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袅玉腰》 风袅玉腰 第1节 ?  风袅玉腰 作者: 图南朵 简介: 起先,不过是因为一场酒酣。 赵蘅玉将皇弟赵珣错认做了准驸马,一时迷乱,没曾想到,从此引起了他心里的疯。 渐渐地,这疯病变本加厉起来。 幽暗宫室之内,少年君主时常装扮成文弱书生的模样,将绝色骄矜的长公主合衣抱在怀中,哑声道:“睁眼看我,今日像他吗?” * 当初,流落民间的赵珣回宫,第一个来迎接的,是那位身份成谜却被宠爱万千的赝品公主。 赝品雪肤花貌,酥软身段,赵珣心中厌恶,面上却装得乖巧,亲热唤她“阿姐”。 后来,这一声声阿姐,悄然变了味道…… ps: 1,打脸真香+强取豪夺+狗血火葬场; 2,疯批病娇弟弟vs娇弱美人姐姐,年龄差半岁; 3,无血缘关系,女主没上玉牒,所以法理上也没关系; 4,sc,he; (封面人物来自bs,感恩~)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爱情战争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蘅玉;赵珣 ┃ 配角:《艳婢》《玲珑入骨》求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疯批病娇弟弟vs娇弱美人姐姐 立意:用对方式方法,才能走向成功。  ? 第1章 初春下了一场小雨,带来几分料峭寒意。 长春宫朱墙碧瓦,墙角斜倚一株梨树,一阵风过,梨花纷纷落入西偏殿廊子里。 长春宫的西偏殿乃是承禧殿,皇三女徽宁公主赵蘅玉便是住在这里。 宫女燕支打起毡帘,走进稍间,悄悄看一眼怔怔看梨花的公主。 从早起后,公主就这样坐着,从背后望去,绸缎般的乌发掩藏半个纤细的身子,隐约能看见一小段瓷白的肌肤。 她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 宫女花钿有些莽撞,问道:“公主莫不是因为她和魏国公府的婚事……” “噤声!”燕支板了面孔。 燕支将花钿呵斥出去,回头望了一眼赵蘅玉,心中沉甸甸。 宫里千娇万宠的徽宁公主,也免不了要为婚事烦恼。 皇帝偏爱公主,决心要为公主挑上一门天下最好的夫婿,要门第高,相貌好,年少有为。 大雍第一等的门第就是那魏国公府,是皇后、太后的母族,恰好这公府里有个未成家的世子。 皇帝有回瞧见了陈世子,相貌好,年岁也适合。有魏国公府这样的家族,前程也自然好。 可是,宫里才透出消息,一转眼,魏国公府忙不迭为陈世子定好了亲事。 像是对徽宁公主避之不及。 公主是金娇玉贵的,从小被宠着长大,怎能受这种气。 这件事明面上也挑不出魏国公府的错,毕竟,谁能斩钉截铁地说魏国公府早知道宫里的打算,他们只不过是为家中的公子定个亲罢了。 这口气不管徽宁公主是否咽得下,总之圣上是咽不下去,这些日子,圣上憋着气要为公主挑一份好亲事,世家公子的画像如流水一般涌进了承禧殿。 今日晌午过后,圣上要召见几位新科才子,顺带派了太监来承禧殿传话,让公主得空到承乾宫,躲在屏风后偷偷看上一看。 不知是因为魏国公府的事,还是挑选驸马的事,这几天,徽宁公主总是闷闷不乐,承禧殿的宫人们也因此战战兢兢惶惶不安。 