五官缺陷呢。”薛宁语气温温吞吞,用词却很刺激人,“说你破烂王嘛,也不算错吧?你那些法器大大小小,有好就有坏,坏的肯定多过好的,不正是破烂?” 炼器师哪里受得了别人说自己的法器破烂,江太阴果然不收敛了,正经地和薛宁动起手来。 薛宁目的达到,认真对待这场未曾预想过的实战。 这算是第一次有机会和真正修为相近的人过招,她很珍惜这个机会。 江太阴是炼器师,她是木灵根法修,两人打架颇为迂回,一个用法器偏多,一个则用法术偏多。 金灵根生火,御法器久盛不衰,江太阴法器又多,拿出来对付她的各个都是仙品,势必要她为破烂儿两个字道歉。 薛宁也不留手,此地灵植衰败,正好让她试验去了魔域作战时该如何。 她乾坤戒里积攒了不少灵植和花木,这会儿全都成了弹药。 江太阴远远看着花朵从她手中古怪法器的枪口中不断发射出来,各个方位都是,想要躲开,还被她用灵力结阵限制身位,十分被动。 那些花木长得还十分奇葩,远看分明是盛放的花朵,到了近处居然张开了血盆大口。 什么食人花! 江太阴直接放火开烧。 薛宁眯眼,炼器师的火可不容小觑,她按照植物大战僵尸里各种植物模样改造过的灵植都被烧得七零八落,看得她心疼无比。 等入了秘境,或是到了魔域,再遇见这种情况如何对付? 薛宁正好有机会尝试。 小龟在袖中被唤醒,几只凑在一起,在平台上发光。 “阿宁需要我们!”原皮肤小龟高声道,“龟龟队集合!” 薛宁听到它的声音,差点在斗法中破功。 神特么龟龟队集合。 江太阴捕捉到她的漏洞,轻笑一声以为自己赢定了,将手中千机盒打开,数不清的灵针朝着薛宁袭去。 他有收着数,如果她真被击中,不至于身死,但肯定会吃个教训,几日下不来床,叫她知道他比从前更不好惹,更不是什么破烂王! 只是结果出乎他的预料。 灵针确实包围了薛宁,可那不是真的薛宁。 分·身技能转得很慢,这么多天了才刚刚转好,正好够薛宁来用。 薛宁趁灵针飞来遮挡江太阴视线,将分·身留在原地,本体来到他背后,以剑骨枪口对准他后脑的识海之门,在江太□□骨悚然时,轻飘飘道:“你输了,破烂王。” 修士对自己的识海之门有本能的庇护,在感知到危机时会用尽全力反击,江太阴也是一样。 江长老对他极为心重,在他身上下了数个保护法咒和法器,若出事她会第一时间知道。 江太阴和薛宁修为相近,本能地反抗并不能将薛宁如何,薛宁躲开几次,受了一点反击留下的皮外伤,再次将他制服。 江太阴被她单膝压在废墟里,嫩白的脸都被残垣断壁划伤了。 薛宁掐着他的脖颈,自上而下俯视他:“我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下一秒,江太阴脸上被她用脏兮兮的焦土写下“破烂王”三个字。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09节 她并未真的伤及他什么,甚至比他打开千机盒时发出的灵针还要温和些。 但侮辱性极强就是了。 江太阴从她眼中看到自己倒映的模样,崩溃了。 “薛宁!!!” 江太阴气喘吁吁地挣扎着爬起来,而江长老的反击也在此刻赶到。 她不是真身来此,只是附加了元神的傀儡,但这也够薛宁喝一壶。 本是两个同辈斗法,突然出现前辈,薛宁自然不是对手,周身都被傀儡灵力定住反抗不得。 刺目的红光就要对准她的眉心,薛宁瞳孔收缩,正想再强行分个分身出来,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下来了。 时间流速变得很慢,红光比蜗牛行进速度快不了多少,薛宁睁眼的速度也跟着变慢,只有一人在这等流速中行动自由。 秦江月不知来了多久,看到多少,这时才真正现身。 他手中不拿任何法器,随意一挥,红光返回到傀儡身上,时间流速倏地恢复,傀儡在江太阴身前四分五裂,粉碎成渣。 “仙尊。” 掉落在渣滓里的元神飘起来,被困在原地无法离开。 “江长老。”秦江月理都不理面露惊惶的江太阴,对江长老的元神淡道,“同辈论道,前辈怎可冒然出手。若你有意斗法,本尊尚有闲暇,可以领教一二。”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江长老的元神是她本人相貌, 穿着素净的白袍,样式偏男装,眼睛也是懒懒散散不太睁得开。 薛宁在原书里看江太阴同女主解释过, 说炼器师炼器总要日夜守着炉火, 不能松懈片刻, 所以常常会精神疲惫, 就不太爱睁开眼睛。 江长老头发梳得也极为简单,一样首饰都没戴, 一切都以舒适为主,在傀儡被毁后, 她的元神光芒变得黯淡许多。 “我不是故意。” 她元神说话断断续续,不是很流利,约莫是本体也被反噬受伤了。 都没见秦江月怎么出手,她已经如此, 炼器师还是不太适合战斗,元神出窍更是难,连引以为傲的法器都不方便使用。 “我在太阴身上设了护身法咒,一旦危机命门会自动开启, 我的傀儡和一部分元神会本能地来保护他。” 江长老的视线飘向薛宁, 秦江月不着痕迹地挪了一下步子,将她的视线完全阻隔。 “这里怎会变成这副样子?”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地是雪隐峰,没什么精神的眼睛都睁大了一些。 秦江月不说话, 薛宁也不吭声,就只能江太阴自己解释。 “不是母亲让我寻个试验法器的地方吗?”他试图将脸上焦土擦干净, 但还是有些残留, 配着血痕一起看,着实是被薛宁欺负得很惨。 薛宁不禁低头看看自己, 其实她也有受伤,都是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试想一下,过去两人争斗,他也是这样吗?出手都在不显眼的地方,那原身就会很吃亏。 “让你找地方,没让你拿雪隐峰当试炼场。”江长老看起来是个没脾气的人,发火都温温和和,“这里曾是薛师弟的洞府,你将此处搞成这样,活该被揍。” 江太阴急急解释:“薛宁自己都不管这里,我又不是第一天在这儿试炼法器,她不高兴如此,早告诉我啊!” “住口。”江长老肃了面容,“不管她有没有说,欢迎加入抠抠群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看更多你都不该这么做,这是为人之根本礼节。再者,如今人间地界不断被压榨,有灵气可供修炼之处没剩下多少,你居然拿来试炼法器,简直暴殄天物。” 这么一说,江太阴有些底气不足了:“那不是法器在有灵力的地方试炼效果更好吗……” “太阴,你这次真的犯了大错。”江长老的元神飘向薛琮洞府所在之处,试图修复这里,但几次抬手又放下了。 “我恢复不了。”她回到几人中间,朝秦江月背后道,“抱歉,是我没管教好孩子,平日里只顾着修炼,将太阴纵成这般模样。” 人家如此道歉,薛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无妨。”她从秦江月身后走出来,“我已和他解决好了这件事。” 这一场斗法,就算是了结了这件事。 江长老从江太阴手中夺走了千机盒,直接递给薛宁。 “给你赔罪。” 薛宁缓缓睁大眼睛,看江太阴一副肉疼要阻拦,却被江长老温温柔柔的一个眼神定在原地。 “这是我近些年炼出最得意的法器。便是魔神亲临也要为抵挡它的全力一击而分神。” 江长老教薛宁使用千机盒:“这里有三种不同的强度。千机盒理论上可以用三次,太阴用了一次,还剩下两次,但若你发出最强一击,它便只能再用这一次。” 江太阴之前用了一次,拿的最弱的,薛宁看到痕迹了。 但千机盒这样的宝物,再弱的强度也够狠的。 薛宁没接,而是先去看秦江月,秦江月直接替她收了下来。 “拿着。”他作为中转站,先接过法器,在手中以灵力过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才交到她手上。 这些都没透露给任何人,全是不着痕迹做的,包括薛宁都没看出来。 “那我就带太阴回去了。” 做完这些,江长老的元神光又淡了一些,想尽快带儿子离开。 江太阴脸上挂彩,看着十分可怜,薛宁好端端站在那,还拿了赔礼,怎么看都不该阻拦。 秦江月却没放开困住元神的结界。 “仙尊?”江长老不得不再次开口。 “他还未向她道歉。”秦江月开口,音色悦耳,语气沉静,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但江太阴炸了毛。 “我真不知到底还有哪里对不住她。”他是怵剑仙的,但剑仙和潮凝真君生得很像,这会儿他下意识把他当成秦江月,就没有那么害怕了,“千机盒那样的宝物都给出去了,她也将我打了一顿,还要我如何道歉?” 江太阴委屈地望向母亲:“母亲还跟她那般低声下气地赔罪,还要我如何?” 薛宁想开口,秦江月比她快。 “江长老是江长老,你是你。若薛长老还在,你觉得今日对你动手的会是薛宁吗?” 江太阴猛地愣住。 他立刻明白秦江月的潜台词。 他有母亲可以倚仗,有母亲可以赔罪处理烂摊子,但薛宁没有了。 可他也有理:“薛长老若还活着,我也不会有做这些事的机会。说到底薛长老也不是因我才陨落,是因为仙尊。薛宁和间接害死自己父亲的人在一起,岂不也很……” “江太阴!” 江长老元神消散,本体到了这里,白着脸将江太阴打晕,撩起衣摆要行大礼。 秦江月拒绝了。 “你们走吧。” 这次说话的是薛宁。 秦江月因江太阴的话沉默下来,似乎也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她。 不管作为秦江月还是剑仙,都不会有人跑到他面前非议什么他什么,他们只会说薛宁。 说她挟恩图报,也说她不顾父命,不管怎么都有话说,她如何做都不对。 江长老匆匆带江太阴离开,雪隐峰上只剩下他们两个,薛宁看秦江月,他一直不说话,她心里怪没底的。 “你不会觉得江太阴说的话有理吧?”她缓缓睁大眼睛。 秦江月这时说:“也不全无道理。你虽不同以前,但若和我在一起,今后定然还会有人如此非议于你。” 其他人不是江太阴,没那个胆子也没有后台,当着他的面肯定不会说,私底下也不敢谈论剑仙相关的事,毕竟举头三尺有神明,但他们心里怎么想就不可控了。 他是不希望薛宁被这样审判的。 “那你要如何。”薛宁拧这眉头,“前尘已尽,生逢乱世人人自危,昔日父亲救你是为更多人的利益。若死的人是你,活着的人是他,那吐沫星子怕是得淹死他。” 到时人们只会怪他为何不拿自己的命换秦江月。 薛长老不易得,可潮凝真君是未来的希望,万年难遇。 “换过来想,当时那种情况,以他换你尚可活一人,若你死他逃,又一定能活着回来吗?最怕满盘皆输,一个都逃不掉。” 薛琮单打独斗不是倾天对手,逃也不一定能成功。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薛琮有大义,知道人们需要什么,也明白未来在谁身上,所以他做了他认为最明智的决定。 后来人们为他唏嘘感慨,诵经念道,已是他欣慰的结局。 唯一的遗憾就是未曾看着独女长成。 但托付秦江月照料,也可以全然放心。 怎么看都是最优解。 “你说得也对。”秦江月同样认可了她的话。 薛宁被赞同,却属实高兴不起来,他的态度模棱两可,让她几乎以为他要因此退缩:“我对他也对,那你更能领受谁?” 与她相比,秦江月几乎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谈不上领受。如你所说,前尘已尽,当下的情势不是在意世间虚情的时候,这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才是重要?什么是让你沉默的原因?” 秦江月望向她:“你很生气?” 她说话时分明有情绪。 薛宁面无表情:“是我在问你话,正面回答,别再试图转移视线。” 秦江月凝视她片刻,慢慢说:“我没有不想回答。从头至尾,我的顾虑只是怕你再被人如此议论,心生芥蒂,耿耿于怀。” 薛宁静默下来。 “今日你与他动手也不妥当。”秦江月说正事时,有种师长之姿,还有仙尊神明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高高在上,不自觉地威严强势,“远有比动手更恰当的方式解决这件事。你与他是同门,以后还会并肩作战,得一友好过树一敌。”他客观地评价,“不为已甚。你太冲动。” 薛宁心中更堵得慌。 从刚才开始,他先是认可江太阴的话,态度飘忽不定,让她险些以为他要退缩,心中七上八下。 虽然最后说清楚了,可手臂上还在疼,他没有关心她的伤,而是对她说:你太冲动。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10节 薛宁闭了闭眼,认真审视了一下自己,慢慢说:“你觉得我过火了,不为已甚……是叫我适可而止?是了,你觉得他的话不是全无道理。”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衣袖下伤口隐隐作痛,却没有去治愈的意思。 “我今日确实是有些意气用事,我也知道。”她活动着手指缓缓道,“这是我的性格缺陷,易燃易爆,好时冲动之下救人,不顾己身,事后若还能活着,会被人称赞有道义。像今日这样的冲动就恰恰相反。” 事事都是双刃剑,薛宁回忆来到这里便开始的心里波动,确实称得上“冲动”。 如秦江月所说,远不用到动手的地步,备兵训马再待战机才是理智作为。 先不说以后并肩作战的事,实战中她并不清楚江太阴有多少底牌,万一江长老那一击元神之力,秦江月没有及时赶到呢? 他最担心的也是这个。 “若我未能及时赶到,今日你无法这样轻易离开。” 秦江月凝望她,“我无时无刻都在注视你,却还是怕有什么意外。我承担不起那样的意外,所以希望你也顾好自己。” “你说得都对。”薛宁平静了些,“但你这么说了,我有些伤心。” 秦江月微微一怔,姿态变得有些不自然。 “我会尽量改改自己的冲动,但一来需要时间,二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很大可能改不掉。搞不好我以后还这样,也早在这上面吃过大亏。” 人都死在这上面,不然也来不了这里。 她自我厌弃起来,觉得心里情绪很是别扭怪异,以前都不会这样,是在自我pua? 难以说清,就好像有人在操控她的情绪,叫她变得舒展不起来。 分明秦江月之前帮她看了,她身体里没有什么诱因,脖子上长圣留下的烙印也消失了,可见没什么外力作祟,是她本心就这样。 薛宁自暴自弃,别开身道:“这里一片废墟,什么都找不到,我回去修炼了。” 她远远抛来往事镜:“这样的宝物留给我怕也要坏事,既然用不上,你便好好收着。” 不为已甚。你太冲动。 薛宁回仙阁的路上,脑海中还是秦江月这八个字。 堪称八字真言。 她这样跑开,怕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吧,更叫他觉得冲动任性。 可和人恋爱,并不是要个老师,他是好意,她知晓的,便不能换个表达方式么? 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她就是这样的人,他不早就知道吗? 现在觉得这样不好,叫她顾好自己,不就是让她改改性子。 真的改变了,她还是她吗? 这是薛宁觉得最不舒服的地方。 她抹了抹脸,心里很是不好受,像有刀子在剜,气都有些喘不上来。 “阿宁,你怎么了?”小龟从袖子里滑出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怎么哭了?” 薛宁怔住:“好奇怪。”她看看手上水痕,“怎么哭了?” 真不至于。 哪里就值当掉眼泪? 丹田一片炙热,难道是魔神之心祭祀还未曾全部炼化,所以心绪烦乱才这么敏感躁郁?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今日才这么混乱难为。 薛宁觉得自己找到了源头,人都轻松不少,赶紧道:“无碍,你帮我护法,我要好好入定几日。” 赶紧把力量全部炼化吸纳才是正题。 小龟得令,带其他几个崽子一起为她护法,秦江月回来时就看她已经入定。 可以入定,说明心情平静下来了。 秦江月停在她身边,小龟见他想打招呼,他微微摇头示意不必。 小龟于是敛了话意,继续专心帮薛宁护法,余光之中,似乎瞥见仙尊叹息困扰的模样。 困扰? 看错了吧? 小龟正要敲敲自己脑袋,就听秦江月开口,声音很低:“劝慰爱侣,和教导弟子指点晚辈确实不该是近似的方式。我于此事不通关窍,你常随她身边,可知除了道歉,如何才能叫她不要再伤心?” 小龟:“……”是他惹了阿宁伤心?让阿宁落泪?所以他才困扰? 小龟瞬间怨夫脸,都有胆子阴阳怪气打量秦江月了。 秦江月还真没生气,耐着性子任它挑拣半晌。 小龟觉得这态度还行,不是无可救药,便开恩道:“是仙尊的话,诚恳道歉之后自然是要好好抚慰她,才能叫她不伤心了。” “如何抚慰?” “您去换身好看的衣裳,姿态放低些,谦卑讨好,温言软语,要是可以巧笑倩兮,眉目传情,风骚一些,那就更好了!”阿宁好像很吃合欢宗那小子笑吟吟的一套来着。 小龟还要再说,旁边的白龟就把它踹到一边:“谢天谢地,你饶了仙尊吧!” 小龟梗住,看到秦江月也是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努努嘴道:“不听我的就别问我嘛,作何非要惹阿宁生气,还不是自讨苦吃。” 秦江月过了一会道:“我自讨苦吃无碍。只是怕她往后吃苦,所以才说了惹她伤心的话。是我犯错,她该来伤我泄愤,而不是伤自己的心。” 小龟:“……您这不挺会的吗??”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你去修炼吧。” 秦江月在薛宁身边盘膝坐下, 伸手抚平她入定也无法展开的眉心。 “我来为她护法就够了。” 小龟几个对视片刻,默契地退出去了。 周围安静下来,秦江月静静看着薛宁, 想到她说伤心的样子, 分了一道元神去做别的事。 薛宁醒来时, 仙阁纱帘外晨光熹微, 阁内安安静静。 她以为只过了一天,正要起身, 就听身边的小龟说:“阿宁你醒了,仙尊守了你三天, 算着你快醒了,提前去准备给你的惊喜!” 薛宁怔了怔,醒来没见秦江月,她居然不觉得意外。 “惊喜?”她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你去了雪隐峰就知道了!” 雪隐峰。 薛宁身子有些僵硬, 一边活动筋骨一边想,是雪隐峰的话,那她知道是什么惊喜了。 “这算不得惊喜。” 她自语了一句,还是收起小龟往雪隐峰去。 小龟说他守了她三天, 是他为她护法? 丹田轻盈起来, 灵力也充盈蓬勃,去往什么地方速度都快了许多。 吸纳了祭祀之力后,她又快要升小境界了。 再次来到雪隐峰, 这里已经设有结界。 结界不对薛宁设防,她轻易进入, 心理上觉得料到一切, 不会有惊喜,然而真的看见了, 发觉确实是惊喜。 江长老无法恢复原状的地方,秦江月做得到。 他还没全部完成,仍有些许地方寥落破败,但洞府处已经恢复如初。 薛琮的洞府与孤月峰不太一样,没有雕栏玉砌,也不华贵精致,反而十分朴素,处处以实用为主,跟慕不逾的无争法阁也是不同风格。 洞府是两层,挂着规规矩矩的匾额,上写习剑阁三个字,在洞府前面,居然还有一架秋千。 “损坏太重,条件有限,只能恢复到这种程度。” 秦江月没回头,正在恢复那架秋千。 “其他地方,哪怕是我也无能无力。” “这样已经很好了。” 薛宁来到秋千边,秦江月侧过头来,两人视线相对,她飞快地转开,为自己之前的赌气伤心感到尴尬。 何必呢,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他是好意,这好意她能接受多少就接受多少,接受不了的坦白说了,他要是不高兴,那叫他去纠结就是了,她根本不必自己困扰。 秦江月见她避开眼神,也慢慢转开了视线,直起腰握住秋千架:“要荡吗?” 薛宁张口就要拒绝,这里能不能恢复,她不是真正的原身,没有那么大执念。 之前不高兴,是因为这里被毁得太不堪入目,哪怕不是原身都看不下去。 秋千什么的,少时坐过它的不是她,很不必荡…… “啊!” 虽然问了她,但秦江月没有要她首肯的意思。 捏住她的腰轻轻一提,就把她放到了秋千架上。 “这不是从前就有的秋千。” 薛宁怔住,抓住秋千两侧仰头看他。 她肯看他,秦江月反而有些无法平静。 他做剑仙,为天界首帅,向来冷酷绝情,说话做事也不需要迁就迂回任何人。 在与人谈情的时候,到底不仅仅是从前温柔和善的潮凝真君,总会不自觉带出更多的严厉来,叫她伤心,实非所愿。 “我不知除了法宝外,你还喜爱什么。”秦江月走到她身后,轻轻将她推起来,“站在这里时我在想,或许我没办法叫你立刻不再伤心,那至少要让你稍稍欣悦。” 薛宁眼前的景色因秋千荡起发生了变化。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11节 漫天花雨,骄阳似火,是比她灵府中更花团锦簇的风景。 “做潮凝时,见凡人女子无论多大年纪都会喜欢这个,就想做来给你试试。” 小龟教的办法秦江月委实办不到,就只能用自己的方式。 薛宁荡秋千,越荡越高,心胸确实开阔不少。 她手下抓得更紧了些,微微阖眼道:“你不用这样的。你也没说错什么,哪怕什么都不做,我也会好起来的。” “不,我错了。” 薛宁一顿。 “你是你,我不该想着要你改变。从前我口口声声说不干涉你的决定,如今却在不自觉干涉你的性格,这是矛盾。是我之错。” “我将对待下仙和同道的习惯不自觉加注在你身上,不管心意如何,都是错误。” 他直白认错,是多少普通人都做不到的程度。 可他身为上仙真神却做到了。 薛宁心里好不舒服,微微咬唇道:“我也确实鲁莽冲动了些,叫你担心,是我不对。” 秦江月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松散下来。 秋千缓缓停下,他自后抱住坐在上面的薛宁,就这么安静地拥着她,很久都没说话。 薛宁靠在他怀里看着漫天美丽的花雨,其实还有些话想说。 “我以后还是这样的话,你会不会迟早有一天会厌烦总是注视我,担心我?” 薛宁转过头来,因为够不到他的脸,干脆站在来踩在秋千上,借着秋千架站得很高,这样就可以俯视他。 为了不让她掉下来,秦江月必须紧紧抱住她的腰身。 “我除了自私冲动,有时还虚荣贪婪。凡人会有的缺点在我这里一样都不少。”薛宁凝视他,“你一天天看到更多,天长日久,真的不会有厌倦的一天吗?” 她对他们这段感情其实一直有些悲观。不单是他们的结合为天地所不容,实在是她穿书前看过太多兰因絮果。 她不认为真的会有天长地久的爱情,就算是此刻,就算是对着这个人。 秦江月反问她:“人无完人,神仙也不是完美无缺,你也看见了我的缺点,那你会有厌倦的一天吗?” 薛宁半晌无语,手脚有些不自然。 秦江月面色一点点沉下来,但语气还是很和缓,抱着她的手臂也没松开。 “这或许也是神仙与凡人区别之一。” 薛宁惶惶然。 “你无法确定自己未来是不是会厌倦,但我可以。” 她不敢夸下海口,漫天宣扬她的喜爱永生不变,因为她知晓未来变数太多,也才刚和他吵了一架。 但秦江月可以。 他“看”得见。 “我将它给了你,就没有再厌倦你的任何可能,以后可以不要再问。” 他执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眉心剑印上,薛宁想到那句“人神俱灭”。 她视线下移,来到他颈间,看到那个牙印竟然还在。 于是她想要相信他是真的不会厌倦,不会变。 相信男人……薛宁早就不再把秦江月当纸片人,穿书前她是不婚主义,男的真的不行,恋爱不如挖野菜。 不过现在。 她想试着相信秦江月。 “那下次就好好说话,为我好也婉转些,我不要面子的吗?”薛宁提了口气,直接跳到他身上,咬住他的耳朵,“知道的明白你是我喜爱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何时又拜了新的师尊。” 她彻底放开情绪才是真正的好了,秦江月再清楚不够。 他也瞬间觉得天晴雨停,乌云过境。 “再有下次,褫夺封号,降为答应。” 答应。秦江月知道,人皇后宫很低的品阶。 他思量片刻,转头问:“我如今是什么位份?” 薛宁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闷闷道:“目前还是正宫皇后。” “那便只能有我一个皇后。”秦江月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人皇可以后宫三千,但你不行。嘴上说说可以,心里不能想,也不能真的付诸行动。” 想到薛宁那时的话,秦江月也彻底感受到那种情绪了。 他抿唇道:“我会伤心。” “……学我?”薛老师表情扭曲,尴尬至极。 秦江月的状态分明不是学人,而是认真:“我真的会伤心。” 薛宁沉默下来,半晌,贴着他的脖颈低声道:“你就只是会伤心?不会武力强制爱吗?就那种我逃你追,我们都插翅难飞!” 秦江月眼神微妙地低头看了看她,然后情绪稳定地说:“得入你眼者必定非凡。我若动手,是损人界一战力,是不顾大局,你也不会高兴。” 所以真的不会动手。 就只是伤心。 薛宁趴了半晌才道:“如果我真变心了要找别人,你只是伤心的话,我那时恐怕也不会放在心上了。” 秦江月背着她往习剑阁里走:“那也好。” “也好?” “至少你与我之间,有一人是快活的。” ……要不要颁个最佳前任奖给你? “你说你之前嘴巴怎么没这么甜呢?现在反倒像抹了蜜一样。” 薛宁浑身发麻,忍不住在他身上使劲晃了两下。 到了习剑阁内,她就从秦江月身上下来。 秦江月在阁内四处查看,手中拿着往事镜,但一次都没触发。 薛宁跟在后面看了一会,见他故作忙碌,耳尖泛红,再次从后面抱住他。 “我不高兴,是因为你不关心我被江太阴留下的伤口,还说他的话不无道理,我险些以为你要退却,放开我。”她嘀嘀咕咕,“紧接着还说我冲动,要我适可而止……我当然要胡思乱想,要不高兴。可我后来觉得心里难受得很,不仅仅是因为这些事,身上还是有些不舒服,待这三天彻底炼化了魔神心脏的祭祀之力,才觉得好些了。” “约莫还是受了影响,这种影响如今不知算不算彻底了解了?”她悄悄亲了一下他的背,很轻,以为他不会察觉,但秦江月可是剑仙,怎会察觉不到,他肩颈倏地紧绷,心跳加速,人有些怔忪。 “我怎么舍得你伤心。”她喃喃道,“你以后也不要再叫我伤心。” 秦江月正要转过来,手上往事镜忽然闪光,位置是习剑阁西侧的偏殿。 两人一起进去,这里面陈设简单,只蒲团,软榻,和一副画卷。 秦江月修复这里,是循着废墟的蛛丝马迹一点点恢复,耗费不少灵力。 往事镜正是因这幅画卷而被触发。 秦江月将薛宁揽过来,和她一起望向镜中,镜中出现一张和她十分相似,但明显年长些的脸。 “是师母。” 不管是原身还是薛宁本人,都还没真的见过江暮晚。 这是第一次,薛宁透过往事镜看到了对方。 江暮晚穿着宽松的裙衫,发髻简单,只簪了一支青玉簪,裙衫也是墨蓝色,风格像极了原身,但她神色幽静温柔,并不会显得阴森。 镜中的她正在朝前方笑,镜子方向一转,出现薛琮的脸,这张脸薛宁在梦中见过,一模一样。 薛琮在作画,画的正是江暮晚晚孕模样,画着画着,江暮晚突然捂着肚子皱起眉,口中喊疼,薛琮立刻丢下一切上前抱住她。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薛宁视线离开镜面去看那幅画卷,画上的晚孕女子并未画完,画卷下方还有笔触凌乱擦过的痕迹,是作画者当时情急丢下笔所致。 薛琮未曾补完这幅画,也没有修复,就这么挂在这里,以法术保存着,不让它褪色或损坏。 此处应该是他在妻子死后修炼打坐的地方。 他活得像个苦行僧,殿中极简,唯一的色彩就是妻子的画像。 薛宁望进画中女子的眼睛,哪怕只是一幅画,却可以看到她当时望着作画人的满腔爱意和期许。 一点都亚于她看秦江月的眼神。 江暮晚深爱自己的丈夫。 看到这幅画的人都不会再怀疑这件事。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江暮晚是真的爱薛琮, 她看薛琮的眼神让薛宁明白她不可能心甘情愿跟倾天走。 仙凡有别,魔族和凡人更是有壁,那她很可能是被迫的。 生下女儿不久就被迫跟魔族离开, 直到丈夫陨落, 都不知道她还活着的消息。 也不知她这些年在倾天身边过得如何, 如果倾天收集凡人骨粉和生魂是为她续命, 那说明对方还是很看重她,她应该过得还好。 想到碎裂的铃音珠, 薛宁攥了攥拳。 若她以前过得还行,因为她惹怒长圣, 反而让江暮晚受累,那可真是…… “过来看。” 秦江月忽然开口,薛宁从自我沉降的情绪中清醒过来,走过去看他找到的东西。 她在这里发呆, 他却分·身幻影将这里看了个遍。 所有可疑的东西都在他手中了。 “这是什么?”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12节 秦江月掌心躺着个哨子一样的东西,通体玄黑,上嵌紫色宝石,宝石因放置太久已经没了原本的光泽。 “魔的信符。” 薛宁想碰, 被秦江月挡住。 “还有些残留的力量, 你境界不稳,别碰。” 薛宁望向他:“我境界不稳?” “你方才又在发怔。”秦江月将信符收起,“进来之前你说身上不舒服, 恐怕不止是未曾彻底炼化祭祀之力的原因。” 薛宁紧张起来,他既然说出口, 必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恐怕还有什么我未曾发现的怪异之处。” 他手落在她后脑, 带着微凉的温度道:“别动,我仔细看看你的境界和灵府。” 薛宁想到上次修复神魂, 热度爬上全身,手脚已经开始战栗。 “你别……” 她有些不知该怎么说,咬着唇,唇瓣嫣红水润。 秦江月看了一会,转开视线,接着又转回来。 “和上次不一样。”他轻声道,“别紧张。” 薛宁声音都哑了:“我怎么能不紧张,感情不是你被……” 秦江月背过身去:“那回去再检查吧。” 看看周围,薛宁也觉得这里确实不太适合做这些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几乎有些同手同脚。 “真的和上次不一样。” 上法器离开前,秦江月背对她道:“上次……你不喜欢吗。” 那语气,可真是很在意她的回答。 她要是说一句不好,他估计都会觉得自己能力被质疑了。 男人的通性吗?薛宁还是很吃惊秦江月这样的人也会在意这个。 她跟他一起上了花枝,从后面抱住他,等花枝飞起来,才握住他垂下的手,小声道:“我喜不喜欢你还不知道吗。” 秦江月喉结上下一动,过了一会,快到仙阁时,才再次开口:“你想错了。并不是只你一人有感觉。” 薛宁瞳孔缓缓放大。 “……我亦有感觉。” 这五个字好像什么艰难的法咒,秦江月说得极慢,吐息不稳,时高时低,要不是薛宁全神贯注在听,都不一定能听清楚。 “是吗。” 薛宁看着近在咫尺的仙阁,和他一起下来,绕到他面前,仰头看他的双眼。 “真的吗?” 五脏之精藏于目。 一个人的所思所想,嘴上和表情可能不会泄露,但眼神总会有些表述。 薛宁那次真是被他弄得发不出声音,好几日都缓不过来。很长一段时间只要内窥灵府就浑身发热,不自主地回忆起那时通体彻骨的感受。 她也记得秦江月那时很冷静,按部就班,理智决断。 于是她就觉得他是没什么感受的,只有被侵入灵府的她才有。 “你也有吗?” 她声音很轻,有些飘忽,秦江月发丝飞扬,几缕擦过她的唇瓣,他抬手拂开,还是让她面颊发痒。 “那你怎么一点都没表现呢?” 秦江月有些狼狈地退却,几次想进仙阁里去,都被薛宁拉住。 “这次干脆不转移话题,直接想要逃走了?” 她不依不饶地跟再后面,几乎是被高大的仙君拖着进了阁内。 刚一进去,白纱遮住身后的风景,薛宁就发觉自己被人抱起来了。 耳边传来他温凉的气息,耳根发痒:“我习惯忍耐。” 他惯于克制和约束自己,哪怕是在这种事情上。 薛宁靠在他怀里,被他放到软榻上,直勾勾盯着他:“当时还有天罚吧?是疼更多一些,还是……”爽更多一些? 不知为何,她特别喜欢问这种超出他承担范围的暧昧问题。 看他在其中为难挣扎,她就觉得神清气爽,很是过瘾。 薛宁爬到他身上,将正襟危坐的仙君拉着倒下。 “说呀,快说。” 她轻柔地催促,秦江月不禁闭上眼睛。 良久,他才艰难回答:“天罚带来的痛,让后者愈发强烈。” 薛宁觉得自己都快不能呼吸了。 秦江月这个人不想回答是不想回答,当被迫回答不得隐瞒时,也直白坦诚得叫人恐惧。 “可以了。”她受用地说,“我很开心,来吧,请随意检查。” 她趴到他身上,将后脑送给他,简直像是做好了与他神魂交融的准备。 ……或许不是像,是真的做好了准备。 但秦江月也素来不骗人,说这次不一样就真的不一样。 薛宁等着来劲儿,但人家一点逾越都没有,认认真真给她检查了一遍。 “境界确实有些不稳,待入了秘境,或可寻到解决之法。” 他思索着,“心脉中有些不同寻常之处,暂时无法不确定是因何而至,你既说心绪烦乱,就把这个戴上。” 他将手上的玉扳指摘下来,戴在了她的拇指上,扳指本来很大,套在她手上很快变为合适大小。 “戴着它可保心神不受邪魔侵扰。” 这扳指秦江月做潮凝真君时就戴着,找回本体修为后,扳指样式有些改变,从青玉变成白玉,剔透清莹,时刻随身,一看就是很要紧的东西。 薛宁是不想拿的,怕他摘了扳指会有什么不妥,但戴上之后她确实感觉神思清明,心中一片祥和。 “给了我你怎么办?”她抿抿唇,摩挲着扳指,心里冒酸水。 他对她是真的很好。 “我有它。” 薛宁抬眸去看,他一手拿着花枝,将她编的剑穗缓缓戴在上面。 “还未曾寻到更趁手的剑,就先挂在这上面。” 秦江月试着用花枝挽了个剑花,流苏轻漾,诗情画意。 “我有它就够了。” 他说得认真,显然是真这么觉得。 “扳指你要记得戴好,待我寻到你体内究竟何处不妥,祓除干扰后,便可以归还于我。” 薛宁都已经要摘下来了,听他这么说才减缓动作。 他给人东西时一向懂得叫人如何不好拒绝。 既然是要拿回去的,暂时借给她戴几日影响不大。 也免得她再出什么问题,两人更是麻烦。 薛宁刚要应下来,仙阁外结界忽然波动,秦江月眉目一凛,薛宁便知来人是他不喜的。 “阿宁!” 熟悉的呼唤传来,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是银枫。 “阿宁,快去帮帮阿姐!” 银心? 秦江月还没到外面,薛宁已经闪身出去了。 “怎么回事?”她抬手拂开结界,蹙眉道,“银心姐姐怎么了?” 银枫脸上有伤,像被人故意划破的,身上法衣也有些破损。 “阿姐和慕小姐因为我吵了起来,还动了手,慕小姐有白霄真君相护,他伤了我宗其他师兄师姐,正与阿姐斗法,眼瞧阿姐像是撑不住了,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来找你。” 银枫落了泪:“阿宁与仙府中人相熟,与白霄真君定然也能说上话,烦请他别伤害阿姐,要我如何给慕小姐道歉都可以,我都可以的!” 秦白霄? 薛宁立刻去看秦江月,银枫似乎这时才意识到仙尊在这里。 仙尊原来就是潮凝真君,他也是知道了的,也明白秦白霄是仙尊从前和现在都还看重的弟弟。 他咬咬唇跪下来:“仙尊恕罪,我并非有意惹怒白霄真君,亦不想再辩解什么,只希望白霄真君看在马上就要仙门大比的份上,莫要伤重我阿姐,不然她在秘境中肯定会吃亏。” 他以头点地:“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不敬慕小姐,被划破脸也是咎由自取,我可以放弃参加仙门大比,向慕小姐道歉直到她满意,只要阿姐没事!” 怎么就到放弃仙门大比了,此次大比对修士多重要大家都清楚。 薛宁也不太看得下去银枫跪秦江月,又不是秦江月伤人,找他哭诉哀求什么。秦白霄也真是的,秦江月都成剑仙了,怎么还要替弟弟处理烂摊子? “你别抱他。” 薛宁往前一步,拦住快要挨到秦江月衣袂的银枫,横身挡在他面前,庇护之姿显而易见。 秦江月意外地看着这一幕,错愕之色飞速闪过眼眸。 银枫哭成那样,他以为她会担心对方,未曾想到她维护的人会是自己。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13节 他当然不想让银枫触碰自己,更不想让对方的眼泪洒在自己衣服上。 可那是薛宁的友人,她在意姐弟俩的安危,他便勉强自己不躲开。 她看出了他的勉强,选择维护他,这让惯于掩饰本身困扰的秦江月心弦波动。 “此事与他无关,你来找我便同我说就是,不要牵扯他。”薛宁抄起法器,指了指前面,“在哪里打,前面带路,我跟你去看看。” 说完又转过身来,检查了一下秦江月身上,轻声说:“你恢复雪隐峰肯定耗费不少法力,就在这里好好休息,银心姐姐待我好,我不能不管她,去去就回。” 她侧身要走,秦江月抓住她的手:“我陪你去。” 薛宁反握住他:“这点小事儿还要你出面,岂不是乱套了。” 他又不是居委会,什么大情小事都要他出面,先不说于他身份有碍,她比较担心秦白霄看到他,能吓得以头抢地。 “我很快就回来,你若不放心,拿神识看看就好。” 薛宁嘱咐完,就带着神色怔忪的银枫离开,他本来还眼中含泪,满腹话想说,这一路走着,反而异常沉默。 在剑仙面前都没这样沉默,只剩下他们俩却这样,他心中定是有什么计较。 也无所谓了,薛宁心里记挂银心,不交谈能更快赶到。 合欢宗和无争仙府起冲突的地方不算远,正在前往山前道场的夹道上。 合欢宗的人都受了伤,正紧张地看银心和秦白霄斗法。 他们已经打了一阵子,银心虽和秦白霄修为相近,但一个剑修一个媚修,根本不是一个量级,难不成让她这个时候去魅惑秦白霄? 这么多人看着呢,也不是不行,若成了,仙府弟子肯定嘲讽她不知廉耻,但没关系,这也叫秦白霄丢尽脸面,看他还如何替人撑腰。 眼见自己要撑不住,银心狠下心打算用媚术,薛宁就在这时赶到。 数朵鲜花朝秦白霄袭去,远看还小,到了近前瞬间变大,花蕊如张开的大嘴,快要将他吞噬进去。 秦白霄的游刃有余在此刻结束,他僵了一下,握剑落地,试图将食人花挡住。 大部分食人花都被挡在了剑刃之后,原以为这样就没事了,谁知食人花竟没有这样消散,承载了薛宁催育的灵力咬住他的剑刃狠狠一扯,扯得他踉跄一下。 薛宁在不断进阶,秦白霄也是,他顿悟几次,已快要元婴。 筑基还不圆满的人打快要元婴的真君,居然不落下风。 “……薛宁。”秦白霄眼神复杂地看着风尘仆仆的女子。 她穿了件水绿刺绣编织的短褙子,里衬的袖口处刺绣精美,缀下数个小铃铛,腰间系的带子上也挂了铃铛,人已落地站稳,身上还在叮铃铃响,响得他心中七上八下。 “别停手,来,继续打。” 银心见了薛宁,眼眶不禁一热,他们毕竟不是在自己宗门,无争仙府实力强,弟子多,慕妏又是府主千金,行事无所顾忌,他们吃了亏,不想忍就得硬上,结果就是恶性循环。 她知道弟弟去搬救兵,也想到会是薛宁,但其实也不确定她会不会来。 今日与他们起冲突的可是慕府主的独女还有仙尊的弟弟,不管从哪里看,薛宁都该是他们那边的。 “阿宁,给你添麻烦。”银心也不多话,抱了抱拳,“恩情记下了。” 薛宁回头:“记什么?你不是还教了我编剑穗?收礼的人很是喜欢,反而是我要多记银心姐姐一份好。” 银心心中熨帖,不想薛宁为难,快速解释了一下今日之事:“我也不是惹是生非的人,今日本来要和小枫一起去山下道场寻师尊,他去与道友底下论道,叫我们有空也过去。路过这里时偶然遇到慕小姐,非说小枫挡了她的路,小枫让了路她还要纠缠不清,叫我们报上名来,颐使气指态度极差,小枫不肯说,我想着息事宁人,带他赶紧走,她便挥鞭子阻路,划破了小枫的脸。” 银心回忆起来还是很生气:“慕小姐的鞭子何等厉害,留下的伤口经年不好愈合,小枫才刚筑基,怎么受得了?我宗弟子实在看不过围住了她,她便说我们几个人一起欺负她,喊了白霄真君来当帮手。” 慕妏一直抱臂观望,看银心被秦白霄压制。谁知薛宁居然来了,她莫名心虚起来。 “不就问你们个名字,一次两次不肯说!我若想知道,问别人也能知道,要你们自己说是看得起你们,是你们先对我不敬,白霄师兄才替我出手!”慕妏跑到薛宁身边,“你可别信这些媚修的一面之词,他们花花肠子多着呢,我就说了几句话他们就受不了,一副受辱模样,别的宗门弟子都懒得理他们,我主动和他们说话,居然还是我的错了?” 薛宁被她吵得耳朵疼:“你自己听听你都在说些什么,你这样的主动,也要人接消受得了。” 慕妏瞪大眼睛十分委屈:“我说什么了,我向来如此,你不知道吗!” “合欢宗再不受人待见,也无需慕大小姐施舍。”银心果然听不下去,冷着脸道,“你想知道我们姓甚名谁,我们就要说?我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你也该知道我的名讳是什么,你不过是想知道小枫的名字。” 银枫是第一次下山,生得确实好,是小女孩会喜欢的样子。 他站在师兄师姐身后听到阿姐提到自己,神色难堪。 “慕小姐想认识小枫,又不屑于表达你的欣赏,言语间辱他低贱卑微,该来讨好你。我作为他的姐姐,不可能任你如此。”银心一字一顿,“无争仙府的弟子要迁就你大小姐的身份,可我合欢宗不会。” “再来打,我也不会退缩。”这次她看的是秦白霄。 秦白霄一个头两个大:“慕师妹,到底怎么回事?” 见薛宁还朝自己比着法器,他放缓声音:“我不会和你动手,你莫要起势。” “为何?因我与你兄长的关系吗?别担心,哪怕我伤在你手中,也是我们之间公正斗法,不会让他参与其中。” 秦白霄焦头烂额:“慕师妹,你说句话。” 慕妏眼睛都红了,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大小姐,现在成了全场焦点,却高兴不起来。 “我,我……是他们先动手啊!还说我侮辱人,我没有!我就是……” 她解释不得,气到自己,红着眼说:“我就侮辱人怎么了!打就打!白霄师兄怕仙尊不出手,我可不怕!” 薛宁不收起法器,她干脆也抽出鞭子应战,秦白霄心叫不好,刚想阻拦,就被一道极强的法咒定在原地,所有在场弟子都动弹不得。 “仙门大比在即,又是多事之秋,竟还有闲情逸致在此处吵闹争斗。你们若无心为人间开太平,修得自身大道,自可滚出仙府去,本座绝不挽留。” 慕不逾紫衣白发,施施然落地,冷肃的眼眸划过慕妏:“包括你。” 慕妏再是委屈不甘,也不敢放肆一个字。 父亲。 她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唤了一声。 慕不逾冷淡地收回视线,望着薛宁:“还不收手?真想再打去秘境里打,没人管你。” 薛宁干脆地收了法器,想了想道:“你女儿该和他们道歉。” 慕不逾一扬袖,慕妏被灵力拉到他身边,他手指上下一动,慕妏就控制不住地弯腰。 “道歉。”他徐徐说道。 慕妏屈辱地弯着腰,咬牙不肯道歉,慕不逾慢悠悠道:“你一贯口无遮拦,本座早说你会吃苦头,今日不会是最后一次。” 稍顿,在慕妏的泪眼中他又说:“但合欢宗先动手,挑起事端,应占主责。” 银心浑目龇欲裂,慕不逾周身绿光一漫,她和合欢宗众人瞬时跪地。 “本座不是你们的宗主,便不替他惩治你们。下次要记住,无争仙府内禁止内斗,慕妏说了过分的话,你们可报向戒律堂,自有本座或大长老为你们做主。” 银心咬牙承受威压,说是不惩治,可这威压下来,比任何惩罚都让人承受不住。 不过他们也没什么不顺服,毕竟慕妏也在威压之下。 在场只一人无碍。 薛宁好端端站着,低头看着泛起荧光的玉扳指,秦江月刚给的东西就派上用场了。 慕不逾也在看那枚扳指,他见多识广,知道秘闻中记述,剑仙的本命法器除了降魔剑,还有一枚可保护心神,避世间所有污秽邪魔侵扰的扳指,扳指能助他修清静剑心,心无旁骛,是几次在与魔神交手中不落下风的关键。 现在它戴在了薛宁手上。 薛宁啊。 思及剑仙回来后一系列举动,还有雪隐峰那完全躲不过他耳目的动静,江长老那等炼器狂人现在都停手不再炼器,一心蕴养神魂。 都是因为薛宁。 如此多的纷乱琐碎,慕不逾仍是从前的判断。 薛宁,她会影响大局。 被慕不逾盯着薛宁也不舒服,她刚要说什么他就收了威压,放开所有人,抓着慕妏离开。 慕妏最后看薛宁的眼神带着控诉,仿佛在委屈薛宁居然向着“外人”而不是自己。 银心和其他人站起来,舒了口气,一副劫后余生。 秦白霄还没走,他与薛宁并肩而立,想了想还是解释得更细:“我到这里时,只看到慕师妹被合欢宗弟子围攻,情况紧急,只能先助她脱身。” 银心耳朵一提,就听见对着自己恍若杀神的人在向薛宁解释。 薛宁的回应是:“哦,你别担心,我真的不会回去找你兄长告状。” 秦白霄无言以对。 银心看他吃瘪表情,竟有些心情愉悦,觉得今日一遭也不是全然无趣。 “我送你们回去。”薛宁走到银心面前,挽着她手臂,“再帮你疗伤。” 银心笑了笑:“不必劳烦,我们这就下山去找师尊了,师尊会替我们疗伤的。” 仙阁还有秦江月在等,也不知他有没有放开神识在看。薛宁瞟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银枫,心知今日这件事怕是原书里慕妏对银枫的喜爱,在现实中也发生了。 慕妏不知如何表述对他的在意,所以造成了这场闹剧。 她最好也不要靠银枫太近,万一秦江月在看呢?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和小枫。”薛宁只能这样和银心说。 银枫听到她提起自己的名字,妩媚的眼睛更是泛红。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老老实实跟着姐姐走了。 薛宁目送他们,本打算看不到背影就走,谁知那一刹,有人同他们擦肩而过。 是从山下回来的人。 红衣高马尾,是蓬莱少宗主张止,他身边一身白衣高冠披发的是傅蘅芜。 原书里的白月光替身。 今日的傅蘅芜给薛宁感觉不太一样。 触及她往回收的眼神,傅蘅芜似乎笑了一下,稍纵即逝。 薛宁再去判断,他已经转开头,和张止分头走开了。 奇怪。 那个笑令她感知到一股危机。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14节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傅蘅芜是原书里的反派角色之一, 对标的是死去的白月光,压力给到秦白霄身上。 他会不阴不阳地笑,从他的人设来看也不奇怪。 薛宁扫了扫还杵在那的秦白霄, 觉得这笑恐怕是给秦白霄的。 她默默和对方拉开距离, 淡声道别:“我回去了, 大比再见。” 秦白霄握着凌灭剑, 顿了顿,收剑点头:“大比再见。” 还能好好告别, 未曾因此次冲突与他对峙下去便好。 望着薛宁离去的背影,秦白霄有些细微的头疼。 他拉回视线按住手腕脉门, 仔细平稳心境。 兄长说他心乱,他确实心乱。 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密集,让应该保持心境平稳的剑修很难自持安然。 兄长那样的人也无法像从前一样安之若素,这本该给他一种变相的安慰, 但恰恰相反。 秦白霄觉得危险。 不能如此。 想到兄长甚至不去用剑,他就觉得无论是自己还是兄长都不该如此。 只要一想到以后不能用剑,他就浑身发冷,浸出一身汗来。 秦白霄转身回山, 他和温颜同在大长老门下, 算得上青梅竹马,低头不见抬头见。 自师姐醒来,他总觉得她哪里变了, 可又说不准是哪里。 这种得不到安宁的波动,时时看着温颜明明不同往日却竭力维持表面平静的样子, 都让秦白霄如履薄冰。 稍不注意, 那岌岌可危的冰面就会开裂崩塌。 一入结界,就听到温颜抚琴的声音, 师姐是剑琴双修,琴音可安抚人心,也可杀人于无形。 往常听师姐抚琴,秦白霄总能定心静气,近些时日却越听越乱。 师姐和师尊都默契地不谈论兄长是如何将她从梦魇中救出的事,他也不好提起,一切就仿佛没发生过。那日在拜见大会,师姐还能平静地帮薛宁说话,其实有些冲破秦白霄的认知。 他以为她们见面会尴尬。 或许他本就不了解女子,所以才觉得怪异吧。 秦白霄被琴声扰得更加心乱,思及自己的剑道,权衡了一下,提剑离开,找别处修炼去了。 温颜知道秦白霄回来了,已经准备停手,谁知他调头就走,主动避开了。 她的琴音如何,作为琴师如何会感知不到? 换做以前秦白霄肯定会来关心她怎么了。 人都在变。 师兄是,师弟也是。 那她也该做出改变了。 既已走出梦魇,便不该再沉溺于过去。 温颜一直记得自己在梦中看到师兄温柔羸弱的脸,突然就变成了仙尊冷酷淡漠,不带一丝情意的面孔。 那让她瞬间意识到眼前一切的虚假,从困住她多日的梦魇中苏醒过来。 原来师兄没有得救。 他也没有喜欢她,对她温柔笑过,或者向她哭诉在冥界所受的折磨,要她替自己守节祈愿。 一切都是假的,是不愿意接受师兄离开的事实才在梦魇中幻想。 但结果是师兄真的活过来了,那就是好的。 虽然被师兄看到自己的梦魇有些羞耻,但结果是好的那就足够了。 其他心意她会慢慢收拾起来。 虽然这很难,但她会努力,努力不影响到任何人,不让别人尴尬。 水上仙阁,薛宁回来时,秦江月正在闭目入定。 她轻手轻脚,尽量不打扰到他,走到他身边时,看到蒲团旁已经净化过的魔界信符。 修士的信符本身就是符篆的模样,因拥有者不同,上面所写的符文也不一样。 但魔界的信符更像是一种令牌。 薛宁突发奇想,修士是无法进入天界——如今的魔域的。 那带着这枚信符或许可以进去? 鉴于秦江月都把它随手放着了,她应该是可以碰的,薛宁稍稍思索就拿了起来。 信符触感倒是很好,让她回忆起巧克力的手感。 有点饿了怎么回事。 瞄了一眼秦江月,恢弘澎湃的仙气从他周身释放出来,又再次聚和回去,他仍在吐纳修炼,她干脆坐到旁边蹭着仙气修炼,事半功倍。 放下信符时,发现往事镜也在旁边,薛宁无意间碰到镜面,眼前画面立刻变了。 往事镜在这种情况下被触发了,肯定和信符有关,但薛宁在镜中看到的不是江暮晚或者薛琮。 是原身。 她有着和她相差无几的面容,衣着打扮和气质却迥然不同。 原身眼下青黑,人很瘦很瘦,比薛宁刚穿来还和她一体时更瘦。 她站在一幅画前,薛宁前不久才见过那幅画,是江暮晚的画。 原身凝望画中人许久,低头扯扯身上衣衫,有些笨拙地将衣服拢得和那女子更像。 做完这些似乎又厌恶自己如此,粗暴地将衣服弄乱了,甚至想去毁坏墙上挂着的画,但她最终停下手,不甘心地拂袖而去。 画面到这里又变幻,这次吓了薛宁一跳,因为她几乎和原身四目相对。 但她很快意识到,那只是往事镜在回放,原身在看的恐怕是信符。 这次往事镜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原身盯着信符看了半晌突然笑起来,笑意森然,恐怖骇人。 ……原身也发现了信符? 但去孤月峰的时候并未携带,是怕被发现,扣上和魔族勾结的帽子? 又或者说,通过信符和魔界联络的不是江暮晚或者别人,而是原身? 不,不对,怎么看都不是,不然原身要消失时,不会跟小龟交代那些。 ……那就是原身发现了信符,然后想到了什么,所以才那样笑。 薛宁猛地睁开眼,从往事镜中出来,一转头,对上秦江月已经睁开的眸子。 他将信符和镜子拿到一边,朝她张开手臂,薛宁心有余悸地扑进他怀中。 “看到了什么?” 薛宁蹙眉将自己看到的画面全都复述了一遍。 “我猜。”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她比我们都更早知道母亲或许还活着。” 她发现信符后那个笑饱含深意,充斥着嘲讽和阴冷。 那些讽刺无差别攻击所有人,当然也包括原身自己。 她猜到母亲或许还活着,所以在嘲讽父亲无能,嘲讽魔族不过如此,也嘲讽自己哪怕是在身为凡人的母亲那里,也不被喜爱和留恋。 魔族信符得是何等关系才能拿到?要么是勾结魔族意图不轨,要么就是有什么感情纠葛。 不管是哪一种,都让原身觉得自己和父亲一样失败透顶。 薛宁皱了皱眉,如同从镜中对视的那一眼中感知到了原身的思想一般,迅速说道:“她恐怕觉得,她搞不好不是什么仙凡结合诞下的孩子,可能是人魔……” 所以在那之后,原身更加暴躁,性格更差,无所顾忌。 她在孤月峰闭门不出,尽量与人减少接触,也是身体里真有什么异常的话被发觉? 太多疑虑,原身已经不在,没有弄清楚的可能了。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原身绝对不是倾天和江暮晚的女儿,薛琮作画时江暮晚的神色坦然且深情,不见分毫闪躲或心事重重。 “不想了。”薛宁从秦江月怀中起身,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一切都得等我考完了再说。” 最要紧的还是当下的仙门大比。 薛宁转向秦江月,有些担心:“我们进了秘境,你不去现场,那去做什么?”她警告着,“你别偷偷一个人去做什么牺牲奉献的事,等我出来见到你哪里不好,我会非常生气。” 她捧住他的脸,一字一顿:“要听我的话知道吗?” 秦江月确实没有要独自去做什么的打算。 如果非要说的话,他其实想去寻一柄更趁手的剑。 花枝日常使用已经足够,但之后真的迎来与魔界大战,跟长圣对招并不合用。 降魔剑固然想回到他手中,可他也尝试过几次握住煎饼,无一例外都被刺痛双手。 这已经不是命运之线中属于他的东西,待大比结束,秦白霄走出秘境,他会交给对方。 天下之大,虽已尽数被魔界占领,也不一定就找不到一把该属于他的剑。 秦江月想到这里又去看薛宁的眼睛,耳边回荡着她之前的话。 【你要是能陪我一起就好了,哪怕不帮忙,看到你我都会觉得信心倍增。】 她是希望他陪她一起进入秘境的。 不帮忙也没什么,只要看到他就可以给她增添力量。 秦江月心神一动,点点头道:“我会听你的话。”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15节 薛宁看他郑重承诺,满意笑了:“乖。”她靠过去,在他脸上飞快亲了一下,虽然他们都不知道亲了多少次了,但这样的亲吻还是让秦江月有些面红闪躲。 他避开的眼神和低下去的头都带着赧然局促的味道,这种情绪加注在清冷如月的剑仙身上,简直不要太蛊人。 小龟从袖子里出来,就看到自家主人一脸花痴地看着仙尊。 它忍不住传心音:“阿宁,仙尊惹你伤心,他略施小计,你就这么原谅他了?就不再考验考验折腾折腾他了?” 薛宁爱不释手地抱着秦江月蹭了蹭,然后开始认真打坐修炼。 同时回了小龟的心音,语重心长道:“他肯为朕花心思就好。” 好像从戴上玉扳指开始,她就很少emo了。 这会儿心里圆融欢喜,果然心脉中还是有点不对劲。 希望从秘境出来时可以弄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早日把扳指还回去,这对秦江月一定也很重要。 万众瞩目的仙门大比,在一个月后准时开启。 秦江月这种特级教师单独给薛宁开小灶,哪怕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也足够她将本源修复,稳固境界,更上一层楼。 筑基六层,距离九层大圆满已经非常接近。 此次仙门大比不拘门派,散修到达筑基也可参加,所以无争仙府的护山大阵在大比开始之前,足足开放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每日审查进入仙府的人,也让仙府弟子忙得焦头烂额。 这样繁忙的时候,慕不逾作为府主却不曾现身,聂槃颇有微词,但想到他说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也就不追究了。 仙门大比所要进入的秘境称之为谪仙岛,要登上谪仙岛,需要乘船进入,在仙府临海岸边停靠着数量金红色的大船,船身成鱼状,让薛宁想到秦江月给她演示秘境时那盘中小鱼。 这也确实是那几条小鱼,秦江月于仙阁之中拨动玉盘中小鱼之尾,几艘大船便调转方向,允许修士们登船。 上船前,仙府会收缴所有法器,等待离开秘境统一归还。 薛宁经过几道关卡,直到被大长老亲自环视,揪出袖子里的小龟,确认身上没有任何法器和秘宝之后,才被允许登船。 只要上了船,就已经算是进入秘境,开始计分。 “阿宁……” 小龟一脸担忧,还想混进去,被大长老一扫,依然没有放弃。 其他人也不能带契约灵兽,薛宁也不好搞特殊,拍拍它的头:“你去仙阁好好修炼,等我得胜归来便是。” 小龟还是不舍,大长老已经在催促,它只能不甘心地往后退:“你一定保重好自己!挺不住就认输,别硬撑!惜命不丢人!” 大长老按按眉心,加快动作:“这是计分牌,挂好,计分牌不与人绑定,丢了或者被其他人拿到,你的分数会被过继到对方身上。” 还能这样?这个规则纨念大师当时没说。 大长老很忙,再不给她摩磨蹭道别的时间,催她赶紧上船,又去检查另外一个。 薛宁拿着手中计分牌,既然会被继承计分牌里的分数,那就要做好被抢夺的准备,挂在身上招摇怕不是傻了。 然后她就看见张止很坦荡地将牌子挂在腰间。 后面上来的秦白霄和温颜也是。 就连慕妏都一样。 瞧见她藏计分牌,慕妏冷笑一声,说她:“真怂。” “阿妏。”大长老冷冷开口,慕妏愤恨地跺脚,穿过所有人先一步登船。 大长老叹息一声,继续忙碌着。 薛宁登船前最后望了一眼仙府高处,那是镜湖结界的地方,如今是水上仙阁。 秦江月现在就在那里。 他说不出席就是真的不出席,一面都不露,叫她进去之前再看一眼都不行。 有点心酸地抿抿唇,薛宁收拾心情转身飞上船身,在脚踩红船的一瞬间模样骤变。 双髻变成圆髻,衣裳变成水绿色褙子和八破裙,她化出水镜看了看,模样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眼睛很大,且眼瞳漆黑,鼻子挺翘,唇有些薄,冷着脸刻薄骇人。 圆髻倒是中和了这种恐怖片女主角的惊悚感。 摸摸脸颊,摸不到任何易容痕迹,想来是秦江月的仙法幻术,很是精妙。 红船微微晃动,应该是他们这一艘人满,正式前往谪仙岛。 规则定下,只要登船就开始计分,前往谪仙岛这一路可能就会有人被淘汰。 薛宁不敢大意,检查过容貌就迅速开始搜寻法器,不幸的是,她一个个房间搜过去,没找到任何法器。 隐约听到极轻的脚步声,就在附近,这人修为应该在她之上,薛宁赶紧飞到上层甲板,用木桶作为掩体后念咒隐去身形。 失效了。 谢特,隐身咒也不能用? 太苛刻了吧! 薛宁以拳击掌,突然看到不远处的房间窗沿上摆着一盆花。 她眼睛一亮,迅速转移过去,险些被甲板上的另一个修士发现。 对方手中虽然也没法器,但与他斗法会发出声音,被其他有法器的或者高修听见肯定吃亏,她可不想还没上岛就回家。 发出木灵接触那盆花,透过花瓣窥视房内无人后,薛宁从窗户翻进去,蹲在窗沿下平复呼吸。 确定屋外没什么动静后,她打量屋内,错愕发现,这屋里并非无人。 有人正从床底下爬出来,和她对上视线,颇为懊恼羞耻的样子。 “……我只是在找床下有没有法器。”他试图找补自己不是藏床底那么胆小。 薛宁扫了扫对方的高马尾和冷峻眉眼,眼尾有一枚红痣,无端的妖娆魅惑。 倒是幻化了一副好皮相。 “你没法器,我也没有,我们谁都不碰谁,就此分开。”薛宁极大的眼睛盯着对方,不笑的时候如同精灵木偶,十分吓人。 男修盯着她看了一会,刚要说好,薛宁就翻身出去了。 他试图出手夺计分牌的意图也只能作罢。 说什么谁也不碰谁不过是缓兵之计,其实是想趁他不注意跑了,她修为在他之下。 男修定神,打算追着她拿首分,不见她将计分牌挂在腰间,那就是藏在别处。 男修也想翻窗出去,谁知窗户处的花盆突然掉下来打碎,里面的花朵从娇嫩变为凶狠,长着大嘴咬住他的腿,嘶,好疼! 这食人花好熟悉…… 男修迟疑,那是薛宁? 油滑模样,还真是很像。 男修也不是别人,正是张止,他知道他们是一艘船,但没想到一开始就碰见了。 她连个武器都没有,还不曾金丹,可别被别人切菜了。 张止将伤口止血,追人的速度更快。 同一时间,最后一个登船的人正闭眸在船上搜寻熟悉的灵力。 不多时他就知道了那个灵力的位置。 薛宁修习的心法,是天下法修趋之若鹜,属于无争仙府慕府主的心法。 修习同样心法,修为又远高于她的人,若想找到她并不是难事。 来人白发黑衣,长眸妖娆,自船头轻跃而下,也不拿什么法器,直奔薛宁气息所在之处。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鱼船很大, 通体红色,连甲板也是红色。 薛宁在这一层没找到什么法器,反而老听到脚步声, 干脆往下层去了。 下面果然没什么动静, 据她观察, 她登船时船上已经有大约十个人, 在她之后又上来了差不多十个,那就是一艘船二十人。 这艘船上不乏熟人, 秦白霄和温颜作为主角都在这里,慕妏也在, 还有张止,都是有名有姓的角色,这船前往谪仙岛的路途恐怕不会太平,毕竟主角在这类副本中都是要有机缘的。 这已经不是原书中的情节, 薛宁无法参考会发生什么,所以想要保守一些,在船上不期望可以拿到什么分数,只要别被抢了计分牌或者发生什么意外就好。 到了鱼船最底层薛宁就钻进了船舱, 平复呼吸时, 似乎看到一处矮几下面有什么在发光,她心一喜,快速跑过去, 果然是法器! 只是刚上船,不可能找到特别好的法器, 薛宁捡到的法器光泽灰扑扑的, 瞧着便是下品,不过聊胜于。 她缩到角落尽量不发出声音, 手中摆弄这下品法器,研究它到底有什么用处。 这法器是圆环模样,大小刚合适戴在脖子上,但不是璎珞,也不精美,她试着用灵力催动,然后它吐出一个又一个泡泡。 …… 什么鬼,吹泡泡的?? 薛宁不信邪,不认为无争仙府会那么恶趣味,往船上丢些玩具,可不管尝试几次,都只是吹出来的泡泡更大一些。 “……” 薛宁深呼吸了一下,决定出了秘境一定要好好问问,到底是谁准备的这泡泡机! 虽然觉得没用,薛宁也没丢,把圆环挂在腰间,偷偷摸摸地朝外看船行驶到哪儿了。 在海岸边的时候,只看到远处雾蒙蒙的岛屿,瞧不起具体的模样,也不知现在是否可以看到谪仙岛的真容了。 谁知刚冒头,一道极强的阵风便打过来,要不是薛宁反应快,这会儿已经交代在这里了。 是真的交代这里,而不是计分牌被夺,被淘汰出局这么简单。 薛宁脸色瞬间白了,有人想杀她。 杀她???为什么?? 她和谁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薛宁第一时间想到是慕妏,这船上前不久和她有些突的只有她,可随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16节 慕妏可发不出这么强的阵风,这人使用阵风而不是灵力,明显不想让她认出来。 都想杀她了还这么藏头露尾,真是可笑。 薛宁得感谢秦江月虽然允许筑基以上的修士都进入秘境,但有下限的情况下自然也有上限,超过元婴的修士进来,虽然依然可以修炼进益,却会被压制修为到元婴后期。 换句话说,这人此刻修为最高不过元婴后期。 但那也是大薛宁两个大境界了。 不敢大意,薛宁快速逃走,既然被发现了这个位置就不安全了,换地方是最紧要的。 不过盯上她的人显然很强,她的所有动作都被提前窥到,身后不断有木材或陈设被粉碎,薛宁心有余悸地看着满地碎屑,如果真被打到,那就是她的骨头粉碎了。 到底是谁,江太阴?也不至于,毕竟是原书中的正道配角,有矛盾也不至于杀人。 薛宁大汗淋漓,在底层船舱来回穿梭,几次险些被阵风伤到,身上衣裳已经破破烂烂。 不但修为高,还能在外貌变化的情况下认出她……薛宁不想老这么被动,退无可退来到鱼船尾部的时候,发现船身上爬满了海藻。 这些海藻如有生命,正在不断往上爬,其他修士只顾着寻找法器和夺计分牌,怕是还没注意到这些变化。 这定是什么妖物,最上端还有口器,既是海藻,哪怕成了妖也能利用,薛宁手腕翻转,飞快捏了诀,一反常态地没有继续逃,而是催生这些海藻,令它们疯狂生长后挡在自己面前。 趁追杀她的人解决这些海藻看不到她的时间,她用最快的速度反其道而行——朝着对方的位置奔去。 要是还能用灵兽就好了,拿个分·身就能解决问题,不需要自己亲自冒险,可惜这里面什么都用不了。 这秘境虽然保证了一定程度上的公正,却也实打实的危险。 秦江月能在外面看到里面的变故吗? 秘境都是他的,他肯定可以的吧? 但薛宁也不敢把希望完全寄托在秘境外面的人身上,她不断催育水藻,船上很快被水藻覆盖,许多修士闻声赶来,人一多,那人行动果然受限,薛宁悄悄潜到对方所在位置附近,在阵风之中看到一个虚幻的身影。 白发黑衣。 是也变换了容貌吗? 白发…… 她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是白发,是慕不逾。 可慕不逾怎么会进秘境,又怎么会想要来杀她? 想到自己对慕府主确实不怎么尊敬,还知道他的秘密……但不至于吧? 薛宁更希望是秘境改变的容貌,才让这人有一头白发,她是真不太希望对上的人是慕不逾。 慕不逾可是修界三位道君之一,哪怕修为被压制,作战经验也是这圈子里没办法比的,她挑战起来也如攀高山。 然而事与愿违。 在察觉到身后熟悉气息,意识到自己被看到真容后,对方也不再藏匿。 他漫不经心地转过身来,薛宁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妖异俊美,是慕不逾真正的脸。 真的是他。 他上船确实不需要改换容貌,因为除了薛宁没人见过他这张脸。 薛宁瞪大眼睛,见慕不逾朝她微勾嘴角,阵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再遮掩力量的灵力。 薛宁转身就跑,希望赶紧凑到人堆里,他要杀的人是她,这里人那么多,未免误伤,他肯定会有所收敛,如同刚才一样。 只是太不幸了,也是她小看了慕不逾,哪怕修为被压制在元婴后期,看见她之后想抓到她,对慕不逾来说太容易了。 “你想要我的计分牌,给你女儿得分吗?”薛宁开始粉饰太平,“我可以给你,你别追我了。” 慕不逾根本不理人,速度更快,手一抬几乎抓到薛宁的发尾。 薛宁忍不住哼了一声,慕不逾看自己没真的抓到对方,颇为遗憾地甩甩手,下次出击速度更快,几乎眨眼就到。 薛宁想找人堆钻,可船上的修士都不傻子,察觉到这里不对都在闪躲,他们愈发远离,薛宁只能眼睁睁看着计划流产。 没办法了。 薛宁望向身边,只有无边无际的大海,和远处那闪着金光的谪仙岛。 灵力再次袭来,薛宁咬唇回眸,操控着满船的海藻扑向他。 这次海藻刚起来,就被对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更强的木灵力夺走了海藻的控制权,齐齐扑向薛宁。 薛宁拿了法器去抵挡,下品法器不断吐泡泡,一点用处都没有,都被海藻戳破,实在太过滑稽。 “别白费力气了。” 慕不逾终于开口说话,薛宁忍不住问:“为什么?” 她真的搞不懂,他从前还想过要救她,怎么忽然就要杀她了? “我做了什么,让你非要杀了我不可?” 薛宁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但哪怕是一双非她本人的漆黑眼睛,依然让慕不逾可以想象到她本来的眼睛该是怎样的困惑和惊惧。 他不是嗜杀的人,如果可以,他也没有滥杀无辜的爱好。 但要怎么办呢。 慕不逾和聂槃是夫妻,秦白霄是聂槃的弟子,他心乱剑乱的事,在找秦江月之前,是找过聂槃这个师尊的。 慕不逾那时恰好在帷幕之内,聂槃问秦白霄心中困扰是什么,他的答案有很多,涉及的人也很多,这都没关系,不是特定的某个人,那就是他自己心境太差。 问题出在秦江月那里。 聂槃让秦白霄去见剑仙,说不定能得些领悟,秦白霄去了。 出于某种敏锐的直觉,慕不逾在秦白霄从水上仙阁回来之后,在他房中提前点好了九仙香。 九仙香无色无味,还是他在帮温颜脱离梦魇时拿出来的,就剩下这么一点,正好用了。 九仙香既然可以帮人对抗梦魇,就也代表着它同样能造出一个梦境来。 只是这个梦境通常都是好的,不会令人沉溺不出,梦醒之后还能有所进益。 慕不逾在秦白霄脑海中造了一个梦,让他回忆起白日的事,一字不差地知道了秦江月无法拿剑的事情。 他看着眼前的薛宁,一字一顿道:“你得死。你若不死,大局不定,会影响修界战力,影响天下局势。你一人之死,万民得济,是功劳一件,我会年年为你奉上高香。” 薛宁不屑:“我都不知打我本事那么大,一条小命可以影响天下局势?” “你能,你怎么不能呢?”慕不逾越来越近,薛宁靠在鱼船边,底下是深不可测的大海,海中不知还有多少妖物,前面就是杀意毕现的慕府主。 “你本事之大,自己或许谦逊不知,但我可是深有了解。”慕不逾缓缓道,“你都能让剑仙拿不了剑,你本事不大吗?” 薛宁错愕抬眸,终于明白慕不逾的杀意何处而来。 “你怎会知道……” “我如何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死了。” 慕不逾已经来到薛宁面前,他惋惜地看着这张陌生的脸:“死前看不到你的真实面孔……也好。”不然总会觉得不太舒服。 这张陌生的脸杀起来压力小了不少。 “九泉之下能得往生,你也要谢过我。” 慕不逾的手落在薛宁脸上,说的话叫薛宁忍不住啐了一口。 他偏头躲开,听她冷笑道:“你杀我我还要谢你,你想得太美了。” 慕不逾淡淡道:“我杀了你,总比你死在魔神手下,被禁锢神魂生不如死的好,不是吗?” 薛宁愣住,这些时日过得太安全,她几乎都要忘了长圣离开时发下的宣言。 但慕不逾记得清清楚楚。 “死在魔神手里,你连往生的机会都没有,我是为苍生,亦是为你一人。” 慕不逾的眼神变了些,薛宁居然从这个偏执的藤妖眼中看到了一丝诚恳? 可去他爹的吧! “那么喜欢死来死去,你怎么不自己去死!” 她挣扎起来,慕不逾扳住她的下巴:“别幻想剑仙来救你。这还要谢你那日对抗魔神时提醒了我,傀儡术,借用你我相通的心法灵根,倒是能暂时唬住仙尊。” “仙尊当初为你好,将我的心法给你练,应该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这反而会害了你。” 慕不逾面露妖异的哀婉:“去死吧,若真是死不瞑目,化作鬼,再来纠缠我就是了。” 只要不是影响到剑仙那等关键,做个厉鬼也无甚大碍。 慕不逾手扬起,这次是真的打算要了薛宁的命。 薛宁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明明不是她本人的眼睛,可慕不逾在那一刻手上忽然有些脱离,竟然有些下不了手。 咸咸的海风抚过面颊,慕不逾心中情绪难言,看到她眼睛泛红,几乎就要掉眼泪,已经聚合的灵力都有些溃散了。 “杀了我就能让剑仙心无挂碍了吗?”薛宁嘲讽道,“你也是有妻有女的人,居然不懂比爱人更厉害的,是在最爱时死去的爱人吗?” “我死了只会让仙尊更忘不掉我,别说拿起剑,殉情都有可能。” “你这样自信?”慕不逾微微眯眼。 “怎么回事?!”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慕不逾眉目一凛,薛宁抓住机会一把将他推开,他迟疑许久终于打下来的灵力稍有偏颇,虽然也伤到薛宁,但不至于要她的命。 薛宁及时护住心脉,要感谢明知危险还来到这里的人,那熟悉的声音,可不就是一开始藏在床底下那位道友? “若我事后还能活着回来,再来谢你!” 薛宁扬声一句,翻身下了海。 没有地方去了。 慕不逾杀意已决,她护住心脉却还是受了伤,逃是逃不走的,突然来到这里的道友不知是为何来此,但不可能见有性命之忧还会久留,她跟不跟过去是一件事,真跟过去,也没有用。 只能下海搏一搏。 这是薛宁方才就在心中成型的念头。 泡泡。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17节 谢谢丢泡泡机上来的那位道友,您真是帮了大忙! 薛宁拿法器吹出一个泡泡,实验性地钻进去,泡泡没有破裂。 紧接着泡泡圈着她坠入海底,也没有出现任何裂痕。 有用!! 薛宁看到海底一望无际的黑色海藻妖,密集恐惧症都犯了,这东西虽然力量不大,架不住多啊。她强忍着伤痛将试图侵入泡泡的海藻尽数赶走,拿法器飞出新的泡泡来填补裂缝,推着单薄的泡泡壁往谪仙岛的方向去。 她以为下了海慕不逾会放弃继续追她,毕竟这种情况在海下九死一生,他应该会觉得她必死无疑,未免夜长梦多被秦江月发现,不该再追来。 可噗通一声,薛宁看到黑色海藻围绕着白发黑衣的藤妖,他轻而易举杀死了半数海藻妖。 如果他有计分牌的话,现在至少一百分了吧。 薛宁还有闲心看自己的计分牌,嗯,三十七分,这么一会儿解决了三十几只海藻妖?一只一分?果然太弱的不值钱,但也算收获不错。 藤妖遇水,速度也不见变慢,他眯着眼睛,在黑色海底中寻找什么。 薛宁充满恨意地盯着他,穿书以来,她一直都没有特别真实地憎恨过谁,除了长圣。 慕不逾他很棒,和魔神都能并驾齐驱了。 想杀她的人她也不会手下留情。 真以为她就只能被动挨打了吗? 薛宁身上唯一两样不会被收缴,能带上船的东西,是秦江月给的。 一枚能静心的扳指,一颗之前秦江月还要她找机会用在慕不逾或者聂槃身上的丹药。 丹药,神仙手里的丹药,都带着仙族的气息。 仙族气息最能吸引什么?贪欲之魔或者妖魅。 丹药一在海底拿出来,仙气就飘出来了,淡淡的气息沁人心脾,不知名的妖物开始在附近聚集。 慕不逾也很快发现庞然大物出现在他身后,他不得不分神去对付。 薛宁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吸引来的妖物魔物不但会攻击慕不逾,更会攻击手中拿着仙丹的她。 不怕。 薛宁忽然开口:“你在找我?” 这声音用了法术,不受海水阻隔,传到了慕不逾耳中。 慕不逾倏地望过来,看薛宁身后的巨大海兽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倒是省了他动手。 可不知为何,他突然加快赶过来,而薛宁也并不是全无防备,干等着被海兽吃掉。 这么急着过来,是怕海兽咬不死她来补刀吗? 薛宁冷笑一声,在海兽闭上嘴之前往前一冲,正好与赶来的慕不逾相对。 慕不逾朝她伸手,破了她的泡泡,海水冲进来,叫人瞬间失去呼吸。 慕不逾在窒息。 这里是秘境中的海,与现世中不一样,他们修为再高,闭气时间再长,一直在海底不出去一样要窒息。 慕不逾的眼睛已经有些不太好视物,他手中结阵,想要尽快斩草除根。 薛宁在他口中冒出泡泡时,主动送上自己的颈项,引颈受戮般等待他的斩杀。 慕不逾看得愣住,下一瞬,嘴里被塞了什么,仙气凛然,十分纯正,他呼吸本就困难,口中有什么被强行投入,身后海妖再次一袭,闪躲间不自觉就将口中物咽了下去。 是仙丹,不是什么毒药。 但在这种地方服下仙丹比毒药更可怕。 慕不逾感觉周身仙气淡淡飘散,无数海兽朝他奔来,薛宁也注意到那些海兽对他倍感兴趣,仿佛见了血的鲨鱼。 她头也不回地又放了个泡泡,拖着伤体趁机逃走。 死吧你! 她一点要给他一条生路的意思都没有。 人家都要杀她了,她又不是真的圣母,还以德报怨。 薛宁甚至觉得,这些海兽想吞下慕不逾,肯定会被反抗慕不逾重伤,如果能乘兽之危拿到这些积分就好了。 她放慢泡泡滑行的速度,借慕不逾动手捡漏拿分。 属于元婴道君的血在海中漫延,薛宁能闻到血腥味,这次不作呕,只觉痛快。 她睁大眼睛,在必须走掉不能再贪分的时候,操控泡泡离开这片血腥扑鼻的区域。 不止是慕不逾的血,还有海妖海兽,这里面简直是海中墓场。 她必须快点离开,慕不逾一死,海兽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她身上了。 拿这点分报了仇,已经算是足够。 慕不逾在一片血腥中看到她飞身远去,她一次都没再回头。 他阖了阖眼,眉头紧锁,身体被海兽撕扯,竟不知自己当时追着她跳下海,是真的怕她不死还是别的什么。 如今看她逃走他是不甘多一些,恨意多一些,还是其他情绪多一些? 鱼船之上,已经有先行到达谪仙岛的修士。 薛宁那一艘最早出发,该比这些修士更早到达才对。 白衣高冠,眉眼淡泊的青年站在岸边,任由他人窥探也不挪动半分,只在其中搜寻熟悉的气息。 一无所获。 有人尝试对他出手,被他轻易化解,顿时放弃关注他,赶紧离开,生怕走慢了。 他又等了半日,鱼船全部到达,薛宁还是没到。 出事了。 但她还活着,他能感觉到。 他往前走了几步,想要下海,在那之前,远处礁石之上,浑身水淋淋的姑娘从泡泡里钻了出来。 “累、累死我了……” 她气喘吁吁地趴到礁石上,躲着这边的人群,却躲不过他的眼睛。 淡泊的眉眼富有了色彩,青年稍稍转身,将身形隐匿,静静观察她的情况。 受了伤,但还好,不是很重。 因为本身木灵根,已经医治不少,不过精气严重不足,像是游水游了许久。 他没有立刻露面,游移之中,有另一人飘到了礁石附近。 薛宁也看到了那人。 慕不逾脸色煞白,手撑着礁石上来,盯着她一步步走近。 ……他没死,她居然没觉得特别意外。 薛宁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你还要杀我?” 慕不逾立刻道:“不杀。” 此话一出,她和他都愣住了。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慕不逾呆滞地看着她, 苍白的脸上透着不可置信。 “你给我吃了什么迷惑人心的东西?”他脱口问道。 薛宁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淡淡地说:“是能让人说真话的东西。” 慕不逾倏地站起:“不可能!” “你是谁,是什么妖?” “我是慕不逾, 天山藤妖。” 慕不逾再次愣住, 突然捂住唇从礁石上往后退。 薛宁盯着他片刻, 思索是不是要继续和他纠缠下去。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 但他现在必须说实话,那就是真的不打算再追杀她了。 不管他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她都没时间再和他浪费。 远处不断有红鱼船靠岸,大家都上了岛, 秘境范围在所有修士上岛后开始缩减,她不能在这里久留,出圈会被淘汰。 她和慕不逾之间,他险些杀了她一次, 她也拼尽全力杀他一次,两人都侥幸活下来,勉强算扯平吧。 “我父亲当年的死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没有。你父亲不就是被倾天杀死的?”慕不逾语速飞快,“当时情况紧急, 薛师弟为给潮凝争取时间牺牲了自己。” 看来这方面他也不清楚什么。 薛宁想了想, 换了个问法:“我母亲为何会死?真的只是因为魔族吗?” 慕不逾脸色一变,他捂住嘴不想说,额头青筋直跳地试图抗争吐真丹的力量, 但失败了。 仙丹之所以是仙丹,就是因为它的功效是人修无法抗拒的。 “你母亲确实死在魔族手中。倾天杀了你母亲, 只留下一具尸骨, 至于为何会死。”慕不逾气喘吁吁地跌倒在礁石上,面色潮红起来, “她好端端待在仙府何至于死去?非要意气用事离开,用其他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其他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什么意思?”薛宁抓到重点,这里面果然有事。 慕不逾被迫道出自己知道的一切,脸色从未有过的灰败不甘:“自然是你父亲。” “我父亲?”薛琮?那个人人口中恩义无双的薛长老? 他犯了错,江暮晚想要离开仙府,反而给了倾天带走她的机会吗?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薛宁迫得他很近,语气很急。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18节 她时间不多,这事情又要紧,问得急很正常,但慕不逾情况不太对。 他身子颤抖了一下,眼尾和脸颊一样潮红。 薛宁才不管他怎么了,抓住他的衣襟逼迫道:“快说,别磨蹭!” 慕不逾因丹药效用,哪怕难受至极,也还是要回答她的问题:“你父亲……对她不住。她又被怀疑与魔族勾结,房间里找到魔界信符,要被仙府拿住调查。她那时快生产,我便决定等她生下孩子再行调查。她生下你后不几日就消失不见,我带人在仙府外抓到她时,她正被倾天抓住,死在对方手中,尸身被烧。我极力挽救,才留下一具尸骨。” “倾天走前说,信符是他故意丢在那里混淆视听的,为的是要仙府内乱,其实仙府中并没有与魔界勾结的人。你母亲是被冤枉,但她人已死,是错是对都没了追究的必要。” 慕不逾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妖异的藤蔓爬上他的脸,他紧紧抓住薛宁:“我中了海妖的毒。” 薛宁被极大的力道捏住手臂,疼得嘶了一声,试图挣开,但失败。 慕不逾血红妖魅的双眼盯着她:“是你害我中毒,你要帮我。” 薛宁无语:“你要杀我,我只是害你中毒,居然没弄死你,真是可惜!” 她用尽力气才挣开毒发的慕不逾,抬脚就要走,被慕不逾自后面抱住腰。 他身上烫得几乎烧着。 “放开!” 薛宁瞬间挣开,恶心地拍着身上属于他的气息。 慕不逾还在被迫说实话,他不想如此,也不想说出这样的话,可丹药驱使他坦诚:“这里的海妖很强,接近炼虚的修为,妖血中毒性就更强。你若不帮我解毒,我在此处必死无疑。” “你死了才好。”薛宁冷冷道,“我没解药给你,海妖的毒我哪里知道怎么解?” 她跃下礁石,要去往谪仙岛,可这礁石好像不太对劲,走到边缘往下看,海水下似乎还有它的存在。 薛宁摸着痕迹往前走,一路走到海滩边,脚下都有礁石。 礁石表面崎岖不平,潮湿黏腻,让她莫名想到克苏鲁。 拉莱耶在召唤啊姐妹们! 身后还有脚步声,薛宁回眸,看到慕不逾挺拔单薄的身姿跟在身后。 “你要与我双修。”慕不逾一字字道,“海妖性淫,毒性会使人中情毒,我乃妖体,发作起来更厉害,不能外力逼出,秘境内也无法器助我压制毒性,只能你与我双修解毒。” 薛宁觉得自己听错了,耳朵都不想要了。 “住口。”她和他拉开老远距离,厌恶之情溢于言表:“你要一个刚才差点被你杀死的人和你双修帮你解毒?你怎么不上天呢?我不趁你毒发补刀弄死你,都是怕修界损失对付魔界的战力,你该知足,别再来污染我的耳朵。” 主要还是没弄清楚薛琮到底怎么对不起江暮晚了,让那么爱他的一个女人最后是那个下场。 原本还想问他,可他现在的表现,让薛宁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干脆等出去之后,把知道的事情告诉秦江月,让他想办法弄清楚好了,那些秘密也不是很着急知道。 她已经从了解的事情里做好了决定,一定要将江暮晚救回来。 薛宁头也不回就走,慕不逾看着,心中难言绞痛。 “薛宁!”慕不逾嘶声唤她,薛宁捂住耳朵不听。 “岛上那么多人,多的是女修,说不定能寻到看你还算合眼缘愿意帮你解毒的女菩萨,但我建议你别去,男人不自爱犹如烂白菜!你是有妻有女的人,若不能为妻子守身如玉,那还不如去死呢!” “过来……” 慕不逾已经来到她面前,妖血爆发,眼睛都赤色的。 “我同大长老不是你想得那样,其他人都不行,我只要你帮我解毒。” 哪怕到了这时候,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自视甚高。 薛宁睁大眼睛,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发了个泡泡把他圈住,就要把他丢回海里清醒一下。 慕不逾躲开泡泡,朝她伸出手,前所未有的坦诚带来的就是破罐子破摔,已经什么都不想管了。 他完全被妖毒支配,直到手背冰冷的剑意劈开,血流如注。 他望过去,薛宁面前当着一个人,眉眼淡泊,俊秀清冷,五官之中有熟悉的气息。 ……秦江月? 这剑意很是熟悉,是他? 慕不逾因妖毒观察力下降,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 薛宁看到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也懵了一瞬,那手起剑落的姿态异常熟悉,哪怕他有意改变面容,和本人有些差别,但周身气魄是无法遮掩的。 “……是你?”薛宁迟疑着,“你怎么会来?” 身前人背影顿了顿,将慕不逾掀起扔进了海水中,这才转过身来。 远远的,慕不逾忽然睁大眼睛,对薛宁说:“小心——” 薛宁没听清楚他的声音,实在是他妖毒发作,声音嘶哑模糊,两个字远远送来,好像是什么……点心?不对,应该是说小心? 薛宁刚想问小心什么,就看到海滩上沙子消失,礁石隆起,原来那海中礁石不是什么礁石,是一只巨大的海兽。 海兽有半个谪仙岛那么大,它一隆起,地动山摇,谪仙岛上有一处金光熠熠的宝塔,薛宁飞身而起,和身边人一起停在空中,她的修为不借力的情况下无法在空中停留太久,想了想,就把泡泡圈踩在脚下暂代飞行法器。 居然还不错。 身边人从头至尾,甚至没有像慕不逾那样提醒她小心,带她闪避的意图也没有,虽然人在这里,却好像只是个监考官,异常谨慎。 薛宁转过头去,微风吹过他长长的发丝,他看过来,眉心没有剑印,眼眸漆黑,眼眸沉静温和,比起剑仙之尊,更像是从前的潮凝真君。 “……你来陪我考试?” 她突然想到自己念叨过,如果他可以陪她一起进入秘境,哪怕不帮忙,也能让她心安。 那他方才的不帮忙也就显得很正常——主考官来监考被她见到,已经快要打破他岌岌可危的规则,再帮忙的话就说不过去了。 薛宁被慕不逾弄坏的心情渐渐好起来,踩着泡泡圈跑到他面前,忍不住抱了一下。 他这个化身的腰更细一些,身上白袍朴素寻常,气质却依旧秀雅高贵。 被她抱住腰的那一瞬,他微微眨了眨眼,对上薛宁甜蜜的笑容,缓缓启唇:“专心对敌。” 大妖出现,确实不是聊天的时候,薛宁指了个方向让他等待,就加入了与海兽的战局。 多半修士都在海兽身体的范围内,谪仙岛一半坍塌,秘境范围仍在不断缩减,他们需要在短时间内杀死这只海兽,这样才有机会往不确定会设在哪里的新范围中靠近。 一身白衣的青年就站在薛宁指点的位置,静静地看着她对敌,眉眼平静,安之若素。 薛宁只是被这样注视就莫名踏实,慕不逾要杀人的事还没跟他说,不过他应该已经知道了,不然不会在慕不逾妖毒发作时把他丢进海里等死。 她飞快朝海中看了一眼,慕不逾没有再出现。 他坠海之前让她小心。 薛宁又看了一眼秦江月的位置,找了个角落,让自己在因海兽而被迫现身的其他修士中不那么起眼。 张止好不容易上岛,还没将岛上情况摸清楚,就发觉半个岛塌了。 他就要陷入岛下海中,突然被人抓住胳膊拉了上来,举目一看,是个相貌平平无奇的男修,将他救上来就走了。 他愣了愣,这里面虽不死斗,但也不会救人,毕竟多留一人就是多一个对手。 不过……最终能得到名次拿到法器的是前十个。 确实也不是非要一个对手不留。 但他做不到像这人一样救人。 对方这样的心态,怕不是万佛法寺的吧? 那男修披发黑衣,除了个子很高,身姿俊秀外,实在难以记住什么特点。 他匆匆离去,像是在找什么人。 张止也没时间多想,踩着树飞上天,将自己找到的法器对准那海兽。 海藻妖只计一分,上岸前他还杀了两只迷惑人心的海妖,第一艘船上二十人,十个都被海妖歌声吸引坠海,生死之间选择弃权,被计分器淘汰出去了。 海妖一只计五分,还是不多,他一共也才拿到十七分。 刷了刷榜单,第一名——薛宁? 她居然有四十八分! 第二名是秦白霄,只差薛宁两分。 下面是江太阴,差距渐渐拉开,他有二十七分。 之后就是他了,他和无争仙府的温颜非常靠近,两人只差一分,他刷排行榜的功夫,温颜已经超过了他。 “不行。”张止立刻收了榜单,迅速聚向海兽。 那里人是多,但这海兽绝对高分,谁先拿到一千分就是第一,这海兽万一能给五百分呢? 其他与海兽对峙的修士一样是这个心理。 他们没有冒然对其他人出手,海兽实力暂不明确,等快要杀死它的时候再解决其他人,将牌子和海兽的分数一起收入囊中,可能瞬间就满分了,这计划完美。 薛宁也是这个打算,不过他们都有些太高看自己,小看了这海兽。 他们人数很多,粗略算来至少五十人,可海兽一声嘶吼翻身,他们就各自惨叫,耳朵冒血,下饺子一样从空中坠落,再次掉入海中。 薛宁太喜欢她的泡泡圈了,及时接住她不需要喝腥咸的海水,还能自由呼吸。 海兽在海底看着更大,薛宁上礁石时居然没看到,是因为太黑了? 这会儿海底被谪仙岛宝塔上的金光照亮,他们见到足以顶得上三个谪仙岛的海兽下半身。 薛宁深海恐惧症要犯了。 她拼尽全力想上去,心中因秦江月就在附近而不显得多么心慌,状态比被慕不逾追杀时好多了。 可她最想看见的人没看见,反而看到了慕不逾。 他这么还没死! 海水中,慕不逾黑衣白发,眉眼绯红,比海妖还要海妖。 薛宁想要躲开他,但慕不逾踩着海兽翻滚的触手快速游到她面前,钻进她的泡泡。 她惊得赶忙换了个泡泡,厉声道:“再过来我就叫人了,你又不是参加历练的修士,秦江月就在岸上,他肯定能对你出手,无需顾忌任何!” 慕不逾深吸一口气,再次钻进薛宁第二个泡泡,艰难说道:“那恐怕不是仙尊,你竟感觉不到吗?!” 薛宁心猛地一跳,推开他的动作停住,心中被刻意抹去的不对劲渐渐窜上来,让她瞬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会感觉不到?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19节 她是有感觉的。 可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在说,那就是他。 薛宁倏地垂眸,看拇指上的扳指,它一派安然,纹丝不动。 第80章 第八十章 玉扳指在薛宁拇指上闪着莹白的光, 并不会帮她在秘境中作弊,但可以让她不至于像进来之前那样总是被情绪左右。 可哪怕有它在,她好像还是忽略掉了某些不对。 这让薛宁不寒而栗。 “解决海兽当先, 之后你要小心。” 慕不逾忽然退出泡泡, 薛宁一滞, 传音问他:“你去哪里?” 慕不逾没回答, 最后看了她一眼,身影消失在海兽的触手之后。 他妖毒加身, 这个时候能去哪里? 薛宁不帮他解毒,他肯定是找人去解毒了吧。 慕不逾这个人, 一会喊打喊杀,一会又在这种情形下来提醒她,他真的很矛盾。 不过他有妻室,若找别的女子解毒…… 算了, 薛宁的状况也顾不上别人了。 她很清楚岸上的人如果真不是秦江月,那此人定然身份不凡,既不惊动玉扳指,也让她下意识忽略他身上的可疑之处。 当然也有种可能是慕不逾在撒谎。 但这种可能在他仙丹药效未过的情况下, 根本就不存在。 她确实也有异样之感。 宝塔上的光照得海底亮如白昼, 薛宁见不到任何正常的海洋生物,海底的一切都仿佛被辐射过多年变异了一样,要么长得丑陋狰狞, 要么巨大无比,均有不凡的修为。 其中又以海兽修为最高, 坠入海中的修士们自寻办法在海中呼吸, 像薛宁这样藏在泡泡里的还真没有。 想来是秘境里只允携带一样法器,泡泡圈看似无用, 能找到好的法器,他们就都丢掉了。 这里对手属实多了一些,不少人哪怕没有泡泡,看起来状态也比她好,有的甚至面上生出两腮,脚变成蹼,可以如鱼儿一样自由行动。 是什么拟态的秘法吧?薛宁没在对方身上发现妖气。 这么多人争一只海兽,战胜海兽的可能性确实大了不少,但也有个大问题。 海兽败了,又如何从这么多人中抢到最后一下? 这又不是真的打游戏,海兽身上没血条,怎么确定自己就能摸到最后一下得分? 海潮翻涌,漩涡横生,薛宁周围就有个大漩涡,卷了许多人进去。 薛宁也要被卷进去,还没进去就头昏脑涨了,真进去了不堪设想。 她仰头看了看海面的方向,突然做了个决定。 都来抢海兽了,那她就不要了! 顺手解决围上来的小妖,薛宁看到自己到了五十分,但已经排到第二去了。秦白霄怎么回事,这会儿海底大家都施展不开,他是怎么得分的,居然超过她了? 不过还好,他现在也就比薛宁多两分,薛宁加快速度,在所有人目光集中在海兽身上时,反其道而行回到了岸上。 她选了南海岸,与“秦江月”所在的位置相反,上来之后就望向谪仙岛另一半上屹立不倒的宝塔。 宝塔通体琉璃,闪着璀璨炫目的七色光,薛宁眼前一花,以为自己到了ktv。 ……这一定不是秦江月的审美。 谪仙岛,谪仙是说神仙被贬入凡间,会是她想的那种可能吗? 薛宁暂时不想去面对身份存疑的某人,按理说剑意是不能伪装的,那为何还会觉得不对? 一边往琉璃宝塔的方向赶,薛宁一边回忆见到对方后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 其实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一切都是秦江月真进了秘境的话该有的样子。 将慕不逾丢进海里的法术和咒文气息,也一样是他没错。 如果真是别人伪装成他,那也伪装得太真实了些,一定是非常了解他的人,不像是原书里的赝品傅蘅芜。 是了。 傅蘅芜。 薛宁刚想到这个名字,突然脊背一寒,回头望去,不是别的来夺计分牌的修士,是……他。 夜色中,白衣青年缓缓走到她面前,他的神色很淡,看着她说:“怀疑我?” 竟然直接说破了。 薛宁下意识道:“为何这样说?” “慕不逾跟你说的话,我听得见。”他平静道,“这处秘境是我的,你们在哪里,说了些什么,我都能知道。” “……”太合理了,合理到无法反驳。 薛宁的本能告诉她,千万不能暴露自己一丝一毫的怀疑。 “我怎会相信一个本来要杀了我的人说的话?”薛宁面露困扰地看着他,“你又为何觉得,我会相信他,而不是你?” 也不需要他回答,她又说:“我以为你会留在原地,没想到你会过来,所以才有些愣住。” 秦江月这次的回答更让她难以维持自己的怀疑了。 “不是说只要能看到我,哪怕不帮你,也能让你信心倍增吗?为何会愣住。” “我进了秘境,无人知道,也不会帮忙,只是让你看着,并不算违背规则。” 他说得认真,字字恳切,并未有任何因她可能产生的怀疑而生气的迹象。 薛宁眼神暗了暗,走到他面前,抬手抚上他的肩膀,细致描绘他的脸庞。 这张脸不算太陌生,虽然五官是有变化,但痕迹不重,熟悉的人还是可以认出他来。 薛宁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自己的拇指,上面的玉扳指温和平静,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连只有她和秦江月知道的私房话都了如指掌,给出的反应也完全是他会有的,如果真的不是他,那也太可怕了。 是错觉吧? 这真的是他吧? “你觉得我怀疑你,那为何不生气?”薛宁又问。 秦江月居然笑了一下:“你警惕些,这很好,我为何要生气。” 这一笑更是从前潮凝真君的模样。 是傅蘅芜那个拙劣的赝品模仿不出来的样子。 薛宁真实的疑惑了。 “不去对付海兽,是想去那座塔?”这时秦江月问了一句。 薛宁垂下眼睫点头,没流露眼中的真实之色。 她轻抚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扳指忽然有些松,好像要掉下去一样。 是秦江月及时牵住她的手,亲手捏着那扳指一点点帮她戴好,没有一点邪魔侵扰后被排斥的痕迹。 “戴好。”他低声道,“谪仙岛灵力磁场不稳定,身上的东西都要看顾好。” 薛宁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没说话,只是望着前方宝塔,白衣青年在她肩上安抚地轻轻碰了碰。 “去吧,按你的决定去做,成败与否,无愧于心便是。” 也是秦江月真会说的话。 薛宁回眸凝视身边的人:“那我走了。” ……总而言之,还是先探索秘境。 她心里有个最怕的猜测,至今不敢真的思索那个可能。 如果眼前真不是秦江月。 能扮演到这种地步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长圣。 那个昭告天下要让她生不如死的魔神。 薛宁艰难地迈开步子,身后的人没再跟上来。 她并未松口气。 这样分开,她在明,他在暗,真的是好事吗? “能不能……”薛宁突然转过身来,像有些羞耻,又像是撒娇一样,顶着那张与她本人毫无相似的脸幽幽叹息,“能不能跟我一起去?你就像现在这样在我身边就好,不用真的帮我什么。” “这里是你的秘境,你使个法术隐匿身形,不让别人瞧见你跟着我不就好了?” 秦江月没什么太大反应,站在那里,似乎不为所动。 薛宁只能跑回去,漆黑到有些惊悚的大眼睛定在他身上,明明很陌生,可他脑海中自动呈现出来的就是她本人的脸,在对他撒娇的模样。 撒娇。 薛宁抓着他一小节衣袖轻轻扯了扯,嘴唇有些干燥,便不安地舔了舔。 他凝着她细小紧张的动作,并不很快给出回应,似乎还想看看她能为此做到什么地步。 薛宁却没再更进一步。 她好像生气了。 甩开他的衣袖头也不回地走。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20节 “不来就不来,有什么了不起……” 嘴里嘟囔着放弃,语气却是万分不甘,一副负气而走的模样。 身后终于有了动静,薛宁面上一喜,高兴地转过身来,扑到了跟上步子的男人身上。 双臂环着他的脖子,笑得那张惊悚幽怨的脸都如花绽放起来。 “就知道你会答应。” 她靠近,似乎是想像在秘境外时那样亲他一下,他们总会有这样亲密的小动作,尤其是在确定关系之后。 他长睫轻颤,衣袖下的手缓缓探向她的腰,但在触碰到的前一瞬,薛宁以额头与他额头相贴一瞬,就跳下了他的怀抱。 “他们都去抢海兽了,但这次大比的头彩是天玄丹,吃了天玄丹堪比立地成仙,那座宝塔上发光的说不定就是天玄丹。”她转过身去,“我去那边看看,你别担心,我不会冒然进去的。” 那宝塔简直就是个活靶子,天玄丹这样的东西真会放在上面吗? 人人都不觉得会是这样。 哪怕藏在海兽肚腹中,都比那里来得有可能。 谁会把头彩大大方方地摆在台面上让你去拿呢? 薛宁转过身后,脸上的笑意就消散了。 她强忍着不适与他额头相抵,玉扳指看起来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可她的心脉不太对劲。 她很心悸,有种岌岌可危的崩塌之感。 这不对。 薛宁盯住前方琉璃宝塔,确实也是真的想去看看天玄丹在不在。 身后的人还在跟着,如她所要求地那样隐匿身形陪伴她左右。 她没有再回过头,仿佛一心问鼎琉璃塔,便也看不到对方渐渐变换的脸色。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许久,抬手摸了摸眉心,放下手来,摩挲着指腹间仿佛她还残留着的温度,嘴角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 与此同时,海底正有一场混战。 所有人都绞尽脑汁对付海兽,只有一个相貌普通的黑衣修士穿梭在人群中,并不管那海兽,紧蹙眉头,一心寻找什么。 很快,他在一个角落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双目无神,衣裙潮湿,仿佛不会呼吸。 男修手落在上面,这人化为乌有,是俱藤木傀儡。 男修眉头皱得更紧,再要转身去寻,回眸瞬间,一个女子闯入视线。 她长发披散,朝他探过手来,唇边冒起泡泡,唇瓣开合,在无声唤他:秦江月?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能认出他的身份, 叫出他的名字,而不是尊称仙尊。 哪怕不是本来相貌,看他的眼神却有薛宁独特的感觉。 是她? 秦江月扫向她探来的手, 微微侧身躲开, 于是女子在水中摇曳的身体就有些支撑不住, 一点点朝深处坠落。 她唇边都是泡泡, 快要窒息的模样,望着他的眼神错愕而幽怨。 秦江月凝视片刻, 手腕翻转,女子便被漩涡卷住, 在海底消失不见。 他的身影也消失在海底,和漩涡带走的女子出现在一个地方。 那是个石室,女子跌倒其中急促喘息,身上湿淋淋的, 极为狼狈。 秦江月很快出现在她身后,看她平复,等她发现他。 他还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见过就忘, 没有任何记忆点。 女子感受他的冷漠凝视, 有些悲愤困惑:“你不是一直在找我,怎么找到我反而要淹死我?” 她完全一副薛宁的模样指责他,秦江月还真有一瞬被那个熟悉的眼神给迷惑了一瞬。 也仅仅一瞬间。 他一言不发, 审视她身上的可疑之处,分析她是谁, 如何进来, 要做什么,真正的薛宁又在哪里。 秘境是他的, 他掌控一切,知晓薛宁还好好的。 女子被秦江月沉默地注视迫得呼吸再次凌乱起来。 她一点点站起来,如梦初醒般:“你怀疑我?不信我?”