燕支悄声走了出去,吩咐宫人:“公主脸色不好,别冒冒失失进去惹嫌。” 托着大提盒的太监万顺就无措起来:“这午膳不呈进去吗?若是冷了……” 燕支扫了一眼万顺:“糊涂东西,便是让膳房重做又如何。告诉他们,一直要备着公主的热菜,等公主什么时候传了,什么时候再送来。” 万顺呐呐称是。 万顺察觉到众人隐约的不安,他不敢多看,慌忙低下头。 他在心中默默想着,要是、要是有什么好事降临,让公主开心起来就好了。 一阵杂沓脚步声响,一个青袍太监从廊下跑来,他满脸带着笑,走到燕支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六殿下从学里回来了!怕是一会儿功夫就要来承禧殿看望咱们公主。” 燕支一愣,八风不动的人泄露出一丝喜气,连连说道:“真好、真好,”她抬头看着万顺,“愣着做什么,预备传膳。” 万顺发觉,这沉凝气氛陡然消散无踪。 承禧殿宫人一听六皇子来了,全都大松了一口气,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万顺躬身抬着大提盒走进抱厦的时候还在想,徽宁公主和六皇子姐弟之间的感情,可真是融洽。 果真如传闻所说,徽宁公主对这个弟弟的事格外上心,除了六皇子的事,其余在徽宁公主看来,都算不得大事。 . 赵蘅玉坐在西偏殿临南窗子边上的美人肩靠椅上,静静望着窗外寥落的梨花。 她不过十六岁,却已经出落成了雪肤花貌的美人,她一贯是温柔的模样,现在眉间却笼着轻轻的愁。 她侧了一下脸,云鬓上金累丝凤衔珠步摇轻微晃荡,在她瓷白的脸上映出明暗的光芒。 珠宝的锐气中和了她身上的婉约温柔,给她增添了几分不容亵渎的尊贵。 这是用珠玉娇养出的皇家公主。 承禧殿的宫人其实猜错了,赵蘅玉并不是在为魏国公府的陈世子郁郁寡欢。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抵了太阳穴,轻蹙着眉,回想起她那模糊的梦。 赵蘅玉自小就在做一个相同的梦,昨夜,那梦又出现。 梦中的她是十年后的模样,新帝登基后,宫里愈发寂寥了些。 赵蘅玉不知道原委,只依稀知道新帝上位之前,干了许多手足相残的事,曾经将许多人困在殿里,用一把火烧红半面宫墙。 赵蘅玉是活下来的漏网之鱼。 她紧闭了长春宫门,一个寡居的公主,长久地居住在宫闱。 一日,细雨微微,承禧殿阶上落满了梨花,赵蘅玉弯腰去扫,新帝竟然隔了梨树在后面望她。 赵蘅玉手一抖,扫帚应声落下。 之后,新帝时时过来看她,似乎打算在唯一活着的姐姐这里寻求一点慰藉。 梦中新帝对她做了些什么事,赵蘅玉看不清楚,只晓得浓稠的黑夜后,她的宫女燕支会戚哀地看着她。 赵蘅玉牛乳一般的肌肤会生一些细密的暗红痕迹。 在梦中,她似乎总是穿着有高高领子的衣裳。 新帝来承禧殿愈发勤了…… 新帝似乎对她这个唯一的姐姐很是依赖,大约他终于尝到孤家寡人的滋味。 赵蘅玉后来忍不住问他,当初同室操戈,不留情面,可曾后悔。 新帝笑道:“若当初早些遇见阿姐,朕也许不会做到如此地步。” 每到这个时候,赵蘅玉都会醒来。 对于梦中的情绪,赵蘅玉始终像是隔着一层雾,她对这离奇的梦也没放在心上。 因为梦中的新帝叫赵珣,而她并没有一个叫赵珣的皇弟。 但是她长到十岁的时候,忽然听说找到了流落在外的六皇子,父皇为他赐名,珣。 到了赵珣回宫的那一天,赵蘅玉借口放风筝,跑到了东华门。 羸弱苍白的小孩手上拿着她遗落的风筝,递给她,乖巧叫她:“阿姐。” 赵蘅玉接过风筝,发现大蝴蝶风筝从中断裂成了两半。 她不在意,忽然想起梦中的赵珣对她说的话。 ——若当初早些遇见阿姐。 赵蘅玉发觉赵珣秉性不坏。 赵蘅玉不想赵珣成为梦里的那个屠戮亲族的暴君,她觉得,或许她可以拯救他、改变他,在他年幼本性良善的时候。 赵蘅玉决心从此护住他,也因此开始了姐弟两人的缘分。 . 燕支走进稍间之前,在心里想了一道要说的话,要先告诉公主六殿下回来的事。 公主见了六殿下,自然心情会好,心情好了,再烦人的事,也显得不那么烦人。 燕支打起毡帘,露出笑模样,道一声:“公主,听人说六殿下从学堂里回来了,六殿下多日不见公主,定是想念得紧,只怕紧赶慢赶,一会儿就要来承禧殿了,公主,不如快些传膳,用完膳后,再好好和六殿下说会儿话。” 听了燕支说到赵珣,赵蘅玉终于转过了脸。 燕支含着笑看她们的公主,上穿玉色绉绸袷袄,下穿白杭绢画拖裙,腰肢软软从靠椅上抬起来,往她看了过来。 端的是一个娇媚无双的美人。 赵蘅玉道:“阿珣回来了?” 风袅玉腰 第2节 燕支点头:“方才打听的消息,人虽已经到了后宫,应当先去要拜见皇后娘娘,公主不必着急。” 赵蘅玉轻轻点头,片刻后说道:“若阿珣住在长春宫就好了。” 燕支没有搭话。 四年前,六皇子赵珣回宫,的确是住在长春宫的。 据说公主一见了六皇子便心生喜爱,于是央求了圣上要让母妃嘉贵人收养了他。 圣上一时没有决断,六皇子便在长春宫住下,姐弟两人更加亲近。 姐姐对弟弟怜爱照拂,弟弟对姐姐敬慕尊重,满宫无人不称道的。 可圣上后来却将六皇子记在皇后娘娘的名下,六皇子自此搬去了坤宁宫。 即便如此,徽宁公主和六皇子的亲近依旧不减分毫。 燕支伺候赵蘅玉用了膳,等了许久,六皇子还没有登门,燕支心中不由得暗自焦急。 燕支望见廊下人影一晃,她走了出去。 是乾清宫的太监来到了承禧殿。 太监对燕支说:“姑娘,圣上让徽宁公主快些过去,那些个公子们正在作诗呢。” 燕支躬身见礼,道:“公公先下去喝口茶,我这就请公主过去。” 燕支心中惴惴,待乾清宫太监走远,她心神不宁地看了一眼天边。 晌午时候的大太阳已经渐渐西斜,怎么六皇子还没有来看她们公主呢? 燕支又打起毡帘走了进去,她说道:“公主,六殿下许是被事绊住了,现下时候不早,圣上派人来请公主去乾清宫,公主便先去乾清宫吧。” 赵蘅玉轻皱了眉:“阿珣课业繁重,一月才回一天,时常一天也难待满,要我去相看那些个才子,平白耽误我见阿珣。” 燕支见赵蘅玉拧了脾气,她不好劝,只能讪讪站着。 赵蘅玉忽然说:“代我向那公公说一声,向父皇告一声罪,就说我病了。” 她捏着帕子,咳嗽了两声。 燕支无可奈何,只得照她吩咐去了。 乾清宫太监听了燕支的话,也没有摆脸子为难,他笑道:“圣上最宠爱公主,哪舍得怪罪,姑娘千万让公主养好病,莫让圣上挂心。” 燕支道:“多谢公公。” 燕支回到稍间,看见赵蘅玉亲自关上了窗,不再看外面的梨花。 她说:“阿珣定会来的,每月得空,他总是急着来见我。” . 暮色四合,赵珣歪在一铺条山炕上看闲书。 听了太监的禀报,他合上书,漫不经心问道:“还在等着?” 赵珣身边的太监李德海说道:“徽宁公主回绝了相看驸马的事,专门候着您。” 李德海小心琢磨赵珣的神色,忐忑开口建议:“徽宁公主最得圣宠,殿下免不了要应付她的。” 赵珣皱了眉,他随手将书扔在炕上,站起来捵了捵衣裳。 