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是薛宁,她开始说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你肯定疑心我是如何知道你是你的。见到你背影的一瞬间我就知道是你了,你我那样亲密,我怎会认不出来?你再乔装打扮遮掩气息也没用,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看到,我就能认出你。” “……” 这话说得可真悦耳,如果真是薛宁说出来的,秦江月大约会很高兴。 女子还在说:“我之前还被慕不逾追杀,他不知如何知道了你因我心乱暂时不能用剑的事,觉得我会影响未来局势,要趁秘境这个唯一我会和你分开的机会杀了我。” 秦江月已经知道这件事,在看到藤木傀儡时更确信慕不逾做过什么,所以他才那么焦急地寻找薛宁。 慕不逾留下的傀儡失效后,他就能感受到真正的薛宁,却也只是能感受到她还活着,除此外无法得知她的一丝踪迹。 这种情况让他哪怕知道她好好的,慕不逾此刻也没和她在一起,依然无法放下心来。 眼前这女子让他的担忧上升到了顶峰。 她说了很多只有他和薛宁才知道的事情,比如:“你来这里,是因为我说你若在,只看着便可信心倍增吧?为何现在又这般冷待我?” 她似乎受了极大刺激,眼泪都冒出来,真是和薛宁伤心的时候很像。 再像也不是她。 一而再再而三,秦江月摸到了那细小的生涩和微妙之处。 他没和这人说废话,直接就要搜魂,实力的强大让他比薛宁更有主动权。 女子见他这样,一点要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只是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你居然要伤害我?” 她虽不反抗,但也接受不了他这样的举动,瞪大眼睛眼神质问,还真让秦江月有一瞬犹豫。 “你怀疑我,所以要证明。搜魂这样强势的方法,你便不怕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你猜错了,结果不如你所料,而你却伤害了我吗?” 女子的声音很轻,单薄极了,好像快要没有力气。 可她的疑问却极有力量,让秦江月抬起的手缓缓落下。 “你后悔了?觉得我说得对,为了那百分之一的可能也要停止搜魂?” 女子却突然一笑,迎上他还未消散的搜魂之力,主动将记忆给他看。 那一幕幕,一张张脸,都是他铭心刻骨的。 熟悉,真实,没有半点虚假。 同一时刻,另一边,薛宁头疼欲裂,无法行进,险些摔倒在地。 幸好身边的人及时扶住了她,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疼痛使她被迫倒在他怀中,感受他忽冷忽热的体温。 ……忽冷忽热? 薛宁勉力睁开眼睛:“头好疼。” 她靠在他怀中,脸上易容都有些维持不住,若隐若现是她真实痛苦的模样。 青年静静看着这一幕,半晌才抬手按住她的额角:“很快就好。” 薛宁听到他说话了,但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转瞬间就出了一身冷汗,衣衫凌乱狼狈无比地倚在他身上。 女子柔软的身体和男子完全不同,也和印象中的一切生物不太一样。 她这样虚弱的样子,也并未带来想象中该有的感受。 淡淡的温度送入太阳穴,薛宁一点点好起来,视线渐渐清晰,看到青年近在咫尺的面孔。 肖似秦江月,但又不是他。 薛宁并未马上起来,甚至没露出什么疑心和嫌恶。 她万分依赖地靠在他怀中,像是确定过眼前人是他之后就完全放心了,半阖眼眸往他怀中更缩了缩,带着鼻音道:“我这是怎么了,突然头这么疼。” 能如何呢。 被搜魂了罢了。 可青年什么都没说,只是安抚地替她梳理灵府,薛宁好受了一些。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她现在完全确定这个人不是秦江月,她突然头疼恐怕也和这人有关,与其撕破脸,不如将计就计。 真撕破脸她肯定不是对手,在秦江月到来之前与他斡旋,甚至是将他解决,听起来不太可能,但她会尝试。 人总要挑战各种不可能。 虽然不愿意承认,薛宁心里也有了此人身份的明悟。 只有那个人符合条件。 他是怎么进来的? 不直接动手,这样迂回,想要干什么? 玩? 还真像是他的行事风格。 薛宁甚至不敢在心里擅自念对方的名字,也不能想太多,因为她始终记得自己心脉中所受的影响,怕所思所想会被对方得知。 傅蘅芜,她又想到了这个人,虽然此次仙门大比面对所有筑基以上的修士,很容易被人浑水摸鱼,可秦江月亲自设下结界检查,所有要进来的人都是符合仙府要求的。 她之前见过傅蘅芜那个不阴不阳的笑,心里一直放不下,现在回忆起来,会不会是这个游历多年,突然发现自己是天生剑骨的白月光替身成为了某种媒介?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21节 他本以为来到仙府可以有所作为,却发现潮凝真君虽然死了,但剑仙活着回来了,完全不给他扬名机会,他道心不稳,生了心魔? 若魔神寄宿在对方身体里,确实可以逃过结界检查。 凭借长圣的力量,和他对秦江月这个宿敌的了解,也可以将他扮演得分毫不差。 薛宁不自觉摸上脖颈,头顶有人在问:“在找什么?” 薛宁缄默下来。 找长圣留下的烙印。 烙印虽然消除了,可当初打下烙印时真的只是为了有个联络的方式吗? 现在看来肯定不止。 秦江月后续没看出烙印能伤害她,那说明这烙印后面是真的不伤人,但刚打进去的时候呢? 头顶突然响起一丝笑意,薛宁立刻静心不再多想,悄悄抬眸,只看到一个光洁白皙的下巴。 他察觉了吗? 薛宁觉得自己的演技应该还行,人到了生死关头就会激发潜能,她比较担心的是自己的思想会被读取。 “海兽快要死了,你该去宝塔上了。” 薛宁立刻望向海岸边,那里战斗十分惨烈,打开排行榜,已经不少人名字变成灰色。 她记得一起进来的有三千多人,如今只剩下一百多人名字还亮着。 她已经从第一滑落到十名开外,秦白霄作为原书男主仍然稳居第一,温颜后面起势,和他十分之差。之后是张止,再是江太阴,慕妏也还在,但在将将第十的位置,她前面还有银心,倒是没看见银枫的名字在哪里。 这人曾清楚说出她和慕不逾的对话,他是真的对秘境中事了如指掌,那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秘境是秦江月的,不是他的,他知道这些,肯定是因为谪仙岛本身的缘故。 这座谪仙岛到底是什么来头。 薛宁确实无法再这么耗下去。 “那我去了。” 她起身就要走,行色匆匆,脸色不太好看。 青年突然追上来,慢慢道:“别急。” 薛宁停住,看着在自己面前抬起的手,他仍在尽职尽责扮演秦江月,看她的眼神深情而认真,帮她整理衣裳的动作温柔优雅。 “衣裳乱了。” 他淡淡地解释了一下,才放下手,让开路给她走。 薛宁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目光轻轻滑过她的脸,薛宁所有的紧张瞬间藏得严严实实。 “那我……” 她再次想要离开,眼前却忽然一暗,是那人靠近了些,在她脸颊轻轻吻了一下。 清冷的香气也和秦江月如出一辙。 他亲她。 他居然亲了她。 薛宁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青年垂眸下来轻声道:“很吃惊?又不是第一次如此,为何如此吃惊?” ……你要真是秦江月那就不会吃惊了。 吃惊是因为你不是他,是一个扬言要让她生不如死的大魔头。 眼前人好像又笑了一下,紧接着他身影消失,这次没再出现。 薛宁抹去头上的汗珠,再次去看琉璃宝塔,在塔上见到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那人穿青衣,长发尽束在玉冠中,计分牌明明白白地挂在腰间,面色严肃地划过一处拐角。 宝塔共九层,他出现的位置在五层,他快要登顶了! 薛宁立刻猜到对方的身份,怕不是秦白霄吧! 天玄丹会不会真的在顶层? 也许秦江月偏偏反其道而行,就将至宝清楚地摆在所有人面前,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没人会真的想到宝塔顶端就是拿到即第一的天玄丹。 薛宁了解秦江月,能依稀猜到会有这种可能,秦白霄同样也还算了解对方,应该也想得到。 难怪在海底见不到谁出手,秦白霄却在加分。 他估计早就到塔里了。 薛宁顿时不管魔神的事了,那家伙搞不好已经发现她在演戏粉饰太平,也清楚她的心理活动,但既然没杀她,肯定是力量受限做不到。 他突然消失,说明秦江月很快就要来了,这事儿交给他去摆平,她还要继续她的战斗。 原书男主机缘那么多,天玄丹是新出来的剧情,她不会放手。 就算秘境最后要被魔神搅乱,成绩作废,拿到天玄丹也不算白来。 薛宁一鼓作气奔向宝塔,到了塔底发现有人比她更快,他们约莫是海兽那里没指望,都来这里碰运气。 有七八人在塔外迟疑没有进去,薛宁的到来让他们紧张起来,几人已斗法片刻,都没能拿到彼此的计分牌,秘境范围在海兽轰然死亡后开始缩减,停留的位置恰好不包括这座塔。 要么选择进圈,要么在塔上搏一搏,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 薛宁选择了进塔。 她迈入宝塔的一瞬间,秦江月一袭黑衣,正好抓到那假扮他的人。 但只是一个皮囊。 淡淡的黑气在皮囊中消散,易容之后出现的是傅蘅芜的脸。 秦江月看着傅蘅芜剑骨黯淡无光,那哪里又是什么真正的剑骨? 分明是魔骨。 傅蘅芜从被慕不逾找回来开始就是魔界的一双眼睛罢了。 秦江月正要去塔中确定薛宁的安全,耳边忽然响起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你能赶到这里,是已经杀了她?” 不是傅蘅芜的声音,也不是长圣。 是已经泯灭在数万年的轮回之中,几乎有些陌生的声音。 “化剑,你杀了她,那可不妙了。”那个声音带着笑意道,“你知道那是谁吗?” 秦江月已经进了宝塔,但那个声音如影随形。 “那可是你所爱之人的母亲,你杀了她,她会记恨你一辈子,你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 “昔日你与其他上仙真神那般狠绝对待我的妻子,今日你也要尝到我那时的滋味了。” 秦江月身处塔内,看着面目全非的岛屿和宝塔。 谪仙岛,顾名思义,自然是被贬神仙所留下的栖息之所。 对方陨落数万年,只留下一道残魂,是秦江月始终留存他的痕迹,试图在未来找到方法救回从前的同僚。 只是好心没好报,对方竟和魔神勾结,反将了他一军。 以前最可靠的好友,今日成了敌人。 秦江月目视宝塔中弥漫的魔气,参加大比的修士看不到,只有他看得到。 得快些找到薛宁才行。 此时此刻的薛宁情况确实不太好。 但不是自身安危有碍,而是她见到了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 或者说是……魂魄? 薛宁看到江暮晚的魂魄残破零碎地飘到她面前,苍白的脸,哀怨的眼眸,无尽的憎恨与不甘。 “宁宁。” 带着叹息余味的呼唤,是穿书后,再无人唤过的称呼。 穿书之前人家都叫她宁宁,但她不想这里的人这么叫她,因为总会让她怀念从前,所以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可以这样叫她。 江暮晚眼中的憎恶不甘,在触碰到薛宁的眼神后一点点消散。 “宁宁……” 她哀伤破碎地低声说,“是娘啊……” 电光火石之间,薛宁想到了自己早逝的母亲。 母亲很好很好,只是命不好,父亲走了没多久她就也离开了。 她没有看到母亲老去的面容,只记得照片上黑白色的她。 她短发,穿着朴素,和往事镜中江暮晚娇贵华丽没办法关联。 可这个声音,她魂魄凌乱破碎的样子,和母亲在她年幼记忆中的样子微妙的重合了。 “……娘?” 她迟疑地,生涩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薛宁不太相信眼前真是江暮晚的鬼魂。 她手穿过对方的魂魄, 一阵的冰冷麻木,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应该是宝塔中的什么幻象,是第一层的什么关卡。 薛宁冷静地判断, 不管眼前魂魄如何声泪俱下都不予理会, 认真地寻找打破幻境的方法。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22节 按理说幻境这东西的漏洞就是被境中人发现这一切是假的, 届时将自动消散。 可她明明都察觉了, 江暮晚的鬼魂还在喋喋不休,字字句句吵得她头疼。 她不胜其烦, 正要关闭听觉,就听对方提到了秦江月。 几乎一瞬间, 她再次对上魂魄的眼睛,清楚看到其中的自嘲与讽刺。 “我只生下了你,却未曾养育你,将留给那个男人照顾……他没有将你照顾好, 让你吃亏受罪,我都已经看到过。”江暮晚极慢地说,“所以你珍重秦江月超越我,我一点都不意外, 也不生气。” 薛宁心里古怪横生, 拿出灵识来看眼前魂魄,居然看不出分毫破绽。 “但男人是不可靠的,宁宁。”江暮晚仿佛看不到她的怀疑和几次尝试驱散她, 抓住微少的时间说自己想说的话,“这天下的男子负心薄幸, 无一人靠得住, 哪怕是化剑仙尊也不行。你不能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他,让自己被他牢牢掌控。” 江暮晚飘到薛宁面前, 她的眼神阴冷而偏执:“男人都是骗子,他们的花言巧语和爱慕怜惜都是暂时的,当你沉浸其中全心投入,他们就会犯下你无法接受的错误,完全违背从前的承诺,将你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薛宁猛地想起慕不逾在吐真丹下说过的话。 薛琮对不住江暮晚,所以江暮晚才要离开无争仙府。 这魂魄居然知道这么多,她真是幻象吗? 是宝塔读取了她的记忆,觉得这地方可以发挥,所以才从这里引起她的注意? 不得不说,有点成功。 薛宁一边不着痕迹地找一层的出口,一边耐着性子问:“你遇见的男人做了这样的事吗?” 江暮晚突然沉默下来。 她静静看着薛宁,终于戳破:“你觉得我是假的,是秘境对你的考验,但我不是。” “我已无肉身。我的肉身入魔,变得无法自控,变得不堪入目,不要也罢。” 江暮晚慢慢说:“魔神逼我入魔,将我带进秘境,让我引诱化剑清妙仙尊。你我是母子,母子连心,他借我搅乱你的心脉,借我看你与仙尊所有的过往,我也都看见了。” “他要我利用这些假扮你迷惑仙尊,趁机杀了仙尊。哪怕杀不了对方,待仙尊入了迷局,再由魔神来点破我是假的,那么与爱侣的母亲苟且,依然会让化剑仙尊颠覆道心,生出心魔,再不是对手,和你也再无可能。” 话说到这里,薛宁已经完全相信她不是幻象了。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盯着她低声问:“你做了?” 江暮晚笑起来,阴测测的笑容与画卷中温柔和善的女子再无相像,与原身却很像。 薛宁莫名想起原身在往事镜模仿母亲的样子,眉头狠狠皱在一起。 “我试过,但不是为了履行魔神的命令,而是为你。”她如此说道。 薛宁:“为我?” 魂魄逼近她,她面颊因为生魂的阴冷而结了霜。 凡人的生魂不会有这种阴冷的程度,而魔是没有魂魄的,江暮晚是从人变成魔,做人的时候还被倾天以禁术续命,是以魂魄才会如此古怪。 薛宁更确定她真的是江暮晚。 她手里只有一个泡泡圈,并不适合战斗,说是手无寸铁也不为过。 可她没有对未知生出任何惧怕。 她只觉得卑鄙。 眼下知晓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卑鄙。 “是为你。”江暮晚侵蚀着她的温度道,“我的魂魄快要散了,化剑杀了我,他的剑意冰寒,威力强大,哪怕是魔神想留住我的魂魄再折磨也是无法。” 她飞起来一些,放开薛宁的温度:“我要借你的气息才能将话说完,方才吞噬了一些,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她这句关心,突然就抛开了所有的憎恨与偏执,真挚认真地叫薛宁气不起来。 她困扰地阖了阖眼,江暮晚尝试摸摸她,但失败了。 “我得让我的女儿知道男人靠不住的。哪怕是许诺想到别的女子就会人神俱灭的仙尊,也是不可靠的。他会认不出你,会有后悔的一天,仙族神族,听起来就无所不能,允诺你留下气息在剑印之中的人,焉知未来不会有一天背弃诺言,突然冒出什么办法来将你的气息从剑印里抹去,再放别人的进去?” ……说得好有道理,薛宁居然无法反驳。 “不过仙尊确实要比我想象中了解你爱重你,他没有认不出你,看到我的第一眼,他就知道我不是你。” 薛宁长睫颤动,缓缓抬眸望进她的眼睛。 “但那又怎样呢?他后来看出了我的身份,还是选择杀了我。” “明知你我是母女,哪怕你对我没有感情,但如果真的爱你,怎会担负着万分之一的杀母之仇在身上?” 薛宁却不问秦江月为何杀她:“薛琮如何对你不住?你生产后,是如何被倾天带走?” 稍顿,她声音轻了许多:“这些年你在魔域,跟在倾天身边,周身都是魔……过得如何?” 仇恨和偏执填满灵魂深处的魂魄突然就沉静了下来。 江暮晚眼神变得幽暗不明,薛宁不再干等着她回答,转身寻找去往二层的出口。 “那里。”江暮晚忽然开口,指了一个方向给她。 薛宁寻过去,果然见到前往上一层的阶梯。 这么容易上去的吗? 她刚想过,江暮晚就道:“你会无波无澜地登上第九层。” 薛宁回眸,江暮晚低声说:“因为魔神在那里等你。” 薛宁瞬间转身,要离开琉璃宝塔,但失败了。 入口早已不在,整座宝塔死海一般被魔气锁住。 “宁宁,往前走,别怕。”江暮晚飘到她身边,“娘会保护你。” 不等薛宁表示什么,江暮晚就继续道:“你定然觉得我说大话,那可是魔神,化剑仙尊上去都不一定是对手,我要如何在他面前保护你?” 薛宁凝望着她单薄的魂魄,看到她重遇之后唯一灿烂的笑容:“我当然可以!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 “薛琮护不住你,那就由我来。我忍着良心的不安和恶心吞噬那么多生魂骨粉,哪怕倾天跟我说那只是普通丹药,我也吃得出来不对。普通丹药如何让凡人长生不老?那些男子,做人的做魔的,仿佛都将我们女子当做傻子一般。” “我自然卑贱,低等,毫无用处。跟在薛琮身边那些年,所有人都说我拖累他,配不上他。他那个师姐每次见了我,都仿佛我玷污了她的师弟一样神色难看。”江暮晚悠然道,“我跟在倾天身边,魔神轻贱我折辱我,但他平等地看不起每一个人,包括倾天,我反而觉得比在无争仙府时自在。” 薛宁忍无可忍:“你到底做了什么,当年又发生了什么?” 江暮晚定定看她,不再兜圈子:“我本想带你一起走的,可我自己也知道,我没办法真的走掉。我迟早会被找到,跟着我不如留在薛琮身边,至少那是作为凡人的我眼中,从前最美好的未来。” 故事很简单,但说来话却很长。 乱世之中人人自危,可以修仙,可以跟着那些道君真君,是每个凡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薛琮偶然一次去凡间,借住江家几日,见到了江暮晚,江暮晚看上去就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温柔,纯然,漂亮。没人会觉得闺阁女子能有什么开阔的眼界,所以谁都不知道江暮晚见到薛琮的一瞬间,就立下决心要离开凡间。 她确实很美,美得哪怕薛琮身为修士依然一眼惊艳。 后面再英雄救美,芳心暗许,道别时留下蛛丝马迹,待仙君回宗发现她的小心思,激起心弦回来寻她,一切都顺理成章。 江暮晚一开始结识薛琮的目的并不单纯,但要吸引别人真的爱上自己,还是薛琮那样的仙君,自然也要付出自己的真心。 她确实喜欢薛琮,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得愿意奉上自己的一切。 在成功嫁给对方,得知自己不能修炼,没有半分灵根时,她也没有特别失望。 世事都是有失有得。她想,没有仙缘,是命,但得到了仙君的爱慕,可以和一个作为凡人需要仰止的存在结合,相伴一生,也算没有白活。 薛琮许诺她一定会找办法替她延长寿命和青春,她其实也没有特别执念于此,但他向她承诺,哪怕她死了,他也不会再有别人,这就对她很重要。 她不觉得锁住别人漫长的一生有什么不好,她的生命与修士相比短暂得好比烟花,但她的爱意不输给这些修士,薛琮回给她这样的承诺,她配得上。 因为这个承诺,江暮晚也怕他孤单,虽然自己也许活不过百年,但可以有个孩子的话,有子女陪伴身边,夫君也有所感情寄托。 所以她铤而走险怀了他的孩子,薛琮一开始极力反对,责备她为何擅作主张,一心要打掉这个孩子,是江暮晚坚持要留下来。 她与这些修仙者格格不入,日日待在雪隐峰上,景色再美都有看厌的一天。 不光是为了薛琮以后可以有人陪伴,她也自心底希望有一个自己的血脉。 一个长得像他们两人,代表了两人爱意结合的孩子,她会尽自己所能好好养育她,让她可以修炼,可以健康快乐的成长,去过自己梦想过却无法达成的修仙生活。 怀着薛宁的时候,人人都说她凡人之身孕育修士的子嗣,怕是要受尽折磨,最终承受不住放弃。 可她觉得一点都不难受,一点都不累。 她心中始终都在构想美好的未来,直到—— 她的夫君在她临盆之际突然闭关,长达一个月未曾见任何人,在她生产之前几天才终于回来,满身醉意,形容狼狈地跪在她面前,乞求她的原谅。 他背弃了他们的誓言,与别的女人有了肌肤之亲。 “那本是我临盆之前,他最后一次离开仙府平魔。”江暮晚的魂魄颜色变得很深,黑至最浓,已经有些泛红,“他说他和那位始瞧我不起的师姐被魔设计,荒唐一夜,对我不住。” 薛宁倏地睁大眼睛:“……师姐?” 薛琮的师姐是谁? 无争仙府如今的大长老,府主慕不逾的妻子,聂槃! “我像个傻子一样看着自己流血不止,看着他慌张无措地抱着我,让我不要难过,如何惩罚他都可以,只是不要离开他。” 江暮晚的魂魄骤然升起,饱含厌恶:“可我只觉得他脏!我很高兴你在我面前几次提及那个人,都没有称他是父亲。这很好,他根本不配做你的父亲!” 薛宁有些窒息:“被魔设计,他是被哪个魔设计?”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江暮晚这次气息又沉寂下来,魂魄的面孔都看得出困扰和痛苦。 “……是……是啊,他是被哪个魔设计?也算我自作自受不是吗?倾天……如果我没有救下那只断翅的怪鸟,是不是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果然是倾天。 “我那时并不知道,我无意间救下的怪鸟会是什么大魔。那年我随薛琮出战,被结界守护在院中,它在我面前奄奄一息,断了一半翅膀,我见到就救了,我如何会想到,结界里会有魔进来?那鸟在我身边一个月,薛琮回转时它才消失,我不知那会埋下这样一颗种子。” 江暮晚有什么错? 薛宁不认为她做错了任何事。 可她却深陷这样的闭环之中。 “我那时太激动……胎气大动,薛琮找了府主来替我安胎,他说府主虽不是医修,在这方面却比医修还厉害。那仿佛是什么秘密,他说得很小心,我其实根本不在意。只是看着府主灵力中投射出来属于你的那张脸,我又觉得自己可以坚持下去了。” “或许我可以跟薛琮和离,带着你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可是怎么办呢,府主走的时候对我道喜,叫我不要沉溺于过去,早日走出来,因为我的孩子与他灵力相应,身怀木灵根!我竟不知自己该高兴还是伤心。”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23节 薛宁抿抿唇,很清楚她的矛盾。 高兴的是女儿可以修仙。 不高兴的是,为了女儿未来仙途坦阔,她恐怕得委曲求全,继续留在薛琮身边。 薛琮出事,被设计,实非本意。 可那件事如一根刺扎在两人中间,强迫在一起也不过是互相折磨。 这样的折磨让江暮晚郁郁伤身,每次薛琮出现在她面前,她仿佛都可以看到他和师姐滚在一起的画面。 聂槃来见她时,这种憎恶上升到了顶峰。 她被指责与魔族勾结,殿内藏有魔族信符。 江暮晚根本不知什么魔族信符,但聂槃还真的带人在她住的地方搜到了一块令牌。 她羸弱地望着那块牌子被聂槃握在手里,肚子剧痛,戒律堂的人却说她假装,试图逃脱惩罚,是薛琮强行拦下他们,又找了慕不逾来,才将一切平息。 他们都说一切等她生完了孩子再做打算,聂槃同意了,似乎有些自责没发现她是真的肚子疼,事后还来道歉,江暮晚只有排斥。 在魔界信符被取走的当天晚上,薛琮还在她身边守夜,倾天就以真面目来见她了。 那时秦江月不在仙府,慕不逾也暂时离开,倾天大摇大摆进来,身上有魔神的神光,谁都阻拦不了他。 他张开身后的骨翅,那熟悉的翅膀让江暮晚瞬间明白了一切。 “看到他的一瞬间我就知道,薛琮所谓的被设计恐怕是真,那设计他的大魔叫倾天,生了一双独特的骨翅,初初听他说起这样的特征,我没有想那么多。可真的见到倾天,我就知是他,全都是他。这一切竟然从我对他施以援手就开始了。” “我恨死了背叛我的人,竟然是因为我才出了意外,做了对不住我的事……”江暮晚望着薛宁,“宁宁,你说,我又有没有资格生气,有没有资格恨他们呢?” “我竟然真的和魔族有勾结。哪怕是无意的,但聂槃确实没有说错。她不是无的放矢,是真的正义审判。她在我殿内察觉到魔气,为了大局才来抓我,所有的为难和背叛突然之间仿佛成了笑话,我才是那个最可笑的始作俑者——倾天告诉我这些,让我不要想着逃跑,我是他的囊中之物,你说,我又要怎么选择呢?” 薛宁不是她本人,无法为此做出什么选择,但她知道她最后的选择。 琉璃宝塔地动山摇,这个简单的故事却说了很长很长,冰冷的气息接近,薛宁瞬间明悟自己为何在慕不逾提出秦江月身份有异时,下意识选择相信他。 不仅是因为吐真丹,还因为学得再像,模仿出来的剑意也不能跟秦江月真正的剑意相比。 秦江月来了。 “我在这里!”薛宁高声回应他的气息。 她有预感,秦江月离她很近很近,或许只有一指之隔。 可他们将要碰到的一瞬间,江暮晚发狠一般,用冥魂之气将她掠向宝塔二层。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江暮晚的突然袭击, 薛宁是有防备的。 但她拼尽全力的一下子,哪怕早有防备也还是中招。 此地魔气深重,薛宁身为正道修士灵力受限, 经脉逆行, 实力发挥不出来。 不过她也并不害怕。 江暮晚的魂魄再失去理智, 扭曲偏执, 也不会真的要害她。 她唯一担心的是这个魂魄过于自信,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 其实早就被魔神将所有底牌看穿。 宝塔二层比一层魔气更重,薛宁呼吸起来肺好像坏掉了, 江暮晚的魂魄环绕在她周身,很快她就觉得好了些,抬眸与魂魄对视,魂魄指了指前方。 “那里是第三层的入口, 每上一层魔气都会更重,但你必须上去,这座塔既然进来了,就出不去。” 薛宁想到进来之前见到疑似秦白霄的人, 他还在塔里吧? 如果还在, 应该快到九层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你还担心在你之前进来的那个人?”江暮晚语气厌恶,“你担心秦江月的弟弟?你太在乎那个男人, 连他的弟弟都挂在心上,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是必须往上走才有出去的可能?”薛宁试图理解江暮晚, “你不让我接触秦江月, 是怕他带我强行闯出去,或者从一层原路返回。那样会出事, 对我不利是吗?” 江暮晚顿住,良久才道:“是。我怕我说了你也不会信,只会相信他,所以强迫你上来。” 薛宁对秦江月的在意和对她的忽视,还是让江暮晚放进了心里。 整理了一下状态,薛宁并未急着上三层,她还是要等等秦江月,身为剑仙,一个魂魄都能看出来的问题,秦江月没道理看不出来,他们在一起办法更多,也更安全。 她可不想独自面对魔神,尽管江暮晚似乎极有底气。 “我以为你这样问是信了我,可你好像还是更信那个男人。” 江暮晚着急起来,她的魂魄就开始张牙舞爪。 做了冥魂,就很难再控制自己的表情,好在她死的时候没什么外伤,面容保存依然秀美完整。 “你别激动。”薛宁缓缓说,“我是相信你,也相信秦江月,这都是事实,但我也不会像你担心的那样,把什么都寄托在一个异性身上。在选择和他在一起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神仙是不能有情的,他和我在一起已经是在违逆天道,我也不知我们最终能坚持到哪一步,但总想试试看。不试试,我以后肯定会后悔。” 江暮晚没想到她会说这些话,一时愣住了,呆呆望着她。 “就算我和他最后没能在一起,也不会沉溺其中难以自拔,我不会耽于过去,会去过自己的新生活。” 薛宁仰头望着渐渐落地的魂魄,目光在她脸上左右扫过。 “你受了苦,怕我重蹈覆辙,我都能明白。但人的路是自己走的,选择也要自己做,你可以建议我,但不要试图支配我。” “你从前,辛苦了。” 薛宁最后的话让江暮晚的魂魄落下泪来。 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人心疼她的辛苦。 她以为女儿会恨自己,会被男人迷惑心智,最后却发现她没有。 她比自己想象中更理智,更有主意。 她不会像自己那样陷入感情的漩涡,她的双眼清明,条理清晰,是真的……长大了。 她的女儿长大了,不再是记忆里那个襁褓中的婴孩,她有自己的决断,可以负责自己的人生。 是的,不要试图支配任何人,哪怕你是她的母亲。 更别说她只占了母亲的名,甚至没有养育她。 “他杀了我,你依然愿意和他继续试着走下去吗?”江暮晚幽幽道,“他那时明知我是谁,可不曾手软,一剑穿心。” 回答她的不是薛宁,是秦江月。 “你的肉身已被魔气侵蚀,留着也不能再用。魔神在透过你的眼和心操控薛宁,我若不解决你的肉身,她会永远得不到安宁。” 江暮晚错愕地望向薛宁身后,薛宁还没转身肩膀就被扶住,熟悉的气息让她紧绷的肩颈放松下来,这是真正的秦江月,不需要任何人证明她就知道。 手中一热,是被塞回了她的法器,薛宁心中瞬间有了底气。 看着他们能之间的默契,江暮晚眼睛被刺痛,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或许是你对的,反正我本来就是打算死在你剑下,若如此还能让宁宁脱离魔神控制,那也是一件好事。” 薛宁发现她魂魄力量逐渐那缩减,握着剑骨花枝走上去:“是不是快没力量了?你可以借我的,我没事。” 江暮晚眼瞳一闪,下意识往前飘了飘,又慢慢停住。 “不用。该说的说完了,到这里已经够。”滋源在叩扣群八六一七七三三零四欢迎加入江暮晚喃喃道,“既他是为了你,那你也不要因为我的死记恨他,不必觉得这是什么仇怨。我本来就打算好了要死在他剑下,否则我任务失败,被魔神带回去只会更受折磨。死在别人手中,生魂依然能被魔神控制,只能是让剑仙杀了我。” “这是我为自己选的结局,原本……现在这样也好。” 薛宁知道她的未尽之语。 原本她希望以此来证明秦江月不可靠,也希望这成为他们之间的芥蒂,让他们可以分开。 因为她憎恨男人,不相信男人,害怕自己的女儿重蹈覆辙。 薛宁的那些话让她改变了主意。 到了眼下这个境况,她居然还可以改变主意,而不是一条路走到黑,偏执到底,江暮晚从前的性情如何良善不需要任何怀疑。 但她好像对自己厌恶至极。 “我是该死的。我早就该死。吞噬那么多生魂和骨粉,我早该下地狱。我一人死,抵不过那么多条人命,便是千刀万剐,被魔神折磨也是活该。可我没那么高尚,我还是怕疼,真的很疼。” 生产很疼。 被魔神折磨很疼。 一开始不屈服倾天也很疼。 江暮晚是怕疼的,她被倾天带上魔界的时候,凡人之龄里看,也不过是刚毕业几年的大学生。她忍着罪孽吞噬骨粉生魂时,也是为了活着不顾一切的。现在是报应来到的时刻了。 薛宁朝她伸出手,再次穿着她的魂魄过去,她脸上表情难明,秦江月看着,终于开口。 “你的肉身虽死,但魂魄还在。我会为你塑一具新的肉身,到我的乾坤镜里来。” 魔气对他是有影响的,但有限,毕竟这里不是真正的魔界,是秦江月炼化过的秘境,哪怕旧友的残魂不太配合,一样可以稍稍限制魔神的行动。 薛宁手上玉扳指不断发出灿目的光,是在庇护薛宁的心神不受邪魔侵扰。 她看看扳指,又看看那闪着光的乾坤镜,她可以相信秦江月,但江暮晚做不到。 她再也做不到相信任何男人,也觉得自己不配复活。 “您是高高在上的化剑清妙仙尊,确实拥有可以为人塑造新肉身的力量,但我不需要,我不配。”江暮晚闪得很远,“你是为了宁宁才救我,可我不配再活着。” “我之身躯,此生委身两个男人,每一个都令我嫌恶恶心,夜不能寐。”江暮晚冷冷道,“如今这样反倒是一身轻松,再无枷锁。” 被迫跟在倾天身边的每一天,她都会吐。 醒着时会吐,闭上眼睛睡着了,感觉到倾天的气息也会恶心。 可她必须忍耐。 她必须接受。 她太弱小了,没办法反抗这一切。 世道如此,弱小的女子想要活,只能依附于这些强大的男人。 江暮晚定定看着女儿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情绪。 怨恨自己弱小的情绪。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24节 “你不要像我。”她轻声道,“你要强大起来。我生下你,不是要带给你脏污的过去和回忆。以后想起我,不要记得我这副模样,也不要记得我委身魔族。那个男人唯一做对了一件事,他给我画了一幅画,你见过吗?” 薛宁喉咙干涩:“见过。我在雪隐峰见过了。挂在习剑阁里。” “见过就好。”江暮晚惨淡一笑,“记得娘那个样子就好,记得娘爱你就好。我无法冠冕堂皇地说自己苟且偷生只是为再见你一面,我是人,自然有人的贪生怕死爱慕虚荣,但你也确实是我无数个日夜回转恶心时,唯一令我心思晴明,觉得这世间也不是全无美好的存在。” “你要做什么!” 薛宁意识到不对,快步上前想留住江暮晚的魂魄,但失败了。 “他来了,那就看看他能护你到何种地步。今日这座宝塔想要出去,他需得做出一个选择。” “那个选择对他来说很难,但对我一点都不难。” 江暮晚神魂迸发出剧烈的光芒,薛宁浑身一僵,感觉到魂光一点点附着在自己身上,每一个闪烁的光点都让她再不畏惧塔内魔气,修为更上一层楼。 “娘!” 薛宁全凭本能喊出那个称呼,可江暮晚再也无法回应了。 她将自己最珍贵的魂光给了她。 薛宁可以借此变得更强,代价是那个魂魄再无轮回转世的可能。 江暮晚肯定不想再活着回来,不管是由秦江月重塑肉身还是再转世成别人。 如果她还可以转世,那些被她吃下的生魂的主人呢? 何其不公平。 她已经是这种不公里的受害者,便想用自己仅有的能力来补偿一下。 因果轮回,她不自己解决这些因果,命运就不会眷顾她的后人。 薛宁呆呆看着魂光点亮整个宝塔二层,这些是江暮晚仅剩的东西,是她身上唯一还算干净的东西,既然她觉得自己可以敌得过塔顶的魔神,能带女儿出去,肯定不止是这一张底牌。 果然,很快整座宝塔就震动起来,薛宁在魔气之中看到了一张血腥而熟悉的脸。 倾天。 骨翅振起,将宝塔扇得摇摇欲坠,秦江月将薛宁护在身后,这座宝塔已经成了魔族进入秘境的通道,魔神能来,倾天能来,也代表着其他魔族可以进来。 秦江月看到倾天进来就找到了通道入口,抬手便要封死那里,一个魔神已经难以对付,不能再来一个。 至于倾天。 秦江月淡淡地扫了对方一眼,他痴痴望着江暮晚交付给薛宁的魂光,无需怀疑,从现在开始,倾天会效忠于薛宁,不让她伤到一分一毫。 作为魔,倾天才不在乎什么子女亲缘,更不在乎薛宁是江暮晚女儿的身份。 但现在不一样了,江暮晚的魂光给了她,那她就是她在这世上唯一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他不会容许这样的痕迹也消失,哪怕是与自己的神对抗。 他骨翅一震就关闭了那魔域到这里的入口,魔神其他护法想进来都失败了。 “秘境里怎么会有魔域的入口?”薛宁盯着那处黑色的漩涡,方才她都看见翳骑和其他几个护法的脸了,可以想见他们真的来了,这秘境的里修士会是何种结果。 此地几乎集合了修界全部筑基之上的战力,若这里出了事,修界就没有任何未来了。 太可怕了,稍微想想薛宁就出了一身冷汗。 而这恰好就是江暮晚所说的,秦江月需要做出的选择。 “戏是一场好戏,但演得太久,看得实在有些累。” 长圣并未真身到来,而是声音环绕宝塔。 他的力量目前似乎被局限于宝塔之内?若是如此那还好些。 “化剑,你得感谢我,让你能看到自己违背天道也要许情的人,面对亲母的遭遇依然愿意选择你,只是不知你能不能给她同等的回报。” “以为关闭了通道就万事大吉么,这座塔想要关住吾的力量,异想天开。” 倾天狠狠皱眉,琉璃宝塔迸发出绚丽刺目的光芒,光芒所到之处皆被魔气侵蚀。 所有意识到不对的修士都尝试放弃大比离开秘境,手快的走掉了,手慢的都被控制住。 “好好感谢你曾经的同僚,感谢他的残魂,助吾屠尽所有意图反抗吾统治的蝼蚁。” 秦江月微微眯眼,这是他进了这座塔之后最大的表情变化。 他看见一团残魂出现在视野里,作为魔气的媒介,威慑着整个秘境。 “姻缘神,你看看化剑那个样子,这个时候了还将人挡在背后,虚伪至极。他心中已经做好放弃她去救其他人的准备了,你说对不对?” “就像从前你被魔化,他毫不犹豫地将你挥剑斩杀一样。” 长圣语气悠然,薛宁听在耳中,也知道自己早就想过的,那个让秦江月避无可避,必须在理智和偏爱中做出选择的时刻,到来了。 好狗血,魔神整得都是什么死动静,好油腻。 “你为何觉得我一定是被选择的那个?” 薛宁从秦江月背后走出来,“我的未来要如何不会被旁人左右,只看我自己选择。” 她汇聚全身力量,飞快瞥了一眼倾天,窥见对方眼中的幽暗,提起花枝,在秦江月意识到之前提前发难,直奔将魔气在秘境中放射而出的媒介。 “砍了你这个破球!叽叽歪歪磨磨蹭蹭,真是听不了一点儿!” 江暮晚活着的时候,因为弱小被迫依附于这些男人,被迫成为他们的“选择”。 现在她和她一体,她要带着她的那一份,活出不一样来。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破球”肯定没那么好砍, 不然秦江月不会一直不动手。 他是谨慎到极致的性子,薛宁却恰恰相反,按他的话说就是意气用事, 总凭着脑子一热行事。 谨慎是好的, 但有时太过谨慎也不是好事, 冲动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薛宁突然出手, 未免她死了江暮晚的痕迹全部消失,倾天便会不遗余力地保护她。 他跟随魔神几万年, 是他座下第一护法,对魔神可能比秦江月还要了解。 魔神的化身此刻就在九层塔顶, 不下来肯定不是不想下来,是因为下不来。 从秦江月在秘境里现出气息时,魔神就被拘在了九层,但也不碍事, 他们既然进了这座塔,想要阻止他杀死秘境里所有修士,就得继续往上走,他只要安然等候便是。 有姻缘神的残魂作为媒介, 魔神也可以从秦江月手中抢夺秘境的控制权, 远程伤害那些修士。 薛宁越靠近光球,视线就越清晰,可以透过光球看到宝塔外受困的修士们。 他们的易容已经消失不见, 她能看到温颜和慕妏躲在一处,温颜支撑着圆弧形的结界保护慕妏和其他仙府弟子, 她目前是排行榜第一, 海兽的积分应该是被她拿到了。 秦白霄的分数没有任何变动,外面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他应该还在塔内,既然名字亮着,就说明人还活着。 而其他人,蓬莱的,合欢宗的,法衣相同的都跟着自己的同门。 散修们被万佛法寺和冲虚道宗护在后面,他们没有离开魔气肆虐的秘境,是不甘心好不容易拿下的名次作废,也出于对化剑仙尊能力的信任。 也许这也是秘境考验的一环呢? 薛宁若是他们,也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一切。 她还在秘境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他们都不走,其实是在给秦江月增加负担,令他真的要在一方之中选择其一。 “你主动出手,不愿被选择,其实是知道自己会成为被放弃的那一方。” 光球之中有人在和她说话,声音不大,是个男子,薛宁意识到这个就是魔神口中的姻缘神。 谪仙岛,原来是这个谪仙。 秦江月提到过曾有同僚像他一样逆天而行,当时天界还在,想来这对爱侣没什么好结果。 所以姻缘神如今所做是为了报复吗? 薛宁对他搅乱人心的话置若罔闻。 一次劈不动就来第二次,透过光球肆虐而出的魔气因她动手逐渐减弱,姻缘神的残魂力量并不大,是被秦江月滋养多年才有了现在的能力。 “他如何杀了我的爱人,我便要如何杀了他的爱人。” 光球里的声音还在说,薛宁几乎要被吸进去。 她划出一路来到宝塔路上摘下的灵植,当时只是顺手而为,自从做了木灵根法修,走到哪里她都习惯留存弹药,乾坤戒没带进秘境,那便就地取材。 谪仙岛上的灵植力量强大,都是外面千金难得的宝物,薛宁用着也不心疼,成功将光球的吸力阻隔,回眸道:“你去救外面的人,我在这里撑一会。” 她选择自己留下来。 好像从头至尾,从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她都是这样的选择。 她的道是好好活着,可每次到了生死关头,她总是选择自己来面临危机。 秦江月也听得见姻缘神的话,他不可能在一旁干看着,若无他帮忙,薛宁也不会几次砍中那光球,甚至将弹药不断送进光球里。 不知为何人人都觉得他会在薛宁和苍生面前选择后者,明明他到目前为止未曾去看外面一眼,一直在与她并肩作战。 魔神试图与他抢夺秘境之主,他要与对方抗衡,还要截断光球的力量,有薛宁在其中帮忙,还算游刃有余。 “你也觉得我会从中做出选择?” 薛宁被秦江月的问题问住,如今也不是多说的时候,秦江月直接放下了手,看似是真的在其中做出了选择,听她的话要去救外面的人。 但也就那么一瞬间,光球自内爆裂,秦江月再没有对这位曾经的同僚有半分手软。 “我当初杀你,是因为没有办法。” 他站在魔气之中,周围的一切都是黑的,只有他是亮的。 薛宁怔怔望着他,好像见到了初次见面时,道场之上冯虚御风背着剑匣的绝世仙君。 “后面留你残魂,几次轮回转世渡劫,也是在为你蕴养神魂,助你归来。” 杀是必然是要杀的,不然当时那种情况,只会令战局更加倒向魔神。 若真对人界动手,姻缘神就彻底没了再做神的机会,沾染因果造了杀孽,他就得永远做魔。 在秦江月的理解中,没有人会愿意成为嗜血嗜杀的怪物,尤其是同为仙族。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25节 所以他杀了姻缘神,取残魂于自己的灵府中蕴养,哪怕后来自己陨落,得机会转世重生,也没忘记对方。 回归本体后,他发觉姻缘神的残魂滋养得甚好,归来指日可待,说明其他神族也是有希望的,只是还需要去天地之间寻找他们的残魂——如果真的还有的话。 这是他警告小龟,不管以后发生什么,都要记得只有薛宁才是它主人的前因。 包括杀了江暮晚也是出于这种心理,肉身之死算不得死,他的肉身不知都死过多少次了。 可他们一个两个,都没有在意过他的用心。 人各有命,他尽自己所能,无愧于心。 可他没想到,这样的尽力会成为他们伤害和动摇薛宁的资本。 “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秦江月将薛宁从魔气中拉出来,安安稳稳地放到一边,剑指姻缘神的光团。 是真的剑指。 秦江月手中握着一柄剑,一柄真正的剑,不是花枝,不是降魔剑,是薛宁从未见过,原书中也从来没有提到过的剑。 剑身通体银色,剑刃极长,比薛宁见过所有的剑都要长。 强横的杀意和蓬勃的灵力周游在剑刃周围,剑柄之上悬挂飞扬的金红色剑穗普普通通,不是任何仙品贵物,本该与剑本身格格不入,却意外合衬,仿若天生就该在一起。 薛宁呆呆地望着这一幕,秦江月拿剑了。 哪来的剑? 难不成他也谪仙岛中遇见了什么机缘? 可这秘境是他的,如果可以,该早就拿到了才对。 事实证明,这并不是什么秘境里的剑。 “你不但开了境,竟还将元神化剑。” 说话的是长圣。 他的语气终于不那么从容,境他是知道的,失了心脏的魔怎会不知道敌人是如何夺走自己那一颗心的? 虽然还有六颗心,但少了一颗总还是不舒服,会削减他的力量。 化剑化剑,这道号叫了这么多年,竟然还真叫他化剑成功了。 长圣欲走,但有些太迟,秦江月元神化剑而出,再不需要任何实体的剑,他就是剑,剑就是他,无论是姻缘神还是魔神的化身,都在这剑意凛然之下无处遁逃。 倾天作为魔族也受了波及,嘶吼着逃离范围。 薛宁站在凛冽的剑意中,不但没受伤,还有所感悟进益。 所有宝塔之外的修士都沐浴在这样的仙剑之气下,缓缓恢复被魔气侵蚀的灵识。 相信仙尊果然是对的,熬煮这一波没走,收获果然极大! 这波不亏! 所有人都在高兴,可薛宁有些高兴不起来。 秦江月挥剑斩神,宝塔岌岌可危,魔神化身这次若再陨落于此,就不仅仅是损失一颗心的力量受创了。 所以他也没有留手。 塔外的人因媒介被断,他无法触及,但塔内的就不一样了。 “倾天。” 倾天已背叛他的神,但魔神对他的影响还在,他极力抗拒,心神还是被控制一瞬。 他本已让到外围,却被魔神强行控制拉进来,一面替他挡住剑仙的攻击,一面去抓薛宁。 秦江月全力对付长圣,依然可以分神出来保护薛宁,倾天速度虽快,可他比对付更快。 两人的灵力同时而至,谁都没碰到薛宁。 薛宁自己动了。 她又不是木桩,当然可以自己动,不会傻乎乎站在那里挨打或者等着别人来救。 薛宁手中花枝慢慢变大,a·k抗在肩上和火箭炮差不多。 她一身古装却扛着火箭炮,那造型实在赛博,叫人很难错开视线。 “总是被当做弱点来看,真是让人不爽。”薛宁朝着西北方向大声道,“秦白霄,你就没有不爽吗?” 秦江月望向那个方向,果然看到秦白霄握着一柄秘境里的宝剑,正与薛宁配合。 “魔神既然敢来,就叫他有去无回,下次再不敢把我们当做剑仙的弱点来看。我们有名字,他今日要记住你,也记住我。” 薛宁眉眼凛冽,澎湃的木灵迸发而出。 秦白霄清寒剑意倾泻,两人合力,配合秦江月击向九层塔顶。 被魔神强控在前的倾天替长圣遮挡了一半的力量,剩下一半其实有些不够直接杀了他的化身。 不过有人补上了这一半。 慕不逾是天山藤妖,没人发现他何时来的,等他们发觉的时候,他的木藤已经绕满了整座宝塔。秦江月一手握剑,另一手将力量注入那藤蔓,将长圣化身捆得严丝合缝,无处可逃。 “太华登云,虚皇玉雷,万邪无遗——诛。” 敕令下,宝塔轰隆崩塌,层层断裂。 薛宁念诀护住周身,仰望九层之上,看到碎木之中崩毁的魔神化身。 都不是四分五裂可以形容,是真正地碎成粉末,如尘飞扬。 随着魔神化身化为粉末,姻缘神的残魂再也坚持不住,即将彻底消散。 人人都将注意力放在魔神身上,对他这一缕微薄的残魂颇为忽视。 他也确实无力再伤害谁,或者大举做些什么。 可他在彻底消散之前,用曾经属于姻缘之神的最后一丝力量,把薛宁的灵识拉入其中。 将要崩塌的宝塔之中,薛宁瞬间闭眸失去意识,从空中坠落。 秦江月很快接住她,见她眉心一片金色,就知是谁的手笔。 薛宁拇指上玉扳指光色正常,这说明她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可她闭着眼睛毫无意识,看似是昏迷不醒,其实是身处于另一个世界。 这肯定是另一个世界。 她站在白玉冰雪之地,看着漫无边际的仙云翻滚,雷鸣从不远处传来,手臂被一条红线拴着,耳边是姻缘神熟悉的声音。 “你真的认识化剑清妙仙尊吗?” “我来带你认识一下真正的他好了。” 雷鸣滚滚越来越近,仙云褪去,薛宁看到一座诛仙台,十根天柱被鸣雷的锁链捆住,一对男女被禁锢在中间,高高在上朝下行刑的是…… 薛宁看到流光法衣乌发高冠的化剑仙尊,他冷金色的眼尾下压,清威骇人,金色剑印与漆黑双目不含任何感情。 作为剑仙,秦江月亦掌天界刑罚。 罪仙当由他亲自行刑,那威力无边的闷雷,由他手中降魔剑引来,他捏诀打在那骨肉俱焚的男女身上,不带一丝感情。 “这就是数万年前真正的他。” “如你见过这一刻的他,就会知道他根本不可能会爱人。他对你的爱意与照顾,不如说是还未曾从转世前的凡修感情中脱离出来,早晚会消耗殆尽。” “你一定不认可我的话,那就试试看这样的他是否能爱上你。如若可以,我便认输认命,送你二人一份大礼!” 姻缘神话音落下,薛宁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气息瞬间真实了许多,连仙云和雷鸣的流速都变动了。 仿佛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而她也真的被投入了几万年前,神魔大战之前那段记忆之中。 “何人在此?” 剑仙行刑中发现这边有异动,冷冰冰的眼睛望了过来,薛宁对上那个眼神的一瞬间,在心里把姻缘神骂了一万遍。 正在诛仙台上和挚爱一起受刑的姻缘神抬眸望来,朝她歪了歪头,眼中满是嘲讽和不屑,仿佛已经料定她会失败。 薛宁看着转瞬已至自己面前,拿剑指着她的秦江月,熟悉的眉眼,陌生的眼神,是对她一点记忆都没有的。 让这样一个毫无私情,执掌刑罚的神明爱上自己,听起来确实很不可思议,如果她不是占了先遇到他的化身,到底又能不能成功? 薛宁自己也很想知道。 秦江月是他,化剑清妙仙尊也是他,前者可以爱上她,在没了前者记忆之后的后者,又会不会喜欢她? 薛宁定定望着近在咫尺的降魔剑,这个时候他还能用降魔剑。 她要做的是,让他心乱到放下这柄剑,这是她可以从这场记忆中醒来的方法。 “呵。”薛宁不甘示弱地在心底一笑,朝姻缘神送心音,“三天之内拿下他!”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魔神被击退, 谪仙岛秘境成功关闭,所有人都安然归来,没人以为那些肆虐的魔气是真的, 都以为只是剑仙对他们的一种考验, 没能坚持下来的扼腕叹息, 坚持下来的喜不自胜。 这场大比除了薛宁之外, 几乎无人重伤。 薛宁也不能说是重伤,她只是昏迷不醒, 躺在水上仙阁,不管秦江月用什么办法都叫不醒。 仙门大比的结果已经公布, 她和秦白霄合力帮忙击退魔神,得到的分数比海兽更多,薛宁本来基础分不在前十,加上这些分数也没能超过秦白霄, 暂居第三。 第二是温颜,她和秦白霄有着男女主该有的名次,两人分别能拿到秦江月和万佛法寺给予的两件宝物,并在下一次与魔神的正面对抗到来之前, 跟随秦江月修习。 这是很好的结果, 可惜秦江月现在没空教导他们。 薛宁从秘境出来就失去了意识,这件事人尽皆知。 仙府未曾将魔神真的来过这件事告知大众,既已平稳度过, 那就不必再引起恐慌。 他们只以为薛宁是在秘境中受了什么伤,不过鉴于她的风评改善不少, 这次也靠自己拿到了第三的好成绩, 大家对于她占用了仙尊宝贵时间的事情也就没那么多不满。 秦白霄是知道真相的一个,他想帮忙, 可他连仙阁都进去,也实在不知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不管用什么秘法,薛宁都无法睁开眼睛,她仿佛一个活死人,秦江月守着她几天,看似神色平静稳定,但仙阁上空飘荡的雷云骗不了人。 神明强大到一定程度,情绪会引起天地变色。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26节 慕不逾来的时候就看到闷雷滚滚,仿佛要随时降下灭世的红雷。 出秘境之后,他本以为会被剑仙问罪,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将后事都安排好了。 但等了几日等不到剑仙召见,便知薛宁恐怕不好。 他来到仙阁也不是为了给秦江月添堵,只是放下手中锦盒,躬身道:“这是剩下的九仙香。若薛宁还未醒,我猜恐怕是与温师侄上次梦魇差不多。仙尊不如用九仙香试试看。” 稍顿,慕不逾道:“我不会再害薛宁,仙尊若不放心可仔细检查过再用。待薛宁醒后,仙尊可随时来处置我。” 言尽于此,慕不逾转身离开,面容还是慕府主对外的样子,秘境里妖异的天山大妖似乎从未出现过。 他走后片刻,锦盒被秦江月收到了阁内。 梦魇。 这种可能他不是没想过,但不管用什么方法他都无法进入她这场魇梦。 她会梦到什么,从将她神识拉进去的人里就能猜到了。 秦江月缓缓低眸,这梦境若能进去,不需要九仙香,若不能进去,九仙香也没帮助。 不过这或许可以让她心神安宁些。 她不知何时深深皱起了眉,似乎呼吸不顺。 秦江月以指诀燃香,可她好像还是很难受,几乎不太能呼吸了。 不能再等下去。 秦江月果断做了决定,将薛宁抱起来,抵住她的后脑,以风险最大的方式追随她的灵识,果然看到一个巨大的紫色梦境。 梦境外是极强的结界,属于神明的结界,对同样作为神明的秦江月很有用,若他不想伤薛宁的灵识,就不能强行进入。 不进去是不进去,他可以在外面想办法看到梦境中发生了什么。 秦江月闭眼结阵,三十七道阵法叠起后,天色暗下来,他终于看见了薛宁沉浸于怎样的梦魇。 与其说是梦魇,不如说是一段真实发生过的记忆。 秦江月看到神魔大战前夕的自己,正在给姻缘神和他在凡间违背天规娶的妻子行刑。 他斥责姻缘神目无法纪,逆天而行,应严惩才能给天界众神起到警戒作用。 神爱众生,也漠视众生,不可偏私偏向。 一旦神有了偏心有了私情,那就不再公正,偏执者会为留住爱人与天道命运抗争,施展禁忌法术。若对方不是凡人是修士,或许还可多活些年,但若不能飞升,迟早会走到尽头,到那时要么寻私为其飞升,要么还是逆天而为。 自天地初开,从凡界修仙飞升者寥寥无几,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可见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姻缘神的妻子是凡人,在他们被抓回天界之前,秦江月其实已经去凡界提醒过对方,还有其他同僚用了些法子试图让姻缘神放弃这段感情,但最后还是没能改变这样的结局。 秦江月看到自己行刑时毫不迟疑,面无表情,冷静到近乎残酷。 那是他熟悉的自己,是做了几万年的自己,温柔强大的潮凝真君更像是包裹这利剑的剑鞘,化剑仙尊本身则是泛着杀意的剑刃。 这道剑刃将剑指向了薛宁。 “……” 秦江月生平第一次有些后悔。 后悔为何当初要留下姻缘神的残魂,才导致此刻看到从前的自己朝薛宁挥剑相向。 姻缘神的意图他已经很清楚。 很多事情他都可以解决得平静从容。 唯独这次,看着薛宁望向剑刃的表情,他想回到过去给自己一剑。 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拿剑指着谁?? ——这也是薛宁目前的心里状态。 薛宁很有底气的质疑和不可置信,让化剑仙尊握剑的手都有些迟疑了。 ……这个眼神理直气壮到不可思议,仿佛他拿剑指着她是多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观她身上气息,不是魔族,没有仙气,竟然是人族。 “人族如何能进入天界?” 化剑仙尊语气冷漠,手上却把剑转开了。 “不管你是以何种方法进入天界的都立刻回去,多事之秋,莫再胡乱作为。” 他反手握剑,一掌抬起就要把她送去千里之外。 笑话,怎么能让他就这么送走?薛宁又看见姻缘神的嘲笑了,夸下海口时多少有点不服输的意气用事,心里其实没什么底。 眼见那灵力就要打过来,薛宁二话不说直接扑过去。 换做现实里她肯定能扑到秦江月,但现在她没能摸到仙尊半个衣角。 诛仙台上的姻缘神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无法原谅。 薛宁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臂,忍不住瞪向秦江月,殊不知没有罡风反击她已经是对化剑仙尊来说极为特殊的反应了。 其他观刑的仙族都愣住了,但薛宁还是觉得很不满。 好气。 她居然敢瞪剑仙! 嘶——神族仙族都有些不敢看下一幕,他们仿佛已经看到这个胆大包天跑到天界来瞪剑仙的女修是何种下场了。 剑仙是什么性子? 那眼里是揉不进一点沙子,无人敢惹,哪怕同僚都远他三分,惯是冷酷无情。 这女修如何进的天界他可能觉得是神魔大战六界结界不稳,她是误入,所以才不予处罚,但她不赶紧逃走就算了,还想动手动脚,甚至瞪人。 如此放肆不尊仙尊,肯定是要吃点苦头了,伤筋动骨都是轻的,别给那微薄的修为都散没了才好。 再偷瞄一眼,嗯,才金丹,在凡界或许是不错,在天界来看真是不如浇水灌溉的花仙子啊。 不过让众神错愕的一幕发生了。 化剑仙尊他什么都没做。 他蹙眉望着薛宁充满指控的眼神,心中竟有些七上八下。 他当然不爱眼前的女子,这时的他也不明白何为凡俗之爱。 化剑仙尊那因她眼神退后的半步,不是爱。 是敬畏啊!!! 不对。 这定是魔族什么秘法,送一个看似人修的女子上来,意图懵逼于他。 化剑仙尊立刻在心里为这不对劲做出了解释,自然也没那么轻易放走薛宁。 “来路可疑,既然不肯走,那就别走了。”仙尊仙剑一挥,“抓起来,待行刑结束,本尊亲自审问。” 也还行叭。 不是让她回凡间,反正他会来亲自审问,三天嘛,还有时间,等到时候再说好了。 这里好多人,虽然知道只是一段记忆,可这么真实的全息记忆还是让人有些不自在。 天兵一拥而上,长戟将薛宁压住,她被迫弯下腰,闷哼一声有些背疼。 这记忆里痛感居然都如此真实,代入感可太强了。 薛宁委屈地又瞪了一眼秦江月,等出去了非要他好看不可,看他现在高冷得跟只白孔雀似的模样,到时非要他……算了,干嘛迁怒。 薛宁负气地低下头,正要被这么押着走,背上的长戟突然拿开了。 她一怔,倏地抬头,看到仙尊收回手侧过身去,眉头皱着不悦说道:“带下去。” 薛宁心中一跳,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因为她注意到这个时候的秦江月可太引人注意了,诛仙台上闷雷滚滚,所有仙家都在盯着他,一副三观被摧毁了错愕模样。 算了,别说了。 她不再表示不满,老老实实跟着天兵离开。 前往仙牢会经过诛仙台,薛宁在这里近距离见到了姻缘神和他的妻子。 她想过这个增加除魔难度的渣神定然不会生得太丑,果然也见他俊美不凡,眉眼风流,嘴角上扬,哪怕没笑,也看着好像在笑的样子。 这并不让薛宁意外。 令她意外的是他身边的女子。 说是女子有些不准确,那人穿着平常的布衣,身子瘦弱,微微垂头,神色怔忡。 她满头华发,脸上布满皱纹,竟已是垂垂老矣的模样。 注意到薛宁的视线,老妪抬眼望过来,有些虚弱地笑了一下,从那布满风霜的眼角里可以想象出来,从前她年轻的时候该是何等温柔娴静的模样。 她这个笑让身边的姻缘神也陷入到了记忆之中。 他的残魂蕴养在剑仙的灵府,跟着他轮回转世,并不能像剑仙一样一次次失去记忆重头来过。 他始终记得从前,日日夜夜在失去挚爱的记忆中轮回。 刻骨铭心的痛苦洗去他所有理智,让他变成了今日扭曲狰狞的样子。 “抚弦……” 他喃喃出声,薛宁已听不到他后面会说什么。 她被天兵带走,关进仙牢。 天界的仙牢干净整洁,四处都是除魔法咒,对她人修的身体没什么伤害。 就是位置险峻,牢柱背后就是云海,云海之下电闪雷鸣,像是掉下去就会万劫不复。 薛宁恐高都犯了,连滚带爬到了仙牢的另一边,直到看不见云海分毫才停下。 原以为要一会才能再见到化剑仙尊,毕竟看起来行刑还没结束。可没想到她刚喘平了气,背后一凉,回过头去,就对上他华丽淡漠的双眼中那如有实质的探究。 “……”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27节 怎么说呢,三天之下拿下他好像有点难。 这个时期的秦江月,一看就是不喜欢她的类型啊。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仙牢里不止关押着薛宁, 也关押着刚被行刑完毕的姻缘神和他的妻子。 姻缘神是神明,一场刑罚下来并不会要他的命,只是让他很疼很虚弱, 但他的妻子就不一样了。 他们被关押在不同的牢内, 他的妻子更靠近薛宁, 薛宁越过化剑仙尊的肩膀朝后看, 丝毫不觉得这种无视仙尊去观察其他的行为有多么不尊重。 观察完了,还很是熟稔地问他:“为何姻缘神的妻子看起来是那个年岁?”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薛宁收回视线, 定定注视居高临下俯视她的仙尊。 “……不能说我就不问嘛。” 她下意识往后了一点,到底还是因为他一身冷意有些胆寒。 梦境之外, 秦江月见她居然开始害怕自己,前所未有的焦急。 他开始用一切自己可以想到的方式打碎梦境,但并没有那么快达成目的。 所谓的梦境中,化剑仙尊还在审视薛宁。 “你是何人, 从哪里来,所图为何。” 他审问的语气官方而冷漠,薛宁有点儿不舒服,但也没有特别不舒服。 她想了想, 时间紧迫, 还是决定直来直去。 不过在她回答之前,化剑仙尊先道出了他的猜测:“长圣派你来?他在你身上做了什么,是意图让你来迷惑本尊?” 他居然在她面前自称本尊! 薛宁眼珠睁大, 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她认真地比了比自己和他, “我其实是你未来的妻子?” 此话一出, 关在仙牢里的魔族妖族,还有方才进来气息奄奄的姻缘神妻子都震惊了。 一个刚因为男女之情对其他人施下天罚的剑仙, 居然被一个刚见面的女子调·戏了? 魔族俘虏们哪怕受尽折磨,这会儿也忍着伤痛笑起来。 姻缘神的妻子满面皱纹,眼神复杂地望着薛宁,像是有些担心她会受伤。 唯一冷静的可能只有姻缘神和剑仙本尊。 姻缘神是知道后情,剑仙本尊则是……你很难看清楚这个人的真实情绪到底如何。 但薛宁直面到了对方冰寒杀意的剑意。 “放肆。” 两个字,甚至都称不上重音,却说得薛宁心头畏惧,情不自禁地再次后退。 但她的眼神没有退却。 “说是你未来的妻子是放肆吗?”她轻声道,“你是神仙,你们神仙不是能掐会算?你不如算算我是不是在说谎。” 她似乎对自己是他未来妻子的事情很有底气,深信不疑。 那种身体畏怯眼神勇敢的姿态,也让化剑仙尊广袖下的手缓缓动了动。 神仙确实能掐会算,但神仙本身就没有姻缘线,如何算自己是不是有妻子? 不算也知道不可能有。 连姻缘线都没有,也不会爱人,怎么可能有妻子。 可眼前女子又不像是在骗人,阅人无数的仙尊自然看地出她在说实话。 其中定然有什么妖法魔咒,与魔神脱不开关系。 为印证其中属于魔族的手段,化剑仙尊手一抬,似是要对薛宁搜魂。 薛宁猛地后退,连恐高都忘了,紧贴着牢柱,尽量远离剑仙的灵力。 但仙牢范围有限,如何逃得过剑仙出手?只能图些心理安慰罢了。 她闭上眼睛,已经做好疼的准备,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等他看到自己没说谎,她就很期待他扭曲且不可置信的表情了! 可想象中的神魂痛楚没有到来。 薛宁怔了怔,刚要睁眼,唇瓣被轻柔的罡风掀开,一颗丹药塞了进来。 她下意识吞咽,睁眼去看仍然站在牢外的剑仙,他冷漠地说:“如此,你便不可再口吐谎言。” ……哦,记起来了,吐真丹,他给她的那一颗用在了慕不逾身上。 居然放弃搜魂选择丹药,薛宁表情莫测。 虽然很讨厌姻缘神来这么一遭,也并不期待对方所说的什么大礼,可能看到完全没有后来记忆,只作为剑仙的人一样会对她“手下留情”,她心中那些厌恶排斥稍稍削减了一点。 “你的吐真丹,味道和后来的一样。”薛宁挺直脊背,“好了,现在我说什么都是真的了,你可以随便问了。” 剑仙冷声说:“我问你答,不要擅自开口。” 薛宁一口气憋在嗓子眼,盯着他半天,冷哼一声转开头去。 剑仙片刻后道:“名字。” “薛宁。” “从何处来。” “人界无争仙府。” “所图为何。” “让你爱上我。” 这几个说出来,仙牢里气氛急转直下。 妖族魔族不断起哄,姻缘神的笑声也响起来,剑仙烦不胜烦,一剑劈过去,世界安静了。 “谁给你的任务。” 他认定这是某种任务,而不是既定的事实,毕竟他一点都不爱她。 薛宁牙齿发酸,想回答是姻缘神,但到了嘴边却是:“没人给我任务,你在未来会爱我爱的要死要活,我今日来此是误入,便想试试现在的你是不是也会爱上我。” …… 说的也不算错。 可真的是姻缘神强迫她的啊! 想来记忆里的吐真丹还是抗拒不了藏着这一段记忆的主人,只能在对方允许的准则下产生效果。 这段话成功让化剑仙尊也沉默下来了。 他转身要走,薛宁急忙追过来,抓住牢柱问:“你要去哪?” 剑仙一点要回答的意思都没有,眉头皱着,像是觉得眼前一切十分可笑。 薛宁不觉得他会就这么放弃审问自己,搞不好他是要去找什么更厉害的法宝。 好气。自秦江月死而复生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有力没处使的感觉了。 凝望他繁复华丽的锦袍背影,薛宁高声道:“你只问我这些是不是太浪费这吐真丹了?既然我说是你未来的妻子,定然是从未来而来,你就不想知道神魔大战的结果吗?” “或许我可以告诉你大战的细节,让仙界得胜呢?” 这都是无稽之谈。这只是一段记忆,不是真的穿越回去,哪怕说了改变了,也只是在记忆中而已,不会变成现实。 但这些话让化剑仙尊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头来,却并不对薛宁口中的动心:“你会这样问,神魔大战的结果定然是仙界败局收场。” 薛宁心跳加速。 “若你所说一切为真,败局定下的未来之线已经呈现,再做任何挽回都无济于事。任何改变都可能会导致这条线中巨大的生死伤亡。吾辈能做的,唯有尽人事,听天命。” 蝴蝶效应的意思? 担心蝴蝶在此刻扇动翅膀,会在未来害死更多的人? 神族冷漠,却也仁慈。 薛宁目送秦江月离开,这次没有出言挽留。 “你就这样让他走了?” 一个年迈的女子声音羸弱地响起:“不怕他再也不回来了吗?” 薛宁意外地看向说话的人,是姻缘神的妻子。 “方才听你说你来自人界。我虽然不是修士,却也来自人界,在这个地方,唯有我们两个来自同处,勉强算是同乡。” 老妪声线不太稳,薛宁注意到姻缘神本来是想嘲讽她的,但老妪开口后,他就只剩下茫然神色,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薛宁过了一会才回答:“怕啊,我当然怕他再也不回来,但也没办法,该走的总是要走,强留也留不住。” 老妪沉默片刻点头赞同:“你说得对,该走的如何强留都还是会走,哪怕真的留住,也只是冤亲孽债。” 这话让姻缘神脸色更白了,薛宁闲来无事,也十分好奇他们的故事到底是怎样。 “方才见你与姻缘神一起受罚,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人,你是如何瞧上他的?” 这问题让姻缘神有些不悦:“抚弦不要理她,她与化剑那家伙一个模样,都讨厌可恨。” 老妪没去看姻缘神的脸,只喃喃道:“姻缘神都这样说,看来这位姑娘真的是那位仙尊未来的妻子。” 姻缘神沉默下来。 老妪慢慢道:“那在不久的将来,是不是天界的神仙不需要再遵守天规,仙凡之恋不再是被禁止的?” 这次回答的是薛宁:“还是要遵守,一样是被禁止,我每次同他亲近他都要受伤,不过他皮实,那点伤不算什么,只要活着就能在一起,未来肯定可以想到办法解决这些天罚。” 她认真想了想:“还是比你们现在的情况好些。”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28节 至少她和秦江月那个时候已经没了天庭,不需要“以儆效尤”,管好自己对抗天道就行了。 老妪不再说话,姻缘神也沉默下来,薛宁闲不住,这地方多待一刻都心慌,她又不能找其他人说话,就在牢里来回转圈,转了几圈突然觉得不对。 她猛地朝一个方向望去,看到一片白色的衣角消失。 化剑仙尊! 他根本就没走。 他一直都在这里,听见了他们所有的对话。 ……听到了也好,更证明自己没有胡说。 薛宁拍了拍膝盖,又开始在牢里来回踱步,走得姻缘神实在心烦,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别晃了?晃得我眼晕。” “怎么没晕死你呢。” 嘴上这么说,薛宁还是坐下来不乱走了。 她双手抱臂靠在角落,表情实打实的生气,谁见了都知道她这会儿不好惹。 老妪瞧她这模样,灰白脸色仿佛都跟着生动了一些。 “姑娘不要生气,那位仙尊素来严苛,但他哪怕不知道未来的事,可能还无法相信你,却并未对你做任何狠心的事。”她宽慰她,“你看,他连搜魂都不曾对你做。” 薛宁缓缓望向老妪的脸,因为她是凡人,寿数将近,天罚打在她身上并不多,大多数的天雷都被剑仙引到了姻缘神身上。 她应该不是第一次受罚,显得习以为常,十分认命。 她没有和姻缘神关在一起,但薛宁可以在脑海中想象出他们站在一起的样子,不像夫妻,更像母子。 老妪不管是在诛仙台上,还是在这仙牢中,都没有理会过姻缘神,也没有看过对方一眼。 薛宁有个大胆的猜想。 “你不想和他在一起的,对吗?” 此话一出,姻缘神被戳中禁忌,暴起道:“住口!” 薛宁不但没住口,还说得更多:“你是被强行带上天界受罚的,在这之前,你可能已经和他分开了,对吗?” “是他不甘心,非要勉强,才造成今日的局面,是吗?” 三个问题全部丢出去,姻缘神目龇欲裂,哪怕仙牢限制仙族法力,他也想对薛宁出手。 记忆里的他不是残魂,拥有伤害一个金丹修士的力量,虽然这伤害不会打在现实中的薛宁身上,至少这一刻能让他解解气。 但他没能成功。 老妪阻止了他:“神尊不可。” 神尊,多疏远的一个称呼,这是在无数次记忆轮回中,她第一次和他说话。 姻缘神怔住了,扬起的手乖乖落下,半晌才道:“你不愿意称我夫君也罢,难道叫我的名字也不可以了吗。” 他最不想听见的就是她叫他神尊,这一次次提醒着他们身份的悬殊,一次次提醒他,他们是为何没能相守终老,死不同穴。 老妪还是不看姻缘神,薛宁觉得她不是不想看,是不敢看。 每看一眼,都能从那双年轻俊美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衰老沧桑的现在。 天兵一拥而入,将方才异动的姻缘神仙牢打开,押着他道:“仙尊要见你。” “化剑?”姻缘神倏地抬眸,这次见面也不曾在记忆中出现,恐怕是因为听到方才那些对话,敏锐如化剑意识到与他有关。 他一笑:“也好。” 见面也好,或许他正在外面看着这一幕,那就好好看看自负了数万年的化剑仙尊对自己未来会犯天条这件事,是何种反应吧。 姻缘神就这么跟着天兵走了。 天牢里安静下来,被剑仙震慑的魔物不敢动弹,唯独薛宁和老妪能说上几句话。 她往老妪那边凑了凑,看了她一会说:“我是修士,虽可修炼,但修炼成仙……那估计是很遥远的事情。如果我做不到,最后应该会和你一样。” 老妪望过来,薛宁说:“会找个地方安然终老,等着寿数走完,天人五衰,不让他看见。” 老妪笑了一下:“姑娘误会。我与荒羽,不是你与那位仙尊的情况。” 薛宁怔住,没有多问,因为觉得人家可能不愿意说。 但老妪可能是在天界孤独沉默太久了,也可能是真的想要在死亡之前说说心里话,此刻面对处境与她相近的薛宁打开了话匣子。 “老身其实也想象不到,对我与荒羽毫不留情行刑的化剑仙尊也会犯下这样的天规。他看上去是绝对的规则守护者。不过想来人的缘分就是这样玄妙,若事事都能被料到,人生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老妪娓娓道来:“我与荒羽——便是姻缘神。我一开始就知道他是神明。” 凡人是不能和仙人相恋的。 可那时老妪年少,觉得一切都有无限可能,并未把这些放在心上。 她是姻缘庙守庙人的侄女,自小就到姻缘庙帮着干活,每日都会祭拜姻缘神。 不同于其他来许姻缘和爱意的凡人,小姑娘每日的拜词都和吃的有关,今日想吃包子,明日想吃饺子,后日想吃肉丝面。 那时日子不好过,吃喝都难,她有一日忍不住吃了神的贡品,听闻会惹怒上神降下神罚,便日日道歉,饿着肚子把自己的吃食偷偷摆在供桌上,算是补偿。 可她吃得实在简陋,觉得不够补偿,长大些日子好过了,就开始搜罗各种美食给姻缘神。 也是从那时开始,神明和少女有了联络,她成了他的眷者。 他看着活泼的少女一天天长大,诱惑她成为自己下一任守庙人,一辈子奉献给他。 原以为她不会答应,没想到她一口应下了。 只是私下的约定不被家人承认,及笄之年,少女被许了人家,那家人是个屠户,五大三粗,家中有个早亡的妻,留下半大儿子,嫁过去就当继母。 她当然不想嫁,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凡间再重不过。 被迫定亲那一日,是抚弦第一次见真正的神罚。 意图抢夺神明的守庙人,结果自然是天打雷劈,家中房屋倒塌,父母浑身是伤地带着弟弟逃走,留下她被人指指点点。 她只能住到姻缘庙里来。 没了亲人,她也不觉得孤单,毕竟那样的亲人不要也罢。 她有她的神就够了。 她一直知道他是神,知道跟随他是什么结局。 只是她觉得自己还年轻,有的是力量可以争取改变那个结局。 可惜事与愿违,人人都觉得自己是特殊的那个,但天地间真正特殊的人能有几个? 没有的。 至少她不是。 她在姻缘庙中,从少女长成女子,二十七岁那年,接替了守庙人的职责,却从那日开始再也没见过她的神明。 “我守着庙里的长明灯等了几十年。” 花抚弦,她的名字是作为守庙人的姑姑给自己取的,听说姑姑读过书,所以才有资格做守庙人。她虽然没读过书,但她的神明教她习字念书,她也认得那些字,知道抚弦的意思。 “我那时以为,我成为守庙人就是荒羽的目的,目的达到,他就不会再出现了。那时魔族已经开始进犯,人间很乱,我在姻缘庙很安全,觉得便是这样慢慢老去死亡,也不算什么坏事。” 可她没想到的还能再次遇见他。 那日风和日丽,她在庙宇门前看到了俊美如画的神明。 他仍然是青年之姿,可她却一脸皱纹,满头华发,步履蹒跚。 他说他被困秘境,今日才找到办法出来,几十年光阴对仙人来说弹指一挥,对凡人却是脆弱的一生。 花抚弦没办法再以如今的面容对荒羽说出任何爱意来,她能做的只是回到庙中,吹灭那盏长明灯。 她终于等到了想要等的人,这守庙人的一生也不必继续下去了。 她希望至少不要老死在他面前。 “荒羽说,仙凡之恋为天地所不容。神仙有了爱恨就会沾染因果,会试图逆天改命留住爱人,届时必会天下大乱。所以天规不容许我们在一起,未免他开这个头,同僚故意将他锁进秘境,出来时已经是人间几十年后。” 花抚弦缓缓说:“我能明白这段安排的意思。待他出来发觉我已成老妪,他该彻底明白我们的感情是个错误,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为了凡人短短几十年,要独自痛苦相思千万年,也很不值当。” “我都明白,可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人,都没料到荒羽不愿回头。” 无论年少年老,花抚弦永远是荒羽的心中的妻子。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荒羽已经与她结下了婚契,是她哪怕年老也依然戴在手上的那只代表着他的手镯。 “所以姑娘你看,我们的情况是不一样的。”花抚弦温声说,“你是有机会的,但我没有机会了。我也不怨这天上数位神明,他们也只是以大局为重。” 天规自有它存在的意义,既为神明,就该有取舍,有牺牲。 剑仙刑罚之前也不是没有劝过荒羽,可荒羽执迷不悟,他也没有其他办法。 将荒羽锁在秘境里几天的是战神,荒羽打也打不过,最后只能束手就擒。 “我大限将至。”花抚弦认真地看着薛宁,“同姑娘说这么多,是希望姑娘可以帮我一件事。” “我没办法以现在的姿态面对荒羽,一眼都不想让他看到。若可以,希望姑娘在我死后转告他,我从不后悔成为他的守庙人,不后悔喜欢他。不后悔一个人守着微薄的回忆度过一年又一年。在我看来,有那些回忆陪伴我,不管看多少次花谢花落,经过多少个春秋冬夏,都不算是苦事。” “能等到他回来,已经是我的圆满。” 说完最后的话,花抚弦就沉沉昏了过去。 年迈的身体支撑到今日,似乎就是想要找个人嘱托这些话。 只是在原来的记忆中她没有找到这个人,可现在有了。 她可以不再勉强自己支撑下去了。 薛宁静静地听着她停止呼吸,静静地等到天兵送荒羽回来。 姻缘神看着在仙牢里失去呼吸的花抚弦,有些错愕,但也不是很错愕。 “她不该这么快离开。” 她应该再熬几天的。 原本的记忆中她的死期是三日后的最后一次天罚。 化剑仙尊再次执掌雷刑,花抚弦死在天罚里,荒羽还活着。 随后神魔大战爆发,荒羽境界波动被长圣魔化,也被化剑仙尊斩杀。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29节 他们夫妻都死在秦江月剑下,所以未来他会不甘心地报复。 薛宁看到天兵停在自己面前,面无表情地对她道:“化剑仙尊要见你。” 薛宁望向荒羽,他脸上是浓浓的悲哀与嘲讽。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薛宁心情复杂地被带去见化剑仙尊。 因着花抚弦的死, 她连欣赏天界美景的心思都没有了。 莫名的emo。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低头,薛宁在自己拇指上看到了那个跟着自己一起进入记忆的玉扳指。 这东西还在,更能证明她说得都是真的。 但其实在不在也不打紧了, 从她离开时荒羽的神情就知道, 化剑仙尊应该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约莫也不会再怀疑她。 广檀宫是化剑仙尊在天界的居所, 天界没有所谓天帝,各位仙族神族平起平坐, 各有所掌。 广檀宫位置较高,在十二重天, 薛宁和天兵们驾云不断往高处飞,越高越觉得身上发冷。 这就是真正的高处不胜寒了。 但剑仙修习剑法,最善得便是寒。 薛宁突然想到西游记里猴哥大闹天宫,不自觉一笑, 天兵蹙眉看来,不悦道:“笑什么?” 能做天兵的,到下界也是不凡的修士,自有一番高傲冷酷在。 薛宁:“我想到开心的事。” 天兵匪夷所思地扫了扫她, 大约是真不明白一个身份可疑的人马上就要见到执掌刑罚的剑仙了, 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感觉十分诡异吧。 等见到化剑仙尊本人,薛宁这份刚升起的愉悦又跌到谷底。 他端坐玉台之上, 广檀宫上不封顶,雷云滚滚, 不断劈下来的闪电像要随时把她给劈死。 天兵把人送到就走了, 神仙不用婢女仆从,有的会收童子弟子, 有的则独居。 化剑仙尊就是独居的那个。 薛宁意识到这就是秦江月生活了数万年的地方,没有遇见她之前,他就是像现在这样日复一日地修炼战斗,心中被花抚弦之死激起的齿寒稍稍消散。 去为别人的结局忧心不已,不如好好把他们的日子过好,每一天都不留下遗憾。 只是好奇怪,这人把她叫来了却不开口,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大眼瞪小眼。 薛宁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忍不住道:“你怎么不说话?” 剑仙已经不会再为她的无礼多置一词。 因为没有必要。 见过他的人,哪怕是多年同僚也总会疏远三分,带着些敬畏。 薛宁这样兀自亲近,哪怕畏惧也很快恢复的状态,代表他们之间确实有过远超旁人的亲密。 他还是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的眼神越发深沉难懂。 得不到回答,薛宁干脆站了起来,她倒是没跪,只是方才坐在地面上有些太冷了。 广檀宫和广寒宫一字之差,还不如直接叫广寒宫,她一个金丹期的修士,浑身冷得要命。 这地方空空荡荡,叫人心中不安,薛宁便往能够让自己心安的人身边走。 姿态从容,理所应当。 化剑仙尊没有任何阻拦,依然不开口,只是因她的靠近眉头皱得更紧。 看着这样的秦江月,薛宁都有点搞不懂他想干什么。 她停在他半米远的地方,没再逼近,果然见他眉头稍松,气息似乎没那么紧绷了。 ……傻不傻啊。 荒羽怕是没从他脸上看到任何得知未来自己会犯天条之后的失态,所以才会那么狼狈归来。 但了解秦江月的人,能从他眼神和肢体动作的蛛丝马迹里,看出他观念被颠覆后的挣扎不安。 薛宁突然就平静下来了。 要看就看吧,她也想好好看看现在的他。 薛宁睁圆了眼睛往前倾身,仔仔细细打量这位玉雕一样冰清洁净的仙尊。 五官和下意识的眉眼姿态,与未来找回本体后的他一模一样。 就连不自觉的下动作都相差无几。 本来是薛宁被看得不自在,现在她大大方方看回来,反而化剑仙尊不自在起来。 他开始眼神闪躲,广袖下的首手抓紧了衣袂。 薛宁越是靠近,他越是后退,最后直接靠在了御座的椅背上。 薛宁这时缓缓开口,语气幽幽道:“你方才在看什么?” 原以为不会得到回答,但剑仙转过头来与她对视,又认真看了一会,面颊和耳尖飞红,神色却极为严肃道:“看你究竟哪里好。” 不止是她来到广檀宫的时候。 从她离开仙牢开始,化剑仙尊的神识就在注视她。 仔细看,认真地看,想看看这个女子究竟有何种能力,让自己蔑视天规也要和她在一起。 常有人让他不要盯着别人看,会令人很有压力,他知晓自己的眼神很重,以为薛宁会闪躲,没想到她会热切地回望过来,反倒是他被她盯得避让,喘息,无所适从。 无所适从。 诞生数万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视线下移,落在薛宁的手上,熟悉的玉扳指更是刺痛了他。 是他的东西。 他抬起自己的手,和薛宁手上如出一辙的玉扳指像某种戳破梦幻泡影的利剑,叫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为什么?”他听到自己问,“为什么会这样?” 薛宁愣了愣道:“为什么会喜欢我吗?那是你该想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不。”他却否认了。 薛宁更不解了。 望着她疑惑的双眼,化剑仙尊转开视线,他已经知道她说的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他问的是:“为何扳指会给了你。” 薛宁恍然:“因为我心脉被魔神操纵,有些境界不稳。” ……就因为这个,就把如此重要的东西给出去了? 旁人只知剑仙转世轮回多次,都没有遗失过除了降魔剑之外标志性的玉扳指,却不知这扳指真正的来历。 它确实可以稳定心神,辟邪护体,但这是他多年炼化得来的力量。 最开始它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玉扳指。 做仙做神,要经历无数次劫难才能自持己身,心明清正。 剑仙渡劫速度极快,生劫杀劫,死劫亲劫,都不在话下。 他至今未曾渡的唯有情劫。 没人会觉得他会在渡情劫上摔跟头,但现在看来,结果不算太好。 这扳指是他几次渡劫中修炼净化,留着以后升上神时抵挡红雷的。 化剑清妙仙尊,修大舍,有高心,其志正,诛邪不侵。 没想到会栽在儿女私情上。 “你觉得跟我在一起是栽了?” 薛宁问出口时,化剑仙尊才发现自己把心底思想说出了口。 这在从前根本不可能发生。 他飞快瞥了一眼她的脸,见她神态不复轻松,嘴角隐隐向下,分明是不悦之相。 “那看来这场幻境我是出不去了。”她直起身,和他拉开距离,干脆道,“那就随便吧,你要如何就如何,我回不回去,估计未来的你也不会很在意。” 她转身要走,却被按住:“去哪里。” 薛宁试图挣开他的手:“哪里都好,不在这里碍了仙尊的眼就是。” “谁说你碍了我的眼。” “你!”薛宁瞪回来。 化剑仙尊生平第一次试图跟人解释:“我从未说过你碍眼。” “是,你是没说我碍眼,你是直接说栽在了我身上!” 薛宁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我就那么不好,你知道了未来要同我一起,就那么接受不了吗?” 一开始还因为他的手软而沾沾自喜。 现在就觉得自己那时未免太过天真可笑。 要一个刚见面的人对自己有什么感觉吗? 第一次见秦江月的时候,人家头也不回就飞走了。 后来在后山见了,也是不断赶走她。 他们之间从来不存在什么一见倾心,又怎么可能这么短时间内让他接受一切。 说不定他现在心里厌恶死了她,觉得她坏了他的道法,毁了他的道心。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30节 “荒羽是不是还和你说,你在未来因为我连剑都拿不稳了?” 虽然后面他在宝塔里已经可以真正化剑,是进益了,但之前确实曾经止步不前。 薛宁快步往后退,突然不想和一个记忆里的人废话这么多。 出不去就出不去,是因为秦江月她才会被关在里面,凭什么要她这么为难地费力出去。 如果外面的秦江月没办法把她救出去,那她就一辈子待在这里好了。 找个地方一躺,睡个昏天黑地,爱怎样怎样,彻底摆烂。 袖子又被抓住,薛宁粗鲁地扯回来,还想再走远,直接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看得出来,抱着她的人很惊讶自己会这么做的,对拥抱这件事也非常生涩。 他的手臂异常僵硬,胸膛与她后背勉强维持着一定距离,是他最后的倔强了。 薛宁一股子气突然泄了,嘴角忍不住朝上扯了扯。 “……对不住。”笑场了。 她觉得自己这么一会笑一会伤心,肯定会被当成神经病。 她也没有那么担心出不去。 拿不下现在的秦江月就拿不下,她始终还有后路可走。 只是心里头确实有那么点挫败感罢了。 挫败感和委屈不至于让她真的伤心伤肺,很容易与这些纠结和解,但身后的人就不一定了。 “这场幻境。” 化剑仙尊忽然重复这四个字,叫他怀中的薛宁跟着身子僵硬了一下。 “你也说这只是一段记忆,一个幻境。荒羽让你出去的条件是什么?” 薛宁半晌才道:“这个时期的你也能爱上我,我就可以出去,他还说会送我一份大礼。” “大礼。”化剑慢慢道,“不要相信他,他境界不稳,心有仇恨,又迫你入这段记忆,他的大礼可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 等等。 薛宁缓缓转回身,看到剑仙已经可以很平和地面对她了。 她想说什么,但他什么也不需要她多言。 “刚从荒羽处得知真相时,确实曾觉得可笑,难以接受。” 他虽不是未来的他,但一个人的性格哪怕多年过去,最根本的部分不会改变。 这个时候的他也坦诚得不可思议:“但看到你来,观察你许久,已经不会再这样想。” “比起这些,更让我困于其中的,是这只是一段记忆,一段被反复重放的记忆。”他慢慢说,“身处其中,或无法与你注定可以走出去的心境一致。” 哪怕知道自己有未来,未来的自己可能还在记忆外面看着,但记忆中的角色无法感同身受。 在他看来,他就只是化剑仙尊而已,还不是后来的秦江月。 不过为仙者,与凡人不一样的,就是不会被这种逻辑真的困在其中太久。 “不是问我之前在看什么?” 化剑突然转过头来。 “在看你。” “想看清楚你,看自己为何会为你逆天而为。” “……”薛宁有些语无伦次,被他执拗的眼神逼视,她过了一会才说,“那你看出来了吗?” 他没有回答。 也没有在回答的必要。 记忆开始瓦解了。 她心里也有答案了。 他看到了。 原本会有奢望,希望哪怕是这个时期的他,也可以对她一见倾心。 但真的好像发生了这样的事,薛宁却觉得更像个梦幻泡影。 然后她发现,其实也不算是幻境自己瓦解,是秦江月在外快要解开这个梦境了。 那记忆里的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感受? 可能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也许只是一句:“你看上去,很好。” 六个字说完,还没瓦解的记忆中,魔神来袭,神魔大战一触即发。 薛宁看到化剑仙尊持剑而起,降魔剑剑意凛然,罡风自他身边猎猎而出,几万年前的这一天,荒羽魔化,众神陨落,剑仙以一人之力保住人间黎明百姓,留下希望的火种。 薛宁心中热热的,对就要飞身而去的他高声道:“你不是知道了这只是一段记忆,不是真的吗?那还要去战斗吗?” 其实他只要等着这段记忆土崩瓦解就行了。 只要再一会儿,一切就会停止,很不必再去战斗。 化剑仙尊转过头来,风扬起他宽大的衣摆和长长的发丝,那张俊美清冷的脸上是如初见时诛仙台上一般冷酷无情的神情。 “去。怎能不去?”他朗声道,“这是我的命运,这一天,这一刻的我该做这件事,我便永远会去做。” 眼前一切如琉璃碎裂,薛宁最后看到化剑仙尊脸上隐约有些遗憾。 “只是可惜……” 再后面的话,他没有机会说了。 幻境彻底崩塌,薛宁猛地坐起来,气喘吁吁地看着身边人。 秦江月额头微汗,神色有些迷茫,过了一会才如梦初醒般望向她。 薛宁心头一跳,有些沙哑道:“你看见了?姻缘神那段记忆。” 秦江月抬起手,掌心一团微弱的光芒,是那段记忆最后的痕迹,荒羽的气息还在其中保留,但留不了多久了。 可能是几息,也可能是一刻钟,谁都说不准。 有些令秦江月意外的是,他开始时只能在外面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但在最后一切结束的时候,他反而将记忆中自己的所有感受全部吸纳。 姻缘神的这段记忆,看似是记忆,却是真的可以改写记忆中人对经历的“铭刻”。 在记忆中改变了的事,在现实中也算是真实发生了。 秦江月拥有那段“记忆”,自然也明白那时自己在可惜什么。 可惜,只能见一面。 但也不甚可惜。 因为知道未来还会再见。 秦江月心脏有些疼,人突然倒在薛宁身上,薛宁刚想问他怎么了,就被他紧紧抱住了。 他隐约明白荒羽的用意。 若薛宁在记忆中失败,那这段记忆可以成为两人心中一根刺,即便不能将他们用记忆永远分隔,也叫他们不能好过。 他不会让他得逞。 薛宁被他抱得几乎喘不上气来,但她没挣扎,还腾出手替他擦去额头汗珠,顺着他的脊背,替他平复剧烈的心跳。 很奇怪,明明呼吸那么平稳,可心跳剧烈得她都能听到。 “好些了吗?”她气息短促地问。 听到这声询问,秦江月迅速将她放开,抬眸仔细看她的脸,薛宁任他看了一会,才皱着眉道:“好些了就去一边等着,我有话要和荒羽说,等我说完了再同你好好算账。” 秦江月:“?” “你居然对我自称本尊,还把我关起来了!”薛宁接过荒羽的光团,恶狠狠道,“你完了,你这次是真的完了。” 秦江月心脏的疼缓缓消散,手从她腰间来到她的手腕上,她正捏着荒羽最后的光团,躲了一下说:“别闹。” 秦江月缓缓收手,安静地不“闹”了。 他垂眼凝着接触过她脉门的手指。 她金丹了。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谪仙岛秘境关闭后, 所有留在最后没有弃赛的修士都进阶了。 秦白霄和温颜已然是元婴真君,慕妏也到了筑基圆满,薛宁会金丹一点都不奇怪。 进阶的雷劫因她被荒羽拉入记忆推迟, 这会儿应该已经在来。 秦江月望向窗外, 果然看到天色渐渐暗下来。 筑基雷劫是在镜湖度过, 金丹的雷劫呢? 他回眸去看薛宁, 她并不知外面有什么等着自己,正与荒羽最后的气息交谈。 说是交谈也不准确, 因为荒羽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 但他最后的灵识还能透过光团听到薛宁的话。 “我没什么话好和你说,只是替抚弦传话给你。” 一直微弱如蜡烛火苗的光团突然高涨, 几乎燎到薛宁的发丝,好在秦江月及时将她拉到了后面。 薛宁拂开秦江月阻挡自己往前的手,再次来到光团面前,字字清晰道:“抚弦死前要我告诉你, 她不后悔做你的守庙人,不后悔喜欢你,不后悔等了你一年又一年,直到垂垂老矣。不理你是不想以年迈的模样面对你, 她不希望你看到她那个样子。”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31节 薛宁顿了顿, 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她说,能等到你回去,就已经是她的圆满。” “这是她最后想告诉你的话。在真正发生的过去里没机会说, 但在这段记忆里你能知道了。” 话音落下,薛宁和这个害自己跑了一遭几万年前的荒羽没有任何其他话可说, 转身走远些, 任他的光团忽明忽暗,不予理会。 身后有脚步声, 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你说我这算不算恩将仇报,在做功德?” 她开了句玩笑,很快又声音变低:“要是我们在神魔大战之前遇见,你说会不会最后什么都不会发生?” 只看最后记忆瓦解,化剑仙尊还是选择迎战魔神,除了“可惜”之外再无他言,就能想象到真的早早相遇,他们会是怎样的结果。 她还是她,化剑仙尊就还是化剑仙尊,他们不会发生任何感情纠葛,修士再怎么修炼也还是没有成仙的凡人,和天上的仙尊神明连见面都难。 他们这段感情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这是薛宁想象的角度,秦江月的想法却完全相反。 “神魔大战一定会发生。” 薛宁诧异抬眸。 秦江月已到她面前,水阁外闷雷滚滚,她意识到自己的金丹雷劫到了。 还不及惊惶,就听秦江月和缓道:“没有那么多可能,薛宁,不要陷在‘可能’中空耗感情,那才是荒羽最直接的目的。神魔大战一定会来,我一定会遇见你,也一定会爱你。” “这是我的命运。” ……这是我的命运。 记忆里秦江月去迎战魔神时,也说过这样的话。 从始至终他都是没有改变的,其实现在的他怎么就不是那时的他呢? 他们全都是一个人。 真要说来,当了几年万年的化剑仙尊,潮凝真君那几百年记忆对他来说不过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一定是真正的喜爱,才会令生命漫长的神明依然不改心意,坚定回到她身边。 不然她已经走了,他本可以不找她回来,就当做那次诀别是个了断。 她将他一个人丢下,让他孤独赴死,甚至不愿意应下他死前的请求,这都没让他放弃她,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一道惊雷劈下来,薛宁被秦江月紧紧抱住,他身上的温度和记忆中好像不太一样。 “……你很热。” 薛宁迟疑道,“你之前总是冷冰冰的,今日怎么这样热,是哪里不适吗?” 说来好像忘记关心他了。 薛宁抱住他的腰,在他怀里呼吸,闻着熟悉的幽淡气息,轻声说:“我出秘境就被拉进了那段记忆,都不知道后面怎么样,你受伤了吗?大家都有没有事?” “我没受伤。” 秦江月一个一个回答她的问题:“除了你,旁人都安然无恙。” “长圣逃脱,但他这次元气大伤,短期内不敢来犯,可安心休养生息。” 稍顿,交代了她可能会有些在意的敌人:“倾天死在长圣手下。” 薛宁身子僵了一瞬,他死了也在意料之中,这算是江暮晚留给她的护身符,虽不可能替她杀了魔神,但帮她从秘境里出去是不难的。 需要付出的自然也是倾天的性命。 他已经为江暮晚当了魔界叛徒,就不会在保护薛宁这件事上掉链子。 当年江暮晚救下断翅受伤的他,现在他偿还她的救命之恩,一报还一报,也算了结了他们之间的“孽缘”。 轰隆隆—— 紫雷交加落下,金丹的雷劫不容小觑,当世灵气稀薄,能达金达的凤毛麟角,薛宁既高兴自己进阶,也担心扛不过雷劫。 不会那么倒霉吧。 “我做正经事,你寻个安生的地方等我。” 她从秦江月怀里出来,独自站在雷劫之下,背影比之前清减不少。 这段时间她其实过得不好,经历太多,心力交瘁,精神紧张。 以前在后山还能时不时开个小灶做点喜欢的东西吃,现在则是一点闲暇都无,时时刻刻情绪紧绷,眉眼憔悴,却还要独自面对金丹的雷劫。 秦江月忽然道:“我可以帮你挡雷劫。” 薛宁背影一顿,回过头来诧异道:“你说什么?” 这真是不像事事都讲究公正,为了不徇私宁可不出现的剑仙。 “我来帮你挡雷劫,你睡一觉便可渡过。” 他不是说说而已,也不是让她做出选择,已经凝结灵阵上来,第一道雷劫直接打在他的阵法上,剑仙何等修为,第一道劫雷没有撼动他分毫,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但这也只是第一道,金丹雷劫最少十二道,薛宁进阶快速,恐怕还要更多。 雷劫一道厉害过一道,哪怕是秦江月,到最后也肯定要伤些元气。 不过即便如此,也远远好过薛宁亲自来接。 薛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她站在那里没有离开。 眼看下一道雷劫就要落下,秦江月用眼神催促她离开这里,薛宁还是站着不动。 “你未曾向我索要天玄丹。” 他声音响起,在雷鸣声中那么清晰。 “也不曾追问我,若你当时没有主动去对抗魔神,我又是否会在众生和你之中选择你。” 薛宁心头一跳:“我既然不问,那就是不想知道,别再说了。” “为何不能说。”秦江月看过来,眼神很淡,平静得可怕,显然不对自己要说的话有任何的迟疑纠结,“若我还如当年一样陷入两难境地,才是真的几万年来毫无长进。” 薛宁呆呆地望着闪电下白衣翩然的仙尊。 他墨发如缎,身若琉璃,姿态俊逸,美若古画,不可逼视。 秦江月信手捏诀,一道道替她挡下密集的雷劫。 “天玄丹根本就不存在。”他语出惊人,“那只是个虚无的彩头,立地成仙的丹药早就和众神一起陨落,最终不会有任何人拿到天玄丹。长圣迫使我二选一也根本不成立,在你与毁掉荒羽的最后一丝残魂中,我一定会选择你。他的残魂毁灭,长圣便不能再借题发挥,在我炼化的秘境中也很难伤到其他人。” “我永远不会让你身处被选择的境地中。” 又一道雷劫落下,秦江月正要再挡就被薛宁拉开了。 她一下被劈中,头发都冒烟了。 “……”她现在怕不是焦黑了吧,一定很难看。 “你转过去不许看。” 薛宁背过身去,不给他看自己狼狈的模样。 “我自己的雷劫自己来接。” 筑基时,作为修为尽废的潮凝真君,哪怕想要替她挡雷劫也力不从心。 现在可以了,也愿意为薛宁打破原则,但她也有自己的原则。 他不会让她身处被选择的境地中,她亦然。 秦江月并未走远,薛宁过雷劫,哪怕不需要他帮忙挡劫也需要人护法。 水上仙阁上空乌云密布,鸣雷阵阵,整个无争仙府都能感受到。 一道一道惊雷劈下来,众人心中默数着,直到十二道依然没停。 “不是金丹雷劫吗?怎么还没停。” 无争法阁内,聂槃来向慕不逾禀报公务,慕不逾听到一半忽然走了出来,盯着仙阁的方向默数雷劫。 聂槃等了会不见他回来,就跟着出来看看,也数了数,有些惊讶地疑问出声。 慕不逾没回话,他看雷劫的眼神很复杂,聂槃和他师兄妹多年,第一次见他这样的眼神。 “仙阁那边只有薛宁会是这样的雷劫,如此看来她是醒了,那应该没事了。” 聂槃试探性地这样道,慕不逾的神情并不见什么改变,一点儿都没缓和。 聂槃忽然觉得不妙。 “师兄?”她唤了一声,这一声终于让慕不逾有点反应。 “她醒了,这很好。” 醒了说明人没事了,要和他之间做一个了断了。 在秘境里的追杀,还有他身上的毒,这些事还都没有出个解雇。 吐真丹的药效早就过去,他自然不可能再同秘境中那样直白地要化剑仙尊的道侣与自己双修解毒,也没必要再解掉被压制的余毒。 仙尊之前是顾着薛宁未醒,没有任何对他的处置,但现在不一样了。 薛宁应该也不会像在秘境里那样放置他,她应该觉得他死不足惜。 既然是将死之人,就不需要再解毒了。 “你我的道侣契约,是时候解除了。” 身上繁冗庶务都已归置完毕,该经由谁接手已经都安排好人选,他唯一还需要解开的,就是这道侣契约。 “你说什么?”