他道:“是啊,免不了要应付她的。” 作者有话说: ☆预收1《艳婢》 姜姒是太太支给少爷使用的奴婢。 每次夜里她都是跪在地上,微汗香融,白靳从不给她留一丝体面。 姜姒知道,白靳厌恶她这个继母派来的奴婢。 哪怕对她的身体食髓知味,白靳对她这个卑贱的奴婢,也生不出一丝情谊。 * 姜姒走后,白靳三天三夜都没有想明白,一个区区奴婢,竟然为了逃离他,要匆匆嫁予一个匹夫了此一生。 任凭他高官显爵、任凭他姿容俊逸。 全无用处。 弃之如草芥的滋味,白靳第一次尝到。 ☆预收2《禁宫美人》 深夜,宫女甄华漪跪在御榻前。 年轻的皇帝冷漠地告诉她,贵妃不能生子,选她做贵妃子嗣的生母,是她的福气。 甄华漪久久不能怀孕,皇帝打算将她除之而后快。 她冒雨走到太极殿,祈求一夜垂怜。 美人细腰颤颤、眸光湿润,主动伏上男人的膝。 她遇到的却是皇帝的孪生弟弟萧烨。 对甄华漪,萧烨心中存着鄙夷。 卑贱如她,也敢在他们兄弟二人之间左右逢源。 他视那夜意乱情迷为耻。 后来,他却忍不住装作皇兄的样子,一遍又一遍助她怀上“龙嗣”。 于皇兄寝宫之内,快被撞破之际,萧烨也不慌不忙,只紧紧扣住甄华漪的泛红的指尖,哑声逼问她:“你情愿是他?” * 萧烨与皇兄秉性相似。 起初,他们都对甄华漪弃之如敝屣。 后来,他们也如出一辙地对她求而不得。] 第2章 皇子们平日里在文华殿学习,住在南三所,鲜有时间回到后宫。 赵珣因幼时被嘉贵人收养过,隔些时候总需去长春宫看望她,他特意挑选这一日来拜见嘉贵人,因为他知道,这天皇帝让赵蘅玉去乾清宫相看驸马。 赵珣准备趁着赵蘅玉去乾清宫时候,再去承禧殿见她,面带失落地对赵蘅玉的宫女说——真是不巧,许久没见阿姐,还以为今日能见到。 然后干脆利落地回到南三所。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想到赵蘅玉装病回绝了父皇,专程在承禧殿等着见他。 赵珣带着李德海往长春宫走去,半路上他仰头看见一只风筝高高挂在槐树上,他眯了眼去看,似是一只大蝴蝶风筝。 赵珣想起他第一次入宫的事情。 那时他苍白羸弱、瘦骨伶仃,他在穷困中摸爬滚打许久,知道用哪种天真乖巧的模样,才能打动人心。 他第一次踏足宫墙内,一只风筝砸到他的手臂上。 他捡起,看着手臂上细微伤口,双手用力,将那蝴蝶风筝折断。 有宫女急急忙忙过来,看见他手上的风筝大惊失色:“这是徽宁公主的风筝!” 赵珣便露出忐忑:“这风筝坏了,如何是好?” 宫女反倒来安慰他:“不打紧,我们公主是最和善的人。” 赵珣在心中露出冷笑。 赵珣很快见到了赵蘅玉, 乌黑的发,瓷白的脸,一笑会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真像年画上玉雪可爱的龙女。 赵珣忍住心中沸腾的恶意,敛好眼底的情绪,将残破的风筝递给她,乖巧叫她,阿姐。 . “许是哪个宫里的小公主不小心将风筝挂树上了。” 李德海见赵珣抬头看了那风筝,便这样说道。 赵珣淡淡收回目光,继续沉默往前走。 几步过后,他驻足,提起袖子嗅了嗅,对李德海道:“这苏合香熏得太过浓郁了些,怕是要被阿姐闻出不对。” 李德海说道:“不会吧。” 心里却到底有些发憷。 赵珣身上的苏合香是赵蘅玉几年前赠给他的,据说是西域进贡的好东西。 赵珣一贯不爱熏香,但面对赵蘅玉的赏赐,他当然要欣喜接下。 今日赵珣本不打算来见赵蘅玉,因此没有熏那苏合香,他是临出门前才草草熏了衣裳,香味有些浓郁。 若被赵蘅玉发现端倪,免不了又要费一番口舌。 想到这里,赵珣几不可见地皱了眉。 赵珣来到长春宫外,就有机敏的宫女往里头去报信,宫人见到他都分外殷勤,赵珣也露出温和的笑意,一一和他们讲话。 燕支为他挑开帘子,向里面人道:“公主,六殿下来了。” 毡帘一开,轻裘锦衣的少年迈步走了进来,少年玉质金相,带着稚气的俊美让他有些雌雄莫辨,他相貌隐着锐气,气质却谦逊温和。 赵珣含笑望向他的阿姐,面带歉意说道:“让阿姐久等了。” “阿珣——” 话音刚落,少女如蝴蝶一般朝他扑了过来,赵珣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又僵硬着止步。 清冽的甜梨香气在他四周晕开,赵珣闭上眼。 风袅玉腰 第4节 斐文若幼时在宫中住过几年。 他的父亲当年殉国而死,皇帝怜悯他,将他留在宫中抚养。 因为年岁相仿,斐文若同赵蘅玉还有同样养在宫里的永康郡主十分要好。 当然,因为赵蘅玉对弟弟赵珣太过爱护,常常是他们四人混在一起的。 斐文若将荷包放下,用匣子装好,拧着眉沉吟半晌。 六殿下大约将徽宁公主的荷包错认做了宫女的荷包,他却不能将错就错留下。 这荷包上绣着徽宁公主的闺名,若被传扬出去,有损她的闺誉。 斐文若一大早就找上了赵珣,他将装有荷包的匣子递给赵珣,说道:“六殿下,这荷包你应当妥善收好。” 赵珣问道:“怎么?” 斐文若见有人要过来,飞快低声道:“是你阿姐的东西,你把它当宫女做的东西,错给了我。” 赵珣没有认真看过这荷包,并不知道斐文若是从何得知这是赵蘅玉做的,他略带诧异地看了斐文若一眼,认定斐文若对赵蘅玉抱有特殊的心思。 赵珣垂着眼,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想到赵蘅玉近来对她的婚事格外烦恼,托魏国公府的福,赵蘅玉的注意不再全放在他身上。 赵珣哂笑:“你怎知,我是错拿给你的?” 斐文若怔在原地,看赵珣晃晃悠悠地走了。 不是错拿,难道是徽宁公主的授意? 斐文若心不在焉了一上午。 . 赵蘅玉带着赵珣落下的玉佩来到文华殿。 她没有找到赵珣,正要打发万顺再去问人,忽然听见隔着花树,有人偷偷谈起她。 “据说陈世子差点成了徽宁公主的驸马。” “真的?” “那还有假?只是陈家听说徽宁公主和六殿下的奇怪传闻,赶紧定下了徐小姐。” “胡扯,陈家就是和嘉贵人那边不对付罢了。” “究竟是什么传闻?” “你可知徽宁公主并非皇室血脉?她自幼和六殿下一同长大,视六殿下为禁脔……” 见赵蘅玉面色不虞,她身边的花钿出声:“放肆!” 花树后的人往这边张望了一下,然后慌忙跪下:“饶命饶命,学生再也不敢了。” 赵蘅玉望着跪在地上的两个纨绔,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 在赵蘅玉的那个梦中,赵珣是谋反篡位当上皇帝的。 梦中的赵珣身边有好些个不三不四的人,什么不学无术专门结交豪门贵族的纨绔,什么一门心思研究谋反的酒肉和尚。 这些人后来为赵珣的造反出了许多的力。 赵蘅玉想起梦中的赵珣最后对她说的话——若当初早些遇见阿姐。 一定是赵珣身边的人带坏了他。 赵蘅玉让花钿警告了花树后的纨绔,不许靠近六殿下,若有下次,乱棍打出文华殿。 