聂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吗?你想干什么??” 慕不逾微微转头,并未看聂槃,而是看着法阁角落。 今日待客处理公务,结界并未严格设防,慕妏是他名义上的女儿,与聂槃又气息相近,结界将她放了进来。 她在,那也好,早晚她也要知道。 慕不逾语气冷静,如谈经论道般寻常道:“近两百年,婚契可解了,师妹。” 慕妏本是来寻母亲,顺便拜见父亲,心情是很好的。 出了秘境她筑基圆满,眼看就要金丹,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都夸奖了她一句,她最近一直很高兴。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32节 她还想着是不是可以找父亲要枚丹药,辅助自己渡过金丹的雷劫。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欢欢喜喜来到法阁,进来找父亲母亲,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解契??父亲到底在说些什么! 更不要提,母亲紧随其后地问了句:“是因为薛宁?” 这反问简直把慕妏打蒙了。 什么意思? 薛宁? 她什么时候和父亲扯上关系了??? 秘境里发生的事,那些晚辈不必知道,但聂槃作为无争仙府大长老,下一任府主的继任者,慕不逾不会对她隐瞒。 她已经知道他去追杀薛宁了,最后不成功,自然是因为化剑仙尊出手。 聂槃对姻缘神从中作梗的事并不知晓,毕竟那样的变故,连慕不逾这个亲历者也只是猜测一二,他们能肯定的只是魔神以傅蘅芜为化身潜入了秘境,意图把所有筑基以上的凡界修士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慕不逾要杀薛宁这件事本身聂槃也不赞成,男子心乱拿不了剑关女子何事? 他的思维和做法实在偏执,这么多年了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一根筋,师兄对大局如何看重,她与他相伴多年是很了解的,也能明白他动手的初衷。 但薛宁恐怕不明白,毕竟她是被害者。 所以聂槃以为的只是——慕不逾担心薛宁与仙尊因追杀的事情要处置他,连累到她和女儿,所以才提出解契。 但看师兄神情,又觉得不仅如此。 聂槃脸色十分难看,隐隐有不好的预料:“除了你说的,秘境里到底还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也和薛宁有关?” 女子的直觉,让她想起很多年前,师弟从凡界回来后,突然有一日行色匆匆地又要离开。 她问他去哪里,他心事重重的表情,和此刻的慕不逾如出一辙。 在那之后,他带回了他的凡人妻子。 那凡人女子已经死去多年,聂槃已经很久未曾想起她。 可她今天忽然深刻意识到了一点。 薛宁,是师弟和那个凡人妻子的女儿。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慕不逾和聂槃师兄妹多年, 除了隐瞒天生藤妖的身份外,可谓是知无不言,仁至义尽。 秘境里的事, 除海妖之毒的经过, 他所知道的也全都告诉她了。 而海妖之毒的经过, 他说过什么话, 又对薛宁如何,这辈子不会告诉任何人。 包括薛宁。 “你我之事, 不应提起无关之人。”慕不逾淡淡道,“是我要和你解契, 这并不值得意外,你我之前……” “别说了。”聂槃忽然对着角落道:“出来。” 慕妏气到极点,呼吸粗重,脚步凌乱, 早就想冲过来,是慕不逾的灵力一直阻挡着她。 既然聂槃想要慕妏现身,慕不逾也不再阻拦,放开阻隔让她过来。 慕妏脸色难看, 跑到聂槃身前瞪着慕不逾:“父亲在说什么话?您竟要与母亲解契?!因为薛宁!?父亲和薛宁之间发生了什么, 以至于非要和母亲分开?!” 慕妏什么都不知道,乍一听只觉得是薛宁和父亲有什么苟且,她被愤怒冲昏头脑, 失去了对父亲的畏惧。 “父亲怎么可以对不起母亲!您怎么可以!!!”慕妏大声斥责,“母亲不来责备父亲便算了, 父亲居然还要解除婚契, 简直太过分了!” “薛宁……薛宁!我现在就去找她!!” 慕妏转身要走,被眉头紧蹙的慕不逾扣下。 “不想去思过崖十层闭关, 就老老实实当做什么都没听到过。”他冷冰冰道,“你的冒犯本座就当没听见,不要自以为是,觉得自己联想就是对的,薛宁与本座无半点关系,你若希望本座死得更快,去也无妨。” 薛宁是化剑仙尊的道侣,虽然他们还没有结婚契,但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也是迟早的事情。 有那样一位道侣,为何还要与父亲纠缠不清? 慕妏其实也想不清楚。 但母亲都说了是因为薛宁,除此之外还能如何呢? 薛宁那样的人当是不知满足,本性难移的! 慕妏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想动,却迈不开步子。 她泪眼朦胧地望向母亲,聂槃也不能再保持沉默。 “你想错了,娘提到薛宁,是因为你父亲在秘境里意图对薛宁出手,被仙尊阻止了。如今薛宁醒来成功进阶,该是要找你父亲算账。” 慕妏怔住,竟是如此? 那父亲要解除婚契,该是怕连累她们母女了? 慕妏瞬间羞愧无比,她颤着身子跪下来,哽咽道:“我不管,父亲要杀她肯定有父亲的理由,父亲只管告诉仙尊,仙尊是神仙,哪怕有了男女之情也不该偏颇偏向,他会理解父亲,不予追责的。” 她咬起唇瓣:“若仙尊不分青红皂白,非要处置父亲,那我就跟他们拼了!” 哪怕不要这条性命,也要保护自己的父亲。 慕妏抬起头来,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哭得好不可怜。 慕不逾看她这样,终究是放缓了语气。 “我要解除婚契的理由没你们想得那么高尚。” 聂槃母子一顿。 “就只是我想解除而已。仙尊岂会无故株连?哪怕不分开你们也不会因我出事。我要分开,就只是因为我想分开而已。” 慕不逾身上有些不适,隐约意识到妖毒又要发作。 他背过身去,半阖长眸道:“三日之后我去找你,你我在三生石解除婚契,从此桥归桥路归路。阿妏回去好好修炼,我与你母亲分开,并不代表以后就不是你的父亲了。” 聂槃还想说什么,慕妏也无法接受,可她们什么都说不了了,因为无争法阁关闭,两人被迫出来。 慕不逾还是仙府府主一日,她们就不能违抗他的决定。 这个婚契是必解无疑的。 聂槃注意到女儿比她更接受不了这件事,她太年轻,也太仰慕这个父亲,会如此在情理之中。 “回去修炼吧。”聂槃淡淡道,“提醒你,别做多余的事,叫你父亲知道,以后别说与我的夫妻,便是和你的父女都没得做。” 聂槃听得出慕不逾的未尽之语。 她若好好解除这个婚契,以后慕妏就还是他的女儿——如果他还能活着的话。 他至今只字未提解除父女关系。 她要是不好好解决这件事,那结果就不一定了。 未免一样都留不住,聂槃只能按他说的做。 解就解吧,毕竟当初定下这个婚约也是万般无奈之举。 聂槃情绪有些恍惚,也没精力操心这个女儿,转身便离开了。 慕妏站在原地很久很久,仰头看着无争法阁的匾额,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如梦一场。 “爹……”她闷声哭出来。 不知自己如何被人谈论的薛宁,金丹雷劫整整十个时辰才结束。 雷劫虽然结束,但她人没有立刻苏醒,秦江月一直在旁守着,三日后,她一睁开眼,就看到满桌美味佳肴。 说来好笑,雷劫过去后她就一直在运功,调息被雷劈乱的灵力和经脉。 因为太过专注,并未意识到时间流速,还是被香气给勾醒的。 好香,真的好香,闻起来就肚子饿。 明明都金丹了,居然还会感觉到饿。 薛宁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水上仙阁,周围一切都很陌生,不过她一点都不慌,因为她看见秦江月了,肯定是他安排的一切。 她诚实地舔舔嘴唇,注视秦江月挽袖放下最后一道汤,眼睛明亮地问:“这是什么地方?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么一桌子好菜?” 太馋人了。 薛宁连刚醒来的形象都不顾了,起身坐到椅子上,拿了筷子就想吃。 然后发现不对劲。 “这是个什么?” 她伸手一拽,发现盘子旁边有好几只……乌龟。 “阿宁你醒了!” 大乌龟领着三只小乌龟,笑眯眯地仰头看她。 薛宁心里一堵,瞪着它们:“我醒来不快来看我,只顾着吃?” 秦江月没容许它们动盘子里的菜,但在大盘子旁边给它们准备了小盘子,几只乌龟缩小身形,正吃得开心。 “阿宁,这不能怪我们。”小龟站出来替其他三只发声,“实在是仙尊的厨艺太好了,仙尊不但是剑仙,他还是厨神啊!我们是想和你打招呼的,可着实腾不出嘴来!” 说着话,其他几只又开始吃了,薛宁这么一听,表情有点严峻。 “……你说得也对。”她转而动筷,“这也太香了。” 不对。 等等。 薛宁愣住,错愕抬眸,凝视在桌子对面落座的秦江月。 “这都是你做的?” 秦江月面前没有碗筷,显然是不准备和她抢食的。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33节 “你入定这三日,我寻了人间的酒楼学了这几样菜,还未亲尝过,不知味道如何,若是不合口味,再按你喜欢的调整。” 薛宁表情呆呆的,眼睛定在他身上挪不开,饭菜香气都变得不那么勾人了。 秦江月被这盯视勾起了梦境中的记忆。 那时在荒羽的记忆中,她也是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 这里不是无争仙府,也不是天界,只是人间一处寻常居所。 他化作凡人买下来,做他们的“家”。 在他们的家里,和她一起吃这样一顿有烟火气息的饭菜,应该是她醒来后会喜欢的事。 秦江月被她这样看着,眼睑微垂,掩去眼底神色:“这是房契,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待海清河晏,天下太平,你我可以在此隐居。” “你应该不想去太冷清的地方隐居,所以我选了这里。” 他开始跟她说这是什么地方,附近有什么景色,百姓如何良善。 总之就是怎样精挑细选了这里。 可薛宁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这会儿是半夜,屋里亮着烛火,摇摇曳曳,忽明忽暗。 作为修士,他们本可燃明灯,比这烛火亮多了,但少了烛火的人烟气。 薛宁失智,是因为她发现秦江月其实一直都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知道归知道,最难得的是他真的在为了让她高兴付诸行动。 那双可移山填海翻天覆地的手,那双用来握天下至强之剑的手,为她入了红尘,在灶台上辗转,烹饪这一桌美食。 薛宁心口滚烫,眼睛发热,赶忙低头说:“我很喜欢这里。” 她接过房契,看着上面写的她的名字,眼睛更热了。 其实她很有钱啦,想在这里买房子不要太简单,可她真的没时间也没机会。 呜呜呜呜有房子了,种花人对房子的执念在穿书后也有了回应。 “你之前说,你从前是孩子们的私塾先生。若你喜欢,以后也可以在这里开办私塾,做教书的女先生。” 薛宁将房契好好收进乾坤戒,和其他秦江月给的东西放在一起。 有点羞耻地发现自己的私房钱也全都来自眼前的男人。 怪不好意思的。 “这里的人怕是不会放心把孩子交给我一个女子来教,我会教的东西也不一定适合这里的孩子们。” 薛宁觉得这件事不太可行。 秦江月却说:“女子为何不能教书?你能教的,寻常私塾先生也教不了。” 她是修士,若是有仙缘的孩子,自可来寻她启蒙,也算是在为修界培养人才。 薛宁明白他的意思,拿起筷子说:“这些事还是以后再说,现在谈论这些太早,会让我觉得在立flag。” 说完知道他会不明白,一边猛吃一边解释:“flag就是一旦说了类似‘等我打完这场仗就回来娶你’这样的话,必然会回不来。事情会急转直下,朝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秦江月本来还想说类似的话,听她这么一说立刻把嘴闭得很紧。 薛宁心中一片温柔,口中是世间最好的美味,眼前是最合心意的美人。 她觉得在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窗外月如钩,这处宅子最大的优点不是位置,而是宅子里亭台楼阁外都种了许多鲜花。 薛宁是木灵根,又是花团锦簇的审美,再喜欢这些不过。 他对她的喜好一清二楚,又细心妥帖,叫薛宁受用无比。 俊美的男人坐在桌前,比天上月还要清冷皎洁,如画中仙凭空走出,凌波踏水而来,美得心弦颤动。 烛光照影他的侧脸,为他清冷高贵的容颜染上温润和柔之色。 薛宁吃着吃着动作就停住了,心音里小龟在紧张提醒她。 “阿宁,注意一下,口水流出来了!” 秦江月本来在和她对视,坦然接受她痴迷的欣赏,忽然就转开了视线,让薛宁明白他是怕她觉得自己出丑了。 “帕子。” 薛宁忽然开口,秦江月顿了顿,拿出帕子递过去。 他的帕子和他的人一样,凉凉的,像洒下来的神圣月光。 薛宁用他的帕子擦嘴,就好像在玷污圣洁无瑕的他本人一样,那一点都不藏着掖着的肆意眼神,充斥着翻滚的欲念。 简直就是一种明示。 “你方才说你没试过这些菜。确实都很美味,也都很合我的口味,你没试过的话,实在有些可惜。” 薛宁念了个诀清理自己的身体和口腔,随后夹起一颗醉樱桃,红嫣的樱桃和她娇艳的唇瓣同色,泛着淡淡的酒香。 在座两个都不像是不胜酒力的,但好像都因为这淡淡的酒香而微醺。 秦江月突然有些闪躲,如记忆中化剑仙尊闪躲薛宁直白的眼神一样,稍稍往后撤了撤。 随即想到薛宁怕是要喂自己,又克制地往前靠了一些。 “张嘴。” 薛宁夹着樱桃,在烛火中轻轻地说道。 小龟看不下去了。 它一把揣起其他三个还在吃的蠢物,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飞快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暧昧横生,叫薛宁都有些喘不上气来。 秦江月听话地张开嘴,等着薛宁把樱桃送到他口中。 他目光落在她唇上,樱桃的颜色和她的唇瓣那么像,吃下去就好像咬住她的唇。 他眼神又开始有些闪躲,一个习惯忍耐的人总会想将欲望碾下去,不暴露分毫。 可下一秒发生的事情叫秦江月没办法再控制自己。 薛宁并未用筷子夹着樱桃送进他口中,她将樱桃含在口中,手撑在桌上,踩着椅子倾身向他,微微偏头,以唇齿将樱桃送入他口中。 随后微微喘息着低声问:“甜吗?” 樱桃自然是甜的,除了用酒,他还用糖渍过,怎么会不甜呢。 秦江月白衣金冠,眉心剑印神圣端肃,仙人之姿尽显。 他容貌极盛,哪怕是失神的时候,也华丽庄严,不可侵犯。 但这样一个人,现在唇上染了女子的气息,口中含着她以唇舌送来的樱桃。 他喉结上下一动,艰难地将樱桃吞下,似难以下咽。 良久,他慢慢吐出一个字:“甜。” 仿佛真的是仔细品尝过,才给出的认真答案。 薛宁踢了脚下椅子,轻巧地跃过桌案,被他抱了个满怀。 她搂住他的脖子,跨坐在他腿上,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梭巡:“谁问你樱桃了?” 她环着他的脖颈低下头去,在他耳边吐息:“我在问你,我甜吗?” 第90章 第九十章 薛宁坐在秦江月的大腿上。 他的大腿肌肉结实, 紧致,坚硬。 他肯定在克制,身体僵硬, 用着力, 大腿的肌肉就更硌人。 薛宁的臀相较于他的肌肉, 实在是太柔软了一些。 她坐得不舒服, 所以来回挪动。 秦江月猛地按住她的腰,双眼微眯, 呼吸凝滞。 “别乱动。” 薛宁仿佛什么都没意识到,还在扰人地动。 “太硬。”她抿抿唇道, “硌得慌。” 秦江月眉头紧紧皱起,目光锐利地定在她身上,薛宁瞬间压力好大。 仙尊这样看人真是梦回化剑时期。 她无辜地坐好,瓮声瓮气道:“你想哪儿去了?我说你腿上的肌肉硌得慌。” “我想哪儿去了?”秦江月反问, “你觉得我想了什么。” 薛宁眼睛和脸颊都红红的,小声说:“你自己想什么自己心里明白。” “恕月无能,着实不能明白师妹的意思。” 秦江月表情冷清严肃,仿佛谈论道经一般语气波澜不惊:“师妹到底以为月在想什么, 不如明示。” 都喊师妹了, 还不知道她说什么,鬼才信! “你怎么……” 薛宁方才的游刃有余都消失不见,腰被紧紧勒着, 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确实是安安静静坐下了,可这会儿坐下比方才还难受。 ……他和她的匹配度有点不太高啊。 白月光不愧是白月光, 身上不管哪里都是top级的。 “你怎么变得这样不坦诚。”薛宁如坐针毡, 想起来,被他按着不能起来, 脸热得快要烧起来,说话声音都沙哑颤抖,“……让我起来,是夏天来了吗,好热。”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34节 “你已金丹,不畏寒暑,怎么会热。” “怎么不热,我都出汗了!” 薛宁拍拍额头,细密的汗珠作不得假。 可这汗珠绝对不是因为气候炎热。 秦江月手稍稍放松一点,像是仁慈的神明眷顾了他的信徒。 可信徒没有离开。 得了放松,薛宁不退反进。 “真放?” 她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他们这会儿挨得很近很近,她只要往前一点点就能吻到他的唇。 可她没有。 她确实亲了他,先是脸颊,后是鼻尖,接着是眼睑,亲得他紧闭双眸,眼睫翕动。 她亲了他雕塑般的脸庞每个地方,唯独没有亲那双紧抿的唇。 秦江月喉结滑动,想说什么,被薛宁按照唇瓣。 他如好久没有喝水的凡人,渴得只能亲吻她的手指。 薛宁将身子的重量全部交给他,稳稳坐在他身上,严丝合缝。 秦江月唇瓣微启,眉头紧皱,好像很痛一样,唇瓣溢出短暂却清晰的低吟。 “很难受?” 薛宁轻声问了句。 秦江月发出一个气音,像是给出肯定的答案。 “忍忍吧。” 薛宁的回答颇为无情。 她俯下身去,亲吻他的喉结,秦江月于是更难受了。 这一刻他脸色难看的样子,堪比在镜湖边孤独赴死之时。 他惯于克制,擅于忍耐,但即便是这样的他也要露出如此难捱的神情,额头青筋不断跳起,可见是真的很难受。 “为何带我来这儿?”薛宁忽然问。 秦江月极力维持声线平稳:“因为觉得你会喜欢。” “怎么突然想要给我这些喜欢的东西?你肯定不闲,仙府选出来的弟子都等着你教导,按理说我已经离开那段记忆,也成功进阶,入定时你是可以去见那些弟子的,但你没有,反而来买了宅子,学了做菜,分明是……啊!” 薛宁位置改变,被秦江月横抱而起,在空中翻了个儿,吓得她惊呼一声,紧紧抱住他的上身。 “秦江月!” “叫师兄。” 薛宁窒息。 她如被点燃般,身子瞬间滚烫似烧开的水。 “我……” 居然被自己说过的话拿捏了。 薛宁呼吸粗重,被秦江月抱着来到屏风后,穿过几道红色的帷幔,看到一对龙凤烛摆在桌上。 薛宁恍惚一瞬,被放在床上,身下是红色的被褥。 入眼皆是红色,她再清楚不过他准备这些是为什么。 “你什么时候开始……” 她想问他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不需要问完秦江月就回答了。 “知道你金丹的那一刻。” 薛宁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在她想象中,秦江月一直是个断情绝爱的代名词。 任何凡俗情爱的词语放在他身上都仿佛是一种玷污。 可就是这样一个淡泊从容,安之若素,仿佛没有凡俗之欲的神仙,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也是个男人。 以前只觉得就她一个人期待这件事,现在意识到有的人嘴上不表示,面上分毫不露,但他会付诸行动,且行动迅速。 “别。” 薛宁抓住衣带,眼睛眨得飞快。 秦江月还真停了一下,抬眸扫了她一眼,下一秒坚定地拂开她的手,果断拉开了她的衣带。 薛宁觉得这样不行。 上次帮她疗愈神魂,好像就是她一个人神魂颠倒。 这次不能输。 她是个隐形要强人,直接翻身而起将秦江月按在下面。 秦江月想说什么,手上要用力把两人换回来,被薛宁咬住唇瓣,便再也动弹不得。 她说不出话来,气息粗重,不断地喘。 这喘如传染一般,叫秦江月很快半阖双眸,也开始喘。 他的呼吸前所未有的紊乱,薛宁从未听他这样过,那细微的气音好听极了,薛宁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愧是神仙,喘起来也是神仙滋味。 薛宁撑起身子,在他注视下一点点拉开他本来想拉开的东西。 她动作极慢,如一幅会动的画卷徐徐展开,叫赏画人头脑发胀,理智全失。 早在她于镜湖筑基的时候,秦江月就饱览一切。 他的记忆力极好,将一切都痕迹都记得清清楚楚,但那只存在于记忆中,现实里再没有这样的机会。 不过现在有了。 他手腕一抬,龙凤烛亮起,今晚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真正意义上的新婚之夜。 他半阖的眼眸瞬间睁大,直直地盯着她,薛宁发髻散乱,呼吸凌乱,胸口起伏不断,在心脏位置那颗疤痕,如明珠蒙尘,暖玉生瑕,尽显残缺之美。 秦江月缓缓抚过那个疤痕,薛宁倏地握拳,他一把将她拉下来,方才刚吃过樱桃的唇,还带着樱桃的酸甜,如今就又要吃下第二颗。 樱桃的品类不同,酸甜度也是不一样的,秦江月烹饪美食如同修炼一般认真,处处讲究一个配列得当,克重精准,如此才能味道上佳,令薛宁满意。 这样认真的人,自然能牢牢掌握任何品类樱桃的处理方法,他问薛宁:“觉得如何?” 薛宁伏在他身上,眼神迷蒙,声音破碎:“这个问题,不是该我问你?” 她整理自己望向他的眼睛,断断续续问:“味道如何?” 她咬唇道:“……好吃吗?” 秦江月没有动筷。 他根本都没准备自己的碗筷。 但薛宁问他好不好吃,他就心领神会说:“世间至美之味。” 薛宁坠入无尽大海,快要溺死了。 为了避免自己溺死就得拉人渡气。 她和秦江月抱在一起,换由自己在下,让他去溺水。 但秦江月比她聪明厉害,在海中造出船来,如那次秘境中的红鱼船一样在海中行进,摇摇晃晃,薛宁得抓紧被褥才没掉下船去。 “嘶。” 薛宁到底还是摔下了船,摔得好疼,不得不抓紧来接她的秦江月,手扣着他的肩膀,没有任何衣物阻隔的情况下,指甲一用力就能陷入他的肉中。 仙尊罡风护体,怎会被一介金丹小修伤到? 可秦江月肩膀流血,留下数道抓痕,不仅如此,背后也都是。 薛宁身上很热很热,像发烧了一样,也像是中了所谓的海妖之毒。 她昏昏沉沉地在他背上划出红痕,秦江月素来疼爱她,哪里舍得她难受?他应该尽快送她上岸,让她冷却下来。 可他这次有点不太一样。 “疼?忍耐吧。” 他无视了她的痛楚,好像变回了那个冷酷无情的剑仙,推开她拂来的手,押着她施罚,比诛仙台上凛冽可怕一百倍。 薛宁吓死了,吓得浑身战栗,脚趾卷起,人仰起头来,意图逃离,被赏罚分明的剑仙再次按住,以前对她那么温柔的人,现在粗鲁野蛮起来,也带着一点高贵优雅。 薛宁眼泪都出来了,委屈地呜咽,咒骂他:“混蛋!走开!讨厌你!” 秦江月置若罔闻,像是因为她的辱骂感觉到冒犯,神色压抑,面颊泛红,如隐忍怒意一般,落在她身上的刑罚更重,薛宁惨叫般喊出声。 “我错了。” 薛宁只能认错,“对不起,我错了,饶了我……” “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化剑清妙仙尊素来赏罚分明。 既罪者求饶,毕竟是一对爱侣,理应给些薄面,收了刑罚。 可仙尊今日尤其严苛,不好说话。 亥时行刑,午时都不曾停下,小龟领着其他几个兄弟在花团锦簇的宅子里逛游到酉时回来,终于见屋内烛火熄灭,一片昏暗,淡淡的麝香之气从半开的窗扇里弥漫而出。 “怎么说?”白龟问,“进去嘛?想阿宁啦。” 紫龟看看天色:“差不多了吧,这宅子都逛了三十遍啦。”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35节 蓝龟大声:“快看!” 小龟刚要开口,被这么一喊,和其他几只一起望向门口。 门缓缓打开,它们想念的薛宁出来了。 她走得不太稳当,扶着门等了一会才继续往前,像是腿软。 抬眸瞧见几只小龟,薛宁先是一愣,然后笑起来:“回来得正是时候。” 小龟有些害羞,龟脸都有些泛红,实在是薛宁这会儿虽然衣衫整齐,但长发披散,眉眼妩媚,叫人很难不害臊啊。 “仙尊呢?”小龟清清嗓子问了句。 薛宁稍稍颦眉,回头看了一眼里面,情绪复杂道:“嗯……晕过去了。” 几只小龟都傻了眼。 啥、啥玩意? 折腾到第二天酉时末,阿宁好好地出来了,仙尊晕了? “……阿宁,你有点太令我佩服了。”小龟肃然起敬。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事情说来确实有点难以启齿。 薛宁和秦江月折腾到第二天酉时末, 中间她断断续续昏迷又醒来,秦江月状态一直都很好。 好得她怎么喊不要都不行。 讲道理,和秦江月在一块儿, 哪怕什么都不做, 看着他的脸, 她也很受用, 更别说做得那么彻底,翻来覆去, 好不快活了。 薛宁嘴上说不要,心里其实也……咳, 血气方刚的,怎么能不喜欢呢! 但她还惦记着两人身上的天罚,怕有什么挂碍,很想叫他适可而止, 可秦江月几次堵住她的唇,叫她除了呜咽和呼喊,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多让她求饶几句。 剑仙不愧是剑仙,战斗狂人, 连这样的事情都只允许别人求饶。 虽然最后倒下的是他。 也不是突然倒下的, 后面一切结束,薛宁在他怀里疲惫地睡着,他虽然没立刻睡, 但那会儿还是很正常的。 是她醒来时,发觉他闭着眼睛, 怎么都不醒, 才意识到堂堂仙尊,居然晕过去了。 应该是因为天罚。 薛宁心中有数, 但也不想说那么多让小龟跟着担心,所以只能认下自己令人佩服的说法。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她一本正经道,“这个呢,就叫做专业了。” 小龟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刚要说什么,就被薛宁抱起来:“你们找个地方自去修炼,我再去看看他什么时候可以醒。” 提到这个,小龟点头:“确实该看看了,你们来凡界时间也不短,是时候该回去了,仙府的信符都被结界拦下七八次了。” 催了这么多次? “我们出来最多不过几日吧。” 薛宁其实有点不想回去,但也确实有很多正事要做。 好不容易赶上长圣伤重不能来犯,他们得借机积存力量。 “再有信符,你就收了拿来给仙尊看。” 她叮嘱了一句,就转身回了屋内。 屋内半开着窗户,味道已经不那么重了,但还是有一点儿。 闻到这个味道薛宁脸就发热,昨天真的是有点太放肆了,秦江月那样圣洁无瑕的人,居然弄得她身上到处都是。 即便事后念诀给她清理了,她还是觉得满身都是他的味道。 和这屋里头简直一模一样。 散着长发来到床榻边,她心里是有些担忧的。 若是天罚,他们这样放肆,必然会来得很重。 薛宁掀开被子,化剑仙尊不着寸缕,身上干干净净,随她审视触碰。 天老爷。 这对一个成年女人是多么大的诱惑啊!! 本来是要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什么隐匿的伤口,好帮他治疗,可看到这玉体横陈的一幕,当真是…… “把持住薛宁。” 腿还软着呢,别乱来了! 薛宁极力克制,表情严肃,手上认真地抚过他的脸庞、脖颈和手臂。 都完好无损,不见内伤也没外伤。 目光来到他胸口,胸肌在放松的状态下是偏软的,手感极好,很有弹性,还有秦江月独特的温度。 薛宁注意到他心口位置和她一样的伤痕,是他自我惩罚时留下的,一直没有消除。 触碰这个疤痕就好像真的能令他们心意相通一样。 桌上的龙凤烛燃尽,天又黑了下来,屋里光线暗下来,他还是没醒。 薛宁更担心起来,接下来检查时是一点杂念都没有。 心肺都没事,腰间也不见伤口,再往下,目光划过某处,薛宁倏地转开,决定先检查别的地方。 她手中凝着木灵,这样检查起来更为准确。 淡淡的绿色灵力将他修长笔直的双腿绕了一圈,未发现任何异样。 这样看来只剩下那里了。 薛宁陷入两难,最后对秦江月的担心占了上风。 她觉得天道不会那么离谱,为了所谓的神仙不许动情,干脆一劳永逸,永绝后患吧! 越想越觉得可怕,薛宁手哆哆嗦嗦地将手探过去,心跳得耳朵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只能听到咚咚咚。 碰到的一瞬间,指尖仿佛被烫了一下,薛宁身子一抖,险些收回手来。 不行,做都做了,不能半途而废。 她勉强自己冷静下来,用都用过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碰碰怎么了! 这样劝了劝自己,还算有点效果,薛宁振作起来,把头转过来,不但碰,还要看。 检查就要好好检查,每一处都确定无恙才行。 木灵跟着她修长素白的手指缠绕上去,一直昏迷不醒毫无反应的人,突然出了声。 “……嗯。” 薛宁吓了一跳,倏地抬眸,对上秦江月半梦半醒的星眸。 他似乎有些错愕,怔怔看着她的姿态,然后迅速给出反应。 “……我不是,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薛宁猛地把手扬起,仿佛被官府抓到的采花大盗,紧张地辩白:“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她眼睛都发热了,被他给出的反应刺激的。 “天、天黑了,时候很长,你一直没醒,我……” “还要么。” 他开口,嗓音沙哑,透着倦意,语气恒定寻常,但问出来的话简直丧心病狂。 “不是!”薛宁站起来,百口莫辩,跺了跺脚想跑,被秦江月从后面抱住。 “那便来。” 他一副慷慨的模样,将她揽上床榻,解囊相助。 窗户还没关上,什么声音都挡不住,小龟几个是在专心修炼,但架不住这动静实在扰人。 “救命。”小龟吸气又吐出,“真的非要这样不可吗?大家不是修道之人,清心寡欲的吗?” 白龟也有些蔫吧,刨了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紫龟心如止水。 倒是蓝龟直接选择遁走:“我尸体不太舒服,先走了。” 小龟:“……”你大哥我还得在这里等着! 我的天道啊,这都是什么事啊。 无争仙府的信符又几次撞在结界上,小龟秉持着薛宁的吩咐将信符接过,等着一会儿送给秦江月。 这一等就又是一天。 第二天凡间下起了雨,大雨哗啦啦,小龟和哥几个躲在屋檐下,屋里终于静下来了。 “仙尊。”小龟立刻嗓子高起,“你的信符!” 秦江月没有任何回应。 小龟刚要再喊,手里信符就消失不见。 好叭。任务也算完成了。 小龟面色灰白地拖着四只脚走远一点,想要淋淋雨清静一下。 分明是夏天,却有点思春,哎,做神兽也不容易啊…… 屋内,这次换薛宁气息奄奄,一动不动。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36节 秦江月披着件雪色里衣,乌黑的发垂在背后,静静地看完了所有信符。 仙府自然不敢直接催促仙尊,但他们会迂回地提到随他修炼的精英弟子都已经集结完毕,法宝也发放完成,可以来拜见他了。 这是委婉地表示他实在是磨蹭太久了。 时间确实很紧迫,他已经放纵自己很久,该是时候回去了。 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要确定。 算是件好事。 “薛宁。” 趴在红色丝被里的姑娘茫然地望过来,脸颊绯红,眼里还残存着余韵。 怎么说呢,就感觉上半辈子缺失的这种事都被秦江月给做回来了。 “怎么了?”她有气无力地问。 在他回答之前,她又说:“怎么还连名带姓地叫我?” 回忆起来,秦江月好像一直这样,总是连名带姓喊她。 薛宁薛宁,有时温存,有时柔情,有时郑重其事。 旁人都是喊她阿宁的,小龟也是这样。 秦江月过了一会说:“寻不到独一无二的称呼,便这样叫你。” 叫她阿宁的人太多了,大多是熟识的人。 不熟悉的人现在和她说话也不好意思直呼其名,以后也要称呼一句薛真君。 金丹了啊,他的妻子已经是真君了。 “我不想和他们一样。”秦江月这样说。 薛宁怔了怔,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她抿抿唇,良久道:“其实可以叫我……” 宁宁?算了。 这个称呼都是穿书以前的亲戚朋友喊的,秦江月喊的话…… 好难想象叠词从他口中说出来。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薛宁哆嗦一下,没再接着说下去,倒是秦江月另起:“叫你什么?” 薛宁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秦江月沉默半晌,道:“夫人?” 薛宁浑身一震,睁大眼睛望向他。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一个称呼。 桌上的龙凤烛还在,虽然没有行什么所谓的拜天地,但都修仙了,那些也不重要。 不过:“咱们的婚契……那时解了。” 那要喊夫人,是不是得再结回来? 秦江月手腕翻转递到她面前,薛宁跟着翻过身来,拉着红色的丝被把自己盖好。 秦江月另一手抬起,拂过灵力,本来是要做什么的,但看到她半露的肩,与红色丝被色彩对比鲜明的雪色肌肤,突然就顿住了。 薛宁心说不妙,赶忙道:“要给我看什么?” 秦江月缓缓恢复了动作。 薛宁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仔细看秦江月的手势,淡淡的仙气弥散在他手腕内侧,出乎预料的东西出现在上面。 一条红线。 红线。 薛宁立刻就想到了那段记忆里,荒羽拴在自己身上的红线。 那是用来控制她的吧? 薛宁立马低头看自己,果然看她手腕内侧也有一条红线。 她意识到什么,不可思议地望向秦江月,秦江月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未曾受到天罚。”他一字一顿,“自你回来,一次都没有。” 薛宁愣住了。 “这是荒羽的红线。” 姻缘神是负责什么的,听神位就知道了。 他的红线早就拴住了薛宁,她一直以为只是一种在记忆里控制她的手段,可现在发觉,红线那头在秦江月身上。 “他可还和跟你说过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秦江月这样问,薛宁就开始回忆,然后就记起来了。 她慢慢说:“他送我去那段记忆里之前说,若我可以让那个时期的你也动情,就给我一份大礼。” 那时的荒羽讥讽嘲弄,看起来是完全不信她能成功的。 可她一进记忆,就发现身上拴着红线。 这红线的用途,如今已经明白不是为了控制她。 这样说来,答案很明显—— 荒羽一开始就做好了决定,不管结果如何,都会给她这份大礼。 一份让她和秦江月不用再对抗天罚,可以好好在一起的大礼。 薛宁心上像压了块石头,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记得长圣说过的话,魔神曾告诉她,神仙不能谈情,没有姻缘线,姻缘神还活着的话,或许可以为他们牵红线,但他已经被秦江月杀了。 就算没死,强行为神族牵红线,最后可能也是三个人都得死。 薛宁眼睛有些酸涩,小声道:“是我想的那样吗?” 他们之间有了姻缘线。 荒羽成功为他们牵了红线。 秦江月想到荒羽的残魂消失时,在薛宁发觉不到的角度传递给他的信息。 那时他已经说不出话,也传不了心音,只能让他感受到淡薄的情绪。 那种强烈的遗憾让他几乎被淹没其中。 荒羽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秦江月这次对他的残魂出手没有任何留情。 但荒羽似乎没有他想象中那样恨他。 他解决了他和薛宁目前所需要面对的最大困扰。 秦江月一直都不是很担心魔神。 长圣总会被打败的,他既然可以回来,天道也选择了新的救世之子,那就说明命运之线绵延不绝的走向里,下一段的胜者是他们。 所以他会拼尽全力,但不会担心结果不好。 他唯一无法确定的就是和薛宁的未来。 “要嫁我吗?” 他开口,语气滞涩,沙哑,隐含些许不确定。 是对她答案的不确定。 她不喜束缚,万一又担心未来会变心,届时婚契成绊脚石,所以干脆不与他结婚契,就这么一直无名无分地相处着呢?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薛宁的性子或许真的会这样做。 秦江月视线转到窗外,天色不早,确实该走了,他起身穿衣,剑光为他镀上银色霞光,光芒散去的时候,他已经又是遗世独立,不染尘欲的神仙了。 薛宁低头看看自己,有点不高兴。 她爬起来,捂着胸口道:“跟人求婚,还没得到答案就穿得这么整齐,是打算不等答案直接就走吗?” 她拿起枕头砸向他:“吃定我了是吧!觉得我肯定不会拒绝,所以不用我亲口回答也一样!” 薛宁看秦江月不闪不避,接了这个枕击,柔顺的长发都被弄乱了,心情又好了一些。 她哼了一声,嘀嘀咕咕道:“好嘛,不等就不等,确实也不好再磨蹭,这就该回去了。” 她慢吞吞地在被子里如同蠕动的小虫子一样穿衣服,其实不该害羞了,看都看过用都用过,还害羞什么? 可秦江月盯着她一错不错的,叫人压力太大,很难不害羞。 她决定找点别的话题来转移他的注意力:“结婚契怎么操作啊?要回仙府才行吗?我记得解开的时候你一下子就好了,也没非得去哪里。” 秦江月突至身前,手臂撑在她身侧,薛宁刚在被子里把里衣穿好,被他吓了一跳。 “……真的不能再来了。”薛宁心有余悸,咽了咽口水,“便是修士锻体,恢复得快,我也经不住仙尊这样折腾。” 腿还软着,小肚子还有点疼,真的扛不住了哇! 秦江月面上一红,半晌道:“……我知道。” 他垂下视线,身子俯下来一些,轻声说:“你答应了?” 薛宁迷茫一瞬:“什么?” 秦江月:“嫁我,答应了?” 语气里竟然透着一点儿不可置信。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37节 薛宁脑子冒出一个问号,痴呆地问:“嗯?还可以不答应的吗?那……” 刚想皮一下,唇就被狠狠吻住,下一瞬眼前画面变换,薛宁发现自己被秦江月用被子裹住,站在一块仙气缭绕的石头面前。 天黑漆漆的,周围亮着红色结界,鸦雀无声。 面前的石头上刻着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三生石。 秦江月毫不犹豫地握住薛宁的手,在指腹划下一个很小的口子,又在自己掌心划破一个大口子,两人血落在三生石上,融为一体,亮起灿目的金色。 婚契誓约在他们身上缓缓落下神光枷锁,从今往后,既是道侣,亦是枷锁。 薛宁莫名觉得肩膀发沉:“这样就好了吗?” “是。我非凡人,本无需在三生石定下婚契,但你是,便要如此才可。” 秦江月与她十指紧扣,黑白分明地眼睛紧盯着她的脸,“不能反悔了。” 她也没有反悔。 就是…… 少了个婚礼,怪可惜的。 她还想穿喜服看看的,一定很好看,还想要特别漂亮的发冠! “好。”秦江月应下,“我有在准备,出征魔界之前定能完成。” 薛宁这才发觉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她裹着被子往他怀里跳了跳,摇头道:“没那么着急,等此间事了,我们再心无旁骛地准备一场婚礼好了,到时候大家也可以一起放松一下。” 虽然秦江月肯定很有钱,修士在战前举办婚礼也算不得劳民伤财,但还是觉得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举行更好。 乐极生悲,她很迷信,不要倒霉,好事要留在最后。 “我不会死。”秦江月突然说,“不必担心我们成婚之后我会死在战中。” ……好像不管是从前的转世还是如今的本体,他都在不断对她承诺,他不会死。 秦江月这个神仙也做得够无奈的。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薛宁说,“我也不会。” 她望向天空,天边泛白,快要亮了。 “不管是我们还是人界的其他人,都会好好活着的。” 风吹起秦江月的锦袍,拂过薛宁面颊,她叹了口气:“所以能让我穿上衣服了吗?” 秦江月:“……” 立刻布下结界,给她穿衣梳头。 另一边,聂槃入定醒来,感觉到三生石的波动便知发生了什么。 她一早去寻慕不逾,本被拒绝见面,直到她对着法阁道:“仙尊回来了,与薛宁一起,在三生石结下了婚契。” 无争法阁推拒的结界一顿,再想进去就没了阻碍。 法阁内,慕不逾怔怔望着镜中自己的本来面目,突然粗鲁地毁了镜子。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聂槃找慕不逾是有正事要说。 进来之后就看到他盘膝坐在法阁西侧的平台边, 望着山间的云雾缭绕喝茶。 说是喝茶,茶杯端在手里很久都没抬起过,听到她的声音也不打招呼, 拿个背影对人。 虽说两人马上要昭告天下, 解除婚契, 也不至于生疏道这等地步。 “仙尊回来, 是否要让弟子们到仙阁外等着觐见了?” 聂槃的直觉告诉她,哪怕她觉得不舒服, 这个时候也最好别挑慕不逾的毛病,不然会发生很糟糕的事。 她的选择是对的, 因为就连如此正常的问题,慕不逾都老半天才回答。 他将茶杯重重放到桌上,头转过来,眉头紧蹙, 眼底是浓浓的厌恶与讽刺。 聂槃可以肯定这不是对她的。 以她这么多年对大师兄的了解来看,这怕是对他自己。 “还在担心仙尊回来对你的处置?”聂槃迟疑着,“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一直觉得你不会有事。” 大战在即, 一位修界道君何其珍贵, 秦江月不像是会在这个时候自断臂膀的人。 但慕不逾毕竟追杀的是薛宁,化剑仙尊又确实对这位道侣极为心重,连迫在眉睫的弟子训教都搁置多日。 “至少不会伤你性命。”聂槃斟酌着。 她本意是安慰大师兄, 可大师兄好像情绪更差了。 “这样活着,何如赴死。” 慕不逾缓缓站起, 整理衣衫, 淡淡道:“回去吧,我去仙阁见仙尊, 弟子们在道场等待召见,莫要擅自靠近仙阁。” 聂槃有点担心:“大师兄,要不我去……” “逃不过的。”慕不逾偏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淡,语气也很平静,“好好照顾阿妏。” 怎么跟交代后事一样。 聂槃眼睛有些热:“大师兄!” 慕不逾没再停留,化光而去,直奔水上仙阁。 从无争法阁到水上仙阁,距离并不算远,尤其是对慕不逾这样的高修来说,顷刻间就能到。 仙阁结界是打开状态,但他站在外面没有进去。 也不需要进去了,仙阁里有谁,一眼就能看到。 薛宁在这里。 她好像长高了一点?今日没梳从前的双髻,难得梳了个灵蛇髻,穿着件碧青色交领大袖纱裙,通身没有任何刺绣,额边垂下两缕发丝,随着她弯腰给乌龟刷壳儿的动作轻轻摇曳。 她看起来和以前不太一样,不知是因为突然长高了,还是因为发髻换了,总之,就是觉得好像,突然间长大了。 慕不逾眯了眯眼,长久地站在那里看着,几乎忘了自己本是要来做什么的。 薛宁是被小龟提醒,才意识到结界外面有人。 秦江月这会儿不在,他们是要一起从三生石更多滋源加抠抠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了解处回来的,不过走之前他突然望向人界的方向,眉头微蹙,眼神微冷,薛宁问他怎么了,秦江月那时说,人界有魔气滋生。 自正式与魔界决裂,不再假意臣服维持表面的和平,魔族已经不敢随意进犯人界,在那里发现魔气是不正常的。 秦江月既然看见了就不可能放过,所以要过去看看。 薛宁本来也要跟着去,但秦江月没准许。 他在无争仙府外设下本命结界,如今仙府算是六界之内最安全的地方。 这几次薛宁犯险,令秦江月枕戈待旦,没有一日是轻松的,短时间内,他不希望她再参与到任何有风险的事情当中。 看他一副精神衰弱无比强硬的模样,薛宁只得老老实实回了仙阁,等他看过人界情况再回来。 也不是不能叫别人去,仙府还是有人可用,但眼下秦江月去是最快也最无伤的办法。 薛宁回了仙阁先是入定片刻,调息过后觉得身体轻盈,灵脉疏通,有力气没地方使,憋得难受,就把目光转到了小龟身上。 开始刷龟。 小龟是神兽,身不染尘,龟壳自然也不脏。 但薛宁本就是没事找事儿,它喊着不用不用,她也没有停手。 说来好笑,刷之前小龟百般推拒,觉得自己是很纯洁干净的龟,根本不需要刷,但真的刷上了…… “对对对,就这边,哎呦,舒服舒服,阿宁再往左边点儿,诶对了,就是这里。” 太爽了。 刷龟壳原来是这样痛快的事情。 薛宁看着小龟如同猫咪被rua时受用的神情,猜测着刷龟壳大约类似给人抓背或者采耳。 那感觉确实解压。 白龟紫龟蓝龟羡慕不已,一直在旁边排队等着轮到自己,可惜老大刚要结束,就警惕地看着结界外面道:“阿宁,府主来了,在外面站好一会儿了。” 薛宁专心刷龟,还真没注意到慕不逾,被这么一提醒就望了过去。 视线相对,仙风道骨白发白须的道君微微转头,竟先一步避开了她的目光。 “站好一会儿了?你怎么不早说?”薛宁有点无语。 她回来的时候秦江月本来要关闭结界的,但薛宁觉得他们都耽误这么久了,仙府那么着急,必然很是紧要,一会儿来人找她还能招待一下,免得他们再着急。 或许拜见秦江月的弟子们会来,结界开着诸多便宜。 鉴于已经在仙府外设了本命结界,秦江月也没拒绝薛宁的提议。 但看到慕不逾出现在那里,薛宁还是心有余悸。 毕竟是之前想要杀了她且付诸过行动的人。 薛宁将小龟们团到一起,直起腰走向慕不逾。 慕不逾余光瞥见,慢慢将头转了回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时间定格在这一秒。 他没想过要杀她,她也不是化剑仙尊的道侣。 小龟几个团在一起警惕地盯着慕不逾,生怕他再乱来。 仙尊虽然不在,但它们在这里,断不会再让他像在秘境里那样伤到阿宁。 至于小龟为何现在才提起慕不逾来了,自然是方才刷壳儿太舒服了,有点割舍不下。 自己都享受完了,其他几个小弟也就无所谓了,便可以告知。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38节 白龟几个豆豆眼瞪着小龟,恨不得把它翻过去,叫它再也翻不回来。 你了不起!你清高!我们是什么很贱的龟吗! “仙尊还没回来。” 薛宁这会儿已经走到慕不逾面前,但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结界,谁都没有跨过去。 “他看到人界有异常魔气,亲自过去查看了,应该不会回来得很晚。” 只是魔气,不是长圣或者其他护法作乱,耽搁不了秦江月多少时间。 慕不逾来这里确是为了正事,也是为了领罚。 但秦江月不再出乎预料,也让他麻痹的心开始胡乱跳动。 他是天山藤妖,隐藏身份拜入无争仙府九百年,做府主三百余年,兢兢业业,问心无愧。 他是法修,所修习道法近似无情道,这是旁人不知晓的。 会答应聂槃,帮她给孩子一个名分,既是为了帮师妹,也是为了互相掣制,不让仙府成为一言堂,底下的长老弟子们才能安心。 慕不逾为人傲慢冷酷,不假颜色,若他一人独大,底下的人会有些不安。 除此之外,这段婚姻也是为了将其他女子对他的追慕彻底隔绝。 包括给假面蓄须也是为了这个。 修为高,相貌出色,哪怕性情冷酷也招人喜爱。 这些喜爱不利于他的道法,他就想到这个法子一劳永逸。 一个人成了亲,孩子都有了,再位高权重,也没几个女子乐意追慕。 这样的万全之策,慕不逾多年来不觉得哪里不好。 直到秘境中身染海妖之毒,又因吐真丹被迫面对内心,道出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语之后,被薛宁几次以妻女在身嫌恶提醒。 “慕府主?”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慕不逾不走也就算了,还杵在这里盯着人看,薛宁白皙干净的脸上浮现出几丝防备。 慕不逾被那防备刺痛。 “我说过不会再杀你,就绝不会再动手,你大可不必戒备。” 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难掩的疲倦,薛宁对他不甚了解,没听出来。 “那你还站在这儿干嘛?还不赶紧走?我脸上有东西吗,一直盯着看?”薛宁往后退了一步,想了想,还打算把结界关闭。 双手已经抬起,就要结阵,慕不逾却突然进来了。 “你干嘛!”薛宁摆出迎战的姿态,小龟们也一冲而上。 慕不逾看着这一幕,眼睛微微有些发红。 “不是问我为何不走?我是来请罚,如何能走。” 他继续往前,看着薛宁步步后退,他皱起眉道,“我对你不设防,你为何后退?你该对我出手,对,就这样,凝结灵力,冲盈相济,朝这里打。” 慕不逾手按在自己眉心,面不改色道:“别犹豫,我从秘境出来就在等这一日,已经等得很久。” ……等什么???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薛宁修习的心法是慕不逾的,他稍微以指点,所谓冲盈相济,她就完全知道要如何将法力注入他体内要他的命。 “站在那里别动。”薛宁冷了脸,“再过来我真动手了。” 小龟集结成阵法,将薛宁护卫其中,慕不逾闭了闭眼,停下脚步。 “真动手……你不打算动手?为何?不要我死吗?我活着你能安心吗?” “你这话前后矛盾,刚才还叫我大可不必戒备,现在又问我你活着能不能安心。”薛宁放下手,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一直再等着我追究你秘境里发生的事。我以为,这件事我们在秘境中已经做了了断。” 慕不逾错愕抬眸。 “你拼尽全力杀我一次,我也拼尽全力试图反杀你一次,你我既都没死成,事情就算是结束了。” “……结束了?”他怔怔望着她,语气有些飘忽。 “不然还要怎样?”薛宁不厌其烦,秦江月怎么还不回来,真是应酬够了这人。 “你是无争仙府的府主,是修界的道君,担负重则。我虽觉得你想杀我的理由是无稽之谈,但姑且算是出发点不坏。既已有过交手,谁也没藏着掖着,那就秘境事秘境毕,出来就不要再提起。” 慕不逾一直在等薛宁来杀他。 他以为自己在死的时候会遗憾会不甘,此刻却发现远远不是如此。 薛宁不打算追究那件事,反而让他恐慌紧张。 他想说什么,被薛宁抬手制止。 “我言尽于此,没功夫听你那些您逻辑诡异的辩词,你若想说就去找别人说,你是府主,定是很多人愿意听你说话,但这里面绝对不包括我。” 慕不逾的心像被人割裂,他几乎因为她的话无法呼吸。 她真是厌恶他到了极点,也让他自我厌恶到极致。 “不过说句心里话,慕府主,你也肯定是接受不了因为这样的事死在大战前夕吧?是怕仙尊会追究,所以才主动来请罚,想早日得个结果才对。” 薛宁转了身,侧对着他回过头来,眼神淡漠疏远。 “你这样的人,心高气傲,如这天上云,谁都看不起。你这一生节制、修道,哪怕不是得道飞升,也该是战死沙场,才不算白活。” “不该是因内斗死在这里,黯然失色,毫无用处。” 慕不逾如梦初醒,不可置信地凝望薛宁,唇瓣微动,紧紧握拳。 她说的是他,又何尝不是她自己。 她都能想明白的事,他当初却陷入其中,做出杀人的决定,简直糊涂。 当世逢魔,修士便是死也该死在战场,而不是内斗。 是他之错。 慕不逾心压重石,哑声道:“……对不起。” 万语千言,到了唇边竟只能说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大约也是薛宁唯一可以接受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了。 她显得有些意外,像是不敢相信高傲如慕不逾,会向谁俯首道歉。 薛宁诧异挑眉,片刻后微微笑道:“好,如此,我们算是和解了。他日战场之上,咱们也并肩而行,共同对敌。” 她抱起小龟,转身离开,干净利落,没再回头。 这日风和日丽,骄阳似火,红光之下,薛宁一身青衣,像一团清冷的月光,沉入他翻滚的心,叫他通体生寒,难以自持。 慕不逾突然觉得唇齿之间满是血腥。 他抬手抚唇,不知何时,他隐忍得将唇都咬破了。 他从前总是在心里困惑,化剑仙尊那般修为身份,如何会毁在薛宁手中? 逆天而为也要和她在一起,不顾人言,不惧非议。 现在他知道了。 可他宁愿自己一辈子不要知道。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薛宁觉得该说的都说完了, 与慕不逾的仇怨算是有个完满的收场,今后再见,他们就是和别人一样的府主与弟子。 但慕不逾并未就此离开。 他似乎还有话说, 跟在她后面走了一段路, 薛宁皱眉回头, 与他视线相对, 他微微失神,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追上来了。 “抱歉。” 他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唇瓣染血,是因克制而咬破出血。 薛宁察觉到不对:“你怎么了?” 慕不逾抬手摸了摸脸, 立刻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他又毒发了。 谪仙岛秘境是上神残魂炼化的秘境,何等得厉害?那里面的海妖之毒也不是外面的可比,他虽然抗到今日,却一直没办法解除干净。 不知是否非得与人交合不可。 慕不逾本想迅速离开, 不想薛宁看到他失态的样子,这样的事情有一次就够了,绝不能再有第二次。 可脑子里冒出交合二字后,望着她略清澈漂亮的眼睛, 他如何都迈不动脚步。 他知道自己在自找死路。 可他还是往前走了一步。 慕不逾的呼吸有些凌乱, 仙风道骨的样子与绯红的面颊合眼睛形成鲜明对比。 “是海妖之毒。”他沙哑地回答,“出来至今都无法全部解除。” 薛宁原本还以为仙府里出了什么事,慕不逾受伤了才这样, 要不然他那么着急地催着秦江月回来作何? 她万万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 “……”倒是不必什么问题都回答,这样的答案除了让两人越发尴尬之外有什么用呢? 真是谢谢了。 “那你快回去吧。” 薛宁和他拉开距离, 避嫌地快速远离。 慕不逾看不了她避他如蛇蝎的样子, 说出来本也没什么别的意思,这会儿手不自觉地抬起, 就抓住了她的衣袖一角。 这个举动让两人都浑身一凛,想起在秘境里慕不逾毒发时说过什么。 “放开。”薛宁猛地扯回衣袖,回眸蹙眉道,“你不该早就解毒了吗?怎么还会毒发?在秘境里是无人可以帮你解,可在外面你分明……”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39节 道侣就摆在那里,毒发了不去找大长老,抓她袖子干什么? 怪恶心的。 薛宁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跳出好远,把小龟几个往前一推:“我还有的忙,就不送府主了。”稍顿,还是宽慰了一句,“若是觉得这种事被妻子知道丢脸,倒也不必。命比什么都要紧,被人笑话也没什么。” 她是以为他觉得秘境里被她还在筑基的修为反击,怕妻子知道了没面子,所以一直扛着没去找大长老解毒。 但根本不是那样。 慕不逾气息凌乱,广袖之下的手缓缓握拳:“……我与大长老并非真正的夫妻,所以不可能找她解毒。” “哦,知道了。不对……你说什么?” 好大的瓜! 薛宁本来都快进仙阁里了,听见这话不可置信地望过去。 说都说了,也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了。 “这件事还要从你说起。” “我?”薛宁眼底震惊,难免有些茫然之色:“关我何事?” 怎么回事,吃瓜吃到自己家?? 慕不逾皱了皱眉,步子往前了一点,薛宁实在好奇这里面有自己什么事儿,也就没介意这两步路。 可以靠她近些,好像身上都会舒服一点。 慕不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妻子不是我的妻子,女儿,也不是我的女儿。” 薛宁睁大眼睛,使劲掏了掏耳朵:“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妻子不是你的妻子,女儿不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慕不逾紧盯着她道:“是薛师弟的。” 薛师弟? 慕不逾的师弟,姓薛…… 是薛琮!!! 薛宁想起江暮晚说过的话,薛琮被倾天设计,与自己的师姐有了一夜,那个师姐是聂槃。 ……所以,慕不逾知道这件事。 妻子不是妻子,是指聂槃不是他的妻子。 那女儿…… 该不会是她想得那样吧! “看你脸色,是已经知道薛师弟和聂师妹的事。”慕不逾声音很轻,“但你不知他们有个女儿。” 薛宁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傻在那里呆滞地消化这个消息。 所以说,无争仙府真正的大小姐慕妏,根本不是府主慕不逾的女儿,她是聂槃当年和薛琮一夜糊涂生下的孩子。 ……是了,慕妏没比原身小多少,但这么多年来,过得是原身没法比的日子。 慕妏自己肯定是不知道这件事的,那薛琮知道吗? 薛琮还活着的时候,原身每次与慕妏有争执,他最后都会指责原身任性,事后虽会弥补安慰她,却总是叫她尽量避开慕妏,不要去招惹,从不曾为原身真正出过头。 薛宁脸色难看至极,幸好原身已经不在了,她如果还在,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知该多崩溃。 “聂师妹因那次有了身孕,修士子嗣艰难,她心悦薛师弟,也不想要失去这个孩子,但她知道薛师弟若知晓这个孩子是他的,必然不会让她留下来,所以找到了我。” “她求我与她假结道侣婚契,帮她给孩子一个名分,我亦想借她摆脱俗事烦扰,便答应了。” “我与她素来干干净净毫无瓜葛,只是交易。我此生从未与任何女子有过亲密之举,以后也不会。” 所以也就不可能找聂槃去解这个毒。 “三日后,我会和聂师妹解除婚契。” 薛宁如梦初醒,冷着脸道:“所以薛琮不知道……是他的女儿。” 她现在是完全不想叫那个男人父亲了。 她甚至开始怀疑,原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当初那样不肯去见薛琮最后一面,真的不是因为知道了什么吗? 自己不是当事人,很难对江暮晚、薛琮、倾天和聂槃之间的事情说清楚,但原身实在无辜。 “他不知道。”慕不逾给了肯定的回答,“若他知道,哪怕孩子已经生下来,他也会想尽办法杀之,不可能让那个孩子平稳活到现在。” 薛宁望着慕不逾:“那你呢?”她快速道,“你答应这件事,让这个孩子出生,给她体面的身份生活,想过你的薛师弟会是什么感受,他亡故的妻子又是什么感受吗?” 她往前一步,一字字道:“想过我会是什么感受吗?” 慕不逾没说话,他长睫垂下,手伸向她,被她使劲甩开。 “别碰我。”薛宁冷漠道,“出去。这些事我知道了,多谢慕府主告知。” 慕不逾神色难堪。 他手抖了一下,病态泛红的脸上凝结忧郁压抑之色。 他实在不想再看薛宁厌恶他的神色,逼迫自己转身离开。 走在结界处时,薛宁再次开口:“既然你当初答应了,现在又为何突然要解除婚契?你把这件事告诉我,就不怕我把秘密说出去,叫你们身败名裂吗?” 慕不逾其实没什么好怕的。 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虽然重要,但事情的开始和导向都与他无关。 会真正身败名裂的是聂槃和慕妏。 他给慕妏撑腰这么多年,让慕妏骄纵肆意,这天之骄女若是从神坛落下,怕不是要走火入魔。 慕不逾站了良久才回答这个问题。 “比起那些,我更希望我在你心中,身份分明。” 人人心中都有远近亲疏,没有的那是神仙。 就连秦江月这个真神仙,有了偏颇之后也算落了凡世。 慕不逾肯定也有私心,只是以前没找到,现在找到了。 薛宁错愕地领悟这个答案,再去看结界时,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他走了。 留下一句暧昧不明的话就离开了。 太可笑了。 他什么意思? 在她心中身份分明?是不希望她一直觉得他是有妇之夫? 怎么好像那解除婚契也是为了这个似的? 薛宁头疼欲裂,低头看几只小龟,它们面面相觑,都被眼下的信息量塞得爆炸。 薛宁忽然想到,小龟是薛琮给原身的灵兽。 她蹲下来皱眉道:“小龟,你跟着薛仙子之前,是如何被薛长老寻到的?” 小龟一愣,这有点触及它的知识盲区了:“我醒来时就是破壳,已经在仙府了。” 那就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薛宁又想到当初的铃音珠。 铃音珠还完好的时候,她做过一个梦,梦见薛聪从如今墓穴所在的悬崖处跳下去。 她突然特别想去那个悬崖底下看看。 恰好这时,远处紫霞绚烂,剑光降至身前,薛宁眼前光线一暗,神色怔忡地望着归来的秦江月。 秦江月白衣洁净,气息如无瑕冰雪,凛冽而孤高。 相较于慕不逾那种世俗的傲慢,秦江月是真正的山巅之雪,不可侵犯。 他是真正干净的那个人。 所有人都不如他。 薛宁不等秦江月开口问她为何神色有异,就扑进了他怀里。 秦江月抱住她,轻抚她的脊背令她身心平静稳定下来,这才开口柔声问:“怎么了?出了何事?” 他稍稍偏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眼神冷漠锋锐。 “慕不逾又来冒犯你了?” 这里有藤妖的气息。 是他,不会有错。 但薛宁说:“他是来过,但不是他。”她抿抿唇,低声道,“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何处?” 薛宁牵住秦江月,带他去薛琮与所谓江暮晚的墓碑前。 如今看着那副不属于江暮晚的尸骨和薛琮葬在一起,她觉得这样很好。 如果真是江暮晚的尸骨和他一起…… 江暮晚怕是要死不瞑目。 “那个悬崖有人下去过吗?” 薛宁指着不远处的悬崖,悬崖下怪石嶙峋,茫茫瘴气,深不见底。 秦江月走过去朝下看了一眼,摇头:“没有。此地形似万魔渊,是修界瘴气最强的地方,哪怕是无争仙府的弟子历练,也是避开这里的。” 秦江月回眸:“你想下去?” 薛宁还没回答,他就朝她抬起手:“我陪你。” “……”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40节 呜呜呜呜呜。 薛老师钢铁一样的女人,眼眶发热,落下泪来。 “你真好。” 她拉着他的衣袖,钻进他怀里。 善解人意,想她所想,千依百顺,行动迅速,他真的太好了。 “我真是爱死你了!” 薛宁狠狠抱住他,然后把眼泪擦在他洁净无瑕的衣襟上。 秦江月:“……” 他抬起衣袖替她擦了擦眼泪,动作温柔,认真仔细。 “慕不逾说了有关师尊的事吗。” 他太聪明了,敏锐至极,薛宁点点头,把慕不逾说起的往事告诉了秦江月——不包括最后那句话。那种这辈子她都打算当做没听见的话,根本没有说出来惹他不高兴的必要。 “你以后不要再叫他师尊。” 薛宁觉得应该是江暮晚最后将魂光给了她,所以她现在会有一些属于她的情绪。 从前她对薛琮的感情,就是他无论做过什么,她都一个看客,一个局外人,发表意见,但不参与感情。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盯着山崖下的瘴气,皱眉道:“我很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弄到小龟的。” 小龟还有四个技能没开,已经开了的三个技能,不管哪个都是作弊器。 薛琮对原身最好之处,大约就是送了这只灵兽,只可惜原身没有好好养育。 这样难得的神兽,他到底是怎么找到的? “我总觉得那次梦到他是什么指引。” 铃音珠是薛琮的,拿到之后她就做了那个梦,很难说不是薛琮的残念指引她来这里。 “万一小龟后续有什么不好,或许这里会有答案,我可以提前准备。” 秦江月安静地听她说完,捏了颗清心丹送到她口中,指尖染上一些她的口脂。 薛宁吞下丹药,知道这是用来屏蔽瘴气的,秦江月是仙体,无惧瘴气,她不一样。 不过…… 看着他指尖水红色的口脂残留,薛宁清清嗓子,想帮他擦掉,却见他抬起手指,放在口中,舔干净了。 “……” 救命!! 薛宁瞪大眼睛,吃惊地望着他。 秦江月长发倾斜,高冠博带,精致俊美。 他侧首望来,最要命的就是他那种明明做了什么,却不觉得自己这举动有何暧昧的沉稳和冷静。 “嗯?”他慢道,“怎么了?”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薛宁是个非常有自制力的人。 ……好吧她不是, 秦江月才是这样的人。 但是没关系,至少她可以假装自己很有自制力! “没怎么。”薛宁高傲地别开头,“怎么下去?御剑吗?” 秦江月又“嗯”了一声, 那个尾音, 怎么说呢, 缠绵又动听, 清澈又沉静,和方才听到的那些乌七八糟比起来, 令她如听仙乐耳暂明。 “我抱着你。”薛宁遵从了自己的本心,直接搂住了秦江月的腰, 那么有力的腰,腹肌完美漂亮,穿上衣服之后却又那么细,薛宁甚至都会怀疑这么高大的人, 腰不会比自己还细吧? 她正向用手再好好丈量一下,就被秦江月按住了。 “别乱动。” 他语气平静,但措词分明不是那么平静,“除非你今日不想下去了。” 想到在凡界私宅发生的一切, 薛宁眼观鼻鼻观心。 真要开始, 今天除了这个,就什么也别想做了。 “我哪有乱动?”她不承认,“我就是找个方便的角度抱紧你。” “我御剑很稳, 你以前都不会抱我。” “那是以前,我最近比较容易晕剑。”薛宁睁着眼睛说瞎话。 秦江月轻轻瞥了她一眼, 自然是什么都看得出来, 但他并不点破,随她抱着, 直接御剑而下。 薛宁本以为这个插曲就这么过去了,谁知本来御剑很稳的人,突然开始炫技起来。 就差在空中七百二十度旋转了。 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当然不会让薛宁摔下去,可架不住薛宁心里害怕,会本能地抱他更紧。 她好像听到他被勒得有些窒息的闷哼,可薛宁不敢睁眼确认。 太吓人了! “这是御剑不是跳水,不需要那么多技巧!” 薛宁手脚并用缠在他身上,身上每一处都紧张兮兮凌乱无比。 她勉强睁开眼去看罪魁祸首,秦江月一直望着她,像是终于等到她睁眼,一手双指并拢竖在胸前御剑,另一手负在身后,被她眼神锁定后,俯下身重重亲下去。 薛宁呼吸凝滞,瞳孔收缩,秦江月以元神御剑,坠落速度极快,但凛冽的风甚至吹不动他们一缕发丝,她抱着他的手臂更紧,用力回吻过去。 甚至还咬了他一下。 这一下没收着力道,不对她设防的化剑仙尊直接被咬破了唇瓣。 他愣了愣,随后笑了。 是个很好看的笑。 薛宁很少见他这样笑,轻松快活,意气风发,甚至有些少年气。 飞扬的发丝朦胧地落在她脸上,秦江月一点点为她拂开,脚下剑刃消失,失重感来袭,薛宁抱着他低头往下看。 “快到涯底,瘴气过重,御剑不安全。” 哪怕服了清心丹,薛宁还是在进入瘴气那一刻脑子发黑了一瞬,胸口似压着巨石,有些喘不上气来。 这绝不是一般的瘴气。 “无争仙府并非一开始就建在此处,这里是神魔大战之后迁移几次最后定下的地方。” 神魔大战后六界可供修士修炼的灵力越来越少,魔气霸占了世间百分之七十的地方,包括无争仙府最初的位置。 为了继续修炼下去,当时的府主不得不率领府中弟子重新选址,如今就是最后的那个选择。 “此地虽是修界如今灵气最浓之地,却也潜在危机。” 周围一片昏暗,薛宁如同进入密林沼泽,秦江月一直牵着她的手,就在身边陪她,饶是如此,她也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这是人类对危险的本能反应。 “这里是仙府最危险的地方。”秦江月道,“薛琮的墓穴常年无人打理,便是因为建在此处。否则就算薛琮的子女不管,府中外门弟子总会为前长老扫墓修缮。” 因为靠近此地,不是谁都敢来,所以那块墓地很安静,也相对荒凉。 薛宁听着他的声音,抬头往上看,只能看到参天大树密布的顶端,微光投射进来,接近于无。 梦中薛琮从这里跳了下来。 既然这里很危险,他下来做什么? 秦江月是真仙之体,修为已达上神境,此地再危机重重,在他面前也不值一提。 “到我身后去。” 他将薛宁牵至身后,在她的注视下化出元神之剑,一剑劈下去。 参天大树齐腰斩断,薛宁还怕被断裂的树干砸到,但剑气直接将其排除在外,整个涯底一片狼藉,唯独他们站的地方干净整洁,安全无虞。 新鲜出炉的薛真君深刻感受到了秦江月如今的实力。 “此地会同万魔渊一样,不断滋生出新的天生魔来。仙府内长老以上的人,会定期到这里镇压天生魔,将他们剿灭,如此才能维系仙府平静。” 从前秦江月也常常来这里镇压天生魔,他对这儿十分熟悉。 这一剑下去,瘴气虽在,但没了密林,就能把涯底看得很清楚。 这里其实不大,和薛宁大学的操场差不多,满地断裂的树干混着瘴气,怪异的声响不断传出,嘶吼、挣扎、哀鸣,令人毛骨悚然。 “跟我来。” 她还没看出名堂,就被秦江月牵着往前走。 他银靴生光,所到之处所有障碍灰飞烟灭,薛宁跟着他行走在荆棘之中也如履平地。 她一手被他牵着,一手提着裙摆,目光从时不时落在他脸上,再到完全盯着他没办法移开。 她突然想起原书后期,秦白霄闯出名号,人们已经很少念起潮凝真君,有人故意要让秦白霄心里不舒服,主动在女主面前提起了白月光。 那时秦白霄身边亦有追求者,女主并不与对方交锋,但她和秦白霄是同门,任务都在一起,很难分开,那女子追慕秦白霄,她自然也都看在眼中。 秦白霄自然不喜欢对方,但那女子是潜入魔界的关键人物,他必须与对方虚与委蛇。 想找他毛病的人就故意拿他陨落很久的兄长来讽刺他:“像白霄真君这个年纪的男修,确实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想来哪怕修剑道,也难免会与我们这等凡夫俗子一样。” “要我说,最稀罕的还是当年的潮凝真君。潮凝真君哪怕有未婚妻,也谨慎守礼,未成婚之前连见面都很少,整日都忙碌于降妖除魔。他当时也正是白霄真君如今这个年纪吧?大家说,潮凝真君他与我们比起来,是不是不太正常啊?” 秦白霄那时很生气,可又不知如何反驳。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41节 若说兄长不是不正常,那就说他自己有问题。 若说兄长是不正常……怎么可能!他不可能这样说! 兄长是他心中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 权衡下来,倒是自己背负污蔑被师姐误会也无所谓了。 不过涉及到秦江月,不需要他开口,温颜也不会容忍。 原书里秦江月没有渡劫成功,可能直到结局也没回来过,所以温颜是成功嫁了他的牌位。 “亡夫陨落已久,这位道友还记得他,我很感激。”温颜用词客气,但声线冷漠,表情更是染了霜雪,“但若是将亡夫当做谈资与苛责旁人的借口,恕我的剑不能答应。” 她话音落下就宝剑出鞘,从那以后,再无人敢拿秦江月做筏子。 “在想什么。” 薛宁被这询问拉回了思绪,发现秦江月已经没再继续往前走,她望向前方,那是…… 满地天生魔死在树杈之上,肢体残缺,身体被断裂的树干刺穿,密密麻麻,但薛宁闻不到任何味道,应该是秦江月做了什么。 她没有后退,反而往前一步,指着缠绕在附近树干上的藤蔓:“那是什么?” “天山藤。” 是了。 和仙府后山的藤蔓如出一辙。 是慕不逾。 他来过这里,还杀了这么多天生魔,将他们如此惨烈地挂在这里。 魔的话,怎么对待都不算过分,薛宁见识过他们是如何吞噬人族的,不会为他们觉得可惜怜悯。 只是确实手段血腥了一些,叫人不寒而栗。 难以想象这样屠魔的一个人,前不久还说希望在她心目中身份分明。 也很难以想象原书里在男女之事上几乎被称为“不正常”的白月光,会为她违背原则。 腕间隐隐发热,是她和秦江月的红线在发出温度。 薛宁反手将他握紧,继续往前走。 既然这样难得,更得好好抓紧了。 “那又是什么?”她指着魔族墓场之后一座残破的遗迹问。 那遗迹爬满了古怪的植被,庞大如巨兽蛰伏。因秦江月方才一剑,遗迹已从中间断裂,自薛宁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其中潮湿泥泞,有些奇怪的粘液,粘液下是……脏兮兮的蛋壳? 秦江月突然往前,几步跨入仿若史前的遗迹之中,薛宁也没犹豫,跟着他跳了进去。 白衣随风猎猎,秦江月撩袍蹲下,蹙眉拿起地上一根骨头。 骨头已经风化,变得很脆,稍微碰一下就掉渣,也不是原本完整的模样,颜色都变成了墨绿色,但秦江月手中凝聚灵力,这骨头就散发出微薄的光芒回应。 “当年神魔大战,天地受创,地动如龙。”秦江月将骨头收了起来,站起身缓缓道,“我陨落时藏了最后一丝元神在镜湖,得以转世渡劫。” 他可以如此,其他陨落的真神可能也办得到。 秦江月一直没放弃过寻找他们复生的可能,就像转世渡劫也带着姻缘神的残魂滋养。 可其他上神和姻缘神不一样,不是被他亲手杀死留下的残魂,残魂找起来十分艰难,还有没有都很难说。 薛宁福至心灵:“所以这根骨头是……” 秦江月点头:“我不确定这是谁的,但肯定是他们其中之一。” 他转过身来:“薛琮应该就是在这里找到了你的灵兽蛋。” 薛宁马上道:“那有没有可能,这骨头就是厄神的?” 小龟从前是厄神的坐骑,这里既然有它的蛋,残魂尸骨应该就是厄神的。 “或许。” 只能说是有可能,真正是不是,还要看这残魂到底还有没有复生的机会。 这一趟来得值得,秦江月做化身时不晓前事,不会想到下来搜寻什么,回归本体后一直分·身乏术,若非薛宁提到,可能很久之后才有时间来这里一探究竟。 “那薛琮来这里做什么?”薛宁一边四处找找还有什么蛛丝马迹,一边疑惑道,“这里这么危险,是你带我来才平安无事,他当时修为还不到道君,不如慕不逾,为何敢孤身来此?” 又为何要在梦中让她看到他跳下悬崖? 薛宁脚下一绊,惊呼一声险些摔倒。 秦江月闪身过来拉住了她,但她还是脚底生疼,抬起一看,满鞋底都是血。 “完了。” 这地方染血绝对不是好事,薛宁心中不安,秦江月已单膝蹲下,让她坐在他膝上,将她的鞋袜脱了下来。 “对不起,是我不小心。”她不想拖后腿,可好像还是拖了。 “不怪你。”秦江月按住她脚踝处不断凸起的形状,“是它避开了我,主动找到你,钻进了你的脚底。” 薛宁脚疼得不行,整个小腿都痉挛了,秦江月在她腿上以灵力封住血脉,才没让那东西再往深处钻。 薛宁仔细辨认,那玩意儿凸出来的样子奇形怪状,说是虫子,又像是蝴蝶,反正不好看。 比起疼,对虫类的恐惧占据了上风。 它能避开秦江月的注意,也能让金丹的薛宁毫无所觉,绝对不简单。 秦江月已经认出这是什么。 “是黑鸦的种子。” 魔神长圣座下有七位护法,黑鸦是五护法,虽排名第五,但并非他的实力只能占据第五。 “这是黑鸦的栖息地之一,随地动迁移至此处。” 黑鸦是不灭的魔。 哪怕是魔神,在成为所谓魔神之前也是可以杀死的。 成为魔神之后,修炼出天照神体,魔神才算是真正的不灭。 但黑鸦从一开始就是不灭之体,原书里长圣无聊了,就爱杀她杀着玩,反正她总会回来。 “黑鸦不灭,便是因她的种子遍布大地,无处不在,只要还有种子存在,她就能复活。” 薛宁听完秦江月解释,已经对自己的遭遇了如指掌。 黑鸦…… 呵呵,真是幸运呢。 要不说她能穿书呢? 这体质也没是没谁了,她都想去米花町和死神小学生一决高下去了。 “挺好的,听起来还行,不是什么古神遗迹就好,只是魔神的护法,应该很好解决吧?”薛宁眨巴着眼睛看他,她小腿已经开始泛起黑色,是被魔气侵蚀的迹象。 还好这是在秘境外面,可以用技能,薛宁调出平台,小龟和几个小的都在沉睡,应该是受这涯底瘴气侵扰,无法做出反应,但技能牌子都亮着。 她不断给自己补灵加治愈,但好像没什么太大效果。 腿没再变得更黑,却也没有缓解的迹象,薛宁意识到事情没那么容易结束了。 秦江月忽然看了她一眼,很慢地说:“黑鸦是长圣从古神遗迹中寻到的,两人大战一场,长圣得胜,黑鸦才臣服于他。” 哇,还有这样的故事呢?原书里真是一点儿都没笔墨啊,毕竟那么多护法,又不是大主角,哪里需要写得那么详细?自然着重描写男女主了。 薛宁眼前发黑,头晕目眩,昏过去之前,只能认命地调侃:“黑鸦黑鸦,真是越听越饿了……” 话音落下,人已倒在秦江月怀中失去了意识。 这是第几次了,她在他面前出事? 但这次秦江月并不紧张,也未忙乱。 因为他察觉到这只黑鸦的种子有些不同。 秦江月忽然放开了薛宁的血脉,种子得以继续往前,小腿上的魔气立刻消散了。 那种子一路顺着她的腿往上,很快就钻到了心口处,秦江月这时突然出手,将它从其中抓了出来。 薛宁胸口衣襟渗血,不是她的血,是那种子的。 种子周身泛起绿光,在秦江月手中挣扎,秦江月思索片刻,松懈了护体罡风,任由对方刺破他的掌心。 眼前画面一转,断裂的古迹重新回到了以前恢弘巍峨的模样,虽遍布青苔和泥泞,不时滴下水来,却不减神迹神圣与威慑。 长圣曾败给天界数次,均得逃脱,最后是寻得古神遗迹,潜心修炼,再次归来,携座下七位护法,拿到了最终的胜利。 在从遗迹里出来时他就毁了那里,随着多年沧海桑田,遗迹已经面目全非,留下的残垣断壁依然险峻震撼。 天界多次搜寻古迹所在,试图寻找击退长圣之法,直到战败都没找到。 未曾想在几万年后,这里出现在仙府之内,得来全不费工夫。 薛宁始终紧闭眼眸,浑身冰凉,面无表情,恍若死去一般。 秦江月抱着她,感觉到遗迹内冰寒之气。 是剑意。 能修出剑意的剑修屈指可数,均在无争仙府。 这剑意熟悉极了。 秦江月回头,在遗迹透光的地方,看到了手中握剑,青袍素簪的修士。 是薛琮。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薛琮早就死了。 他墓中的尸骨秦江月亲自查看过, 不可能作假,所以眼前的绝对不是真正的薛琮。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42节 “江月?” 但他开口说话了,声线和姿态都是薛琮的模样。 “不, 不是江月。”他跳下高台, 握剑来到秦江月面前, 视线从他身上转向薛宁。 与看着他时冷静的目光不同, 看见薛宁,薛琮明显心神动荡。 “阿宁。” 他弯下腰来, 想触碰薛宁的脸,但手穿着她的脸而过。 他看看自己的手, 如梦初醒一般。 “差点忘了,这只是我的一半元神。” 秦江月将薛宁揽到身后,靠在安全的石壁上。 “元神是何意。” 他站起身,将薛宁挡得严严实实, 因为想起她大约不希望被对方观看和触碰。 薛琮见此,不得不再次凝视秦江月。 “你很像我的弟子,但又不是。”薛琮面目冷峻,身手不凡, 是十分优秀的修士。 若还有时间, 他不见得会低于慕不逾的成就。 若不是才华横溢,也不会得江暮晚和聂槃两人喜爱。 “如今外面是什么光景了?一定是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 元神从躯体分割出来后,记忆就只停留在分开的那一瞬。 秦江月已经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略微思索,就将外界这些年发生的事情简要地告诉了他。 他并未过多赘述自己的身份, 但薛琮也可以从秦江月陨落, 化剑仙尊成功渡劫归来这两件事的联系之中明白一切。 “……所以,你真的和阿宁在一起了。” 秦江月是薛琮最得意的弟子, 从小看到大,自然放心得很。 他不是没想过要阿宁和他在一起,可他也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个什么性子,怕是得不到秦江月的倾慕。 他是可以挟恩让秦江月勉强应下,但一来强扭的瓜不甜,最后说不定徒增一对怨侣,反而叫薛宁过得不快乐。二来,他不觉得微薄的师恩能让秦江月松口答应婚姻大事。 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薛琮教导秦江月时间并不算长,能教他的东西也不多,秦江月出生就是筑基,天赋异禀,进益之快,他作为曾经的师尊,最清楚他的一切都是靠着他自己。 他来此处前,刚将薛宁罚入思过崖,女儿吵着要他将秦江月叫回来继续给她做师兄,供她欺压,闹得人尽皆知,雪隐峰弟子都能听见她放肆地喊着要潮凝滚回来的话,他深知女儿性子不训,不吃点苦头不可能更改,便狠心将她关进了思过崖十层,足足七七四十九天。 也是这次关禁闭,彻底葬送了他们的父女感情。 当然,这之后的事情,作为半个元神,是不知细节的。 他如今看到薛宁还好好的,只知道她成功从里面出来了。 秦江月在原身被罚入思过崖的时候并不在宗门内,若在也不会容许这件事发生。 在他看来,事情并未严重到那个地步。 思过崖十层是秦白霄进去都脱几层皮出来的地方,更何况是薛宁这个天生体弱,修为勉强筑基的女子。 但毕竟那些处罚是对从前的薛师妹,不是如今的阿宁,眼前的也不是真正的薛琮,只是半个残破的元神,再如何追究不平,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能愿意照顾她,多谢。” 薛琮在为秦江月的“妥协”道谢,但秦江月根本不需要。 “婚约之初,确实是因你之死和师妹的索求。但之后不是。” 之后是心甘情愿,求之不得。 薛琮怔了怔,很快释然地笑了。 “如此,我便可以放心了。” 秦江月不愿他多看薛宁,薛琮隐约意识到不对劲,但时间紧迫,他坚持不了多久,还是得先说正事。 “此地乃古神遗迹,我指引阿宁来此,是为了让她毁掉一样东西,以绝后患。” 秦江月望过去,看到薛琮四处寻找什么,可他转了一圈都没找到。 目光不约而同地撞在一起,薛琮慢慢说:“我在此地发现了旧神的遗骨,还有他的神兽灵蛋。我将蛋带回给阿宁做了契约灵兽,你既是那样的身份,应该看出一切了。” 他朝秦江月微微一拜:“阿宁孤身一人,父母不在,无依无靠,只能靠自身力量,这灵兽乃旧神所有,定能庇护她逢凶化吉,还望仙尊护她保留,不被人掠夺。” 薛琮直来直去:“我未曾寻到旧神遗骨,当是仙尊已经取走。那便求仙尊将遗骨销毁,免得以后灵兽发觉旧主仍有留存,有了异心,不好好跟随阿宁。” “实不相瞒,当时我取了灵蛋,若非力量不济,不得不逃,定会铲草除根,不留把柄。” 此地危机重重,非同小可,薛琮那时都不是道君,来到这里,拿了神兽的灵蛋,自然会惊动天生魔和一些守护的妖魅,他能拖着半个元神带着躯体回去,已经是非常难得。 最后关头,金蝉脱壳,丢下半个元神,是他唯一的逃命之法。 那半个元神记挂着这里未曾了断的机缘,想要女儿以后可以解决问题,在涯底挣扎坚持了许久,不得不寄生在黑鸦的一颗种子上。 从前潇洒落拓的真君,要和最痛恨的、杀死他妻子的魔族共存,苟延残喘,在这地下度过这么多年,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薛琮自有一股傲气,嫉恶如仇,是个非黑即白的人。 他活着的时候,任何妖魔遇见他,都别想有什么好结果。 这样的人为了薛宁的一个机缘,宁愿投身魔的种子,艰难地挺过这么多年。 ……人性复杂,一个人是好是坏,从来无法用一件事来定论。 秦江月不想和他说那么多,只道:“此事不必挂念,我会处理。” “她的安危与我的性命挂钩,我在她在,我死,亦不会让她死。” 这个承诺重如千金。 但薛琮看得出来,这承诺不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是因为阿宁本身。 那个总是任性,他从小到大都不太看得懂的女儿,好像将仙尊收拾得服服帖帖。 很奇怪,他们还是师兄妹的时候,秦江月分明对薛宁毫无男女之情。 薛琮的元神开始变得黯淡,执念已消,这半个残破的元神自然也该消散了。 “如此甚好。” 薛琮行了个礼:“阿宁往后,劳仙尊费心。” 秦江月未曾言语。 “我此生憾事颇多。若无阿宁,或早随妻去。如今一切终有结局,也是时候道别。” 只可惜不能亲口与女儿说一声再见。 不能说就不能说吧,或许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让女儿对他诸多怨怼,所以秦江月甚至不想让他多看几眼薛宁。 薛琮微微偏头,眉头皱起,视线与秦江月对上,人一愣,明白过来——怕是从前长辈纠葛,他们都知道了。 知道了也好。 总要说清一切,才算是走得干干净净。 薛琮刚欲开口,秦江月先道:“为何来此处冒险。” 他本是无话可同薛琮讲了。 但想到薛宁或许希望知道这件事,才又问了出来。 薛琮无意隐瞒任何事,他直言:“因为放不下。” 秦江月微微蹙眉。 “放不下。不甘心。所以想去这世间所有地方寻找。” 放不下什么? 不甘心什么? 又找什么? 自然是江暮晚。 “能力有限,我无法真的处处都去,只能到自己力所能及之地试试。” 薛琮慢慢道:“这里是人界我能找到,最与魔界接近的地方。” 哪怕与魔族对战时,也无法进入真正的魔域——从前的天界。 他们只能在勉强称得上是魔界外围的地方驻扎。 在那里找遍了没能寻到蛛丝马迹,薛琮就想到了这里。 他始终放不下妻子的死,觉得上天不会如此对待他们。 他不甘心就这么失去她,所以上天入地也希望寻到找回她的可能。 倾天用障眼法给了他一具假的尸体,让他放弃希望,可他还是无法死心。 来崖底冒险,是他能走的最后一步,带着他全部的希望。 可他的希望斩断于此。 没有任何妻子的痕迹,那个总是会温柔看着他,喊他夫君,为他沐剑整冠的姑娘,是真的死了,再也看不见了。 这都怪他。 若非他伤了她的心,她不会想要离开,也就不会出事。 早知会是那个结果,也许他不会死不松口,他会放她离开,只要她安全。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在这里找到了旧神的灵兽,给女儿未来寻到了一个指望。 只剩下半个元神残躯的薛琮从这里出去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所以在后面需要选择时,更要牺牲自己帮秦江月争取时间离开。 他已经是个半死人,神魂被吞噬留在这里一半,寄生在不灭魔族的种子里,肮脏,卑贱,不堪。 这样的他根本不配活着。 如果不是为了薛宁,他真的坚持不到今日。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43节 “我能不能,再看她一眼?” 薛琮元神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阴森的古神遗迹里,他失神地凝望女儿靠坐的位置,可秦江月并未让开。 “……即便如此,她也不愿再让我见最后一面吗?” 薛琮不觉得自己和秦江月之间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很清楚他不允这件事是因为薛宁。 他面色衰败,风吹动他青色的衣袂,正打算放弃,就听秦江月开口。 “还有些事我不曾告知你,你知道之后,再想是否有资格见她最后一面。” 薛琮怔住,隐有不祥之感。 秦江月这次将江暮晚当年并未死去,与倾天生了什么纠葛,在谪仙岛又如何选择,说了什么话,选择了什么结局,都告诉了薛琮。 薛琮如遭雷击,元神颜色骤变,急切地冲过来。 “你说什么?不可能!不、不对,晚晚真的还活着?!太好了……不是……她死了……她还是死了……她被倾天逼迫!她竟那样艰难……是因为我,全都是因为我……” 他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元神几乎完全消散,如此动怆更是坚持不住多久,可他生生撑着不愿离开。 “不止如此。”秦江月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堪称冷酷道,“还有一件事更为要紧,对常人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可你大概不觉得是好事。” 薛琮已然疯魔,元神飘起,披头散发,毫无人状。 秦江月并不怜悯他的情状,一字一顿道:“你从前偏向大长老和府主之女,是否也有对大长老的愧疚?” 薛琮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几乎不敢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可那句话就这样闯入他的耳朵。 “慕妏根本不是他们的女儿,她是你的女儿。” “不!……” 薛琮尖唳嘶吼出声,这声音震动天地,整个崖底都冒起烟尘,仙府内都为之震颤。 聂槃所处位置距离很近,可以清晰听见这声响具体的音色,一时怔住了。 那是,薛师弟的声音吗? 是幻觉吗?? 聂槃正想着,一道阴寒之气袭来,她被杀意逼出本命剑抵挡,仍是受了极重的伤,一口血喷出来。 “师姐,你骗得我好苦!!!” 真的是薛琮! 这半个元神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来到了这里,找到聂槃,想杀了与她的“孽种”,可惜慕妏不在。 那就杀了聂槃! 可他到底不是活着的时候,半个元神根本杀不了现在的聂槃,聂槃根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到薛师弟元神忽然出现又消散,原以为是做梦,可身上的伤作不得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槃惊疑不定,又吐出一口血来。 而崖底,薛琮仅剩一丝力量的半个元神再无力去索命,若非秦江月替他守住最后的气息,方才聂槃本命剑那一击,已经将他驱散。 饶是如此,他也马上就要消失了。 秦江月淡淡地望着挣扎癫狂的薛琮,慢慢问:“现在,你还想见薛宁最后一面吗?” 薛琮浑身一震,痴缠的目光落在薛宁唯一暴露在外的一片一角上。 他看了很久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瞬间,在消失之前,声泪俱下,万念俱灰地说了留给她的话。 “阿宁,对不起……是爹不好,爹便该死在那日魔头的设计之下,也不该对不起你和你娘。” 话音落下,魂光暗淡消失,消失之前,薛琮因没能杀死“孽种”不甘地在石头上留下无数抓痕,甚至对秦江月哀求。 “替我杀了她!江月!求你替我杀了她们!” 秦江月没有任何回应。 薛琮绝望地消散了,带着无尽的不甘与痛苦。 古遗迹也恢复了衰败断裂的模样。 秦江月是神,除了对薛宁,其他感情堪称淡漠。 他等薛琮彻底消失,就转身查看薛宁的情况。 她并无生命危险,甚至有在进阶,应该是薛琮寄生的黑鸦种子带来的影响。 一直不曾醒来,是因为种子毕竟来自黑鸦,其中带着大魔气息,这魔气与她纯正的内力相左,秦江月在外无法替她梳理,涉及到要进阶,她看着像是昏迷,灵府内可不一定,若她有自己在想法子,他冒然动手,可能会和她的力量相碰,过犹不及,令她走火入魔。 秦江月决定观察片刻。 薛宁这会儿的确在自己想办法。 她也不算是昏迷,她是对外面有意识的。 薛琮元神出现,和秦江月说了什么,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甚至能跟随薛琮的叙述,看到他是如何冒着生命危险,走过一个个靠近魔的地方,试图寻找妻子的痕迹。 但最终都已失败告终。 来到崖底是他最后的希望,因为被种子钻过,薛宁几乎能与薛琮共同感知他那灭顶的绝望。 他必然是爱江暮晚的,也唯爱她一人,可造化弄人,爱又有什么用呢?有缘无份,缘也是孽缘。 薛宁一直试图醒过来,可直到薛琮发疯,求秦江月杀慕妏母女,再渐渐消失,她也睁不开眼,什么都说不了。 她意识到薛琮想引自己来解决厄神的遗骨,以免灵兽未来被抢,本是好意,可他寄生的黑鸦种子,即便这些年因他的半个元神而蜕变不少,依然残存着魔气。 魔气入体,让她难以解脱。 薛宁丹田滚烫,头昏脑涨,四肢麻痹。 她知道自己得快点想法子破解,不然魔气入心,会很难熬。 如此紧要的关头,换做以前,薛宁肯定会很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但她可能是真的成长了,此刻内心平静,有条不紊地在梳理自己手里的牌。 首先,平台可以使用,几只小龟无法作出回应,但技能亮着,就说明有转机。 剑骨花枝和其他法器是没办法在灵府内使用的,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薛宁盯住第四颗蛋。 这么长时间了,也没遇见可以让它孵化的机缘。 就真的非要一直等待吗? 她突然想试试主动一些,会是怎样的结果。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丝丝缕缕的魔气不断侵蚀薛宁血脉中的灵力, 但始终不能得进她的心脏。 她想到自己手上还戴着秦江月的玉扳指,应该是它在保护她的心脉。 很好,只要心脉不受魔气侵扰, 就不怕真的被魔化。 薛宁已经金丹, 进入金丹境的修士, 在丹田处可以看到自己修为凝丹的模样。 薛宁是木灵根, 初初进阶,金丹还很小, 圆圆一颗,周围闪着盈盈翠色。 看着就生机勃勃, 很有活力。 但这绿色被黑色纠缠着,有些快要支撑不住。 薛宁一开始都在与魔气抗争,分不出灵力来做别的,这会儿干脆放任魔气侵染, 灵力与魔气错开,去往别的地方。 看她居然连修士最重要的金丹都不管了,那魔气更是张牙舞爪,肆意妄为。 秦江月看到昏迷的薛宁身子震了一下, 嘴角沁出血来, 但眉头舒展,似并不困苦。 他拿出帕子,仔细地替她擦去嘴角的血, 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可以更舒服一点。 薛宁能感受到外面的秦江月做了什么, 他的平静感染了她, 让她更有信心。 她开启平台,利用灵力将一直没有动静的第四颗蛋拽出来, 直接置入丹田。 没有任何机缘的提示,也没有孵化,她这种举动着实有些太莽,可她灵力平稳,神府稳定,分明也不是鲁莽紧张的样子。 甫一有外物进入丹田,那魔气稍微停顿一下,在意识到进来的东西可能会与它们分食金丹后,一点点转向那颗灵蛋,想要先将竞争对手剿灭再继续吞噬。 这个过程很痛苦,薛宁身体剧烈挣扎起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手紧紧抓住秦江月的衣袖,不会为外物所累的法衣都被她抓得褶皱不堪。 她在做某件事。 秦江月无法判断具体是什么事,能做的就是给她兜底。 他将人靠在自己胸膛,双臂抬起,十指交叉,捏出一个复杂的指诀。 可以让人立地成仙的丹药是真的没有了,但上神的躯体还有这么一具。 神仙血肉与凡人不同,或者说,神躯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不世之宝。 诸神陨落时,就有上神躯体被魔族分食。 魔这种东西便是如此,只要可以变强,不拘什么法子,它们没有底线可言。 秦江月陨落时没留下躯体,不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指诀结束,他扬起手来,另一手化出匕首,毫不在意地在掌心划出很长的一个口子,金红色的神血不要钱似的倾斜而下,秦江月将薛宁放躺,将血滴在她唇上。 “喝下去。”他温声道,“能帮你净化体内魔气。” 之前提到过,薛宁虽然无法醒来,但她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听得见。 她本来双唇紧闭,闻言不自觉张开了嘴,人血是什么味道,还真是变态到不敢细想。 借她三个脑子也想象不出自己未来居然会喝人血。 但印象中血腥的恶心和呕意并未到来,秦江月的血是血腥味很淡很淡,更多的是一种檀似的香气,喝起来甜丝丝里,余味有些苦涩。 薛宁好像喝了很多,唇瓣和下巴都染上了血,胸前的衣襟都被血染成了金红色。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44节 周围开始有妖魅和天生魔靠近,这种东西是杀不完的,有长圣这个魔神在,它们就能不断滋生,不断外放,生灵涂炭。 神仙的血液和躯体香气比薛宁可美味多了,就连已经钻入她身体里的魔气也开始蠢蠢欲动地想要来一口。 就在这时,薛宁抓住机会,用全部力量强行打破一直没有动静的第四颗蛋。 成败在此一举。 小龟猛地从沉睡中醒来,发觉薛宁在做什么后,惊呼道:“阿宁,你疯了!老四还没……” 它话音未落,第四颗蛋蛋壳已碎,淡淡的红光从里面飘出来,看起来可不太妙。 失败了吗。 薛宁沉默着,没有任何反应,魔气还在她身体里流转,因蛋壳破裂,也试图钻进去将这里面的东西一并吞噬。 薛宁自然是要保护它的。 失败就失败了,无所谓,再想办法就是,人生就在不断地失败中进行的。 她也不灰心,毕竟老这么等着迟早会等出心病,不试试主动是不会死心的。 金丹周围的灵力开始与魔气争夺冒着红光的乌龟蛋,小龟刚才还咋呼,这会儿突然沉默下来。 薛宁顾不上它发现了什么,尽力把所有魔气从蛋壳里清除出来。 可是太多了,魔气长久不散,越积滋生越多,眼看就要超过她本身的纯正灵力。 便是在这个时候,那颗强行打开的蛋,迸发出刺目的红光。 薛宁喷出一口血来,身子剧烈颤抖之后归于死寂。 秦江月将她抱紧,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安抚她战栗的余韵。 体内,薛宁看到了不可思议地一幕。 红光看起来不是太妙的颜色,但这颜色却将黑色的魔气卡得死死的,甚至一点点将其转化成了红光。 一只红色的巨龟从蛋里爬出来,喊叫着:“终于出来了!可憋死我了!再不出来我就死在里面了!” 薛宁猛地睁开眼。 巨大的红龟带着它的蛋壳从她丹田穿出,薛宁疼得直吸气,但她因为这疼彻底醒了过来。 体内魔气被清除得干干净净,金丹非但没有受损,那被转化为红光的魔气,还成为力量钻进了她的金丹。 薛宁感觉自己进阶了,跨过了金丹初期。 她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看清身边,这一看,就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秦江月揽着她,在他们侧面,真是……好大一只龟啊!! “早在谪仙岛我就想出来了,那秘境虽不能携带灵兽进入,但我与阿宁神魂相通,你的进益我都能感受到。”红龟一动,地动山摇,“出来之后阿宁又和仙尊双修,那么多精纯仙阳,可真是太补了,我要是再不出生,就补死在里头啦!” ……好一个“补”字。 所以薛宁歪打正着,反而救了这个巨大儿。 红龟想扑倒薛宁身上,但低估了自己的大小,差点没把她和秦江月一起压在龟壳之下。 “站在原地,莫要靠近。” 秦江月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薛宁脸突然燥热起来。 精纯仙阳,太补了……听听,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薛宁将视线移到秦江月身上,你说世道不好吧,它也是有好处的,一醒来就看到这样一张来,顷刻间坠入爱河,身上的疼都顾不得了。 “你的伤。” 她还记得秦江月放血给自己,她身上现在干干净净,应该是他给她念诀清理了,但他掌心的伤口还没愈合,还在流血。 “怎么不止血。” 薛宁心疼地赶紧替他治愈伤口,金丹修士的木灵疗愈伤口温和舒适,秦江月的血很快止住,手心只留下一道极淡的疤痕。 “之前答应过你,以后我受伤,无论大小,都留给你来医治。” ……薛宁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他还真是将对她说过的每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疤痕很快就会消。” 秦江月仙体神躯,哪怕伤口很深,愈合疤痕也会很快消失。 他并不在意这点疤痕,听过就算,扶着薛宁起来,替她检查身体。 红龟庞然大物地蹲在一边,委屈地等着两人理一理它,可谁也没给它注意力。 它不得不展示自己的力量:“阿宁,仙尊,你们看,我能净化此地魔气!” 这句话成功引来了两人的目光,红龟很是得意,尽情展示着自己的能力。 薛宁也在平台的牌子上看到了四技能的名字,还真是:净化。 红光从红龟身上蔓延而出,崖底魔物在这光芒之下转换为红色,凝聚成一个光团,被红龟送到薛宁面前。 “阿宁快吃了,很补的!” 够了,你怎么什么都吃啊!已经没办法直视“补”这个字了! 不过薛宁想到自己身体里的魔气被净化后确实吸收良好,可以提升进阶,所以打算按照红龟说得吃下去,谁知刚动作,就被秦江月拦住。 “怎么了?” 她仰头看他,秦江月个子那么高,在红龟衬托下也显得十分渺小。 但他的气场不会让他弱势分毫,红龟对上他冷淡审慎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地退了几步。 又是地动山摇,尘土飞扬。 “有什么问题吗,仙尊?”红龟咽了咽口水问。 秦江月信手抓住那团红龟给薛宁的净化力量,直接将其塞进了红龟体内,这导致它更大了。 红龟撑到般打了个嗝。 “从前它跟着厄神,并无这样多的能力。”秦江月中肯地说,“它能吞噬修炼净化下来的魔气,但你不行。你是人修不是神兽,吸收过多会成负累,或许还会要你的命。” 薛宁还没对这话表示什么,红龟就哇哇大哭起来。 “什么?我真蠢!我真是太蠢了!居然差点害了阿宁!” 要不是秦江月在这里,出于对小龟的信任,薛宁真的会吞下刚才的红团。 “都怪我粗心大意,还请仙尊责罚!” 红龟自责地开始以头抢地,整个崖底都被它撞得快要塌陷了。 最后让它冷静下来的不是薛宁,也不是秦江月,而是原皮肤的小龟。 “白长那么大个儿,果然还是没有我贴心,呵!”小龟冒出来,踩在红□□上,恶狠狠道,“滚回蛋里去,把自己缩小点,憨货!” 从在薛宁体内红龟诞生,小龟就一直缄默不语,此刻出来,仿佛是想通了什么。 薛宁眼见红龟被小龟赶回去,眼前没了庞然大物,只有原皮肤安安稳稳地趴在那。 一人一龟对视,小龟别开头,它是绝对不会承认,方才它因为红龟的体型硕大,能力优秀而嫉妒得emo了! 绝对不会! “该回去了。” 秦江月在一旁提醒,薛宁注意到时间很长了,朝小龟抬起手,它跳上来钻进她的袖子,两人结伴离开。 这一趟说有些危机,也没什么太大危机。 解决了薛琮留下的疑虑,也开了久久未能出现的四技能。 现在只剩下三颗蛋没消息了,薛宁觉得这三颗蛋都可以试试主动打破。 但要找个合适的时机。 跳上秦江月的背,离开之前,薛宁最后看了一眼崖底。 “走吧。” 前尘了了,今后就得往前看。 “说起来,你去凡界查看魔气,情况如何?” 若非此事,也不会给慕不逾进结界找她疯言疯语的机会。 秦江月的回答,让薛宁有些意外也不是很意外。 “是魔界的前行官。长圣在疗伤,底下护法想从凡界寻突破口,打修界个出其不意,被江湛得知,利用烽烟台令我看到了对方的魔气。” 江湛。 “江湛成了新的人皇。前任人皇只一个孩子,那孩子天残又年幼,不能继承皇位,权衡之下,江湛被推了上去。” 秦江月语气平稳,说起这些事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叫人猜不透他对这件事是什么看法。 “我离开前,他来见我,送了这个。” 薛宁低头去看,两人已经回到悬崖上,比起崖底的阴森恐怖,悬崖上还是明朗清静的。 秦江月给她的是一封邀请函,邀请函上是浓郁的人皇紫气。 从江湛在混乱中救下人皇之子,薛宁心中就有预料,人界未来的皇位恐怕是要落在他身上了。 那时他身上的帝王紫气,稍微有点修为的修士都看得出来。 薛宁将邀请函拆开,看了看内容道:“他请我们三个月后,去参加他的登基大典。” 国不可一日无君,神仙都在世外,庇护他们的安危却不管俗物,所以人皇是很有必要存在的。 江湛成了人皇,三月后正式举办登基大典,借秦江月至凡界的机会,请他们过去参加。 其实他不说,这样的事,修界也要派出代表,但最多就是慕不逾去了,这已经是极高规格的待遇,可江湛邀请的是薛宁。 他是江家唯一的血脉了。 想到江暮晚,薛宁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定夺。 “这三月先好好修炼上课,三月后,我带你去参加他的登基大典。”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45节 江湛邀请薛宁需要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秦江月不是会为谁撑腰的人,但薛宁想去,他一定会陪伴左右。 江湛聪明就聪明在,这封邀请函未曾僭越地提到仙尊,只说请薛宁这个祖辈。 虽然已经上来了,可以从秦江月身上下来自己走,但薛宁还在扒在他背上。 忆起他拿血喂自己,还有他诸多细心体贴的好,薛宁凑到他耳边亲了一下。 “爱你。”她甜蜜又酸涩地说。 不过这些甜蜜,在几日之后就只剩下酸涩了。 他们开始上课了。 从谪仙岛出来的前十名都可以跟随秦江月修习。 起初薛宁不觉得这有什么,老师是秦江月,她就很稳定,一派淡然,完全不像其他人那么紧张。 可真的开始上课她就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美了。 秦江月上课前是她的夫君,上课之后那就是完完全全的师尊。 都不说是待她一视同仁,反而每个问题都要挑她起来回答,仿佛这里只有她一个学生,搞得她想偷个懒都不行。 她为此痛苦不堪,精神疲惫,但偏还有人觉得这是什么优待,十分不满。 这人是慕妏。 “仙尊。” 慕不逾与聂槃解婚契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修界,连人界都略有耳闻。 慕妏这个骄矜的大小姐,近日过得真是水深火热,烦不胜烦。 原以为来到水上仙阁随仙尊修习可以清净一些,可看到薛宁,她就比之前每一天都要压抑。 “仙尊为何只问薛宁不问我们?我们便不是仙尊的弟子了吗?” 她语气尖锐,但底气不足,显然是畏惧秦江月,又非要出来挑刺儿。 身旁的温颜有些忧虑地皱起眉,江太阴见她担心又不方便开口,便自己来了。 “慕师妹说得在理,仙尊也可考校一下我等,若独在意薛师妹一人,那我们来这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做惯了鲜花的人自然不想当绿叶,哪怕这是在化剑仙尊身边当别人的绿叶。 秦江月没说话,只淡淡看着慕妏,慕妏很快承受不住这视线,挺直的脊背弯下来,视线低垂,满头大汗,死死咬着唇瓣。 她余光瞥向薛宁,发觉薛宁也在看她。 她看她的眼神很怪,冷漠里有些讽刺,叫她浑身不舒服。 慕妏皱眉,逃避似的转开了头。 薛宁也缓缓别开视线。 ……慕妏,原身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一直很讨厌她,现在似乎更讨厌了。 为什么呢? 什么都不知道,就随意向别人宣泄怒火的人,真是讨厌啊。 她又知不知道,她的亲生父亲,最后半个元神消散之前,也在拼尽全力要杀了她呢?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慕妏确实一直在心里记恨薛宁。 或者说不是记恨, 而是“嫉恨”。 自从她跟着大师兄搬去后山开始,就好像转运了一样,不但成了化剑仙尊的道侣, 还比她先一步金丹。 她尚且还是筑基大圆满, 但薛宁却是实实在在的金丹真君了, 名号上和元婴都是平起平坐的。 此刻这里坐着的人里面, 只有她一个还是筑基。 就连为她说话的江太阴也是金丹了。 慕妏一向骄傲,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落差。 更不要说, 母亲那时和父亲说话,提到过是因薛宁才导致解除婚契。 虽说后面解释开了, 不是她想得那样,但父亲替薛宁辩解的样子,听到薛宁才有些反应的模样,让她没办法彻底解开心结。 她当然也不会做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母亲怎样交代她的,她都记得清楚,不会乱来。 可要她完全当没发生过也很难。 尤其是看着仙尊明目张胆地区别对待。 秦白霄和薛宁是坐在一起的, 两人在第一排, 她和温师姐在第三排,前面还隔着蓬莱的张止和合欢宗的银心。 从前什么名不见经传的人,如今也配坐在她前面! 师姐若不是为了陪她, 理应把薛宁换下来,和白霄师兄坐在一起! 白霄师兄也是, 他不是喜欢师姐吗?怎么师姐坐在后面, 他不跟过来坐在他们前后,反而和薛宁坐在一起? 薛宁那样看她, 他居然也没有任何反应。 慕妏越想越委屈,温颜拽了抓她的衣袖,正要起身替她解围,坐在她前面的银心就开口了。 江太阴愿意替慕妏说话,自然也有人愿意替薛宁说话。 “慕大小姐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等是来向仙尊请教修习的,仙尊是施恩于我等,自然是仙尊想要问谁便问谁。你若有什么不懂,直接问的话仙尊应该也不吝赐教,又何必出言挑衅,将好好的一件事搞得人人自危呢。” 慕大小姐这个称呼换在以前,慕妏是十分领受。 可现在只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确实还是父亲的女儿没错,可自从解除婚契,父亲再没见过她一面,她几次去求见,父亲都以公务繁忙为由让她走了,还命座下弟子警告她今时不同往日,万事收敛一些。 今时不同往日…… 她已经不知听过想过多少遍这几个字了。 慕妏眼睛发红,紧握着拳道:“既允诺了要带我们一起修习,就不该厚此薄彼,若不能做到一视同仁,干脆直接发下玉简来,让我们各修各的,何必惺惺作态地加以指点!最后不过是只指点自己想指点的人罢了!” 此话一出,连江太阴都皱起了眉,秦白霄也面色难看。 温颜马上站起来:“阿妏,别说了。” 她朝秦江月深深一拜:“仙尊在上,阿妏年纪小,行事冲动,还请仙尊莫要怪罪她。” “年纪小就是胡言乱语的理由了?”张止都听不下去了,“她不想听仙尊教习,自己拿了玉简典籍去学便是,可别带着我们一起,我们还是要听的。仙尊教导的秘法何其珍贵,说得也通俗易懂,深入浅出,哪怕不提问我们也都听得明白,知道要点是什么。” 张止嫌恶地避开慕妏:“仙尊要提问薛宁,提问了什么,我们听了也就更知道该重点记得什么,何须每个人都问过来?自己心有杂念,不要累及他人。” 后面几个弟子也都附和张止的话,本来提问这件事就不算是什么特别好的事吧,万一答不出来,岂不是要在仙尊面前丢脸,显得自己蠢笨? 由薛宁答了,还答得那样好,他们是敬佩且受教的,可从来没有什么“厚此薄彼”、“惺惺作态”的想法。 他们没说!他们不敢! 慕妏瞪着张止,张口就是:“你是什么身份,也配……” 习以为常的话到这里说不下去了。 温颜不断给她使眼色,使劲拽她的衣袖,叫她没办法说下去。 慕妏望着张止讽刺的眼神,不禁悲从中来。 她心灰意冷,准备委曲求全坐下来继续听,可身子怎么都动不了。 她突然意识到,坐在高台之上的,不是温文尔雅的大师兄了。 那是化剑清妙仙尊,哪怕他下了神坛,有了儿女私情,也不完全是从前的潮凝真君。 自然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迁就她的任性,接受她无理地指责。 慕妏浑身战栗,她站起来时不是不怕,但不平衡占据了上风,也私心窃喜自己跟秦江月多年一起修炼,算有些亲厚,说了应该也不会有事。 可现在她意识到自己想太多了。 “不是要各修各的?” 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秦江月放下了手中卷籍,罡风一托就送到了慕妏面前。 慕妏没有伸手去接,她知道那代表什么,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了她。 “大师兄……”她还试图套从前的关系,缓解目前的局势,但失败了。 “本尊确实无法做到一视同仁。” 秦江月承认地平静坦然,叫坐在第一排的薛宁愣住了。 “愿意听的自可留下听,心有积怨的,也可以像她一样拿了卷籍去自学。” ……也可像她一样的意思,就是现在还可以不一样。 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把屁股定死在了座位上。 温颜站在慕妏身边,艰难地看了她一会,也抿着嘴唇坐下了。 慕妏通体生寒,唯一一个总是为她好的人也要放开她了吗? 她哀求地望向温颜,温颜为难片刻,几乎就要站出来,银心就坐在前面,使劲一按,把她按了回去。 “你自作孽就自讨苦吃去,非要拉着她和你一起受罪是为什么?”银心气不过,“你当这是什么好事吗?是好事你就不会哭了!何必还非要她陪你一起!她拿你当好姐妹,你又到底拿她当什么!?” 这个问题直接让慕妏往后退了两步。 她看着在场众人的眼神,大家似乎都有些受不了她。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从前哪怕他们不满,也不会当她的面表现出来,都是因为……都是因为父亲和母亲解除婚契了吗? 可父亲还是她的父亲,母亲也还是她的母亲啊!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46节 面前漂浮着的卷籍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慕妏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望向秦江月,他看都没看她一眼,言出法随:“出去。” 慕妏不受控制地退后远走,地上的卷籍都没来得及捡起来。 温颜弯腰捡起,追了几步塞进她手中,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十个人,现在只剩下九个。 慕妏看着紧闭的殿门,她发难薛宁,可到了最后,是薛宁没有开口说她一个字。 她没反驳,也没替自己辩解什么,甚至除了最开始看她一眼外,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彻底的漠视,叫她比被反驳还要不平和难受。 更难受的是被秦江月从殿内赶出来。 若这件事被外面的人知道,她更要在风口浪尖之上! 慕妏从来没丢过这样的人,她拼命地想要回去,可殿门紧闭,怎么都打不开。 她从慌乱中冷静下来,直到这件事非得去找母亲才行了。 聂槃见到她,听她哭诉之后,放下手中公务,静静看了她许久。 慕妏被母亲看得浑身不舒服,哭着说:“现在连母亲也要责备我吗?” 聂槃摇了摇头,慢慢说:“我不是要责备你,我只是有点怪自己。” 慕妏愣住。 “我自问不曾溺爱于你,你父亲也很严厉,怎么就令你如此急躁,不知天高地厚。”聂槃像是陷入了回忆,“或许你也需要时间成长。娘年轻的时候,也曾像你一样。” 现在她扛过来了,成长了,可女儿还不行。 她的现在是不是就是她的当初? 所以那时候师弟才不喜欢她,百般拒绝疏远。 若非后面…… 说来,她似乎还要感谢那倾天大魔的设计,否则连这个孩子都不会有。 可这个孩子像她多过像薛琮。 眉眼之间也不见什么薛琮的痕迹。 师弟…… 那日她肯定是见到了师弟的残魂,他已经死了那么多年,怎么还会有元神残魂? 他的元神突至,竟是为了杀她。 聂槃通体生寒。 “娘?”慕妏察觉母亲情绪不对,有些不安地唤了一声。 聂槃淡淡道:“仙尊一言九鼎,不让你去,你就自学吧。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虽然我也不一定能为你解答清楚,但聊胜于无。” 她走到女儿身边:“阿妏,大战在即,你该少想一些尘缘之事,多加修炼,有些东西,是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去争取的。” 慕妏如遭雷击,看着母亲平静下来的神情,久久不能言语。 聂槃走到窗前,望着薛琮与妻子墓穴所在的山崖方向,在心底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 有些东西,是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去争取的。 而这个活下来的人是她。 水上仙阁,课程暂时告一段落,大家从殿内出来,只有薛宁和秦江月没动。 薛宁根本没将慕妏的插曲放在心上,她有点疑惑,等人都走了,才去问秦江月。 “我今日听你讲道,有点不明之处。”她摊开掌心,给下了高台在她身边落座的秦江月看,“你说我与秦白霄对局,谁胜算更大?” 秦江月看着她的手,公正道:“白霄。” “是了,可我之前与他交手几次,虽也有他拘着的可能,但我总有种感觉,我能胜他。” 她摘下手上的玉扳指交给他:“还有这个也该还你了,我现在没事儿了。” 秦江月没接,薛宁就执起他的手,仔仔细细给他戴好。 “师尊也不能太毫无保留,你若不好了,我也不会好的。”薛宁念叨着,“你要保护好自己。” 秦江月:“别叫师尊。” 薛宁抬眼眨巴了一下:“为何不能叫?你教习我们一场,我们都算得上你的弟子,叫师尊没问题。” “其他人可以,你不行。”秦江月坚持,“不能叫师尊。” 薛宁顿了顿,拖长音调:“哦……我明白了。” 她突然凑近,在他额头剑印上亲了一下。 “叫师尊就不能做这个了,对吗?”薛宁小声道,“我懂的,师徒不伦,天理不容嘛……” 话是这么说,可她扑进秦江月怀里,又喊:“师尊可对我的疑惑有什么见解?” 秦江月尽量忽略师尊带来的不适和禁忌感,认真思忖道:“猜测不尽详实,改日你们真正交手打一次,便知究竟如何。” 胜负分出,若真赢了,身为一个木灵根法修,打赢唯一可以跨级对战的剑修,就真得好好考虑一下,是秦白霄太废了,还是薛宁身上有些其他机缘。 这件事也不着急,等学完了手中秘法再说也不迟。 薛宁点点头:“那还得劳烦师尊安排他与我对战,且要他别留手,认真打。” 秦江月真的听不下去了。 克制的理智与亲近的本能在他心中激烈交锋。 “我会安排。”他喉结上下一动,注视着她问,“‘师尊’也是情趣吗。” 有了师兄这个情趣称呼在,师尊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薛宁噗嗤一声笑了。 她好好打量了一下今日的秦江月。 因是教授课业,他今日打扮甚是素淡。 木簪墨发,银衣黑袍,通体无任何锦绣,简单素净到了极致。 相较于完全做潮凝真君的时候,现在的他气质更接近冰冷,是秩序井然的。 他抚上她脸颊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大粗狂,也不秀气如女子。 “我还以为师尊不会明白呢。”薛宁故意贴近他,看看周围,“师尊要在这里亲我吗?” “师尊在这学堂中明明白白地向我维护我,也能在这学堂之中与我有肌肤之亲吗?” 一句一个师尊,唤得秦江月额头青筋直跳。 他蹙眉往下来,眉眼凛冽,盛丽光耀,压抑冷肃的眼神能看穿一切,令世间一切的污秽无所遁形,却不能叫怀中肆无忌惮的薛宁安分一点儿。 “师尊不敢,我却敢。” 薛宁这话说得含糊,因为她已经咬住了大美人的唇,像是要剥开他清冷的冰壳,用自己炙热的火焰将他引燃。 可惜最后还是没有在这里得逞。 回了卧房,复习今日课业的时辰也被剥夺,她忧虑明日的考校,催他快些,秦江月干脆就一边行事,一边帮她复习。 一个一个问题丢下来,薛宁回答得断断续续,言不由衷,脑子混乱,简直…… 简直比师尊这个称呼更像是某种情趣。 薛宁:“……”输了,完全输了。 次日课上,薛宁照例被秦江月提问,每次提问,美人垂目凝着她,都能让她回想起昨天是如何在床榻上被迫回答他的问题,如何控制不住声调。 她面红耳赤地答题,秦江月微微颔首,称赞道:“难为你都记住了。” ……真是够了。 薛宁匆忙落座,呼吸有些急促,旁边的秦白霄有些不解地看过来:“你不舒服?” 后座的银心也是颇为担心:“怎么脸这样红?可是修炼哪里出了岔子?你与仙尊一起,该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啊。” ……那是!怎么会出岔子呢!她好得很! 薛宁使劲揉了揉脸,再去看台上的秦江月,他手握卷籍,从她这个角度,能看到他清淡扫来的视线。 她绝对看见他笑了!虽然稍纵即逝,但她看见了! 可恶! 下了课薛宁就跑出去了,羞愧的。 秦白霄有些地方没听懂,拿了卷籍去问秦江月,秦江月便也没立刻来追。 这里很安全,她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奈何薛宁出来没多远,就遇见了不想遇见的人。 她转身就要走,慕不逾不得不横身挡在她面前,她还要闪开,慕不逾无法,只得抓住她的手腕。 “别走。” 他有话和她说,可薛宁一点都不愿意听,目光极其冷漠。 慕不逾眉头皱起,抿唇道:“我是来为阿妏道歉。昨日的事我已知晓,她冒犯了你,对不住。” 薛宁听了,只觉这歉意目的明确:“你不会是想让我跟仙尊主动提起,叫你……” “你女儿”这三个字到底是没说出来,最后只道:“叫她回来上课吧?” 慕不逾并未言语,薛宁使劲甩开手,他手中一空,苍白的脸上有些难掩的眷恋。 慕妏昨日求母亲不成,今日就想来求父亲,让父亲想办法送自己回仙阁上课。 她被赶出仙阁的消息还未传出去,还有机会争取。 她已经做好了丢脸的准备,别人再如何笑话都没关系,被九个人看笑话,总比被整个修界看笑话强。 她去法阁寻父亲,听闻父亲离开,似乎是往仙阁这边来了,心里不免高兴。 父亲一定是为了她才来这里!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47节 就知道父亲不会不管她。 哪知走到去仙阁的半路,竟会遇见叫她如何都想不到的一幕。 父亲竟然抓住了薛宁的手腕,松开时,那眉宇间的感情,便是她也不难看得出来。 更不要说,慕不逾之后的话,更是与帮她求情毫无半点关系。 “只是道歉。”慕不逾说,“无意叫你为难,只是因她的话,向你道歉。” 薛宁很不在意这些,反正就算是要她帮忙她也不会答应,和慕不逾更是无话可说,话都没听完就转身走了。 慕不逾没再挽留,道歉的话说完,这个理由就用光了,不能再继续和她接触。 他盯着握过薛宁的手腕,太过专注于她,都没发现慕妏就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 慕妏不敢置信地捂住唇瓣,转身想走,脚步声终于被慕不逾察觉,前路立刻被挡。 “跑什么?”慕不逾瞬身而至,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不带一丝感情地问,“看见什么了,让你想逃跑?”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慕妏从来没见过父亲这个样子。 冷漠凉薄, 看着自己的神情仿佛看着陌生人。 父亲从前也严苛,可不会像现在这样让她恐惧。 想到父亲与薛宁的亲近,不甘和愤怒又驱散了这恐惧。 “父亲觉得呢?您觉得我为何要跑?”慕妏眼睛发红, 气得浑身颤抖, “你还说你不是为了薛宁才和母亲分开!冠冕堂皇地解释那么多, 最后还不是变了心!” 慕妏真的无法接受, 这件事本身让她难以置信,父亲变心的对象是薛宁, 更让她崩溃无比。 “父亲怎可如此!”慕妏哭着指责,“母亲与你相伴多年, 从师兄妹修至仙府长老和府主,这样长久的岁月竟然比不过与薛宁寥寥无几的接触吗!?父亲从前分明很讨厌薛宁的!” 慕妏大声道:“父亲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薛宁是谁!她是你师弟的女儿!是你的晚辈,你的师侄!” 相较于慕妏的歇斯底里, 慕不逾显得非常平静。 他早就接受了一切。 哪怕是被人这样劈头盖脸地辱骂指责,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他甚至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那又如何呢?” 这么一个反问,直接将慕妏问傻了。 “你是最没资格质问我这些的,阿妏。” 慕不逾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衫, 从容不迫地在周围布下结界, 免得其他人听到这里的情况。 “你母亲与我相伴多年——这话就已经很不对。若我和师妹那种算是相伴,那我岂不是和其他长老,其他弟子, 也相伴了多年。” 慕妏愣在原地,被迫想起父亲确实与母亲不亲近, 哪怕两人是道侣也不住在一处, 逢年过节或有重大事情,才聚在一起片刻。 她惊觉自己好像从未见过父母一处过夜。 巨大的不安席卷了她, 慕妏看到慕不逾冷淡的眼神,掉头想跑,慕不逾这次没有阻拦。 “我是变了心。但和你母亲分开也确实不是因为这个。我对你们母女仁至义尽,问心无愧。有些话不适合我来告诉你,你可以回去问你母亲,她会告诉你的。” 你母亲。 仁至义尽,问心无愧。 慕妏浑身一抖,使劲捂住耳朵:“别说了!不要说了!” 她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千万不能继续听下去。 慕不逾淡淡地望着她的背影:“别去招惹薛宁,你还能继续当仙府的大小姐,做我的女儿。若你再招惹她,便不是我会将你如何了。” 慕妏激灵一下,听见父亲说:“我怕的是,仙尊会杀了你。” 杀。 这个字让慕妏不可思议地转过了头。 “杀、我?” 她做了什么罪至去死的事情吗? 慕不逾眼神复杂:“阿妏,你的性子实在差劲,从前有我在,尚能护你呼风唤雨。但今日天下至尊,早就换了人做。” 慕妏白了脸。 “你的生死,如今掌握在仙尊手里,或者说,只在薛宁的一言之下。” “……什么意思?”慕妏嘴唇颤抖,“我的生死掌握在我自己手中!为何会在仙尊那里?更不会被薛宁一言定之!我不过是说了些放肆的话,罚我去思过崖不就行了,怎会涉及到生死!” 意识到问题严重性,慕妏也冷静下来,想多问几句,但慕不逾已经言尽于此。 他很快离开,慕妏追问也无用。 她没办法,只能按父亲说得那样去找母亲。 可母亲的情况也不太对。 “……母亲?” 她踏进殿内,这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以前母亲殿里也很安静,可从不会像现在这么压抑。 不对。 慕妏加快脚步,刚一进内殿,就看见母亲嘴角染血倒在蒲团上。 “娘!” 她跑过去把母亲抱起来,紧张地替她查看情况,发现她经脉逆行,是走火入魔之相! “怎么会!” 慕妏六神无主,赶忙给父亲发信符,这个时候仙府之中除了父亲,她真不知道该找谁。 但信符发到一半,被醒过来的聂槃按住了。 “娘?”慕妏嗓子干哑,“你,你这是怎么了?” 她没敢直接提走火入魔四个字。 聂槃按了按额角,借着慕妏的支撑站起来,坐到不远处的椅子上,盯着虚空看了许久,才慢慢道:“无碍,修炼出岔子罢了,不要打扰你父亲,徒增烦乱。” “哪里会无碍,分明……” 分明情况严重到她这个筑基圆满都能看得出来! “别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阿妏,娘会好起来的。” 慕妏咬住唇瓣没有言语。 聂槃望着她,眼神疲倦而严肃,慕妏坚持半晌,到底还是妥协了。 “来找我作何?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慕妏心一慌,赶紧把今日父亲对自己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抓着聂槃的手紧张道:“娘,爹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吓唬我的,为了叫我听话才那么说对不对?我为何没资格质疑他对你的不忠?我是你们的女儿!这天下没人比我更有资格!仙尊又为何要杀我?仙尊虽不是大师兄了,可到底与我从前有些情分,怎会因为我说了几句冒犯的话就想要杀我!薛宁对他的影响就那么大吗?!” 聂槃呆住,慕不逾的话与其说是给慕妏听,不如说是给她听。 他在借着女儿提醒她。 几日前师弟的元神欲杀她的画面再次浮现,聂槃脸色难看至极。 “娘不会让你有事的。”她抓紧了慕妏的手,喃喃道,“娘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她这个反应,慕妏再迟钝也看得出这里面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这秘密关乎到他们一家三口的亲缘关系,也关系到她的生死。 可她再问什么,母亲都不肯说了。 水上仙阁,薛宁回来之后换了身衣裳,才觉得去了晦气。 秦江月就在殿门外等她,仙阁后面有棵极高的树,之前镜湖还在的时候就在,树上藤蔓环绕,密密麻麻,一直安安分分,没有任何逾越,可这些藤蔓安分,它的主人却不够安分。 不安分的人理应受到惩罚。 秦江月银衣黑袍,右手抬起,淡淡的银光落在藤蔓之上,一点点朝上延伸,直到将它们全部覆盖。 其实这些藤蔓存在的本身也是一种不安分。 真的安分,就会在这里属于他之后,将一切都抽离出去。 薛宁到这里时,正看到秦江月张开的右手倏地握住,树上藤蔓瞬间崩裂,化为光粉。 不止这里,仙府其他各处藤蔓均以此为结局,消散得惨烈而快速。 无争法阁内,慕不逾捂着胸口凸出一口血,心中并不惊讶,嘴角甚至有丝丝笑意。 他想,如果不是大战在即,少了一位道君于战力和苍生不利,秦江月一定会杀了他。 他早就不是什么温柔客气的潮凝真君了。 …… 好凶。 我喜欢。 这是薛宁看到秦江月举动之后的评价。 美人漫不经心地凶起来,真是别有一番风韵。 秦江月看到薛宁来,其实有一瞬缩了缩手指。 触及她并无其他异色的眼神,才心安理得地处置完了藤蔓,好整以暇地收了手。 “他的手确实伸得太长了一些。” 薛宁对慕不逾漫山遍野的藤蔓做出了客观的评价。 “以前就算了,他是仙府的首座,也算是为了保护仙府的安危,存了就存了。但你都住在这里了,居然还在树上安排,真是过分。”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48节 老来恶心她也很过分。 秦江月看了她一会,说得却是和慕不逾无关的话题。 “你打算如何处置慕妏。” 薛宁怔了怔:“你不是已经处置了她?” 秦江月没说话,薛宁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哦。”她其实一直记得,那日在崖底,她无法睁开眼睛,也表达不了什么时,听见薛琮临死之前,一再哀求秦江月杀了慕妏。 慕妏的存在对薛琮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薛宁也想过这个问题,但至今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谈不上‘处置’。”她走到秦江月身边,将大美人的手臂拉过来抱在怀中,没骨头一般依在他身上道,“若她还未出生,那肯定是别出生得好,生出来别人痛苦,她自己也不好受。但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她都长那么大了,还要怎么处置?没办法处置的。” 薛宁仰起头:“……她也没办法选择自己是不是要出生。怎么说呢……我很难界定她,生与死也不该是我来为她定性,该是她自己。” 秦江月换了个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你有想法了。” 之前确实没有确切答案,但秦江月问起来,她这么一说,思路也开阔了。 “很简单。”薛宁搂着他的脖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别再来惹我,再来惹我,我便要把一切算清楚。 “她凭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呢?太舒服了吧?若再来找我麻烦,那她便该知道一切,其他人也该知道一切。” “这件事若人尽皆知,对你或有影响。” 秦江月的说法是很客观的,薛宁是薛琮的女儿,慕妏其实也是薛琮的女儿,她该叫薛妏。 若此中纠葛公开,固然慕妏会处在风口浪尖,薛宁和父亲,还有江暮晚身为其中的重要角色,也会成为人们口中谈资。 薛宁神色冷淡下来:“所以她最好别再闹了。” 希望是如此的,可现实总是不尽如意。 以慕妏的性格,可以料见她未来仍会躁动。 但这次出事的不是慕妏,是大长老。 薛琮的墓被毁了,动静很大,薛宁有感觉之前,秦江月已经从床榻上起来,站起身时衣衫已经完好。 修仙真好,一键穿衣。 薛宁迷迷糊糊地在心里吐槽了一句,问他:“怎么了?” “外面有些异动,你继续睡,我去看看。” 薛宁朝窗外看,见到薛琮墓穴所在的那座偏峰上红光刺目,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除了红龟的红光,其他红光或多或少都和魔有关。 她瞬间清醒,顾不上身上酸疼,穿上衣服道:“我哪里还能睡得着,一起去。” 秦江月伸手握住她,带她过去一探究竟。 出了这么大动静,仙府已经许多人到了这里。 附近的值夜弟子是最先到的,今日恰好还是秦白霄值夜。 他脸色铁青,身边还站着慕不逾和其他几位长老。 谪仙岛秘境结束后,其他仙宗首座暂未离开仙府,听到动静也都来帮忙,生怕是魔族进犯。 这里也确实充斥着魔气,却不是真的魔在这里,而是聂槃。 她完全走火入魔,眼眸赤红,手中握剑,将江暮晚和薛琮墓碑劈坏,剖开了他们的坟墓,手中整抓着薛琮的遗骨——一截肋骨。 温颜最先发现师尊不对劲,追随师尊一路来这里,阻拦不及,在一旁焦急不已。 慕妏害怕地看着周围人越聚越多,她几乎不敢想象一会儿会发生什么。 “放手。” 慕不逾是最先动作的,他受了伤,却并不在意,要将聂槃手中遗骨夺过来。 聂槃挥剑击退慕不逾,眼中红光更胜。 “聂槃,你清醒一点,现在放下薛师弟的遗骨随我回去,我来为你静心驱魔,还来得及。” 修士最怕的就是心魔,聂槃心魔已然发作,想要回到从前的状态是痴人说梦。 但慕不逾法力高强,这个时候跟他回去,确实也有可能洗脱心魔回归正常,至于倒退的修为,再重新修炼就是了。 慕妏听了父亲的话也赶紧道:“娘,你快放手跟爹回去啊!” 万佛法寺和冲虚道宗的首座都来了,再这么僵持下去,等他们动了手,母亲的结果恐怕不会太好。 她上前想抢走母亲手中的遗骨,被聂槃无差别击退,要不是温颜接住她,她肋骨都要断几根。 慕妏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娘?” 聂槃好像因此转醒了一点,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周围的人,却还是不肯放开手中的遗骨。 秦江月带着薛宁落地,看到她的举动,广袖一挥,轻松地将她手中遗骨夺了过来。 掌心空了,聂槃眼眸红光更胜,居然不知死活地和秦江月动起手来。 秦江月都不需要动,慕不逾已经挡在前面阻拦聂槃。 这是怕秦江月反手直接杀了聂槃。 聂槃若不入魔,秦江月自然不会这个紧要关头要她的命,但她走火入魔了,那就难说了。 “师妹!”慕不逾面色冷肃,“够了!” 他警告着,可聂槃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赤色的双眸定在秦江月手中的一截肋骨上,近乎癫狂地喊道:“薛琮!你要杀我就来杀!你在哪里!你躲在何处!你回来杀我啊!”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这一声喊, 让在场众人的目光瞬间转到了薛宁身上。 她是这里唯一姓薛的人,聂槃口中喊着那个人的亲生女儿。 薛宁神色平静,听见大长老嘴里喊她父亲名字, 仿佛她父亲还活着, 甚至还来刺杀过大长老, 她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 她静静看着大长老, 对方入了魔的双眼也渐渐转到她身上。 慕妏虽然也是薛琮的女儿,可她一点都不像父亲, 完全和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 薛宁就不一样了。 她完美继承了薛琮和江暮晚两人所有的优点,七分像江暮晚, 三分像薛琮,那个冷淡疏离,对一切漠不关心的神情,简直是薛琮的翻版。 聂槃见到她那个神情, 居然找回了一点点理智。 她看到受伤的慕妏,看着自己劈开的坟墓,还有在场聚集的同道们。 她知道今日无法善了。 多少年了? 她以为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争取,现在却意识到, 活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聂槃紧盯着薛宁, 其他人也因这个目光越发凝视薛宁,都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江月不可能让他们如此冒犯薛宁。 神威压下,他就站在薛宁身边, 所有望向这里的人都会受到压迫。 强大的威亚吞噬着他们身上的灵力,五脏六腑仿佛被人用力捏住, 心肝都被碾得生疼, 他们必须马上低头臣服,否则必然血脉逆行, 不死也重伤。 没了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薛宁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 聂槃是唯一一个哪怕被秦江月神威压制,依然不愿转开视线的人。 “你叫他出来。” 她握着剑,一字一顿道:“这么多年了,他既然能有法子来杀我一次,肯定还能再来,你叫他出来,我站在这里让他杀。” 薛宁面无表情,毫无回应,聂槃越发崩溃。 “叫他出来见我啊!死都死了那么多年,还突然出现干什么!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好不容易才从他的死亡里走出来。 好不容易才恢复了正常生活。 好不容易,才很少再想起他。 慕不逾抓住她失神的机会,想将她控制住带走,但聂槃反应极快,一剑过来,慕不逾也是勉强才抵挡得住。 聂槃本来就强,是本门除了秦江月之外目前最强的剑修,走火入魔令她丹田燥热,灵力暴涨,实力更加强悍。 她本就是天之骄女。 入门就被前任府中选中,亲自带在座下教导,不负师尊期望,很快独当一面。 别人还在修炼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帮着师尊带弟子了。 薛琮就是她带的第一个人。 小师弟从小就生得好,粉雕玉琢,好像个白嫩嫩的糯米团子,极讨聂槃喜欢。 聂槃教他很用心,有时晚了,她就让小师弟在自己房中打坐,自己在一旁看着。 有她倾心教导,薛琮本身就有天赋,自然进步很快,没多久就隐隐有追上她的架势,甚至在一次外出历练时,还救了她这个师姐的性命。 聂槃永远忘不了,青袍素簪的少年挡在妖兽和她之间,大喊着让她快走的模样。 她是喜欢师弟的。 那个时候她就意识到了。 可师弟好像不开窍,对她所有的表示都当做是姐弟的关爱,有时下山也会给她带些东西回来,但都是些中规中矩的,不带任何偏颇意义,如发簪玉佩这类暧昧的礼物,她一件都没收到过。 有时薛琮干脆会带些好吃的回来,这是最安全的礼物。 不过这些都没什么所谓,只要是他给的,她总会很高兴,这说明不管是什么感情,自己至少是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的。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49节 他们都是修士,寿命漫长,她有时间等他开窍,一切水到渠成。 可这所有,都在一次去凡界的任务回来后改变了。 那是薛琮独自下山执行任务。 他已经长大了,是独当一面的真君,常常会单独出去执行任务,那次也不例外。 没人会知道,那次出去,会发生后面直接导致无数人悲惨结局的邂逅。 聂槃至今还清楚记得,师弟那次回来后就老是心不在焉,盯着一棵桃花树发呆。 有次她实在好奇,就问他喜欢桃花吗? 他竟然愣住了,重复了一遍:“喜欢……桃花?” 之后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喊了一句“多谢师姐”就匆匆下山了,甚至没禀报师尊。 聂槃有些担心,但还是替他去师尊那里禀报了一声,叫他不至于回来的时候被训斥。 可她万万没想到,那样寻常的一天,她照例等师弟回来,听到消息高高兴兴来接他,会看见他身边站着一个柔婉美丽,却毫无灵力的凡人。 那是她第一次在师弟眼里看到那种,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她被迫意识到了一点——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日久生情不假,但往往无法一见倾心的日久生情,生出的都是亲情友情,不是爱情。 现在薛宁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她的样子,让她想起她不甘地寻师弟,问他怎么可以喜欢别人时,薛琮的错愕和最后的麻木。 师弟对她从未有过暧昧之举。 所有的一切都是弟弟对姐姐的尊敬。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呢?” 聂槃眼睛出血,终于依依不舍转开目光,望着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其他人。 “这样的瞩目,上次还是从魔域回来的时候。” 聂槃笑起来,似乎要说什么,慕不逾蹙眉道:“想清楚再开口。” 慕妏也紧张起来,不断喊着娘,聂槃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血红。 秦江月是在场唯一可以以一己之力阻止她继续发疯,停下一切的人。 但他没有动。 他只是看了看薛宁,薛宁没有任何表示,他便什么都不管。 聂槃握着剑,一步步走向薛宁,在距离五米远的时候,再也无法前进。 她看了看秦江月,歪了歪头说:“他保护你,就像当年你父亲保护你母亲那样。” 薛宁微微皱眉。 “你什么都知道了。”她很肯定这一点,“那就来彻底清算一下吧。” 早晚是要清算的,与其清算到女儿身上,不如她自己来。 “薛宁。”聂槃轻声道,“这一切,都该是我的错。” “我喜爱薛琮。哪怕到今日,我依然喜爱他。”聂槃的语气坚定而酸涩,“他是那么好的人,我怎能不喜欢呢?我一直记得,我和他被倾天设计,有了肌肤之亲那一夜,他醒来后恨不得自刎谢罪的样子。” 他们的故事并不长。 甚至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 一个爱而不得的故事罢了,甚至缺少一些黑化的戏剧性。 聂槃没有黑化过。 她当年脾气确实不好,对江暮晚挑剔,厌恶,也嫉妒。 她对她排挤,嫌恶,却并未有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和薛琮那一夜她也是被陷害设计,无法自控的,当时薛琮和江暮晚的孩子都快出生了,她很清楚自己不能再和师弟有任何关系,一旦有了,那是要逼死薛琮。 可魔不会和你讲这样的道理。 他们醒来的时候,薛琮是真的差点自杀。 他没能成功,一来是她的阻拦,二来是江暮晚马上要生产,他难以想象自己陨落的消息这个时候传回去,他的妻子要怎么样。 所以他只能咬牙吞下苦果,带着对妻子的愧疚回到宗门,将一切和盘托出,等待妻子的判罚。 那聂槃呢? 聂槃最看不起自己的,就是她那时的窃喜。 她竟然因为这件事感到快乐。 甚至在事后,江暮晚与薛琮夫妻离心,她还觉得,她的机会来了。 江暮晚是凡人,无法修炼,即便薛琮再如何拿天材地宝替她堆命,她早晚也会死。 会死得比她早很多很多。 她想,到那个时候,作为与他有过一夜的人,她是有资格再和他一起的。 她无心去主动破坏他们,发现魔气在雪隐峰,带人闯入时,也是真的觉得江暮晚会因为薛琮和她的意外走上歪路,和魔族勾结陷害仙府众人。 她是有证据才行动,没想过江暮晚会在生产后不久就死在魔族手里。 “你母亲死后,我知道自己有了你父亲的孩子,我那时,卑鄙地欣喜若狂。”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慕不逾已经不再阻拦,因为没用了。 所有人都去看慕妏,慕妏呆滞地站在那,瞪大眼睛,双手颤抖。 “我去见他,发现他状态不对,隐隐有境界失守的痕迹,便知他根本接受不了妻子的死去。他还苟延残喘地活着,是因为有你这个女儿,他要尽做父亲的责任,要活着庇护你。” 聂槃笑起来:“这样的人,不可能接受自己导致妻子死去的错误后,留下一个‘孽种’。” 这是第一次,有人直白地说慕妏是“孽种”。 这个人还是她的亲生母亲。 “娘!”慕妏崩溃大喊,“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孽种!什么她父亲的孩子!你是走火入魔了胡言乱语的对不对!别再说了娘!” 她跪倒在地,膝行到母亲身边求她别再说了,但聂槃并未理会。 确实有走火入魔的原因在,但她早就想着有要说开的一天。 这些年她修炼到了瓶颈,一直不敢面对心魔,再不面对也是一个死。 不能死啊。 死了怎么保护女儿呢。 她现在完全理解师弟当年的心情了。 “阿妏,你别怕,你还有娘不是吗?大师兄……你要感谢府主,是他给了你活下来的机会,给了你高贵的身份和优渥的生活。” 慕妏望向自己一向敬重的父亲,现在是完全明白他当时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可她真的没办法接受。 “娘,我求你了,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不说怎么可能呢? 不说,哪怕自己去死,不跨这个心魔,但薛宁就真的不会动手吗? 那日师弟的半个元神出现必然有原因,肯定是薛宁触及了什么,让师弟元神回归。 元神的执念是杀了他们的孩子,或者干脆是杀了她们母女俩,那薛宁本身呢? 师弟会不会赋予薛宁这个责任呢? 若薛宁要她们死,有秦江月在,她们母女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那就只能铤而走险。 这是聂槃选择今日“走火入魔”的原因。 “这一切都是我之错。”聂槃反手收剑,在薛宁面前跪下,“我苛责弟妹,蒙骗师弟,生下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生有妄心,不甘转折。都是我的错误。” 聂槃将剑柄递给薛宁:“今日在场众人可以为我做个见证,我愿以死谢罪,只要能留我女儿一命。” “虽然可能会让你很恶心,但薛宁,阿妏与你身上流着同样的血,给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让我来偿还一切,好吗?” 安静地听到这里,薛宁已经无比乏味。 她厌烦这一切纠葛。 目光划过神色各异的所有人,薛宁最后看了秦江月一眼,看着他眼中倒影的自己,转过头道:“大长老看似在诚恳求我,可闹出这么大动静,毁了我父亲的坟墓,抢夺他的遗骨,惹来这样多的人围观,与其说是求我,不如说是在逼我。” “将一切全都道出,由你自己承担,那你完全不知往事的女儿自然就是可怜无辜的。她选择不了任何,只能傻呆呆地跌坐在那里喊着‘别说了’——这样的情形,我若真想要将她如何,都显得过于残忍了吧?” 薛宁厌倦地皱起眉:“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在近日之前,我也和你的女儿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却要承担比她更多的困苦,被所有人讨厌,甚至是被你的女儿以大小姐的高贵身份嫌恶、看不起?” 所有慕妏曾经对原身的傲慢、伤害,现在都成了回旋镖。 “我父亲还在时,出于那件事男女身份不同,你也是受害者的原因,也对你抱有愧疚吧?” 薛宁往前一步:“你又是如何心安理得接受这份愧疚,看你女儿骑在我头上,顶着府主之女,天之骄女的身份看我不起,几次三番在与我的矛盾之中受我父亲偏向的呢?” “我从前性子确实不好,肯定也有我错的地方,但大长老,你那时看我父亲在我与你的女儿之间站在你女儿这边,斥责我无礼,让我道歉的时候,心里有没有暗暗欣喜呢?” “你有没有觉得,看,江暮晚,你的女儿和我的女儿,他更喜欢我和他的女儿,我和他的女儿更优秀——这样的想法呢?” “哪怕只是一瞬间,你有过吗?” 这一声声疑问音量很轻,羽毛般划过众人心底,却留底极大的震撼。 聂槃肩颈紧绷,几乎被问得难以呼吸。 第100章 第一百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薛宁明白这个道理。 可看到聂槃如此不诚恳的道歉,带着目的地坦诚一切,她还是觉得, 太难看了。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50节 “我若非要你们母女俩都去死, 你会怎么样?” 薛宁轻飘飘吐出这么一句, 在场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跪在地上的聂槃却笑了。 她缓缓抬眸,血色的眼睛盯着薛宁看了一会儿, 突然暴起,差点就要掐死薛宁。 这已经是她能达到的最快速度了, 但是没有用。 一点用都没有。 一切都被秦江月轻易化解。 秦江月这次出手很重,剑意入骨,聂槃倒在地上,浑身抽搐, 身上不断往外冒血,却根本看不到伤口在哪儿。 慕妏惊呼一声扑到母亲身边,被聂槃安抚地拍了拍手背。 聂槃仿佛感觉不到痛苦,勉强坐起来, 再次望向薛宁。 “你看, 我什么都做不了。”她缓缓道,“所以其实,不管你愿不愿意留阿妏一命, 我都能没有办法强迫。今日这般,已经是我可以想到的最优解……” “错了。” 薛宁打断她的话, 让她愣住。 “大长老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吗?” 薛宁走到她身边蹲下, 看她痛苦不已的模样,不知江暮晚瞧见会觉得痛快吗? 不会。 她只会觉得无趣。 这就是聂槃和江暮晚这个小小凡人最大的区别。 “在你闹这一出之前, 我根本没想过要对你们怎么样。” 聂槃和慕妏不可思议地望向薛宁,慕不逾都有些惊讶,在场众人也非常诧异。 怎么会呢? 他们不知道这些秘密也就罢了,知道了之后,觉得薛宁什么都不想做才是最让人讶然的。 “你们根本从未正视过我是怎样的人。或者说,自负令你觉得,你以为的就是正确的。” 薛宁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却并不显得轻蔑。 “从前对我母亲是这样,如今对我也是这样。” “大长老在一个错误上犯下两次,会走到今日,可以想见。” 聂槃挣扎着想要起来,薛宁淡淡道:“就别折腾了吧,今日哪怕我不动手,你又有多久可以活呢?你早就做好了打算用自己换你女儿,要我说,这方面你倒是和我娘一样。” “……你娘。”聂槃怔怔地复述这个词。 “我娘当年没死在倾天手下。”薛宁想着,既然要说,那就彻底说开好了,“她被倾天强行抓走了,囚禁在魔域十重天多年不见天日,被迫委身魔头。” “倾天喜欢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可她没让他来杀了你们,不是吗?” 聂槃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什么?!” 江暮晚当年居然没死! 她居然在倾天身边! 但现在倾天死了,所以……江暮晚应该也没有好结果。 眼见慕不逾脸色骤变,聂槃很快明白这是谪仙岛里发生的事情。 难怪秘境出来之后大师兄就不太对劲。 “我娘她是个凡人,从前跟着我爹,受你们排挤轻视,后来跟了倾天也都是不得已,水深火热。可她明明有机会,有前提报复,却没有要杀了你们。如今你们得知我明白了前事,就小人之心,以为我会要你们死,所以先下手为强,找这么个时机逼我放了慕妏——你说我爹为何会不喜欢你,却喜欢我娘呢?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聂槃浑身一震,颤抖着道:“别说了……” 之前是慕妏希望她住口,现在则是聂槃自己接受不了。 她虽然很清楚自己不得薛琮喜欢,但从不敢直白去想这一切是为什么。 近水楼台,算是青梅竹马,为何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凡人可以,她却不行? 聂槃不断摇头,薛宁却并不接受她的哀求。 “仙尊问过我,要不要慕妏死。” ……秦江月居然问过这个问题?? 聂槃和慕妏都呆住了,恐惧地望向秦江月,其他人也不免有些唏嘘。 “前几日我与仙尊去了崖底之下,寻到我父亲的半个元神,他有事叮嘱我,留下指引让我找来。他的元神消失之前不断请求仙尊,让他杀了你们。” 慕不逾快速来到崖边,果然见到底下一片狼藉,再无什么瘴气和天生魔。 这是化剑仙尊的手笔无疑。 “他离开之前拼尽全力来见过你,试图杀了你,对吗?所以你才让我叫他出来。”薛宁淡淡道,“但你要失望了,他已经彻底消散了,没能杀了你们,是他死前最大的悔恨和遗憾。” 时值此刻,除了慕妏的安危,没什么还能刺激到聂槃。 除了薛琮的事。 既然她要提,那薛宁就打算让她听个痛快。 “他的手指在石壁上留下很深的抓痕,都是因为不甘心没能杀了你们。” 轻飘飘的话将聂槃的心窝子戳得出血,她之前是故意走火入魔,现在是真的控制不了自己,开始疯魔得无差别攻击了。 在她身边的慕妏第一个遭殃,温颜上前护她,也没能完全挡住聂槃的魔气,两人都受了伤。 秦白霄想帮忙,但脚步一动,看到薛宁冷淡的模样,又怎么都无法上前了。 银心抱臂凝视这一幕,直道:“看得我恶心。” 入了魔的人,丧失理智后就想解决自己认为最麻烦的人,薛宁首当其冲。 但秦江月的剑意坚不可摧,聂槃每动一下都被反噬得更厉害。 “即便我父亲那样想要你们死,可仙尊问我要不要杀你们时,我也没说要你们死。” 薛宁的话让慕妏崩溃大哭,她还想往母亲身边跑。 母亲何时这样狼狈不堪过? 她此刻被秦江月的剑意封闭,如同一条疯狗般四处乱撞。 慕妏除了喊娘和哭泣什么都做不了。 “作为孩子,慕妏和我一样,没有办法选择是不是要出生。她的生死不在我手中,在她自己。我那时想,她再来惹我,我就将一切说出来,哪怕我与父母也要和你们一起成为别人的谈资,被当个笑话去看,也没有关系。” “所以慕大小姐,你如今是什么想法呢?你觉得你是该活着,还是该去死呢?” 薛宁凉薄的问话刺激到了聂槃,慕妏傻在那一言不发,聂槃则不断撞击剑意要薛宁死。 秦江月是个擅长忍耐的人,他确信薛宁还有话没说完,但他现在真的忍耐不得。 他接受不了身边有人对薛宁抱有如此大的杀意。 手起剑落,化剑仙尊处置一个走火入魔的大能,轻易到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娘!!!!” 慕妏凄厉地喊叫响彻天空,惊起无数飞鸟。 薛宁惊讶地望向秦江月,他一直是个合格的观众,使她不必被大长老逼迫,不用担心受伤,一不怕被大众盯着议论。 按他的性格,该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让她按照自己的决定行事,静静等待一切由她亲自结束,不干涉她的任何行为。 这是第一次,他先她一步,替她做了选择。 秦江月手中握剑,一把将她拉倒身后,目光划过在场众人,冰冷道:“此间之事,日后谁若再敢提起,随意议论。” 他元神剑尖还在滴血,是聂槃的血。 “便如此魔。” 此魔。 这样说一点都没错。 聂槃放任自己走火入魔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哪怕今日不死在仙尊剑下,也会死在往日其他道友手中。 魔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聂槃成魔之后会比做修士时更强,是仙府的心腹大患,她必死无疑。 所以大家对秦江月的决定没有任何反对,只是…… 这画面终究还是残忍了一些。 明明可以有其他更体面的方式送聂槃离开。 但想到聂槃和薛宁的那些纠葛,死前还意图杀了薛宁,那她死得如何惨烈都是正常了。 可还是很唏嘘啊。 从前的天之骄女,仙府大长老,本该有更好的未来,却落得个走火入魔,千夫所指的结果。 “下一个该你了。” 秦江月握剑走向慕妏,慕妏紧紧抱着母亲的尸体不肯离开,剑刃抵住自己的脖子也没闪躲。 慕不逾到底做了她多年的父亲,他知道这个时候只有自己能为她站出来求一线生机。 “仙尊。”他跪下来,“阿妏罪不至死。” 是了。 慕妏没有入魔。 她享受了多年优待,欺辱原身,挑衅如今的薛宁,都不算是该死的罪孽。 慕不逾没说错。 温颜也挡在了慕妏面前,恳求道:“仙尊,求您饶阿妏一命,只要可以让她活着,其他任何惩罚都可以。” 她忍不住去看薛宁,很清楚这里只有她说话管用。 薛宁接触到女主那个眼神,看看自己的手,没有任何阻止秦江月的意思。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51节 可她也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薛宁转身就走,走之前没再看在场众人一幕。 慕不逾注视她离开的背影,很清楚自己为慕妏求情,是在将自己与薛宁的关系推得更远。 可是没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呢。 不推便可以近了吗? 不可能的。 他也无法做到对这个晚辈的生死视若无睹。 他毕竟是无争仙府的府主,是这个孩子多年来名义上的父亲。 没有办法。 无能为力。 慕不逾闭上眼,尽人事,听天命。 秦江月最后还是没要慕妏的命。 他注视着这个自己做潮凝时的师妹,她任性妄为,骄矜自傲,现下知道自己避无可避,虽然畏惧,但还是勇敢地面对着他。 其实不需要他出手了。 她的未来已经在眼前。 秦江月收剑离开,随薛宁化光而去。 主角都离开了,这场闹剧到此算是终结了吗?并没有。 慕不逾疲惫地站起来,寻到薛琮的遗骨,想帮他圆坟,但慕妏突然发疯一样将遗骨夺走,捏了个粉碎。 “凭什么!凭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你怎么可以是我爹!!你把我娘还回来!!!” 慕妏失去理智,歇斯底里地喊叫,秦江月和薛宁在这里时她不敢如此,他们一走她就发泄一通。 可这并未能让她心中缓解分毫,甚至让她身体出现了变故。 遗骨的粉末落在她身上,慕妏很快感觉到不舒服。 她窒息地捂住喉鼻,仓促跑到慕不逾身边,抓着他的衣袂哀求。 慕不逾抽回自己的衣袂,握住她的手腕检查了一下,面无表情道:“你不该毁坏亲父的遗骨。” 慕妏通体生寒。 “我对你已尽全责。薛师弟遗骨中有他的残存灵力,现下寄生在了你身上。你毁坏亲父遗骨天理不容,他亦不想要你这个女儿,这骨粉虽无法要你等,但你以后都不得进益了。” “……什,什么意思!爹,你说清楚……” “我不是你父亲,阿妏,我对你的责任已了,今后你要靠你自己。” 慕不逾一想起薛宁离开时的背影,就难以接受慕妏靠近自己。 他转身就走,没有一丝停顿。 其他人也陆续离开,慕妏亲眼看着他们或是鄙夷或是怜悯的神情,紧张和恐惧打破了她的心理防线。 她只能去找温颜,哭着喊师姐,温颜仔细替她查看过后,也给出了一样的答案。 “你以后不能修炼了。” 慕妏惊呼出声:“不要!我不要!师姐你帮帮我!” “你的灵根继承自……薛长老。如今被骨灰寄生毁坏,从今后,你要保存如今的修为都会变得很难。” “这种情况就像是……” 就像是从前的薛宁。 体弱多病,靠着天材地宝勉强升到筑基,被慕妏嘲讽和看不起,被全宗门的弟子轻视。 如今这一切转到了慕妏身上。 想到未来要经历什么,慕妏大叫一声,直接晕死过去。 从前的薛宁这样过了那么久,哪怕想去镜湖借助力量也被拒绝,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要死要活。 但慕妏直接晕过去了。 温颜垂下眼,其他人可以离开这里,可以不管这一切,但她不行。 死的是她师尊。 倒下的是她师妹。 她必须处理这里的事情。 秦白霄也是一样。 她失神地望着默不作声替聂槃收敛遗骨的师弟,突然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没了师尊,他们要怎么办? 秦白霄动作一顿,没有回头,语气几乎有些麻木道:“不知师姐问的是什么?何时要如何办?我们本就不在师尊座下修炼了,已经换做跟着仙尊,师姐忘了吗?” 温颜恍然回悟。 他们早就不必回师尊座下。 待跟随仙尊修习结束,等待他们的就是一场恶战,哪里还需要做什么打算。 前路早就有了定数。 温颜心定了定,抱起慕妏离开。 水上仙阁,薛宁回来不久,就看见秦江月也回来了。 她还没说话,秦江月就朝她伸出手。 她下意识把手递给他,转瞬就被拉上了剑刃,几个呼吸的间隙,两人已经出了无争仙府。 “这是去哪???”薛宁懵逼了。 秦江月:“到了你就知道了。” 薛宁茫然地被他揽在怀里,跟着他一路飞驰,日行千里,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这是…… 薛宁袖子里的小龟冒着个头,把吃到的瓜消化完毕之后就费解道:“阿宁,你们跑妖域来干什么?” 薛宁也想问,她刚转头,就被秦江月吩咐:“拿出你的法器。” “哦好的。”薛老师照做,做完了才终于有机会问,“咱们这是来干什么?” 秦江月目视前方,将周身仙意暴露出去,引来无数妖魅聚集袭击。 “来。”他将薛宁推出去,“杀。”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薛宁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杀? 秦江月肯定不会让那些妖魅来杀她, 那肯定就是让她去杀了这些妖魅。 所以他们刚处理完乌七八糟的旧事,还没喘口气,就来这里马不停蹄地杀妖? 这也太赶场子了吧。 自魔神掌控六界, 妖界就跟随魔界一起肆虐人间, 无恶不作。 妖与魔结合, 诞生无数妖魅来, 驻守各个交界处,只要有人族进犯, 死在他们手中都是最好的结局,被寄生、被分食都是保留项目。 所以人族修士一旦发现自己逃无可逃, 都会选择自裁,毁掉肉身,不给这些妖魅靠修士□□增长修为的机会。 若是女修,遇见这些阴阳同体的妖魅, 就会更加凄惨。 现在妖界掌权的妖王,是魔神四护法傩森的亲弟弟,傩森是树妖成魔,他的弟弟则还是纯正的树妖, 树根遍布整个妖域, 秦江月这样暴露自己的气息,他应该第一时间就有了感应。 薛宁不确定秦江月这样做的原因,但妖魅聚集, 不给她多想的时间,她很快进入状态, 手握剑骨花枝, 荷枪实弹,借着妖域的有利地势战斗起来。 相较于魔域的寸草不生, 妖域处处都是奇花异草,这里的灵气远比人界浓郁,且木灵尤其多,薛宁战斗时不但随处可用灵植和草木花妖,还有不少木灵可以吐故纳新,都不用动小龟的技能。 她如今度过了金丹初期,朝中期迈步,面对这些妖魅算是游刃有余。 秦江月始终在后面看着,一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他们来的时候天还亮着,等薛宁杀了最后一只妖魅,精疲力尽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远方有奇异霞光在夜幕中泛着诡异的气息,薛宁气喘吁吁地想,那应该就是妖族的大本营。 傩森那个妖王弟弟的本体,应该就在那片光所在之地。 她杀了这么多妖魅,战斗如此之久,却不见其他妖族过来抵挡,妖王是打算摆烂吗? 魔神是受伤了又不是死了,他不可能中门大开迎敌入宫。 即便如此,秦江月也不会给作恶多端助纣为虐的妖王一个活下来的机会。 魔神已经遭遇一次背叛,肯定会对座下管控更严格,尤其是这个妖王。 薛宁从那为数不多还可以参考的原书剧情中,看到过妖王因远离魔神单独掌控一界,体内被种下了黑鸦的种子,一旦他反抗或者叛乱,就会被魔神下令内爆。 黑鸦的种子啊…… 薛宁再次想起了薛琮。 她甩甩头,走到秦江月面前,夜色已深,她打了多久,秦江月就在这里站着看了多久,她满身妖魅的血腥气,但秦江月周身纯洁无瑕,气息凛冽,长发飘逸,干净得让她不忍靠近亵渎。 她想往后退一点,把自己收拾干净再近前来,但秦江月抓住了她的手腕。 薛宁看着他眨眨眼,秦江月五官精致,冷峻华美,温柔地将她拉倒面前,仔细替她将身上清理干净,又以自身灵力替她调理因战斗紊乱的内府,薛宁立刻恢复了力量。 “我好了!”她兴奋地握拳,“感觉还能再打一千只!”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52节 秦江月将她的衣袖拉好,又去整理她凌乱的发髻,平和说道:“初时你还有些不顺手,被妖魅得了些便宜,但后面进步很快,我课上教你的,你都记得很清楚。” 被夸了! 薛宁有一种当年教资上岸的心情。 “那我能拿多少分?” 秦江月挽住衣袖,为她在发髻上戴了一支芙蓉白玉簪,调整了一下位置才继续道:“心理上我希望给你满分。但客观讲,你还要学。” 他思考片刻道:“七十分吧。” 比及格分还高些,薛宁已经很满意,但她还是好奇他今日如此匆忙带自己来这里的原因。 开口问之前,秦江月主动问:“此刻心中感觉如何?” 薛宁愣了愣道:“舒展畅快。” 秦江月微微颔首:“那就好。” …… 她突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在无争仙府时,从聂槃走火入魔出事开始,她就心中焦烦不得纾解。 哪怕最后把想说的都说了,聂槃甚至被秦江月斩杀,她也没有任何痛快。 回到仙阁后确实松了口气,但情绪还是不太好。 秦江月带她来这里痛痛快快打了一场,令她完全没时间胡思乱想,既纾解了心中郁气,也演练了近日所学成果。 秦江月是个剑修,跟着他修习的人里也是剑修居多,可他这几日教得大多都是法修的重要关处。 薛宁很清楚这是因为什么。 她心跳忽然变得很快,眼睛定在他身上,夜晚昏暗的光从来不会遮掩化剑仙尊的光辉,他自己就会发光。 皎洁的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纱衣,夜风拂动他繁复的锦衣,他美好得像一个泡影,好到薛宁开始担心,会不会有一天自己突然醒来,发现并没有穿书,也没有秦江月这样一个人存在。 她突然向前,踮起脚尖,咬住秦江月的唇瓣。 他呻·吟一声,直接被她咬破了唇瓣。 薛宁喘息着问:“疼吗?” 秦江月如实回答:“疼。” “疼就好。” 疼就说明一切都是真的。 薛宁平复了一下,耳朵还是有些发麻。 她抓住他的衣袖,此地是妖域,危机四伏,可不能在这里乱来。 想到这儿,忍不住道:“你干嘛……干嘛叫。咬你一下,虽然疼,可你那么能忍,这点疼不至于喊出来吧,很难叫人不怀疑你是故意的。” 秦江月没说话,周围气息有点不寻常,薛宁倏地抬眸,看到他唇瓣泛血,殷红诱人,黑白分明的星眸定在她身上,捕捉到她慌乱的视线,轻声道:“我确实是故意的。” 薛宁两只耳朵都冒出烟来了。 “这里是妖域。”她试图把气氛回归到严肃紧张之中。 秦江月望向远处发光的地方,淡淡点头:“我知道。” “那……”薛老师舔舔嘴唇,秦江月明明可以马上愈合唇上的伤口,可就是任由它往外冒血,那极致的红夹杂着灿目的金,神圣又魅惑。 “那我们快回去。” 薛老师遵从心底欲望,感觉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就要拉着秦江月离开。 可秦江月脚步不动,视线仍然定在远处那发光的妖王本体上。 “既然来了,杀了这样多妖魅,不如再多做一点。” 薛宁:“?” “妖王本体状态不对。”秦江月渐渐蹙眉,“他今日比从前更显鲜活气盛。” 妖王宫明知妖域有化剑仙尊进犯,居然还可以守在宫内,没有大妖外出作战,妖王也不出现,妖王本体状态还不对的话…… 薛宁跟上秦江月,两人一路奔向霞光所在之处。 霞光在黑夜里升腾初古怪的气体,明明是缤纷绚丽的色彩,但让人完全感觉不到漂亮。 一股子荼蘼恶心的味道往外泄露,越是靠近,周围守备越是严密,渐渐有大妖出现,试图以命相搏,仿佛在给谁争取时间。 还能是给谁?自然是给妖王。 妖王绝对在做什么不能被秦江月得知详情的事,要在他赶到之前消除蛛丝马迹。 “你先去,我殿后。” 事态紧急,不能让秦江月被拖延太久,毕竟他看着她打架都已经耗费很长时间了。 薛宁虽然已经金丹,但比起妖界大妖来说还是差一些。 秦江月不愿先走,薛宁直接推了一他一下,差点把八风不动从容不迫的化剑仙尊推一个踉跄,看得来拦路的大妖都吃了一惊。 “你不记得我同你说过什么?此刻正是试试的时候。” 薛宁说得云里雾里,可秦江月与她心有灵犀,瞬间明白她的意思。 她总觉得自己可以战胜远比自己强大的对手,先前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打败秦白霄。 如今面对迫切阻路的大妖,的确是个一探究竟的机会。 秦江月手上凝结剑意,薛宁发髻上的芙蓉玉簪有感应般闪烁了一下。 “量力而行,若不敌就逃。” 薛宁感知到发髻上的异动,明白他的安排,点点头催他:“你快去!” 秦江月再不迟疑,他对薛宁担心是担心,但信任也是完全信任。 既然应了她的意思,就完全将后面放心地交给她。 下饺子般来阻路的大妖,他只挥开使他们重伤,不耽搁时间与他们战斗,收尾都交给薛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妖王宫。 远看就异常的霞光,近看更加奇怪,难闻的味道从里面飘出来,还有一种肉煮熟后的香气,混在一起十分油腻恶心。 秦江月注意到妖王宫里目前的具体情况,竟然有些庆幸薛宁没有一起过来。 若一起来,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哪怕是现在的她,怕也要做噩梦。 妖王是树妖,他的树根遍布整个妖域,为了阻拦他也抽了不少出来。 在妖王宫地下,可以清晰看到如同人血脉一样凸起的树根。它们如同人的血管一样涌动,里面似有液体汹涌地流过。 秦江月拔剑而出,将阻路的妖族尽数斩杀,银靴踩在那涌动的“血管”之上,脚底都粘上了黏腻的液体。 那味道不只是从这里发出,更是从—— 秦江月猛地抬眸,眉心剑印散发银光,他闭上眼睛,神识入侵整个妖王宫,看到了妖王丑陋狰狞的本体。 他枝丫密集,顶端呈吸盘状的口器,附着在无数的人修、甚至是凡人身上,不断吸食他们的灵力、血肉和精元,每当一个人死去,立刻就有第二个补上。 这其中甚至不乏筑基圆满、快要金丹的修士。 他们没在仙府集合,却被抓到了这里,还不曾惊动修界任何人,其中发生了什么? 无数小妖围在妖王本体四周,不断将被吸干的人皮扔到一边,秦江月看到人皮已经堆积如山,那些古怪的光和气味,大部分都是从人皮山上发出来的。 正经的妖族修炼,是想要成仙,便要建功德,行善事,这样的妖是好妖。 可魔神统治六界之后,已经没有这样的妖族了。 像妖王这样靠吸食人族精气修炼的妖族,从以前的旁门左道成为了主流。 而妖王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因为吸食了过多的力量和精元,妖王已然不是秦江月还做潮凝真君时的实力,他周围骇人力量,绝对不输他的兄长傩森。 “化剑仙尊。” 古怪的树根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像在嚼碎人的骨头。 “这样都没拦住你,还真是意料之中。” 妖王的本体上睁开一双血色的双眼。 “那就正好,让本王来试试这一身新鲜的力量吧。”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妖王名唤赤蘼, 人形态是个红衣美男子,长发飘飘,眉眼妖娆, 很具迷惑性。 但他的本体丑陋庞大, 即便面对秦江月的到来, 也未曾停下吸□□气。 秦江月根本不理他的挑衅, 直奔妖王宫更深的地宫之下,这举动惹恼了赤蘼。 “化剑仙尊这样走了, 是觉得不是本王的对手,想要逃跑吗?” 激将法对剑修一向有用, 这是赤蘼做妖的经验。 可对剑仙这个用剑的祖宗来说,这招儿似乎不太好用。 秦江月理都不理他,直指他的地宫,他分神出来阻拦, 分神都差点被他一剑给劈得灰飞烟灭。 吸盘之下的活人都被他救下来,失去了这些每日可以进补的美味佳肴,赤蘼舔舔嘴唇,有些不甘心, 赤红的眼睛盯在秦江月身上, 大胆地想着,如果能吸食剑仙的精气,不知该是怎样的美妙滋味? 一想到这里, 赤蘼就有些无法控制自己。 他是妖,是树妖, 化作人形, 可以选男也可以选女。 想到传闻中化剑仙尊有个十分钟爱的道侣,据闻是个刁蛮任性的女子, 赤蘼便更改容貌,成了个身材曼妙的红衣女子。 女子长发飞扬地拦在仙尊面前,巧笑倩兮:“仙尊那么急着走什么?不如和奴家一起说几句话呀。” 薛宁好不容易打败了阻路的大妖,追到这里,就看见这样一幕,不禁眼前一黑。 御姐是很美好的,但矫揉造作,分明是男装女的御姐就很恶心了。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53节 薛宁一颗灵弹发射过来,秦江月回眸一看,见她安然赶来,神色并不见多么愉快。 薛宁自己也愉快不起来。 虽然这一路对付的大妖都多少被秦江月打伤了,不是巅峰实力,但可以被她越级斩杀,即便这其中多有艰难,也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能清晰感受到血脉之中沸腾的力量,它们甚至叫嚣着要让妖王赤蘼也俯首称臣。 不太对劲啊。 这真的是好事吗? 难不成是因为在谪仙岛时,江暮晚将魂光给了她? 猜测都得容后,眼下得协助秦江月进入地宫,拯救更多的人。 薛宁透过神识往下一看,就看到了模模糊糊的牢笼。 她的神识不如妖王强大,想要窥视清除很难,不过这样已经足够了。 那牢笼紧密相连,一座挨着一座,里面人挤人,全都还活着。 原书中妖王可没以这种姿态出场,薛宁如秦江月预料那样,因这里的场景而恶心恐惧。 但画面再有冲击力,也不会让她真的退却。 她不断用灵弹挡住赤蘼对秦江月的靠近,秦江月不必应付妖王,很快就进了地宫,这让赤蘼大发雷霆。 “一群废物。” 他咒骂座下那群无用的大妖,然后将目标转到薛宁身上。 这肯定就是化剑仙尊那个道侣。 长得也就那样吧。 怎么剑仙和魔神一个个都对她十分在意。 还有从前的大护法倾天,以前是多高傲的大魔,竟也为了这样的人族女子背叛神尊,死在神尊手下是可以想象的事情。 “不过你胆子倒是大。” 赤蘼发表了一下言论,又从女的变成男的,虽然早知这妖族本性,薛宁还是看得瞠目结舌。 “其他被抓来的人修,不管男的女的,到了这个地步都怕得跪地求饶,或是一心求死,只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怕。” 赤蘼哪怕和薛宁说话也没停下手中攻击,他要叫她学个乖,下次再不敢抢夺他看中的猎物。 啊不对,她不会有下次啦! 赤蘼眼睛明亮,强大的精气令他所向披靡。 薛宁再可以越级,面对这样的对手也是不敌,步步后退。 赤蘼反而不去管秦江月了,反正笼子都被看见了,人估计都救出去了,那就不要了。 吸食剑仙道侣的精气难道不是更有趣味吗! 等薛宁的皮肉都被他吞噬,与他合二为一,不怕剑仙不就范啊! 赤蘼张狂地笑起来,笑声还带着入骨的魅意。 薛宁看到无数树枝朝自己飞来,不合时宜地想到慕不逾。 他约莫是当世唯一一个还在修仙道的妖族了吧。 薛宁是要给秦江月争取救人的时间,可不是来添麻烦的,所以她绝对不会让自己身处危险之中,一丢丢都不行。 “来,小龟,咱们试试新技能。” 小龟早就蓄势待发,听到薛宁的声音就立马拍醒了吃饱睡的红龟。 红龟从袖子里缓缓变大,一见这妖域邪气冲天,刚吃饱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 “快吃,管饱!” 薛宁大大方方地把红龟放下去,看着它逐渐变大,把赤蘼都看得一愣。 “讲道理,你一身红衣穿得还不如我这乌龟好看。” 赤蘼虽然本体很丑,但他想得美啊,所以他化作人形的时候,总是漂亮的女子或者俊美不凡的男子。以这样的姿态诱惑人族,也是屡试不爽。 薛宁居然说他还不如她座下的诡异红龟漂亮,实在是戳到了他的心窝子。 “你找死!” 赤蘼露出狰狞的面目,庞大的腐臭气息扑面而来,薛宁几乎被他红色的灵光刺瞎了双眼。 也不需要她做什么,红龟就把这灵光吞了,这东西明显不太好吃,红龟吞完了就消化不良地打了个嗝,臭气从它嘴巴里冒出来,熏得赤蘼再次愣住了。 “?!” 他应该是没见过这样的灵兽,毕竟他也不是从前神魔大战时就在的。 被自己的臭气反向熏到,他更是怒不可遏。 红龟是真的有些肚子不舒服,行动迟缓,后面吞吃邪气的速度也有些变慢。 这并无什么大问题,薛宁从未想过完全依靠红龟去吃了赤蘼,她只是借赤蘼失神的时机,使用另一件法器。 说来这法器到手中已经很久,她一直很宝贝,打算留给长圣的,不过…… “便宜你了。” 薛宁将江长老给的千机盒拿到手中,按照江长老所说,千机盒所剩力量全部使用,可以令魔神也要全力抵挡这一击,那比魔神要弱小不少的妖王呢? 薛宁找了个位置,在赤蘼对付红龟的时候,将千机盒打开了。 漫天华光散开又聚集,对准的却不是正在应付红龟的赤蘼人形,而是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中央,那妖气冲天的赤蘼本体。 赤蘼觉出不对时已经有些迟,不过他到底吸收了好些时日的精气,力量不同往日,并未真的被射中本体的命门,只是躲闪不太彻底,被打中了本体的其他部位。 只见从千机盒击中之处开始,树藤开始迅速枯萎,很快一大半都无法再像之前那样涌动。 赤蘼大怒,再不管什么红龟,势必要薛宁入他肚腹。 他不会傻到觉得,自己吸食了这么些日子的精气,就真的可以打败化剑仙尊,那可是魔神如今都要仔细应对的敌人。 他之所以不曾远离,只是阻拦他们争取时间,是因为他知道,只要吃了薛宁,就不用担心剑仙会把自己怎么样。 剑仙这个弱点如今天下皆知,但凡想要在魔神面前领功的,就没有不想拿薛宁开刀的。 他们都把薛宁当做一个柔弱可欺的弱点,这就让薛宁反击起来更让他们措手不及。 赤蘼吃到教训,不再轻敌大意,可太晚了。 秦江月已经将人全部救出,用结界保护起来,重新回到了薛宁身边。 薛宁将自己看顾得很好,一点新伤都没添,还重创了妖王,秦江月除了欣慰,眉眼之中的忧虑更胜,但在薛宁发现之前,他掩去了眼底神色。 “多谢相助。”他诚恳地道谢。 这样正式的道谢倒是出乎预料。 薛宁一怔,血渐渐发热,高兴道:“不必言谢!降妖除魔,修士己任!” 秦江月多看了她一会儿,这样紧要的关头,多看这一会儿都是不得体,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实在是她说这句户话的神情,明亮灿烂得让人错不开眼。 秦江月逼着自己转开视线,亲自面对开始怯场的妖王。 他此刻早没了方才的从容,看眼神和小动作应该是想逃。 他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没了凡人在地宫里这个阻碍,秦江月动起手来是无所顾忌的。 慑人的冰寒剑气倾泻而来,赤蘼转身要逃,被秦江月持剑钉住了本体。 他的本体是颗巨树,秦江月的剑并未变大,还是原来大小,定在上面仿佛只是个装饰品,可就是这样一把对巨树来说不值一看的剑,将它剩下的一半毁得彻彻底底。 树妖很容易变强,因为他可以生根发芽,遍布整片土地。 但相对的,这也会成为弱点。 常言道,树挪死,人挪活,树妖本体想离开这里,是件得不偿失的事。 赤蘼自以为底牌众多,但最后不但没吃了薛宁,还败于秦江月手中。 剑仙果然强大,除起他这个级别的妖也信手捏来。 赤蘼面露狰狞,语气狠毒:“你真以为你赢了吗?” 他突然又笑起来,眼睛望向从前的天界,如今的魔域。 已经枯死的本体开始粉碎,魔神不但没有救他的意思,甚至要他快点死。 ……没关系。 一将功成万骨枯! 剑仙突然来此,这是谁都无法料到的事,既然想到的办法没有一个成功,死也就死了。 他又不是自己一个,只要兄长还活着,他就有重新归来的一天。 “化剑仙尊,我等着看你输给吾神那一天!” 赤蘼说完这句话,人形化身和本体全都爆开,秦江月以袖遮在薛宁面前,等了一会才放下。 妖王宫一片狼藉,满地的碎块,恶臭血腥。 薛宁吐出一口浊气,精神从高度集中解放出来。 “他陨落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真以为你赢了吗? 这是什么意思? 秦江月似乎没听到薛宁的问话,因为他的目光被赤蘼本体溃散后留下的东西吸引了。 薛宁跟着望过去,看到一片污秽之中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是与妖域所有的肮脏完全不同的圣洁光芒,这光芒很熟悉,薛宁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她刚想说话,秦江月就已经先过去了。 白衣乌发的仙尊走在满地的血腥碎块里面,身不染尘,足不沾湿。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54节 赤蘼死后,他的碎块已经无法突破秦江月的护体罡风,哪怕是把他的靴子和衣裳弄脏这样的事情也做不到了。 秦江月停在树根的位置,这里烂得最彻底,那光源也来自此处。 薛宁跟上来,看到秦江月朝发光的东西伸手,蹙眉捏诀,将它从腐烂的树根里丝丝缕缕地提炼出来。 这个过程很慢,天都亮了他才做完,皎洁的光在他掌心凝成一个不大的光团,薛宁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哪里见过类似的东西了。 在崖底的时候,秦江月找到了疑似厄神的痕迹,就是这个气息。 薛宁立刻问:“这也是某位神陨后的残迹吗?” 秦江月专注地盯着手中的光团,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她。 自从两人在一起,他难得这样冷淡回应她,不过没关系,若可以寻回从前的神族,也是大战的助力,是好事。 秦江月也很快就不再关注光团,将注意力转回薛宁身上。 “赤蘼突然变强,不单是因为吸□□气,他应该是寻到了残迹,在试图炼化,才需要这么多精气辅助。”秦江月解释,“若非我们今日突然来此,恐怕他真的会炼化成功。” 薛宁心有余悸:“还好我们来了。” 秦江月颔首。 妖域没了妖王,大妖尽数死伤,便算是从魔神手中夺了回来,具体如何安排,还要等回了仙府再商议。 往回走的时候,薛宁总觉得秦江月的情绪不高,想了想,她转了个身,在剑上与他面对面站着,睁大眼睛说:“你是因为我才去的妖界,能及时发现问题说来也要感谢我吧?” 秦江月垂眸看着她,静静等她后面的话。 “那是不是该给我点谢礼?” “……想要什么?” 薛宁凑得更近,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说:“师尊以后少在课上考校我一些?或者检查课业时给我开个后门,让我少完成一些?” 秦江月情绪很快回来了,严肃地皱眉道:“要好好修习,不可偷懒。完成课业不是为了应付我,是为你自己。” 大战在即,学到越多,未来就越安全,秦江月绝对不会容许薛宁的请求。 薛宁心里很清楚,她是故意这么说的,看他思绪转开了,目的就达成了。 但你真要拒绝得那么没有余地,那么干脆吗? 薛老师怎么就是偷懒的人了? “那你也别打扰我的课业了。”她报复道,“以后你我分开住,和你一起,影响我学习。” 秦江月:“???” 他很快为难道:“少完成一些……”秦江月抿抿唇,艰涩地说,“……也不是不行。”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秦江月一回到仙府, 就与仍然留在这里的各仙宗首座商议了如何处置妖界的事。 他们很快分出几组人派往妖界,净化清理,以备今后其他弟子前往修习使用。 人界的灵气哪里比得过那里? 但在大战之前可不敢真的去那里修炼, 万一还有什么他们没有发现的后招呢? 只能先收拾一下, 就跟新房子要放置一年再入住一个道理, 尘埃落定之后, 才能使用得心安理得。 率队前往妖界的,是万佛法寺的灵寿大师, 她穿着女佛修的青色袈裟,带着座下得利的几位女弟子, 和蓬莱、冲虚道宗的弟子一起离开。 这三个仙宗主修道法都与净化有关,是最适合做先行军的。 秦江月也赐下了法器,让他们万一发现什么隐患,可以顾好自身不受伤害。 忙完这些公务已经是第二天, 回来后他就和薛宁分开,薛宁回了水上仙阁,道别的时候也没说到底是不是要分开居住。 秦江月回到仙阁,看她仍然在这里, 心中大定, 快步走进去,却发现他们之前住的内阁里没了她的东西,她现在住在仙阁最偏僻的一个小房间里。 人也很用功, 正在补这几日去妖界落下的课业,手中拿着玉简, 看得十分认真。 这样认真好学, 他似乎不该去打扰。 秦江月站在门外看了片刻,转身走了。 薛宁当然知道他来过, 还杵在那儿看了很久,但她是真觉得分开有助于她修习,才暂时搬到其他房间里来。 不过她以为秦江月都能违背原则,说少完成一些课业也无碍了,应该不会那么轻易放她一个人住。 没想到他进都没进来,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不对劲。 这里面有问题。 薛宁握着笔想了想,觉得还是等秦江月主动跟自己说吧。 可能他自己拿不准,或者不知道怎么说,在组织语言呢。 又或者他以为自己真的生气了? 晚点主动打个招呼,看他说不说。 要是还不说…… 回忆起他从前那个该死的性格,薛宁微微皱眉,良久才再次下笔。 夜里的时候,薛宁收拾了课业,出门去找秦江月。 可秦江月反而不在这里。 她绕着仙阁转了三圈,没找到半点化剑仙尊的影子。 放出神识往周边看了看,也没有。 去哪儿了? 又去商议什么事了吗? 薛宁知道最近正事多,秦江月公务繁忙,也就没多想,回了房间一边修炼一边等他。 可直到隔日早上,她从仙阁离开去上课的地方,还是没有见到他的踪影。 好在课堂上,化剑仙尊还是姗姗来迟地赶到了,薛宁坐在第一排,能清晰看到他的五官,秦白霄就在她旁边,秦江月出现之前他还问她:“大哥呢?” 薛宁回以一个迷惑的神情:你为什么觉得我就一定知道你大哥去哪儿了呢? 秦白霄被这个神情搞懵逼了,等秦江月来了,他一会看看大哥一会看看薛宁,总觉得他们之间气氛不太对。 薛宁直视秦江月,见他眉眼之间似有些倦意,这是本体回来之后从未发生的情况。 化剑仙尊仙体神躯,那是绝对不会感觉到累的。 除非他在做什么极其耗费灵力的事情。 薛宁桌下的手突然握拳,好像知道他昨晚是去干什么了。 难怪没来找她,肯定是去蕴养神陨的残迹了,也只有这件事可以如此耗费堂堂剑仙的力量了。 在崖底时发现疑似厄神的残魂痕迹,在妖界又有其他神陨的残迹,这都是好事。 但每次发现这样的东西,秦江月总会表现得过于在意,甚至会忽略到薛宁,这就不是好事。 薛宁没有那么不容忽略,但她担心的是长圣会借此来伤害秦江月。 她直白的目光秦江月无法忽视,两人对视片刻,她就知道自己都猜对了。 果然是去滋养神魂了。 算了。 随便吧,先上课。 薛宁收回视线,低头看手下的玉简,虽然落下几天,但其他人这几天也是自学,她回来看了一晚上,应该不会跟不上进度。 今天秦江月照例还是都问她,以前慕妏还有资格上课的时候,总会对此表达不满,现在慕妏门都不出,仙府甚至没有给她母亲举办葬礼,这课堂上就连当初为她说话的江太阴,也神色严肃,默然不语了。 不说话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情绪,薛宁能感觉到他的疏远和轻视,但是谁在意呢? 秦江月的提问,薛宁每个都认真回答了,但有时候她也会觉得累。 在问到自己需要苦思冥想,花费很长时间才能做出答案的问题时,薛宁直接道:“我不知道,仙尊问别人吧。” 一瞬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薛宁头也没抬,坦然面对自己的“不知道”。 她感受得到秦江月一直看着她,但她没有回望。 过了一会儿,秦江月转开了视线,但也没再去问别人,而是亲自做了解答,说得很清楚,丝丝入扣,每个字都能切中要害。 他是这样的,学识、修为和相貌,都无可挑剔,世无其二。 哪怕他是剑仙,其他不算是他的主修之道,他依然见识不落凡俗,远超许多精修此道的大能。 他鲜少如此亲口解释,众人忙着记录,都顾不得其他眉眼官司了。 傍晚时分,一天的课上完了,薛宁收拾东西离开,没去管台上的秦江月。 以前她都是留在最后和他一起走的。今天居然自己先走了,秦江月停在那里,目光落在她身上,其他人哪敢多看他的神情,都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自己戳瞎,生怕冒犯了仙尊。 看薛宁他们就敢,看秦江月就不敢,这就是实力为尊的修仙界。 秦江月离开后,秦白霄在第一排缓缓吐了口气。 “白霄真君。”银心忍不住凑上来,“仙尊和阿宁这是怎么了,吵架了?” 她身边坐着的张止也好奇地看了过来,轻声道:“我以前没少见师妹们和人冷战,但头次见到居然有人敢和仙尊这样。” 秦白霄茫然了一瞬,面对同门期待的眼神,冷下脸道:“他们如何与我们何干。” “做好自己的事,管好自己就足够了。” 秦白霄收了东西离开,背影冷酷无情,端的是对看中的人温柔如风,对其他人冷如霜雪。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银心回忆薛宁的话,拍拍脑门,“对了,白霄真君,真是好酷啊。” “酷是何意?”问的还是张止,他俩是同桌。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55节 “我很难跟你解释,就是这样那样,很酷对吧?”银心冷下脸,假装握剑,高傲转身离开。 张止点点头:“是很酷,剑修就是要这么酷。” 江太阴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还在等温颜,温颜东西收拾差不多了,他就说:“我陪你回去吧师姐,峰上的事还没处理好吧?我去帮忙。” 温颜淡淡道:“不必了,白霄师弟说得对,我们做好自己的事,管好自己就足够了,江师弟回去修炼就好,你已经帮了我很多。” 她说完就走了,江太阴咬唇扼腕,心中不平。 为什么秦白霄是白霄师弟,他就是江师弟? 区别对待! 秦白霄……温师姐不会是对他另眼相看了吧! 话说回来,这阵子秦白霄还真是一门心思修炼,都没来骚扰师姐,不几日就又进阶了、 仙尊教导的功法确实好,以前他们还没信心一定能战胜魔神,现在却有了。 江太阴抱着东西离开,本来他就比秦白霄修为低,现在更怕输给他,还真回去好好练功了。 水上仙阁里,薛宁回来后,小龟问她今日学了什么,她娓娓道来,情绪看着不像是有问题。 秦江月进门,她回眸看来,清丽的眉眼,干净的瞳孔,倒影出他略显倦怠的模样。 秦江月站在原地不语不动,薛宁等了一会慢慢道:“看来还是等不到你主动说了。” 她想着既然不肯说,那就不问了。 好像谁多稀罕知道一样。 她抱着小龟就走,小龟在她怀里动了动,很想说这个时候我一只龟待着也很好,并不会觉得寂寞的。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秦江月追上她,声音有些沙哑。 薛宁头也不回道:“我自己想到和你主动告诉我,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她进了自己的偏殿,转身关门:“别进来,看到你就生气。” 他要做什么事自去做好了,她又不会不准他做,有什么可不好说的。 他这样隐瞒忽视,总让薛宁觉得缺乏一点点尊重。 “我没有不说。” 殿门没关上,秦江月朝里面抬了抬下巴。 薛宁看过去,桌上放了…… 一封信? 薛宁愣了半天,一会看看那封信,一会看看秦江月,怀里的小龟实在受不了,压力山大地跳下来飞速跑走了。 它一走,秦江月看起来自在许多,这里只剩下他们,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说出来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了。 “怕你还在生气,不愿听我说太多,但这件事需得解释清楚又要长篇大论,权衡之下,写了这封信。” 薛宁走到桌边,将信封拿起来,拆了看里面的内容。 好家伙,秦江月写了足足四页纸! 内容确实很丰富,将他的一切顾虑都说得很清楚,他所有的内容,其实都在说一件事。 那日去妖界是个意外,但发现神陨残迹不是意外。 “赤蘼不该死得那么快。是长圣驱动了他身体里留下的黑鸦种子,让他尽快死去。”秦江月道,“我也不该取他体内的神陨残迹。” 是不该,理智上知道这是个陷阱,但还是不得不踏进去。 神陨残迹对秦江月来说真的太重要了。 他一点都不想做这世间唯一的神,这件事并不让他感到任何愉快,如非是有薛宁,他更希望自己死了就别再醒来。 但他现在还是被迫做着那个在人世间寻找火种,为前人谋一线生机的人。 这让他看穿了长圣逼死赤蘼,故意暴露他在炼化的神陨残迹,依然不得不冒险取回。 长圣肯定是在其中留下了什么他日好掌控他的东西,哪怕失败,至少也要他如他一样重伤。 秦江月提炼时已经非常小心,花了整整一夜,可还是不可避免被感染。 “我昨夜写完信,便尝试温养残迹,有些收获。” “但他们越是强大你就越是衰弱。”薛宁想到信里写的内容,视线辗转在他倦怠的眉眼间,“所以你才会这么累。” 秦江月没有说话,在心爱之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无能为力之处,其实不会让他觉得不堪或者难以启齿,他之所以觉得不好说,是觉得薛宁得知之后,会阻止他继续下去。 薛宁猜到他的想法,也确实按照他以为的那样说了:“你先别管这些了。” 原书里根本就没提到什么神陨残迹,这东西突然出现,明显是奔着秦江月来的,到底能不能找回原来的几位真神都是个问题,别到了最后,召唤出来的是什么怪物。 穿书前看的恐怖片里可不少这样翻车的情节。 “找到了就先收着,最好寻个器物将它们封印上,待除掉魔神,有了时间,收集齐全,一起寻法子尝试好了。” 薛宁是不想秦江月碰这些,但她也不是完全不让他碰,给出的建议也没那么不好接受。 秦江月听完就同意了:“好。不过。” 他稍稍一顿,似有若无的视线在薛宁身上一转,模棱两可道:“还有些事,夜里再同你讲。” 还有事?能说就不算事。 事情说开了,薛宁好像还是不高兴。 她揪着他写的信仔细看,好像要看出花来,越看脸色越难看。 秦江月开始回忆自己在信上到底写了什么让她生气的事,想来想去也没想到。 他写得极其认真,逐字斟酌,虽然内容比较多,但都没有废话。 为把事情搞清楚,秦江月靠近了一些,刚到她身后,就听她闷闷不乐地嘟囔:“搞什么,第一次给我写信居然不是情书,白白浪费这一手好字。” “……” 秦江月安静地站在那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薛宁回过身,仰头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四页纸。” 秦江月点头,有些不解其意。 “你今天就在这里写,写不够五页字的情书,不准离开。” 薛老师发威了,俨然是小朋友们都不敢惹的气势。 熊孩子都得拜服的姿态,化剑仙尊也不遑多让。 他迟疑着:“我可以在这里?” 薛宁指着一处,脸都气红了:“你东西都拿过来了,还好意思问我??” 某人来放下信件时,顺便放下了自己的东西。 秦江月微垂眼睑,眸光悄无声息地瞥向她,那个低眉敛目的神态,当真是哀极艳极。 薛老师口干舌燥。 薛老师面红耳赤。 薛老师屈服了。 “你暂时不去管他们的话,就不会被他们吸取力量,被奇怪的东西拖累吧?”薛宁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衣袖仔细检查,“你现在没有被寄生吧?” 想到黑鸭的种子,体验过一次的薛宁真是心有余悸。 “我让红龟帮你检查一下好不好?” 秦江月觉得只要她安心,怎么做都可以,所以自然点头说好。 薛宁这就出去找小龟了。 小龟没走太远,哥儿几个好像正在开会,瞧见薛宁寻来,兴奋地往前挤,被原皮肤的小龟一个个踹回去。 “列队!” 四只小龟立马趴好,不再乱动,站得整整齐齐。 “怎么样阿宁队长!这是我的训练成果!” 薛宁站定,审视一番夸赞道:“不错,没有太大的困难,只有勇敢的龟龟!” 小龟被夸,龟脸都有些发红。 薛宁开始跟他说要帮秦江月检查身体的事情,小龟听了来龙去脉,很是不爽。 “怎么可以明知危险还要去提炼?前神的残迹重要,难道后人不是更重要的吗?他得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好现世众生,还有当时和他在一起的阿宁你呀!” 小龟是替她不平,其实薛宁理智上可以理解秦江月对此的执念和不能割舍,心情上也觉得这太冒险,很不应该,完全是被长圣牵着鼻子走。 但是:“他就是那样固执的人,也没办法要他改变,改变了也就不是他了。” 秦江月试图让她不要那么冲动的时候,她不是也不高兴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薛宁也不想这样对他。 “不过这事儿确实叫人生气,最起码动手蕴养之前先把事情告诉我啊,我哪里就是生气了便不分轻重的人?说清楚后说不定都不必昨夜被吸取一次力量,我真是从看信开始,直接硬到听他说完!” 说着话,小龟和薛宁已经到了仙阁外,秦江月就在那里,也听到了薛宁的吐槽。 他神姿沾染,面容俊美无双,所有的安之若素和从容不迫都因为薛宁最后的那句话而破裂了。 小龟也吓了一跳。 “什么???什么硬???” 薛宁看看秦江月,再看看小龟,就知道他们想歪了。 “……拳头硬!拳头硬!你们想什么呢!!”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夜色渐深的时候, 薛宁领着红龟试图给秦江月检查身体。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56节 秦江月盯着跃跃欲试的红龟看了一会,忽然道:“它之前在妖界吞吃了很多,还有些消化不良, 暂时不适合使用净化之力来为我检查。” 