纨绔落荒而逃。 赵蘅玉偏头,望向了身后的宫女,她说道:“黛砚。” 一个檀衣宫女走了出来。 赵蘅玉说道:“我实在不放心阿珣,怕他身边出现这些不成样子的人,你到阿珣身边,替我看着他吧。” 黛砚道:“奴婢遵旨。” 花树后出现沙沙的脚步声,有人踏着树叶走了过来,赵蘅玉抬头去往,看见温润如玉的锦衣公子向她走了过来。 赵蘅玉露出笑模样:“阿珣。” 她伸手,将玉佩递给了赵珣:“你的玉落在承禧殿了。” 赵珣捏住白玉上垂挂的穗子,避着赵蘅玉的手指,说道:“原来落在了阿姐那里。” 赵蘅玉没有察觉到赵珣的小动作,她说道:“阿珣,你如今在文华殿,总有我照料不到的地方,我支个人给你,可好?” 黛砚便跪在赵珣面前:“奴婢黛砚。” 赵珣沉默了半晌,赵蘅玉对他的沉默有点不解:“阿珣?” 赵珣抬头,微笑:“阿姐的人,自然是极妥善的。” 他抬手让黛砚起来。 赵蘅玉看了一眼赵珣的腰间:“那荷包你没戴上吗?” 赵珣面色如常:“阿姐赐下的东西,我都收着。” 赵蘅玉说道:“都是用的东西,何必收着。” 正说着话,有人在不近不远处喊:“六殿下——六殿下——” 一贯自若的赵珣忽然面色一变。 他往边上移了步子,像是要挡住什么,但赵蘅玉已经看到了后面的人,赵蘅玉一怔,略带怔忪地说道:“文若哥哥。” 斐文若走到了两人跟前,赵珣的目光隐晦地扫过他腰间的云青色荷包。 斐文若见了赵蘅玉也是一怔,而后他对赵蘅玉行礼,赵蘅玉慌慌张张说道:“文若哥哥何必见外。” 斐文若直起身,面上露出抑制不住的欣喜:“好久没见殿下了。” 赵蘅玉道:“是啊,你离宫也有好几年。” 赵珣见赵蘅玉只顾着和斐文若叙旧,一时间没有发现斐文若身上的荷包,他紧绷的肩稍微松懈。 赵珣催赵蘅玉:“阿姐,你不便在文华殿待太久。” 赵蘅玉点头:“阿珣说得是,我先走了,”她对着斐文若也说道,“文若哥哥,我先走了。” 赵蘅玉转身,耳垂上的珊瑚珠微微晃荡着。 赵珣松了一口气。 但突然之间,赵蘅玉转过了身,她蹙着眉,直直看向了斐文若腰间的荷包,她说:“文若哥哥,你身上的荷包,我能看看吗?” 斐文若不知想到了什么,结结巴巴道:“好……好……” 他取下了荷包,递给赵蘅玉。 赵蘅玉低着头,双手紧攥着荷包,她抬起头,看着赵珣:“阿珣?” 赵珣仿佛被人扼住喉咙,沉默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赵蘅玉道:“你对我说收好了,却将它送了人。” 她怔忪说道:“阿珣说喜欢,难道是违心之言?” 第4章 有微风拂过,桃花纷纷扬扬。 赵蘅玉裙摆上落下几片花瓣,她丝毫没有在意,只是盯着赵珣。 片刻后,赵珣复又夷然自若,他含笑道:“阿姐错怪我了,我打听到阿姐最近烦恼的事,所以……” 他在赵蘅玉面前,故意偷偷扫了一眼斐文若。 赵珣道:“我想为阿姐解忧,所以对阿姐说了谎,我只是怕事情不成会让阿姐扫兴。” 赵蘅玉忽然领悟过来赵珣的意思。 他竟然是在撮合她和文若哥哥。 赵蘅玉害怕再说下去会让斐文若明白过来,连忙止住了赵珣的话:“我知道了,是我错怪阿珣。” 她数落赵珣:“别瞎操心,好好读书才是正经事。” 她落荒而逃:“我走了。” 斐文若看着赵蘅玉慌张走远,不解问道:“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赵珣对着斐文若露出笑:“你的好事。” 