薛宁还真没看出来红龟哪里不对, 这么一听赶忙道:“是吗?那怎么办?” 秦江月的情况也不容耽搁, 这可就有点让人为难了。 不过薛宁没为难太久, 因为秦江月直接做了决定:“让它先回去休养,我的情况没什么大碍。” 薛宁可以点都不觉得他会没什么大碍, 但看他神色坚定不容拒绝,迟疑片刻还是照做了。 她将红龟塞回去, 红龟看起来老大不愿意,瞅着秦江月的目光仿佛看着什么美食。 薛宁仔细检查平台上净化技能的牌子,确实有些灰色,看来是真的没恢复。 红龟不能用, 那怎么帮秦江月检查? 好像只能靠自己了。 可她不过金丹,秦江月自己都不一定找到的隐匿问题,她就能找到吗? 见薛宁耷拉着肩膀犯愁,秦江月也没打扰, 而是从袖里乾坤取出个盒子, 照她今日说的那样,将收集到的两道残迹封印在其中。 这个过程不算长,至少要比从赤蘼的树根上提炼残魂时快得多, 月上中天时也就结束了。 他必须得快点,因为今晚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要做。 还有五页情书等着他写。 做完这一切, 发觉薛宁正盯着他, 见他完成了,有些担忧道:“你看起来更累了。” 他今日授课议事, 穿了件蓝白色的仙府道袍,身高腿长,腰身精瘦,乌发半披,束着银冠,若再背上剑匣,当真是梦回潮凝。 秦江月将封印残迹的盒子放到一旁的桌上,仿佛挣开了什么束缚,直言道:“这些残迹有问题。” 薛宁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很快忆起他白日里说的夜里要透露的事情。 目光划向桌面上的盒子,秦江月以手按住:“白日里不曾封印,未免打草惊蛇,这些话都不方便说。” 他语气沉静,字字都是早就斟酌好,万分肯定的结论:“在崖底时取回的厄神残迹,我尚未发现其中问题。那日在妖域取回这道,提炼时我便隐隐觉得不对。” 薛宁朝他扑过来,秦江月抬手接住,她认真道:“你继续说。” 离得近听得更清楚些,因为事情紧要,薛宁声音放得很轻,好像生怕被盒子里的残魂听见。 “我已借你的话将其封印,它们听不见了。” 如果直接封印,恐怕会让设计这一切的人知道他发觉了问题。 正好薛宁提到将它们收起来,他便正好顺着台阶下来,将本来信中迟疑着最终没有写下的内容亲口告诉她。 “只凭提炼时的直觉,尚不能确定这些猜测。所以我试着将两道残魂放在一起蕴养,它们吸收我力量的程度看似问题不大,与当年荒羽的速度接近,但假的终究是假的。” 假的真不了,伪装得再好,也会被精于此道的秦江月发现端倪。 就算今日薛宁不提,他也会找个由头把它们封印起来。 “这应该是长圣自谪仙岛受创之后想出来的计策。” 因知道他对前尘的愧疚和执着,所以搞出更多的残迹来,让他不得不靠近、就范。 “但我们去崖底,分明是受了薛琮的指引。”薛宁拧眉,“难道那也是长圣指引的吗?” “那肯定不是,但他应该比我们更早发现。” 薛琮的半个元神可是寄生在黑鸦的种子里,黑鸦是谁?长圣的护法。 在薛宁有时间去崖底一探究竟之前,长圣或许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正好利用薛琮这个不会怀疑的存在来开启这个计划。 或许一开始厄神的残迹是真的存在,但谪仙岛上荒羽的神魂何尝不是提醒长圣? 强敌可能会复活,他再是觉得如今世道寂寞无趣,也不会自讨苦吃,一个剑仙足够他玩了,再多就不必回来了。 他会从黑鸦那里发觉厄神残魂,提前污染或者做了什么处置,然后引他们继续寻找下去,说不定后面还会有一个两个三个,好多个神陨残迹送上门。 一旦秦江月真的陷入其中,那么或许有一天,即便长圣不来攻打人界,秦江月也会自己走向灭亡。 “这些足够以假乱真迷惑到我的神光痕迹,该是当年长圣打败他们时,掠夺到的力量还不曾消耗干净。长圣是个习惯万事留一线的魔,不会将任何事情做到绝对。” 这个特点就和秦江月背道而驰。 秦江月是谨慎到了极点,事事都要做到绝对的人。 他们两个完全不同的性格,造就了完全不同的强势和弱点。 “我们姑且将计就计,装作上了他的当。”薛宁明白秦江月的意思了,“你之前被吸走的力量,会不会不是被这些所谓的残迹夺走,而是跑到了魔神那里?” 薛宁总是一点就通,秦江月颔首,将盒子收起来,不让它在这里碍眼。 他做这些时头微微垂着,面朝另一边侧着,薛宁看不到他的正脸,但可以感觉到他的情绪并没有好一些。 她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很想他们回来。” 薛宁攀上他的肩膀,坐在他膝上,逼他将脸转过来面对自己。 “发现他们可能回不来,这些或许都是长圣的设计,虽说可以提早防范,但并没有让你感到高兴。” 换位思考一下,薛宁大概也宁愿这都是真的残迹,哪怕被长圣借此设计都是小事了。 还记得从荒羽的记忆里看到的那些上神上仙,他们不见得与秦江月多亲近,平日里大约还敬而远之,礼让三分。 但那毕竟是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他们一个个都牺牲了,唯独他一个人还活着,他怎么可能没有压力,不会孤单呢? 以前做潮凝的时候,秦江月就总是沉默,孤独,又安静。 现在更是。 “虽然这样说可能没有用,还有些自恋和老土。”薛宁抱住他,轻轻贴了贴他的脸,“但你有我,不要觉得孤单。” “虽然我修为比起你来说实在太低,但我会努力修炼,好好活着,争取永远陪在你身边。” 这样的话,如哀哀夜幕中一点星火,点燃了秦江月沉寂的眉眼。 他微微颦眉,冷冰冰的手抚上薛宁的脸颊,她的脸很软,在他手下显得过于苍白脆弱,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捏断她的面骨。 她不是神,也不是仙,距离那些还很遥远遥远。 在未来的战斗中,她甚至可能无法自保。 她身上还有谜团未解,他始终记在心中,没提出来,是她怕心中不安。 但就是这样的她,说会努力修炼,好好活着,永远陪在他身边。 “我做过最坏的打算。”秦江月突然说,“若你死,我会跟你一起死,这样也算是兑现诺言,永远在一起。” 薛宁觉得晦气:“如此良辰如此月,说什么死不死的干嘛?快点呸呸呸。” 呸呸呸是怕神明听见当了真,秦江月自己就是神,哪里需要这么做。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只盯着她,连眼睛都不曾眨。 薛宁沐浴在那寂静温柔黑白分明的眼眸下,身上渐渐有些薄汗,肢体不太自然起来。 “你还没给我写情书。”薛宁垂下眼睛,“天都快亮了,我要五页纸,你还一张没写。” 秦江月当然记得这件事。 答应了就要做好,他一招手,纸和笔都在手上,最后看了她一会,就开始写。 他下笔很快,薛宁都看不出任何停顿,她忍不住道:“你是在敷衍我吗?写这么快??” 秦江月头也不抬道:“写那封信需要字字斟酌,因为要考虑如何简单地解释给你听,但写这些不需要。” 他慢慢道:“将心里话写出来罢了,没什么需要停顿犹豫。” 心里话。 薛宁低头看了几行,立刻面红耳赤。 可看他眉眼端肃,哪里有半点写情书的赧然羞涩,不免又有些不甘心。 “只是写多无趣。” 薛宁将他按到地上,屋内掌了灯,灯光投在他脸上,明暗交杂。 “不如你一边写,我一边来念。” “宁宁吾爱。” 她居然还真的开始念了。 秦江月从来不会在嘴上喊她宁宁,但写信给她时会这样喊。 叠词。 真可爱。 薛宁咬了咬他的喉结,秦江月写字的手僵住,这个躺着的姿势也实在不方便继续写下去。 “你可是神仙,躺着写字也难不倒你嘛,不如你别在纸上写了,就在空中写,就像上课时那样。” 授课时,秦江月会在空中以灵力写字,让所有人都可以看得清楚。 薛宁的提议很好,秦江月…… 秦江月几次抬起手都落下,好像一点灵力都使唤不出来了。 因为薛宁在亲吻他的喉结。 他身上最敏感的地方。 他紧紧抿唇,甚至都不敢开口,怕一开口会发出令人羞耻的声音。 但薛宁显然希望他开口。 腰带被解开,咔哒一声,玉扣脱落在地,宽袍大袖散落开来,秦江月本能地低呼一声,下意识想将衣衫整理好,但薛宁已经念了情书上的下一句。 “吾每日醒来,都觉更是爱汝。” 这明明是为她写的情书,但由她念出来,反倒是在向他诉说。 秦江月有些听不下去,写的时候只觉得是心里话,但她念出来,音调清澈里带着矛盾的媚意,他真的…… “……别念了。” 他语气紧绷,身子也很僵硬,薛宁的手抚摸过他身上每一寸,也不只是摸摸而已,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他的身体,红龟检查不了,她金丹来检查一下,聊胜于无。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57节 “……嗯。” 手从他腹肌上划过,带起他一阵战栗。 听着他含糊的呢喃,薛宁仰头,看到化剑仙尊满头大汗,似被她极端惩罚。 薛宁凝望他的身体,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这样看着暴露在外的一切,都让他肌体痉挛,好不紧张。 “也别看了……” 他的要求很多,每一个都是拒绝,但薛宁没有接受任何一个。 她甚至脱下小衣堵住了他的嘴。 秦江月怔住,不可思议地盯着衣衫凌乱的薛宁。 薛宁轻声道:“我每日沐浴,身不生汗,很干净的。” 他哪里会觉得不干净。 他鼻息间此刻满满都是她身上的幽香,简直比受刑还要痛苦。 他发不出声音,只能眉眼苦涩隐忍地凝望她,试图让她心软将他放开。 多奇妙啊,化剑仙尊分明只要轻轻一挥手,就可以摆脱她的桎梏,可他却像是被世间最厉害的法术困住了。 神仙不能谈情,看来是真的。 天道定下的规则总是有道理的。 秦江月大汗淋漓,薛宁看似在为他检查身体里的情况,但她的灵力侵入他体内,细致勾勒,一寸一寸,直叫他气喘吁吁,敏感至极。 忽的,他身子狠狠颤抖,不堪而苍白地停下了战栗。 薛宁发觉了。 她低下头,看到一片泥泞。 “……居然。”她嗓子都哑了,低声呢喃,“……都是因为我吗?” 分明是她把他弄成这样,还会是因为谁呢? 当然是她,只能是她,不会再有任何人有这样的本事,让剑仙狼狈失态至此。 他喉结滑动,咕哝着发出声音,薛宁依稀判断出,应该是“放了我”三个字。 她也想放了他,可看他此刻的模样,还真是让她欲罢不能。 她觉得自己的癖好大爆发了。 “我怎么可能放了你。”她哀婉可惜道,“我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你的。” 一语双关的话让秦江月胸膛起伏更加急促,薛宁终于还是有些心软。 “但我可以让你好受一点。” 她眨眨眼,像慈悲的女菩萨恩赐她的香客,为他纾解痛苦,排忧解难。 菩萨坐在莲花台上,轻轻渺渺地看下来,如蒙着淡淡的薄纱,雾沉沉的,脸庞一会近一会远。 香客腰起时她远,香客腰落下时,她就近了。 香客很苦恼,不知是想让她近一些还是远一些,矛盾之中,便是忽远忽近,缠绵不定、 直到天真的亮了,快要到上课的时辰,才将将有了个定论。 还是离他近一些吧。 香客狠狠抱住他倦怠的菩萨,将她搂在怀中,低声道:“该上课了。” 薛宁:“……”你是人吗!累成这样了还要上课!秦江月你真的是人吗! 答案是,他确实不是人,他是神仙,薛宁是修士,俩人收拾一下,还真能上课。 课堂上,人人坐得都很端庄,包括授课的师尊。 薛宁坐在第一排,看秦江月面色如常地徐徐讲道,正襟危坐,凛然不可侵犯,实在是…… 不行。 实在是辣眼睛,羞耻,脸红得快要烧起来。 这个好听的声音不久之前还在她耳边喘。 太可怕了。 根本没办法集中精力。 好在秦江月今日更多教授剑道,问的也都是她身边的秦白霄,秦白霄兢兢作答,薛宁听一半,忘一半。 她有些怨恨地瞪秦江月,秦江月看过来,轻轻“嗯?”了一声。 这个声音。 她真的是完了! 干脆趴到桌上不去看他的脸,好像这样就能听得专心一些。 其他上课的人见薛宁如此反应,仿佛看见一只吃饱喝足趴在树叶上小憩的肉乎乎小虫子。 江太阴对她这样的行为颇有微词,觉得她儿戏,但当秦江月又提问她的时候,见她站起来低着头闷闷作答,竟是一字不错全都听了,且颇有见解,一时又迷茫了。 他忍不住望向身边的温颜,满脸都在问,这是什么新奇的听课方法吗?好像有奇效? 要不…… 他也试试? 温颜就觉得江太阴有点傻。 她是女子,感知更敏锐一点,她这个角度也能看到薛宁脖子间的痕迹。 她很快垂下眼眸,觉得课堂上的空气实在窒息了一点。 嗯……或许真的可以像江师弟说得那样,尝试一下薛宁的听课方式。 这样安安稳稳修炼上课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薛宁已经金丹中期,小境界进阶也很顺利,没什么波折。 秦白霄比她更快,已是元婴圆满,若成功升至炼虚,那就得尊称一声道君了。 这日课程满三月,薛宁有约要赴,前往人间。 说来自妖界一事后,仙府派出无数人去探查赤蘼如何掠得那么多凡人或散修吸□□气,但派去的弟子要么有去无回,要么疯疯癫癫。 如此也不敢再乱折损人前去。 秦江月随薛宁往人间赴人皇之约,要停课几日,秦白霄刚好闲下来,便领了这个棘手的差事,带着戒律堂的人一起去调查这件事。 再赴人间,来的是京城这样的大城市,几月未有波折,百姓人烟恢复许多,精气神是薛宁在偏远镇上见到的那些没法比的。 这人烟鼎沸欣欣向荣的一幕,倒有些让人恍然如梦了。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明日便是新皇的登基大典, 凡界京城总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红绸红灯笼挂满了街道,街边铺子无论是做什么营生的, 都在外都摆着鲜花。 忙里忙外的人们脸上都挂着笑, 似乎新人皇很得他们的心。 薛宁和秦江月是人皇的贵客, 他们来此, 自然会得到隆重的迎接,但他们并未惊扰任何人。 两人来得悄无声息, 人皇派来的人根本发现不了他们的踪迹。 薛宁和秦江月站在城墙上,巡逻的护卫不时从他们身边走过, 也看不到隐去身形的两人。 “他到底还是当上了人皇。”薛宁望着城墙下的人间烟火,“其实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能看到他身上有紫气。那时我就想,也许有一天, 他会成为人皇。” 一种奇怪的直觉。 人皇一脉子嗣凋零,到上一任好不容易有个孩子,还是个天残,江湛带孩子回人间时, 已经注定了下一任人皇是谁。 “天色不早。”秦江月侧头看着她, “该进去了。” 登基大典有吉时,是三个月前钦天监就算好的,早就写在送给薛宁的请柬上。 他们得在吉时之前赶到, 算是修界也承认了江湛这个人皇。 薛宁突然看到城墙上一点血迹,但这种地方有血迹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政变或是一些私斗, 再或是之前秦江月来这里发现魔界的人, 都有可能留下血迹。 薛宁没说什么,点点头和秦江月一起前往皇宫内院。 城楼外等着迎接他们的人一直见不到任何踪影, 早就着急了,生怕赶不上人皇登基的吉时。 今时不同往日,几万年前神族仙族远离人间,人们只有供奉的份儿,哪有日日见着的机会? 偶尔见一次都是神乎其神的传说故事。 现在则不一样,乱世之中,不得修士承认的人皇,也不会被百姓们认可。 毕竟能够保护他们安危的已经不再是什么军队,而是修士们。 文武百官穿着祭典朝服整齐地站在高台之下,仰望着他们推崇的新人皇。 比起其他人要么浮于表面要么藏于内心的焦急,江湛应该是从里到外都很平静的。 他穿着玄色金龙长袍,头戴玉冕,这样厚重华丽的衣裳并不太适合他偏瘦削的身材,将他衬得仿佛越发单薄清瘦。 他玉冕之下的脸色也不太好,肤色苍白如纸,唇瓣殷红如血,过于鲜明的对比,让人莫名觉得有些妖异。 “陛下。” 大太监走过来,额头有些汗珠,如今是凡界的夏季,人皇穿着如此繁复的衣裳顶着大太阳站了这么久,居然一点汗都没有,真是叫人惊讶。 不过陛下前不久才召了太医,身子因几次逢魔留下内伤,久治不愈,会自内寒凉不生汗也是正常。 “陛下,时辰快要到了。” 大太监有些着急地看着空中骄阳。 江湛淡声道:“那不是很好。”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58节 等了这么久,终于快要等到吉时来到,这对江湛来说确实是件好事。 “可是……” 可是修界的人还没到。 几月前,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修界至尊化剑仙尊来过京城,亲自解决了潜伏的魔族。 那等仙姿风采,是他们这些凡人可望而不可及的。 仙尊离开之前人皇亲自去送,两人远远说了几句话,具体内容不清楚,但从后来人皇对登基大典的严谨态度和规格要求来看,这次修界来的人可能不只是某位仙府首座。 化剑仙尊应该会亲自过来。 人人都在等待这位仙尊亲临。 京城中遍地的鲜花,与其说是送给他们新的皇帝陛下,不如说是迎接仙尊的。 越靠近大典开始的时辰,京中街道就越发安静,人人都在望着空中,想要再次瞻仰天颜。 薛宁也明白过来,这场大典的主角,早就从江湛变成了秦江月。 她突然有些犹豫还要不要现身,这次来到底对不对。 “要不我们还是别去了?” 她这么问了一句,心里也知道来都来了,不可能再走了 如果现在把江湛扔下,他以后的位置会更尴尬。 去不是,不去也不是,但还是去吧。 在吉时前一息,薛宁和秦江月在宫中现身。 他们和在场的凡人都不一样,没有精心装扮,没有华丽衣饰,穿的都是宗门校服,但即便如此,依然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修仙者大约就是这样。 轻而易举就能将凡人庸俗的一切比下去。 毫无纹饰的白衣白裙,清逸缥缈,已经是美不胜收,风骨凛凛。 所有人都跪拜了下来,激动得无与伦比。 江湛仍然站着,玉冕之下,面上浮现出丝丝自嘲。 他缓缓往前,也想跪下来行礼,被秦江月以一道罡风托住。 “吉时已到,开始吧。” 别人忘记了江湛才是今日的主角,但秦江月没忘记。 他与江湛说话的语气神态也没有任何高傲轻慢,是与慕不逾等仙府首座对话时没有任何区别的,平等的态度。 这让江湛感受到了尊重。 他们确实该是平等的。 修界至尊和人间的至尊,的确是平起平坐不是吗? 江湛朝身后一看,都不用他言语,大太监已经按照秦江月的吩咐开始唱词。 “……”江湛回过头来,微垂眼睑,完成他早就脑子演练无数次的仪式。 薛宁自始至终都未开口,在场其他人也只有江湛看了她一眼,他们的注意力大多放在秦江月身上。 这也可以理解。 但她也确实会替江湛感觉到一些不舒服。 秦江月也注意到这一点,很快这些人就无法再看到他,只能将视线集中在他们的新皇身上。 登基大典实在冗长复杂了一点,薛宁和秦江月一起观礼,站的位置正好在骄阳之下,但他们不怕日晒,只是时间久了,身上仍有些疲倦劳累。 怎么会觉得累? 薛宁按了按发酸的腰,眉头渐渐皱在一起,垂下手后悄悄在秦江月手心挠了挠。 秦江月一直站定挺拔如松,仿佛神像一样稳定从容,被她这么一挠掌心,修长的远山眉轻轻一压,视线与她交汇片刻又快速转开。 傍晚时分,大典前段终于结束,后面就是宴请。 按照薛宁的想法,今天的事到这里差不多就该完成了。 但江湛换过衣裳后,来邀请他们参加宴请。 薛宁张口就要拒绝,江湛却给出了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说是宴请,其实是有件事想禀报仙尊和仙子,甚为紧要,还请移步殿内。” 褪去了华丽的朝服,只穿着单薄玄衣的江湛倒是让薛宁觉得熟悉许多。 她看看周围的人,和秦江月对视一眼,两人跟着他进了内殿。 殿内没有侍从,只有江湛和他们两个,薛宁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果然这种大场面就是会让人觉得很有压力,终于熬过来,感觉骨头都酸疼了。 薛宁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奇怪地去看秦江月,相较于她的疲倦,秦江月没有任何异常,他白衣银袍站在江湛身旁,颀长身姿将江湛衬得弱不禁风。 “事情是这样。”江湛身有旧疾,凡人之躯,劳累一日之后,现在是说几句话就要咳嗽,“前些时日,凡界有不少百姓失踪,底下的人报上来,足有近一千起,大部分都在边郊地带,消息送入京中已经耽搁一段时间,在下尝试给修界发信,但都不曾得到回复。” 薛宁立刻想到妖界那些被吸□□气的凡人,显然秦江月也想到了。 “没有回复?”他转过头来,“近日也无修界的人前来调查?” 仙府早在薛宁和秦江月从妖界回来时,就派了人来调查这件事,不可能没来过人界。 江湛怔了怔,也明白过来:“是,确实不曾有人回复。” 他从袖中取出一叠信符,递给秦江月:“还请仙尊查看,这是我按仙尊指引发出的求救信符。” 秦江月距离江湛的位置有些远,薛宁反而近一些,她从中帮忙托了一下,江湛似乎有些迟疑,但稍纵即逝,很快就交给了她。 薛宁转交时也瞄了一眼信符,确实是发给仙府内戒律堂的,内容也都是失踪百姓的事,没有错处。 可是不应该。 戒律堂绝对派了人来,其中还有不少失踪和疯了的,他们竟然连人界都没到,就变成了那个样子?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当时从妖界救回来的人,要么就是无法开口,要么就是自己也不清楚是如何到的妖界。 秦江月手边又有信符亮起,薛宁认识,是秦白霄的。 他当着江湛和薛宁的面接了,那边秦白霄不等他开口便说:“兄长!妖界与人界交界处有异,灵寿大师和诸位同门似被妖物控制,我已用兄长交与的法器将他们解救,暂无大碍。” 秦白霄应该还有话说,但秦江月没听完救捏碎了信符。 他目光飘向江湛,江湛一脸错愕:“交界?妖界?那是怎么回事?” 似乎是一点都不清楚的样子。 薛宁想了想,觉得江湛作为人皇有必要知道妖界发生的事,便将那些都告诉了他。 惊险无比的过程,回头来复述,也不过三言两语。 江湛听完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半晌才稳住。 “……我知道了。那些修士是我派去寻找百姓下落的修士,想来都被妖王采补了。” “是吗?”薛宁起身,“那现在看确实是这样。你的信符发不出去,应该是被什么拦截了,肯定不是发到了仙府却进不去,必然是皇宫里有问题。” “还有时间,需要我去周围看看吗?” 薛宁充分尊重江湛这个如今的皇宫之主,这个问题是问的江湛。 江湛还没回答,秦江月便道:“不用了。” 薛宁看过去,江湛眼睫翕动,也慢慢转过视线,只见秦江月手一抬,掌心已经出现一个东西。 薛宁看到这东西浑身都不舒服。 她不认识这是什么,只是生理上排斥,甚至有点恶心。 那东西长得其实还挺可爱,圆滚滚的,通体金色,很像是皇宫中的某种装饰品,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觉。 秦江月两指一捻,它变碎成一团,化为光粉消失了。 江湛愣了愣道:“就是它阻碍了我的信符吗?这是什么东西?” 秦江月没有回答,他睨了江湛一眼,带着薛宁起身要走,江湛并未挽留,他的身份要挽留也留不住。 他能做的只是跟在后面。 走到大殿门口时,突有护卫血淋淋地扑上来,跪倒在几人面前求援:“仙、仙尊救命!!!” 话刚说完,护卫浑身开满了“眼睛”,血液溅射,秦江月尽量想留住他的性命也无济于事。 不只是这个护卫,他们在宫中说话的功夫,外面已经变成尸山血海。 夜幕之中遍布着血色的“眼睛”,它们有的在建筑上,有的在地上,有的在植被甚至是人身上,就连皇宫里过路的鸟儿,身上也开出了恐怖的眼睛。 薛宁见过这双眼睛。 上次与长圣交手时,倾天及时关闭了魔域前往谪仙岛的通道,在那通道之中,她见过这双眼睛。 是属于魔神护法的眼睛。 原书里,长圣的六护法枯荣便生了无数双眼睛,可帮魔神观世间万物,进攻时,凡与这双眼睛对视,必被索走神智,被其在自身也开出眼睛。 “闭上眼睛别去看!” 薛宁已经反应很快,也提醒了在场其他还没有中招的凡人,可还是太慢。 他们早就看了,就连她也是看了几眼才意识到不对劲,哪怕及时闭眼,身上依然有要开出眼睛的痛感。 江湛脸色惨白,瞪大眸子盯着在场的一切,好像没料到自己的登基宴请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闻着周围的血腥气,发觉薛宁也中招,衣衫凌乱不复之前的华光流彩,眸子暗了几分。 秦江月目睹了薛宁一切的不适,但他没有出手相助。 他的反应出乎江湛预料。 他并不闪躲那些眼睛的注视,反而迎上去,眉心剑印银光攫获所有“眼睛”,以一己之力将它们全部刺瞎。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59节 那些眼睛瞎了之后,薛宁身上立马就不疼了,她知道事情解决,刚睁开眼睛,突然又闭上了。 不是她自己想闭上,而是这双眼睛不听使唤。 “其他眼睛仙尊可以不管不顾,全部刺瞎,但这一双呢?” 一个妖异的女音在说话:“你爱侣这双眼睛,才是我真正所在,你舍得刺瞎吗?” 竟是不知何时,魔神六护法那双真正的冠世之眼,附着在了薛宁眼睛上。 江湛闻言慌乱无比,似乎想帮忙,直接被薛宁倏然睁开的一双眼刺得翻出很远,狠狠撞在石阶上。 “有趣的小凡人,稍后再与你玩耍,先来办点正事。” 六护法透过薛宁的眼睛说话,也透过那双眼睛看着秦江月周身气息尽敛。 “仙尊肯定以为,今日这场瓮中捉鳖是为了你准备的。” “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枯荣笑起来,“我可不是那些臭男魔,哪里敢奢望能是仙尊的对手?我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这位女修。” 薛宁浑身痉挛,显然是在努力与枯荣争取身体的控制权。 但她失败了,枯荣有备而来,从进入皇宫开始,一切就已经开始了。 “你现在肯定使不上力气。不是早就觉得不对了吗?宫中设有隐秘的封灵阵,对化剑仙尊没有一点作用,也不会惊动他,但对你有用。” 枯荣惋惜道:“我是不想这么做的,奈何神尊下了令,再不能有些收获,总是被修界得利的话,我们可就要受罚了。” “所以,得罪了。” 枯荣一叹,已卷着薛宁消失在原地。 秦江月自然要拦,但这皇宫早就不是人界的皇宫了,他提前料到了长圣许多安排,也不是没想过今日这场登基大典会有问题,可他或许高估了人族本身。 秦江月看着拔地而起树枝,那是赤蘼的哥哥傩森,他来替弟弟报仇。 今日来此的不止一位魔神护法。 再看周围方才还被吓得到处跑的护卫们,全都幽冷地静息下来,就连被枯荣赶走的江湛,也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拍拍衣袂,缓缓笑了起来。 他们看起来可是一点都不惊讶这些事情。 更不在乎为了效果逼真而造成的无数死伤。 秦江月抬眸,夜空中魔气密布,这人间京城早就被魔族彻底占领。 粉饰太平的人皇是这场“盛宴”不可或缺的主角。 再无人可以忽略的主角。 江湛张开双臂,自地上飞起立于风中,望着宫墙之外紧闭的房门,清朗一笑,那房门之中,便尽是百姓哭喊惨叫之音。 “现在他们知道,该欢迎的人究竟是谁了。”江湛娓娓说道,“我也不想的,但是没办法。我等这一天等了那么久,不想在刚刚登上皇位的这一日就去死。我知道若求仙尊,仙尊定然会说这都是命,叫我认命,但我不想认命,所以我只能想别的办法。” “仙尊今日既然来了,肯定不会毫无准备,我想阿宁被带走,或许也在你们的计划之内。” 薛宁带走,秦江月不可能如此冷静。 虽然他也尽力阻拦,但没成功之后也不见多么紧张。 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对。 他甚至还有心听他废话,可见早有安排。 果然,薛宁不过被带走一刻钟,就重新回到了这里。 她闭着眼睛,蒙了一条白布在上面,白布上已经全都是血。 薛宁握着手中剑骨花枝,站在大殿屋檐之上,脚步轻盈,衣袂翩跹。 “从参加这场登基大典会觉得累开始,我就知道这里不对劲。你主动提到妖界的事情,表现得一无所知,也让我越发怀疑。” 薛宁那时挠了秦江月的掌心,两人的默契无需多言。 她应该是看不见了,靠耳朵辨别位置,好在修士五感敏锐,她并不受太大影响。 “我今日来此,本是以江家人的身份,真心为你道贺。” 神魔大战之后,人界一直依附修界生存,不管是哪位人皇统治都没有更改过。 即便魔神势大,百姓亦不肯屈服邪魔,因为他们深知屈服了,过的日子会比现下更苦。 谁都不会想到江湛会改变态度。 他在秦江月和魔神之间选择了后者。 甚至不是在这一次才做出的选择。 薛宁白衣染血,双眼覆白绸,隔着很远准确地“盯”住江湛。 “前任人皇到底为何服下妖丹?那日在前往无争仙府的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江湛仰望着即便一身狼狈, 依然神女无双的薛宁,发出长长的叹息。 他怀中忽然出现一个孩子,一个薛宁给过灵气的天残之子。 “还能发生了什么呢?”他缓缓从空中落下, 襁褓里的孩子被他捏住了喉咙, 这个举动终于让一直平静无波的秦江月有了点反应。 “我还以为无论发生什么, 化剑仙尊都不会有反应。” 江湛丈量着婴孩脖颈的尺寸, 这个孩子从回宫开始一直养在他身边,做戏也好, 底牌也罢,总是他亲自在照看的。 他的身体是那个样子, 如果不想办法,甚至活不过这个天残的孩子。 在一起时日久了,孩子对他颇为亲近,感受到他的气息并不闪躲, 甚至还蹭了蹭。 外面如何血雨腥风,襁褓之内视野有限,婴孩都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哪怕看见了,他那么小, 也不会知道这些代表什么。 手指被柔软细嫩的肌肤蹭了蹭, 江湛动作僵住,整条手臂都有些无法动弹。 “我本无意对你如何。”江湛把孩子单手抱在怀里,目光转向薛宁, “你我毕竟血脉相连,若非必要, 我不想拖你下水。”他目光辗转在她被白绸蒙住的眼睛, “你何必替他接那些信符呢?若不接也不会瞎了眼睛。” 枯荣的眼睛正是从那些信符里染上了她。 “凡人就是如此话多。” 傩森打断了江湛的话,树根聚集在他周围, 将他和婴孩托举起来。 江湛被迫停下对话,眼神复杂地定在薛宁身上。 他希望得到薛宁一星半点的回应,可现在薛宁连眼神都无法给他了。 她轻点足尖回到了秦江月身边,中间傩森试图阻拦,被秦江月尽数击退。 傩森想为弟弟报仇,所以今日之事交给枯荣的时候,他也领了命要一起来。 这皇宫内院本来有修士设下的结界,秦江月上次来还加固过,为的就是保护人皇,但人皇自己背叛了修界,这结界自然也没了用处。 “剑仙杀我弟弟,我便杀了你的妻子,一报还一报,很公平。” 傩森和枯荣今日的目标都是薛宁,薛宁身上不少伤,眼睛也看不见,就是个活靶子。 “用她来换这个孩子的命,或者我先杀了他,再连她一起杀了,你选一个。” “……小皇子在他们手中?” 薛宁看不见,神识也不能使用,这会儿听他们说起来才知道有孩子存在。 秦江月握着她的手腕,力道有些加重。 其实这一幕不生疏,从前神魔大战,长圣就用这种方法让秦江月自毁过,如今不过是他的下属旧戏重演罢了。 发觉这场登基大典是场鸿门宴的时候,薛宁和他心中也都有数,那个最无辜,最无法选择自己前路的小皇子,可能会成为最棘手的问题。 现在也不必再问前任人皇为何突然服下妖丹了,答案已经摆在眼前。 小皇子之所以没死,还要感谢他是个天残,不然江湛为了登上皇位,那日怕是连这个孩子也一起杀了。 妖丹肯定不是人皇自己想吃的,江湛一定是用了什么手段,左不过魔族那些法子罢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做出了选择。 人族站在修界这边多年,魔神统御六界,人界是如何如履薄冰,被倾天虐杀也好,被其他魔族掠夺侵扰也罢,他作为王爷,都该是看在眼中的。 可他还是选择了魔。 因为魔不讲道理,不讲缘法,他想当皇帝,想长长久久活下去,就只能靠魔。 凡人微薄的力量在如今这个世道中完全不值一提。 薛宁今日不该来这里,但这样的大事,她不来也是别人来,还是要出事,那还不如她来。 这个人,从第一次遇见到最后一次在仙府分别,每次见面每次对话,都心思活络有所图谋。 如若她能早点发现问题,在江湛带孩子离开时就留住他们,或许就能避免后面发生的事了。 “现在怎么办。” 薛宁隔着白绸面对秦江月的方向,秦江月淡淡的呼吸就在一旁,让她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还没喘息几日就又出了意外,这就是乱世。 安安稳稳吃吃睡睡的简单生活,似乎从潮凝真君的陨落开始就离她远去了。 “剑仙不说话,怕是没有办法吧。” 回答她的是傩森。 傩森是不想给他们太多时间的。 来之前神尊不止一次说过,不要给化剑太多思考时间。 这个人哪怕在绝境之中,只要给他时间,他就能想到破解之法。 要对付剑仙一定要行动快速,绝对不要给他反应的机会。 所以今日这场登基大典,只是到宴请的阶段他们就动了手,未曾多铺垫一下。 怕就怕动作慢了,还没开始就被发现端倪,功亏一篑。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60节 即便这样快,不还是被看出了蛛丝马迹,令他们有所防备? “不如我来给剑仙出个主意。” 傩森已经开始行动,他将小皇子从江湛怀中夺走,江湛想要把孩子抱回来,孩子离开他都开始哭了,但他也被桎梏,根本够不着。 婴孩的啼哭声伴着傩森残忍的话语而来:“成大业者不拘小节,一个婴孩罢了,杀了他,你就再不必受掣制要挟,不是吗?” 诡异古怪的笑声响起,身上开着眼睛的护卫都围了上来,将薛宁和秦江月圈在其中。 他们早就不是他们自己,眼睛漆黑透着魔气,是已经被夺走了神智。 秦江月这个时候终于有了动作。 “城中百姓,如今都是这样了?” 他居然还问问题,情绪还那么稳定,这让傩森有些挫败感。 “是又如何?你现在还有心情关心这个,我看你是根本不知道要发生了什么了!” 傩森收紧枝干,孩子哭声更大,皇宫之外,京城之中所有百姓都被魔操控,从大门处闯进来,直直奔向这里。 他们都曾经是无辜百姓,哪怕被魔操控依然还是人族的身体,明明不堪一击,却是秦江月这种名门正宗最无法伤害的存在,可比任何魔来对付他都好用。 秦江月拆掉了薛宁眼睛上的白绸,她长睫颤动,想说什么,秦江月也不需要她开口。 “我知道。” ……你就知道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别乱来。”薛宁有些担心,“我没事的。” 秦江月似乎点了一下头,她好像感觉到他下巴转开了,是去看谁了吗? 紧接着,身边人气息消失不见,薛宁听见秦江月道:“不管是这个孩子亦或是我的妻子,你要他们的目的,最终不过是为了杀我。” 薛宁猛地睁眼,血红的眼眸,漆黑的瞳孔,和其他被魔操控的凡人无异。 哪怕睁开了其实也什么都看不见,之前为了摆脱枯荣,薛宁是彻底毁了这双眼睛的,视觉丝丝缕缕断绝,倒是一点都不疼。 因为这根本不是她原本的身体。 在发觉这里不对的时候,她就悄悄换了个分·身进来。 小龟就在她袖中,红龟跃跃欲试想要出去替被魔化的百姓净化身体,但还不是时候。 傩森和枯荣还在,红龟个头儿是大却也不是无敌的,秦江月都要受制于人,更何况是它。 得想法子把孩子抢过来。 薛宁的本体早就悄悄逃出皇宫,分·身技能她用得不多,至今也只能分出两个,为了将孩子抢过来,她不得不再分出一个来。 瞎了眼睛的分·身因为她这个举动身子晃了晃,差点坚持不住。 这耗费本源的傀儡让薛宁的本体也有点吃不消,好在她比上次用时精进了一个大境界,只是昏神片刻就平静下来。 她不能操纵傀儡发信求援,京城肯定处处都是魔族的眼线或阵法,她真的求援,不说信号发不出去,恐怕还会暴露自己的底牌。 皇宫里面,秦江月已经做出了选择。 “放他们走,我跟你们回去。” 他收了手中剑,两手空空悬于空中,张开双臂:“任你处置。” 这一幕于数万年前重合了。 那时化剑仙尊为救人,被迫毁伤自身,亦是这样的情形。 傩森谨慎地看着他,并未立刻作答,倒是枯荣站出来拒绝了。 “听起来很诱人,但剑仙如何会在一个地方失败两次?恐怕不太妙啊。” 枯荣声音冷起:“抓人离开,别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别给他时间!” 这话提醒了傩森,傩森再不迟疑,利用怀中奄奄一息的小皇子逼迫秦江月交出薛宁。 筹码都在手中才能万无一失,他们真正要的确实是秦江月本身,但绝对不是现在。 薛宁这个分·身眼睛看不见,还要分神操纵别的傀儡,行动就有些不敏锐。 秦江月赤手空拳地挡住了几次傩森和枯荣的全力一击,唇边已经沁血。 傩森觉得很过瘾,想看他再伤重一些,但枯荣不打算磨蹭,抓住薛宁分·身的胳膊就走,用无数双眼睛催促傩森速度离开。 傩森不甘心,但今天任务的主导是枯荣,他只能听命行事。 两个大魔得手,抓着薛宁和孩子升至高空,魔神失了妖界,他们便要彻底得到人界。 “圭兹!” 薛宁听到枯荣喊了这个名字。 那是魔神三护法,与枯荣算是一脉同承,他们一个拥有冠世之眼,一个拥有一双通向六界的耳朵,圭兹亦可控制听觉,令所有低于他修为的人听从他的任何命令。 黑色的耳纹在空中展现,如声波般一点点震慑而出。 “让他们全都去死!”傩森痛快地吼道。 ……可以,现在知道被吸□□气的人是如何被抓到妖域的了。 他们可能根本就是自己走过去的。 派去调查的不是疯了就是失踪,也都是被圭兹命令或者吞噬。 不是没想过可能是圭兹,但魔神居于魔域疗伤不出,他座下护法本也不敢来进犯,稍有异动就会被秦江月发现,如同之前他发现人界的魔气。 一切问题都出在江湛身上。 那次魔气引导应该就是计划的一环,当最不能背叛修界的人界叛变,局势就已经开始倾斜。 他们又还要去保护谁呢? 苍生选择了罪恶的一方,那罪恶还是罪恶吗? 是否他们反而成为了阻碍苍生的罪恶? 婴儿尖锐的啼哭声激醒了许多被魔化的凡人,他们有一刻钟回神,似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湛不代表苍生。 凡人渺小,苟且偷生,卑微低贱。 但薛宁很清楚,这样的凡人,却要比那些魔也好,仙也罢,更不容玷污践踏。 江湛不想做凡人,他要活下去要变强,做肆虐的魔,可他统御下的凡人并不是每一个都愿意。 人与人同天同地却不同命,不可同日而语。 被枯荣控制的薛宁忽然反手去抢夺小皇子,枯荣早有防备,自然不可能让她得手,傩森见她不知死活,正要嘲讽,忽然眼前一花,又看到一个薛宁。 “?” 枯荣高声:“是傀儡!别上她的当,找她的本体!” 这瞎了眼的分明不是薛宁的本体,她曾经用这一招蒙骗过魔神,枯荣还记得。 薛宁两个分·身都上来,距离小皇子一步之遥,但还是差了一点点。 傩森将小皇子勒得很紧,她光毁掉那些枝干都要耗费时间。 好在她也不是一个人,在枯荣寻找她本体的时候,秦江月已结起剑阵,令傩森和枯荣无法毁掉她的分·身,控制他们不得掠向更远处。 傩森虽然口中得意,骨子里却害怕剑仙,在剑意靠近时本能地畏惧闪躲。 薛宁眼疾手快地分出一只手抱住了小皇子的腰身,可她不敢随意拉扯,凡人婴孩的身子太弱了,随便一动都可能要他的命。 她这样束手束脚,傩森却不会,他为躲避秦江月拼了全力,不会那么在意小皇子受不受伤,反正只要他还有口气在就行了。 薛宁分明看见那孩子喷了血,明黄色的襁褓都染红了。 她心里一紧,顾不上自己,哪怕要被傩森的枝干腰斩这个分·身,依然飞上去,如临仙乘月,乘着秦江月的剑意用木灵将孩子包围,隔绝开魔气。 几乎就要成功了。 “放手。” 耳朵忽然很痛,是圭兹开口,对她发出了指令。 薛宁修为肯定不如圭兹,手立马软了,她错愕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孩子被甩出去,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摔死。 傩森显然也不希望孩子死了,毕竟这是他们最大的底牌,一个柔弱无比的天残凡人,反而是对付剑仙的利器。 电光火石之间,比他们都快的是一双苍白的手。 他接住了已经无力哭泣的孩子,将他牢牢抱在怀中。 薛宁睁大眼睛,看到江湛将孩子接住,反手扔给了秦江月。 秦江月稳稳接住了孩子,最大的筹码已失,魔神三个护法立刻后退,秦江月哪里会给他们逃开的机会。 “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 他用灵力为小皇子续了口气,将他安置到自己的袖里乾坤之中,对薛宁道:“退开些。” 薛宁麻溜儿地操纵分·身离开,白月光要开大了,她走的时候还不忘记捎带几个从魔化中醒来的百姓。 剑仙元神化剑,圭兹、傩森和枯荣面露惊惧,圭兹试图让还魔化的百姓去阻挡秦江月,给他们争取离开的时候,但那些百姓很快被淡淡的红光净化。 该死。 剑仙这个妻子怎么这么多花样??? 来之前神尊可没说啊!! 她怎么还能净化魔气?? 圭兹气死了,可没办法,只能抓起江湛这唯一一个筹码,但江湛已经没资格,也做不了这个筹码了。 在选择把小皇子交出去的时候,他已经看到自己的结局了。 “……可笑。” 真是可笑。 既然做了选择,又何必还保存一丝良知。 到了最后,进不是,退不是,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笑话。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61节 江湛闭上眼睛,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狠狠扎进了自己的心脏。 断气之前,他最后望向薛宁的位置,目光复杂,嘴唇动了动。 薛宁如有所感,背后一阵凉意。 “本体是这个,对吗?” 肩膀抚上炙热的温度。 是长圣!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长圣暴露气息的一瞬间, 秦江月战意轰然而起。 但魔神之所以是魔神,就是要比他的护法们聪明。 哪怕已经叮嘱过面对秦江月要速战速决,傩森和枯荣还是不够果断, 不够快速。 长圣就不一样了。 他现身的第一瞬是抓住了薛宁的本体, 下一瞬, 他高大巍峨的身躯笼罩在薛宁身上, 视线投向奔袭而来的秦江月,死对头的速度可真快, 远不是从前可比,他变得更强了。 又或者说, 长圣这几次与他交手,确实被伤到了,所以会觉得秦江月更强了。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好兆头。 但也没关系,他今日来此的目的已经达成。 长圣嘴角一勾, 朝秦江月露出志在必得的阴戾笑意,转瞬间带着薛宁消失在原地。 薛宁一消失,红龟也跟着消失,还未曾被净化的百姓继续围堵秦江月, 被留下的三个护法在心音中得到了神尊要求断后的命令, 本已跨界的脚都缩了回来。 说实话,不太想干这件事,看剑仙那个眼神, 从他女人被抢走那一刻开始,杀意铺天盖地袭来, 连那些已经清醒过来的凡人都被这杀意覆盖, 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剑仙都不管凡人了,可见他现在状态多可怕, 这个时候留下来断后,很可能葬送自身。 但是没办法。 王命难违,圭兹、傩森和枯荣留下来,一起对付秦江月。 “今日哪怕死在这里,也是万万不能让剑仙更进一步的。” 枯荣说完和圭兹对视一眼,比起现在的剑仙,他们更不想回去面对魔神好吗! 剑仙的行为尚可估算预料,但他们的神尊那是看不穿猜不透,叫你始终在恐惧之中辗转反侧。 可这些好像都是老黄历了。 几万年前的剑仙和现在的剑仙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圭兹和枯荣有幸参加过当年的神魔大战,对从前的化剑仙尊有所了解,他们很快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他们以为拼尽全力是可以拦住剑仙的,最起码可以留他许久,最短也得一日吧? 可是没有。 “去!” 圭兹不轻易说话,每次说话都是发号施令——对那些修为低于他的凡人。 凡人如蝼蚁,密密麻麻地围向秦江月,秦江月身后还有被薛宁净化过来的正常人,这些正常人看到剑仙似乎受制于此,便拿了身边所有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上前为平魔付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他们之中有不少都是皇宫里以前的护卫,身手不错,可面对被魔化的人,身手再好也没用。 他们很快败退。 秦江月看都没看这一切,因为不必去看也可以预料到结果。 需要解决的是始作俑者。 圭兹忽然耳朵剧痛,尖刺的耳鸣令他身体痉挛倒下,是枯荣及时扶住了他。 “你耳朵流血了!” 枯荣惊呼着。 圭兹头脑昏沉地望向不远处的白光,他几乎看不到剑仙的容貌,他怎么来的,如何来的,他都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听见的是剑啸声。 剑仙留了个结界稍稍庇护那些凡人,便纵元神剑鸣响彻整个皇宫。 灰色的雾气笼罩天地,他们很快发现那不是什么雾气,是剑气化形。 “快走!” 圭兹的耳朵已经废了,他不想看到枯荣也死在这里,推着她离开。 “照顾好她!” 这句嘱托是对傩森。 傩森虽然是四护法,但是替代了原来的四护法,入门其实比枯荣晚。 两人平日里因着排序问题有过不少矛盾,将枯荣托付给傩森圭兹是不放心的,可也没办法了。 “我来替你们挡住剑仙,你们快走!” 必须留一个死在这里的话,那就选他吧,他这双耳朵,回去也是废物了。 枯荣被圭兹推跑,她极力挣扎要回去,被傩森无情地捆回来。 “你要是希望他白白牺牲,那就回去吧。” 傩森愿意听圭兹的嘱托已经很不错了,他将铺天盖地的枝干收回,捆着枯荣离开。枯荣不甘心,开出无数双眼睛袭向秦江月,秦江月一时天旋地转,似乎真的被她这绝望一击得手。 枯荣高兴了还没三息,就被刺瞎了所有眼睛。 血泪从她眼眶流出,她听到圭兹的惨叫声,那种与一脉相承断绝联系的感觉让她彻底傻了。 她从未想过,领命来抓个人,最后会是这么惨烈的结果。 分明出发之前她做了无数次推演,觉得万无一失,计划完美。 身子被推了一下,枝干从她周围消失,枯荣看到自己被傩森甩了出来。 圭兹会为了她而牺牲自己,傩森显然不会。 有利的情况下,傩森愿意带着她,当成为累赘甚至自身难保,傩森才不会留她。 她被当做抵挡秦江月剑啸的工具,轻而易举地丢了出去。 枯荣一点都不意外,毕竟他们是魔啊,魔这种东西,怎么靠得住呢? 除了圭兹。 枯荣悲从中来,嘶吼着与剑啸撞在一起,丝丝缕缕的魔气反而置之死地而后生,逃掉了些许。 倒是扔了她的傩森,被凛如极寒的剑气包裹,灰雾将他吞噬,刹那之后,秦江月白衣猎猎地穿过他的身躯,手中元神剑上没有一丝血污。 而在他身后,傩森惨叫崩裂,化为乌有。 魔族的阵法随着三个护法的或陨落或重伤消散了。 天色渐渐亮起,外面居然已经是正午时分。 周围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血滴下来的声音,秦江月垂眸去看,手腕不知何时划破,鲜血如注,他却无心疗伤。 他说过,以后不管受什么伤都由薛宁替他治愈。 可她不见了。 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长圣带走,秦江月无法深想她身上会发生什么。 随着魔族阵法消散,凡间的魔气冲天也被修界见到,慕不逾等仙府首座率人来此,还没从秦江月处问到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他化为一道银光,直指魔域。 要说薛宁本人现在如何。 她其实还好。 人跟着长圣坐在奢比尸上,正在吐。 晕兽了。 作为修士,都会飞来飞去了,薛宁以为自己对这些失去重力的活动早就没有任何排异反应了,立刻让她去环球影城坐一百圈霸天虎过山车她都ok。 等到体验过魔神座驾之后,她发现不是的。 “你吐了半天,还没吐完?” 魔神拿高大的背影对着她,哪怕胯·下是巨兽,他坐在上面依然巍峨如山。 那张终于转向她的脸是俊美而阴郁的。 “呕!” 薛宁看了一眼,偏头接着吐。 长圣神色微妙地摸了摸脸,这一口吐得仿佛是看见他作呕一样。 事实也确实如此。 薛宁最近根本没吃过什么东西,哪里吐得出来那么多? 前面是晕兽,后面是觉得魔神恶心。 稍微好些了,她就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意图刀了长圣,尝试几次都被轻易化解。 “奉劝你省省力气,虽说我现在不会杀你,但你若再闹,惹我厌烦,那可就不一定了。” 是了。 薛宁知道自己是筹码,不会被怎么样,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 “听你废话。” 她满肚子的气,又怕秦江月被三个护法围攻出事,又怕他担心她从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做正道修士就是很容易被道德绑架,如果秦江月真的因为着急她的安危而害了凡人性命,沾上因果,那就难办了。 正要继续刀长圣,奢比尸再次三百六十度旋转,薛宁抓紧了长圣的披风,这才勉强没掉下去。 “哈哈。”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62节 长圣这个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 也是,他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呢? 他今日是大赢家。 薛宁阴暗爬行,杀不了这家伙,就仗着自己现在安全还有保障,尽可能地让魔神狼狈。 她看中了长圣的两个角,这东西如果断了,他一定会痛苦不堪吧? 有角动物似乎都对角非常看中,有很多甚至是靠角来吸引异性获得□□权的。 很好,魔神的□□权她没收了。 薛宁将被长圣抓走后被迫收回的分身再次放出来,从三个方向袭击他的角,长圣察觉她的意图,眉眼古怪地动了动,笑得更邪气了一些,从容地抵住了薛宁所有的袭击。 看着三双手都被控制住,薛宁似乎十分悲愤,长圣正要说什么,突然头上一阵温热。 “干得漂亮龟老大!” 薛宁痛快地笑起来,看着被小龟骑上的魔神,长圣立刻明白是什么东西落在自己头上。 饶是他似乎也无法继续保持“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这种心态,面无表情地将小龟抓下来,捏在手里,几乎就要捏碎。 “拿来!” 薛宁去夺,本不会抢到,可魔神出了问题,还真被她得手。 小龟赶紧钻进她的衣袖,薛宁心有余悸地后退,看到奢比尸停在一片云海石山的入口处,长圣从坐骑上下去,目光落在魔域入口之处。 翳骑黑压压的身影漂浮而来,跟着摔倒在平台上的还有一身血衣的枯荣。 “傩森和圭兹败了,她逃了一缕魂魄出来。” 这么快! 薛宁一喜,她当然要高兴,魔神护法都败了,听翳骑的意思是说得比较含蓄,傩森和圭兹搞不好都已经死了,只有枯荣还残存一缕魂魄! 这说明秦江月没事。 他战斗完,应该也能想到他没事的话,长圣要留着她对付他,就不会让她有事。 如何破局,他们再从长计议便好。 总体来说,虽然她被抓了这很倒霉,可事情已经在朝最有利于他们的发展方向了! 不愧是她看中的人,没了牵绊阻碍,这么快就干掉三个护法,杀了长圣都指日可待了。 只要破了天照神体。 薛宁目光转向长圣,恰好魔神也看过来,并未错过她脸上的欣喜。 “你很高兴?” 薛宁刚才还在阴暗爬行发疯,现在已经非常情绪稳定。 既然看出她高兴了,那她就笑得更灿烂一点,反正不会死就行了,被抓了肯定是要吃苦,她已经有心理准备,要她为了一时的轻快而跟长圣虚与委蛇,她办不到。 “是啊,我当然高兴,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你没看见我在笑吗?”薛宁笑吟吟道,“魔神为什么不笑呢?是不想吗?” 长圣本来可能真的不太高兴。 但看薛宁这个欠揍的样子,他忽然高兴起来,人高马大地笑得比她还灿烂。 薛宁:“。” 早知不能以常理思考这只魔。 “你很高兴,但她在哭。”长圣拖着枯荣的一缕神魂过来,“枯荣啊,别说吾不给你机会,你好好看看这个女人,她的夫君杀了圭兹,还害得你变成现在这样,她居然还那么高兴,你是不是也该让她和你一样哭个不停?” 枯荣浑身一震,缓缓抬眸睨着薛宁。 面对那张血泪直流的眼睛,薛宁终于有点笑不出来了。 “吾给你个机会。翳骑,把你们平日修习的擂台摆出来,将她们丢上去打一架,不分出胜负,谁都不许下来,谁也不许帮忙。” 枯荣是魔神的护法。 可她只剩下一缕魂魄。 这种情况下,她和薛宁谁更强,难以判断。 长圣像个局外人,一点都不关心魔域之外秦江月在做什么,或者之后要如何安排,仿佛看她们这一场对战,才是他魔生的头等大事。 薛宁被他抓着头发丢上了翳骑化出的擂台,周围画面骤变,从云台变成了尸山血海。 长圣高坐在白骨王座上,摸了摸自己的角,兴致勃勃道:“来,开始吧。” 那副模样,仿佛她和枯荣是什么困兽,甚至说得更难听些,她们就是两条狗,靠着互咬得胜,来博得他这个主人赏赐的一口吃食。 枯荣眼眸幽暗,看不出什么情绪,不知是习惯如此,还是在考虑如何杀了薛宁报仇。 也不只是报仇。 如果输给薛宁,这一缕残魂也保不住了。 薛宁法器还在手中,长圣足够自信,她身上任何东西都没被剥夺,就随便她使用携带,何其的猖狂。 将剑骨花枝抗到肩上,薛宁一边防备枯荣,一边又瞥了瞥长圣。 这一眼看下去,忍不住又偏头作呕。 长圣:“……” 他眯起眼吩咐翳骑:“黑鸦呢,去,给她身上种个种子,叫她大了肚子,吐起来才更有缘由。” 他奇妙地笑起来:“届时化剑打来,就说那是他们的孩子,看他会否下手挖出来。” 或许是联想到了秦江月的反应,长圣朗声笑起来,他可能就是觉得好玩,也可能是早就有此打算,总之薛宁这一筹上是真的败给了他。 看着突然出现的漫天黑乌鸦,她捂着肚子,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她不断后退,直到周身皆被黑色乌鸦包围,再无处可逃。 “谨遵神尊指令。” 黑鸦发出沙哑的嘎嘎声,但薛宁能分辨出她说了什么。 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黑色的种子从乌鸦口中慢慢飘向她,密集得无处逃脱。 薛宁想反抗,可动弹不得,她睁大眼睛,注视那种子一点点来到她唇边。 她紧咬牙关不肯就范,黑鸦有的是办法让她开口。 瞬时的地动山摇,让薛宁瞳孔剧烈收缩。 这地动似乎不是因为黑鸦。 乌鸦群都跟着疏散了片刻,一个通身白色,脸上也蒙着白布的人出现了。 “神尊,是剑仙。” 来人是魔神最晚登场的第七护法。 “他破开了一半的天重门。”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天重门从前是天界的界门, 是进入天界接触神族仙族的必经之路,也是修士升仙需要跨过的登天之门,类似穿书前传统神话里的南天门。 魔神当初打入天重门, 在这里和秦江月拼死一战, 最终因为足够不要脸和卑鄙无耻, 获得了大战的胜利。 从那以后, 天重门就由他掌控,别说是外面来的, 就是里面的魔族想要出去,哪怕是那七个护法, 也得琢磨琢磨如何破解他的封印。 长圣按了按缺了一颗心脏的胸膛,有些扫兴地望着蒙了白布的七护法:“没看见吾正忙着吗?这样的事情何必非要报上来扫兴呢?” 他缓缓站起,斜睨天重门的方向淡淡说道:“若以为这一剑能让吾停手,那就想多了。” “黑鸦, 还不抓紧时间,赶紧把种子种下去。” 他一声令下,竟是完全不管岌岌可危的天重门,还是专注于折腾薛宁。 薛宁五官扭曲。 被七护法一打岔, 她也没刚才那么害怕黑鸦的种子了。 早在崖底时就体会过那样的感觉, 一回生二回熟,她有作弊器,可以净化魔气, 就算真被魔化,等把红龟等级修炼得更高一些, 应该也能净化掉了。 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冷静点薛宁。 理智上不希望露怯,但看着漫天乌鸦, 每一个都口含黑漆漆的小虫子朝自己逼来,那个画面还是让薛宁有点遭不住。 太恶心了。 薛宁还是挣扎起来,但手脚都被钉住,她只能稍稍扭动,无法真的摆脱束缚。 长圣拉开双臂,姿态随意闲时地靠在御座上,薛宁越是害怕越是挣扎,他越是愉快,嘴角扬得越高。 “对了,还有你那个小灵兽。” 长圣忽然抬手一抓,薛宁袖中藏着的小龟便被抓走了。 “放开你爷爷!” 龟大王挣扎着对抗魔神,被魔神轻飘飘地往地上一扔。 明明看着没用力气,它坚固的龟壳却裂开了缝隙。 “不想你的小灵兽和你一起吃苦,那就别再反抗,张开嘴,让黑鸦把种子种下去。” 长圣慢悠悠地说了一句,成功接收到薛宁恨意入骨的眼神。 想象中应该是会痛快愉悦的,可他嘴角的笑忽然有点勾不起来了。 就像从前威胁秦江月一样,魔神总能抓住人最在意的东西,然后逼迫你屈服于他。 小龟为了不给薛宁拖后腿,不管自己的龟壳如何裂缝,头铁地继续袭击魔神,叫了其他兄弟一起出来,看着来势汹汹,但缺乏主人引导的情况下,面对的还是魔神,几只小乌龟很快就都被打得缩进壳里一动不动了。 辅助对上上单,怎么看都是打不赢的。 魔神做完这些擦了擦手上属于小龟的血,注意到薛宁盯着他的目光越发冷漠。 他动作顿了顿,正要说这小东西不过是昏过去,还没死,就发觉薛宁不反抗了。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63节 她一身洁白的衣裙,发髻散乱,长发飞扬,冷冰冰地凝视着他,任由黑色的乌鸦含着黑色的种子亲近她嫣红的唇瓣。 长圣忽然眯了眯眼。 薛宁当然是好看的。 连一向对女子长相毫无审美也浑不在意的魔神,都不止一次在心中承认过这一点。 但她这会儿尤其好看一些。 因为接连的战斗,她衣裙上染了血,这就让其他没有染血的地方看起来越发洁白了。 纯粹的白,刺目的红,还有长发和眼珠那极致的黑。 长圣被薛宁的视线笼罩,一寸一寸,似乎要将这个造成一切困苦的大反派,在眼神之中碎尸万段。 长圣竟然会因为她这个眼神感到窒息战栗。 他忽然站起来,踩着前神的白骨走下王座来到薛宁面前,近距离看她的眉眼。 黑鸦的种子通过她柔软的唇瓣,洁白的牙齿,一点点钻进她的喉咙,她被迫张大嘴,眉头紧蹙,眼中明明痛苦不已,却不肯在他面前暴露分毫。 长圣倾身靠得更近了一些,七护法和黑鸦在一旁见到他的举动,神色都有些微妙。 枯荣静静凝视这一幕,她跟着魔神也算时间很长,但这是第一次见他和什么人离得这样近。 一般除了要下杀手的时候,魔神绝不会让人近自己三米之内。 对了,依稀记得,剑仙的道侣被带进魔界时,是和魔神一起乘的奢比尸。 奢比尸是魔神钟爱的坐骑,可比他们这些护法更得神尊喜爱,平日里疼爱得不得了,自己都很少坐,更别提让他们染指了。 但剑仙的道侣却坐过了。 枯荣表情变幻莫测,有什么不敢想但又很想去抓住的痕迹,被她按住不动。 薛宁作为最直观面对魔神的那个人,完全没精力想那么多。 她光是要忍耐着不发出痛呼声,不让长圣看她挣扎狼狈的模样,已经是非常艰难。 长圣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他挨得那么近,呼吸几乎洒在她脸上,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薛宁这时突然失神,冒出一个不着边际的想法——原来这个渣滓的也需要呼吸。 “求我。” 长圣突然开口,紫色的长眸定在她身上,恩赐般道:“求我,我就让她停下。” 漫天乌鸦顿住,错愕不已地望向魔神,魔神却根本不理她。 他抬手捏住薛宁的下巴,挥开堵住她唇瓣的乌鸦,低头看着那双血色的唇,轻声徐徐道:“求我,薛宁,求我我就将种子取出来。” 薛宁下巴被捏着,其实不太方便说话。 她使劲甩开长圣的手,看他笑着放开,不觉得他是说真的。 这狗东西肯定是等着他开口求饶,然后再露齿一笑说:抱歉,骗你的。 她才不会相信这个毫无信用的大反派。 薛宁冷冷地扫他一眼,别开头,半个字都懒得和他说。 长圣不无惋惜。 他摩挲着手指,过了一会才道:“不肯求我的话,那就只能继续疼了。” 他眼神一抬,黑鸦便继续将种子种下去。 薛宁很快出了一身的汗,丹田疼得痉挛。 真正的黑鸭种子,和被薛琮改变过的,杀伤力完全不一样。 太疼了。 薛宁满头是汗,双臂被铁链锁住一般腾空,纤细的腰肢因为难受而不断抽搐,唇瓣因为忍痛而紧咬着,不肯发出任何认输的声音。 长圣紧紧盯着她此刻的模样,离她越来越近,明明她在难受,在疼,可他却觉得,她在诱惑他。 他是魔,活了数万年的魔,对人类的感情,甚至是交·配欲望,都没有任何感同身受。 座下也不是没有魔女试图登上魔后的位置来引诱他,但没有成功过。 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约莫是魔真的很容易对得不到,且与自己背道而驰的东西感兴趣? 长圣以前热衷于翻天覆地,杀了所有道貌岸然的神族仙族。 现在他很希望薛宁看着他,然后朝他吐息,求他住手。 他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刚才只要她开口,他就会让黑鸦停下。 黑鸦自然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认真,所以才那么错愕。 可惜了。 不过真的求了,好像也就不是薛宁了。 长圣的视线静静掠过薛宁微汗的下颌线和颈项,她的交领有些散开,漂亮的锁骨和白皙的肌肤露在外面,上面有些殷红的痕迹,那肯定不是打斗留下的伤口。 魔神想起自己闲来无事,在属下那里看到的香艳话本。 他忽然乱了呼吸的步调,将围在周身的黑鸦挥散,正要说什么,天重门再次剧烈震荡起来。 这次震荡的程度连他这里都感受深刻,仿佛回到了数万年前,被剑仙一剑劈回老家休养生息的那一天。 “神尊。”七护法不得不开口打断他的兴致,“您不出去看看的话,剑仙真的要进来了。” 算上倾天,他们已经少了四个护法,能用的大将只剩下翳骑,黑鸦和他。 七护法忍不住瞥了一眼薛宁,她身上的衣裳都快被汗水湿透了,硬是没发出一声痛呼、 哪怕是他们这些大魔,在被种下种子的时候也不免难受呻·吟,这个能将剑仙拿下的女修,似乎确实与众不同。 啊,还有她的脸。 和大护法的那位夫人那么相似,一样的纯净又亲切婉约,让他无端地想到地母。 “再看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七护法倏地垂眸,耳边是神尊似笑非笑的话语。 听起来好像是玩笑,但了解魔神的人都知道这肯定是真的。 “化剑闹出这么大动静,不就是希望吾出去看看吗?” 长圣并不听从七护法的劝说,他只是后退开来,将空间让给薛宁和枯荣。 “你们都退开些,不是说了要让她们分出胜负吗?” “剑仙要进来,便是吾去了也挡不住,那就不如不管。” 长圣回到了他的王座之上,有些兴奋道:“薛宁,来跟枯荣打一架,你赢了,我就允你提一个要求。” …… 说得好像是什么好事一样。 不过是给胜犬的奖赏罢了。 薛宁看都不想看长圣一眼。 但她却被迫面对慢慢出现战意的枯荣。 耳边不时传来天重门处的轰鸣声,薛宁很想和秦江月交流一下,但是没有机会。 长圣完全不管那边,应该是有把握秦江月无法在短时间内进来,或者进来需要他付出很大代价。 这个时候为了闯魔域伤及自身,等于是亲自把大战胜利的天平倒向长圣。 还不如先回去休整。反正她已经是这样,早些离开晚些离开都不重要了。 留在这里或许还能找到天照神体的破绽。 怎么打败长圣始终是个问题,要靠男主爆种吗?原书里是等了几百章,换算成现实中的时间还要好几年。 好几年啊。 先别说人界等不等得了好几年,感觉她都等不了那么久。 薛宁还记得原书里天照神体的破绽之处,虽然觉得现在不会是那几个地方,但万一呢? 可以试试。 要解除天照神体的破绽就得接近长圣。 接近他。 薛宁想到了那屈辱的一个要求。 她阖了阖眼,按住自己的手腕。 和秦江月结婚契的那一天,红线牵在他们的手腕之上。 这本是无意之举,但探上去那一瞬,好像真的感知到了红线的存在。 薛宁手心一热,同一时刻,天重门外持剑而立的秦江月手腕也热了一下。 他几乎就要将天重门打开了,这扇从前不知走过多少次的天门,此刻成为他救回薛宁的阻碍。 他手腕一直在流血,失血过多让他脸色有些苍白,但这并不影响到他的气势。 魔神可以不来这里迎敌,并不代表他不会派其他的魔族前来。 数万年来魔族独大,养成了无数的大魔,除了剩下的三个还能打的护法,其他魔族几乎全都到了。 秦江月浴血而来,身上白衣早就变成了黑衣。 魔域的风吹动他长过膝线的乌发,束发的玄色发带末端嵌着黑色宝珠,宝珠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响声如同丧钟敲响,所有魔族都死在这清脆声响之下。 长圣还是没有出来。 他一定和薛宁在一起。 即便如此都不出来,定是在对薛宁做什么。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64节 秦江月厌恶极了此刻无能为力的感觉,他血染元神仙剑,望着天重门最后一道阵法,击破它只是时间问题,但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很大。 这样闯进去,再和长圣交手,先不说能不能得胜。 带着薛宁全身而退都成问题。 但他没办法选择,必须那么做。 秦江月开出“界”来,将乌泱泱的魔潮全部脑袋搬家。 此等凶悍手段,让王座之上看似不注意这里,其实一直在关注的长圣略显惊讶。 长圣身子微动,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等到这个时辰也差不多了,不能再耗下去,剑仙比他想象中要拼,秦江月觉得闯进来无万全胜算,长圣其实也没有。 不过有些奇怪。 秦江月忽然停下了手。 剑仙御剑而立,黑衣随风翻飞,整个人像是墨色风车,带着妖冶荼蘼的破碎和侵袭感旋转着,令长圣神识目眩。 突然之间,秦江月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魔域之中。 “?” 总是不按套路出牌的魔神,第一被别人的不按套路给套路了。 高台之下,面对枯荣愤起的杀意,薛宁安然地放下了手。 早知道这样能沟通,早就结婚了好吗! 感谢荒羽,虽然做了不少憾事,但你也做了一些好事。 薛宁将自己尚且安全从容的消息透过腕间的红线传递出去,让秦江月并未做到极致的鱼死网破。他们简单商定了一个时间,到时候再里应外合看看。 红线不能直接传递话语或者心音,只能靠着默契和线的波动,她其实也没奢望秦江月能明白她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次被抓,进入魔域核心位置不一定就是坏事,或许是个机会。 薛老师不是什么有大志向的人,也素来没什么扭转天地的自信心。 但她更不想看秦江月拼到极限,甚至是两败俱伤。 她是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 事情都摆在她眼前了,不想干也得干,有时候她都怀疑这是不是天道算计好的,既然她拐骗了天道的神明,那她也得付出点代价才行。 她目前的处境,实在是和天道给出的这个岗位匹配度太高了。 注意到长圣的走神,薛宁就知道秦江月那边肯定是明白她的意思了。 长圣果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随缘和自信。 她拉了七下红线,定下的时间大约是七天。 七天之后看看什么情况吧。 薛宁定了定神,觉得自己还是先解决眼下的难题比较好。 枯荣哪怕只剩下一缕魂魄了,力量也不容小觑。 她还是第一次有心情好好看看这位魔族护法的模样。 枯荣的眼睛最特别,呈现出漂亮剔透的水蓝色,盯着久了好像海旋涡一样摄人心识。 枯荣个子不高,十分小巧,穿着孔雀蓝的战甲,幽深的视线始终在她身上,却已经没有了最开始那瞪谁谁怀孕的能力。 薛宁深呼吸了一下,将剑骨花枝抱在怀中,忍不住问她:“你觉得你该报仇的人真的是我吗?”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枯荣并不说话, 她只是盯着薛宁看,也不先动手,好像薛宁脸上有花一样。 薛宁也不想多和她废话了, 毕竟她不是鸣人, 没有嘴遁技能。 还是趁着自己尚有力气, 将胜负分出来, 得个喘息的机会才好。 她太累了。 只剩下一缕魂魄的魔神护法,薛宁并不会自负到以为自己可以轻易取胜, 但也确实是觉得自己能赢,没有问题。 这种自信心也来源于在妖界和人界皇宫时的战斗。 事实上早在今日之前, 她就和秦江月说过,连秦白霄她都觉得自己能打赢。 只是一个枯荣的话…… 她不会让长圣看热闹的。 速战速决。 这是薛宁给这场战斗定下的基调。 有了想法就立刻行动,薛宁握着剑骨花枝,快如闪电地袭向枯荣, 想象中枯荣是能躲开然后反击的,她已经构思好了如何抵挡她的反击,将她一击毙命。 她不会对枯荣有什么怜悯,或者如何手软, 毕竟作为魔神的护法, 枯荣从前不知杀害过多少无辜的人,远的不说,近的这次在凡间, 她手下人命就何止几条? 杀了她是为民除害,薛宁义不容辞。 可她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好像惊雷之前的闪电, 刺目的光在擂台上划过, 众人屏息片刻,就发现枯荣死了。 穿着孔雀蓝战甲的女魔倒在地上, 眼睛依然紧紧盯着薛宁。 薛宁怔住了,看着剑骨花枝上的血,因为只剩下一缕魂魄,枯荣连血都很少,一滴两滴,啪嗒啪嗒,再没有更多了。 这就是她存在的最后痕迹了。 让薛宁怔住的不只是这个。 还有枯荣那双眼睛告诉她的话。 那双眼睛在魔神面前已经没有任何用处,却避开了所有魔族耳目,对薛宁说了一句话。 “我当然知道该报仇的人是谁。” 不是薛宁。 不是傩森。 是下达了任务的魔神。 没有魔神就不会有今天的一切。 她不用去凡间抓人,圭兹不用死,她也不会有事。 跟随魔神作恶多年,枯荣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东西,也乐得凭借魔神长牙五爪,肆意妄为。 可她也不是傻子。 薛宁可恨。 傩森无耻。 魔神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从前她是助纣为虐的那一个,并不能体会到其中恶处,还跟着起哄过。 今日她只剩下一缕魂魄,魔神不为她疗伤,还让她如困兽般送菜给薛宁,显然是将她当做弃子了。 枯荣若全力一战,薛宁是没办法这么快得胜的。 但她没有,因为她不想在被放弃之后,生命的最后一刻,还给神尊当乐子。 就当这是她追随魔神以来,最后也是唯一一次反抗吧。 薛宁缓缓站直身子,并不为她多么唏嘘。 她应该也不需要她的唏嘘。 薛宁抬眸望向白骨王座之上,发现枯荣最后拿命来试图让他不爽一次的魔神。 魔神并没有不高兴。 他甚至都没理会枯荣衰败溃散的魂魄。 他的视线始终在薛宁身上。 从薛宁的起手式开始,他就没有转开过视线。 薛宁此刻的形象实在不堪。 脸上的汗水还没有干,乌黑的发丝黏在脸颊上,还有星星点点的红痕。 这些小伤口不会留下疤痕,只要他想,顷刻间就能帮她恢复。 但他没那么做,薛宁自己也没有疗伤,她是觉得没有必要,无需理会,长圣是觉得,啊,真好看。 今日第二次,他觉得一个女子,还是人族,好看。 “好看”,真是值得反复品味琢磨的两个字。 长圣紫色的眼睛定在她身上,慢慢道:“你赢了,现在可以向我提要求了。” 薛宁不屑一笑,眼中对他的憎恶嫌弃难以言喻。 她越是如此,长圣越是觉得浑身上下麻痹紧促。 他以为她这样的表现就是不屑于向他提出要求,这确实是她的风格没错。 他微微启唇,到了嘴边的话又被薛宁堵了回去。 “向你提要求,这可是你说的。你未曾说过什么能提什么不能提,那便是不管我要求什么,你都得答应。” 七护法和翳骑立刻去看魔神,生怕爱玩乐的魔神真的什么都答应。 黑鸦是乌鸦形态站在一旁的柱子上,见他们紧张兮兮不禁翻了个白眼。 魔神是爱玩乐,又不是傻叉,怎么会什么都答应? 果然,长圣很快道:“话虽如此,但你若要我去死,这自然是没办法答应你的。” 翳骑猛地松了口气,七护法蒙着脸,没人看得见他什么表情,不过看那松懈的肩膀,应该也是放下心了。 薛宁不无惋惜,但也确实没指望魔神会因此自戕。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65节 若真是这样的结局,怕是放到穿书之前,她是读者的话,得写上几千字小作文骂作者烂尾。 “不能让你去死,真是可惜。” 薛宁将法器收起来,望着长圣,提出一个让刚刚松懈下来的三个护法集体神智离家出走的要求。 “那我要看你的身体。” “????” 这下连黑鸦都傻了。 什么玩意?? 剑仙的道侣刚才说啥? 她要看什么?? 长圣倏地从御座上站起来了。 他这次下来的速度很快,之前还是一步一步走下来,现在直接飞下来,眨眼间到了薛宁面前。 他很高,俯视薛宁时巍峨如山。 “说什么。” 他弯下腰来,薛宁感觉空气都因此变得稀薄了。 “再说一次。” 魔神这句话的威压如有实质地迫下来,薛宁不得不曲了膝盖,但并未因此跪拜。 倒是在场的三个护法习以为常地跪了下来。 薛宁坚持着,重复道:“我要看你的身体,怎么,玩不起吗?” 玩不起? 就从来没人敢说魔神玩不起的。 长圣知道这是激将法,但他确实很受用。 “想找我的破绽?” 他稍微想想就知道薛宁这话的意思了。 喜欢剑仙那个类型的姑娘,不可能突然转性对他感兴趣。 都要看身体了,还能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天照神体。 薛宁也没想瞒过魔神,她等同于是明牌自己的意图了,就看魔神跟不跟。 长圣必然是要跟的。 他一提出“破绽”两个字,黑鸦就明白剑仙道侣想干什么了,她有点担心,看神尊那个眼神分明是被勾起性质了,这种不会立刻涉及生死的挑战,他搞不好真的会答应。 事实证明,她很了解她的神尊。 “有趣。”长圣笑吟吟道,“应你了,今夜来找你啊。” 魔域不分昼夜,总是一半红一半黑的天。 长圣说的夜里,薛宁也不好算计是几个时辰之后。 但肯定不是现在。 她现在可能应该大概,有个喘息的时间了吧? 太累了,精神高度集中到这会儿,薛宁急需休息一下。 她垮了肩膀,等长圣安排她在哪里落脚,却等到他忽然逼近,在她耳边一句耳语。 “你方才杀了枯荣的样子,很美。” 他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不是为了不让别人听见,黑鸦他们还是听见了的。 声音低是因为薛宁惊悚的表情,他越是低哑她越是耳朵发痒,不断后撤。 特别好玩。 “我很喜欢看你杀人的样子。” 魔神的喜好就是不一样。 因为薛宁被种下魔种而备受折磨的样子兴奋,也因薛宁杀人时果断快速的模样而爽翻天。 “再杀一次给我看。” 长圣着迷地吐息,虚空一抓,抓住了柱子上站着的黑鸦。 黑鸦:“……” 又来了。 又来了! 例行节目又来了! “杀她,她死了还能活,随便杀。” 长圣把黑鸦送到薛宁面前,薛宁一言难尽地盯着外形和乌鸦很接近的魔神护法,她之前还给她下了魔种,这会儿对魔神的要求也是完全不反抗,鸟眼麻木。 薛宁握住法器,在长圣再开口之前果断地嘎了这只乌鸦。 血溅到她眼睫上,薛宁觉得特别解气。 哪怕这个举动可能会让魔神又爽到,但是没关系,她也爽到了! 唯一不爽的黑鸦在六界某个角落再次复活,梳理了一下羽毛,姿态镇定,习以为常。 没办法啊,跟着老大是个活爹,能有什么办法呢? 魔域之中,擂台之上,长圣替薛宁擦去了眼睫上的血。 他一接触她,她就浑身紧绷,好像遇见了天敌的小动物,呼吸都乱了。 发觉他只是擦了擦血迹,很快就拿开了手,她猛地退开几步远,稍微放松一些。 紧接着又被他继续下去的举动给惊到了。 长圣把黏在指腹的血舔干净了。 看着她的脸舔干净的。 …… 救。 好油腻。 薛宁受不了了:“那又不是我的血,你那么做作干什么,那是你护法的血,乌鸦血好喝吗?” 长圣:“……”他眯眼半晌,无语道,“你真没情调。” 薛宁呵呵了一下转过身去,看都懒得再看他。 到此,长圣终于肯放人,吩咐七护法送她去休息,等着他来夜会她。 听着就跟晚上要临幸她一样。 薛宁不是没担心过会发生这种事情。 所以在被七护法扔到一处很诡异的石窟里面之后,她就开始想着如何防范这种情况。 让男人不胡乱发·情的关键,就是遏制他们的生理反应。 但肢体接触,哪怕是魔神那种变态,应该也难免有些反应。 怎么不擦枪走火自讨苦吃呢。 力量上不是对手就得言语上取胜了。 对于扫长圣的兴这一点上,薛宁还是有些经验的。 可她也不敢把话说死了,就怕有个万一。 这么一烦恼,好容易得来的休息时间也没能真的休息得了。 辗转反侧头疼欲裂,薛宁干脆起来在面积不大的石窟里面团团转。 不知过了多久,石窟门口传来动静,薛宁浑身一凛,差点以为是长圣来了。 还好不是。 真是又想他来又怕他来。 来者一身白衣,脸上蒙着白布,那白布也不是真的白布,是法术所化。 据原书里写,这位魔神七护法排名最微末,但力量却不是最弱的。 秦白霄作为男主,打上倾天之前,这位七护法是最棘手的。 他更接近鬼道冥修,除了双手身上不露出任何部位,是因为字面意思的见不了光。 他擅长操纵傀儡分·身,魂魄白骨,不亲临战场,本身也将魂魄分成了好几份,就跟伏地魔做魂器一样,单独干掉他某一个部分,是不会影响到他的寿命的。 薛宁老觉得他这个设定和黑鸦有点重复,但想想黑鸭最擅长的是繁殖,又和他这个不太一样。 “你来做什么?”薛宁警惕地爬起来,靠着石窟凝视七护法,“是你们神尊不来了吗?” 不来也好,再给她点时间准备,确保万无一失。 七护法有点反常。 他和今日在魔神身边时不太一样,气息不那么阴森了,走路的姿势也不畏畏缩缩,迈开的步伐稳定从容,薛宁还没闹明白他要干什么,他已经到了薛宁面前,半跪下来,撤掉了脸上的阵法。 白布消失,薛宁瞳孔骤然收缩。 “秦江月!” 薛宁傻了。 她懵逼了。 “假的吧!?”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张熟悉无比的俊美脸庞,飞快地寻找七护法的破绽,硬是没找到任何有问题的地方。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66节 她不敢冒然碰他,秦江月便直接抓住了她的手。 “你拉了七下红线,不是酉时末刻要我以七护法的身份来见你吗?” …… 连这个都知道,必然真的是秦江月无疑了。 老婆来了!! 薛宁扑过去:“我的意思是七天,哪里是七点和什么七护法,你这么突然出现,真是吓死我了!” 是七天不是七点,也不是七护法…… 他们两个是有些默契的,但属实不多。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秦江月真是适合白衣。 魔神七护法穿的白衣与正道修士的仙气飘飘又不太一样。 秦江月气质端肃神圣, 薛宁压根没想过他穿七护法这类衣裳是什么模样。 松散的宽袍,不系腰封或者玉带,轻纱夹着织锦, 隐约可见符文闪光。 衣摆拖得很长, 这拖尾得有一米五了吧, 如果不是修仙修魔的, 穿这么长的拖尾一天不知道得换多少次衣服,才能保证干净整洁。 他连发髻也换了, 不是常常会梳的半披发,七护法是不束发的, 只额间一条玉扣抹额,其他部位有法术遮挡,就看不清楚了。 七护法本人长得如何,薛宁不知道, 但他这样的装扮到了秦江月身上,真的太好看了。 无论是怎样的白衣,何种风格到了白月光身上,都美轮美奂, 恰到好处。 “你是怎么……” 薛宁说话都有些吞吞吐吐, 视线乱转,不好意思多在他身上停留。 生怕自己在这种危机重重的地方胡思乱想。 “你是怎么这样进来的?身上可还好?” 他现在这里,虽然是借着七护法的身份, 但也算是闯入了天重门吧? 他有没有受伤?魔神会不会发现端倪? 薛宁有很多疑问很多担心,所以很快顾不上害羞, 开始认认真真地检查他。 手还没碰到他就被秦江月反握住, 温凉的灵力拂过面颊和身体,薛宁身上的脏污消失, 长发柔顺起来,脸上的细小伤痕也都不见了。 连精力都比之前充沛了一些。 “我以为是你提醒我魔神的七护法,便顺你的意思用‘界’取了他不在魔域的一处魂魄。” 秦江月早和七护法交过手,知道对方的路数,被薛宁“提醒”之后,便在魔域外搜寻对方分魂的痕迹,最后在冥界找到了其中一缕。 分魂可以令七护法的生存率提高,但同样也有弊端,修炼魂术本就会令魂魄动荡,时刻波动,更要自身御魂强大。若非如此,遇到比他还强的魂魄,就存在被夺舍的风险。 “你夺舍了他?”薛宁明白了,“这是你的元神?” 秦江月微微颔首,他利用七护法的本魂进入天重门,神不知鬼不觉,再以元神彻底肃清对方残存的本魂,以七护法的身份行走魔域,周身尽是魂修冥鬼气息,便是魔神本尊来了也很难发现。 “稍微废了些功夫,拖延太久,害你受伤。” 哪里只是稍微费了些功夫? 秦江月的本体此刻还在冥界坐忘,身边连个护法的人都没有,若被魔族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些就不必让薛宁知道了。 这已经是他可以想到最快来到她身边的办法。 “还有哪里受伤?” 秦江月已经把薛宁里里外外看了一圈,没有错过任何可能受伤的地方,依然怕有什么遗漏。 被翻看的过程薛宁是可以反抗的,但她红着脸没动弹,实在是一被他碰哪里,哪里就麻得不行。 她心跳如雷,脸红得好像发了高烧,根本没力气动。 “……你连衣领里面都看了,我若还有哪里受伤,你会不知道吗。” 薛宁语焉不详地吐槽了一句。 秦江月抬眸与她对视片刻又转开,迟疑几息,还是解释了一下:“我是担心你有暗伤。此地危险,方才断无其他意思。” 薛宁匆匆点头,拉住他的手腕道:“我知道。你别碰了,痒。” 秦江月倏然抬手,手指蜷起,方才正放在她柔软的小肚子上。 本意是检查她的丹田。 但好像—— 他与她对视一瞬,薛宁红着脸道:“黑鸦给我种了魔种,现下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当时丹田特别疼。” 秦江月闻言脸色瞬变,手再次按在薛宁丹田处,灵力侵入,薛宁呻·吟一声,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忍耐着他的力量,额头脖颈很快渗出汗来,喘息着道:“无、无碍的。只是当时有些难受。过后脱身,我再拿红龟慢慢净化就好了。” 秦江月冰冷的双眸定在薛宁脸上,薛宁安抚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你别生气。” 她勾了勾他的手:“魔神要拿我来对付你,是不会轻易将我如何的。” “那时我若直接闯进来,便不会给他种下魔种的机会。” 秦江月脸色并未因薛宁的解释好一些。 “你将事情想得太简单,若魔化可以用神龟的力量轻易净化,昔年我也不必被迫杀了荒羽。” 他一语中的,叫薛宁也有些不安起来。 小龟以前是跟着厄神的,如果净化之力真的可以完全终止魔化,秦江月何必杀了荒羽。 可当时那种情况,一边是秦江月为救她出事,原书里既定的胜局被这番意外搞得翻车,一边是她自己吃点苦头,就算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自己冒险。 去见江湛是因为她。 因此出了什么意外,主要责任也在她身上。 话虽如此说,薛宁表情还是难看起来。 “也许小龟跟着厄神的时候,开出的技能没有和我现在一样的呢?”她找补了找补。 秦江月闭了闭眼,将她横抱而起。 “我带你离开这里。” 薛宁还想说什么,又因他不容置喙的神情而凝滞下来。 感觉现在提起留在这里可以尝试找到天照神体破绽这件事,会更让他生气。 秦江月很少生气,他总是情绪稳定,这是他的优点,有时也是缺点。 薛宁总是有办法让他生气,这也是她的本事。 反正怪吓人的。 薛宁最终选择闭嘴。 如果有办法离开那就先离开吧,之前觉得可以找破绽,也是走不掉没办法的事,能走还是走了好。 被人拿捏在手中的感觉不好,身为对付秦江月的筹码,亦不是什么令人舒适的事情。 可天不遂人愿,今日好像是薛宁的倒霉日。 魔神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 奢比尸巨大的影子投射在石窟的洞口外,熟悉的脚步声靠近,薛宁望着秦江月,看到他神色比之前更冷了。 薛宁抱紧他的脖颈,这会儿绝对不能和魔神动手,这里可是魔域,他们只有两个人,在魔神的主战场上绝不会有好下场。 秦江月还不是本体至此,只是元神,一旦被长圣得手,那就不是重伤的事情了。 只能避。 秦江月的战意被薛宁的拥抱缓和下来,她松了口气,从他身上下来,魔窟里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根本无处可躲。 眼看着长圣马上就要进来,薛宁急得不行,秦江月直接翻身上了那张床,轻纱帷幔落下,他元神光变得非常浅淡,只要魔神不近距离接触窥视,不会发现。 几乎就在他躲起来的下一瞬,长圣走进了石窟。 “等着急了?” 魔神扫了扫薛宁苍白的脸色,急促的呼吸,若有所思地扫视石窟一周,薛宁控制着自己没有表现出对床上特别的紧张来。 “说了与你夜会,自然不会食言。” 魔神高大的身躯走进来,薛宁立刻被他的身影笼罩。 ……要不要把话说得这么有歧义? 秦江月不在这里薛宁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反正魔神说话总是那样,跟他较劲太没意思了。 问题是秦江月就在这里。 薛宁嘴角抽搐了一下,想反驳两句,又觉得开口了会很反常,引起魔神的怀疑,最后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 秦江月与魔神敌对多年,肯定是知道这个杀千刀的不着调,问题不大。 想起他刚才生气的样子,这问题不大顿时又心里没底了。 “你还特意收拾了一下自己?”长圣越不该说什么,偏越是要说,“怎么,我来之前就开始想象了?” 想象你弟弟! 谁会想象和你如何?! “既如此期待,那便开始吧。” 薛宁心里乱七八糟,魔神却不,他直奔主题。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67节 “我直接脱了。” 薛宁:“……”谁来救救我! 明明是很正常很大义凛然的一件事,怎么搞成在晋江要被锁章的程度了! 薛宁瞬间闭上眼,再慢一秒都怕自己长针眼。 说心里话,即便这样好像还是慢了点,恍惚间似乎瞧见了什么。 天杀的长圣,魔都那么吓人吗?! “你给我滚。” 薛宁忍无可忍,飞快后退,捂着眼睛指着门口的位置。 长圣意味深长:“不是你要看我的身体吗?” 床上被褥凌乱,是薛宁之前辗转反侧搞得,并不显得奇怪。 虚掩的帷幔之后也看不见任何身影,听不到任何动静,可薛宁知道秦江月就在那里。 她是为了找天照神体的破绽。 他们俩这点默契应该还是有的吧? 不至于这件事也理解错吧? 前有七天理解成七点,薛宁不敢再大意了。 她吐了口气直言道:“魔神可真是大方,我与你的护法斗法,一招毙命杀了她,你不为她惋惜就罢了,还允许我向你提要求。” 她声音尽可能得保持平稳,不让长圣察觉出自己在向谁解释前因后果。 “你很清楚我要看你的身体,是为了找天照神体的破绽,不但应下来,还这么毫无保留,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薛宁的长篇大论并不能动摇长圣的速度。 魔神眨眼间到了床前,撩开帷幔看了一眼里面,只有凌乱的被褥。 而薛宁终于可以趁机往里面看一眼,就看到秦江月浅淡的元神盘膝坐在那里,长发披散,面目俊逸,清寒星眸定在长圣身上,那个眼神,是薛宁从来不曾在他眼中见过,也以为永远不会出现在他脸上的。 比他之前的生气更让她心乱如麻。 “别那么多废话。” 长圣并未发现秦江月,这真不知算不算是件好事。 他随意地坐到了床边,手往后一撑,赤诚地对着她。 “想找破绽,就看你有没有胆子,敢不敢来试试。”他勾唇一笑,触及薛宁再次闭上的眼睛,啧了一声道,“不看看吗?拿那个珍贵的要求换来的,不看的话岂不是太可惜了?” “还是担心看到我的,以后见了你的道侣,会觉得‘不过如此’?” 事态完全控制不住了。 薛宁已经看到秦江月的起手式了。 发觉她在看,秦江月目光转向她,稍稍眯了眯,那个微妙的眼神变化让薛宁赶忙又闭上眼了。 没看见,真的没看见! 余光都只是模糊的一团,她光顾着他了,哪有心思去搭理春·光乍泄的魔神! 都怪长圣! 说的都是什么话,耳朵都辣得不想要了! 薛宁不但在沉默中变态,还在沉默中爆发了。 “你去死吧。” 她扯了一截衣袖蒙住眼睛,抄起剑骨花枝,灵光弹机关枪一样砸向他。 长圣为躲避灵光弹离开了床榻,秦江月的掌风渐渐收敛,广袖轻挥,将攥紧拳的手掩在其中。 他善于忍耐。习惯克制自己。 但长圣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都在挑战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原来你喜欢激烈一点?”魔神慢悠悠道,“你早说,我也喜欢。” 血腥味扑面而来,长圣随意地披上黑袍,挂着空挡接着薛宁的致命一击。 “再找找,不是这里。” 法器刺入长圣的左肩,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任由血留下来,笑着抓住她的手拔出花枝,引着她一路向下。 “不如在这里试试。” 他目光炙热地凝视她蒙住的双眼,看不见,更刺激了。 手上引导的方向逐渐变得更加危险。 秦江月这要是还能再忍,明日薛宁袖子里的位置就不用给小龟了。 换他来当龟。 他修剑道,光明磊落,大道自然,从不做偷袭或胁迫之举。 但今日对上魔神,什么手段都不算卑鄙。 秦江月隐匿的全力一击,元神无人形态,直接化作剑刃,刺入魔神腰腹。 长圣浑身一震,紫眸剧烈收缩,面前的薛宁突地扯掉眼睛上的布料,趁机将灵光弹打在原书结局时天照神体的所有破绽之处。 都试试,万一中一个呢! 一个不中也能让他不好受! 薛宁干完这些事直接跃过长圣,握住秦江月的元神剑柄,头也不回地逃出石窟。 此时不跑是傻子!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魔域内看似戒备松散, 几乎见不到几个魔,但那也只是看起来。 一旦有人试图跑出去,先不说暗处的守备, 长圣的阵法就会即刻发动。 长圣做魔神近五万年, 掌控六界快四万年, 这些年除了沉睡便是加固魔域阵法, 到处搞事情。 这种情况下,薛宁一个金丹, 在凡界够用,在此处完全不行。 她很快被阵法拦住去路, 眼前从出路变成一片火海,滚烫的熔岩差点溅到她脸上。 秦江月的元神剑替她挡住了火星子,薛宁疾步后撤,回眸一看, 长圣不紧不慢地漫步而来。 在他的地盘上,他甚至不需要动用法术,阵法就可以帮他搞定一切。 他随意一抬手便可以操纵薛宁周围的空间。 她眼前一花,再看清楚时, 人已经与魔神面对面。 冰寒的气息侵入, 秦江月意图化形与魔神交手,被薛宁握住剑柄推向一边。 “他的元神剑?”魔神慢吞吞道,“这都给你了?元神都能分出来给你, 他真爱你。” 谢谢,第一次在他口中听到这么中听的话。 “既然元神在此, 他的本体又在何处?周身有多少人护法?”长圣抚唇思索, “多少人怕是都不够,低等的人族修士一点用处都没有, 如此良机,不可错失啊。” 魔神扬手就要叫人去寻秦江月的本体。 杀了他的本体,他的元神肯定也会力量大减,对付起来会非常简单。 薛宁不可能让他吩咐下去,她现在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正面对上长圣是非常不明智的举动。 但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长圣命令下去的前一瞬,她做了拼了一条命也要把秦江月元神送出去的决定,可秦江月不可能让她去以卵击石。 剑气化形,秦江月元神白衣如雪,剑意冰寒,有翻天覆地之势。 长圣被他穿了一次腰腹,状态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好,他只是占据了有利地势,凭借阵法一次次躲开秦江月的致命一击。 薛宁不知如何形容这场斗法,她根本看不清他们是如何动作的。 她能看的只是魔域动荡,尸山倒塌,白骨粉碎,血流成河。 大魔聚集在此,他们就好像杀不完一样无边无际。 数不清的乌鸦在朝天重门飞,肯定是要去找秦江月的本体,薛宁立刻飞去阻拦,但她身上有魔种,黑鸦要解决她实在简单。 刚挡在天重门前丹田就一阵剧痛,薛宁身子一颤,汗如雨下,却没有移开身形。 袖中小龟一直在养伤,感知到薛宁情况岌岌可危,它强行苏醒过来,白龟和紫龟不要命地将技能施展出来,为薛宁补灵治愈,这让她状态好了许多。 天重门只剩下最后一重保障,薛宁站在这里,已经可以将自己的信符发出去。 谁能收到都好,总之得快点寻到秦江月的本体。 只要魔神不亲自去,修界修士加起来,总能和仅剩的魔族两个护法打一打。 黑鸦很惊讶她都这样了,居然还能坚持着传信求援,她讶异了一声有些可惜道:“你以后也做了魔,咱们倒是可以交个朋友。” 可惜以后是以后,现在还是要全力以赴,将阻碍推开。 黑鸦发动种子,薛宁疼得喷出一口血,血染上手中花枝,她瞳仁都布满血丝,却不肯摇晃一下身体,生怕秦江月见了,会为了保护她疏于防备,被长圣得手。 丝丝缕缕的魔气侵入她的神魂,她开始变得有些思绪混乱,红龟赶忙吞吃她体内魔气,有些效果,但黑鸦纯正魔气入侵的速度比想象中快许多,红龟毫不收敛,也还是有些跟不上进度。 有点类似猪八戒吃米山和面山时的情况。 不太妙。 小龟不由大喊:“阿宁,你开蛋试试看!” 薛宁其实也想到了最后三颗蛋。 但这次时间间隔太短,她觉得龟壳里积攒的力量恐怕是不够的。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68节 她犹豫不决,时间却不等人,小龟不断催促:“试试吧!没其他办法了!试试看!” ……是啊。没办法了。 薛宁连眼睛都在疼,她恍惚地望向秦江月那边,已经看不到他和魔神的身影。 魔神操纵空间,不知将人带去了何处,战况又如何。 看不见也好。 她看不见他,他应该也看不见她目前的情况。 薛宁深吸一口气,分出几个傀儡用来抵挡其他意图闯出天重门的魔,接着亲手将平台上的一颗蛋敲碎了。 太着急了,但也只能试试。 蛋壳碎裂,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没有龟出来。 薛宁怔住,心知这次可没那么幸运,怕是搞砸了。 她意外却也不意外,将碎裂的蛋壳收好,和小龟一起塞进袖子,安抚道:“别担心,只要魔神不在这里,怎样我都可以。” 小龟想说什么,被薛宁按住:“去看看能不能把蛋壳修补上,壳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其他的你别再管,我不会有事。” 她说了不会有事,就是真的不会让自己有事。 薛宁疼到极致,突然就皮实了。 好像没那么疼了。 她没注意到的是,她的眼睛变成了和魔族一样的红色。 当修士变成魔,确实会对魔种的伤害耐受一些。 乌鸦的黑色眼睛情绪有些奇怪,薛宁不予理会。 她手中的法器是做修士时用的,是秦江月的化身以剑骨所制,灵气纯正,不容外邪。 薛宁魔气入心入脑,依然握着花枝,并未被排斥。 她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想到许多。 一会是江暮晚,一会儿是聂槃,一会儿又是薛琮和慕不逾。 甚至还有倾天,枯荣,以及在凡界死去的江湛。 一切皆因魔而开始,因魔而走向极端。 其实要薛宁说,最可怕的不是魔本身。 魔神和他的护法固然强大,身躯被魔气侵染,心脏和大脑被魔气操控,她从修士渐渐转变成魔的这个过程也很煎熬,可薛宁一点都不怕。 她不太理解魔气是如何吞噬一个人的,将这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虽然都修真了,但也要讲基本逻辑吧? 比起黑鸦种子这种转变,她觉得聂槃那种心魔才是真正可怕的。 心是奇异而玄妙的,心中自己生出的魔,在薛宁看来才是真正的入魔。 只要本心不变,哪怕身体被变成了魔的身体,也不会是真正的魔。 薛宁因自己这样的理念坚持而神思清明。 哪怕眼睛已经变成了魔的红色,周身也散发着黑色的魔气,她依然可以用修士的法术和本命法器,小龟的灵契也不会与她有任何违和。 薛宁坚定地站在天重门前,这扇门已经等同于不存在,最后一丝防线已经被破坏。 是她做的。 黑鸦意图将她魔化,她没有反抗,这些魔气和自身本来的灵气融合在一起,令她前所未有的强大。 强大到只要一抬手,就将漫天飞舞的黑乌鸦全都赶回了魔域之中。 她长飞发扬,衣裙洁白,面目无瑕,握着花枝迫向黑鸦的本体。 她知道这只鸟是杀不死的,但是复活总需要一些时间,这点时间就足够了。 已经杀过一次黑鸦,薛宁经验很丰富,没费多大功夫就将其躯体破坏斩杀。 用衣袖擦去花枝上的血,薛宁与黑鸦亡去前吃惊不解的视线对视,慢慢说道:“还要谢谢你,不然我可打不过你。” 漫天乌鸦都因为黑鸦暂时死去而淡如薄烟,无影无踪。 天重门外有些动静,薛宁回眸,看到了秦白霄和温颜。 两人持剑而来,仙姿缥缈,目下无尘。 而她现在…… 薛宁对着花枝的反光,观察自己此刻的模样。 衣裙染血,发丝飞扬,双目通红,魔气通天。 真是有些吓人了。 她那个本心不变,不管哪里变了都不会成魔的理论,他们可能没办法理解。 看来她的信符是有人收到了,这个人很可能是秦白霄,那还是可靠的。 秦江月的本体应该没事。 那他的元神现在情况如何? 薛宁不想去吓已经变了脸色秦白霄,直接掠向魔域更深处。 “翳骑交给你们对付,我去看看仙尊。” 她说话的声音清脆干净,一如既往,根本听不出任何魔的感觉。 秦白霄错愕地望着她的背影,温颜在他身边,表情难看道:“薛师妹她……” “你什么都没看见。” 秦白霄极快地打断温颜的话,温颜怔住,对上他严厉坚持的眼神,听到他再次重复:“师姐,你什么都没看见,知道吗?” 温颜从未见过他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神情,一时恍惚,但很快恢复如常。 她慎重点头:“我知道。” 秦白霄闻言,面色稍缓,和温颜一起行动,对付目前只剩下一个的魔神护法。 翳骑:“……”对黑鸦太过有信心是他最大的错误。 魔域十三重天,曾经是上神居住的地方。 错落的宫殿早就破败不堪,瞧不出从前半点恢弘气势。 无边无际的青色植物蔓延在这里,像是要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奢比尸正在吃这些植物。 它的主人在战斗,就在附近,但它并不理会,应该是对结果非常有信心。 坐骑如此,与坐骑心有灵犀的主人肯定也是这样想。 薛宁到达这里,觉得自己也可以学学长圣。 原书里,魔神对奢比尸非常珍爱,骑的次数都不多。 她被魔族当做对付秦江月的筹码,几次三番地折腾,也该让他们尝尝这个滋味。 “你好。”她一身魔气,悬在奢比尸面前,礼貌地说,“请问你多大年纪?在你这种灵兽的领域里,你算是小动物吗?” 虐待小动物是不道德的,得先问清楚。 奢比尸懒洋洋地瞄了她一眼,神色高傲且无谓,显然是不打算回答她。 她被魔化的事情它也没有什么意外,搞不好长圣都已经知道了。 