赵蘅玉离开了文华殿。 赵珣提到婚事的时候,的确让她慌乱起来,现下冷冷的风一吹,她又想起荷包的事。 赵蘅玉捏着衣带子,回头望了一眼,已经看不见赵珣的身影。 她问燕支:“燕支,阿珣对我笑着的时候,我总觉得,他心中其实不是这样想的。” 燕支不解:“公主在说什么?” 赵蘅玉甩开衣带子:“我也说不清,只是感觉……算了。” 在赵蘅玉走后,赵珣盯着黛砚看了一会儿,黛砚莫名觉得心中有些发毛。 但赵珣却是在春风和气地对她说:“你去找李德海,他会给你派差事。” 黛砚于是去寻到了李德海。 李德海听到黛砚说她是赵蘅玉指过来伺候赵珣的,笑容有些奇怪,他想了一会儿,说:“殿下不怎么用宫女,你便去和墨石一块儿吧。” 黛砚又去找到了宫女墨石。 墨石穿一身青衣,屋内放着许多字帖,看起来是个擅长文墨的姑娘。 黛砚和她见了礼,为了拉近关系,说道:“你叫墨石,和我名字有些相像呢。” 风袅玉腰 第6节 赵蘅玉偷偷透过假山缝隙看过去,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巧云。 巧云面色沉沉,对面的太监也一脸不安。 方才中妃嫔在坤宁宫请安,皇后赐下杏仁茶,那嘉贵人才揭开杯盖,就不住干呕。 皇后看在了眼里,悄声让人将会医术的宫女带了过来,那宫女故意撞翻茶盏,帮嘉贵人收拾的时候,将手指往她腕上一搭。 于是皇后知道了,嘉贵人有孕。 巧云说道:“长春宫那位有了,娘娘让你去公府走一趟,叫国公夫人赶紧拿个法子出来。” 太监嘀咕着:“国公夫人的法子也就那一招,府里存着的丹砂都给三公子房里的莺莺燕燕用了,怕是要出去采买……” 巧云呵斥道:“就你多嘴多舌!” 说完,她略带紧张地左右张望一眼。 赵蘅玉被巧云话里的意思吓到。 一是嘉贵人有孕的事,二是皇后的宫女竟然在图谋皇嗣。 她胸口起伏,呼吸都有些不畅,腿脚有些发软就要栽倒在地。 赵珣的手臂有力地拦在她的胸前,没有让她掉下去,他似乎预料到赵蘅玉的激动,更加用力地搂住了她。 赵蘅玉知道不能打草惊蛇,柔顺地倚在赵珣的怀里,两人的呼吸交错在彼此的耳边。 过了不知多久,巧云和太监终于走远。 赵珣僵持着搂住赵蘅玉的姿势没有动,赵蘅玉皱着眉陷入深思,也没有察觉。 赵珣猛地松开手,赵蘅玉陡然跌倒在地。 她趴在地上,抬头望着赵珣,双手撑在粗粝的石子上,娇嫩的肌肤就此破了皮,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担忧惊恐,她红了眼圈,用略带委屈的声音道:“阿珣,扶我起来。” 赵珣垂着眼睛,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清甜的气息拂来,赵珣僵硬着身子没有动,直到那一丝一缕的甜香抽离开来。 赵蘅玉站直,松开握住赵珣手臂的手,她用疑惑的眼神询问赵珣:“她们要用丹砂做什么?” 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赵珣抬起眼睛道:“我听说勾栏瓦肆里,妈妈们会用蒸丹砂得出的水银,放进姑娘们的吃食中,用了会流产。” 赵蘅玉杏眼圆瞪,她吃惊得用帕子掩了唇:“皇后她是要……” 她又想到了什么,严厉地看着赵珣:“阿珣,你为什么知道勾栏瓦肆的事,你莫不是……” 赵珣忍住厌烦,打断了她:“阿姐多虑了,我是从那些纨绔嘴里听来的。” 