也能理解,毕竟是魔神和魔神的坐骑,多了新生儿,他们肯定有点感应吧。 薛宁冷静思考了一下:“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是个作恶多端助纣为虐的老年怪兽了。” 她浑身的魔气,嘴里却说着:“你相信光吗?” “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信的。所以,便由你来替你的主人吃点苦头吧。” 黑鸦暂时死去之前只是见她魔化,没有要她的命,约莫还是上面有命令,不能让她轻易死了。 她却没有那样的顾忌。 薛宁笑了一下,嘴角扬起,配上那血红的眼睛,竟然一点都不邪气,反而有种俏皮可爱之感。 奢比尸庞大的身躯想要起来,薛宁与它相比过于渺小了,好像飞舞的小虫子,扰的它心烦,就要一口吞掉。 它角上有伤口,是神魔大战时秦江月留下的,薛宁早觉得他这角不是每一个都有伤口很不对称,所以上来就给它弄对称了。 奢比尸没料到薛宁现在这样强,吃惊一瞬,震天怒吼。 这一喉叫就把长圣给喉出了云端。 魔神分神的瞬间被秦江月剑气击中,顿时面色大变。 薛宁站在奢比尸头上,它尸脸人面,有一双类似狗的耳朵,上面缠绕着青蛇,青蛇吐着信子而来,被薛宁随手砍断。 她仰起头,水灵灵的一双红眼珠看都不看长圣,只望着风骨凛凛,白衣清湛的秦江月。 “黑鸦催动它的种子魔化我,我的身体没法抵抗这种变化。”薛宁传音给他,“但你别担心,我的心……” 她想说自己心思澄明,一点都不受影响,可远处的秦江月还没听完就飞了过来,远在人界的本体猛地睁开眼睛,几个缩地成寸,与元神合二为一,迸发出刺目的光芒。 薛宁因这光芒闭了闭眼,身上多少有些不舒服。 它们太神圣了,而她的身体几乎已经全被魔化,撑到这里已经是极限。 脚下踩着的奢比尸被秦江月剑气穿透,比薛宁更加难受,癫狂挣扎起来,整个魔域都在摇晃。 长圣果然很在意他的坐骑,秦江月本体和元神合二为一,他也不想再与他战斗,双手结印收了奢比尸回来,便将魔域所有阵法开启。 顷刻间,所有闯入者均被赶出去,秦江月护着薛宁,没让她受阵法波及。 薛宁靠在他怀里,看着自己泛着黑气的手,迟钝地说:“你别怕。” 秦江月肌肉紧绷,一言不发。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69节 “我不是真的魔化了,但我确实魔化了,不对,怎么说呢,反正我这里是我自己。” 她抓着他的手按在心口,注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逐渐变得模糊。 “我会好起来。”她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低低道,“你带我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等我醒了就好了。” 天重门外,无数修士站在这里,看着秦江月抱着怀里魔气冲天的薛宁。 秦江月并未急着离开,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一个个扫过他们的脸,似乎要将他们是什么身份,来自何处,都记得清清楚楚。 无需怀疑,但凡这些被记住的人回去之后乱说什么,都不会有好下场。 秦白霄先一步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温颜也跟他一样。 他俩一开头,其他人都开始眼观鼻鼻观心。 你刚才说什么? 大点声,听不见。 啊不对,看也看不见,眼睛耳朵突然都不好用了是怎么回事?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秦江月没带薛宁回无争仙府。 她目前这个情况会被仙府的护山大阵排斥, 于她恢复不利。 人间也无甚好去处,人皇反叛,百姓受苦, 江湛死后, 秦江月杀了魔神三个护法, 将人界情况稳住, 交给了修界的人安排后续事宜,现下凡人是见不得半点魔气, 见了就要怕死的。 秦江月抱着薛宁改道去了妖界。 妖王死后,妖界一片荒芜, 仿佛废墟,只还有一些刚成精的小妖,不足为惧。 秦江月带薛宁停在一处天然洞窟前,顾不上自身伤势, 风尘仆仆地将洞内收拾了一下,让薛宁可以躺下休息。 她身子柔软,躺下时温顺安静,不去看周身散发的魔气, 怎么都不会觉得她是魔。 秦江月生生世世与魔争斗, 不死不休。 他对魔要比凡人对每日的日落日升还熟悉,身为剑仙的本心和道法,都在对魔进行排斥。 可眼前的魔不是别人, 是薛宁。 秦江月放下她就不曾离开,俯下身子紧紧盯着她的脸。 小龟从薛宁袖子里爬出来, 带着几个破破烂烂的兄弟防备地望着他。 秦江月视线转向它们, 慢慢道:“怎么。”他稍稍撑起一些身子,“防备我?” 是的。 就是防备他。 小龟心里敢想, 但嘴上没说。 不过它的沉默已经是一种回答了。 怎么能不防备?他可是剑仙,是天下最痛恨魔族的人,生生世世都在除魔卫道,如今薛宁魔化,当年的荒羽被他毫不迟疑斩杀,那薛宁呢? 她魔化之后力量很强,都能将黑鸦杀了,很难想象如果她反叛,会对人间造成何等灾难。 小龟怕极了秦江月会大义灭亲,如杀了荒羽那样杀了薛宁。 薛宁现在昏迷不醒,对他全然放心,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死了就真的死了。 小龟龟壳发疼,上面被魔神摔出的裂纹在扩大,但它寸步不退,紧盯着秦江月不放。 秦江月慢慢直起身,朝它伸出手。 他要干什么。 要动手了吗? 解决了它再解决阿宁?! 小龟紧张到了极点,试图反抗秦江月,可它现在的状况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它被秦江月轻而易举地提起来,瞪大豆豆眼,看着剑仙的神光落在它身上。 它等着命丧于此,但是没有。 不但没死,龟壳的裂纹还修复了。 小龟身子一震,看到秦江月转开视线,将它和其他小龟随手放到一边,继续注视薛宁。 它回眸看看自己的龟壳,再对他提不起任何防备。 洞窟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水滴落下的声音,啪嗒啪嗒,扰人心烦。 小龟无事可做,便去寻找滴水的地方是哪里,把这烦人的声音静息。 秦江月独自留在薛宁身边,又仔仔细细看了她许久,闭上眼靠在了她身边的石壁上。 他很累了。 在魔域以元神之躯和魔神战斗是非常危险的行为,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他需要十二万分的专注才可以。 是因这份专注,才没发觉薛宁被黑鸦魔化,没能及时阻止一切。 回头想想,即便当时发现了可能也无法阻止。 若他分神而来,他们可能会全都死在长圣手下也未可知。 相较于死去,被魔化好像就变得可以接受了。 秦江月周身灵力皎洁如月,薛宁身上的魔气被他压制、威逼,怯怯地缩在一起,并不外放。 但这是不够的。 他不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薛宁真的如荒羽一样被魔化时,他会如何选择。 薛宁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他那时觉得,如今的他不会再让自己陷入两难境地。 他果然还是自负有余,能力不足。 秦江月单膝曲起,手握拳放在膝上,拇指上的玉扳指飘起来,想要戴在薛宁手指上,却被魔气阻隔,怎么都无法接近。 这魔气甚至比荒羽当年的还要厉害,犹如魔神亲临。 秦江月睁开眼,将薛宁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微凉的手缓缓抚过她的脸庞,一点点,珍重至极。 他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抚摸她的脸庞。 即便是抚摸动作也很轻,有时只是虚虚靠近,不会真的碰到,怕自己的剑气不自觉伤到她。 小龟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秦江月这样的举动。 他侧对着它,它看不到他什么表情,可即便是个背影,它也能看出他的心意来。 它彻底放下心来。 小龟不着边际地想,如果阿宁出事,可能剑仙不会走出这个洞窟。 他会直接跟着她去死。 事实上,它的想法不算有错,只是少了一样。 秦江月会走出洞窟,在陪着薛宁去死之前,要把长圣杀了。 如果真的杀不了,不能破天照神体,那就算了。 早在他轮回时,天道不就找了新的救世之子吗? 他不在了自有别人来顶上这个使命,有时他不知自己到底在忙些什么。 突然就什么都不想管了。 所有发来的信符都被打回去,下一步该怎么办,要不要乘胜追击,怎么伏击魔神,天重门已损坏,要不要主动攻入魔域,这些事情他全都不想去管。 他就看着薛宁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薛宁其实早就醒了。 她只是没办法睁开眼,也无法操纵自己的身体。 这件事并不陌生,在崖底时被魔种寄生也是这样的情况。 她能听见秦江月和小龟简短的话语,能感觉到他在碰触她,将她抱在怀中。 他没有伤害她,哪怕她看起来入魔入得彻底。 薛宁缩在黑漆漆的角落,听到长圣在和她说话。 这不是第一句,她只是昏在秦江月面前,但一直醒在长圣的意识中。 她的身躯被魔化,魔神掌控她变得很容易。 “此番一战,化剑似乎并未被前神残迹所引诱内损。想来不只是因为你的提醒,他该是早有所发现,打算好了要将那些神迹封印起来不去真的蕴养。” 魔神的声音并不如平时那样自如,显然他也受了不轻的伤。 但他是天照神体,不能找到他的全部破绽,是没办法彻底杀死他的。 “也没什么所谓,我也没指望真的能借此将他的力量吸取过来。化剑此人,谨慎到了极致,万事不到十成十的把握,是不会轻易动手的。这样的人,很难行差踏错。” 薛宁一直缩着,时不时把脸埋进双臂,不回应长圣的喋喋不休。 直到长圣说起她身上的怪异之处。 “此次魔化,你力量大涨,黑鸦都不是你的对手,怎么不见你感谢我?” 薛宁稍微有了点反应,长圣在黑暗中捕捉到,轻轻一笑。 “你以为我让她为你种下魔种,真的就只是想控制你,让你受尽折磨吗?”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近,就在她耳畔,薛宁浑身一凛,在黑暗中往前冲,被强硬按住。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70节 炙热的身躯贴着自己的后背,薛宁想要反击,被制住。 “早在这之前,你应该就有感受到吧。”魔神声音沙哑地在她耳边说,“你远远比你修为所能达到的程度强大得多。” 薛宁睁大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她手探向身后,想将那片炙热推开,却被他直接握住手。 “那是我给你的力量。”他悠悠道,“那日在凡界客栈,我给你印记时顺带做了些好事,感受过力量的滋味后,有没有对它很着迷?” “那种轻易可以掌控他人生死,不再受桎梏和欺压,被惧怕尊敬的感觉,不令你着迷吗?” “你嫁给化剑,他却连让你变强都不舍得为你做,到底有什么趣味呢?” “那样一个人,哪怕在床上恐也老旧古板,乏善可陈,你究竟为何只对他情有独钟?” 薛宁挣扎起来。 “说话啊,怎么不说话,反驳我也好,我想听你说话。” 薛宁咬紧唇瓣,他越是挺想听,她越是什么都不说。 长圣不无失望道:“我对你这样好,不计前嫌地几次手下留情,你不领情就罢了,居然还如此记恨我。你信不信我马上收回你身上所有力量?叫你入了魔却是最废物的低魔,失去理智,以人血肉为食,你说到时化剑会如何对你?” “是杀了你为民除害,还是割肉放血地养着你?” “以他目前对你的爱重,可能会是第二种。可凡人有言,久病床前无孝子,至亲血脉尚且如此,你总是没有理智,胡作非为,他又能为你坚持多久?” “我就不一样了。”长圣循循善诱,“我不但可以让你变强,还永远不会嫌恶你,放开你。只要你顺服于我,哪怕不想对化剑动手也无妨,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 他确实不需要她做任何事,哪怕是反叛之后对秦江月出手也不需要。 薛宁是秦江月结了婚契牵了红线的道侣,只是她的离心和抛弃,就已经足够打乱秦江月的步调,令他滋生心魔,屈辱至极。 薛宁不可能答应。 她在黑暗中暴起,挣脱长圣的力量,她因魔气变强,这力量甚至可以与魔神对峙一二。 长圣赞叹道:“看,我将你塑造得多好?你简直是我最好的作品,比黑鸦,翳骑,倾天,都要好的作品。” “你的能力全靠我,不但是现在这样的程度,只要你松口答应我,我可以让你变得更加强大。”长圣继续引诱,“跟着化剑你可能连飞升都做不到,迟早有一天会衰老死去。跟了我就截然相反。我已经让你体验到了力量的滋味,这样有诚意,你真的不心动吗?” 他不相信有人会对力量不心动。 连他都无法免俗的东西,薛宁怎么可能甘心放弃,去做个低魔? 薛宁到这时也终于不再沉默。 “将我的力量收回?”她冷静道,“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我的一切,都是靠你给于?” 什么pua话术?仿佛除开魔化的力量,她就一无是处,只能等死。 薛宁在黑暗中寻找长圣留存的痕迹,要将他从这个空间里打出去。 “我的力量是靠我自己,我的每一场战斗也都是靠我自己。”薛宁目光锐利地望向黑暗中的每一处,“你要收回你所谓的力量,尽管拿回去好了,你且来试试我会不会变成低魔,会不会如你所说的那般一无是处,只能任魔气宰割。” 长圣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静静望着薛宁遍体鳞伤,分明已经魔气入心,却不肯就范的样子。 她在他的领域之中,发丝的撩动,呼吸的频率,都紧密亲近得无以复加。 他目光划过她每一寸神情,手紧紧握拳。 好。 那就收回来。 她不要,那就收回来。 他很想看看她会不会后悔,又到底能坚持多久。 他几乎可以想象她咬牙坚持的样子。 想象出来的画面就让他战栗兴奋,为此着迷。 薛宁不曾为力量着迷,他却好像反而为她失去力量的倔强而着迷起来了。 他是个疯子,他一直知道。 他若有一天败,肯定是败在这个上面。 魔神叨逼叨那么久,突然不说话了,这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薛宁很快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抽离。 这应该就是他所说的力量吧。 这个过程并不舒服,但也没有太难受,她现在可太有耐受力了。 她甚至趁机抓到了他的痕迹,将他彻底打出了这片黑暗。 失重感袭来,薛宁从空间里退出去,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了秦江月一同缓缓睁开的眼睛。 那双眼睛始终黑白分明,干净剔透,如山巅之雪,不染一丝尘埃。 她透过那双眼睛,看见了自己血红的眼眸和露出的尖牙。 ……确实变成低魔的样子了,随时随地都能发狂咬人吃人。 薛宁正要开口,表示自己只是显摆一下新长出来的尖牙,并未被肉·欲操控理智,就看见干干净净的化剑仙尊,一身道袍,眉眼平静从容地低下头来,重重吻住了她的唇。 “不必硬抗,可以咬我。” 他认真地要以身饲魔。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薛宁自己也知道这次被魔化和之前情况大不相同。 战斗时尚且可以守住本心, 不被侵袭理智,但现在实在有些受影响。 嘴上倔强不服输,确实也因为魔神的抽离而力量减弱, 更撑不住魔化的折磨。 她瞳仁一会白一会红, 分不清对眼前人是肉·欲多一些, 还是食欲多一些。 秦江月乌发雪肤, 衣袍柔软,一脸认真地要献出自己。 白皙的颈项近在眼前, 薛宁吞咽了一下,仓促地别开头, 将尖牙收回了口中。 原来这就是做魔的感觉。 薛宁缓缓开口:“以前我看到你,只是想和你睡觉。现在不一样了,我还想把你吃掉。做魔还是挺可怕的。” 秦江月身子似乎僵了一下,紧迫的气氛都因为她的话缓和许多。 薛宁支撑着想要起来, 秦江月扶着她起身,她目光转向一直专注望着她的小龟,想弯腰去抱它起来,又怕自己不太清醒的样子伤害到它。 察觉龟壳上的裂纹都恢复了, 就知道是秦江月帮它修复的。 她入了魔, 要说完全不担心秦江月会大义灭亲,那是假的。 或许是真的被魔气影响,她对自我的信心, 又或者对秦江月的信心,也有些被长圣那些话术给动摇到。 至亲血脉都不能坚持奉养患病的双亲, 他们只是夫妻, 她一直这副模样还好,酸奶稍稍有些理智, 如若以后理智全失呢?如若真的做了无可挽回,滥杀无辜的事情呢? 她见过低魔是什么样子,第一次见江湛时,那只低魔就叫她觉得恶心。 她现在也变成了那样令人恶心的东西。 搞不好连外貌都会越来越可怕。 薛宁后退了几步,对小龟说:“你去找个地方修炼,暂时不要跟着我。” 说完转向秦江月,是一样的安排:“你也是。仙府那边肯定很多事情要忙,这地方我看不错,便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安安生生地找办法恢复如前吧。” 嘴上说得坦荡肯定,仿佛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恢复如初,心里其实只有七成把握。 小龟的净化使不上力气,剩下的蛋也开不出技能,全都得靠自己的意志力。 面对魔神时不肯服输,靠近爱人时,莫名的委屈无助占了上风。 明明最初只是想着保住性命,然后隐姓埋名躺过大战再出来快活。 怎么到了最后,什么难事困事都找上了她。 她是不是太跳脱了,还是一开始就选错了。 薛宁抬起眼眸,发觉秦江月和小龟不但没走,还一起看着她。 这让她越发忍不住心中的气闷和酸涩。 秦江月忽然对身边小龟道:“避开。” 小龟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秦江月一阵罡风赶走了。 薛宁也被这个变故搞蒙了,血红的眼珠里凝聚的泪水要掉不掉。 下一瞬,秦江月至她面前,封锁了整个洞窟,谁都不得靠近。 薛宁怔住,被秦江月揽入怀中,傻呆呆地感觉他的手放在自己头上,一下一下替她以指梳理散开的长发。 她昏迷不醒的时候,秦江月为她整理过身上,干干净净,头发也很柔顺,一点都不毛躁。 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薛宁挂在眼睫上的泪珠终于掉了下来。 她尖牙又露了出来,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这让她哭得更厉害了一些。 ——自以为很厉害,其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如果不是秦江月胸口衣裳湿了,几乎不会发现她在哭。 秦江月想低头看她,听到她哽咽道:“别看。” 他动作顿住,薛宁生怕他不听话,鼻音很重道:“别看,很丑。” 秦江月于是不动了。 他安静地紧了紧抱着她的力道,几乎要把她嵌入怀中。 这样有力的拥抱,让薛宁压抑的情绪完全发泄出来。 她哭出了声,用力搂住他的腰,使劲把脸往他的怀里扎。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71节 “不生我气了吗?” 她声线动荡,如轻舟浮于波涛汹涌的海上,语调听在秦江月耳中,叫他也不自觉红了眼眶。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他失神地低声说。 薛宁使劲在他怀里蹭了蹭,呜咽道:“那时你怪我自作主张,没让你闯天重门,分明是有些生气我。是我做错了吗?我不想你受伤出事,宁愿自己被种下魔种。” 她哭着说:“其实我很害怕,我现在真的被魔化了,我以为守住自己的心,不从心中认可自己是个魔,就不会真的被魔的习性操控,但好像不是那样。” 薛宁仰起头,环住他的脖颈,把泪水都蹭到他的脖子上。 “如果我真的变成很低级的魔,以后都没办法回到从前那样,你还会像今日这样待我吗?” 问完了也不需要回答,自顾自道:“你肯定会的,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坚持得下去。” 江暮晚都不想变成魔,后来被迫成了魔,还是高等的魔族,依然选择去死。 “我不知道自己守不守得住,万一,我说万一,我没办法抗住魔化,你就把我扔在这里,叫我自生自灭,别再管我,这便是对我好了。” 她其实希望有人可以帮她结束痛苦。 但这个人一定不能是秦江月。 若他来做这件事,真不知道他以后该如何面对自己。 她不要他为难。 其实本来没有这样悲观,将魔神赶出自己的脑子时,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只是一看到秦江月,仿佛委屈和不安就占了上风。 他艰难开口,眼睛泛红道:“别哭了。” 明明是安抚的一句话,却叫薛宁哭得更加肆无忌惮。 秦江月呼吸都屏住了,他苦思冥想如何可以让薛宁不再哭泣、安心下来,他跟她保证:“你一定会恢复,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旁的事我都不会再管,这里是妖界一处隐蔽之地,往后我们就在这里,谁都不见,你想如何便如何。” “你一定可以恢复,不可以也没关系。”秦江月低下头直视薛宁,身上所有凛然的战意和杀意都消失不见,尽是外放的温柔。 “我会陪着你,能恢复很好,不能恢复也无碍,我会帮你克制自己,我会做你的食物。” 声调是柔情蜜意,但并不是花言巧语,也不是善意的谎言,是郑重其事的承诺。 修仙者举头三尺有神明,从不敢随意许诺,许下诺言就要兑现,不然必遭反噬。 秦江月本就是神明,更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薛宁却并未因此好一些,反而哭得更厉害。 秦江月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子哭起来泪水会那样多,好像可以将他淹没,令他窒息。 他想,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低下头,咬住她的唇,将她的哭声吞下,翻身将她按在了柔软雪白的毯子上。 薛宁的哭声戛然而止,眼睛突兀睁大,整个都显得很懵。 秦江月想,果然行动比语言更有力量。 锐利的尖牙划破了秦江月的唇瓣,他本意只是亲她让她别再哭,血腥味传递在两人唇齿间,看见她迷离困苦起来的眼神,秦江月决定将这件事继续下去。 或许是他自己想。 或许是因为薛宁需要。 反正不管如何,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地方不合时宜的时辰,他想要做这件事。 秦江月吻着薛宁,一手抚着她的脸,安抚她的情绪,一手下移到腰间,打开了腰封的玉扣。 咔哒一声,喘息的亲吻间,他看见薛宁眼神清醒了一瞬。 红晕浮上她的脸颊,似乎很惊讶他居然真的要做什么。 有什么可惊讶的呢。 他也是个男人啊。 秦江月吻得更用力,薛宁几乎呼吸不了。 她的尖牙不自觉咬破他的口腔,他如同感受不到疼痛,将金红色的神血不断送入她口中。 看到她吞下去,情绪越发舒缓,竟然也觉出些许趣味来。 这是危险的信号,必须终止。 秦江月错开头低哑道:“不要喝太多我的血,以后恢复起来会更难。” 拂开阻碍的衣衫,分开她的腿,他慢慢道:“不帮我治好吗?” 不管是与魔神斗法的伤还是她留下的咬伤,秦江月都没有正经治疗过。 都在等薛宁动手。 他对她的所以承诺都在认真执行,薛宁不太确定自己还能不能为他疗伤。 她几乎感受不到体内的木灵,只能感受到无边无尽的魔气。 可她还是决定试一试。 身子猛地朝上一下,薛宁嘶了一声,紧紧扣住秦江月的肩膀,手中尝试凝聚木灵,神识混乱地为他的唇瓣和舌尖疗伤。 他连舌头都那样好看,看起来非常健康,红艳艳的咬伤就显得特别扎眼。 薛宁的身子不断向上,很快头就要顶到石壁。 秦江月抬手遮在石壁与她的头之间,她便不会被撞到头。 她恍惚垂下目光,看到秦江月额头有些汗珠,便伸手替他轻轻擦去,然后发现自己手在颤抖。 她咬破唇瓣试图忍耐,但最后失败了,只能放开嗓音,不顾一切地发泄出来。 淡淡的木灵聚集在她指间,落在秦江月唇瓣舌尖,成功将他的伤口愈合如初。 还可以用。 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薛宁却因此多了些破坏欲。 她做了一件以前的她绝对不可能做的事情。 她抱紧了秦江月,任由自己再次咬破他的唇舌,但不吸食他的血液,然后再为他愈合如初。 如此重复,便好像越能感知她还是她,还可以用她的木灵,她的修为。 这其实太纵容自我,是不正确的,可世间那么多绝对正确的事。 她认可自己接近似于“恶”的行为,人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善恶,修士没有,凡人更没有。 所以要相信自己。 一些坏掉的想法也不一定就是因为最后一寸阵地没有守住,真的变成了所谓的魔。 薛宁视线模糊凌乱,上上下下,交杂不堪。 魔化还有一个她不曾言说的变化,就是身体对秦江月非常需要,感知也变得非常敏锐。 敏锐有些情况下等于同敏感。 开始时是秦江月,结束时却由不得他。 秦江月不是放纵的人,他擅于忍耐,习惯克制,于这件事上,虽有些稍微的放肆,却也不会像薛宁如今这样肆无忌惮,不管不顾。 按理说他该是他们之中怀有理智的那个,及时阻止,让事态不必发展得难以收拾。 但他什么都没做。 他任由薛宁折磨索取,仿佛她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将他吞吃入腹,他也不会反抗。 夜半时分,灯火微明,洞窟中投射女子撑起身子的身影,她长发落下,将整个白皙的背都盖住。 秦江月微微抬手又被按回去,信符几次打在结界上,始终不进分毫。 小龟守在结界前,看着结界内无边无际的魔气咽了咽口水。 之前它还怕剑仙大义灭亲杀了阿宁。现在却担心阿宁糊里糊涂吃了剑仙,而剑仙还不反抗。 救命。 都怪魔神个颠公。 魔域之中,颠公没有疗伤,一个人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在一片血海之中低压气地沉默着。 黑鸦好不容易复活回来,差点又被他杀了。 ……又咋了啊活爹? 长圣自然不会解释。 他闭上眼睛,感知到薛宁那边跌宕起伏的气息,就知道她在做什么。 一开始感受还很清晰,后面直接没有了。 这非但没令他情绪回转,反而愈发黑了脸。 黑鸦第一次见魔神如此真实得不甘和愤怒,犹豫着想跑,但魔神紧接着的询问叫她彻底傻了。 “……男欢女爱。”长圣徐缓地问,“是何滋味?” 黑鸭:“……”她知道刚才魔神那副样子的怪异之处在哪里了。 怪就怪在,那个几万年来压根不懂男女之情男欢女爱的活爹,刚才居然一脸的欲求不满。 黑鸦把脸埋进羽毛:“这种事我不好讲。” 她是自体繁殖,不需要雄性,神尊真是问错人了!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72节 长圣最终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他的身体也不容许他再干耗着。 薛宁那些灵弹打的地方, 还真蒙对了一处破绽。 他的破绽都在隐秘之处,虽不至于是性别特征之处,可薛宁那些灵弹就像是无厘头随便乱丢的, 那个角度来袭, 应该也是胸口和肩颈受伤更多, 伤口会比较集中。 事实却不是那样。 长圣低头看着自己手心, 这里也被一颗灵弹穿破。 很奇怪,不该打在这里的。 他必须尽快修复此处破绽, 并将它换个地方才行。 不然天照神体确实会变得不那么完美。 ……薛宁。 结合从知道这个人到今日所有的点点滴滴,有时他会觉得, 她好像比别人清楚些什么。 这念头一出来就有些压不住了。 长圣侧头扫了扫睡在他身边的奢比尸,伸手摸了摸它的头,青蛇吐着信子绕上他的手指,渐渐为他愈合掌心的伤口。 长圣啧了一声, 不甘心地入定疗伤。 闭目之前,他想着一定要找机会试试男欢女爱究竟是什么滋味,为何能叫死对头不顾一切,叫薛宁对他那样死心塌地。 他们之前的纽带羁绊, 可比他对属下的操控牢固许多。 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进洞中时, 薛宁缓缓醒过来。 她身上很累,腰痛腿痛,头也疼。 眼睛渐渐睁开, 看到的却不是往日色彩缤纷的画面,而是有些失真的, 如同热成像的画面。 薛宁怔住, 使劲揉了揉眼睛,视线才一点点恢复。 理智告诉她方才绝对不是因为刚睡醒才视线变换。 那是魔化已经侵蚀到了视觉。 心脏像是被无数藤蔓紧紧捆住, 稍有不慎尖刺就会闯入,彻底吞噬她的理智。 薛宁匆匆爬起来,身上不着寸缕,长发是唯一可以遮掩身体的东西。 她低头看着仍在睡着的秦江月,他们躺在一条厚厚的毛毯上,两人都赤着,她身上光洁干净,秦江月却不一样,他身上尽是细小的伤痕,有些是被她抓破的,有些是被咬破的。 尤其胸口最多,密密麻麻,几乎像是被谁用酷刑折磨过。 这都是她的手笔。 薛宁迅速转开头,捡起单薄的里衣穿上,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洞窟里都是麝香味,撩动她岌岌可危的理智,她的视觉又开始变得失真,她必须出去清醒一下。 几乎她一出洞窟,秦江月就睁开了眼。 早在她醒来之前他就醒了,只是决定了什么都不去做,就在这里陪着她,所以不需要起来,也不需要考虑其他,只要继续半梦半醒地抱着她就行了。 就这样抱着她安静地贪睡,已经是很令他觉得惬意悠闲的事情。 薛宁恐怕不会这样觉得。 她醒来时分明有些不对劲。 大约是魔化在她体内又起了什么变化。 秦江月安静地起身穿衣,简单收拾了一下洞窟之内,才走向她离去的方向。 薛宁一出洞窟就被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 她拿手遮了一会才适应,放下来后发现秦江月选的这处地方真是适合隐居,不但灵气浓郁,风景也甚为优美。 这里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花树林,花树上盛开的花是红色的,连树干和枝丫也都是红色,有些花朵已经凋零,落在地上,厚厚一层,香气怡人。 薛宁穿着雪白的里衣,光着脚踩在花朵上,绵软细腻。 她蹲下·身,捡起一朵相对完整的花来观察,有点像合欢花。 将花放回地上,薛宁站起来,一步步往更远处走。 体内一片炙热,丹田火辣辣得疼,是魔气想要将她的金丹摧毁。 修士最要紧的无非就是灵府识海,命门金丹。 等这些全部被掠夺干净,她再想守住本心难上加难。 魔神一直说,她是因为他的施舍才变得强大,那些自以为是靠自己赢得的战斗,全都是借了他的光。 她早觉得自己能力强得有些出奇,得他这样解释仿佛名正言顺。 她本身无能,是靠他才变强,若想一直这样强大,就得归顺于他。 薛宁一点都不想被长圣pua。 她走到一片水潭边,水潭旁边的花树尤其茂盛,花冠整个接连起来,遮住了灿烂的阳光。 薛宁坐在水潭边低头朝里面看,看自己逐渐变化的模样。 血红的眼珠,露出的尖牙,还有尖尖的耳朵,她以后会不会长出什么恶心的皮毛,或者像魔神那些古怪的护法一样,生出许多眼睛和耳朵,或是干脆长出几个脑袋? 太丑了。 一点都不想变成那样。 薛宁捧了水洒在脸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才算是清净一些。 长圣的话很多都是魔对人的蛊惑,但也有些话是有道理的。 一旦尝试过力量,就很难再甘心失去它。 薛宁试着凝聚力量在手中,她还可以使用木灵,但力量远不如从前。 这里是妖界,还记得前不久,秦江月带她来这里杀了许多妖魅,如今再来一次怕是做不到了。 她甚至连催生水潭中漂亮的水生花都做不到,试了几次都无法让花苞盛开。 薛宁前所未有的灰心绝望。 她干脆躺在了水潭边,任由自己放空思绪,迟钝而杂乱地思忖该如何恢复。 体内的魔气不想给她冷静思考的机会,攒缀着进入她的心脏,她胸口疼得低吟一声,用手臂抱住自己,不得不集中精力去抵挡魔气入心的问题。 人被抱起来的时候正是紧要关头,她战意凛然,对一切都非常戒备,生怕这是什么趁机要她命的妖魅,一口咬在对方的肩膀上。 等尝到了熟悉的血味,才意识到是秦江月来了。 薛宁立刻松开牙齿,视线失真地落在秦江月脸上。 救命,连他的帅脸都快要看不清楚了。 不能接受! 完完全全不能接受! 薛宁紧紧闭目,双手结印。她是木灵根,灵根此刻已经如同被白蚁侵蚀的木类一样岌岌可危。但她突然想到,净化净化,木灵有医治疗愈的功效,会否也和净化之力接近? 单独用小龟的没有用,那如果她自己本身也能修出净化之力呢? 听起来是异想天开,从古至今,在这本书的世界里,就没听说过哪个神族仙族拥有净化魔气的力量。如果有,当年的神魔大战就不至于输掉了。 异想天开就异想天开吧。 梦想总是要有的! 至少要让这双眼睛重新可以看到世界的色彩,重新看到秦江月关切的神情,精致的眉眼,和清郁的眼神。 秦江月察觉薛宁的状态,将她安稳地放在一处不被光直射的地方,然后盘膝坐在她面前,安静地执行他的承诺。 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无数信符打在结界上,如雪花一样落下即消失。 无争仙府内,各仙门首座看着再一次湮灭的信符陷入了沉默。 良久,慕不逾不得不作为表率开口,打破这僵凝。 “既仙尊无暇顾及此间之事,我等便等上一等吧。” 这话并不是人人都同意。 冲虚道宗宗主便说:“时机不等人,如今魔域大开,门中弟子都还在守着界门令魔族不敢侵犯人间,魔神难得重伤,肯定需要时间疗伤,若不乘胜追击,岂不错失良机?” 慕不逾扫了对方一眼,慢慢道:“良机难得,但仙尊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等又能如何?” “难道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吗?” 其他人也开始参与对话。 “仙尊定是在忙着……那件事。谁知他何时才能归来?我们确实不能一直等下去。” “仙尊此刻心中更在意什么,诸位想来心中已有分晓,咱们确实不好干等着。” 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之前就有过一次,催了许久才将人催回来,太被动了。 慕不逾沉默下来,一言不发,气压很低。 似乎对有人疑似提到了薛宁的事有所不满。 纨念大师突然念了声佛号,提议道:“道长,府主,诸位道友,以贫僧拙见,仙尊此举,或许就是希望道友们能自己做一次决定。” 参与意见的人心里的确想过由他们决定下一步如何去做,可他们没有一个敢说出去,也不觉得这会是仙尊的意思。 站在权力巅峰的人,通常都会因别人擅自决定要事而感觉到被冒犯。 纨念大师的话给了他们台阶下,可他们有点不敢顺着下来,生怕谁先应了,事后就第一个被拿来祭剑。 那是对绝对实力的畏惧。 纨念大师碎碎念着什么,他们仔细一听不禁面露羞红。 “敢提意见又不敢动手,磨磨蹭蹭,平添吵闹罢了。” 倒是一直沉默的慕不逾将目光转向了身侧的秦白霄。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73节 他这个举动让其他人立刻领会了。 秦白霄是仙尊化身的亲弟弟,一直在仙尊面前颇有面子,若他也认可他们自己做决定,事后就好办多了。 无数双眼睛投过来,秦白霄感觉不到他们的意思才怪。 他紧紧皱眉,什么都没说,只是又给秦江月发了一次信符。 但就算是他的信符也没有特殊待遇,一样杳无回音。 妖界里,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落日的霞光洒下来,为薛宁周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红色。 她闭目打坐,周身魔气淡薄许多,身上单薄的里衣外披着件银色的披风,秦江月半跪在她身后,正在给她梳头。 闲来无事,一边为她护法,一边从记忆里翻找从前见过的女子发髻,虽然不清楚具体是怎么梳好的,但他手巧,拿她的头发尝试几次就能梳好了。 将步摇戴在她头上,捋顺了垂下来的珠串,秦江月刚要帮她把衣服也穿好,就发觉面前人转过了身来。 他给她梳了个双螺髻,用银色的发带扎了蝴蝶结垂在后面。 风吹动她的发带,袅绕着在她身后轻轻飞舞,他感觉她的瞳孔变换了一下,渐渐清晰起来,没了之前的浑浊。 “好了?”他开口,声音有些低。 薛宁眨了眨眼,谨慎地说:“眼睛似乎好了,能看清你了。” 她抬手捧住他的脸,认认真真注视他的脸,似乎要将他的脸深深刻入脑海。 秦江月抿唇道:“你不会看不见我的。” 薛宁心跳漏了一拍,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我很努力很努力才勉强保住了眼睛。我的灵力大不如前,别说是妖魅,随便一个精怪我可能都不是对手了。” 她缓缓站起,看了看身上的披风,又望向一起站起来的秦江月,倏忽唤了一声:“夫君。” 她突然这样叫他,让秦江月心中愈发复杂难言。 他上前一把将她抱住,再次重复:“你不会看不见我的。” 薛宁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握了握拳。 力量还在流失。 魔神要抽走了力量不是一瞬间抽走,是慢慢抽走,一点点折磨。 薛宁审慎地想,抽走的真的不是她的力量吗? 可以自信到能打赢秦白霄,似乎真的有些不对劲,可那真的不是她的能力吗? 此刻流失的就全都是魔神赐予的? 她不信。 她修至金丹中期,一步元婴,绝不全都是靠着什么魔神的点拨。 方才入定尝试净化体内魔气,失败了九十九次,只有最后一次成功了。 那闪现般消散的些许魔气让她重新燃自信。 若真觉得力量流失全都是正常的,是魔神抽走属于对方的赐予,那就是上了他的当。 薛宁详细地把长圣那些pua话术重复了一遍给秦江月听,然后道:“我怀疑他现在拿走的就是我自己的力量。可能其中确实有他的点拨因由,但到现在为止,绝对超限了。” “我没有自己之前感觉到怪异的那么强大,可也没他要我以为的那样无用。” 薛宁眼中燃起如有实质的火焰:“不能上他的当,让他就这么把我的力量都拿走,得想想办法留住它。” 之前薛宁是没有试图去挽留的。 因为还没想明白,觉得他要抽走就抽走,她绝对不是靠他的力量才变强。 她要证明自己不需要依靠魔的力量。 差点就陷入怪圈被他给糊弄了。 她肯做出应对,秦江月等待多时,自然会尽所能地帮她。 “来。” 他朝她伸出手,薛宁立刻握住,也不问他要带自己去哪儿。 两人走了不算太远的一段路,周围的红色花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精密庞大的法阵。 薛宁尖牙露出,尖尖的耳朵一颤,身上的魔气令她本能地退却。 “这是什么?”她声音里都带着无法自控的惧怕。 “锁灵阵。”秦江月道,“一种很危险的阵法,会将阵中人的神魂和灵力锁在此地,别人无法抽离夺取的同时,你自己也无法离开。” 薛宁脸色有些苍白:“这法阵看起来……” 可不是一时片刻能设立起来的。 “从到了这里开始,我便在准备它。” 秦江月先一步走了进去,再朝她伸手:“我陪你一起进去。” 薛宁又愣住了:“一起?你也进去?” “你入阵后,神魂和灵力就像是寄存体外,可保住自身暂不必备魔气吞噬侵袭,也不必被魔神引诱生出心魔,借此机会进一步修习你入定时想到的法子。锁灵阵于你来说,利大于弊。” 薛宁明白了,紧接着问:“那于你呢?你也要一起进去,锁灵阵对你来说应该没有任何好处。” 只有无数的坏处。 锁灵阵,只听名字就是非常危险的阵法。 万一——万一她没守住自身,在阵中迷失自我,对他出手,他要怎么办? 神魂和灵力都被锁在阵中,他使用起来不便,近乎是半个凡人,他要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危? 秦江月面色如常,毫不迟疑道:“我相信你。” 他握住她的手,一字一顿,简单又直接地说:“夫人不必太忧心。万事总不会一直如人所愿,人要走的路也不会总是一帆风顺毫无波澜。路有分岔,这没什么可怕,只要最后可以达成目的那就足够了。” “既修大道,便要相信自己的灵。修士总以为无灵根无仙缘,便完全不可修仙,其实这话不对。”秦江月提到了薛宁的守庙人,“那时我惋惜你的守庙人无仙缘,不能与你成全一段缘分,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只是要费些功夫,也很考验她本人的心诚。” 秦江月白衣如雪,临风而立,不是似仙,正是真仙。 “其实万物众生,心有灵,灵向圣,千难万险,亦不足为惧,皆能修成正果。” “你会好起来,我相信你,所以锁灵阵对我而言好与坏没有所谓,你在里面,我便要进去。” 说寸步不离,就寸步不离。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薛宁和秦江月一起进了锁灵阵。 一开始还有些害怕, 听到他要陪自己一起就不怕了。 心里清楚不该容他和自己一起进去,但又窃喜地觉得,拒绝也没有用, 就随他吧。 人还是各有各的自私, 薛宁觉得自私没什么不好, 有时自私冷血一点儿, 会活得没有那么累。 以前的老师曾经对她说,女孩不要有太强的道德感, 不然人生会很苦。 望着与自己面对面盘膝坐着的男人,薛宁舔了舔尖牙, 突然倾身在他眉心剑印上亲了一下。 啵的一声响,令秦江月起阵的动作顿了顿,他飞快地瞟了她一眼,撞上她炙热的目光很快又转开视线。 手上起阵的动作不曾停顿, 心中却在走神——他忽然觉得,魔其实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 至少薛宁魔化的样子并不让他觉得厌烦或者丑陋。 甚至觉得十分可爱,心生无限怜惜。 她瞳孔现在是红色的,却不是代表血腥杀戮的红, 他只会从她的眼睛里联想到桃花漫天和这花树冠林。 闭上眼睛后, 她的眼睫也带着星星点点的嫣红,浓密卷翘,像漂亮的蝴蝶振动了翅膀。 秦江月目光下移, 手上动作不停,阵光一点点将两人笼罩, 早就设好的锁灵阵正式开启。 重生之后一直灵力充沛的身体, 突然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十分接近那时在后山重伤在身命不久矣的岁月。 只是那时想要伸出手却无资格靠近, 只能忍让,拒绝,远离。 现在不一样了。 既不一样,便要做些不一样的事情。 秦江月眼睑微垂,倾身吻在她的眼睫上,压住了蝴蝶的翅膀。 他的心像是被蝶翼扇动,跳动得都不太规律。 感觉到唇下的眼睫颤动越发厉害,像是要睁开眼,秦江月低声道:“别看。” 薛宁顿了顿,紧紧闭上眼。 “做你想做的。”秦江月声音含糊,低沉清冷道,“我也做我想做的。” 薛宁身子震了震,脊背麻得发痒,很想站起来。 要了亲命了。 他做他想做的时候,她根本无心做她想做的事了! 满脑子都是男色好不好。 “别勾我。”她闭着眼睛语重心长道,“我现在有心无力,满足不了你。” 秦江月被她噎了一下,触及她衣袖下紧握的双手,探过去缓缓握住。 他没说话,只是这样握着,薛宁隐藏的紧张就渐渐舒缓了。 她肩颈松懈,睁开眼飞快瞄了瞄他又重新闭上。 难怪不让她看,他现在那个眼神好像要吃人,确实有些太刺激了。 “沉心静气。” 秦江月的音调真是听不出他神色上近乎“疯狂”的情感,娓娓道来,音清意重。 “回忆你如何将魔气从眼中驱逐出去的,试着再找回那个感觉,徐徐图之,不必担心耗时,无论多久,我都会在这里陪你。”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74节 薛宁照他说的,再次尝试用木灵生成净化之力。 那是个很痛苦很艰难的过程。 木灵本身只有治愈和催生的力量,想要净化,就得将两种融合起来,找到一个恰当的点推出去,送入四肢百骸。 描述起来简单,进行起来非常麻烦,光是融合这一项就让她满头大汗,快要撑不住从入定中醒来。 秦江月在一旁留守查看,只要发觉她有撑不住的可能,便将自己身上所剩无几的力量传递些许给她。 不多,不会搅乱她的真气,只会稍稍支撑,让她有些底气。 时间流速变得很快,薛宁时而皱眉,时而舒缓,前者较多,一身单薄的衣裳,入夜时分就湿透了。 秦江月将她身上的湿衣服脱了,仅剩的灵力还要用来帮她平心静气,不能拿来烘干衣服,只能如凡人一样替她换下湿衣,不然她入定之中也会不舒服。 圆润的肩头,细腻雪润的肌肤,漂亮的锁骨,还有纤细的颈项。 秦江月微凉的指腹无意间擦过她的胸脯,激得她入定中依然一阵战栗。 秦江月迅速收手,将外衫脱了,用柔软的里衣为她披好。 她整个人沉浸在他的气息之中,已经因为时间过久而萎靡的精神状态终于转好了一些。 月如钩,秦江月抬眸望月片刻,突然笑了一下。 自重生开始,就无一日不忙于公务,忙于世事无常。 如今清静下来,放下一切只看着她,只照顾她,原来是这样好。 什么都不管不想,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做到。 只要看着薛宁的眉眼就可以了。 结界前,最后一批信符化为乌有之后,小龟不得不来到锁灵阵之前。 “仙尊。” 它看了看薛宁的状态,天边微微泛起亮光,已经一夜过去了,她还没醒来,但看似乎并未皱眉,应是还可以。 “仙尊可见到最后那些信符的内容了?”小龟轻声问,生怕惊扰到薛宁。 秦江月一言不发,小龟就说:“他们要率人去攻打魔界,乘胜追击。不求杀了天照神体的魔神,至少也要解决掉翳骑和黑鸦。” 七护法早在被秦江月夺舍时就不存在了,说来魔界只剩下这么两个护法为长圣守着十三重天,经过秦江月亲自调·教的弟子们,和那些修界大能加起来,还真不一定不是对手。 他们信符上写得诚恳,是想证明无愧于仙尊的教导,出自己的一份力,不事事要仙尊亲力亲为,牺牲自我。 反正话说得十分好听。 但小龟觉得此事不太妥当,它前任主人是怎么死的,它还有印象呢。 “仙尊……” 小龟还想说什么,秦江月忽然道:“你是谁的灵兽?” 小龟怔怔道:“我当然是阿宁的灵兽!” “那你如今要担心的便不该是那些事,而是她何时可以醒来,所想到祓除魔气的方法又是什么,可否妥当。” 小龟如梦初醒,无比羞愧的僵在原地。 其实秦江月作为结界的主人,虽不收信符,哪里有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是不想管罢了。 想如何便如何,要去试试,那就去试试。 他也想看看,天道在他陨落之后选出的救世之子,脱开他可以达到怎样的程度。 被兄长思及的秦白霄此刻骑虎难下,正在天重门外。 慕不逾就在他前面,白发紫衣,脊背挺得笔直。 天重门内外尸山火海,白骨成堆,但那扇门却还保留着从前的模样。 那是所有修士曾经无限向往的地方,可以穿过那里,就说明他们得成大道,飞升成仙了。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这扇门所代表的神圣意义已经泯灭数万年。 秦白霄是不同意擅自行动的,他还是想再等等兄长,可架不住其他人想来。 他的拒绝都在温颜被人推出来向他请求时,不得不答应下来。 师姐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师姐说:“仙尊若在这里,有他做主,自然是万全之策。但师弟,我并非想冒犯仙尊,你该知道我是最不会忤逆他的,我只是想,我们总是这样事事都要靠他,事事都要找他,他会不会累呢?” 温颜那时神色恍惚,也不太确定自己的话,但还是一句句都说了。 “仙尊确实是当世所剩最后一位神仙了,可他也是他自己,并不仅仅是我们的信仰或者依仗,他也有自己的事情和自己在意偏爱的人,他更像是一个大家长,我们经他教导,眼下或许正是历练的机会,无论结果好坏,都该去试试看。” 温颜神色渐渐坚定:“好的话,待仙尊归来,我们也算能交给他一个好成绩,不好的话……至少不要做到拖他后腿,能损伤不大地回来,也可以了。” 回不来那也是各人命数。 人各有命,运道不同,强求不得,这是温颜这些时日以来最大的感悟。 她的话打动了秦白霄,他忽觉自己确实太依赖兄长,兄长是神仙没错,他却觉得他更先是一个人,是他大哥,他也不希望他承受太多。 现在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那他就要试着主动承受一些事。 想到这里,秦白霄坚定了今日必定要得胜而归的信心。 在慕不逾扬手之后,按照之前商议安排的那样与人分头行动。 魔神被剑仙穿腹,又大战一场,接连死伤三位护法,自身疗伤的同时,最后的护法由秦江月亲自教导的几个弟子对付,而其他大能首座则防备着魔神或奢比尸的参战。 战斗比想象中顺利,因为魔神从头至尾并未出现,奢比尸也没有。 战斗也不太顺利,因为他们发现即便合力而上,翳骑和黑鸦也不是那么好对付。 他们虽然只有两个,但可以活到最后,力量自然不可小觑。 漫天乌鸦将他们包围,翳骑布下梦魇,今日来此处的都是弟子中的佼佼者,依然有守不住道心被梦魇席卷心智,失了战力。 秦白霄是不受影响的那个,他和张止并肩而战,两人对视一瞬,分别去帮助两边被梦魇笼罩的同门。 温颜本也不受影响,可心口突然一疼,她分神一瞬,就被梦魇击中。 令她分神的,是今日慕妏得知她要出战,哀求她要一起来,她不曾答应,慕妏便说要她随身带着的护身镜。 本意是为保护她,可好像起了反作用。 温颜沉入梦魇,看到了化剑仙尊的脸。 他坐在高台之上,是教导他们时的样子,那温柔如水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不对。 她几乎立刻反应过来。 那不是看她的目光,是看着薛宁。 从前会被梦魇困住无法醒来的人,此刻不过一瞬就已经清醒过来。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翳骑很是知道这些人里谁最重要,谁最能威胁到战局,本来温颜不中招,他还有些不悦,看到她中了才觉得“就该如此”。 温颜发觉自己被魔气捆缚,心知大事不妙。 秦白霄注意到这边情况立刻赶了过来,但也没能救下她,眼睁睁看着她被翳骑带走。 “你方才疏漏是因为这个吧。” 翳骑诡异的声音隐藏在黑暗之中,温颜胸口的护身镜飞了出来,上面有一丝丝熟悉的灵力。 是慕妏。 她当然不是要害她,只是她利用镜子探知她位置,试图闯入大战结界的行为反噬到了她,令她在需要全力以对的战斗中分神,出了岔子。 而慕妏的目的也达到了。 她带着剑加入了战局。 这些日子她一直自闭门中,无法接受母亲的离去,无法接受身份的转变和其他人的异样视线。 她觉得世道不公,恨死了造成这一切的薛宁,急于改变现状,所以想到了参加这场大战搏得美名。 她从未想过的是,她眼下的处境,其实就是薛宁从前多年的处境。 她只过了一阵子就受不了,薛宁和原身可是过了很久很久。 加入战局之后,慕妏很快发现温颜被抓,她还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翳骑将护身镜拉出来。 她脸色大变,秦白霄见到那刻着师尊名讳的宝物,也知道是慕妏的手笔了。 她自是没有坏心。 可她坏了大事。 “剑仙的弟弟,无争仙府的白霄真君,你若还不停手乖乖赴死,这位漂亮的小仙子可就没命了。” 翳骑伸出无数道魔气,将温颜勒得几乎断气。 秦白霄的剑猛然顿住,脸色苍白地望着温颜。 慕妏知道自己闯祸,最先想到的倒不是自己会因此处境更差,不但挽回不了名声,还会愈发惹人讨厌。她还没有无可救药到那种只顾自己的地步。 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害了师姐。 这天底下唯一一个还会在乎她疼爱她的师姐。 “放开我师姐!” 慕妏顾不上自己,提剑而上,拼了命要把温颜救出来。 可她哪里是翳骑的对手,她灵根被毁,早就不能修炼了,上去也只是多送一个人质。 翳骑大笑着将她抓起来嘲讽,慕妏看着自己无力的身躯面如死灰。 她知道完了,彻底完了。 “白霄真君还没做好选择吗?”翳骑慢悠悠地问,手下魔气将两个女子捆得更紧,温颜有修为尚可支撑,慕妏却不行。 她很快窒息,几乎马上就要死去。 千钧一发的时候,是慕不逾出现了。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75节 黑鸦爆发一句提醒:“马脸你注意后面!你能不能谨慎点!!!” 翳骑一回头,就看到铺天盖地的藤蔓袭来,那藤蔓有着熟悉的力量,竟和傩森颇为近似。 傩森是树妖,可这藤蔓绝对不是树妖,这是…… “天山藤妖!” 魔神自然看得出无争仙府府主是妖不是人,可他没告诉自己的手下。 翳骑并未识破过慕不逾的伪装,所以十分诧异,诧异完了还不及讽刺修界和慕不逾本人,就被这藤蔓缠住,不得不放了温颜和慕妏。 实在是意外这位仙府府主居然是妖,没防备到这一手。 慕不逾紧接着的连招,也让翳骑这个远程法师招架起来力不从心。 秦白霄看准时机,和其他仙门首座一起冲上去,翳骑不得不撤出魇力急急后退,漫天黑鸦掩护着他撤退。 局势看起来一片大好,虽然被威胁过,但似乎快要得胜了。 妖界之中,秦江月掐指算了算,却是眉头一皱。 近黄昏,薛宁终于醒了过来,她脸上血色尽褪,并不止外界发生什么,只是抓住秦江月的手,白着脸道:“我成功了。” 秦江月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她脸色虽然不好看,但她的眼睛神采飞扬。 “我修出净化之力了!”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薛宁虽然激动, 但因为脱力疲倦,说话声音并不大,抓着秦江月手的力道也很小, 他只要轻轻一扯就能扯开, 继续思索方才令他皱眉的要紧事。 但他没有那么做。 他眉峰舒展, 露出比她还要欣悦的神色。 “净化之力?”他问, “这便是你想到恢复的法子?” 薛宁猛点头,扑倒他怀里, 刚想天花乱坠地夸奖自己,就听秦江月继续开口。 “我诞生至今, 还从未见人可以修出净化之力,想来是神龟跟着你开出了净化技能,你本身也有这方面的机缘才给了它这样的力量,如今你自己可以使用, 不必依靠某只神龟,这甚好。” 秦江月挽住薛宁的手,将她拉起一些,目光温和地划过她的眉眼, 声调柔和道:“我就知道你可以。我从未怀疑过你真的会被魔气吞噬理智, 放弃一切,一直知道你可以做到。” 薛宁被这言语和眼神夸得心都飞了,嘴角比ak都难压, 大脑还是矜持地知道要谦虚一下。 “也没有你说得那样夸张,可能不是我本身有这些机缘给了小龟净化的力量, 反而是它的技能提醒了我, 辅助我融合出了净化之力呢?” 薛宁摊开掌心,靠在他身上给他看掌心雪色的团光:“这是净化之力吧?其实我也不能完全确定, 我还只能凝出这么一点儿,但它确实让我胸腔附近的魔气消散许多。” 薛宁十指交叉,捏了个一片漂亮流畅的诀,不是秦江月记忆中任何一种法诀,应当是她自创出来调动净化之力的。 她将细微的团光拨到面前,覆盖双眼之上,仿佛蒙上白缎,让秦江月想到那日在皇宫中,她眼睛被魔神护法所夺取,为保不因此伤害到别人,不惜弄瞎了自己。 那时她也像现在这样看不见,他心知她有安排,面上并不慌乱,稳定从容,让所有人见了都安心,觉得可靠。 但他心中究竟有没有凌乱慌张,只有他自己知道。 薛宁张口想说什么,唇瓣却被压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秦江月很重地吻她,按着她的后脑勺压向自己,薛宁对他毫无抗拒,完全配合,这更让他心中欲·念丛生,止都止不住。 他吻得更用力了一些,薛宁柔软的身体靠在他身上借力,呼吸都有些提不上来,唇齿间溢出破碎的吟声。 秦江月忽然伸手封闭了不远处小龟的五感,小龟待在原地片刻,灰溜溜地转身走开。 薛宁醒来的一瞬间,它是很激动的,很想上前凑热闹,也想附和是薛宁本身就与净化之力有缘,才给了红龟那样的力量。 说来它们龟几个现在的能力,不一定就是靠它们自己开出来的,这都是薛宁的机缘。 以前做厄神的坐骑,所拥有的力量就和薛宁这种开蛋的方式完全不一样。 它有很多话想和阿宁说,可一来仙尊又开始了,二来…… 抬头看看已经暗下来的天,小龟其实有点没脸见阿宁。 阿宁正是要紧的时候,它居然还有心情去报那些信符上的内容,究竟是想怎样呢? 它肯定是不想仙尊丢下阿宁去阻止修界众人前往魔域的,主动说那些算是试探吗? 试探结果,仙尊没有离开阿宁。 它心底那些隐隐关于苍生忧虑在意的潜意识,也同样被点破了。 阿宁很重要。 但身为神龟,它觉得苍生也很重要。 除此之外还有些情绪难以言明。 身后传来脚步声,小龟惊讶回眸,看到薛宁一身金粉交领长裙站在月色下,梳着双螺笑眯眯看着它。 “神龟大人这是怎么了,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薛宁蹲下来,唇上一片水润殷红:“过来啊,傻呆呆看着我干嘛?不恭喜我找到解除魔化的方法吗?” 小龟突然就热了眼眶。 但它还是没有往前,反而步步后退。 “阿宁,我……” 薛宁打断了它的话:“我都知道的。” 小龟错愕地睁大眼睛。 “你和他说了什么,我都听得见,感受得到,只是无瑕分心参与你们的对话。” 小龟很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可这里没有缝隙可以给它钻,薛宁也不需要它那样羞愧。 “你没有做错。”薛宁主动走上前,将它抱了起来,拍拍它的龟壳,“事关重大,你的确应该确保他知道这件事。若是我醒着看到那些信符也会告诉他的,要不要去做决定的是他,但说与不说做决定的是我们。” 薛宁温声道:“人心自有大义,你是神兽,肯定也有你心中的大义和道法在。其实我觉得,你会告诉他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小龟在她的抚摸下闭上眼睛,很想哭,但它是龟,哭不出来,只能身子颤抖。 “我……”小龟低声呜咽道,“我其实也怕仙尊不知此事,错过后修界出了问题,会引他与你之间产生矛盾隔阂,那毕竟是无数的性命啊,你们真因此磕绊,很难化解。所以我想着,不管怎么样,他都是知道的好……” 是了。 自有对苍生的爱重忧虑在,也有对薛宁的感同身受在。 爱人之间最怕因错过或者误会产生什么不可调停的矛盾,小龟一直跟着薛宁,知道她和秦江月多难才走到今日,不希望他们有任何不好的可能。 它羞于面对薛宁,也是怕她无法明白它复杂的心理。 没想到她全都能明白。 对啊,他们是结了神魂契约的神兽和主人,怎么会不明白彼此的心意呢? 小龟缩进薛宁的袖子里,不愿让她看见自己失态的样子。 虽然它平时也都很失态就是了。 “阿宁。” 它闷声说,“仙尊怎么想,会怎么选择,我不清楚。但如果有一日要我在你和苍生之间二选一,我肯定选后者。” 薛宁静静听着。 “这话很不中听,但我知道你那个时候会让我这样选,所以我想告诉你,你别担心,我会听你的话,去保护更多的人,赚够本就去陪你。” 薛宁忍不住长叹一声。 “你还是别说话了,这还没到那种关头呢,说这些晦气的话做什么?什么陪我不陪我,到时候我可能都灰飞烟灭了,你陪不陪我也感觉不到了。”薛宁拍了拍袖口,给它一拳,“而且这样的决定,我虽然确实会做,可在我开口之前你先提出来,我还是会心里不舒服啊。没有人不希望在意的家人时时刻刻以自己为先的,懂不懂啊笨龟?” “我当然是以你为先啊!” 所以才不会拒绝她任何决定,哪怕心如刀割,为难困苦。 薛宁沉默下来,总觉得小龟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 兽类都有敏锐的直觉,地动洪水都能提前有所反应,小龟是神兽,忽然说这些话,是不是也感知到了什么? 她直接问出口:“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小龟却道:“嗯?什么?” 一副什么都没感知到的痴呆样子。 ……是她太敏感了吗? 薛宁想着没关系,回去问秦江月,在他那里或许可以找到答案。 忆起他在她入定时提醒小龟的话,薛宁心里始终热乎乎的。 她确实不生小龟的气,但秦江月的反应更让她窝心又开怀。 她笑着跑回来,已经准备好的问题全都没问出来。 因为秦江月正在锁灵阵里做一件事。 一件和他怎么看都不合衬的事情。 他手里拿着针线,认真地缝着一块看起来就十分不凡的布料。 料子莹莹闪光,是和她身上裙子一样的金粉色,秦江月穿针引线,动作熟稔,仿佛做过千千万万次一样,可薛宁能保证,他绝对是第一次动针线。 那双翻山覆海搅动天下风云的手,那双握天下至尊之剑的手,此刻拿着普普通通的针线,亦神姿俊秀,毫不违和。 薛宁有点看傻了。 怎么个事儿? 他那是在……缝小包包吗? 还是带肩带的那种斜挎小布包。 薛宁愣在原地的功夫,秦江月已经全部完工了。 他不管做什么,第一次下手都会像是精心学习过一样,叫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过来。”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76节 他当然知道薛宁回来了,朝她招招手,将漂亮的小布包递给她。 薛宁懵懵地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来,接过那小布包捧在手里,觉得手心好烫。 明明小布包可爱漂亮,温度适宜,可她就是觉得好烫手。 “给我啊?”她几乎有些笨拙地问了一句。 秦江月也觉得她反应有些傻气得可爱。 “我做的东西,不给你还能给谁。” 那种毫不迟疑决断肯定的排他性,让薛宁心被填得越发满了。 她忽然觉得眼睛发酸,呼吸有些紊乱,用手蹭了蹭鼻尖说:“怎么忽然缝个包包给我?” 秦江月做的事没有一件事闲事,这件事也是一样。 “你修出净化之力是好事,但也可能有些坏处。”他声音平稳,谨慎安定,“你的红龟净化魔气是用吞吃之法,你是人修,显然不宜此法,那便要想其他法子来处理这些净化掉的魔气。” “你现在所用的净化之力还不够强大,净化掉的魔气也不多,它们被处理过,积蓄在你体内并不明显,你暂时还意识不到,但多了便会成为负累,于你修行有碍。” 薛宁有些明白了。 就好像被污染的水,净化之后排出来的废气或者废物。 这些东西必须妥善处理,不然对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好处。 薛宁完全没想过这些事,但秦江月一下子都想周全了,甚至已经给她准备了解决之法。 “你将它戴上,它会主动吸收你体内积蓄的负累,虽然空间有限,但不需要想法子倾倒,你可以将这也作为一种力量来使用。” 秦江月帮薛宁将斜跨包背上,他的审美真的很好,小布包缝制得简约却不简单,很适合她平日的衣着风格,就好像是精心搭配的装饰品一样。 薛宁低头,甚至在包包的角落里看到一根隐蔽的花枝刺绣。 ……他居然还会刺绣! 真是好老婆! “据我推断,这些净化残气来源于你,该也可以由你取之使用,作为你的法器之一。” 秦江月说出自己认真思忖过后的可能:“你可以试着在本身灵力不足的时候使用它们斗法,或与魔族对战时再用,会比直接使用花枝灵弹更节约灵力。” 语毕,他手中就突然出现一只小巧的低魔,惊得薛宁怀疑他是哆啦a梦,但她也知道,肯定是自己离开这段时间,他去什么地方抓来了这只低魔。 “说得再多,不如实践来得直观。” 秦江月另一手也展开,同样提着一只低魔。低魔张牙舞爪,十分小巧,被他控制着也不忘记凶狠,因为智商太低所以无所畏惧,不知死活。 它们很丑,奇形怪状,薛宁想到自己,如果没找到恢复的办法,恐怕就会一天天变成这个样子。 心有余悸。 目光上移,看到乌簪墨发,修长白皙的手指提着低魔的仙尊,心跳一点点加快。 “你现在就尝试用排出的力量将它们杀了,看能不能调动自如,若有哪里不适应或者不懂,仔细说于我听。” “……” 好像回到了在后山的时候,秦江月一点一滴教导她变强。 明明那些时光也没有过去很久,却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薛宁看着秦江月开合的唇瓣,眼睫轻轻扇动,并未立刻动手尝试,而是十分突然地扑过去,咬了咬他还在温声教导解释的唇瓣。 她用了一点力气,锐利的尖牙划破了他的唇,血腥味很快蔓延出来。 很好闻,淡淡的甜味。 薛宁舔干净,视线抬起,一言不发地抱住了他的腰,将自己埋进他怀里。 她这样的沉默叫秦江月微微蹙眉,担心关切道:“怎么了?哪里没听懂?还是累了?也对,是我之错,我太心急了,你才刚醒来,还没恢复精力,该先歇息休养才……” “夫君。” 薛宁哑声唤他,他的歉意戛然而止。 “夫君,多谢你为我想这样多。” “多谢你这样为我。” 她后面的话有些语焉不详,含糊不清,带着些紧绷潮湿的情绪。 秦江月没有很快说话,过了不知多久,可能很快,可能只是一会儿,他将她身子抱起来,让她下巴枕在他肩头,像抱着孩子那样轻抚她的背。 他叹息一声,低低道:“何必谢我,这是我该做也愿意去做的事。是我甘心生生世世去做的,令我快活的事。”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秦江月说的话, 字字句句皆是他的真心。 他这一生过于漫长,从前和现在都看不到未来的尽头。 以前他打发这漫长一生的方式就是修炼,与剑道作伴, 虽孤清冷寂, 但也不失趣味。 后来长圣率魔犯禁, 他的生活主题就变成了伏魔和镇守, 也不算无聊,忙起来甚至不知今夕几何, 根本没有无聊的时辰。 现今他依然诸事缠身,琐碎的有, 要紧的有,但他决意不再去想不再去管之后,闲下来只是考虑薛宁的事,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 竟比过往每一刻都更有被需要的郑重。 明明是比从前任何使命都要轻易达成的事情,做起来非但不觉得无趣,甚至比每一次都要认真在意,心怀热忱。 看着薛宁微红的双眼, 她的瞳仁已经不那么红了, 之前是艳丽危险的血红,现在是有些暗沉的乌红。 她专注凝视他,情绪动容, 神情激荡,眼眸中倒影出他的身影, 他忽的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 看到她眼中满是他的身影, 那种真正来自内心他所想要恳求的人,她真的在意他——这种圆满感超越过往所有使命。 使命是使命, 却不是他全部的心之所向。 他曾经最大的希望是天下太平,四海安稳,为此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 如今这个希望也没有彻底消失,只是真的不再那么重要了。 他已经为此献出无数次生命,轮回转世,几欲战死,他已经无愧于他的使命。 现在已经有其他人顶上了这个责任,他心中有了新的、更重要更在意的人也无可厚非。 秦白霄此战会十分惨烈,但结果不算太坏,可见天道也没有选错人。 他已经不是第一选择,那不把俗世万千放在心中第一位,不需要有任何负担和愧疚。 为薛宁做哪怕只是缝制法器这样的小事,都会比忙于天下大事让他更加安心自在。 “我方才想,若时间停在这一刻,也很好。” 人间的水深火热他不想管,他只想和薛宁一起,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耳鬓厮磨,虚度一生,每天需要讨论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她想吃什么,他来做给她吃。或者她喜欢什么饰物,想要什么东西,他会的自然全力满足,不会的也用心去学。 这是秦江月可以想到的,让他最有幸福感的事情了。 薛宁几乎被他眼底的希冀所淹没。 她眼中泛起泪花,但唇上却噗嗤一笑。 “停在这一刻,停在你穿针引线这一刻吗?”薛宁指了指他方才用的线团和针,“你可是剑仙,真停在这一刻,以后就只能和绣花针作伴了。” 秦江月没说话,他垂下眼眸,一言不发,只是温和地弯唇笑着,似乎也附和她的调笑。 但他心中却在想,那又有什么不好? 只要可以和她一直这样安稳地住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就算只能和绣花针作伴也没什么不好。 “绣花针也没什么不好。”薛宁也说了同样的话。 她拿起了那根针,针就是很普通的针,但秦江月缝出的每一针都施加了法力,所以做出来的小布包就具有不同凡响的力量。 “凡间女子有的一生凭借一根绣花针养活自己,甚至是一个家族,一间铺面。绣花针并不比任何东西差劲。女子可以用,男子也可以用,你方才也用得很好。只是你从前用剑,如果真的以后只握绣花针,我会觉得遗憾。” 薛宁爬起来,挎着他给的小包包道:“我还是更希望看你握剑的样子,帅得日月无光啊,‘帅’的意思你能理解吧?就是俊美。我第一眼见你时,你在道场上背着剑匣,回眸扫了我一眼就走了,虽然你没表现出来,但我也知道你那有点落荒而逃。” 提起这些,薛宁有些感慨万千地笑了笑,秦江月捕捉到“第一次”这三个字,便知那时的薛师妹已经是她了。 手中低魔还被他提着,一开始还会挣扎反抗,外泄魔气,发现两个修士没一个将它们放在眼里,又蛰伏起来眼睛咕噜噜地转,不知存着什么坏心思。 它们还没成大器,不能口吐人言和他们交流,但这也是好事,免得聒噪扰人。 薛宁握着手里的绣花针,突发奇想:“我就用这根针来尝试疏导这里面的残气。” 秦江月一怔,立刻道:“甚好。法器是用它制成,再用它疏导自然更顺畅,真是聪慧。” 又被夸奖了,薛老师膨胀了,觉得自己可以瞬间爆炸。 “看我的。” 她洋洋得意地凝神聚气,试图用绣花针将残气引出来袭向那两只低魔,但…… 失败了。 一点反应都没有。 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灵力波动的痕迹。 秦江月用的绣花针始终是凡物,想以灵力操控需要很强大的基地,薛宁现在还不行,魔化都没完全解除,灵力也都暂时全封存在锁灵阵里,很难成功。 秦江月想明其中缘由就告诉薛宁,安抚道:“还是我太着急,别灰心,先将体内魔化完全祓除才是正事,这些容后再试。” 说着话,他就将两只低魔收进了袖里乾坤,薛宁也终于想起自己遗忘的事情。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薛宁重新回到他身边坐下,两人一起待在锁灵阵里,像是一对凡人夫妻,做什么都亲力亲为,这样的感觉让她好像回到了穿书之前。 没了法术虽然诸多不便,但能更加切身实地感受到“自己”。 “小龟也神神叨叨说了一堆意味不明的话,我心里有些不安,是要发生什么事了,这些事不会太好,对吗?” 她敏锐得不可思议,小龟没有正面回应,但秦江月说了。 “是。人间会遭大劫。” 简单的一句话,勾起薛宁对信符的记忆。 她沉默下来,表情有些不太好看,秦江月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他身上,轻抚她的脸庞。 “这与你我无关,是天意,命运使然。我们已经做得够多,也该有其他人来做出一些选择。”秦江月缓缓道,“总是替别人做选择,因果皆有自己来背,那会很累。有时也该放开手,将做选择的机会还给他们自己。”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77节 薛宁低下头,懵懵懂懂道:“因为替别人做选择背负了他们的因果,所以我们才会这么有这么多坎坷和危险?” “可以这样理解。” “就像是家长对孩子,早晚有一日要放手,所以明知可能会有大劫,明知可能还会有危险,会受到伤害,也还是要忍痛放手,因为他们总要有自己的人生,自己选择的道路?” 秦江月温柔地叹息一声:“对,你知道,所以不要为此自责。” 薛宁点点头:“我不会。”她想了想道,“这样也好。” 这个世界原本是本书。 虽然她现在已经完全不把书里的人当做纸片人,将现下发生的事情当做故事,但也不可更改原书中的主角本来就不是他们。 秦白霄和温颜才是男女主,秦江月没像原书一样真的陨落,作为剑仙重生,确实给修界增添了助力,却也给他自己和薛宁增加了责任。 忙到今日,一身伤病,满身魔气,正是背负了原书男女主的责任而产生的因果。 因果循环,修士所提的这些玄妙之语真实发生之后,让薛宁再次有所感悟。 她身上渐渐有些灵力波动,是境界松动。 在身体魔化之后依然有进益的可能,再次给了秦江月她会恢复的信心。 “物极必反。总是替别人做出选择,时长日久,好意便会成为困扰与束缚,良缘也会成就苦果。”秦江月和缓道,“索性虽有大劫,但有惊无险,可见天道重眼,不累良人。” 话说到这个地步,薛宁彻底抛开了那些不安。 就算不抛开也没办法,她自顾不暇,还在锁灵阵里,又能怎么样呢? 去帮忙怕也会添乱。 再说秦江月…… 薛宁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狠狠将他按住。 他身上也还有伤,此战灵力耗费不少,还没完全恢复,愿意在这里安生休养是多么难得,她可得按住了。 反正“有惊无险”嘛。 “我再试试继续净化魔气。”薛宁严肃道,“你要在我身边好好守着,我虽然看不见,动不了,但我听得见,知道你在不在。” 之前害怕错过什么,现在却是生怕他因此走掉了。 秦江月笑了笑没说话,他那个笑真是好看啊,内敛温柔,还带点易碎,日光斑驳地洒在他脸上,在明暗交杂中开出漂亮的花来。 你爱的人也爱你。 只要想想就会让人心里开出花来。 偏执的感情狗血刺激,但健康的感情让人向上。 薛宁干脆给秦江月来了个飞吻,心满意足地继续净化魔气。 休息了一阵子,现在她又有力气与魔种作战了! 秦江月愣了一会,才从那个“飞吻”中回过神来,品出其中意味来。 他长睫翕动,凝着薛宁入定的脸庞片刻,学着她方才的样子,双指并拢在唇上按了一下,然后探过手去,轻轻印在她脸颊上。 林中寂静,风和日丽,花香怡人。 秦江月手指滚烫,匆匆放下手来掩在宽袖之中。 魔域之中,战况确实如秦江月所说的那样不大好。 原本一切都朝着利于他们的方向发展,但在翳骑被逼到绝路,借着黑鸦的掩护也无法逃走时,奢比尸出现了。 这是个危险的讯号,可能魔神紧随其后也会过来,聪明的话他们就该立刻遁走,见好就收。 可来都来了,好不容易要灭了作恶多端的翳骑,让他们这样放弃,实在是不甘心。 秦白霄在最前方,身旁是早已不再遮掩自己真实实力和面容的慕不逾。 众人不无愕然地发现,他们印象中白须白发仙风道骨,外貌很符合府主身份的上峰,其实只是展示出他们想象中道君该有的模样给他们看而已。 他的本来面目妖娆俊美,年轻明艳。 一招一式既有妖的特异,也有修士的清正。 看着他的招式,没人会怀疑他的道心,即便他是妖。 “你带人先走。”慕不逾面无表情地发号施令,“翳骑交给我,务必带所有人逃出奢比尸的法力范围。” 奢比尸实力强大,昔年剑仙也不过断它一角,他们一介凡修,对上不会有任何好结果。 今日来的都是修界精锐,不能葬送在此。 秦白霄深以为然,却未曾亲自带人离开。 “师姐,你护他们离开,我去助府主一臂之力!” 慕不逾为了救慕妏不得已暴露身份,也受了伤。 他若留下杀翳骑加上断后,几乎可以想见会是什么结果。 怕是会做了奢比尸的口粮。 慕妏藏在众人之中,已经从慕不逾本来面目居然是那个样子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虽然知道那已经不是自己的父亲,可慕妏还是敬慕对方。 更别说他还不顾一切地救了她。 慕妏落下泪来,低低地叫了一声“爹”,不敢让任何人听见。 温颜已经按照秦白霄所说开始疏散人群,与各仙宗首座商议之后,留下纨念大师,其他人全部离开。 从前修界三位道君,在聂槃死后只剩下两位,如今这两位和秦白霄一起站在最前线。 黑色乌鸦遮掩天幕,光线昏暗,叫人看不到一丝明亮。 这就好像人界数万年来的处境,没有一日是真正安稳的。 人活着,怎会不心向光明? 慕不逾面目凛然,白发飞扬,利用金丹之力封住翳骑逃生之路,在奢比尸赶到之前,和秦白霄、纨念一起,诛杀了这个魔神的左膀右臂,结束了数万年来人世间所有的噩梦。 乌鸦尖利鸣叫,奢比尸的怒吼近在眼前,秦白霄持剑而上,被慕不逾推开。 青蛇咬住慕不逾的手,秦白霄这才发现,方才侧方有蛇在埋伏,若不是府主,被咬的就是他。 秦白霄面色如霜,想问府主怎么样,却发现已经不必再问。 慕不逾被咬的手很快接连手臂都无法动弹,那可是右手,秦白霄右手握剑,是个剑修,如果手像这样废了,简直不敢想会怎样。 “攻它四方!” 慕不逾是法修,结阵施法也要用右手,但没有的话,单手也可以施术,只是法力会有所下降。 他有条不稳定地主持战局,奢比尸是有灵性的,看得出他是目前的领导者,所以第一个盯上了他。 妖族对神兽是有种天生的畏惧的。 修行多年,慕不逾以为自己可以抗住这种威压,可事实证明还是不太行。 他膝盖软了一瞬,就没能攻到他负责这一方,还被奢比尸一角顶过来。 纨念是想帮忙的,可他们只有三个人,秦白霄攻击一处,慕不逾受伤了也只能对上一处,他得搞定两处才行,实在是分·身乏术。 可难道眼睁睁看着慕不逾中这一角吗? 纨念正要动作,有个娇小的身影挡在了慕不逾身前。 在这之前,慕不逾已经决定化出原形硬撑这一下子,务必要将自己这一边守好。杀不了奢比尸也要它元气大伤,和魔神一样短时间不能作恶。 尽管这样做的可能是他也会如同前不久陨落的师妹一样,死得干干净净。 可那又如何呢。 他从不惧生死,只是不想死得没有价值。 死在这样的时刻,他死得其所。 突然就想到薛宁曾经也说过类似的话。 心下一片酸涩柔软,莫名对生有了些渴望,渴望至少留下一口气,还能再见那个人最后一面。 令他意外的是,有人帮他挡了那一下。 慕不逾反应极快,在那一角被阻碍的瞬间他就反击回去,配合其他两人给了奢比尸虽然称不上沉重,却实在不容小觑的一击。 奢比尸怒吼一声,十三重天电闪雷鸣,魔神长圣睁开了眼睛。 “真烦。”他厌恶道,“都是废物,几个凡修都拦不住。” 可他也没有像以前那样随意出去,反而叫回了想要找场子的奢比尸,将所在之处封印起来,与奢比尸一起疗伤,甚至不管自己,先给奢比尸疗伤。 外面就只剩下一个黑鸦在留守了。 慕不逾并未因此感到欣喜。 他望着从空中坠落的慕妏,已经不能修炼灵力匮乏的人,挨了奢比尸那一下子,不可能有生还的可能。 慕妏的身体变得很轻盈,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眼前是乌鸦渐渐散去稍稍露出的光明。 她觉得很累。 所有的掐尖要强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或许人死的时候就是会想开很多事吧。 慕妏闭了闭眼,看到慕不逾飞过来接住她,满足而脆弱地缓缓闭上眼眸。 她可以说的临别之语不多,想来想去也不过一句:“爹,我错了。” “若有来生,我想当您和母亲真正的女儿。”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黑鸦不是傻子, 眼看翳骑死了,奢比尸离开,她也不会在这里干耗着。 虽然她不会轻易死去, 但也确实不想再短时间内复活一次了。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78节 别人只知道她可以无限次复活, 却不知每次复活都会十分痛苦, 重生在一只非常弱小的种子上, 一点点找回从前的力量,然后再飞回魔域, 真的很累啊。 她想逃,修界大部分人亦逃走了, 能拦住她的人少之又少,他们之中有人重伤,也顾不上她了。 秦白霄来到慕不逾身边,看着他怀中气息微弱的慕妏, 心情有些复杂。 这是薛宁同父异母的妹妹。 谁能想到这一点呢? 至今他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些。 主要还是无法接受明明是姐妹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多年来以府主之女的身份,高高在上地审判和嫌恶另一个多年。虽然薛宁从前不少错处,但结合当年她母亲与大长老之间的纠葛, 不免觉得是慕妏母女仗势欺人, 如今下场都是报应。 “慕……” 秦白霄连一声慕师妹都叫不出来了,好像叫了就是对不起薛宁一样。 他从前也对慕妏诸多维护,慕妏有什么事也很乐意来找他帮忙, 不记得多久之前,他还因为她跟合欢宗起了冲突, 合欢宗的那位师妹今日也来参加了这场大战, 保护了不少同道。 也确实不该再叫慕妏这个名字,该叫她薛妏才是。 不过以她闭眼之前那句话, 怕是死去之后也不愿意在墓碑上刻下“薛妏”这个名字的。 薛长老连遗骨都要她死,应该也不愿意有这个一个女儿和自己姓。 “还有救。” 纨念大师突然开口:“她还有气息,送回去让灵寿师姐试试看吧。” 纨念的师姐,法号灵寿,是万佛法寺女修那一脉的首座。 秦白霄不知该不该因此高兴一点。 他目光转向慕不逾,见对方依然面无表情,视线一错就将慕妏递过来。 “你带她去见灵寿法师,本座还有要事安排。” 仙府和修界经此一战,损失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回去之后还要整合、安置。 作为府主,慕不逾责无旁贷,秦白霄理解他的繁忙,但手臂有些抬不起来。 他姓秦,是兄长的弟弟,兄长又是薛宁的夫君,算起来,薛宁是他的嫂子。 哪怕不提别的,他有这样一个嫂子,似乎也不该与慕妏有任何接触。 可那毕竟是一条性命。 秦白霄为难片刻,还是用剑将慕妏接住了。 到底是没有抱。 他只是想到,慕妏的命是命,有人几次舍命相救,虽然她自己也舍命救了别人,还是比薛宁和她的母亲幸运太多。 谪仙岛中他见过薛宁的母亲,知道她后来变成什么样子,死去时的情绪多么翻涌不甘,浩瀚难捱。 谁的命不是命呢。 谁又比谁更高贵呢? 秦白霄不愿接触慕妏,只用本命剑带她回去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下次见了薛宁怕是会心虚地不住道歉。 慕不逾明白他的心情,因为他自己也是那样的心情。 每一次,在薛宁面前维护慕妏,都让他觉得,自己在将她推得更远。 他几乎可以想见薛宁见到他会是怎样的闪躲退避。 可是没有办法啊。 这个人叫了自己多年父亲,这个人是师妹和师弟的女儿。 这个人刚刚还为自己挡了致命一击,说着希望来世可以做他真正的女儿。 慕不逾转身化光而去。 他不希望有来世,真的有也不想再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 他不会再有什么得道成仙这类不切实际的宏大愿望,他会乐意做妖界一个不作恶的小妖,或许有一天会遇见来游历的薛宁,仓促间一个对视,他跪地求饶,她大发慈悲地放过他,警告他要一心向善不可为恶,他连连点头应下,小心谨慎地目送仙子离开。 这就是最好的来世了。 慕不逾很快扫开这些思绪,不能再想,再想下去,会觉得没死在今日的战场上,居然有些可惜。 且他隐隐觉得,奢比尸突然离开,必然不是惧怕他们,他分明感受到了神兽的杀意,那种杀意不可能随意收回,哪怕它本身不在,也会带起什么连锁反应。 追上撤出战场的温颜等人时,慕不逾就看见他的直觉成真了。 他终究是妖,更能感受奢比尸的情绪,所以见到阻路的无数魑魅魍魉一点都不奇怪。 奢比尸说是神兽,其实更是妖怪,不如说他是“尸神”。 它可以引动冥界暴动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 他来得还是有些晚,温颜白衣染血,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但她还是握剑站在最前方。 她之前因为胸口的护身镜成为翳骑的人质,险些害了大家,此刻站在最前面,用从秦江月身上学来的蓬勃剑意抵挡尸潮,希望可以弥补些许。 世间无时无刻不有人在死亡,甚至不止人在死,各类生物有生命的都会死,都会变成尸体。 所以要说世间什么最多,尸体排不上第一也名列前茅。 奢比尸引动尸潮冥鬼,密密麻麻遮天蔽日,比之前黑鸦带来的黑暗更致命。 温颜面色苍白迎风而立,剑上开出血花,灵寿法师也在场庇护着其他人,秦白霄带慕妏离开路过此处,远远见到天色不对,鬼气冲天,就知道出事了。 他几乎没有犹豫,将慕妏搁置在一处林中角落就赶了过去。 带回去也没有用,能救她命的人都在那片黑暗之中。 秦白霄走后不久,有尸潮光临这个角落,可它们并未要慕妏的命。 相反,它们在慕妏周身转了一圈就走了,走后不久,奄奄一息的人渐渐有了精神,睁开眼睛时,身上因为薛琮遗骨造成的伤害甚至都修复了。 她又可以握剑,又有了战斗力。 慕妏恍惚了一下,有些不知置身何处,还以为时光倒流了。 不对,倒流也不是,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强大过。 使劲攥紧拳头,灵力磅礴仿佛取之不尽,脑海中有个声音在说,想要变得更强,就去杀了薛宁,哪怕杀不了她也要战胜她,令她败在她的剑下,否则她从新获得的力量会再次失去,命也会丢掉。 慕妏压抑着眉眼,低头看着掌心,已经知道那是谁的声音。 她曾遥遥听到过。 是魔神。 十三重天,长圣轻抚奢比尸的头,漫不经心地念叨:“薛宁不稀罕我的力量,自有人稀罕在意,待她输给那样一个人,便明白她错过了什么,届时哪怕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没指望慕妏能杀了薛宁。 或者说,他一点都不希望薛宁真的死掉。 他真正的目的是第二个要求。 魔神深知人的本性,你先给一个看起来难以完成的任务,再给一个相对来说没那么难的,就会让对方更容易接受。 杀了薛宁,在秦江月在的前提下是他也无法做到的事情。 但打败她就不是了。 慕妏毕竟是仙门中人,回去之后总会和薛宁见面,门中人斗法修炼并不违和,光明正大地请求就行了。 掌心伤口被奢比尸舔了舔,长圣不禁啧了一声。 真疼啊。 薛宁可真是狠心。 长圣不无嫉妒地睨着自己的掌心,想着若秦江月对不住她,她也会这样狠心吗? 妖界,哪怕相隔很远,薛宁也感受到了尸潮和冥气。 她从入定当中醒来,看到秦江月就在身边,当真没有离开。 他一样在修炼调息,几乎和她同一时间睁开眼,观她神色就知她在担心什么。 “无碍。”秦江月平稳道,“是奢比尸引动的冥鬼尸潮,阻了他们撤回的路。” 薛宁过了一会才说:“回路?他们在魔域的战况不知如何。” 秦江月瞥了一眼天际的暗色,就连妖界的天也阴沉许多,可见尸潮多么庞大。 “能令奢比尸如此动怒,他们自然是得了好处。”秦江月算到这场大战会不好收场,但确实也是“有惊无险”,具体经过虽然不知,心里却并不那么担心。 “翳骑和黑鸦,一定有一个死了。” “那肯定是翳骑。”薛宁笃定地说。 首先,黑鸦没那么容易死,她可以无限次复活,除非想个办法将她的种子全部除掉。 其次——原书里写,魔神七个护法里面,翳骑和奢比尸关系最好。 魔神沉睡修炼的那些年里,奢比尸的生活起居都是翳骑照料。 翳骑是人脸马身,和奢比尸外貌有些类似,大约血脉之中也有些亲缘。 原书里翳骑死的时候奢比尸就暴动了,当时的情况惨烈无比,男主差点死在其中,女主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他们都算是如秦江月所说那样“有惊无险”。 真正有险的是慕不逾。 慕不逾就死在奢比尸的暴动中。 他为了替求更多的人争取时间陨灭成灰,点滴不剩。 薛宁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苍白妖异的青年。 他的死在原书里很赚眼泪,看书的时候她也很感动,现在剧情已经不可参考,这场暴动提前来到,他还会死在里面吗? 她一直沉默,秦江月自然看得出她有心事。 但他什么都不说也不提,只是看着她,直到薛宁望向他,抿唇吐出一句话。 “慕不逾可能会死。”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79节 秦江月面目平和,只是眼睑低垂,遮住了一闪而过的情绪。 她果然知道一些事。 方才那些沉重的情绪,是因为她知道慕不逾应该死在这样一场暴动中。 早在还只是潮凝真君的时候,秦江月就隐约意识到,薛宁知道一些什么。 不仅是关于他的,还可能关于很多人,甚至是整个六界。 那时陨落前,他也担心过她还会借此作恶,但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点破,也从来都不问不表露自己的这些猜测。哪怕是现在,也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 他只是在心中思忖这件事。 若他可以看出来,迟早别人也会看出来。 麻烦的不是“别人”,是魔神。 魔神不是人,不在他可考的范围内,若魔神也知晓薛宁或许知道些什么呢? 秦江月不想提及这些,但似乎还是要提醒薛宁一下才好。 “你要去救他?”他权衡良久开口道,“你还未曾将魔化全部解除,粗略估计也还要七天。” 这已经是很理想的结果了。 被种下魔种,魔化之后不但没死,还可以恢复,甚至只用了不到月余的时间,简直闻所未闻。 不过薛宁如果想去救人,这时间就不够了。 秦江月正要再开口,就听薛宁说:“我闲得慌才去救他。” 她赶紧站起来撇清关系:“我只是知道这样一件事,也很想看看,我们不去干涉,他的结果最后会是怎样。” 秦江月又沉默下来,她这次明白他的沉默是为什么了。 既然说出来这件事,就已经做好了面对的准备。 “不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吗?” 薛宁觉得很难有人对“未来”不抱有任何迷幻的期许。 应该每个人都难以抗拒知道自己的未来吧? 她疑似知道些什么,秦江月会是什么反应呢? 会和在荒羽那段记忆里数万年前的他做出一样的选择吗? 他绝不是今日她坦白才得知这些,以他的敏锐应该早有察觉,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她一直很想弄清楚他到底对此怀有怎样的心情,今日总算是有个恰当的契机问出口。 四目相对,秦江月的神色未有任何变化。 非要说有的话,也只是本来没有表情的脸,隐约有一瞬的笑意。 像是很高兴一样。 “没必要问。既然你想看看那些事还会不会发生,就说明它很可能不会发生了。已经没有任何知道的价值。”秦江月不疾不徐道,“我想说的只是你要更谨慎些。在我面前没什么,在旁人面前定要小心,不要露出这些痕迹。” 言词未尽,天空一声雷鸣,整个妖界都跟着震动,红色花树因为震动落下无数花瓣。 秦江月没再继续说下去。 是薛宁阖了阖眼说:“答案应该快要揭晓了。”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薛宁的魔化还没完全恢复, 肯定不能就这么前往战场,锁灵阵没有收起,秦江月的灵力也不足以支撑他们去了危险的尸潮之中再安然返回。 真的去了, 看修界众人身陷险境, 又真的能做到袖手旁观, 只顾自己安危吗? 所以还是不能就这么去看答案。 薛宁也有点不那么想知道答案了。 临门一脚, 突然不敢去看。 “算了。”她鸵鸟心态起了,重新盘上腿道, “还是快些将自己的事情处理好要紧,魔化一日在身上, 一日担心出什么意外。” 秦江月已经做好了冒险去外围看一眼,不暴露身份,看完再回来的准备。 薛宁自己放弃,有些意料之外, 细想下也在意料之中。 注视着她尖尖的耳朵,秦江月的情绪反倒比之前她想去的时候平和许多。 要说真不担心人间出事,那是不可能的。 可眼下结果都出来了,再担心也无用, 不如放宽心。 而慕不逾的生死, 秦江月心中早有定数。 以他曾经对薛宁做过的事情,还有他对她所怀有的那种冒犯的情感,不管哪一样, 都足以他死千次万次。 死在今日的尸潮之中,总比往后天下太平, 死在他的剑下多些体面。 从谪仙岛回来, 薛宁对慕不逾的处理意见就是两不相欠,一笔勾销。 他不反对。 她有她的决定, 他也有他的。 秦江月倾身过去,替薛宁将额边碎发整理了一下,动作细致温柔,这是他面对她时独有的状态,以至于她总是会忘记,剑仙主杀,是戾气很重的神仙。 神魔大战之前,凡间除了修界,轻易不敢有人供奉剑仙。 是在神魔大战之后,凡人才开始供奉这位救世主,以求心安。 这样一个杀神,怎会轻易放过慕不逾呢? 天际边暗色缓缓散去,秦江月甚至没去数已经过了几天,这场恶斗结束就好。 风波过了,总体来说是件好事。 秦江月正襟危坐,仪态万方,小龟从薛宁袖子里出来放风,就看到他淡漠的神情扫过来,几乎有些冷血之意。 触及它的目光,秦江月嘴角微微抿起,弧度向上,明明灵力被锁,身上有伤,领口微微敞开,是有些虚弱无力的易碎模样,神情却高贵冷淡,颇有些玩味。 谁懂啊??? 小龟立刻当了缩头乌龟,缩回薛宁的袖子里。 秦江月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将锁灵阵维系地更稳固一些。 地动山摇都惊动不了阵中人几分。 无数的光束划过妖界上空,是修界的人过去了。 从数量来看战果还算不错,但从光束的气息上来判断,没有慕不逾那一道。 薛宁会好奇结果,是因为她觉得她所知的那些已经没参考价值。 她可能以为事情不会那么糟糕,慕不逾不会死,所以想去看。 后面又意识到不太愿意面对惨烈生死,生怕万一,又反悔不去看。 如今看来不去是对的。 慕不逾不会有好结果。 侧头扫了扫打在结界上的信符,秦江月悄无声息地敛去一切,继续闭目疗伤。 无争仙府内,活着回来的人没有一个不身受重伤。 但他们都顾不上自己,围着其中一个人齐齐前往云归峰。 这里是无争仙府医修聚集之地,六界之中最好的医修都在这里了。 各宗弟子围在洞府之外,急切地想要知道里面的情况,却只看到所有医修,包括长老们都摇头叹息。 这不是好兆头。 一个娇小的身影挤开了所有人,尖叫着让他们闪开。 “放我进去,我要去看我爹!” 是慕妏。 她还是固执地称慕不逾为父亲,想要闯入洞府去看他到底怎么了。 秦白霄横剑阻拦,蹙眉看着她:“你怎么没事了?” 慕妏急切道:“我没事了,白霄师兄看上去很失望?你是不是希望我和我爹都死了,这样你们一家人就开心快活了?” “阿妏!” 温颜听不下去,不得不出言提醒她话太过分,慕妏说完也后悔,可要她转头道歉也是不可能。 她瞥了一眼师姐,师姐伤得很重,看着自己的眼中有提醒却没有责备,慕妏心头一酸,黯然道:“别阻我的路,我要去见父亲。” 她还是想见慕不逾。 秦白霄和温颜对视一眼,恍惚想到这或许是最后一面。 也可能已经没有最后一面了。 连他都不敢多回忆那场与尸潮战斗,本命剑上满是血腥腐臭的味道,他不记得自己挥剑多少次,杀了多少冥鬼和行尸,只隐约记得那术绿色的光。 那道将他们从行尸腐臭的撕咬、冥鬼阴冷的侵袭中拯救出来的光。 当时那种情况,如果没有慕不逾的自我牺牲,他们可能全都得栽在里面。 秦白霄横剑的手缓缓放下,无论慕妏曾经有什么,她对父亲的感情是不需要怀疑的。 若不能见到最后一面或成终生遗憾。 可她身上究竟为何一点伤痕都没有了? 甚至修为也回来了,他竟然隐隐有些看不出她的境界了。 他可是元婴,会看不清她的境界只有一种可能,她的修为如今已经可以和他匹敌。 慕妏是剑修,一个近乎元婴的剑修诞生——在她濒死之后。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80节 是他放下她之后,她遇上了什么机缘吗? 这些疑问还没来得及问,里面就有人出来阻止了慕妏进去。 冲虚道宗的宗主看过慕不逾后,摇头表示他也没办法。 所有修界大能都试了一遍,皆无法挽救慕不逾的性命,这位道君将无争仙府带领到今日不可撼动的第一首座之位多年,终究是要离开了。 秦白霄怔在原地,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沉默下来。 慕妏不愿相信这个结果,挣扎着要进去亲眼看过才行。 冲虚道宗宗主直接道:“慕府主闭眼之前最后一句话是叫你闭嘴,太吵了,他不想见你,你们没有任何必要再见最后一面。” 剩余一句话他没说,因为这里人太多,他隐约觉得这句话说出来不合适。 慕不逾最后说:我想见的人,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他不想见慕妏。 死之前真正想见的人却也见不到。 冲虚道宗宗主叹了口气,拂开傻眼的慕妏,头也不回地带着本门弟子去疗伤了。 云归峰上很忙碌,他们这么多人杵在这里也很扰乱步调。 “府主已经不在,你们的伤还是要治疗,都各自跟着离开吧。” 云归峰长老如此吩咐,众弟子还没反应,慕妏就先崩溃了。 “我爹不会死!他那么强大,怎么会死!”她突然抓住秦白霄,“去找仙尊!去找秦江月!他肯定可以救我爹!他是神仙不是吗?他连薛宁入魔都不放在眼里,那就一定有法子将我爹救回来!” 她的语气那么偏执,姿态却放得无比低,直接跪在地上给秦白霄不住地磕头。 秦白霄僵在那里,几次试图扶起她都失败了。 “师兄求求你,求你让仙尊救救我爹,只要我爹可以好起来,要我怎么样都可以!仙尊是你大哥,你传信找他,就说你自己伤重,他不可能不理会不管你的!” 她意图让秦白霄把秦江月骗回来,可他怎么可能这样做。 府主已经陨落断气,死人又如何拉回来? 即便大哥真的有法子,肯定也是损伤自身极重的法子。 逆天改命这种事哪怕是魔族那种生冷不忌的存在,也不是那么容易办到,要他兄长为府主如此……先不说秦白霄愿不愿意,薛宁都不肯。 兄长绝对不会违背她的意愿,所以不管慕妏如何哀求,他都不可能答应。 “我不可能这么做。”秦白霄抿唇道,“兄长有要紧事,就算是我这么做了他也不会回来的。师妹,事已至此,你节哀顺变,我们都会记得府主的恩情,为他发愿祝祷,望他早日轮回,再展鸿运。” “什么轮回!什么节哀顺变!住口!不许你这样说我父亲!” 慕妏刚刚才失去了母亲,如今又失去了父亲,哪怕已经知道不是自己的亲爹,那又如何呢? 她周身灵力暴涨,迫得秦白霄都不得不闪避胸闷,令所有人都错愕不已。 这样强大的灵力,看不出任何古怪痕迹,纯正无比,这个差点死在魔域战场的晚辈,究竟是遇上了什么奇遇? 慕妏站起来,化出剑喃喃着要亲自去把秦江月找回来救她爹,身边之人居然没有一个能上前阻拦她。 真是可怕的进益。 温颜面露忧虑,想着这个时候只有自己能说几句话了,顾不上被这灵压反噬加重伤势,勉强往前一步,差点喷出血来。 转机不是慕妏恢复理智收敛灵压,而是有更强大的威亚逼退了她。 慕妏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狼狈抬头,看见了一切尘埃落地之后,终于姗姗来迟的秦江月。 多么奇怪啊,这普天之下最后一个神仙,天资和修为当世最高,在人间面临那样大的危机时不知躲去了哪里,等他们死里逃生才徐徐出现,淡漠落下的神情仿佛一切都不能放进他眼中,她的挣扎不甘是个笑话,父亲的陨落牺牲是理所当然。 尤其是从那些一身血污的弟子身边走过时,秦江月雪衣金袍,乌发白肤,安之若素的样子,实在是太扎眼了。 慕妏满心不甘,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发泄。 这是她哪怕借了不该借的力量回来,变得强大,依然不可撼动的人。 她双膝跪下,泪眼朦胧地乞求道:“仙尊回来的正是时候,求仙尊救救我父亲!” 她匆匆忙忙地说:“仙尊一定是知道我父亲出事了才赶回来的对不对?您肯定是本来就要救我爹的,您快进去,我爹就在里面!” 她说得那么深信不疑,就连其他人都快因为她的说法相信了,但秦江月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击退了她可能会害众弟子伤势加重的威压,就要转身离开。 这个时候慕妏眼中才看到薛宁。 薛宁一身金粉交领长裙,发髻整齐,面色如常,看不出半点魔化的痕迹。 她的魔化恢复了。 肯定是秦江月帮她的! 连一个人入了魔都可以救回来,为何不能救救她,救救她的父亲! 秦江月他不是神仙吗!一个神仙怎能如此七情吃重,厚此薄彼! “厚此薄彼?”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秦江月忽然停下脚步望回来,慕妏意识到是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她也不惧,站起来道:“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说类似的话了,说了也就说了,我一直想问,仙尊难道真觉得我说得不对吗?我父亲为救众生牺牲自己的时候你在哪里?诸位同门为了拯救苍生前往魔域斩妖除魔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她指着薛宁:“你在温柔乡里,为你的夫人驱逐魔气!你为了她一个人的魔化耽搁了多少时辰,因此害死了多少性命,难道还要我说吗?” 薛宁知道慕不逾还是出事了的时候,心情不可谓不沉重,也为他感到可惜。 但慕妏这个状态,说的这些话真是叫人忍不了。 薛宁张开想说什么,被秦江月抬手制止。 他静静扫过众人,除了慕妏,所有人都低着头。 秦江月不疾不徐道:“我何曾下过命令,让你们前往魔域作战?” 慕妏身子一僵。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是,你是,你父亲也是,在场诸位也是。” 秦江月声音平稳,并不因为慕妏情绪失控下的言语感到冒犯。 “你父亲牺牲自己,是他种的因结了果。你甚至见不到他最后一面,被他排斥,是你与你母亲种下因结了果。本尊没有回来,是放弃了替你们承担因果。其他人决意不等本尊归来,亦是一种因果。” 秦江月慢慢说:“修仙之人,理当遵循因果,明白其中道法。本尊离开不到月余,你们不愿错失良机起了攻势,便要自己承担一切。战果尚且不错,不是吗?” “翳骑死了,黑鸦逃散,冥鬼赶回了冥界,尸神奢比尸也会受到反噬,只是损兵折将到如今这个程度,远不如魔界的损失大。” ……这都是实话。 所有听着的人都知道。 但这样的话被剑仙如此毫无感情地剖析出来,里面还躺着刚陨落的府主,多少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不过迫使剑仙说出这些话的是慕妏,她不乱说话,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让她自己和牺牲的府主还有他们都难堪。 “你得了什么机遇,如何恢复灵力,甚至变得更强,本尊不欲追究。” 秦江月直视慕妏,眼神堪称平和,但慕妏心虚,压力极大地低下头去,身子微微战栗。 “你也该做出你的选择了。” 秦江月意味不明地说完,拉着薛宁消失在原地。 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之前,他淡淡道:“要纠正你的是,薛宁从魔化中恢复,从不是依靠外力和别人。她是靠她自己,从头到尾都是,本尊于一旁只是可有可无的陪伴。她不曾阻拦我回仙府,甚至主动提起此事,是我不愿回来,一切皆是我的选择。” “你父亲为修界牺牲,你可以不满,可以借此指责本尊。当年薛琮亦是为修界牺牲,薛宁借此行事时,你却高高在上地斥责她挟恩图报不知好歹。那些你曾对她说的话,如今想来都能一字不差地奉还给你。” 慕妏面如结霜,情绪稍稍平静下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故意不去多想秦江月最后几句话,只想他那句“不愿回来”。 这是他的选择。 又是“选择”。 一片寂静,无人先开口,所有人都在想,选择选择,仙尊一再提到这个词,是不是怪他们擅作主张? 人们面面相觑,最后不知谁先动了,渐渐开始离开疗伤,恢复从前模样。 仿佛洞府之内陨落了的府主只是个小插曲,一晃就过去了。 慕妏仍然跪在原处,一身冷汗地继续思索着秦江月说的那个“选择”。 选择……魔神自以为隐蔽的动作,是否已经惊动了剑仙? 秦江月或许看出了什么,但他不说,只是给出暗示,这又是为什么? 慕妏已经不敢再自恋自负,可她还是不得不往那处想——他在给她机会吗? 他说她该做出选择了,说明她尚且还有选择的余地。 还能选择,这怎能不算是一种机会吗? 很多人走到最后都没得选择。 到了这个地步,争端已至台面之上,秦江月竟还给了她机会。 慕妏闭上眼,其实从重新睁开眼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好了选择。 几日之后,人们很快发现,剑仙根本没有任何怪他们擅自决定的意思。 一丁点都没有。 因为他即便回来了,也不管仙府中任何安排,仍然将决定权交给他们。 秦白霄带回的原话是:“因果既已开始,就要继续下去,直到有一个结局。会有一个好结局的。” 会有好结局,只是他们得继续靠自己。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水上仙阁。 薛宁其实没有看起来那样完全好, 只是外貌恢复正常,体内还有些魔气。 从妖界离开回到这里,是秦江月要借助曾经镜湖所在的地方, 替薛宁化解疏导最后的魔气。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81节 薛宁原以为秦江月会因为云归峰发生的事心情不好, 但一点都没有。 秦江月看上去特别正常, 神色平静, 眼眸中情绪甚至是一片和煦淡然的。 薛宁心中不欺然地产生一个有些古怪的想法——他早就想让慕不逾死了。 或者说,慕不逾的死让他感到愉悦。 “怎么了?”一直垂眸念咒的秦江月突然侧过头来, 修长的眼睛凝在她身上慢慢道,“这样盯着我看, 想问什么?” 薛宁猛摇头。 “想问便问。” 秦江月收回视线,继续修理薛宁的小布包,里面积存太多残气,急需疏导出来。 “你我之间若还要有所隐瞒, 那生于世间,便是真的毫无趣味了。” 话虽如此,薛宁还是没有说出心中所想。 慕不逾的死和秦江月无关,是他自己的选择, 就算秦江月因为对方的死感到高兴, 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没有妨碍到任何人。 秦江月会高兴,这本身也是该让她跟着觉得高兴的事。 只是…… 为一个人的死而高兴, 那个人还是为大业而牺牲,这听起来确实有些残忍。 秦江月与慕不逾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她闷头想想, 就知道肯定是因为她。 慕不逾在秘境里对她起过杀心,差点就成功了, 她觉得自己也狠狠报复回去了,那就算了,秦江月却不一定这样认为。 他之所以没动手,应该是尊重她的选择。 现在慕不逾自己死了,正是合了他的心意吧。 慕不逾…… 薛宁视线飘向仙阁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藤蔓的痕迹了。 想当初在后山,她烧他的藤蔓,让小龟对着藤蔓撒尿,还有后面一系列的纠葛,眨眼之间,那个人竟然已经死了。 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就像薛琮,像江暮晚,也像聂槃。 说起聂槃,薛宁抬眸道:“你说慕妏得了机缘,是怎么回事?” 这是件有意思的事。 秦江月手上一顿,将小布包重新交给薛宁,轻声道:“她本该重伤濒死,甚至先慕不逾一步死去,如今不但没有,反而修为比你还要高上一些,你与她动手,都不确定谁胜谁负了。” “……是这样的机缘。”薛宁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不会是……” 不会是跟魔族有关吧?这些事都发生在前往魔域大战的时候,很难说里面有没有隐患。 她担心出什么问题,却看到秦江月目不斜视地替她整理小布包,表情始终平稳冷静,雪衣金袍衬得他眼眸熠熠生辉。 是那种四平八稳,早有预料掌控全局的自信。 “不必担心。”秦江月徐徐道,“事上从无不劳而获之事,看似是机缘,最后可能成为催命符。看她如何选罢。” 他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转了话题:“你的魔化已经不算很多,灵力回归本体已经不再流失,可以试试看操纵这些残气了。” 将乾坤里塞了好几日的低魔放出来,秦江月把它们丢在仙阁里,这里有结界,它们跑不出阁子。 “试着用残气诛魔。” 秦江月嘱咐她:“慢慢来,不要急,一点点循序渐进,我们时间有很多。” 时间很多吗? 他放下一切都不参与,她也就不必跟着修界的人折腾,那他们确实就要有很多时间。 薛宁挽起袖子,用扎带扎紧,那架势好像要打一场硬仗,全不见第一次尝试时的信心满满。 秦江月看了一会不禁笑着说:“自负虽然不好,但过于自谦也是不好。今时不同往日,安心尝试,你会成功的。” 薛宁深吸一口气,将他的话听在耳中,认真点头。 “好!”她声音洪亮,吓得两只低魔开始四处逃窜,“哪里跑!” 秦江月肩膀都被薛宁快速闪过的身体撞了一下,他微微摇晃,眼睛追着薛宁去抓那些低魔,几乎有些眼花缭乱。 仙阁瞬间变得热闹起来,低魔在秦江月袖里乾坤中养了几日,颇有些进益,速度极快,薛宁追逐的速度也不落下风,秦江月发丝时不时被他们窜过去的风撩动,人坐在那里,目光追逐过去,嘴角始终噙着笑意。 这样的鸡飞狗跳凌乱吵闹,一点都不让孤独寂静惯了的他觉得不适和不悦。 他很喜欢这样的热闹,因为其中有薛宁在。 他就维持着坐在中央的姿态,并不闪躲到不被打搅地地方,甚至还给薛宁鼓舞:“就是这样,就快打中了,往左一些,不必怕牵连到我,我有护体罡风不会受伤,敞开了调动残气就是。” “向右,它们藏去右边了——残气为金,你的灵根为木,木克土,金克木,用起来你是会有些磕绊,次数多了就会好上一些,嗯……” 秦江月又被薛宁撞了一下,手撑到一侧,差点倒在蒲团上。 他干脆维持这个不端庄的姿势继续指点她,后面低魔发现他的喋喋不休全都对它们不利,开始瞄准他了。 薛宁本来就被遛得生气,见此一幕直接跳起来:“好你个没长眼的低魔,遛我就算了,还敢打我老婆!找死!” 她那因为金克木没什么准头的残气,瞬间变得凛冽起来,一下子就把两只低魔给打死了。 看着瞬间化为黑光消失不见的低魔,她还有些不可思议。 “?一下子就死了?” 秦江月从后面抱住了她,将她僵住的手臂缓缓按下去:“我之前就猜测,这些残气对魔族的杀伤力可能远超修士自身的灵气。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薛宁讶异地望向身侧,秦江月的视线定在黑光消散的地方,她琢磨了一下道:“那我修炼一下,假以时日,拿它对付魔神,也够他喝一壶的吧?” 这还真不是异想天开。 秦江月认真道:“是,你可以。” 但薛宁并不怎么高兴:“估计修界撑不到我修到‘假以时日’。” 长圣都多少岁了,修炼了多少年,她这残气还是小喵喵呢,要打败大怪兽,假以时日可得假上数千年吧。 秦江月并不像薛宁一样沮丧,他拧眉道:“你修炼它又不是为了修界,作何担心这里撑不撑得住。” 薛宁半晌没说话。 “你心中还是想要帮忙。”秦江月揭开了她的心事。 薛宁傻笑了一下,转移话题:“你就抓了两只低魔吗?可还有?我再试试?” 秦江月看着她,她这不想说就转移话题的功夫,真是深得他的真传。 不过他没容她真的转开话题:“想要帮忙,又不想真的去,舍不得平静的生活,所以心中纠结,哪怕有了新的力量也无法真的高兴。” 薛宁抿抿唇,低下头来,靠在他身上:“我这是不是太矫情了?” “怎么会。”秦江月温声说,“人皆如此,自有矛盾和困扰,枷锁与束缚,若无这些所思所想,人也就不是人,是没有灵智的死物了。” 薛宁仰头:“你呢?”她看着他的脸,“你也会有吗?” 秦江月与她对视许久,低低地叹了口气。 “是担心我,才引出这些话的吧?” 薛宁身子僵了僵,眨眨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秦江月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摩挲她的肩膀和脊背,等她身子彻底软乎下来,气息也惬意时,才缓缓说:“怕我心中想要帮忙,却因你或者其他的牵绊而强迫自己什么都不管,所以以自己为例说这些话,好给我台阶下来,这样为我费心……” 他低下头来,亲了一下她的耳廓,薛宁身子瞬间又紧绷了。 但这次紧绷的缘由不一样,秦江月没有任何帮她舒缓的意思。 他的手甚至往前来,落在她胸脯上。 薛宁瞬间绷得更紧。 “太心软也不是什么好事,夫人要心狠一点,哪怕是对我,这样你才会过得好。” ……到底是说她心软还是说她其他地方软?? 你把话说清楚啊!! 到了最后,秦江月也没透露他内心深处到底想不想帮忙。 薛宁也是真的没有机会和心思去追究答案了。 水上仙阁之外,不远处的一座副峰,暂住着冲虚道宗的弟子。 宗主沐淳风感知到仙阁处有魔气,下意识赶过去查看,快要到了的时候,才想起仙尊已经回来,这里有魔气也无需他们担心,仙尊自会解决。 那丝丝缕缕的魔气确实消散很快,他还没到就干干净净了。 应该和仙尊道侣,那从前无争仙府的弟子薛宁有关系吧。 她分明被魔化,此次回来居然安然无恙,看不到任何入魔的迹象,仙尊亲口说她全是靠自己,修道之人,尤其是得道之人,甚为在意虚假谎言,如非不得已是不会打诳语的,所以这肯定是真的。 那晚辈竟然可以自己抵挡住魔化,可见也不是什么酒囊饭袋,漂亮花瓶,未来肯定大有作为。 思及此,不免又想到慕府主。 他是最后一个见慕不逾的人。 慕不逾最后的话他还没告诉任何人,更没说的是,慕不逾曾念过剑仙道侣的名字。 只是念名字,听起来也不是什么暧昧之事,可慕不逾声音中难掩的情感,叫沐淳风一个守贞的道士都跟着羞红了脸。 他竟然喜欢仙尊的道侣。 真是…… 沐淳风转身想走,不曾想正撞上薛宁出来。 回了仙宗,如非必要,薛宁是不打算出仙阁范围的。 是感知到外面有人,秦江月做完了就躺在那闭目养神,一点理会的意思都没有,她就想着瞄一眼看看是谁,万一是男女主的话,也能看看他们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秦江月明显是打算彻底摆烂什么都不管,那主角的状况就关系到六界未来。 慕不逾依照剧情死了,男女主应该也会依照剧情得胜吧。 见到沐淳风,她有些意外还有失望,点头致意后就要回去。 沐淳风下意识道:“真君留步。”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82节 啊,真君! 真是令人舒爽的称呼! 就冲沐淳风是第一个叫她真君的人,她就要停下来看看他要说什么! 薛宁往回走了几步,礼貌道:“道长来此是有什么事吗?” 沐淳风有些惭愧道:“没什么,只是之前发觉有些魔气,一时忘记仙尊回来了,就来这里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 全都是实话,薛宁听得出来:“那现在还有事吗?” 沐淳风看上去非常犹豫,几次想要开口都停下,薛宁都替他头疼。 “道长有话不妨直说。”薛宁看看身后,“仙尊正在休息。” 这样吗?那太好了。 沐淳风没了顾忌,飞速说道:“我见慕府主最后一面,他闭眼之前唤过真君的名字,如今他已死,遗骨收敛准备入土为安,真君若不忙,待他下葬那日,去看一看他的棺椁吧。” 沐淳风说完就抱拳离开,薛宁站在原地目送他,良久都没挪动步伐。 唤她的名字? 薛宁垂下眼来,又过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暗处,被魔神引诱来到这里听到这些对话的慕妏,并未往深处想。 她抗拒着魔神操纵她的理智,歪曲她的思绪,但这次魔神暴露给她的真相让她没办法不相信。 “你父亲一点都不愿做你父亲,甚至不想见你最后一面,死前不久还要和你母和离,你还不知是为什么吗?” 魔神的音色缥缈悦耳,忽远忽近,说出的话却叫慕妏通体生寒。 “因为他喜欢薛宁。他是个妖,这秘密你们都是才知道,薛宁却早就知道,也早就见过他的真面目。他喜爱薛宁,临死之前想见的人只有薛宁。不然你以为冲虚道宗的宗主,为何要对薛宁说那些话?他只是可怜你父亲为修界牺牲自己,死时还留有遗憾罢了。若她愿意去葬礼上见你父亲的棺椁一面,也算是圆你父亲死前所愿了。” “住口!” 慕妏挣扎着跑远,高深的修为带来了力量上的优越感,可她没有一天是轻松的,魔神的声音始终在他脑海中,他是魔神,可以操纵任何一只魔的思想,而她其实已经与大魔无异。 “你在哪里都比不上薛宁,包括在吾这里也是一样。你父亲很有眼光,看不上你,却爱上薛宁——啊,他甚至为了在薛宁面前身份分明,而主动与你母亲毁约和离。在战场上暴露真面目的时候,恐怕心中也在窃喜,以后可以以真面目示人,对着薛宁时更有底气了吧。” “别再说了!别以为你说这些我就会帮你做事!我不会成魔,我是修士,是无争仙府弟子,绝对不可能为魔做事!哪怕你要我去害的人是薛宁我也不会去!她可以靠自己逃脱入魔,我就能靠自己抵挡住你的引诱!” 慕妏咬破了嘴唇,满地打滚抗拒魔神对她思想的入侵。 魔神啧了一声,似乎十分惊讶她竟然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你觉得你可以吗?是吾给你力量,能给自然也可以收回。甚至就在此刻,哪怕你躲在无争仙府,吾亦可将你打入万魔窟中,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时你还会坚持你是所谓的修士,绝不会为魔做事吗?” “你所恨薛宁的母亲就是从这万魔窟里爬出去的,不如今日叫你也尝尝其中滋味。” 慕妏尖叫一声晕倒在地,神魂转瞬被投入血海魔窟之中,湮灭为灰烬。 魔域十三重天,奢比尸受了反噬正沉睡着,长圣心疼无比地为它疗伤,仔细程度远超过对自己。 “太过分了。”他喃喃道,“真是过分啊。” 以为这样便算是占了他的上风,以为他是退,是逃了吗。 那他们就大错特错了。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慕妏突然又昏迷了。 得了机缘, 修为高深,却突然昏到在路上,被同门找到, 由温颜送去了云归峰。 云归峰都是伤重的弟子, 医修忙得不可开交, 温颜送慕妏过来时, 有些意外地看见了薛宁。 薛宁正在替弟子疗伤,绿色的木灵萦绕在她指间, 温颜忽然想起这位师妹是木灵根。 从前她执着于剑道,但在剑仙还只是潮凝真君的时候, 她突然选择转道重修,后来再见面,她已经是法修里的佼佼者了。 温颜自己是元婴,观薛宁也是底子扎实, 金丹中期近后期,一步元婴的程度了。 这阵是件好事。 温颜目光如有实质,薛宁收了灵力就望过去,四目相对, 彼此都点头致意。 温颜怕薛宁见到慕妏不高兴, 毕竟前不久两人还有不可调停的矛盾,她抱着慕妏转开身子要走,被薛宁叫住。 “等一下。” 身后传来脚步, 薛宁扫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慕妏,别人或许看不出来, 但最近一直与魔气纠缠的薛宁看得出, 慕妏身上很不对劲,有非常隐蔽的魔气肆虐, 神魂似乎也不在灵府之中。 怎么会这样。 她的机缘果然和魔神有关,可她分明还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是来送伤患的吧?怎么走了?” 薛宁几步越过她们:“我忙得差不多,也该回去修炼了,师姐进去吧。” 严格来说,薛宁不算是无争仙府弟子了,可她还是唤了温颜一声师姐。 温颜心有触动,抿唇道:“你辛苦了,回去路上也小心些。” 薛宁点点头,走出几步又回头:“师姐有时也要注意自己,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别留下什么隐患。” 说完也不需要温颜回应,离开的步子再未停下。 温颜哪里不知自己身上还不爽利? 但相较于其他弟子的伤,她修为高,可以自己调息,已经好上许多,并不致命,就不想来和他们分珍贵的医修资源了。 最近大家都自顾不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关心她。 温颜将慕妏放到床上,替她理了理鬓发。 慕妏满头冷汗,身子紧绷,面色惨白,看上去非常痛苦。 云归峰伤患今日少了许多,长老过来时,温颜就奇怪地问了句:“大家都去哪儿了?” 长老叹息道:“今日薛真君来帮忙,她的疗伤术极为特殊,对魔气留下的伤口异常有效,帮了我的大忙,不少弟子都已无大碍,回去调息了。” 温颜有些惊讶,也不是特别惊讶。 她让开身位,请长老替慕妏看伤。 长老看着慕妏的神情很复杂,有不喜也有唏嘘,替她检查一番之后拧眉说道:“好奇怪,这种情况我从未见过,我看不出她身上哪里不对,但她好像无法醒来。” 温颜心里一紧:“长老看不出哪里不对吗?她身上很冷,仿佛冥鬼一般,是不是神魂出了什么差错?” 长老道:“可能,我再仔细看看。” 温颜不住点头。 这一看就又看了半个时辰,天都快黑了,长老依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长老有些疲倦道:“或许可以找薛真君试试。” 温颜听了也只当没听见,让薛宁给慕妏疗伤?别为难人家了,她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 水上仙阁,薛宁展示自己运用得越发熟练的净化之力,向秦江月炫耀。 “真叫你说对了,云归峰都是中了魔毒或者尸毒的弟子,帮他们疗伤就能快速掌握净化之力的运用,我现在已经比刚修出来的时候用得自如许多。” 薛宁时不时用白色的净化之力挽出一夺花来,一朵朵丢向秦江月。 秦江月每一朵都接住,感受其中纯正洁净的力量,亦是心中熨帖安稳。 直到怀中堆满了小白花。 薛宁蹲在他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捧花的样子说:“谢谢老婆。” “之前便想问。” 秦江月妥帖地将花收进自己冰寒空荡的灵府,让里面也逐渐花团锦簇起来。 “老婆是何意?” 薛宁眨眨眼,看起来就是打算糊弄人,秦江月及时道:“不许骗我。” “啊。”薛宁不无惋惜,但最后还是说实话,“就是妻子的意思。” 秦江月果然皱眉:“你才是我的妻子。” 薛宁往他身边一倒,帮着治愈了一天伤患,面上不显,身体里还是有些精力不济的。 主要是不能直接展示净化之力,总要粉饰些木灵上去,这就是双倍输出,伤患又多,不累才怪。 “爱称,这是爱称,是和‘师妹’一样的情·趣!在我们那边,爱到不行都是直接嗨老婆的。” “……如此。” 秦江月听完,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虽然还有些不适应,难得别别扭扭的,但还是勉强认可了。 “……有人在时别这样叫。” 旁人肯定听不懂他们之间的情·趣称呼,但秦江月明白意思后,便不想让别人探知他们独有的趣味,一点都不想。 薛宁靠在他身上,看他事事都愿意顺着她,即便自己别扭也不介意的样子,心中无限柔软。 “好。”她低头在他膝上蹭了蹭,被他拉着抱到腿上坐下。 “那夫君呢。”秦江月低声询问,“老婆是妻子,夫君又该如何称呼?” 薛宁嘴巴忽然有些发干,盯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江月嘴角缓缓展露笑意,并不结束话题,为她缓解紧张却也不急着催促。 良久,薛宁呼吸都乱了,眼睑低垂,掩去眸中光彩,环住他的脖颈,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挺出戏的,但……夫君唤作‘老公’。” 老婆,老公。 秦江月喉结动了动,摸了摸她的头说:“我记住了。” “……这种东西可以不用去记住的。”薛宁又往他怀中更深处挤了挤。 她就坐在他腿上,使劲往里面,臀下难免碰到什么。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83节 秦江月呼吸顿了几次,托了托她,才慢慢道:“要记住的,你说的话每一句都要记住。” 薛宁气息炙热地喷洒在他颈窝,叫秦江月热得不停朝外伸脖子。 她露出一双眼睛,看他面色绯红,眼神有些迷散的样子,偷偷地笑出声来。 自以为隐秘的笑声,因为距离太近,被秦江月听得清清楚楚,耳根发痒。 他抱紧了她一些,温声说:“今日这样高兴,那明日继续去帮忙吧。” 薛宁身子一僵,没有立刻说话。 “只是治疗伤患,不沾染什么因果,可以去,不会妨碍到什么,不必有压力。” 薛宁过了一会才说:“但你什么都不想管,我却去帮忙,这样不好。” 秦江月道:“有何不好?你是你我是我,夫妻一体也不代表一个人成了亲,便没完全了她自己。” “我不管是因为我要管的事牵扯甚大,后果难以估算。但你只是去治疗伤患,这真的没什么,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 “想去便去,只要你高兴,让我也去都可以。” 薛宁想了想他去给人疗伤的情形,怕是弟子们伤好了,精神也紧张到极点崩溃掉了。 “那还是我去吧,也能继续修炼净化之力。”薛宁突然想到,“你用这个由头让我去,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高兴吧。 秦江月却不再说话了。 他放了十几只魔在仙阁之中,全都是有些气候的魔族,不像低魔只知逃跑或袭击,这些魔族已经可以开口说话。 “真没想到我这辈子还有机会到这修界顶级仙府里面看看,啊,果然抓我们来的真是剑仙,我们选个什么姿势去死比较好呢?” 有灵智,知道是谁抓了他们,意图又是什么之后,这些魔是完全不想反抗。 没必要啊,必死无疑,不如选个舒服的姿势死一死。 他们这样瘫着,真是不利于薛宁疏导今日积攒的残气。 她正苦恼着固定靶不如移动靶来得考验技术,就听秦江月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拼死反抗,否则便入本尊元神剑中,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 几只有些修为的魔族原以为逃过魔域的大战,能安稳几日,没想到啊,真的没想到。 你们神仙玩得太花了! 这是让他们明知死,还要当陪练? 目光定在薛宁的小布包上,十几只魔挤在仙阁大厅里面,其实有点局促,魔气并不被结界所封印,还是会散发出去,远远瞧着,叫仙界不少人担心。 秦白霄练完剑就盯着那些魔气看,他实在没脸去见薛宁,虽然薛宁不知道,但是他将慕妏放下,让她得了机缘,着实无言面对嫂嫂。 可他其实也想知道,薛宁的魔化到底恢复到了什么程度。 眼下水上仙阁的魔气该不会是她身上的魔气又复发了吧? 她会不会有事? 没过多久,魔气消散不见,无影无踪,秦白霄回神,意识到自己又越线了。 那是他的嫂子,好不好自有兄长担心,她肯定不会有事。 就算有事,以他目前的力量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还是太弱了。 若再强大一些,是不是就可以完全承担所谓因果,让兄长不必受累,可以尽情做自己的事不被打扰。 这次在云归峰,所有人都因为秦江月的话而感到焦虑不安,唯独秦白霄没有。 他甚至觉得很高兴。 兄长不必承担因果,也不愿意再承担,就说明他不用再在危险之中。 他觉得那很好。 所有的危险和波折就由他来承担好了。 反正他孤家寡人一个,无牵无挂,他会努力变得强大,让兄长和嫂嫂过上平静安稳的生活,哪怕下次要让他和府主一样选择牺牲自己,他也毫无怨言。 夜色渐深,秦白霄本已精疲力尽,却又燃起了力量,继续修炼起来。 次日,薛宁再次前往云归峰帮长老给众弟子疗伤。 她现在在修士之中很有一些名声,受她恩惠的人处处说起她的好,那些以前或多或少讲过她不好,说过她坏话的人都无比惭愧。 薛宁甚至遇见几个来跟她道歉的。 这并不是坏事,只是有些可惜。 可惜从前的薛宁听不到这些话了,哪怕可以听到,大约也不稀罕吧。 在云归峰,薛宁又看见了温颜和慕妏。 温颜衣不解带地照顾慕妏,慕妏状态非但没有转好,甚至变得更差。 薛宁透过净化之力,看到慕妏神魂离体太久,躯壳快要承受不住了。 她错开视线为别人疗伤,待长老又去给慕妏查看情况的时候,才似不经意道:“我怎么看着,她身上近似冥气缠身的反应,特别像没了魂魄呢?” 长老闻言讶异抬眸:“可我之前几次查看她的灵府,都没看到她的神魂有何问题。” 温颜错愕地看着开口的薛宁,很惊讶她居然愿意出言帮忙。 薛宁对床榻上的张止道:“你好了,可以走了。” 今日受她照顾的正是张止。 张止一身红衣,高马尾大波浪,着实扎眼。 “喂。”他不可思议地轻声道,“你这是要干嘛,不会是要以德报怨吧?她自己的机缘自己消化不了,你帮她醒了搞不好还要怪你。” 薛宁皱眉:“你快走,刚才不是还嫌这里都是药味,不想再来了吗?” 张止却不急:“你到底怎么想的,不会真要帮忙吧?” 薛宁起身道:“不帮忙,我只不过说几句话罢了,你赶紧走,祝你永远不用再来云归峰。” “真是好的祝愿,承你吉言。” 到底是别人的事,张止不好多说什么,在温颜目光复杂地注视下抱拳离开了。 薛宁也没靠近慕妏,只是整理着自己的小布包,低着头说:“看不出来她的神魂有什么错处,并不代表它就还存在。症状摆在那里错不了,长老姑且就按照神魂离体来下药,帮她稳固一下躯壳,反正总比什么都不做得好。” “说得有理。”长老望向温颜,“阿颜觉得如何?” 薛宁要走的步子停顿了一下,心想她咋忘了,自己和慕妏之前的矛盾,温颜会不会觉得她是要害人呢?她不幸灾乐祸就不错了,还帮忙,确实让人难以相信,真是不该多嘴。 主要她也确实不是为了救人。 她只是担心慕妏魂魄离开,是跟着魔神在做什么坏事。 “我觉得甚好。”温颜的回答却是,“快给师妹试试,也多谢你了阿宁。” 她的言语和眼神那么感激,叫薛宁心中热热的,潮湿一片。 回到水上仙阁,薛宁心事重重,想了想,还是扒拉着秦江月,把这件事又细细说了一遍。 “你之前说不必担心,一副等着看她如何选择的样子,还是想给她一个机会吧?那我说两句话,替她保一时躯壳,也算是想看看她如何选择好了。” 她说完就要得到秦江月认可,秦江月坐在水阁的平台上,看着氤氲的水雾和薛宁水润的眼睛。 “我没想给她机会。”他声线有些低,“我没你想得那么宽宏大量,慈悲心肠。” 剑仙又哪里会有什么所谓的慈悲心肠呢?他只是一身正气,诛邪不侵罢了。 “我留她,只是算到她若做某一选择,可能会牵扯到你。你今日修为松动却迟迟不能进一步,还是差些什么。” 薛宁怔住了:“牵扯到我?” 事情这 么大呢??? “展开讲讲!”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秦江月是当世剩下唯一的神仙, 以他高深莫测的力量,是完全可以掐算修界众人命运的。 但掐算他人未来是窥探天机,未免遭受反噬影响自身, 秦江月总会收着点, 不多看, 大致了解一下走向和其中羁绊便好。 薛宁和慕妏, 未来还有最后一个羁绊,这可能关乎到慕妏接下来做的选择, 又或者说,魔神要让她干些什么。 回宗之后秦江月见过慕妏一次, 看不出她身上什么魔气纠缠,可薛宁看得出来,恐怕不仅是因为她还没完全从魔化中挣脱出来,对慕妏有“同类”的敏锐。 应该是长圣希望她看出来。 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秦江月其实已经有决断了。 因为知道,所以并未做出什么应对,而是任由慕妏继续下去。 “近日灵力不流失了,觉得灵力比从前如何?” 薛宁本来还不错的心情瞬间变得低落一些。 “还好吧。” 只能说是“还好”了, 比不上从前, 却也不是那么差劲。 境界看上去还是一步元婴,最多算金丹初期。 力量流失停止,但拿走的就是拿走了, 找不回来,只能自己重修, 重修也看不到境界松动, 就像秦江月说的,她也像慕妏一样需要一个转机。 目光触及他的眼睛, 秦江月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 “很快就会好。” 薛宁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忍不住磨牙:“预言家?” 真想刀了。 这么想着,就凑过去咬了咬他的喉结,是真的咬,力气还不小,秦江月嘶了一声。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84节 他如玉的手指轻抚喉结,她将他的手拉开,看到喉结上淡淡水痕下有一道红印子,依稀可见齿痕。 突然想到什么,又往他脖子上看了看,陈年的齿痕也还在呢。 “你真打算永远留着这个咬痕吗?”薛宁发出来自灵魂的疑问。 秦江月常穿交领,很少穿高领的衣裳,这咬痕时日久了有些偏淡,也没人敢怎么直视他,所以发现的人并不多,可那不代表就完全没人会发现。 秦江月又去摸了摸旧的咬痕,喉结上下一动道:“留着有什么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 就当时盖了个章。 只是有点羞耻怎么回事。 怪咯噔的。 薛宁离开他身上,红着脸跑去修炼了。 本来气氛挺好,心情也颇为轻松,他突然提起修为的事,叫薛宁心里又焦虑,决定努力用功,尽快靠自己寻得转机。 虽然秦江月说这个转机或许在慕妏那里,可她还是觉得不能依靠这些所谓的“命运之线”。 有穿书这种事发生,还到了修仙世界,薛宁很尊重这种玄妙之语,但她并不像本土的人那么依赖这些。 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从头至尾,都没要别人帮过什么。 哪怕有也很少,基本都是靠自己。 秦江月确实强大,若她坚持要求,他也愿意为她打破原则,令她不劳而获。 但她从未那样要求过。 靠自己来的总是会更踏实一些。 但她没想到,秦江月所说的羁绊来得那样快。 次日薛宁再去云归峰,慕妏已经苏醒。 她看起来和从前很不一样。 素色衣裙,简单发髻,不簪任何钗环,不管旁人如何对她眼神探究,她都没有如从前那样不堪和羞恼,始终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等着薛宁出现。 与这样一双沉静的眼睛对上,是薛宁没想到的。 她几乎觉得这个人不是慕妏,可她也知道,这确实是她。 她的神魂回来了,但遍体鳞伤,残破不已。 她的修为非但没如神魂一样破碎,还比昏迷之前更强大,与薛宁始终无法跨出一步的境界相比,实在是诱人得很。 对,就是诱人。 薛宁身上魔化已经不多,只在心脏周围仅存一些,虎视眈眈地试图“擒王”。 “薛宁。” 慕妏开口说话的语气都变了,很苍老,像比她多活了几百年一样,可她也不过昏迷了两三天。 薛宁没说话,但停住了脚步,附近所有弟子听她开口,都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动作。 慕妏缓缓站起,迈开步子走向她。 薛宁个头不算很高,也不算很矮,至少和慕妏比,她要稍微高一点。 慕妏抬头看她,似乎看见了在万魔窟里见到的残念。 原来薛宁的母亲是那个样子。 那就是那个比她母亲更得薛琮喜爱的凡人女子吗? 哪怕在万魔窟那种地方依然不服输,不愿变得和其他魔族一样癫狂,即便被其他魔撕咬,也不肯做出失去理智,血腥残忍的事情。 魔神的本意,是让她在万魔窟受折磨,听从他的吩咐做事。 人间一天,万魔窟百年,她能醒来这么快,还要多谢薛宁提醒孙长老,给她的躯壳增添了力量,提醒了魔神还有这么一枚旗子放在万魔窟没用。 慕妏这一生,和薛宁有过两次近似的经历。 第一次,薛宁去思过崖,在十层待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最后活着回来。 第二次,薛宁被魔神带走,在魔域待了数日,最后和剑仙一起破溃而出,不但保住自身,甚至还伤了魔神。 换过位置来想,她呢? 她也去了思过崖,被父亲罚去,住了没几天,还是第九层,便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被带出来时几乎不能行走。 再说魔神这边。 她昏迷不到三日,在万魔窟两百多年折磨,日日夜夜与魔厮杀,若不是见到薛宁母亲的残念,几乎就要和那些魔族一样,撕咬虐杀,做尽非人之事。 万魔窟是个残忍的地方,魔吃魔,她的魂魄进去,也会被其他魔觊觎掠夺。 想要保住自己,就得用和魔族一样的方式,但真那么做了,就是承认自己是魔了。 江暮晚坚持住了,她也坚持住了。 不——如果不是薛宁,她就要坚持不住了。 再几个时辰,甚至是一刻钟,她可能就撑不住了。 万魔窟里那唯一特殊,让她有所感应的,就是江暮晚留下的残念。 残念是很玄妙的东西,可能是一段记忆,也可能只是一段感情,可能丝丝入骨,也可能一触既散。 江暮晚的残念薄弱,一触既散,却叫慕妏感受深刻。 她好像终于有了真实感——她和薛宁是姐妹。 哪怕她不愿意承认,不想面对,她们也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她在过着父母宠爱万众瞩目的幼年生活时,薛宁跟着她们的亲生父亲,过着截然相反的生活。 母亲瞧不起那个凡人女子,后来发生那些意外虽不是本意,但确实给别人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和伤害。 以前她觉得娘也是受害者,罪魁祸首是倾天。 可这一趟万魔窟之旅,让她清楚感受到,一个凡人女子被魔族抢走,远离自己刚出世不久的女儿,忍受母女分离和丈夫背叛的痛苦,还要被所有人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为了活命委身自己厌恶的魔族,一日又一日,那么漫长的时光…… 换做是她,只会恨意更重。 好听话谁都会说。 没有真正经历过是没办法理解,没办法感同身受的。 尤其是对立方。 慕妏至今依然不喜欢薛宁。 她专注地凝视自己这位姐姐,她们仅仅只差了一岁,过往的成长却天差地别。 “薛宁。”慕妏再次唤她名字,慢慢说道,“我们打一场吧。” 薛宁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她透露目的,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魔神特别要她知道慕妏的强大来源于他,如今慕妏这一场斗法的邀约,肯定就是他的目的。 她不稀罕他给的力量,可有人稀罕。 他要她败在慕妏手下,知道自己的选择有多么愚蠢。 魔神要用这种失败来刺激她。 ……真是阴损啊。 如果还是原身,在与慕妏之间的纠葛牵绊之下,怎么愿意输给慕妏? 慕妏当着众人的面发出斗法的邀约,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可能大家不会称赞她以强欺弱,可身为这个弱的薛宁,哪怕是被大家维护,也不会受得了这样的位置转换。 自从她穿书就一步步在变得比慕妏强大。 长圣要她心怀不满,嫉恨纠结,乱了心绪,让魔气趁虚而入。 薛宁几乎可以感受到心脏周围的魔气在蠢蠢欲动。 温颜已经走到慕妏身边,抓住她的手道:“阿妏,你才醒来还需要休息,阿宁也是,如今多事之秋,就别寻什么斗法的事情了。” 她要将慕妏拉走,慕妏直视薛宁,一动不动道:“你不敢吗?” 这样近乎挑衅的话她说得很平静,心如止水的样子。 “喂,你别太过分了啊!” 有人看不下去,开始替薛宁说话,一字一句都在耳边,此起彼伏。 薛宁始终不语不动,只和慕妏对视,慕妏恍惚忆起,从前薛宁与她有了矛盾,被这样批判指责的人是薛宁。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这些日子她已经体会过一些,但从未切身实地想过“薛宁也这样过”,她只是委屈难过,愤怒,更顾着自己的感受一些。 或许人活得久了,见到的困苦艰险多了,就是会成长一些。 薛宁后来那样变化也是长大了吧。 “打一场吧,薛宁。”慕妏舔舔干涩的嘴唇,慢慢说,“我们都需要这一场斗法,你觉得呢?” 温颜看她不听劝,急切地想把她拉走,满眼歉意地望着薛宁。 一直没说话的薛宁此刻终于有了反应。 她堪称平静道:“什么时候?” 慕妏也很平静地说:“越快越好,明日可以吗?” 薛宁想了想,点头说:“可以。” “那明日午时,我们在无争仙府道场见面。” 薛宁又点了点头。 慕妏缓缓低下头,与她擦肩而过,离开了。 众人看她们这样平静,算得上温和地决定了斗法的时间地点,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们没有吵架,没有磕碰,心平气和地约了一场斗法,就像是关系很好的师姐妹之间,寻个风和日丽的时刻一起修炼一样。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85节 实在不可思议。 慕妏走了不久薛宁也离开了,没有继续帮人疗伤。 她要准备明日斗法,面对的是已经可以称之为道君的慕妏,自然需要妥帖一些,大家都可以理解她的离开。 回到水上仙阁,薛宁刚进结界就看见了等待已久的秦江月。 剑仙临水而立,通身朴素白衣,毫无纹饰,只在腰间系了明玉带。 明玉辉光万千,依然比不上那张仙灵俊昳的脸。 薛宁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住,仰头迎上他的目光。 她语气难明地问:“你觉得我该答应吗?” 薛宁完全不怀疑他知道云归峰发生的事。 整个仙府的情况,或者说如今的整个人间,应该都在他的神识范围之内。 他嘴上说什么都不管,却又去算他们的“有惊无险”,又神识遍布,怎么不算一种兜底呢? “你觉得,这是你说的‘牵扯到我’吗?”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秦江月回到仙府就足不出户, 但不管是薛宁还是外界的人,都不会觉得他消息不灵光。 薛宁的两个问题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牵住她的手, 一步步走向仙阁之后。 仙阁之后有一片景色宜人的开阔之地, 是很适合修炼养身的地方。 薛宁不在的时候, 秦江月就在这里打坐。 今日这里摆了一桌席面, 说是席面,但菜品种类也不是那样多, 四菜一汤,还有一道甜品, 他们两个人反正是吃不完。 袖子里蠢蠢欲动,是小龟闻到饭菜香气想来一口,又想到外面气氛紧张,最后还是将偃旗息鼓了。 薛宁嘴角一弯, 心绪放松了一些,将小龟放出来,拍拍它的龟壳道:“有你的份,快去吃吧。” 小龟回头看看薛宁和秦江月, 又去看桌上的饭菜, 还真有两个小碟子,一看就是单独给它准备的。 天老爷,仙尊真是太周到太温柔了, 小龟被他爱屋及乌,眼泪差点飙出来。 它没立刻去吃, 而是跳上薛宁的肩膀犹豫说道:“阿宁, 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的,而且你别看慕妏现在变得那么强, 但那不是自己的修为,就算赢了也不光彩,我也不觉得她一定会赢你。” 薛宁偏了偏头望向秦江月:“你觉得呢?” 秦江月却道:“先用膳。” 薛宁一顿,去看桌上饭菜,本来没什么心情,但香气闻久了还是食指大动。 一人一龟上桌吃饭,秦江月就坐在他们对面,倒了杯茶,偶尔动一动筷子,吃得很少,但动作不停,并不会扫了薛宁吃饭的兴趣,陪伴得细心体贴,周到非常。 美食到了口中,令薛宁心中异常满足,她风卷残云,吃完之后拍拍肚子,一脸的放松。 秦江月挥了挥衣袖,将残羹剩菜和碗碟收起来,才对小龟道:“去别处修炼吧。” 小龟嘴上还都是油,仍然想陪在薛宁身边,但仙尊明显有话要说,不想让它听,它只能在薛宁附和的眼神下不情不愿地避开。 小龟不见之后,薛宁先开口了:“为何今日突然下厨了?” 秦江月走到她身边的位置坐下,靠得近了,薛宁能闻到他身上清新淡雅的茶香。 他刚才一直在喝茶,吃得实在不多,一桌饭菜几乎都进了她和小龟的肚子里。 有些面红地摸摸脸,薛宁听到秦江月开口。 “你心情不好时,吃东西会高兴一些。” 薛宁不禁怔住。 穿书之后在后山时,她没少给秦江月烧菜做饭。 那时吃上可口的饭菜她就会高兴一点,觉得日子没那么难,后来也是。 他是知道她遇见了那样的事,哪怕已经做出选择,心中应该也不好受,所以才提前准备了这一桌饭菜。 “我没叫你失望吧。”薛宁拍拍肚子,“我全吃完了!现在心情也很放松,没有那么烦躁了。” 秦江月似乎笑了一下,他连这样短暂的笑意都赏心悦目,非常雅致特别,叫薛宁怎么看都觉得不够。 有时她就觉得,秦江月虽然很强大,她却不需要他做任何事,只要她回来的时候,他能守候着她,对她露出这样的笑容就足够了。 薛宁忽然长叹一声,拉过他的手臂抱在怀里,抿唇道:“我都答应了,其实不该再心烦。决定要做,就闷头往前走便是了。可我还是觉得,这样或许是不对的。” 她眼睛突然有些发红,语气变得游移不定起来:“万一我输了呢?会不会给原来的她丢脸?会不会让母亲觉得我输给了聂槃的女儿,很没用?” “要是之前我肯定有信心能赢,但现在……” 今天很多人都听见了慕妏的约战,明日午时道场之上绝对有许多人围观他们斗法,她的修为在退步,慕妏今夜可能还会更上一层楼,长圣要的就是她败得轰轰烈烈,体无完肤,要她后悔拒绝力量,要她输给对立者,心魔丛生,她明知这一切,还是答应了。 “我是不是该拒绝?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装南墙不落泪,是不是又冲动了?”薛宁不确定道,“如果我强行拒绝,她是没办法逼我动手的,有你在,我也不怕她突然对我做什么,只是……” “你方才问我,所谓的‘牵扯到你’是不是这件事。”秦江月这时回答了她的第二个问题,“是这件事。” 果然是此事。 怕什么来什么,越是害怕抗拒的事情越会成为转机。 薛宁思考很久,想到这里才答应了这场斗法。 吃这顿饭之前她在想,输了斗法肯定会被魔神嘲笑,又听一堆pua的话术。围观的弟子们虽然不会因此说她什么,但她自己就真的能接受得了变得弱于慕妏的落差感吗?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身上魔气尚未全消,明日斗法,万一被引起来……” 虽然大家都知道她被种了魔种,但真正魔化的样子他们没有看见多少。 看见的人都三缄其口,她和秦江月回宗之后,一直是正常的状态,和以前无异,大多数人都没直观意识到她还可能变成魔。 如果明天看见了,哪怕近日对她疗伤的事诸多感谢,但修士天生骨子里痛恨魔族,他们真的能对她毫无芥蒂吗? 虽然她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但若挑明,今后在无争仙府不会有太舒服的日子过。 她是可以离开的,一走了之,但那也让长圣达到了目的。 一旦她失去力量,开始逃避闪躲,被人排挤,他的目的就已经达成。 魔神不愧是魔神,走的每一步棋,不管你如何选择,他都有利于不败之地的角度。 薛宁正想得入神,忽然被蒙住了眼睛。 视觉消失,一片漆黑,如果不是能感知到秦江月的气息和温度,薛宁会觉得有些害怕。 她到底是经历了一场魔化,虽然找到了解决办法,但那些在黑暗中挣扎,一个人孤零零在湖边望着天空中微光的感受,深深刻入她的骨血。 薛宁身子颤抖了一下,听到秦江月问她:“能感受到什么吗?” ……什么意思呢? 薛宁迟疑了一下缓缓道:“你的手很凉……?” 秦江月似乎笑了一声,然后说:“还有别的吗?” “……你身上很香?” 叹息声响起:“别管我,感受你自己。” 薛宁困惑地皱起眉,细细感受自己,除了血流的速度和心跳呼吸,什么都没有。 于是她直白回答:“心跳呼吸?血在流动?” 秦江月温声说:“正是。你方才说我手凉,但你的体温是热的。你在呼吸,血在流动,说明你活着,活得很好。” 秦江月慢慢拿开手,光回到薛宁的视野当中,她缓了一会,渐渐看清楚他的脸。 他坐在有风的地方,风吹起他朴素飘逸的白色发带,与墨发轻轻飞扬,清冷寒萧。 “魔气在你体内所剩无几,却始终无法彻底消除,用你日益精进的净化之力也不行,它成了你的困扰,让你今日不管做什么选择,都无法完全坦然放心。” 秦江月的声音和着温暖的风而来,薛宁闭上眼,重新感受黑暗和温暖的风。 “它给你带来的不安,强烈到让你甚至无心去感受已经夺回来的更多生命力。”秦江月解释说,“没什么可怕的,夫人。你比它强大许多,即便你缺失的力量,也是被魔神强行夺走,不是他所谓‘赐予’你的。诡辩者给予的力量,从来不曾赋予你更多,你也不会输给这样的力量。” 薛宁一直闭着眼,听着耳边娓娓道来的话语,有些迷茫道:“你跟我说起慕妏的机缘时,也提到过如今的她和我打一场,都不一定谁胜谁负的。” 怎么现在又说她不会输给这样的力量呢? 所以还是为了安慰她吧? 秦江月捧住她的脸,她下意识睁开眼,他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 “你我所说的胜负并不一样。”秦江月认真地看着她,“夫人,胜负在你心中,不在明日斗法的道场上。” 捆缚在心脏周围的魔气叫嚣着,薛宁所有的迷茫都因为这句话消失不见。 胜负不在道场。 在她心中。 薛宁彻底清醒过来。 这天夜里,薛宁罕见的没有修炼。 天一黑她就拉着秦江月上床睡觉了。 帷幔落下,轻纱飞舞,水上仙阁四季如春,飞瀑悬下,美景如画。就连夜晚的风都带着怡神静气的花香。 薛宁侧身抱着秦江月的腰,让他背对着自己,面颊抵着他的背,感受他与自己几乎一致的呼吸。 “明天你会去看我斗法吗?” 半梦半醒间,她迷迷糊糊地问。 秦江月翻过身来,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中。 “我当然会去。”他理所应当道,“我去为你摇旗呐喊,擂鼓助威。” 薛宁本来都快睡着了,听到这么一句话不由笑醒,睁开眼看着他,眼睛亮晶晶道:“想象不出来你做这些事会是什么样子。” 她浑身一抖:“不行,太瘆人了,你还是别了,你只要出现在那里,让我可以看到你就足够了。”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86节 秦江月亲了亲她的额头:“好。”说完,又顿了下才问,“还睡吗?” 天色还早,还可以睡,薛宁正要回答,就感觉他的手落在腰间细细摩挲,意味深长。 薛宁:“……我明日还要斗法。” 秦江月认真点头,一眨不眨地凝视她道:“我本来没想做什么。” 本来……那就是现在改变主意了。 薛宁脸开始发红:“那、那你为什么又想了?” 秦江月忽然舔了舔唇。 薛宁心里咯噔一下,头脑发昏。 “我只是突然想到,不能事事都要你靠自己,若是如此,要我这个夫君有何用?” 薛宁愣了愣,忙说:“你今日开解我何其重要,怎么会没用?” 秦江月否决道:“那种事人人都能做,不是非我不可,我想到一件只有我能做的事。” 薛宁想说,那种事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因为不是人人都能想到他那个水准,还能讲出来让她心中明朗开阔。 又好奇:“你想到什么事?” 秦江月起身,双臂撑在她身侧,俯下来亲吻她的眼睫,动情说道:“长圣给慕妏的力量不可靠,但我能给你很可靠的力量。” 他声音越发低哑,在薛宁耳边轻声道:“我们以前在一起,只是情动缠绵,从未试过双修。从前是怕你无法化解我的纯阳之力,但我突然想到,除了双修之外,修真法门中,还有一种方法更适合我们现今的差距。” 薛宁整个人都烧起来了,呼吸潮气温热道:“什、什么方法?” 秦江月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采补我吧,自身能消化多少你便索取多少,就不会承受不住了。夫人有一夜的时间采补我,我愿为夫人炉鼎,替夫人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薛宁做梦都没想到, 自己有一日会被人压着,乞求她采补他。 这个人还是秦江月。 犹记得在荒羽的那段记忆之中,剑仙高贵冷艳, 神圣不可侵犯, 一开始话都懒得多和她说一句, 现在却披头散发, 不着寸缕地献上自己的神躯,求她采补。 薛宁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胸口急促起伏, 手抬起又放下,觉得眼前人可真是个烫手的山芋, 稍微多碰触一点,怕都要被对方当做自己答应了。 理智岌岌可危,薛宁只能转开视线,尽量不去看他那样勾人的姿态。 “不行。”她咬牙道, “我体内还有魔气,真这么做了,收不住怎么办……” 秦江月觉得她的担忧实在没有必要。 “一夜而已,我尚算薄有天资, 不会被你榨干。” 救命, 听听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你真的是秦江月吗!你是不是被谁附身了!” 薛宁环住他的脖颈,把他拉得身子塌下来,他有在用力, 不然整个人压下来,她就真的喘不上气了。 换做正常的时候, 秦江月肯定会好好解释他就是他, 还没人有那个本事夺舍他。 不过现在不太一样。 秦江月睫毛很长,两人鼻尖抵着鼻尖, 眼睫也纠缠在一起。 薛宁痒得不行,不得不松开他的脖颈,但秦江月并未就此离开,反而更进一步,压在她唇上,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话,叫薛宁差点醉死其中。 他说:“我是不是被人附身,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是怎样的,你最是清楚。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你这样对我了如指掌,知晓我身上每一寸是何种模样,神魂灵府又是什么光景。” 薛宁躬起身子,半闭着眼睛,难捱地呼吸。 秦江月徐徐说:“想要采补我的神魂,是你的话,我一样乐意之至。” 只要是她,好像对他做什么都行,杀了他也完全没关系的样子。 薛宁神思有些迷茫,她觉得干这种大赛之前滚床单的事情很不道德,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对手,可偏偏诱惑她的是最不该支持这种事的人,所以她深刻地迷茫了。 “你这样,有一日死在我手中,也真是不令人惊讶。” 她似乎很有负罪感,说这话时有些呜咽音色,秦江月并未紧张,反而隐含笑意。 “你要我死,名正言顺。” “……什么?”薛宁听得脑子发胀。 “若没有你,我今日仍在经历轮回死亡,无限重复。”秦江月说得清楚明白,“没有你,我本就回不来,找不回记忆和修为,我有今日是靠你,你要我死,不过是收回这些,名正言顺。” “什么死不死的。”薛宁稍微清醒了一些,“我不过一说你还认真起来了,快点呸呸呸,很不吉利。” 秦江月难得没有照做,他缓缓解开薛宁的亵衣,声线压低:“修道之人,顶天立地,一言一行,皆受天道制约束缚,绝不违背,我不收回。” 薛宁又呜咽一声,抓着他的肩膀,有些控制不住地用指甲勾出无数红痕。 秦江月垂下头来:“我来教你,随我咒言运功。” 教什么呢?肯定是教她如何采补他。 薛宁差一点就听他的话了。 但她最后还是跑了出来。 连滚带爬,一边穿衣服一边跑了出来,活像是被什么难缠的妖精在后面追。 唐长老当年也是这样跑出蜘蛛精的洞府吧! 她跑得气喘吁吁,扶着一棵树调整良久才直起腰,回望仙阁的方向。 那里灯火通明,有人站在无数轻纱帷幔之后,身姿挺拔,前凸后翘。 真是要命啊这个胸肌!这个臀! 不行,不能再想了,真的不能采补,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一旦开了这种头,就没有回头路了,总是很容易得到力量,以后还怎么苦修? 甜头虽然好,薛宁还是不敢轻易尝试,尤其是在出现这么多意外之后。 秦江月肯定愿意生生世世做她炉鼎,可她不要他那样姿态卑微。 夜色渐深,天色渐明,薛宁站在树下和秦江月隔着重重叠叠的轻纱对望片刻,盘膝坐想,就地开始尝试驱除最后的魔气。 虽然已经想通,但要是能在斗法之前将魔气彻底驱除,还是更让她踏实一点。 魔域的十三重天,黑鸦布满血色天际,长圣坐在御座之上,奢比尸已经没有大碍,但他依旧没有醒来。 他已经沉睡一段时日,没有做任何应对修界的安排,七个护法也没有任何新的指派,就黑鸦一个,除了留守魔域为他护法,实在想不到该做些什么。 突然之间,黑鸦注意到魔神睁开了眼,气喘吁吁,头上的角泛着红光。 黑鸦明智地没有上前,很快就看到魔神发泄一般,磅礴浩瀚的魔气从他周身倾斜而出,几乎将黑鸦这个大魔也淹没其中。 她用翅膀掩住自己,完全不敢多看魔神一眼,只有奢比尸睁开眼歪头看了看自己的主人。 长圣发泄完了,就靠到奢比尸上闭目养神。 计划说是顺利,但也不顺利。 薛宁竟然修出了可以对抗魔气的净化之力。 她上次还蒙对了一处天照神体的破绽。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就快挣脱魔种,祓除全部魔气了,到那时候,他将再无控制甚至靠近她的可能。 长圣是还没恢复完全的,可他等不了了。 一时片刻都等不了。 他认为比起剑仙,薛宁更像是那个天道派来对付他的救世者。 所谓的天道,竟然还在努力吗? 净化之力是吗? 听起来是很厉害,他对她是太手下留情,如果当时快速将她全部的力量抽走,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隐患了? 不过也没关系。 这样事情才有趣。 他倒想亲自试试这所谓的净化之力,若非他刚才强行抵抗,薛宁就真的挣脱了魔化,这样强大纯净的力量,一星半点都让他血液沸腾。 长圣猛地从御座上起来,对黑鸦道:“守好十三重天,奢比尸掉一根毛,就要你再也活不过来。” 黑鸦激灵一下扑腾起来,羽毛都被自己扑腾掉了不少,浑身颤抖道:“是,谨遵神尊之命。” 她话还没答完,魔神已经消失不见,十三冲天的血气都因为魔神离开而消散不少。 黑鸦掠过无数伸陨白骨飞到奢比尸面前,和对方对视了片刻,不免有些愤慨。 他们俩之间到底谁保护谁啊??? 明显这个睡懒觉得更强大一点好吗! 说起来,魔神又突然那副欲求不满的样子是要干嘛,终于受不了去找乐子吗? 希望他这次找乐子时间可以久一点,让她好好修复一下脆弱的神经。 修界攻来她一点都不担心,带着奢比尸能不能打赢不确定,至少可以保证逃走。 对上魔神的怒火就不一样了,不躲会死,躲了更死来又死去! 不过她也有点好奇,魔神会去哪里找乐子? 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人间有乐子了。 此时此刻,人间已是接近午时。 今日的无争仙府道场,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薛宁和慕妏的斗法没有阻止任何人来围观,所有得知消息的弟子几乎都来了,将道场的比武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87节 慕妏很早就在比武场上等着,她还是昨天那套衣服那身打扮,目视前方,眼中没有焦距。 人生如何鼎沸,旁人如何对她指指点点,她都没有一点反应。 薛宁是掐着点来的,看到这么多人,虽然不意外,脚步还是有点不连贯。 ……莫名有点前世上公开课的紧迫感是怎么回事。 相较于慕妏的死气沉沉,薛宁来时迎着阳光,众人视线落在她身上,几乎有些看不清她的脸,看到的只是一团光。 慕妏见到薛宁,表情有细微的变化。 她也看到了那些光,微微眯了眯眼,觉得眼睛不舒服,却并未移开双目。 待薛宁走出光盈,她就看到了她的状态。 与她相比,薛宁实在放松。 她换了身水红色的坦领,玄红间色裙,腰极细,手臂纤长,长发全都绾成单螺,发饰简单,只一根固定用的金钗。 人们自发地为她让开一条路,让她可以顺顺利利走上比武场,慕妏本来心如止水,可薛宁越近,她反而越是激动起来,脚步不断往后退。 薛宁发觉她的变化,也意识到纠结这场比武的不只她一个人。 她担心自己会输,害怕会产生的后果,慕妏也是。 薛宁在比武场上站定,不再往前,慕妏也终于停下了后退的步子。 “是她自己要和阿宁斗法,明明得了机缘修为高出一个大境界还多,现在还假惺惺假装害怕做什么?” 银心和弟弟就在薛宁身后的人堆里,说话声音没有任何削减,薛宁听得见,慕妏也听得见。 “怕不是以退为进,想来个什么一鸣惊人的效果吧?”银心推推身边的弟弟,“你觉得呢?” 银枫目光始终望着薛宁,完全转不开视线,即便看到的只是一个背影。 他有些失神,连阿姐的问话也回答得不对题:“阿宁一定会赢的。” 银心看他那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叹息道:“虽然但是……阿宁一定会赢!” 在场的人,没几个看不出来慕妏比薛宁修为高很多,可他们似乎还是希望薛宁赢。 对这位从魔域活着逃出来,甚至挣脱了魔化,帮他们疗伤的同修,他们给予了完全的信任和尊重。 慕妏以前也享受过这些。 如今看着这一切到了别人身上,更清晰地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而别人又曾经是怎样的处境。 说来好笑,魔窟里走一遭,她居然真的学会换位思考,感同身受了。 终于啊。 喧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因为最后一名观看斗法的人来了。 今日这场斗法太过高调,不但弟子们都来围观,各位长老首座也都来了。 当然,他们不会和晚辈弟子挤在一起,道场上也没有给他们准备专门的座位,只能在远一点的地方,两三个一起,找棵角度合适的……树。 秦江月和他们都不一样。 他才不在意什么形象地位,为了让薛宁可以安心,他来了之后就往比武场最近处走,所有人都紧张地给他让位置,最后他选中了银心和银枫的位置。 “劳烦让一让。” 他面无表情,却用词有礼地开口,银心立马拉着呆住的银枫让开了。 “多谢。”他诚恳地道谢,“稍后会送上谢礼。” 剑仙的谢礼,那肯定是了不得的东西,众人瞬间后悔为什么被选中的不是自己。 他如此大的阵仗,薛宁怎会不知道,她已经转回来,蹲在比武场边看着他。 “……倒也不用离得这么近。”薛宁一言难尽,面上有些泛红,“离这么近,我要是输了,那可是在你面前丑态毕露了。” “不要胡说。”秦江月纠正,“什么叫丑态毕露?你永远不会如此。” 薛宁闭了嘴,秦江月还没说完:“我离近些,若有意外,也好周全。” 薛宁回神,这样也好,于是点点头,最后定定看了他一眼,转身面对对手。 午时至,斗法马上就要开始了。 秦江月在台下,缓缓捏诀展开结界,将斗法的人圈在其中。 外面的人以为是为了保护他们,怕他们被斗法波及,但秦江月真正防备的,是外面的人参与到里面。 他一点都不担心薛宁的斗法,却怕长圣还有什么其他动作,设完结界就目不转睛地盯住场上二人。 银心在不远处,大着胆子将目光落在剑仙身上,或是合欢宗弟子的直觉吧,这目光不期然地就落在了秦江月交领之上的脖颈上。 白皙修长的颈侧那个咬痕,还有喉结上那个吻痕,她只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记忆深刻,再也忘不掉了。 “……” 世界的参差! 薛宁这丫头年纪轻轻吃这么好,不要命啦!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薛宁站在比武场上, 腰间小布包里满满当当,这会儿她已经完全不慌,心态平和了。 虽然修为上看起来不是对手, 可她也有了新的对应之法。 别人看不出慕妏身上魔气, 薛宁是看得出来的, 对付魔, 她就不单单是法修那么简单,她可以用净化之力, 也可以用小布包里的残气。 残气比灵力对魔族更有作用,秦江月给她特训了几日, 虽然昨晚没有采补他,咳咳,那今日也着实是够用了的。 要对自己有信心。 要相信人生于世间,虽千难万险, 终邪不胜正。 慕妏抬起手朝薛宁行了个礼,薛宁回了一礼,这代表两人的斗法正式开始。 慕妏是剑修,她今日使用的法器却不是原来的本命剑。 她手中剑通体黑色, 古朴冰冷, 与她本身的气质很不合衬。 薛宁看在眼中,觉得若长圣不是魔神而是个剑修,就该用一把这样的剑。 “不拿你的法器吗?”慕妏嘴唇干涩, 声音沙哑地问了句。 薛宁摇了摇头:“不必了。” 今日不必使用剑骨花枝。 她有种直觉,慕妏手中那把黑色的剑, 对标的就是剑骨花枝。 若两相对决, 剑骨花枝可能会被击碎。 毕竟只是一个凡修的天生剑骨,不是什么神骨。 ……神骨。 薛宁眯了眯眼, 一边摆出起手式一边思索,那把黑剑剑刃不算流畅,竟真有些像是骨头。 ——不会吧。 不会真是什么骨头吧? 这算什么? 秦江月给她他做凡修时的剑骨,魔神就给慕妏他的神骨? 击碎她的法器,掠夺她的力量,再让讨厌的人将她打败,一环扣一环,针锋相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书中主角凤傲天。 “仙府内斗法有规定,一场比试只能用一种法器,不可用暗器,这是我今日要用的法器。” 薛宁拍了拍斜跨在身上的小布包,看到慕妏露出迷惑的表情。 “……那是你的法器?”一个……布包? “取出来吧。”慕妏道,“你的法器装在里面?” 薛宁想了想,这样理解也不算是错,于是摇头之后又点头,腾空而起道:“会打开的,但不是现在,动手吧。” 如能不动用残气,她还是不想用的。 毕竟慕妏受益于魔神,得了对方吩咐来与自己打这一场,暴露残气的使用是暴露一重底牌。 净化之力已经无法隐瞒,她早在与魔气的抗衡之中多次使用,但残气若能保密,还是等运用更自如的时候再暴露吧。 再者…… 薛宁几次躲过慕妏的剑锋,她速度太快了,远不是从前的她可以相比,秦白霄站在这里都不一定是对手。 说起秦白霄,薛宁目光往左侧一闪,看到了人群之后蹙眉观战的男人。 风吹起他的发带,他眼神复杂,周身剑意倾泄,明显更适合来台上和慕妏比武啊! 所以到底为什么发展到她来比这一场! 按秦江月的说法,是所谓的因果? 薛宁集中精神,终于还是动用了残气。 局势比她想得更差,不用残气,仅仅靠净化之力和本身的力量根本抵挡不了慕妏多久。 她一直在防守,完全没有主动出击的机会,只是如此已经十分勉强。 心房之外的魔气蠢蠢欲动,似乎在嘲笑她太菜了,这就是她抗拒力量之后的状态吗? 哪里还有半分在妖域斩杀妖魅时的利落干脆? 节节败退,斗法才刚刚开始,看架势仿佛就要被秒杀。 诡异的笑声充斥在脑海心房,薛宁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无法根除的那一丝丝魔气在这一刻上升到了顶峰,催使她变得极端。 薛宁不再使用净化之力对付慕妏,慕妏几次被击中,虽然明显脸色不对,十分吃惊,下一瞬的动作反而更快,并未有减弱。 那种快很违和,就好像她本身的躯壳和心是支撑不了,达不到这种速度,神魂也是负累状态,仿佛顷刻间就会碎裂,但灵力操纵着她不断往前,绝不退缩,势必要速战速决,让薛宁败得体无完肤。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88节 薛宁将这种违和看在眼中,趁着慕妏剑气攻来那短暂的空档,打开小布包,将残气丝丝缕缕缠绕手中,拼着受慕妏一剑不管,将残气绕上了那把黑色的骨剑。 剑刃几乎刺进她的胸口,薛宁调动全身灵力去抵挡才没让其刺得更深,伤及心脉,饶是如此,依然疼得浑身发冷。 这果然是把魔剑,说不定还真是魔神骨头做的。 哪怕没被捅穿,只是进了个剑尖,都让薛宁心脉处的魔气越发沸腾,难以抵挡。 薛宁不受控制地再次出现魔化的痕迹,尖耳朵,血眼珠,周身泛着黑气,一看就知不太妙。 反观慕妏,清正干净,哪怕拿着魔骨做的魔剑,依然看不出任何魔的迹象。 魔神那种程度,想要帮一个人隐藏魔气并非难事,薛宁不去刻意对比她和慕妏的状态,结界设下是保护外面的人,也是保护里面的人,她听不到外界议论纷纷,也就不必分神。 她自己是外表似魔的那个人,但她也很清楚,自己内里情况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严重,如果严重,秦江月估计早就上来了。 薛宁心中颇为安定,因为早有预料,就不会那么慌乱无措。 方才她已经将残气顺着骨剑绕了上去,也不去管慕妏,就专心对付那把剑。 说来也可能是个bug,小布包里的残气对付魔比灵力好用,而她原来体内魔气已经所剩不多,残气聚不了多少,绕上剑的并不够看,现在则不会有这种情况了。 魔神不知薛宁的底牌,反而给她送上了可以使用的力量。 薛宁只闪躲慕妏的攻击,不断用净化之力净化体内魔气,然后将残气聚集在已经被她黏住的骨剑上。 随着骨剑被淡蓝色的残气裹满,慕妏的动作明显慢下来,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薛宁血色的眼睛转到慕妏身上,两人一对视,她似乎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轻松。 淡淡的灰雾从她周身弥漫而出,薛宁好像在那灰雾之中看到了熟悉的脸。 长圣? 那好像是个幻觉,再一眨眼就看不清了。 薛宁觉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约莫是骨剑的缘由,长圣不可能真的进入仙府,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他伤恐怕还没好,这里又有修界最强大的人聚集,今日尤其来得齐整,他若跑来,哪怕破不了天照神体,也能让他去了半条命。 薛宁定神,并未忘记今日斗法的目的是分个胜负。 可她心中对胜负已经没有那么在意,况且,坚持到此刻,慕妏露出疲态,攻击的速度明显变慢,她可以应付得游刃有余,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是一种胜了。 她现在更想做的,是将那把骨剑解决掉。 慕妏因这把剑被残气包裹而力量减退,说明很大可能剑刃就是她力量的来源。 只要毁了剑,斗法可胜,骨剑本身可能引出的灾祸也能避免。 只是事情并不那么顺利。 她体内魔气这次净化的速度快得惊人,顷刻间消散无几,她的外貌恢复正常,胸口的剑伤也愈合如初,同样的,小布包里的残气也消耗殆尽。 用完了啊。 薛宁面色迟疑,剑刃上就差那么一点残气,小布包却空了,她骑虎难下,一边躲开再次逼近的慕妏,一边思索要不要再去让剑刺一下。 好像是个办法? 思及此,薛宁放慢闪躲的速度,故意暴露破绽给慕妏。慕妏也抓住了,眨眼间来到她面前,那把被淡蓝色光芒包裹的骨剑近在咫尺,几乎就要再次没入她的胸膛。 但最终没有。 慕妏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地抓紧了那把剑,仿佛拉扯一般,没有让它刺进去。 薛宁一怔,抬眸望进慕妏眼中,在她眼中看到了哀求和崩溃。 电光火石之间,慕妏又握剑往前,薛宁这次并未真的按计划被刺中,而是躲开了。 她心中似有所感,翻了个身,轻盈的身姿在空中留下绿色的光束,与再次失控袭来的慕妏碰撞在一起。 轰鸣声响起,有秦江月早就设下的结界,灵压未曾波及到观战的弟子们,众人看到茫茫光雾,雾气经久不散,他们听不到看不到,难免交头接耳,十分惊慌。 “薛真君不会有事吧?” “应该不会,方才后半段真君分明已经是优势方了!” 银心站在秦江月身后不远处,看剑仙站得这么稳当,就知薛宁不会真的有事,但心里还是止不住担忧。 她忍不住拉了一旁的张止:“你也是剑修,你看出什么了没?” 张止脸色不太好看:“慕妏那把剑有大问题。” 他话音刚落,前方秦江月突然动了,他掠入结界中,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光雾散去,众人看清比武场上的情况,一个个都愣住了。 “阿宁呢!” “慕妏也不见了!” “她们去哪儿了!?” 只见比武场上,只一人立在那里,是后来上台消散光雾的秦江月。 而他脚下除了慕妏那把黑色的骨剑外,什么都没有了。 今日斗法的两个主角竟然全都消失不见! 所有在外围的首座们都待不住了,齐齐现身比武场,顺着秦江月的目光凝视那把黑剑。 剑上残气已经消失,黑剑躺在地上,安静平和,一点都不出挑,仿佛凡界铁匠铺的一把废品。 但剑仙的视线始终在它身上,并不去周围查看,便说明消失的两个人都与这把剑有关。 “仙尊……” 慕不逾死后,无争仙府并未选出新的首座,而是默认化身曾出自无争仙府的秦江月便是新的首座。 在修界之中,能代替慕不逾和秦江月有所交流的,也就是纨念大师了。 佛修上前,只唤了一声,就见秦江月弯下腰,将那剑捡起来。 他盯着自己与剑刃接触的手仔细看了一会儿,语气平静,从容不迫道:“无碍,今日胜负难分,诸位请回吧。” 纨念大师还没说话,银心因为担心薛宁就忍不住在台下喊了起来:“那阿宁呢?仙尊,阿宁可有事!?” 她是担心薛宁才会如此冒犯,心中其实也明白剑仙这么冷静,薛宁应该没有大碍,但男人啊,男人靠不住的啊!哪怕是剑仙这样的男人,银心也无法完全相信,虽然问了,得到了答案可能也不会百分百相信。 她挽起袖子,想自己上去检查一下那把剑,不远处的秦白霄也上了比武场,张止见此,作为剑修和薛宁的朋友,也跟着跳了上去。 一时之间,比武场上热闹非凡,秦江月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握着那把剑很快消失不见。 他没给任何人与他对话的机会,只用传音回复银心:“她不会有事。” 这话说得肯定,银心稍稍被安慰到,面目依然满是忧虑地望着剑光消失的地方。 秦江月带着骨剑回到水上仙阁,心中其实没有面上表现得那么平静。 他只是习惯让自己看起来平静罢了。 但他也确实没有那么担心。他和薛宁有婚契,能感觉到她安然无恙,但尝试如在魔域那样和她联系,又完全没有回应。 这种情况只能说明,薛宁所在之地,恐怕与他所在的外界,是两种不同的空间。 空间隔绝,无法感应灵力,又或者说,她所在的地方完全断绝灵力。 秦江月审慎地看着那把剑,缓缓开口:“你在里面?” 骨剑之中,薛宁扯着嗓子回答:“对对对!聪明!真是聪明!我就在这里面!” “别慌,问题不大,我想办法出去啊!” 薛宁不断往外喊,但外面其实什么都听不见。 秦江月一个字都没听见,但他说:“我知道了,我也会想办法的。” 居然全都对上了。 薛宁几乎以为自他真的听见自己说话了,但她也知道不会。 因为她处于一个灵力断绝,生机断绝的空间。 这里只有她,没有慕妏,但慕妏的气息无处不在。 她握紧双拳,隐隐意识到,这恐怕是慕妏用自身创造出来的一个空间。 斗法时最后那个眼神接触,让她感知到慕妏不同以往的态度和决心。 她看似越打越力不从心,有骨剑被残气纠缠的原因,也有准备这个转折的原因吧。 慕妏这一生,最强大的时候可能就是这一刻,她也在这一刻做出了她的选择。 她放弃了斗法,没去分什么胜负,而是借用魔神在比武时不断加大给于的力量,用自己的神魂躯体将她们扭转到这个地方。 她想做什么? 薛宁刚泛起疑惑,眼前突然一黑,空间里仿佛一个洞窟,怪石嶙峋,潮湿泥泞,有重物落在前方,薛宁定睛一看——??? 长圣??? 还是一个灵力全失,满脸不悦的长圣! 薛宁突然就明白了。 慕妏创造了这个空间,然后将与她有关的两道气息拉入其中。 分别就是薛宁和长圣。 长圣一进来,空间明显动荡封锁起来,薛宁耳边传来慕妏羸弱的声音。 “薛宁。”她极慢地说,“我至今仍然不喜欢你。或许我们两个便如我们的母亲,生来就是敌对,永远不可能和睦。但我不会在正与邪之中选择后者。” “我无法选择自己是不是要出生,但我可以选择自己该如何死去。” “薛宁,同为修士,魔道兴,人道废,我从万魔窟归来,看透千邪万秽,从前种种,人死债难消,只能企望来生,你我能有机会做个了断。而现今,此间无法使用灵力和魔气,我将你与魔神关在其中,只能坚守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之内,诛魔显圣,重责予你,望你能祛邪伐恶,解人间危局。” “我生时糊涂,劣迹斑斑,死后算有所返归,可安心入无争仙府修士陵墓。” “薛宁,斗法没有结果也是一种结果。来生我要堂堂正正和你打一场,靠我自己的力量赢你。” 慕妏的声音到这里消失不见,薛宁听到长圣诡异的笑声。 魔神笑声从低到高,从压抑到狂放,意味深长道:“来生?想得真美啊,拿神魂和躯体借我给予的力量来做这个封锁我的地方,还指望我会给你轮回的机会吗?” 长圣缓缓撑起身子,狰狞笑毕,正要继续放狠话,突然脸上一疼,一块石头擦着过去,若不是闪躲及时,怕是要见血。 他阴郁冷漠地望向薛宁,薛宁站在那,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扯起嘴角一笑。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89节 “试试看你是不是真的用不了魔气了,打扰你反派发言了?真是一点都不觉得抱歉。” 薛宁猛地向前:“哪有功夫听你那么多废话,受死吧!” 只有一个时辰,长圣和她在这里都变成了凡人,找到天照神体的破绽,迫在眉睫!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长圣哪怕没了魔气, 那也是身躯高大,巍峨如山的雄性。 即便薛宁也算是个练家子,面对阴影投射下来完全可以将她笼罩的魔神, 还是有些吃力。 好在她行动敏捷, 虽然没有得手, 也没被长圣抓住。 时间一点一滴流失, 从一开始薛宁主动出击,已经变成长圣反过来抓她。 “不能用魔气, 只能用凡力,也不失为一种趣味。” 长圣黑袍紫眸, 长发妖娆,语气忽上忽下,缥缈而危险。 “有时我想,你们这些女修还真是很有趣。一个不稀罕我给的力量, 一个拿我给的力量来反制我。以我之见,你们也不是真的不怕死,而是根本不知道死有多可怕。” 长圣居高临下地望着退无可退靠在石壁上的薛宁。 “今日你已经不是慕妏的对手,被她踩在脚下的感觉不好受吧?她以为自己还能轮回, 所以寄希望于来世, 那如果没有来世呢?” 后面的话长圣是对慕妏说的。 她虽然口不能言了,但还是听得见,空间保存一时, 她就还有一时意识。 “我怎会让她有轮回的可能呢?她是将我想得太过无用,还是将我想得太仁慈了?”长圣慢悠悠道, “薛宁你跟她说说看, 你那样熟悉我,总该知道我不可能会死在这里啊。待我出去, 她必身死魂消,永不超生。” 薛宁明显感觉洞窟震动了一下,仿佛快要塌陷,但时间只过了甚至不到一刻钟。 再让长圣说下去,慕妏绝对心里崩溃,这空间存不了一个时辰就得崩塌。 耗费一人的性命千辛万苦得来的机会,不能就这么白白失去。 “你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既然开始就坚持下去,现在收手他也不会放过你的。” 薛宁刚说了一句话,就被长圣深邃的目光盯住。 “不理你,便以为没你的事了?” 长圣一步步走向薛宁,薛宁敏捷地从他手臂底下一钻跑到了别的地方,这洞窟还有条路可走,黑漆漆地看不到尽头,薛宁就朝那个方向跑。 长圣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动摇过慕妏,又来动摇薛宁。 “薛宁,你有时比慕妏更虚伪,你知道吗?” 薛宁捂住耳朵继续往前跑,不去听他那些妖言惑众,心里不断想着办法,目光四处搜寻,寻找一切可以用来抵挡这个没了魔气依然是巨人的怪物。 “你口口声声说不稀罕我的力量,可我要收回的时候你却百般阻挠,不肯归还,出尔反尔,太虚伪了。” 哪怕捂住耳朵其实也能听见他的声音,薛宁紧紧蹙眉。 “想要留着就堂堂正正承认自己没那么高尚,冠冕堂皇地表示不屑,最后又不愿放手,你这样的品性,真当化剑看不出矛盾之处吗?” 长圣慢悠悠道:“我最了解这个死对头,他比任何人都聪明,他肯定看得出你的卑劣,他那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又能容忍你卑劣到何种地步呢?”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还是十几年几百年?总会有个尽头。你们才在一起多久?” 薛宁脚步猛地停住,前路已经断,如不是她及时抓住身边的藤蔓就要摔下去了。 洞窟黑漆漆通道的出口赫然是万丈悬崖。 悬崖四周大雾弥漫,潮湿阴冷,藤蔓上长满了青苔,湿滑危险。 薛宁后退时不小心打滑,脚边碎石掉下去,根本听不到落地的声音。 很高。 雾气遮住阳光,光线昏暗,薛宁呼吸都不顺畅。 脚步声越来越近,是长圣到了。 薛宁缓缓转身,看着近在咫尺的高大男人,他紫眸落在她身上,话说得那么理所应当。 “这些鬼话你说多了,是不是连自己都相信了?” 薛宁干脆不再跑,她转过身来,上下一扫长圣,嫌恶道:“你说是你给的力量就是你给的?我还说都是我的,是你给抢走了呢!” 长圣愣了一下,随后笑开了。 “啊,你肯定是这样想,觉得我在骗你,那些力量本就是你自己的。” 一副她在自欺欺人粉饰太平的样子。 “阴阳怪气也没用。”薛宁放开抓着藤蔓的手,面色平静坦坦荡荡道,“我自己的力量,我自己会不知道有多少吗?也许你一开始确实收走了你给的一部分,但后面你无节制索取的那些,绝对是我自己的力量。” 薛宁不再逃,反而往前一步,勇敢地靠近魔神。 长圣手上戴着玄色镂空手套,那只手已经抬起来,朝她伸过来。 薛宁漫不经心地拍开,啪地一声,长圣顿了顿,面上渐渐没了笑意。 “斗法的时候,我在慕妏身上感知到了我力量的气息,我又不是傻子,你真当你几句胡言乱语我就会动摇心境吗?”薛宁一字一顿道,“从始至终,我有过很多机会,也遇见过很多困难,但我都是靠自己,即便你口中说我虚伪卑劣,但那又如何?我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人都各有各的卑劣虚伪,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之前还说我们不是真的不怕死,而是根本不知道死到底有多可怕。” 薛宁环视一周,看不到慕妏,但她知道慕妏还听得见。 “死有什么可怕?一瞬之间的走马灯罢了。不死难道还人人都能成仙吗?神仙又不是大白菜,满菜市场都是。人都是要死的,不过是早死晚死。有的人早点走,有的人晚点走,归处都是一样,又有什么区别?” 薛宁是真正死过一次的人。 她对这件事从最初的恐惧不能接受,到如今已是非常从容的态度。 她话语中那种仿佛亲自感受过的透彻,也让长圣隐约觉得不对劲。 “至于你让不让人轮回,要我说,轮回实在鸡肋,连剑仙轮回转世都没有前世记忆,每次死去都是真的经历死亡,难道我们就能逃过?” 薛宁不屑说道:“轮回之后前尘尽忘,还能指望什么?什么都指望不上,连是不是从前那个人都不好说,不能轮回又如何?” 像秦江月那种回归本体之后带着所有转世记忆的毕竟只是唯一,其他人死去就是真的死了,再转世也不记得前世,不会是从前那个人了。 大家说到底也是凡人,只是多了些仙缘,有灵根,能多活些年头,也就比凡人多了些责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长圣因薛宁的话沉默许久,薛宁却没有浪费任何时间。 哪怕在与长圣说话时,依然不断在寻找反击的机会。 她突然望向看不到尽头的悬崖,耳边传来轰鸣声,是空中的雾气散尽。 “在这种地方你都能顿悟。”长圣品味了一下说,“果然比起剑仙,我更应该慎重处理你。” 薛宁倏地看过去:“你要是觉得我比秦江月更像是杀了你的关键,那可真是抬举我了。” “是抬举吗?”长圣望着远处的紫雷,“你的雷劫都劈进来了,你要结婴了薛宁。这空间维持不了多久了,不如你顺服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对你真是过于仁慈了,这次若还不抓住机会,那就死在这里面好了,反正你一点都不怕不是吗……薛宁!” 长圣的话还没说完,薛宁已经轻笑一声,在他面前张开双臂,倒向无边深渊。 要知道这空间之中他们都算是真身进来,他是离开魔域,本就想要做点什么,才给了慕妏这个机会,而薛宁干脆就在她身边,更方便拉进来。 她这一跳,是以凡躯一跃而下,摔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本来还在拿死要挟别人,可当那个人真的对此毫无畏惧时,长圣又伸手去阻拦。 魔神到底也是暂时变成了凡人,在薛宁如此出其不意到有些癫狂的选择之下,他的反应也没跟上她的速度,手探出去只抓到她的金钗。 冰冷细腻的质感被他攥在手里,长圣快步走到崖边,望着坠入雾气之中的身影。 玄红的衣裳,因金钗而散下来的长发,薛宁面朝他,背朝深渊,神情冰冷漠然,眼中甚至有让他再一次失算了的快意。 长圣紫眸微眯,薛宁发癫,他其实更癫。 她跳了,他没拦住,干脆跟着跳下去。 薛宁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坠落而下,心跳不禁剧烈起来。 她刚才就是在赌,赌长圣那个性子,不甘心就这么让她死了。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长圣追随而下,哪怕没有魔神的力量了他也是个武林高手,借助悬崖下石壁的力量,他加快自己降落的速度,很快赶上薛宁,抓住了她的手腕。 崖底雾气很浓,深入其中之后不能视物,薛宁挣扎着他的力道,长圣猛地将她一拉,笑意危险:“不过是算准我会跟你下来罢了,你不会真想死的,就别折腾了,嗯?” 薛宁动作一顿,下一瞬,两人一起坠入冰冷的湖水之中。 呼吸断绝,薛宁唇边冒气泡泡,湖水还算清澈,深得看不到底,也没有任何可以倚靠借力的地方,甚至比寻常的湖水更让人沉溺其中,连往上游都游不上去。 几次在水中遇险,她已经有点会游泳了,可这水明显有问题,她根本上不去。 积蓄的呼吸很快就要消失,薛宁不得不去看魔神,长圣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任由自己在水中飘荡,长发飞扬,紫眸妖异,头上的角闪着淡淡的红光。 这一幕还真有点水妖的魅惑感。 薛宁见过的所有魔族里面,长圣是最俊美的那个,他身材高大,能将两个她包裹其中,哪怕在这种境地里依然沉稳冷静,薛宁有些看不下去,转开视线想继续寻找生机,却被魔神拉住。 就快不能呼吸,薛宁不耐烦地转头去看他到底想干什么,正看到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 明白他的意思,薛宁恶心得直接窒息。 哪怕呼吸不上来也浮不上水面,她也不肯靠近长圣。 长圣角上红光更胜,控制住她的肩膀想强行给她渡气,她却拳打脚踢宁可憋死。 长圣真正地动了气。 生平几次不多的真怒,大多数都来自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女子。 长圣反手按住身后滑溜溜的悬石,湖水立刻出现旋涡,两人被吸入其中,很快来到一个平台。 薛宁失去意识之前得救,立刻和长圣拉开距离,使劲吐着钻入口中的水。 长圣漫不经心地整理自己的衣裳,不疾不徐道:“没有时间了哦,薛宁。” 薛宁浑身一震。 “你跳下来是为了什么呢?你只有半个时辰了。”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90节 薛宁指尖扣住地面,并不理会他,继续平复呼吸。 “你笃定我会救你,想在那时找机会对我出手,看我破绽在何处。”长圣回忆湖水中她的拳打脚踢,“但你失败了,方才你所碰到的地方都不对。” 意图被发现,薛宁也不反驳,她只是没想到崖底会是一片湖罢了。 如果是寻常平地,刚才就不会那么被动。 说到这里,方才长圣好像一点都不惊讶这么一会有一片湖。 她突然想到什么,浑身激灵一下,长圣看她反应,浪荡地笑了起来。 “想到了?要我说,那个慕妏嘴上说是为你们修士的未来牺牲,可心里还是不甘心她去死了你却还活着。当时那么多人,为何非要拉你进来?化剑就在台下不远处,以她那时的力量,完全可以把他拉进来和我决一死战啊。化剑那么聪明,一定会明白她的意思,不会拒绝。但她没那么做,她非要选你。” 长圣站起来,甩了甩长发上的水:“她既想要死后有个美名,心底深处还是想拉你一起死,觉得这就是你们这辈子最好的结局——一起为了对付魔神而死去,这才是她真正的选择。” 薛宁心头一跳,仰视身侧魔神,气息有些不稳。 “你也意识到了不是吗?她可不见得对你有多大的信心,那么大的责任交给你,还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我这样的体格,即便没了魔气,与你一起做个凡人,你又怎能轻易取胜呢?” “她就是要你不容易,还要一个美名。”长圣叹息道,“你与她之间,我还是偏向你一些的,她太小气,只给你一个时辰,我就大方得很,我给你无限期的时间,怎样?” 长圣半跪下来,兴奋说道:“她借我骨剑来封锁我和你,你就真以为这是她所制造的空间?慕妏哪有那么大的神府之力?这只是我骨剑里的空间,被她占用罢了。” “我虽然暂时出不去,可我能一直赖在这里不走啊。” 长圣迫近薛宁,盯着她的眼睛快意道,“这把剑现在肯定在化剑手里,我们就在这剑里呆一辈子如何?魔域我也不要了,反正魔都快死光了,再去养还要浪费很长时间。干脆我们就在这里做一对野鸳鸯,度过凡人的一生,也颇有趣味。” 尤其是在化剑的围观之下,和他的妻子过一生,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相较之下,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 快活就够了! 长圣下意识觉得,自己的快活是因为可以看到秦江月吃瘪难受多一些。 但他并未意识到,他凝望薛宁等待回应的眼睛里面,反而是对她反应的期待和不确定多一些。 “你意下如何?” 他舔舔嘴唇,天际惊雷闪动,是外界有人在试图破剑而入,也是他在将封锁时间无限期延长。 “就和我在这里一辈子。”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长圣眉眼专注地凝视薛宁, 倾身过来将她压在身下,高大的身影将薛宁衬得如同稚嫩的玩偶。 薛宁急促呼吸着,面颊上有劫后余生的红晕, 长圣玩味兴奋的神情忽然就收敛了许多, 紫眸定在她身上, 一瞬不瞬地看。 薛宁与他毫无阻碍地四目相对, 周围寂静得能清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原来魔也是要呼吸的吗? 魔也会有心跳吗? 是该有,长圣有那么多心脏, 被秦江月摘走了一颗,还剩下六颗, 心跳声是该大一些。 薛宁视线缓缓下移,划过他的唇瓣,下巴,停在喉结处。 以前都没仔细看过这位魔神, 都没发现他喉结上居然有图腾。 淡紫色的纹路仿佛一种独特的装饰一般,衬得他越发邪肆俊美起来。 薛宁不说话,长圣就也不说话。 无边的暧昧蔓延开来,他们甚至无人去观察这湖底到底藏着怎样的洞天, 一心只在彼此身上。 薛宁忽然抬手, 摸了摸他喉结上的图腾,低声问:“是这里吗?” 长圣轻吟一声,不知是被她触摸让他身子更紧绷一些, 还是她居然心平气和地问他这种问题更让他无可奈何一些。 “不是。”他回答,“你若寻我的敏感之处, 那还是要……” “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我问的是天照神体的破绽。” 她太坦白,太淡定了, 也不抗拒他这个姿势。 为了趁此机会摸清楚他的破绽,真是很豁得出去。 “你就躺在这里,让我这样对你,不怕化剑看见,出去与你大吵一架吗?”长圣忍不住问。 薛宁目光缓缓回到他脸上:“我和你怎么样了吗?不就是我躺着,你撑在我身上?你甚至连我的衣裳都没碰到。” 稍稍一顿,薛宁又去摩挲他喉结上的紫色图腾,长圣肩颈绷紧,眉头蹙在一起。 “你方才还要我和你在这里一辈子,现在我碰一碰你,你就嚷嚷着出去如何如何,看来你根本没信心将你我关在这里一生一世。” 薛宁话说得漫不经心,表情看起来很平静,但眼神着实冷淡,还夹杂着深深地克制。 ——对一个自己十分讨厌的人,哪怕只是这样靠近,并未有什么实际接触,依然让薛宁胃力翻江倒海,恶心透顶。 长圣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真实情绪,往日里完全不会放在心上,知道了也只会觉得他做魔太成功。 可此时此刻,听薛宁提到“一生一世”,再配上这样的眼神,他心中已经不是生不生气可以说清楚的了。 他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很陌生,自诞生好像就没有过那种情绪。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对人的七情六欲了如指掌,最擅长蛊惑,很快也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在难过。 真稀奇。 这感觉牵动他的五脏肺腑,叫他只是呼吸便酸涩难捱。 是因为力量受限,周身无魔气肆虐,连他那几颗属于魔的心都变得软弱了吗? 或许有这样的原因,但不得不说,这感觉真是酸爽啊。 “再碰碰我。”长圣呼吸急促起来,紫眸眼尾泛起红色,“能不能将你关在这里一生一世是我需要操心的事。你愿不愿意与我一起做一生凡人然后去死,是你要考虑的事。” “若你不愿,我便是有那个力量也无济于事。我怕我总会对你宽容,你求求我,像你母亲曾经对倾天那样温言软语一下,说不定我就心软放你出去了。” 长圣低下头,呼吸洒在薛宁脸上,薛宁厌恶地皱眉,将脸侧到一旁去,终究是将他推开了。 “你看。”长圣嘴角勾着,跌坐在地慢慢道,“你推我,我明明可以不起来,却还是起来了,不由自主地顺服于你,真是厉害的招数啊薛宁。” “你就这样继续下去,如同引诱化剑那样引诱我,说不定我真的会一时脑热,将破绽一处处说给你听呢?” 薛宁转头看他,徐徐说道:“我要是答应你,你就真能甘心情愿因为与我度过了一生,就和我一起死吗?” 如果杀了魔神只需要一个女子付出百年,和他同生共死,不必死伤无数,生灵涂炭,那世间可能会有很多女子愿意牺牲自己。 哪怕不是换取整个人间太平,只是换取自己的家人,自己爱的人好好度过余生,也算是不枉此生。 女子总是情绪丰沛,重情重义,豁得出去。 ——这都是长圣的想法。 薛宁是不是这样的女子? 听着她的疑问,看着她的眼睛,他心中居然无法确定。 “你觉得呢?”长圣慢慢道,“你可以试试,或许我真的会。” 赌一个“或许”其实也不亏。 “魔果然是魔。”薛宁站起来,终于比坐着的魔神高一些了,可以俯视他,“是你主动邀请,现在又不确定,魔所说的话果然尽不可信。” 薛宁与他擦肩而过,方才说话时看着水底宫殿潮湿阴冷,开阔空荡,远处隐隐有亮光,她便朝着亮光走。 这样黑暗阴冷的地方只有魔会喜欢,她一点都不喜欢。 她要看到一点光才不会被魔神紫色的阴郁眼眸腐蚀蛊惑,变成和他一样阴暗爬行的怪物。 长圣起身看着她的背影,如同看着飞蛾扑向火焰。 他抬脚跟在后面,两人身上衣物潮湿,他本不放在眼中,看着薛宁时却有些耿耿于怀。 薛宁身上的衣裳里三层外三层,但质地轻薄,都是极厉害的法衣。 这法衣本来水火不侵,只是方才的湖别有玄机,不但不能上浮,连法衣都能穿透,衣裳湿淋淋裹在身上,实在是不好受。 她抱着自己,时不时摩挲手臂,长圣目视那个背影,观她手臂纤细,腰线不堪一握,臀线又异常挺翘,长发湿淋淋地披下来还在滴水。 真是狼狈的湿·身。 竟让比魅魔还要蛊惑人心。 长圣快步走上去,一把抓住薛宁的手,握到她手腕冰冷,满是水汽。 “再往前走,不用等我出手你就死定了。” 薛宁挣扎着他的手,长圣眼神阴冷下来她也不怕,一副再也不相信他的样子,非要往前面走。 长圣使了力气,她手腕一疼,表情瞬间扭曲,眼睛发红地瞪向他。 长圣居然立刻松了手。 对视之间一晌沉默,在薛宁又要往前走的时候,长圣仿佛忍无可忍道:“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与我置气,你若求死,那便继续往前走。表现得那样在乎我的话是真是假,便像是我说是真,你就会应我一般。” 一身黑衣满地淌水的魔神快步走到薛宁面前,居然伴着她的脚步一直往光处走。 “你就是这样拿捏化剑,叫他对你欲罢不能的?” 薛宁半个眼风都没施舍给他,直视前方跨入光源,然后眼睛刺痛,仿佛瞎了一样,身上瞬间被寒风刺透,如同湿身走进了冬季的哈尔滨,冷得快要成冰雕。 身上的水也确实全都结冰了,薛宁僵在原地,眼睛适应了光明之后,看到无边无际的白雪皑皑,看到鹅毛大的雪花,还有那堆满了积雪的悬崖和植被。 “这里是天山。” 长圣看着她逐渐被冻硬,最擅长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的人,这次讽刺起她居然有些生硬。 “你凡人之躯,毫无法力,身上满是水,还往这样的地方来,自己寻死,我便好好欣赏一下你的下场好了。” 长圣身上都是水,衣袍也都冻硬了,但他力气大,也抗冻,甚至还能走,虽然走着走着鞋子也都和地面冻住了,但情况总归是比薛宁好的。 薛宁僵在原地一动不可动,她知道自己刚才眼睛疼,是有些雪色刺到了。 这里的确有了光明,却是这样的冷。 冷得她迅速失温,渐渐开始觉得燥热难耐,想要将外衫脱掉。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91节 察觉到她的状态,长圣再次有了动作。 “够了。” 他抓住她的手,阻止她脱掉外衫,强行将她横抱而起,带回了阴暗潮湿的地方。 薛宁衣裳带着冰渣子,还要挣脱他出去,甚至想要拉着他也去,一副要与他同归于尽的样子。 “你先冻死了,就没力气控制我也在外面陪你一起,到时我一样可以回来,就算我不回来,我有天照神体,也不会真的冻死,别白费力气。” 长圣语气冷漠,鲜少得不曾对什么糟糕的结果兴致勃勃。 薛宁终于开口,声音颤抖道:“那又怎样,那里有光。” “有光就值的你不顾自己死活?” “我为何要信一个魔的话?” 薛宁看过来,明明自己狼狈憔悴得不得了,却好像比长圣更有底气。 “我就是要去。或许那地方对你这个魔来说会致死,但对我不会呢?我不信你,所以我要去。我要见到光,不要在这种好像地宫一样的地方待着,尤其身边还是你。” 长圣阴沉地看了她一会,松开手道:“那你就去死好了。” 薛宁摇摇晃晃站起来,点点头:“我可不觉得自己会死,你一直拦着我,我只会觉得是你不能去那地方,是你在害怕。你怕我去,究竟是怕我死,还是怕我找到出路,或者找到对付你的法子?” 长圣面上的表情渐渐消失了,他目送薛宁一步步走出去,看着她进入风雪,然后消失不见。 他转过身向往回走,去哪里都好,反正不想看见薛宁的尸体。 死就死了,六界那么大,再寻有意思的人就是了。 走出几步,想到她眉眼结霜的样子,长圣猛地停了下来。 六界那么大,几万年来,他却只遇见这么一个让他居然会感觉到难过的人。 长圣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接着突然转回身跑出了地宫。 时间这么久,应该已经死透了,看在她有意思的份上,给她收尸好了。 事实上,薛宁此刻还活着。 甚至可以说,她活得好好的。 这次长圣应该是真的没有骗人,因为这地方是真的好冷啊。 她失温之后不觉得冷,还觉得热,说明她快死翘翘了。 长圣的骨剑里怎么会接通天山?或者说,怎么会把天山给挪进来? 她非要出来也不是找死,是真觉得天山上或许会有助力。 原书里提到过一次天山,是为了介绍奢比尸才说的。这只尸神就来自天山,奢比尸与长圣的关系,说是契约灵兽,更像是朋友,文中简单表述过一句,奢比尸救过长圣的性命,那时长圣还没修出天照神体。 薛宁对原书的印象到今日已经十分模糊,也不怎么去考虑它的剧情发展了,但这点线索还是可以使用的。 奢比尸来自天山,又救过长圣的命,那有没有可能,长圣在天山出过事? 他是输给天界数次,才在最后一战中得胜。天山在奢比尸跟了长圣之后,就消失在六界之中,很多人都说天山被毁了,如今看来,或许是被挪到了这里。 也许天山是奢比尸的栖息地,为了让这位好友在自己身边足够舒服惬意,拥有移山填海之能的魔神就把天山私有化了。 关于天山,薛宁还想到一件事。 慕不逾是天山藤妖。 他的葬礼还没举办。 冲虚道宗的沐宗主希望她去参加那场葬礼,希望她可以看看慕不逾棺椁,她被关在这剑中,是赶不上那场葬礼了。 不过—— 薛宁身上披满了厚厚的积雪,几乎像是一个雪人。 她见不到慕不逾的棺椁,却来到了传闻中被毁的天山,也算是见到了他的出生地。 慕不逾寿命不超千年,约莫五百年左右,他是怎么从天山出去的? 当初长圣看出他是天生藤妖也有些惊讶,想来他离开这里前往修界修行,过程十分艰苦。 薛宁闭目沉思,腿如灌铅,实在走不动。 厚厚的雪埋住她半条腿,薛宁终于不再往前走。 没有路了,前面是悬崖,她僵硬地停在原地,看到崖下一片白雪茫茫,辨不清到底有什么。 身子被人猛地拉回去抱住,薛宁看见了一样满是雪,难得暴露狼狈的魔神。 “居然还没死,真是可惜,枉我还来为你收尸。” 他嘴上惋惜她没死,面上的神情却恰恰相反。 薛宁想趁着自己还有理智,没冻死,下山去看看。 说不定山下没有这冷。 方才一眼错过之间,她好像看到有绿色。 太新奇了,这白雪皑皑的地方有绿色? 说不定真是她要找的…… 思绪到此断住,因为长圣再次把她拉了回来。 他的忍耐这次到了极点:“我再回答你一次——不是。你满意了?” 薛宁满脸都是长圣呼出的白气和风雪,懵了一瞬,恍然大悟。 他在回答她最开始的问题,喉结上的图腾是不是天照神体的破绽。 不是。 认认真真回答了一句不是。 薛宁目光回转,长圣一字一顿道:“现在可以不发疯,跟我回去了?” “回去再找。定不骗你。”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自穿书见魔神第一面开始, 就只看到他与黑色血色相伴,最多加一种灰色,再多就没有了。 从未想过, 长圣有一日也会身披象征着纯洁无瑕的白色。 白雪满山, 也落了魔神满身。 他黑袍变白衣, 睫毛眼睑和眉毛上都有霜花。 薛宁透过魔神紫眸之中看到自己的样子, 与他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他居然真的回答了,还许诺她回去就继续陪她找。 薛宁心中意外至极, 也就此彻底安定下来。 她露出志在必得的细微笑意,长圣怎会看不出她这种笑有多志得意满? 可没有办法。 是他亲手给她这样得意的资本。 长圣忽然不再催促她离开, 仿佛这样就可以稍稍挽回局面。 他诞生至今,从未有过如此棘手被动的局面。 哪怕被天界一次次诛灭,艰难逃窜重振旗鼓,也从未有这样令他左右为难。 可他没想到, 他已经妥协——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可他确实妥协了。 他妥协到这种地步,薛宁居然还不见好就收。 她反身过来,费力地抬起僵掉的手, 调动所有的力气掐住他的下巴。 “让我相信你这个魔?”薛宁扯起嘴角笑, “怎么可能呢?你自己想想有可能吗?神尊真是魔神做你久了,习惯发号施令,人人都顺从你, 所以理所当然觉得只要你肯让步,别人就要感恩戴德。” “你愿意说, 我反而不愿意听了, 我现在,没心情了。” 她轻飘飘一句没心情了, 就推开他继续往山下走。 雪越下越大,她个子没魔神那么高大,几乎要被积雪给埋在里面。 尽管如此,她还是艰难地继续往前走。 看她手指发白不断拂开面前阻路的雪,就知道她的手已经冻伤了。 冻伤对修士来说是小事一桩,一个简单法术就能解决,修士自身也不会冻伤,除非筑基之下的初学者。 可这里不是外面,他们都失了灵力,薛宁不但会冻伤,冻伤也不可逆。 时辰久了,那双手就要不得了。 长圣停在原地,回忆掐着自己下巴那只手,比他的手实在小很多,肌肤细嫩冰冷,像某种质地极佳的冷玉。 他突然笑起来,笑声很低,但不妨碍暴雪之中的薛宁可以听见。 她听见了,但没有任何表示,不回头不停手,继续往前走。 走得越远,积雪越薄一些,要回到没有暴雪还算稍暖一些的地宫去,变得越来越难。 薛宁像只能往前不能后退的一样,依然不肯停歇。 身后完全没了动静,薛宁也没回头去确认长圣是不是真的走了,她要倒下之前,终于到了半山腰。 感谢修真,哪怕没了灵力,身体素质也远超常人,不然她也坚持不到这里。 中间薛宁滑倒过几次,直接从山上滑行下来不少,要不也不会这么快到这里。 身上都是雪,双手都是白色,看不到一丝红润的血色,她不在意地拍了拍脸,将雪渣全都拍掉。 到这里积雪已经不那么厚,只在脚踝处左右。 暴雪也停下来,除了依然呼啸的寒风,连温度都上升了一些。 在这里,薛宁看到一座冰宫。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92节 冰宫很大,建得精致漂亮,全透明,她在外面就可以看见里面一些生活设施。 毛茸茸的大毯子,一些看起来稀奇古怪的摆件,她猜测这是魔神给奢比尸建的,所以里面那些摆件应该就是玩具之类的? 真是很好的朋友及主人。 想来魔神要真心对待谁,也是可以做到无微不至体贴周到的。 只可惜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阴晴不定危险程度s级的魔神以诚相待的,也只有奢比尸这么一个非人类了。 这俩非人类是相依为命,也是狼狈为奸。 薛宁感觉到生命迅速流逝,想到冰宫里面查探蛛丝马迹,分析长圣真正的破绽在何处,又有什么东西可以帮她制住对方,可身体实在是撑不住了。 她再也无法挪动脚步,只能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冰宫,不甘心地任由身体倒在皑皑白雪之中。 这时她终于可以朝后看一眼。 什么都没有。 魔神没有继续跟着过来。 这就是魔和人的不同。 薛宁感受得到长圣对自己明显和其他人不同,异常的宽容和在意。 但即便如此,真的危及到性命,魔也不会放任自己和她一起发疯。 可想而知,若是秦江月和她一起在这样的地方,面对这样恶劣的情况,所有事情都不需要她操心,他都会揽到自己身上。 秦江月…… 进来之后,哪怕魔神主动提起,她也刻意不去想他。 但弥留之际,她还是想到了他。 秦江月就在骨剑外面,正找办法救她出去吧? 他找到办法了吗? 如果找到办法之后,看到的却是她的尸体,他该多伤心。 是她自己答应斗法,以致到了这样的处境,若因此叫他伤心,甚至动摇境界,那就太不应该了。 薛宁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就算不为秦江月,只为好不容易到达半山腰的自己,也要撑下去。 多艰难都没关系,毕竟再难的时候她也过来了。 她现在对自己有种超乎想象的信心。 薛宁咬破嘴唇,血的味道弥漫在唇齿间,灵力是没有了,但灵根神府还在,只是不能调动。 她的血还是修士的血,还是可以为她带来一点点力量。 这杯水车薪的力量就足够她再次站起来了。 薛宁要勉强站起的时候,脚踝和手腕忽然被什么东西给捆住了。 她再次滑倒,身体摔在白雪上,倒是不会觉得很疼。 只是脑子发懵,心生忐忑。 是魔神恢复力量了?! 她低头去看手腕,神色一怔,反抗的动作顿了一瞬,就被捆住她的东西带走了。 这一路身下都有厚厚的积雪,所以薛宁被拉扯得并不觉痛。 她也没什么精神,视线时好时坏,身子动荡彻底结束的时候,近乎雪盲的眼睛终于缓和了一些。 她可以看清楚了。 四周没有了雪,像是来到了一个树屋,四周被藤蔓编织包裹,干燥整洁,温暖如春。 薛宁愣住了,发白的四肢被藤蔓用雪使劲搓来搓去,再辅以稀少的灵力,她终于从失温和冻伤中泛了回来。 薛宁缓缓坐起,看到帮了自己的藤蔓倏地藏起来,仿佛害怕一样不敢再出来。 她突然有些眼睛疼。 因为这些藤蔓再眼熟不过。 即便它们还很稚嫩,和她见过的比可以称之为稚儿,可她还是认识。 天山藤。 薛宁眼中露出困惑的表情,找回自己被冰冻磋磨沙哑的声音,茫然地问:“为何救我?” 像是发觉薛宁没有要伤害它或者害怕它的意思,小藤蔓慢慢露出了头。 明明只是一条细藤,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巴,更谈不上什么表情,可薛宁好像明白它的意思了。 是因为她是木灵根,所以对开了灵智的植物有种奇异的通感吗? 她好像听到它说不知道。 不知道吗? 那样恶劣的情形下,一个人族出现在那里,它该逃走的,不跑也该装死,至少不要惹祸上身,可它没有。 它救了她,给她温暖的地方休养生息。 薛宁缓缓爬向细藤,她不想那样以为,可她不得不将它和已经陨落的人相比较。 此地狭窄,只能容纳她一个人,细藤灵力不高,显然是才诞生不久,也支撑不了这里太久。 “谢谢你救了我,我已经好了,该离开了。我还有事情要做,若我能活下来,会再来看你,奉上谢礼。” 时间不等人,她起身背对着细藤道:“劳烦打开一下,我得走了。” 但细藤编织的小暖房没有打开门,薛宁又等了一会还是没有。 她迟疑地回头,看到细藤小小的一根,已经缓缓来到她的衣裙之上。 她怔怔地看着细藤朝她跳了一下,然后继续向上爬,顺着肩膀下了手臂,停在她手腕上,像个木镯子一样缠好了。 “你要跟我一起走?”薛宁不确定地说。 细藤不语不动,意思很明显,是要一起走。 薛宁张口就拒绝:“不行,我要做的事很危险,你不能和我一起去,你就在这里躲着,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她使劲去拽细藤,细藤却并不打开。 它有灵力,薛宁却没有,它不想松开她就扯不开。 薛宁渐渐沉下脸,一副生气的样子:“不准跟着我,下去。” 细藤还是不动,薛宁提高音量:“你若这样,便不是结缘,而是结仇了。” 细藤这才动了动,似乎有些犹豫。 薛宁抓住机会将它一把扯下来丢远,大声道:“别跟着我!” 说完就要强行闯出去,未免她受伤,细藤不得不给她开了门。 重新从温暖的地方回到冰天雪地之中,薛宁剧烈地哆嗦了一下。 她不断呼出白色的气,不敢减慢速度,闷头往前跑,来时的路已经再次被雪覆盖,但这里下的雪比山顶小很多。 薛宁倒不会辨不清方向,巨大的冰宫摆在那,想找不到都难。 她在积雪中行走,需要不断抬高脚,为了快一点,不让身上热度流失太多,她有时甚至跳着跑,远远看着就像一只雪兔子。 当她终于回到冰宫所在之处,就看见了站在冰宫外不知多久的魔神。 他几乎被雪掩埋,好像已经死去多时。 但他的角还在闪光,说明他还活着。 是啊,天照神体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地冻死? 看到薛宁那一瞬间,他像是雪妖苏醒,周身积雪簌簌落下,整个魔跑到她面前,紧紧按住了她的肩膀,紫眸定在她身上,仿佛在确定刚才山下跳上来的雪兔子真的是她。 “真是没用。”他嘴上的话实在难听,“居然没逃出去?我还以为你消失不见是跑出了骨剑,真叫人失望啊。” 他一点点观察她的情况,体温,面色,一切正常。 他将她拉进没有那么冷的冰宫之内,自己和她都因为温度提升状态缓和许多。 薛宁就地取材,将地上的毛绒毯子盖在身上,一点点找回方才失去的热度。 长圣就在一旁看着,在她没发现的角度,嘴角牵起又落下。 他当然知道她很可疑,应该是有什么偶遇,搞不好还真是寻到了对付他的方法。 这里毕竟是天山,以天为名的山,一切皆有可能。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兔子没被野兽叼走,活着回来了就好。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冰宫很大, 确实如薛宁猜测,是魔神给奢比尸修建的。 奢比尸虽然是魔神的神兽,但它其实住不惯魔域, 所以赢下神魔大战后沉睡的那段时间, 他一直和奢比尸生活在这里。 奢比尸出自天山, 长圣也在天山遭遇过此生最大的危机。 成为胜者后他本想毁掉这里, 毁掉这个见证自己最狼狈弱小时刻的地方,他都已经开始动手了, 又因为奢比尸不舍的哀鸣而放弃,转而收进了自己的神府之中。 为了促使慕妏打败薛宁, 他仿照秦江月拿化身的剑骨给薛宁做法器那样,也抽了自己的魔骨给慕妏做剑。魔骨与他神魂相连,能给慕妏带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也能证明他的骨比化剑强大。 他算是苦心孤诣, 可惜结果不如魔意。 ……也不算完全不如魔意。 长圣坐在冰宫内唯一的椅子上,看着裹在毛毯里的薛宁。 雪白的毛绒团簇在她颈间,衬得她一张脸越发生动美丽。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93节 她的冻伤都好了,温度缓过来之后, 鼻尖和眼睛都红红的。 嘴唇因为被牙齿咬过, 也泛着不正常的嫣红之色。 或许不算完全不如他意。 长圣又想到这句话。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薛宁面前,看她沉默抬头, 慢吞吞道:“既然回来了,肯定还是想知道我的破绽在哪, 怎么一直坐在这里一动不动。” 薛宁不说话, 长圣就绕着她转了一圈。继续说着:“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了,难不成真的动了心, 想一辈子……” “你将封锁的时间改为无期,我自然不需要像一开始那样着急。”薛宁懒得听他故作暧昧的发言,冷冰冰道,“毕竟忍着恶心和厌恶说服自己靠近你,也是件很强勉强自己的事。” 长圣身高超过两米,长发倾斜而下,几乎到了小腿处。 他走动间发丝飞扬缠绕,黑色的衣袂擦着她的肩膀过去,薛宁蹙眉躲到一边,当真是和她口中说得一样对他恶心厌恶。 长圣忽然蹲下来掐住薛宁的下巴,可比薛宁掐他的时候有力气。 薛宁疼得皱眉,却强忍着一声不吭。 魔神见此,神色越发莫测,但薛宁好像从他眼中看到了不甘。 “你真想知道天照神体的破绽,就该好好跟我说话,不断惹怒我只会将事情搞砸。” 薛宁被迫与他四目相对,冷静说道:“要我跟你虚与委蛇,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再者,就算我肯,你难道会因为我的和颜悦色,就真的告诉我你的破绽在哪吗?魔神是那样好对付的吗?” 长圣笑起来,温柔如水地说:“我是啊。” 薛宁怔住。 “承认这些没什么丢脸,毕竟有化剑珠玉在前,我为你神魂颠倒,失了心智,又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呢?” 长圣逼近她,几乎吻上她的唇,薛宁使劲挣扎,可完全挣不开。 “你亲我一下,与我颠鸾倒凤,让我知道男欢女爱究竟是何滋味,我就告诉你一处我的破绽,绝不骗你,如何?” 长圣一手掐着她的下巴,一手撤开腰封,咔哒一声,外袍落地,袍上珠链砸在冰面上,发出暧昧危机的脆响。 “你每和我做一次,我就告诉你一处。”长圣紫眸定定看她,“我一共七处破绽,只要你七天,这笔交易很划算吧?与我做如何?” 薛宁被他按在毛绒毯子上,长发散乱,身上无一处不被制住。 她用尽力气反抗,长圣看在眼中,并不松手。 直到薛宁在他脸颊靠近,想要亲她的时候,狠狠咬在他喉结上。 血流如注,紫色图腾都变得血肉模糊,长圣非但不痛呼,反而笑出声来。 他松开手,薛宁狼狈地倒在地上,却不敢耽搁,一路后撤,离他远远的。 “这都不肯,可见你对破解天照神体并没有很大诚意。” 长圣擦着喉结上的血,看着指腹上的颜色,目光再次飘向她。 “难道你是要为化剑守贞?多好笑的一件事啊,人族总是这样束缚自己,在我的魔域之中,魔女可以肆无忌惮,想寻几个爱侣就寻几个爱侣,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若有意见,两人打一架便是。” “你若怕不是化剑的对手,我可以帮你。” 他循循善诱,可薛宁只觉得更加恶心。 “滚开!”她站起来,将身边所有东西砸向他。 长圣敏捷地躲开,半坐在那里,衣衫凌乱,望着她的目光不知何时多了一丝不甘之外的郁结。 那郁结一闪而过,他很快又说:“不愿就算了,你总说魔不可信,我这次偏偏反其道而行,答应了让你找破绽,就真的让你找。” 薛宁倏地望向他,长圣已经恢复正常——他那种喜怒无常神经质的样子。 他站起来,散着衣袍慢慢走向她,这次薛宁没有躲避。 “你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个?我也懒得问你有何奇遇,这天山确实不同,沾了天道的一个字就人杰地灵起来,即便被我封在神府中多年,会发生什么也不奇怪。” 长圣停在薛宁身边,缓缓朝她伸出手:“你既肯回来,就是割舍不下我之前对你的承诺,那就来试试吧。” 抛开了什么七日的邀请,长圣居然真的愿意让她继续找破绽。 薛宁看他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虽蠢蠢欲动,却到底没有真的直接就动。 长圣俯下身来与她四目相对,薛宁感受到他身上属于魔的血腥味,还有他呼吸间淡淡的灰烬气息。 魔神身上总有一种很淡的味道,像大火烧尽了一切时灰烬漫天的味道。 “再犹豫那就彻底算了。”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玩得有些过了。本来按照计划,能换到七天缠绵,那也算不错。睡化剑的夫人,这个人是薛宁,那拿天照神体来换,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那一刻他似乎忘为了修出天照神体他历经艰险,吃尽苦头。 欲要起身的时候,薛宁终于有了动作。 她站起来按住长圣的肩膀,将他按了下去。 长圣顺势坐在冰制成的台阶上,这样刚好可以和站在下面的薛宁持平。 薛宁看了他一会,他也不转开视线,感受着她手掌落在自己肩上的温度,身体缓缓绷紧。 “你说的。”薛宁启唇一字一顿,“最后一次。” 长圣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最后一次,可能也是唯一一次,尝试相信魔的话。 明明是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却仿佛比化剑的剑气还要厉害,让长圣心中莫名压抑起来,心跳都快了许多,一种“不可以”的制约感油然而生。 不可以什么呢? 不可以让她得手,还是不可以让她失望? 到底是哪一种,居然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楚。 可能不到最后那一刻,他是不会知道答案的。 长圣被薛宁轻轻一推,就倒在了台阶上。 他也不觉得这个姿势多暴露弱点,多不舒适,就任由薛宁的手从肩膀滑落,缓缓落在胸口上。 她探究地找了靠近左侧锁骨的一个位置,然后问他:“是不是这里?” “……” 多么荒谬啊。 对上她询问的目光,长圣几乎以为这位木灵根的女修是在为他疗伤。 他慢慢启唇,声线压低:“不是。” 薛宁蹙眉,看起来有些失望,手迅速下移,有些用力地按在了他左侧的胸肌上。 “这里?” 长圣皱起了眉,薛宁时候感受到剧烈的心跳。 “虽然也不是,但那里有我的一颗心呢。”长圣抓住她的手腕,认真说道,“我将这颗心掏出来给你如何?你想要我的心吗?化剑夺走我一颗心,我还有六颗,我愿意将其中一颗给你,你拿去给你的神庙炼化吸收,可以功力大涨,如何?” 薛宁挣开他的手腕,不为所动的样子。 “化剑做的到为你如此吗?他敢像我这样挖心给你吗?” 薛宁无语道:“我并不想要谁的心脏,我是人,不是魔。” “啊,真是对不起,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被魔化成功。” 如果她是魔,愿意做魔,他可能又会觉得无趣了。 长圣靠在台阶上,腰和后脑其实都不舒服。 可只要薛宁的手在他身上游移,他就觉得万分舒服。 左胸不是,薛宁又将手放在他的右侧锁骨,作为一个魔,他的锁骨倒是线条优美,十分凸出,薛宁的手按在上面,这里没有衣物阻挡,可以清晰感受彼此肌肤的温度和纹理。 “这里是吗?” 她像是这天山上冷漠无情的圣女,对这样的接触毫无动容,一板一眼。 长圣紫眸半眯,有些快要克制不住自己。 怎么办,又想要出尔反尔了。 这又有什么奇怪呢? 他是魔,历来做什么都是想一出是一出,什么诺言,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刚才他想要答应她,现在却又因为她的触碰而情绪翻涌,甚至有了本能的反应,所以想要违背承诺做点什么,一点都不奇怪吧? 他面上维持着正常的样子,对薛宁摇了摇头。 这里也不是。 姑且相信他说的,薛宁试着寻找其他地方。 她也不是完全按照他的回答做判断,她每次问了就看他的反应,试图捕捉细小的真实情绪,这样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来确定他是不是在说谎。 只要他有一丁点变了脸色,她就可以尝试伤害那个位置,看到底是不是破绽之处。 可还没等到长圣变了脸色,她就先变了脸色。 这位表情平静无波,好像真的做好决定要可信一回的魔,他居然有了生理反应。 发觉薛宁看到了,长圣也没露出什么羞耻或者兴奋来。 他只是语气寻常道:“这很正常,我毕竟是雄性,你这样碰我,一点反应都没有才奇怪。” 薛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那种仿佛被玷污了的模样,让长圣的反应更加明显。 薛宁想要起身离开,躲这个疯子远远的,可这样的机会确实千载难逢,她回来也是为了这件事。她似乎只能这样屈辱地继续下去。 薛宁的为难和犹豫被魔神看在眼中,他以为自己该愉快,他也确实身体上感受愉快,薛宁所有的屈辱神情都让他有一种生理上的快慰,可他的心不是那样。 他的六颗心,每一颗都不希望她总是这样厌恶他。 薛宁突然问:“你的破绽在不在那里。” 长圣都被问得怔了怔,回过神来直接笑开了。 他原还能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继续这个游戏。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94节 可现在不行了。 彻底不行了。 虽然有衣物阻隔,甚至没有任何接触,可她看着他那里,在脑海中思索他那里,已经让他彻底冲破一切,切身实地感受到了所谓男欢女爱是何滋味。 薛宁深觉冒犯,终究是恶心地待不下去,决定出去吹吹雪冷静一下。 长圣反手抓住她,一把将她扯回来,喘息道:“还没找到,这样就走了吗?” 他将薛宁拉回来,把她的手继续按在自己身上。 “是你自己要开始,就不能只由你来决定结束,不能给你太大权利的,薛宁。” 长圣紫眸闪过红色的光:“不如我再有诚意一些,你自己寻找实在有些慢,我先来告诉你一处吧。” 他抓住薛宁的手,移动到自己额头左侧的角上。 “这是七中的一处,我足够有诚意了吗?”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薛宁:“你现在知道了,要如何对我?” 薛宁有些怀疑他在骗自己。 但试一试没有损失。 薛宁错目朝他身后一看,倾身过去以掌砍断一截冰凌,制冰锥形状,对着他的角根处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霎那间,鲜血飞溅。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长圣感觉到仿若钻心剜骨般的痛苦。 是真的很疼。 作为魔神, 他当然不会因为一丁点小小的疼痛就面色大变,可伤到天照神体的破绽之处,这地方还是他敏感的角上, 真是叫他控制不住地身子痉挛, 脸色惨白。 血顺着额头淌下来, 他整张脸都快被血染红。 薛宁注视他的状态就知道他这次没骗人。 他说的居然是实话, 这里真的是他的一处破绽。 七处破绽,现在还剩下六处, 薛宁在长圣反应过来之前,握紧了冰锥又朝他另一侧角上狠狠刺下去。 这次她也得手了。 长圣身子下陷, 整个冰制的台阶都粉碎了。 两人跌下去,薛宁看到长圣咬紧牙关,显然忍痛忍得很艰难,可他并不发出声来。 他紫色的长眸定在她身上, 看着她那个眼神,竟然让她觉得,他很受伤。 真是可笑。 魔神会觉得很受伤? 就算觉得那又如何? 可以让他觉得很受伤,薛宁只会觉得解气。 还想再用冰锥刺穿其他地方, 长圣这次有了防备, 她没再得手,手腕被他紧紧攥住。 他用的力气很大,薛宁手腕很快一片青紫。 她也和他一样一声不吭, 谁都不对彼此求饶或者惊叹对方的心狠。 可长圣这个魔,本该是比薛宁更心狠可怕的, 但他竟然先松开了手。 即便如此, 薛宁手腕上还是红肿厉害,哪怕他松了手, 她也再握不住冰锥,冰锥从她手中滑落,对着长圣的眉心而去,长圣随手握住,扔到了一遍。 [啪] 染了魔血的冰锥摔得粉碎。 长圣看都没看一眼,也不管自己布满鲜血的脸庞,在薛宁欲起身与他拉开距离时,强迫地抓紧她的手指。 她这只手因为他而用不上力气,掌心还有刚才握着冰锥留下的冰冷。 “你的心真是比你的手还冷。”长圣倾身站起,带着薛宁一起起身。 薛宁比他矮上许多,他站直她也站直,手被他拉着,需要高高举起。 “我只对你说了一处,你却要连我另一处也毁掉。” 长圣的语气里不无遗憾,隐隐似有无限怅惋。 薛宁用能使上力的手试图将他推开,意料之中地失败了。 她倒也没有多慌张,冰宫之中气温虽然不至于她冻死,却依然很冷,失了取暖的毛毯,她呼出的气是白的,身上也没什么温度。 “你会告诉我一处你真正的弱点,绝不是你转了性子,变得信守承诺起来。你只是觉得一处破绽而已,离开这里你就能将它治好然后转移,你还有剩下六处呢。给我一点甜头,让我以为能看到希望,从而付出更多,这不是魔的惯用手段吗?” 其实就是利用一种人的赌徒心理,让你永远能看到一丁点希望,让你身处不上不下的时刻,催促你刺激你,叫你逐渐走向万劫不复。 冰宫很冷,但薛宁感谢这些冷,寒冷让人镇定,让她始终能坚定地“急事缓行”。 “趁还能多试一处,我自然要拼尽全力试一试,真的听你的指哪打哪,我才是最大的傻子。” 薛宁话音刚落就被长圣拉进了怀中,扣紧后腰,重重按在怀里。 他鲜血淋漓的脸低下来,为了躲避他,薛宁不得不后仰才可以。 “再往后躲,你其他地方就会离我更近。” 长圣忽然说了一句,薛宁瞬间不动了。 但他也没有再靠近。 他说不清楚,可能是因为不想看到她惶恐不安恶心反胃的表情吧。 就像他之前和薛宁说的——承认这些也没那么难。 他不是道貌岸然的修士,更不是自律克制君子风度的化剑,即便是他并不需要也不希望存在的情绪,真的发生了确定了,他也不惧面对。 他想得到薛宁,这也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他素来不知败字怎么写,当年可以赢剑仙一次,现在就可以赢下第二次。 这些思绪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总共用了不到两息。 他已经很清楚之前产生的制约感,不是不可以让她得手,而是不可以让她失望。 只是长圣七颗魔心,哪怕失了一颗依然偏激无常。 他已经对一切明明白白,方才还躲避退让,忽然又转了念头,开始步步紧逼。 薛宁眨眼之间被他压在身下,岌岌可危。 长圣紫眸望下来,目光沉沉道:“畏首畏尾不是我的风格,要得到就动手,此时此刻便是最佳时刻,什么情愿不情愿,厌恶或恶心,无所谓。” 难道不去惹她,不断远离,就能得她喜爱了吗? 她的审美显然是剑仙那一款,那他也不必委屈自己,最后心得不到身也得不到,才是彻底的失败。 他不要失败。 “要让你失望了。” 长圣的角还在流血,只是没有一开始那么汹涌,他脸上的血迹因为寒冷的气温开始冰冻干涸,像是诡异的血图腾,有种极具宗教氛围的惊艳美感。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我是魔,魔就是不可信,你选的都对,不然你绝伤不到我第二只角,但也仅此而已了薛宁,一处破绽换你一次,不划算你也得认下。” 薛宁手脚都被控制,脸上却不见慌乱。 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黑色的发铺在身后,长圣有一瞬因为她的美目眩神迷。 “我真想得到你,和从前想得到天下一样愿望强烈。” 长圣说这句话时语速很快,呼吸显得有些急促,但没人可以怀疑他话里的认真。 可惜薛宁是其中的例外。 她绝对不会再相信这个家伙一次。 衣袖之下,她缓缓攥拳,目光中有绿色的光一闪而过。 “你废话太多了。” 和长圣比起来,薛宁语速极慢:“现在说这些还有意思吗?难不成魔神觉得,你这样说,我会觉得是一种殊荣吗?” “只是为了给你点时间做心理准备。” 长圣俯下身来,吻落下,被薛宁侧脸躲开,只落在她的头发上。 “让你稍微有点时间学着接受我。” 她拳头攥得更紧,目光定在一处片刻,忽然又将右手张开。 “给我时间?”她笑出声来,慢悠悠道,“说得也不算错,你确实给了我时间。” “但不是给我时间做心理准备接受你,而是给我时间……” “杀了你。” 四肢忽然被紧紧捆缚,长圣眉头一皱,身子被翻了过去,重重躺在地上,冰宫都因此震了震。 薛宁爬起来,恶心地拍了拍头发,才将目光转向被细藤用灵力捆得毫无挣扎之力的魔神。 她长发全都散开,衣衫刚才被扯乱了一点,但不会暴露什么,所以她也不去整理。 她好整以暇地走到魔神身边,弯下腰,冰冷的目光划过长圣神色莫测的脸,落在帮了自己的细藤身上。 “多谢你了。” 她似乎想抚摸一下细藤,但正事要紧,其他的都得推后。 长圣突然笑起来,睨着细藤的目光讳莫如深:“天山腾妖?刚开灵智,灵力低微,竟也敢为你如此,真是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让我想想,那只天山腾妖好像死在了奢比尸引动的尸潮里。” 长圣意味深长道:“现在这个,年岁看着似乎和那个死日时至今相差不远。”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95节 他本还想说什么,音调却变奏,转为隐忍的闷哼。 因为薛宁已经又取了冰锥,开始一处处在长圣身上找破绽。 她不在拘泥于某个部位,而是广撒网,只要将他身上每一寸都伤了,那不就万无一失? 她最先下手的就是他几次犯禁的地方。 薛宁一冰锥下去,长圣面上划过震惊错愕,不可置信。 “……你 !” 薛宁开心地笑起来,笑音动人,身体如花枝摇曳。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跟魔神在一起几天,有些跟他一样疯癫了。 他的血溅在她身上,手臂上,还有一些在脸上,她觉得再快活不过。 “还没完呢。” 解决完了最要紧的,她就开始转向他的四肢,将他的手筋脚筋全部挑断。 不得不说魔神真是皮糙肉厚,即便是天山上的冰锥也有些扛不住,薛宁用断了四五根冰锥才达到目的。 这些地方之中,没有一处是他的破绽。 原本薛宁觉得他不会将破绽放在很明显的地方,所以在他引导之前,是没有考虑过角的。 可角偏偏就是一处破绽,那她就先伤他最紧要明显之处。 只他或许也就存了那一个明显的地方用来混淆视听,她没有成功。 “没关系。”薛宁轻声道,“捆紧了,千万别让他挣开。” 后面的话是对细藤说的。 即便看到薛宁眉眼带血,手段近乎残忍血腥的样子,细藤好像也没有什么畏惧退缩。 它在这里拥有灵力,哪怕很微少,也比薛宁和长圣的状态要好。 如果不是在关键时刻见到它跟来了,薛宁是不会被长圣推倒在地的。 她只是在卖而已,好在打野靠得住。 既然它来都来了,盛情难却,她也就记下恩情,之后好好报答就是。 而长圣。 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一会儿的功夫,长圣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薛宁从不手软,换了无数冰锥,最后手都酸了,衣裙上都是魔神的血,也没听到他除了最初的闷哼之后再有任何声音。 最后一下,薛宁找到长圣的心脏,狠狠刺进去。 她侧脸靠近他胸膛,听着其中心跳的位置,一颗颗心脏找过去,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没有半点在意。 长圣的目光自始至终在她身上,面色如何灰败都没转开,不哀求不挑衅,也不做任何调侃。 就那么看着,也不眨眼,仿佛死不瞑目一般。 六颗心脏,最后一颗被刺穿的时候,他闷闷地笑了起来。 “薛宁。”他并不反抗细藤的桎梏,只声音沙哑道,“真狠啊。不过怎么办呢,你这样,只让我更喜欢得不行了。” 薛宁拔出冰锥扔到地上,满地鲜血,满地碎冰,可魔神还是活着。 全身都被捅了一遍,他还活着! 问题出在哪里? 问题只能是—— “可这最后一处破绽你找不到,要怎么办?” 忽然之间,地动山摇起来,有什么东西在靠近,绝不是有利于薛宁的,因为她看见长圣笑得很高兴。 “你有没有想过,杀不了我,被我挣脱之后,你和这小藤妖会有什么下场?” 轰然一声,冰宫被撞碎。 薛宁猛地一滚,朝细藤伸手,细藤本来还在勉励支撑,见此心领神会地飞出来,放开了魔神。 不放开也不行了,奢比尸到了,现在不放,一会再放可就逃不掉了。 薛宁手腕缠着细藤,不断朝远处飞奔。 塌下来的冰宫并未将魔神压在下面,而是由奢比尸驮起。 奢比尸是魔神的神兽,它不是真身来到这里,只是与他神魂相连的契约引导,神魂进入。 它的身姿有些缥缈,神态急切,应该是魔神濒危,令它发觉危机,强行来此。 大约魔神自己还不乐意他来,从他虽然得救却有些无奈的样子就能看出来。 薛宁远远瞧见,突然使劲拍了拍袖子。 奢比尸能来,没道理小龟不行啊! 现在不是大家都没法力平起平坐的时候了,奢比尸有压倒性的优势,她当然也得想办法,指望细藤一个小妖是不行的。 薛宁不断地在心里召唤,但信息传送不出去,她也并未濒死,想来小龟是得不到引导。 日了。 薛宁深吸一口气,看着盘膝坐在奢比尸上浑身血肉模糊的魔神,想到万一对方要在自己身上将她刚才做的都做一遍…… 算了,她还是自己来吧。 薛宁带着细藤,直接从半山腰跳了下去。 摔个半死,换外挂跟来,不亏。 骨剑之外,小龟久久等不到秦江月破剑而入将薛宁带回来,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隐约看见秦江月额头有汗,小龟正想问有没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帮忙的,心中忽然有什么热热的,接着全凭本能地锁进龟壳之中,神魂顷刻间消失不见。 一只苍白修长的时候将龟壳拿了起来,看着小龟在里面僵硬不动,就知它神魂已然不再。 是薛宁。 她有生命危险。 秦江月眉心剑印剑意倾泻而出,骨剑几近破溃。 必须得再快一点了。 秦江月撩袍而起,毫无保留地将全部灵力注入骨剑之上。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薛宁在骨剑之中分不清昼夜, 辨不出时间流速,总觉得好像过去了好几天,其实在外面也不过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秦江月用尽一切办法试图破开骨剑, 但因为要小心不伤到其中的薛宁, 他有些束手束脚, 不敢全力下手。 现在不能再克制, 如果因为迟到一步让薛宁丧命其中,还不如受些小伤。 秦江月咬破手指, 用神血在空中画出巨大的剑阵,万剑齐发刺入玄黑骨剑, 骨剑震荡一下,马上就要碎开。 与此同时,骨剑之中,薛宁浑身筋骨断裂地倒在雪堆之中, 奄奄一息地看着天空中出现熟悉的色彩。 那是秦江月剑意的色彩,现在看见,竟然像在做梦一样,有种久违的安定感。 明明在里面也没有很久, 可薛宁却疲惫至极, 觉得好像过完了半生。 方才跳下来的时候,甚至觉得就这么摔死了也好。 多少有点逃避了。 天山四处积雪都很厚,但薛宁是从半山腰摔下来, 太高了,哪怕有积雪接着也血流满地。 血为热, 雪为寒, 血很快就将雪侵化。 后脑黏黏糊糊的,想来那里受伤也不轻。 还是要再一次感谢修真, 这种伤势要是换在穿书之前,她必死无疑。 莹莹绿光从身体里冒出来,薛宁眨了眨艰涩的眼眸,看到细藤飘起来,将全身的力量都传递给她。 薛宁张口想说不必,她会好起来的,但实在发不出声音。 她忽然想起长圣那意有所指的几句话。 会是他吗? 是他的转世吗? 细藤刚开灵智,粗略预计它的年岁,应该和慕不逾陨落至今的时日差不多。 世上真的会有那么多巧合吗? 薛宁感觉血流好止住一些,但也只是一些,她还是在流血,虚弱得仿佛真的要死了。 细藤着急了,落下来跑到她唇边,似乎要将自己喂给薛宁。 天生藤……想来入药价值也不错吧? 或许可以起死回生? 但薛宁是不会吃它的。 它这不是自找死路吗?它的妖生才刚刚开始,已经为她冒险一次,不能再来一次。 如果它真是那个人…… 他们也早就互不相欠,她更不会再受他的好。 薛宁艰难支撑起来,手脚都疼,是骨头断了。 肋骨好像也断了,很幸运她起身的动作没有让骨头刺穿内脏,但也仅此而已。 她再做不了更多。 地动越发近了,是奢比尸在带魔神赶过来。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96节 薛宁每次呼吸都觉得肺部剧痛,但她不能就这么倒下,她还有必须要做的事,必须要见的人。 她逼自己抬起手,双手捏起观音指,在心底念了繁冗的咒文。 无法发出声音,就只能在心里念,会起效吗? 会。 在藤妖急切地又一次想要献祭自己给薛宁的时候,她身上慢慢发生改变。 伤口开始快速愈合,体内逐渐可以使用灵力。 薛宁望向身边雪堆之中,四只乌龟的缩影和三颗……破碎的蛋? 其中一颗她是知道的,那是她敲碎,一直没能修补好的,另外两颗是怎么回事? 白龟不断给薛宁补灵,她在骨剑里原本只是个凡人,现在有白龟给的灵力,重新能够运用自己的法诀。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细藤赶出很远,用结界保护起来。 下一瞬,龟老大还来不及向她表示思念,查看她好些了没,就见到了从奢比尸上下来的魔神。 ……… 看起来可比阿宁刚才躺着等死的样子还要惨烈! 好家伙,阿宁是怎么把魔神搞成这个血肉模糊的样子的? 神魔大战之前,天界几次除魔,逼长圣到绝境,也没见长圣这么狼狈啊! 不愧是它的阿宁,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它正激动地要彩虹屁,就听薛宁低声问;“那三颗蛋怎么回事?” 小龟闻言龟脸一红:“……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之前听你吩咐尝试修复被敲碎那颗蛋,可不但没成功,其他两个也一起碎了。” 薛宁点点头,现在也不是问那么多的时候,她将几只小龟的神魂影子收进口袋,自己一个人站在鲜血染红的雪地里看着长圣走过来。 奢比尸不会补灵,长圣目前还是不能用灵力的。 但奢比尸自己的力量远超过得到了小龟补灵的薛宁。 要怎么办才能反败为胜呢。 薛宁目光定在长圣身上,心里一直在想这件事。 长圣的视线并未像之前那样总是和薛宁对视,这次他看着地面,看着地上的血,血水和雪水混在一起蜿蜒而下,那样多的血,区区一个人族,该是血都快流尽了吧? 如果她没能叫来自己的灵兽,那现在肯定就是死定的了。 死得惨烈程度也不会比他现在好上多少。 可那毕竟不是自己动手,少了自己那一份力,总会觉得欠缺些什么。 欠缺什么呢? 长圣终于再去看薛宁。 目光接触,长圣想,他可能并不欠缺什么亲手报复的快感。 薛宁和天界那帮神族仙族是不一样的。 他只是欠缺一种失了看她求饶和妥协机会的遗憾罢了。 “现在怎么不逃了?” 长圣也不管自己身上多狼狈,施施然地站在那。 手筋脚筋都断了,还能站能走,可能这就是魔吧。 心脏都能有六颗,或许手筋脚筋的用处也和人族不同。 “之前为了避开我,不惜自己跳下来,如今怎么不继续逃。” 奢比尸来到长圣身后,长圣本身已经够高,可奢比尸更高,高得将她衬成一只蚂蚁。 对付一只薄有灵力的小蚂蚁,奢比尸还真是没有放在心上。 薛宁不发一言,长圣就自己看看天际,然后得出解释:“你是觉得化剑要来了,所以不怕我将你怎样了?” 涉及到情敌,即便是魔神好像也不能免俗于雄竞。 “你要不要试试看,在化剑成功之前,我够不够力量把你杀了,叫你轮回不得,十死无生。” 不需要试试看。 薛宁相信长圣办得到。 奢比尸就在后面看着她呢! 看什么看! 对那个人面兽身的尸神,薛宁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任何对策。 她毕竟是穿书来的,原书里奢比尸是怎么死的她还有印象。 奢比尸死在最后一战之中,那时秦白霄突然爆种,砍掉了它的角,又在它身上刺了七七四十九个窟窿……嗯,这个举动有点像她对魔神所做的那些事。 奢比尸并不死在这些外伤之下,它的致命之处反而是它总用来攻击,仿佛并不重要的青蛇。 青蛇缠绕在它角上,终局之战时,秦白霄杀光了青蛇,其他人便再也拖不住魔神。 魔神对那些青蛇似乎十分在意。 薛宁决定,一会儿不管怎么样,拼了半条命也要干掉那些青蛇。 长圣说对了一件事,秦江月就要进来了,只听这句话薛宁就充满力量,完全相信自己可以撑到他来! 长圣似乎还有话要说,薛宁却已经闪身到他后面,不去管找不到最后一处破绽也不能使用灵力的魔神,只对付奢比尸。 小龟想出来帮忙,薛宁哪肯它冒着神魂受损的风险来以卵击石。 “你们都回去,做好后勤工作,保护好剩下三颗蛋!” 那三颗蛋蛋壳都碎了,若是不能孵化出来就糟糕了。 她不介意少一些所谓的金手指,但害怕小小龟不能出生,那样她才会很伤心。 哪怕生出来只是普通的乌龟也好,至少它们可以平安降世。 这个时候她还在想着它们,心中并不计较小龟弱于奢比尸的强大,或有什么不切实际的贪婪欲望,这让最后三颗蛋逐渐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只是包括龟老大在内,大家都集中注意力在和奢比尸的战斗中,并未发现这些痕迹。 剑骨花枝进不来骨剑,薛宁就只能靠自己的法力。 天山之下依然白雪皑皑,远远望去一片白茫茫,看不到任何植被。 但雪覆盖之下是无数的灵植仙草。 薛宁感受到源源不断的木灵在回应自己,余光似乎瞥见被自己收在结界里的细藤在做什么。 天山腾,在天山之中地位好像并不低。 在薛宁尝试感应木灵的时候,奢比尸已经有行动,想要直接一脚踩死她。 长圣没有任何阻拦。 薛宁感觉自己被黑暗笼罩,准备闪远躲开的时候,无数的灵植仙草破雪而出。 白,无边无际地白,天山的所有植物都白的,薛宁眼睛有些发疼,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慕不逾本来面貌的白发。 他的本体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藤蔓,在天山见到的细藤也是。 只有他不是白色的。 “阿宁!你快看!” 经小龟提醒,薛宁终于发现了那三颗蛋的变化。 她一边飞速后撤,一边将所有破碎的蛋壳捧在手心。 “它们全都彻底碎了,可里面什么都没有。” 没有新的小龟出来,但薛宁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气息。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这是什么。 小龟从前跟着厄神,与跟着自己时的能力完全不同。 厄神说得难听就是扫把星,他能让人世间一切生物倒霉,被厄运笼罩,所以他的坐骑最后可能是加强他的力量。 那薛宁呢? 薛宁身体里本来只有白龟不断补灵,白龟哪怕等级高了,也架不住持续不断地输出,还是要休息的。 薛宁现在不需要它补灵了。 她感觉自己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与植物的紧密通感。 她似乎彻底与木灵融为一体,从前怎么说都是人族,哪怕有木灵根也不能完全称之为木,而现在她闭上眼睛,身体化作了白色的参天大树。 一直在旁边看薛宁垂死挣扎的长圣缓缓眯起眼。 他应该是世上除了秦江月之外,对神的气息最敏锐的存在。 他以为除了化剑,不会再有人让他能感受到这种气息了。 即便是薛宁,哪怕可以飞升,最多也要从小仙做起,一点点修炼成神。 仙到神还有好长一段距离,不亚于从人成为仙。 可现在他在薛宁身上看到了神迹。 尽管她仍然还只是个人修,并不是真的成了神,只是感悟到了神迹而已,但这已经是非常特殊,极具天赋了。 很奇怪,长圣看到这一幕,最先冒出来的情绪不是觉得麻烦,以及对神族本能的厌恶和抗拒,而是…… 奢比尸朝他看来,吼着只有他能听懂的话,他却答非所问:“我看中的女人,就该这样厉害。” 奢比尸:“……” 雪白的大树直入云霄,骨剑境内岌岌可危,外面的剑仙很快就要进来。 天山之中数不清的雪白植物被细藤唤起,又被薛宁本身影响,聚集在她周围,听从薛宁的吩咐,数以万计的灵植仙草攻向奢比尸,直指它角周的青蛇。 青蛇吐着信子不断飞出抵御,但一只蚂蚁弱小卑贱,一万只蚂蚁呢?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97节 一千万只蚂蚁呢? 奢比尸诞生于天山,这些灵植也是。 它习惯栖息在此,数万年来怕也是作威作福,认自己是天山之王。 而现在时态扭转,蚂蚁吃大象,奢比尸被丝丝缕缕包裹缠绕,刺穿四肢。 这可是它的神魂,若是伤到,本体也会不足为惧,长圣一直悠闲世外的模样终于有了转变。 骨剑在这一刻碎裂,这代表着封灵空间也跟着消失。 秦江月剑光转瞬而入,长圣魔气回身,直接裹了奢比尸逃离。 因为还要确定薛宁的情况,秦江月没有去追他的意思,长圣也知道他顾忌什么,所以走得不疾不徐。 他甚至将自己魔气中的模样展露出来。 血肉模糊,衣衫凌乱,何止是胸膛外露,衣摆上更是污秽不堪。 作为雄性,长圣想要表达的意思秦江月瞬间就明白了。 长圣模样凄惨狼狈,能将他逼至这种地步,薛宁是如何做到的,可曾妥协,牺牲了什么,这是魔神要让秦江月产生心魔的东西。 “你来得太迟了,化剑。”长圣消失之前轻飘飘道,“我想得到的都得到了,纵有神伤,这趟不亏。” 他语焉不详地说完,魔气彻底消失,天山之境跟着崩毁,薛宁化作的雪树缓缓消失,她本人血衣狼狈地从空中坠落,被秦江月接住抱在怀中。 薛宁缓缓睁开眼睛,艰难地辨认抱着自己的人。 她抬起疲倦脱力的手,一点点触摸他的脸庞,描绘他的轮廓,然后眼泪掉下来。 “你怎么才来啊。” 她的委屈爆发。 “你都没看到那个家伙!那么大一个尸神!吓死我了!”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薛宁不自觉溢出唇瓣的话不是责问, 只是一种近乎于劫后余生的感慨。 秦江月却不得不因此责问自己。 是啊,他怎么才来? 他实在无用。 自诩天下无敌的剑仙,高高在上多年, 哪怕当年输给魔神, 也是因为魔的手段下作阴损, 迫使他自残, 不然他不会输。 可今日他无用至极。 长圣意味深长充满暗示的话语成不了他的心魔。他的确会在意薛宁牺牲了什么付出了什么,但不会因此介怀。他只会为此更加厌恶自己的无能, 后悔没能更早一些赶到。 他只会因为这些越发爱惜珍重她。 他也不觉得魔神妖言惑众的话会是真的。 “对不起。” 秦江月良久才吐出这样三个字,语气难得不稳, 眼睛都不敢去看薛宁,好像看一眼就会愧疚到杀了自己。 “让我看看。” 说是要看看,其实只是用自己的灵力替她检查身上的伤势。 还好小龟几个来得及时,薛宁除了灵力用尽, 灵脉虚弱之外,没有任何不好。 秦江月缓缓送入自己的灵力替她舒缓经脉,感觉到她身子一软依赖地倒进他怀中,想到连平日里不着调的小龟都能比他先进来, 内疚瞬间攀升到了顶峰。 视线落在雪地里的血流成河时, 那种压抑沉重的愧疚几乎淹没了他。 红和白本就是两个极端的颜色,它们放在一起对比时,哪怕是他的眼睛也有些受不了。 她流了那么多血, 秦江月久经战场,怎会不知她想要做什么。 必然是走上绝路, 不得不用这种办法召唤小龟来相助。 想到自己进来时看到的魔神和奢比尸, 秦江月身体痉挛了一下,薛宁察觉他的异常, 顾不得舒缓自身,赶紧捧住了他的脸去看他的神情。 秦江月却百般阻挠,不断躲避,柔顺的长发落下来,挡住了他大半的脸。 “你怎么了?” 薛宁有些担心地问他,这叫他更加无地自容。 她分明是最累最疼最可怜的人,现在却要这样的人不得休息,反过来关心自己。 秦江月不断摇头,紧抿唇瓣,明明想说一句自己无碍,不必为他操心,可他不能开口,一开口只会暴露他难以遏制的真实情绪。 薛宁怔了怔,从他长发滑落的间隙看到他通红的眼睛。 她瞬间知道他是怎么了。 薛宁握了握拳,搂住他的脖颈道:“我这不是好好的,没有事吗?不用担心……真的没事,一点都不疼。” 明明是安慰的话,说出来自己却先哽咽,因着这份哽咽,秦江月身子颤动更加厉害,薛宁本来觉得自己很坚强的,可看到他露出从未有用过的软弱姿态,她自己也跟着难受。 “我真的没事了……你是看到了那些血吗?其实也没那么疼,只是流了很多血……” 她有些语无伦次,秦江月的手已经落在她后脑,摸到一大片血。 血已经冷了,还有一部分干涸,薛宁因为小龟伤口愈合,但之前留下的痕迹并未消失。 看着秦江月满是血的手,薛宁后悔不跌,怎么没念个清尘诀? “现在好了。” 她急于证明自己真的没事了,但她听到了秦江月终于挨不住地开口。 “对不起。” 他音色颤抖,不再闪躲她的视线,暴露自己全部的愧疚和无边的自责。 “为什么不是我?”他音色带着从未有过的悲怆、后悔和心疼,“这些明明该我来经历,为何不是我受这些疼,为什么不是我。” 薛宁愣住了。 他眼泪滑落,将自己不够从容稳定,不够可靠淡然的一面展示给她。 “宁宁,对不起,是我无用。” “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叫你这样艰难,叫你这样疼……” 天空中雷鸣不断,这是作为神的秦江月心境动荡,要生出心魔的迹象。 他不会因为长圣的三言两语怀疑或者质疑薛宁什么,他也没有资格那么做。 他只会因为自己的没用让薛宁经历苦难而自责到心魔横生。 薛宁赶紧将净化之力送进他体内。 “胡说什么,我真没事,都过去了,真的没有流那么多血,只是雪也跟着化了,才显得有点惨烈……” 解释是那样苍白无力,好吧,她确实流了很多血,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 “……是有点累没错,但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所有坚持都值得。” 薛宁语速慢下来,脸上是平和温柔的笑,声音里有十分自然的安抚之意。 “我做了一件大事,长圣天照神体的破绽只剩下一处没找到,我还重伤了奢比尸!” 她说着话兴奋起来,替秦江月抹掉脸颊上的泪痕,美人垂泪,真是叫她心疼无比。 “我还感悟到了神迹,这说明我真的有一日可以成神!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你不要把这些都当成磨难啊,也许这是我的机缘呢?小龟最后的三颗蛋都开出来了,虽然没有新的龟孵化出来,但我感悟到了神迹。” 也许是吧。也许这是她的机缘,不仅仅是磨难。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缘,遇见时总会充满波折和危险,秦江月也遇见过很多次,也曾经十分狼狈。 但事情在别人和自己身上都没关系,在薛宁身上就不行。 她诉说的每一样成绩,背后都代表着极大的艰难和牺牲。 她是怎么做到的,秦江月不想让她再去回忆那些糟糕的事,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愧疚。 眼泪不断淌下,天山逐渐崩塌,雪落下来,几乎将他们掩埋。 小龟无声地替两人撑出一片安然的天地,薛宁眼睛跟着秦江月变红,缓缓抱住他,头枕在他肩上,不说话了。 她一沉默下来,秦江月好像眼泪流得更凶了。 但他到底是因为她的净化之力,少了生出心魔的危机。 两人依偎在一起,秦江月视线垂下,看到她血染的衣衫,见她要念诀清理,赶忙抓住她的手,替她整理一切。 他每一个动作都做得认真虔诚,眼睛始终是极红的。 帮她整理好头发,清理干净最后一处脏污的时候,秦江月喉结滑动,他想,薛宁一定不喜欢一直听这样的话,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说。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不该管什么转折,就该逆天而行,为她铺设坦途。 她不该经历这些苦难,她就该好好地坐在仙阁里,吃他给她做的美味佳肴,或是懒懒地躺在榻上休息。 她不该这样累,灵脉都匮乏了。 薛宁心跟着他不住的歉意一起碎了。 她再次抱住他,和他额头相抵蹭了蹭,红着眼睛道:“没事,已经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秦江月低头闭眼,深呼吸,劝服自己从未有过的软弱快些消失。 他还需要做更多的事,情绪过胜会给薛宁带来更大负担。 她需要休息,他得让她尽快回到安全温暖的地方休息。 “我带你走。” 秦江月抱起薛宁,想就此带她离开。 薛宁却按住了他的肩膀,看着快要崩塌的天山:“这里怎么办?”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98节 秦江月从她眼中看出不舍。 原以为这地方她会恨之入骨,毕竟在这里她的经历哪怕他不知细节也能想象到的坏事,可她居然会不舍吗。 “你想要它留下,它就能留下。” 秦江月挽袖成剑,灵力倾斜而出,磅礴地将天山整个维系住。 魔神可以封一座天山在自己的神府,秦江月自然也做得到。 鉴于薛宁想要这座山留下,他并未将天山放在自己灵府,而是直接放在了无争仙府的旁边。 仙府弟子一直焦急等待着下一步指令,也关心着薛宁的消息。 乍然看到一座万里冰封的天山,都有些茫然。 薛宁也有些惊讶,秦江月居然直接将天山放在这里。 不过……也好。 “我去看看。” 她从秦江月怀中下来,只说去看看,并没说要看什么。 秦江月步步紧跟在她身后,一个目光都不肯从她身上转开,是真的怕死了她再出什么事。 薛宁从无边无际的雪堆里,靠着木灵的感知,找到了那根奄奄一息的细藤。 秦江月瞥见那根藤蔓眉头就皱了起来,脸色不太好看。 薛宁回眸观他神色,心里已经对细藤的身份有了答案。 细藤感知到剑仙的威压,哪怕精疲力尽也开始跪地求饶,那是求生的本能。 薛宁就蹲在它旁边,看它如此,心情复杂无比。 她手落下来,替它疗伤,如同它在冰天雪地之中救下同样身处绝境的她。 “我被慕妏拉进骨剑,遇见同样被拉进来的魔神。我们都被封锁了灵力,一路从石窟打到水下,又到了地宫,最后来到天山。我执意下山寻找一线生机,发现了奢比尸的冰宫时气息将尽,是它救了我,给我温暖的地方,为我疗伤。” 薛宁细细诉说自己在骨剑之中的全部遭遇:“后来我受魔神掣制,也是它出现,替我捆住他,让我可以有机会寻魔神身上每一处破绽。我将长圣身上处处捅穿,毁他六颗心和六个破绽,只剩最后一处还未得手。若得手,应该就能真正杀死他了。” 经历时觉得无比艰难,翻过头来回忆,竟然三言两语就说完了。 但秦江月听得出她每个字之中的酸涩难捱。 甚至从这只言片语中看到了当时危机重重的情况。 他又将目光落在细藤上,刻意收敛了威压,细藤发觉危机消失,终于放松了一些。 它分明是才开灵智,都分不清是与非善与恶,只是本能地想要帮助薛宁,为此不惜付出自己稚嫩的性命。 连它都帮得上忙,但他没有。 秦江月前所未有的自厌。 他后退几步,给薛宁和细藤空间,但目光半步不离她。 他看到她治好了细藤,站起身看了它很久才缓缓说:“你以后要好好修炼,一心向善,不可为恶。” 作为与木灵融为一体,感悟到神迹的修士,薛宁方才将自己身上的一息神迹留在了细藤身上。 这是她对几次救命之恩的报答。 希望他们这次都可以安然度过,未来可以成仙成神,修得大道。 哪怕不能修得所谓大道也没什么,只希望大家一直平平安安,不要再有什么波折了。 薛宁转过身来,没有和细藤道别。 再见的话不用说,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他们还会再见吧。 她走到秦江月身边,牵住他的手说:“我们走吧。” 秦江月望向两人交握的手,感受着自己被她握住,后知后觉地用力反握回去。 他这样无用,来得这样迟,甚至不如一根弱小的藤妖对她帮助多,可她还是愿意回到他身边。 她还是选择牵起他的手。 秦江月稳住了天山的风雪,对薛宁说:“好,我们走。” 他带她离开了这里。 细藤在风雪之中缓缓消失不见,它太弱小,一小条,离远了就会与雪色融为一体。 薛宁始终没有回头,可细藤稚嫩的灵智之中依然感受到了欣慰和欢喜。 这样已经很好。 它会一心向善,绝不作恶,求仙问道,做个好妖。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薛宁回到无争仙府就睡起了大觉。 她实在太冷也太累了。 灵力回归后虽然身体温度恢复, 不会再觉得冷,但心里和神经还是在冷。 精神上的创伤和疲惫总是难以恢复,她有些嗜睡, 躺下就不愿从温暖的被窝里起来。 秦江月不准任何人打扰她, 银心吵着要见她, 被他一个眼神看过去闭了嘴。 他特地为仙阁设计了阵法, 让仙阁内光线始终如夜,这样薛宁就不必因为光而扰了好眠。 做完这些, 他把小龟叫了出来,看着它们排排坐在仙阁门口, 交给了它们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 小龟接过那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木梳。 梳子?难不成是让它们给阿宁梳头? 这可有点难了,它倒是乐意做这件事, 但它这手实在是拿不好梳子啊! “你留在这里护她我不放心,但我有件事必须亲自去做。” 秦江月望向小龟面无表情道:“这是我的神躯半身,若有人闯入这里,或意图对薛宁不轨, 你便用此回击, 世上没人挡得住。” ……剑仙的半身,普天之下可能只有魔神能抵挡得住,还得是之前的魔神。 现在的魔神被薛宁折腾成那个样子, 再受这么一下子,怕是真的要陨灭了。 “仙尊放心, 我一定会保护好阿宁啊!我会好好使用它!” 小龟说完又有些不放心:“可仙尊刚和阿宁团聚, 就又丢下她一个人吗?虽然您的半身足以对付魔神,但我想阿宁短时间内还是不愿意再见到他的。” 秦江月垂下眼道:“她不会见到他, 魔神来不了这里。” 小龟下意识想想问为何,突然又明白过来。 它诧异望去,豆豆眼里满是迟疑和担忧,秦江月不顾这些,已经转身离开。 他走得实在快,剑光转瞬消失在仙府护山大阵之中,小龟最初的惊讶过后,又觉得这件事理所应当。 魔神害薛宁至此,秦江月怎么可能继续对触摸这件事袖手旁观下去。 他之前不管,是因为天道选了新的救世之子,他不想再沾太多因果,让薛宁过不了安生日子。 他已经退让到底似乎还是避不开,那就不避了。 长圣今日必死。 小龟回忆了一下秦江月离开时那个神情,骇得浑身一抖,匆匆跑进仙阁,爬上薛宁的床榻,钻到被角里寻求暖意去了。 可太吓龟了。 同一时刻,仙府另一处,闭目修炼不闻窗外事的秦白霄感知到了护山大阵的波动。 他已经是元婴中期快要后期的修为,与秦江月又曾是亲兄弟,对他设下的阵法有独特的敏锐。 这个时间,兄长没有守着薛宁,而是急急离开,难不成是薛宁有什么意外? 秦白霄即刻赶往水上仙阁,看到烟波缥缈,一片平静写意,便知不是薛宁有意外。 她已经平安归来,那兄长这个时候离开……只会是因为一件事。 比武场上薛宁和慕妏一起消失,兄长带着那把来历不明的黑剑离开,秦白霄心知肚明,此事与魔神脱不开关系。 魔神。 秦白霄最后看了一眼仙阁之内,追上了兄长离开的方向。 这个关口还会让兄长放下薛宁独处,非要亲自去做的事,只有一件了。 秦白霄御剑离开,也惊动了正在峰中的温颜。 她并不知道秦江月离开了,但秦白霄突然离开仙府,外面尚且不知情况如何,如此冒险,莫不是有什么要事? 想起那场比武,还有被慕妏拉着消失的薛宁,温颜愧疚不已。 她既担心慕妏又担心薛宁,因着她是世上唯一慕妏还算亲近的人,对薛宁、秦江月和秦白霄一家人,她始终想要替慕妏弥补。 眼下秦白霄似乎要去做什么,她也算薄有修为,自然想去帮忙。 秦白霄很快发觉她跟了上来,两人御剑而对,他本想让她回去,但温颜先开了口。 “师弟,不管你要去做什么,我都希望能帮上忙。”温颜一字一顿道,“不管会遇见什么都没关系,算我求你。” 秦白霄喉结动了动,拒绝的话就在唇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去。 两人一起追寻秦江月的痕迹而去,秦江月此时已经到了魔域之中。 这里曾是天界,是他生活几万年的地方。 他对这里熟悉又陌生,入目之处见到许多同僚的神骨被践踏在脚下,已经可以从最初的剑意铮鸣到现在的平静如死水。 他银靴踩在血河骨山之上,直逼十三重天。 而十三重天里,长圣也不过回来片刻。 奢比尸在他身边喘着粗气,状况不是太好。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99节 黑鸦站在他肩上,看他为奢比尸疗伤,并不管自己一身的血肉模糊。 于是她说:“神尊,让属下为您疗伤吧?” 长圣动作一顿,笑瞟她一眼:“皮肉伤而已,不足挂齿,你有心了。” 黑鸦点头哈腰:“应该的应该的。” 一只乌鸦这样的姿态颇有些好笑,长圣看在眼中,心情还算可以,突然决定发一次善心。 “黑鸦,你跟着吾时间也不短了,应该是除倾天外最久的一个。”长圣轻抚着奢比尸的头,慢吞吞地说,“倾天为女人背叛吾,但你没有为了男子背叛吾,也从不去寻什么雄性,吾很高兴。” 黑鸦:“?” 神尊突然说这些干什么,怪叫人害怕的,她梳理羽毛的动作都不自然了。 “神尊您放心,属下一辈子效忠您,绝对不会背叛您,也不会去找什么雄性的!” 长圣听在耳中,十分满意,嘴上却说:“不,你走吧。” 黑鸦愣住了,错愕地看着魔神,分析着他又在喜怒无常地试探什么。 “你虽是不死之身,但吾都能想到如何彻底杀了你,化剑不见得想不到。他们想杀吾,一心一意要吾的命,自然会想要先除掉你。” 长圣抓起黑鸦抛向天空,意兴阑珊道:“吾累了,不想再看这些纠葛拉扯,你走吧。” 黑鸦飞在空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哪里真的敢走? “神尊,属下绝对不会抛下您的!” 其实她也看得出来,魔神的状态不对劲。 就算不说他自己,奢比尸前所未有的虚弱,就像是一种魔界统御六界数万年,终于要走向衰亡的讯号。 要说她不怕,那是假的。 可她助纣为虐多年,就算先跑了又能如何? 且不说跑一半可能就被魔神突然反悔地干掉,嗤笑着你居然真的走。 哪怕真跑掉了,若干时日后,也要被修界的人抓住格杀。 她罪孽深重,心知肚明,除了魔神无可仰仗。 “神尊,不管您身上发生了什么,属下都会守护您到最后一刻。” 黑鸦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您可能不信有绝对的忠心,但您应该相信,普天之下,除了您的身边,已经没有我的去处了。” 她最后没有自称属下,一个“我”字,让长圣看了她久久。 魔域震动,雷鸣刺耳,黑鸦飞腾而起,嘶鸣道:“他们来了,竟然这样快……神尊让我逃走,是知道他们很快就会来吧?” 黑鸦一直觉得魔神是没有仁慈之心的。 他就是个疯子,不能以常理揣度。 她也一直避免躯揣度他的心思。 但今日看着那双紫色的眼睛,她忍不住愿意相信,方才他开口,是真的想让她逃走,而不是什么濒危的试探。 “我会守护神尊到最后一刻,这话不会更改。” 黑鸦分出无数分·身,最后看了一眼魔神,出去抵御秦江月了。 长圣看着最后一只黑鸦消失,不禁嗤笑出声。 看,一句话而已,就可以让她替他卖命争取时间。 他对所有人,有时哪怕是化剑,搞起心理攻防战来都得心应手。 唯独对一人失败。 长圣缓缓站起,一步步走下台阶,望着黑鸦陨灭在剑光之下。 那样一只大魔,阻拦战意毕现的剑仙竟还不到三息。 他方才对黑鸦说的话其实有一句是真的。 他着实有些累了。 “你去吧。” 长圣慢悠悠地说:“若能在修界其他人寻到她的全部种子之前找到她,就带她一起到冥域去,那里能寻到你们的容身之处。” 六界之中,生态最接近魔界的就是冥界。 冥界之大,战后剑仙亲自去找,也要花上一些时间才能找到他们。 “能寻到冥河的话,就跳到冥河里去,你不会死,放心好了。” 奢比尸不想离开,角周已经没有青蛇飞舞,身上的尸气都弱了许多。 “去吧,再不走可就没机会走了,别在里碍手碍脚,我要和化剑真真正正打一场。” 奢比尸发出悲鸣,被长圣用力一推就消失在十三重天。 它消失之后,长圣慢慢环视四周。 这就是十三重天,从前只有上神才能居住的地方。 他一直觉得仙族神族道貌岸然,装腔作势,都成神了还喜欢搞三六九等,他从诞生开始就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要反了这个天。 他成功过了。 这已经是无人可敌的成就。 十三重天外,秦江月本已要杀进去,却见到了结伴而来的秦白霄和温颜。 两人御剑而立,朝他抱拳,什么都没说,却也透过眼睛什么都说完了。 秦江月看他们片刻,缓声道:“这里不需要你们。” 他触及奢比尸尸气转移的地方,捏了追踪符扔过去:“去追上尸神,若可以,杀了它,它或许是魔神天照身体的最后一处破绽。” 略顿,秦江月捏诀道:“还有黑鸦。她的种子遍布六界,若能在她从种子里复活之前将所有种子全部毁掉,就能彻底杀了她。她刚复活时会很虚弱,趁那段时间杀了她也可以。” 秦白霄抓住追踪符,眼神复杂地望着他,喃喃一声:“兄长……” “去吧。”秦江月淡淡道,“若能杀了尸神,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秦白霄咬牙与温颜对视一眼,两人拜别秦江月,御剑离开。 秦江月目送他们背影消失,下一瞬已至十三重天内。 长圣焕然一新,再不见出天山时的狼狈,一袭血色锦袍,长发飞扬,紫眸傲岸。 “你终于来了。”他的语气几乎是彬彬有礼的,“恭候多时了。” 秦江月居然也有礼有节地回了一句:“久等。” 长圣看着他白衣朴素,乌发木簪,雪肤丽眸,斯文有礼的样子,仿佛就看见薛宁对他不假辞色,却对他温柔以待的双标样子。 她喜欢这样的剑仙。 若换成他,即便装得再温文尔雅,也只会被她骂一句东施效颦吧。 “你觉得那两人能杀了尸神?” 长圣语气飘忽莫测地笑着问了一句。 他是真的看不起人修。 从开始到现在,人修里只有剑仙的化身潮凝真君和薛宁,能得他青眼相加,再没有任何人了。 不管是秦白霄还是温颜,在他看来都是蚍蜉撼树,弱得不能再弱。 哪怕奢比尸体弱了,也绝无可能败在他们手中。 “长圣。” 秦江月持剑而来:“你得为你的自负和狂妄付出代价了。” 剑至眼前,天崩地裂,魔域火海逆流,震耳欲聋的嘶吼声从远处传来,是奢比尸遇阻。 它虽尚未败倒却受伤不轻,冥界因此震动,尸鬼倾巢而出,前去围剿灭杀尸神的人修。 尸鬼已经逼死过一位道君,它们再次出动,长圣该对此战有信心,可他却目龇欲裂,神色压抑。 与之相比,秦江月反而淡淡一笑。 “乾坤日月,阴胜阳蛰,摧落万年不得善始之日。吾今以正神之名,诛魔灭鬼,祓除百魅。天神地祇,善救群生。” 秦江月紫霞满身,头沐神光,脚踏七星,席灭天之势而来。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温颜和秦白霄是亲眼看着慕不逾如何为了救他们死在尸潮之下的。 间隔不久再次面对, 心中不可能不怕。 可他们没有一个人后退。 甚至一个比一个更往前。 秦白霄手持凌灭剑,想把温颜挡在身后,温颜却先把他推到了身后。 “师姐……”秦白霄想说什么。 温颜回眸一笑:“你也喊我一声师姐了, 哪有遇见了危险, 还让师弟挡在前面的道理。” 秦白霄沉默下来。 温颜回头直面尸潮, 密密麻麻好像蚂蚁一样的行尸走肉带着腐臭血腥的未来奔袭而来, 闹出了惊天动地的动静。 奢比尸挣扎着捆仙索,它是真的太虚弱了, 不然不会被区区捆仙索桎梏。 “这段时日我总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不久之前大家都好在,师尊, 师妹,府主……还有那么多同门,转眼间大家都不在了。” 温颜是聂槃的弟子,入门多年, 自来和师尊一家关系亲近,说是聂槃半个女儿都不为过。 不管旁人怎么说,她是受了师尊恩惠的人,她没资格指责师尊半分。 就连慕妏, 往日里再嚣张跋扈, 也从来都对她这个师姐温柔依赖。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200节 如今慕妏下落不明,薛宁回来,却不见她踪迹, 走到这一步上,她也知道师妹是回不来了, 只是免不得还会自欺欺人, 欺骗自己师妹还在。 “师弟,我不能因你对师妹和师尊的疏远来指责你, 因为你姓秦,你和仙尊、薛宁才是一家人,但我不一样。”温颜怅然地说,“我和你不一样……我想了很久自己可以做点什么,我没能救下师尊,也没能保护好师妹,那我希望我可以给她们挣点名声。将这个机会给我吧,若我能一战扬名,今后起码可以护师尊和师妹身后之名,叫她们不至被人提起时唾骂不已。” “师姐怪我吗?”秦白霄怔怔地问了句。 温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但坦荡地说:“我怎么会怪你?就像你也不曾怪我一样。” 她曾为了一个执念,一个荒唐的梦,要嫁给秦江月的牌位。 如果不是府主及时阻拦,她连金鉴都偷偷发出去了,最后一定会成功。 真成功的话,可想而知仙尊回归之后,她会比今时今日的处境难堪一百倍。 她心里一直很清楚,秦白霄喜欢她。 可至今为止,她心里也只把他当师弟。 她不是没做过伤秦白霄心的事,那时他也不没怪她吗? 于师尊师妹的事情上,她总是求情斡旋,是有些帮亲不帮理,这件事上,秦白霄才是持正自身,不偏不向的,他才是那个对的人。 “师弟。”温颜挥剑之前忽然问,“你现在已经不喜欢我了吧?” 秦白霄错愕地愣在原地,再回神时,温颜已经冲入尸潮之中。 他反应迅速,既然师姐去对付尸潮,那他就来杀奢比尸。 奢比尸毕竟是尸神,皮毛不是凡物可以随意伤害,好在凌灭剑也算是好剑,秦白霄修为已至道君之位,哪怕不如陨落时的慕不逾,也差不离了。 主要是,奢比尸现在的状态完全没法和那时相提并论了。 少了飞舞的青蛇,又被捆仙索绑缚,秦白霄拼着人剑合一,竟真的将它杀至奄奄一息。 这个时候他不免又担心温颜。 耳边回荡温颜冲出去前说的那句话,这还是第一次,师姐正面回应他曾经的喜欢。 是了,曾经。 秦白霄其实有些恋母恋父情节。 他生来父母早逝,依赖兄长成长,在他的记忆里,大哥就是他的父亲。 师姐是他进入无争仙府后朝夕相处一起修炼的人,师尊事务繁忙,少时他的衣食起居都靠温颜照料,别人阴阳他全靠兄长才得到拜入仙府的机会时,也是师姐维护他。 时间久了,他就觉得自己喜欢上了师姐。 但在某一个时刻,他意识到这种喜欢,可能是依赖更多些。 就像他对兄长的依赖一样。 以前他分不清这种感情的区别,后来明白了。 为何明白了呢……这些就不必再想了。 没有一点儿用处。 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赶紧杀了奢比尸,奢比尸一死,兄长和师姐都可得利。 只是奢比尸即便到了绝境,也不是凡修好对付的。 尸神尸神,沾了神字的都不一般。 秦白霄想为秦江月和温颜争取,奢比尸也要为它认定的主人争取一线生机。 它张开嘴,暴风聚集在它的尖齿之中,秦白霄顿时被吸了进去。 吞了秦白霄之后,它仿佛可以使用秦白霄的力量,把捆仙索也挣脱了。 温颜见此一幕,悲怆尖叫:“师弟!!” 她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 在她的概念之中,奢比尸绝对要比尸潮好对付,毕竟他们已经合力捆住了它不是吗? 他们都面对过尸潮,知道那有多可怕,所以才会抢着自己去。 她没想到奢比尸到这个地步还有反击的招数,若是知道,她绝不会争着面对尸潮。 刚才她对上尸潮已经隐约有些察觉,这些行尸明显不如当初厉害,应该是奢比尸体弱了,尸潮的力量跟着减弱。 现在奢比尸吞了秦白霄,尸潮也强大起来,绿色的光将温颜包围,温颜大呵一声,剑光从尸潮中冲出,直奔想要继续遁逃冥界的奢比尸。 “孽畜,还我师弟!!” 奢比尸一直记得长圣的嘱托——去找冥河,躲进冥河,除非剑仙想再死一次,不然绝不能下来抓它。 只要它不死,魔神就可有一日归来。 秦江月猜得一点都没错,奢比尸就是天照神体的最后一处破绽,这处破绽在薛宁灭了青蛇之后已经岌岌可危。 它绝不能再出任何意外,所以它不去理会那扰人的女修,一心想去冥界。 魔神之前还让它顺带找找黑鸦,现在是黑鸦也管不了了。 它觉得以自己目前的力量,完全可以达成目的,这小女修与其说是用剑,不如说是在跳舞,根本不必在意,相较之下,还是天山上那个把魔神全身捅了一遍的女修更吓人一点。 可事实是,它以为对方是在跳舞,但温颜却是在召唤自己的元婴之力。 她祭出自己的元婴,眉心隐隐现出剑印。 当世之中,她是除了秦江月之外,唯一可以修出剑印的修士。 连秦白霄都还不曾开出剑印。 有了剑印便可称为剑君了。 温颜发髻散开,眉眼凛冽,双手握剑,刹那间将奢比尸穿身而过。 与此同时,奢比尸肚腹剧痛,秦白霄从其中破膛而出,与温颜四目相对。 怒吼悲鸣就在耳畔,震耳欲聋,充满不甘。 听到这声音他们就知道,他们成功了。 十三重天,几个日夜过去,长圣已经精疲力尽。 皮肉伤恢复得快,可心脏全被毁掉不是那么快可以恢复的。 躲开秦江月又一次致命一击后,长圣刚想站直,忽然喷血而出。 他闭了闭眼,看着自己喷出的鲜血,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从奢比尸被阻拦,化剑神色平静时,他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他虽然自封为魔神,并非所谓真神,可他修为通天,也能感知到一些兴衰。 昔年神魔大战,他意气风发,哪怕遍体鳞伤也不担心,就是因为感知到胜意在自己这一边。 现在情势调转了。 长圣望着再次袭来的秦江月,对方白衣染血,状态也并不好,神躯好像都不完整,但他就要赢了。 不甘心。 不甘心居然在这样公平的对战之下输给了他。 现在周围可没有大魔供他驱使,也没有人质可让他抓来要挟。 秦江月将他堵在十三重天决一死战,就是怕再旧事重演。 长圣不甘心,尝试前往人界,被秦江月几次杀阻,伤势加重。 他步步后退,看着近在咫尺的元神剑,上面已经都是他的血。 他突然笑了起来。 “你可能不相信。”他慢慢说道,“我早就知道你要来,本可以不在这里等你。我若躲去人间,你又有什么办法?” 他阴郁的眼眸盯紧了秦江月:“我本可以躲开这一站战,但我没有,我就是想堂堂正正和你打一架,赢了你,叫天下人,尤其是那个人知道,我才是六界最强,你永远是我的手下败将。” 可惜。 真正交手之后,魔神败了。 长圣的不服全都写在眼中,秦江月却不给他说话喘息的时间,手下剑刃未曾停滞分毫。 长圣极力躲避,最后还是躲不过,被一剑刺中肩膀。 “奢比尸死了。” 秦江月将他用剑钉在那张俯瞰重视的御座之上。 “你也会死得干干净净。” 魔神狞笑:“是吗?你自己信吗?你都能转世归来,我为何不可?百年前年之后,我必复起。” 秦江月望着他,将剑拔出来,挽了个剑花再次刺进去:“我能转世归来是靠天道之力,你为天道所不容,你要借助怎样的力量复起?” “你口口声声说料到我会来,本可以躲到人间。”秦江月俯下身去,脸颊上溅上了魔神的鲜血,他也不擦,眼神悠然,将手中剑刺得更深一些,“焉知本尊不曾在来此之前庇护人间?” 长圣瞪大眼睛。 “你真觉得,本尊会在一个地方输给你第三次?凭你此刻的力量,无心无体,去了凡间也是自寻死路。”秦江月一字一顿,“不要再为你的失败寻找借口,你输了。” “你的万魔窟,我会接管。”秦江月最后一剑刺入长圣眉心,“我会亲自毁掉它,叫你再无诞生之地可选,你又要靠什么回来?” “你回不来了长圣,欺我妻之日,便该想到会有此刻。” “我再也不会让薛宁看到你的脸。” 天地之间,混沌弥散,电闪雷鸣,魔域颠倒,万魔窟内万魔倾巢而出。 秦江月回眸一笑,万剑齐发,直入万魔窟,如千里冰封,将万魔窟万魔冰冻成雕。 “结束了。” 他叹息般自语。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薛宁知道自己这一觉睡得有点久, 但她觉得长圣应该没那么快再来惹是生非,她多睡一会也没什么。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201节 睡了足足两天一夜,薛宁懒洋洋坐起来, 撩开帷幔, 却没发现秦江月的气息。 婚契是一种很神奇的契约, 只要身赋婚契的两个人相距不远, 就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哪怕不靠婚契,薛宁现下的修为也完全可以感知到秦江月。 秦江月又不会对她设防, 隐匿气息。 那就是真的不在了。 去哪里了? 天山的事情之后,很难想象秦江月还会撇下她一个人。 衣角被拽了一下, 薛宁低头去看,看到小龟用龟壳托着个盒子给她。 她弯腰接过来,问了句:“这是什么?可有见到仙尊,他去哪儿了?” 小龟看看天色, 有些一言难尽,慢慢说:“你先打开看看。” 薛宁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把精致的紫檀木梳。 “给我的?”薛宁眨眨眼,“是秦江月给我的?” 好端端的给她梳子做什么? 不过也好, 她正想梳头。 薛宁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整个水上仙阁都是为化剑清妙仙尊这样一位仙男准备的,本来并无女子要用的陈设,这里所有薛宁要使用的东西, 都是秦江月亲手准备的。 梳妆台很漂亮,摆在满是清修之意的仙阁内有些华丽得格格不入, 但薛宁喜欢。 尤其是镜框边那些花朵雕刻, 栩栩如生,仿佛还能闻到香气。 仙法就是这样神奇, 连镜面清晰度都完全不输给水银镜,甚至比现代的镜子还要好,袅袅仙气缭绕周围,跟做了特效一样。 薛宁散着长发坐下来,为了睡觉舒服,她身上只穿了里衣,雪色的长袖长裤,换在现代夏天出门都嫌热,但在这里已经是很私密了。 小龟是灵兽,倒也没那些不好意思,它目视薛宁用梳子梳头,半天才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薛宁奇怪地看了它一眼,特地感受了一下才说:“嗯……质地温凉,梳起头来很能放松头皮。” 小龟跳上梳妆台,豆豆眼里情绪复杂:“就这样吗?这可是剑仙的半身,神躯半身啊,梳头应该可以让你灵气大升吧?” 薛宁动作猛地顿住,忽然意识到秦江月不在这里是去干什么了。 “你猜到了吧?”小龟叹息,“我就知道我这么一说,阿宁那么聪明敏锐,肯定能想到仙尊是去做什么了。” 眼看薛宁调头就走,小龟赶忙道:“阿宁别着急,你睡到现在都两天一夜了,就算赶过去也什么都结束了,方才我观天上黑云已散,仙尊应该就快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小龟话音方落,仙阁外剑光一闪,薛宁感知到了秦江月的气息。 她倏地跑出去,看见了血染白衣,眉眼淡泊的秦江月。 与薛宁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他仿佛重新活过来了一样,眼神和脸上都有了生机。 他唇瓣有些干涩,舔了舔唇,露出一个浅淡从容,充满温柔的笑意:“时间刚刚好,你醒了,我也回来了。” 他迈上台阶,宽袍大袖衬得他身影挺拔却有些单薄。 他周身灵力紊乱,薛宁都感受得到,可见经历那一战有多艰难。 “没事了。” 他来到薛宁面前,念诀清理干净自己,一把将她抱住。 “这次彻底结束了。” 薛宁怔怔地被抱着,接连的刺激让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又或者说,她还没有完全睡醒。 “……彻底结束了?”她喃喃开口,“他……魔神,死了?” 秦江月下巴抵在她发顶,轻轻摩挲了一下,带着些不会暴露给外人的倦意道:“死了,奢比尸是他最后一处破绽,白霄和他师姐将奢比尸拦住杀了,我便可以真正杀了魔神。” 薛宁靠在他怀里没再吭声。 秦江月目光转向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的小龟,抬手招来薛宁的衣裳,慢慢道:“带你去个地方,穿衣吧。” 还要去个地方? 去哪里? 薛宁满脑子问号,被秦江月一手操办穿衣梳头。 梳头用的还是那把紫檀木梳。 “对了,这梳子你快点收回去。”薛宁终于从懵懵懂懂里回过神来,一把按住他的手,“这可是你的半身,你居然把它丢下就去对付魔神了,你简直不要命!” 秦江月看到她眼底的不满。 她肯定是有点生气,动作都粗鲁了些。 秦江月被迫攥紧木梳,这一刻才终于感觉自己活着回来了。 他确实是赢了。 多少年了? 终于有结果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干什么!” 薛宁惊呼一声,秦江月低下头,看到自己将木梳的齿子用力刺入了手掌,疼痛让他更确定这不是什么梦,是真的结束了。 对抗了数万年的死敌,终于消散了。 一直期望得到的太平盛世,终于要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竟然会觉得今日之战太简单了。 可看到薛宁的脸,又想这怎么会是简单? 这是薛宁在天山之中,和这一路走来,无数次的以身犯险换来的。 “我没事。”秦江月将木梳递给薛宁,“这是用来保护你的,我离开这里,你自己在这儿,虽有小龟庇护,我却不能完全放心,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离开。” “那你现在回来了,就拿回去。”薛宁皱着眉推拒。 “不必。我去之前留下,以后更用不上。魔神已诛,黑鸦自有仙门弟子前往各地诛杀,半身的修为已经足够我杀死长圣,今后也完全够用。” 秦江月干脆将木梳别在了薛宁的发髻上。 他今日给她梳了凌虚髻,别上这木梳恰如其分,就像是特地准备的发饰一般。 “很好看。可知我为何将半身化作木梳?” 秦江月目光垂下来,他应该是很累了,说是精疲力尽也不为过,但他和她说话时,还是会竭力提起精神,让她感觉到十足的尊重。 薛宁透过他寒意凛然的眼睛看到了对她独有的温柔神色。 她抬手抚了抚发髻上的木梳,诚实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给你梳头时的心情。” “……” 薛宁不免呆了呆。 自从成为剑仙,重回她身边后,秦江月很少提及作为潮凝真君时的事情。 约莫是怕她想起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还有那些无情冷淡的拒绝。 总觉得那段过去是带着浓浓酸涩与伤感的,伤筋动骨,一触碰就会浑身发软,眼睛发疼。 薛宁缓缓低下头去,秦江月正好可以再帮她仔细整理一下发髻。 他就这么一边替她撩起多余的发丝,一边说:“我那时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心知不能耽误你,没有资格去喜欢一个人,便想着,若能做唯一一个替你梳头的人,已经很好。” “我那时让你早日学会自己梳头,就是不想再有第二个人触碰你的头发。” 薛宁手握在一次,他每说一句,她就将手指拧得更紧。 最后是秦江月发现,将她的手抓住缓缓分开。 “我提起这些,不是要叫你这样为难自己。”秦江月声音更缓,他迟疑了一下,低下头,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这一下成功将薛宁点燃,让她逐渐恢复了情绪。 “只是今天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告诉你这些话了。” “再没什么可以威胁到我们。” “我给你这把梳子,今后生生世世给你梳头,你收下它,好吗?” 好吗? 婉转低徊,认真诚恳,无限温存的询问。 薛宁心如蜜水,不住点头。 “好,怎么会不好?” 她情绪有些激动,潮湿的情意淹没了她,她控制不住地抱住他,去吻他的唇瓣。 这个吻激烈而热情,秦江月银靴不断后退,整个人靠在仙阁殿门上。 门往后撞在墙上,砰的一声,让秦江月意乱情迷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还有件事。”他稍稍别开头,喘息着说,“我感知到你醒了,急着回来见你,还有一处没去,你跟我一起去。” 薛宁也拉回神智,想到他一开始提到要去一个地方,勉励冷静下来,红着脸点点头。 秦江月吩咐小龟看家,就带着薛宁离开,小龟瞪大眼睛看着两人相携而去,好一对神仙眷侣! 它忧郁地待在门口,名副其实地看门龟,银心来找薛宁时,恰好看到它神思不属的模样。 因为薛宁不在了,秦江月也懒得管仙阁如何,小龟足以看守这里,银心的到来也就没被驱逐。 “神龟大人?”她很上道地唤了一声,唤回了小龟的思绪。 “是银心道君。”小龟往前挪了挪,“你来啦?” 银心笑着点头:“我可不是第一次来,但是第一次没被结界驱逐。” “那是自然。”小龟慢吞吞说,“因为阿宁不在这里,仙尊也不在,就我一个,你当然不会被驱逐了。”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202节 银心不免有些失望:“阿宁不在?” 小龟也知道她是担心薛宁,才数次来这里。 “道君安心。”小龟温声说,“阿宁好得不行,若不是仙尊急着有事带她一起走,这会儿应该已经和你说起话了。” 小龟是薛宁的契约灵兽,即便秦江月不可靠,它的话还是可以相信的。 “那我就彻底放心了。”银心舒了口气,“总之阿宁没事就好,她若空了,你就叫她来找我聚一聚,我还欠她一顿酒。” 略顿,银心说:“我不知自己的消息来源准不准,魔神似乎是……陨了?” 小龟诧异地看过去:“你怎会这么快知道?你消息来源若是不准,那就没有更准的了!” 这话直白证实,魔神确实已经陨落。 银心想起自己在仙府新寻的相好,那可是秦白霄的好师弟,消息能不准吗? 秦白霄回来的第一时间,奢比尸死去,剑仙斩杀魔神的消息就不胫而走,银心是最早知道的,却不是现在唯一知道的。 这消息几乎所有仙门弟子都知道了,修为高的道君真君们也明显感知六界魔气在迅速流失,以前灵气稀薄的人间,灵气渐渐充裕起来。 自古来,正邪不两立,正盛则邪衰,邪盛则正衰,眼下魔神是真的死透了,他们这些人真是见证历史了。 人人都想见一见斩杀魔神的剑仙,或许剑仙也会来亲自宣布这件事,昭告天下,振奋人心。 但是没有,秦江月不但没来宣布,还消失了。 此时此刻,他正与薛宁站在万魔窟旁。 到这里之前的路上,薛老师正后知后觉地感到开心。 家人们谁懂啊,睡一觉起来大结局了,这还是真是……能偷懒,真是不要太爽! 当看见万魔窟里被冰封万里的邪魔,她嘴角的笑意又缓缓凝固了。 怎么说,急急忙忙带她来,该不会是要一起加班吧?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秦江月是不希望带薛宁来这里的。 但她醒来有些早, 怕她寻不到自己着急失望,他不得不尽快回来,而且—— 秦江月侧过身, 望着薛宁有些怔忪的神情, 轻声道:“要解决这里的问题, 怕还是要劳烦你一二。” 还真是加班。 薛宁休息足了, 也不太介意加班,刚想说好, 身子就被秦江月抱住了。 他声音就在耳畔,带着缱绻的歉意:“你才刚好些, 便又要你受累,是我无用。” 他最近怎么老是重复这句话? 薛宁扳住他的脸,仔细看他的眼睛:“你是不是被夺舍了?你以前明明很自信的嘛!” 她挽住他的手臂,往万魔窟走得更深些, 几乎半只脚悬空在岸边。 “你会需要我,肯定是因为这里的魔气没有净化之力无法快速清除干净,夜长梦多,保不齐时间久了, 就会给魔神重燃魔种的机会, 我能帮上忙也算是有始有终,全了我的因果。” 薛宁现在把修道中说的所谓“因果”吃得特别透。 “天山之中是我与魔神的因,现在该来亲自收我的果了。” 她精神奕奕, 不见疲态,也不见厌烦:“你留下最简单的部分让我来解决, 已经是用心良苦, 怎么会没用呢?不许你老是那么说自己,说得多了真的会变笨的。” 虽然笨蛋美人也很可爱, 但秦江月变笨……难以想象会是什么样子。 他还是聪明一些好了。 一个家里也不需要两个聪明人,她最近真的太累了,很想彻底躺平,脑子还是由他来长吧。 “我们要怎么开始?我直接来吗?” 薛宁偏头询问,发髻上的木梳在万魔窟昏暗的光线中闪着幽暗的光。 很美,有种朴素又沉着大气之感,安静、温柔。 秦江月见过的女修不多,几次轮回转世加起来见过的女子也屈指可数。 也可能他遇见的女子不少,但看进眼中,真正会记住模样的是真少之又少。 在这些女修身上,他从没见谁戴过梳子模样的发饰,薛宁是头一个,也一定是最适合的那个。 想到木梳是他半身所化,自己的半身与她那样契合,变成梳子也自然般配,秦江月心胸一震,剑意涤荡四方,转身来到薛宁身后,准备做她背后的男人。 “我会帮你封印它们,你直接用净化之力将它们全都净化便可。” 万魔窟里本来有不少大魔,这些大魔在里面时间久了,残忍暴戾,狰狞恐怖。 它们甚至连长圣都不算完全臣服,所以才一直被魔神镇压在万魔窟,不得出世。 长圣在濒临死亡的时候,也没想过寻它们帮忙。 毕竟真的放它们出来,不补一刀,妄图自己成为魔神,就已经很不错了,指望它们帮忙? 不可能的。 在魔神死后,万魔窟中魔气急速衰减,以前这些大魔不相信脱了长圣,魔域就不得完整,它们认为自己也可以独挡一方,可现在魔神死了,万魔窟都开始缩水,内里空间无限缩小挤压,让它们无处可去,被封锁在一处。 如此还不算,剑仙冰寒剑意随着长圣的陨落踏入万魔窟,凛冬降至其中,带来比从前魔神更可怕的封印之力,使它们甚至不不能自由行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躯变得僵硬,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本以为这就算完了,它们还有机会翻盘,反正只要不像魔神那样陨了,就总能找到生机。 它们在冰封之下是有意识的,看到剑仙亲临,一开始还有些慌乱,但见他退后,反而是个过于漂亮的女修站在前面,又都淡定起来。 一个女修而已,翻得出什么风浪? 剑仙看起来都无法奈何它们,只是将它们封印,她还能杀了它们不成? 那么漂亮,怕只是剑仙带来施展自己力量,炫耀自己高深修为的。 男人嘛,总会想要在异性面前表现自己,剑仙怕是也无法免俗。 它们无一不轻视薛宁,无一不觉得今日可以平稳度过。 但就是这样被看不起,被不放在眼中的女子,却能完成剑仙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完成的事。 万魔窟里很热,薛宁闭着眼,能感受到炙热的风吹在脸上 很巧的是,她今日穿一袭红裙,披金色披帛,散下的发丝随披帛和裙摆飞舞,她像是站在崖边要跳下去摇摇欲坠,却不管过去多久,始终不曾坠落。 她如一轮金红色的太阳,悬于万魔窟之上,点亮这个随魔神诞生也该随魔神终止的万魔深渊。 魔的吐息声不绝于耳,它们虽被镇压封印,却还活着,这样的吐息让薛宁想起了长圣。 她双手结印,广袖也被湿热的风吹起,秦江月立在身后看她冷静地念咒施法,绿中带白的灵力交缠而磅礴地飘向万魔窟底,那一幕让他越发清醒意识到,薛宁已经成长到了不需要他也可以活得很好的地步。 最初在后山见到她时,她身体羸弱,前路渺茫,每日受排挤,处境困苦。 而现在她脊背挺直地站在万魔之前,目光凛冽,神色淡定地以净化之力净化万魔窟,不管封印下的大魔如何粗鲁地咒骂、哀嚎甚至请求,她都没有闪动一下眉眼。 她始终安然平淡,不可侵犯。 秦江月在还只是秦江月的时候,希望薛宁能早日变强,这样他死的时候才能放心放手。 现在她成长得只比那时他所期许的更好。 或许,他会有些失落和紧迫吗? 会觉得她变得更好更强大,以后就随时可以离开他,从而紧张不安,意图做些什么让她更依赖自己吗? 秦江月阖了阖眼,意识到这是万魔窟最后的挣扎。 万魔窟在蛊惑他,希望他在薛宁除魔的紧要关头做些什么,好让它们得以逃脱。 一旦薛宁受伤,或者因此留下什么永久的创伤,就再也离不开他了。 万魔窟所用蛊惑之力强大如斯,连他的思绪都能撼动,若今日换一个人站在薛宁身后,可能真的会被蛊惑,做出错误的选择。 还好今日是他站在此处。 以后她的身边也只会是他站在那里。 她变得更好更强,这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他怎会因此紧张不安,甚至去伤害她? 绝不可能。 哪怕被蛊惑也不可能。 他只会为她的成长感到开怀和欣慰,即便有一日她超过他,他也只会觉得:“该当如此”。 别人眼中秦江月是剑仙,是神明。 但在秦江月眼中,薛宁是他的神女。 让他尝到人间爱意,停止不断地轮回与死亡,活着回到世间,感知到快活二字何解的神女。 他的神女正专心致志地除魔,眉眼间的认真圣洁安然,秦江月心头猛跳,要很用力才克制住向前拥抱她的冲动。 万魔窟见在他这里寻不到办法,自然而然地将苗头转到了薛宁身上。 薛宁……一个被它们看不起的女修,竟然拥有堪比剑仙的力量。 剑仙的剑意如冰,封印万魔窟,薛宁的净化之力则像水,流淌到各个角落,丝丝缕缕都不放过,净化每一道甚至是每一滴魔气。 它们使劲浑身解数也不曾终止这力量,无奈之下,它们想到了不被自己所臣服的魔神。 这女子身上有些熟悉的气息,眉眼之间仿佛见过,思量过后,想起了那个被魔神最先丢进来的凡女。 那凡女入魔,在这里依然坚持着不肯像魔一样撕咬啃噬同类,最后被魔神带走,不知去向。 这女子与那凡女眉眼何其相似,定然和对方有关系。 它们正要幻化成那女子的样子,突然控制不住自我,整个万魔窟震荡之后,在冰封之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头颅。 头颅由魔气汇聚而成,凝结成一个长着双角的面孔。 那面孔熟悉无比,是薛宁以为自己此生不会再看见的脸。 她愣了一瞬,迅速去看身边,秦江月守在那里,面色如常,不见什么意外,发觉她转过来,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可是累了?”秦江月上前一些,“也没有那么着急,歇一歇再来吧。” 我那温柔强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203节 他想将薛宁带下去,但薛宁拂开他的手说:“我没事。” 他看不见那头颅,只有她看得见,那也没关系。 得知魔神陨落的消息时,薛宁是开心的,可以偷懒,没有人会不开心。 但开心之余也有些遗憾。 遗憾没能亲手,哪怕是亲眼看着那狗东西去死。 现在机会来了。 不管他是魔是鬼,是真是假,都去死吧! 薛宁双臂张开,腾空而起,大开大合地结印之后,咬破手指,在眉心化下一道血痕。 更强大的净化之力从眉心破出,汇聚如海,涌入万魔窟之中,直接将那头颅冲散。 头颅散去之前似乎弯起嘴角笑了笑,但薛宁根本不去理会那张脸,除了第一眼,完全就当它不存在,也不会看见那个笑。 头颅被冲散之后,万魔窟冰封开始崩毁。 不是封印损毁,是被封印的魔开始如冰雕碎裂一样,粉碎成灰。 漫天粉末弥散,薛宁闭上眼睛,肩上发上都积了厚厚的灰。 秦江月从岸上飞来,将精疲力尽的她抱在怀中,头也不回地带离万魔窟。 两人消失之后,万魔窟落尘整整七日才终于结束。 火海消失,往日遮天蔽日的魔气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数万年了,阳光终于再次投射在这里,从前的不照之地又一次沐浴光辉,依稀还能看见净化此处的神女踪迹。 她一人前来,带着几只小乌龟,将积存的灰尘清理干净,一点点归还此地的原貌。 万魔窟在成为万魔窟之前,是一处漂亮的山渊。 渊底开满类别不同的鲜花,鲜花带着清晨的露水,乘着灿目的骄阳生长绽放,美不胜收。 有神明负剑匣而来,蓝白道袍,身高腿长,腰身劲瘦,乌发银冠半竖,眉眼淡薄,安之若素。 落地之后可见他剑匣中银光闪烁,是元神化剑之迹象。 “怎么一个人过来。” 秦江月问了个一个问题,薛宁回眸一看,也问了个问题。 “怎么背着剑匣?” 秦江月似乎笑了一下,半真半假道:“为了与这一身合衬。” ……许久之前,道场初见他那日,薛宁就见秦江月背着剑匣。 那时她就想,明明可以收剑入灵府,却要放在剑匣中背着,说不定那剑匣就是白月光穿搭的一部分。 那时的所思所想居然与他今日的玩笑不谋而合。 薛宁再次感叹缘分的奇妙。 “我来这里打扫一下,积了太多灰尘,味道不好,不利于这些花儿生长。” 薛宁站在花海之中,身上带着好几种花朵的香气,非但不显得繁杂凌乱,甚至十分好闻。 是一种只肖靠近,就会让秦江月脑子发昏的好闻。 “怎么不叫我一起来。”他发音都有些迟缓。 薛宁笑起来:“我都是道君啦,现在又没魔族作乱了,自然不用事事粘着你一起。” 稍顿,她牵住他的手,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停顿目光,声音轻下来:“你会想要我好好休息,我当然也希望你能好好歇一歇。” 秦江月喉结上下一动,生得冷峻的眼眸中,眼神异常柔和。 “说起道君,可想好你的道号了?” 真君时就该想好的道号,直至成为道君,薛宁依然没有宣告。 之前是一直没想好,也没时间宣告,现在有了时间,看着从前的万魔窟变成无边花海,薛宁突然知道自己的道号要叫什么了。 “宁晚。” 她和从前的原身都叫薛宁,取两人共同的宁字,再取曾经在万魔窟中挣扎,最后将神魂献祭给她的江暮晚一个字,恰好就是她的道号。 【花开款款宁为晚,日出迟迟却是晴】。 花绽放的过程美丽并不亚于彻底绽放之后。 太阳或许升起的迟了些,但希望和光芒总还是会来。 今日的万魔窟改叫万花谷,天明的有些晚,但往后日日都是晴天。 “宁晚很好!”薛宁开心道,“我以后就是宁晚道君!” 她会带着自己、原身,还有江暮晚的那一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秦江月眉眼弯下,与她一起站在花海之中,身影始终在她半步之后,永远是守候的姿态。 “好,宁晚道君。” 他声音温文而柔和,一字一顿道,“可以做第一个称你道号的人,荣幸之至。”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