赵蘅玉神色微缓,接着她认真叮嘱道:“你不许学他们,你还小,现在若惦念着那些事,会坏了身子,知道了吗?” 赵珣微笑,眼中有些许的嘲谑:“好,我听阿姐的,等阿姐准我做了,我再去做。” 赵蘅玉脸颊微红:“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娶妻后自然是可以的,到时你哪能听我的,算了,你还小,和你说不明白。” 赵蘅玉将话题扯开,说道:“既然现在已经知道了皇后的手段,我们便有了应对的法子。” “我们……”赵珣轻声念着,语气耐人寻味。 他其实,并不想和赵蘅玉成为“我们”。 他讥讽地看着赵蘅玉。 难道她以为,他会为了她去对付皇后? 赵蘅玉满心信赖地望着赵珣,目光莹然:“阿珣,你想出什么好法子没有?” 赵珣心里有一千种阴谋诡计,但他只是摇了摇头,用愧疚的语气说道:“我不知道。” 赵蘅玉柔声安慰他:“没关系,毕竟阿珣是个好孩子。” . 赵珣唤李德海打了水,他站在漆红描金的梨花木梳洗架前,双手浸在铜盆的冷水中,慢条斯理地细细洗手。 已经过了两三天了,他总觉得手心处总有种让他难以忽视的触觉。 痒痒的,湿湿的,赵珣疑心他捂住赵蘅玉双唇的时候,她启了唇,不小心将舌尖扫过他的手心。 赵珣烦躁地将帕子扔在水中,溅起几滴水珠,洇在他玉色的锦袍上,水渍在他的衣裳上留下印子,越不想去看,越难以忽视。 他张开手掌,陡然生出一股冲动,想要拿匕首生剐下手心这一层皮。 他对赵蘅玉的接触,厌恶如斯。 赵珣走出屋外,他站在廊下,看碧蓝的空中有一只很大的蜻蜓风筝。 他想起行宫的往事。 赵珣自幼在行宫长大,身边只有一个老嬷嬷,日子过得艰苦。 六岁那年,他才第一次见到风筝。 那段日子赵珣印象深刻,寂寥的行宫忽然间多出了许多的宫人,人们忙着修葺庭院,种树栽花,赵珣兴奋地对黄嬷嬷说道:“嬷嬷,我们家里大变样了。” 但嬷嬷笑得苦涩,那时候赵珣并不知道缘由。 几个月后他知道了,行宫并不是他的家,他只是暂住其中的弃儿。 那天,赵珣看到了风筝,鲜艳漂亮的蝴蝶飞在空中,让年幼的他顿时怔在原地。 那蝴蝶跌落地上,精雕玉琢的小姑娘将它捡了起来,她脚步轻盈地闯入庄重肃穆的仪仗中,黄罗伞盖下,严肃的天子弯腰对她笑。 她梳双环髻,不似赵珣见到的寻常女孩只用红绳绑住发髻,她的双环髻上珠玉烨烨,她穿流光一般的绸缎。 赵珣陡然觉得自惭形秽起来。 他踩了树枝,跌落在地,众人齐刷刷向他看了过来。 在场的贵人有四个。 他后来知道了,那是他的父皇、太后、赵蘅玉,还有赵蘅玉的生母兰妃。 当天夜里,宫里的人强行从黄嬷嬷手中抢走了他。 他们将他扔进河水中。 黄嬷嬷拼死救下了他,他记得冰冷的河水,记得清冷的月光,还有黄嬷嬷紧紧抱着他,对他说的话。 “娘娘她终究不愿放过你,六殿下,你实在命苦……” 赵珣死里逃生捡回一命,黄嬷嬷不敢和他住在行宫,只能在行宫外隐瞒身份,辛苦浆洗,换些银钱生活。 黄嬷嬷以为他忘了六岁的事,但他怎能忘。 他渐渐长大,明白了当年的杀身之祸因何而起。 他父皇的宠妃兰妃,怎能容得下他? 当年,皇帝将怀着身孕的兰妃接入宫中,专宠她一人,自兰妃后,宫中再无皇嗣降生。 行宫中的他的出生,是皇帝对兰妃的背叛。 他长到十岁那一年,听闻宫里的兰妃死了,又过了不久,他父皇派人找到了他,将他接入宫中。 他踏入宫门,他又一次看见了天上的蝴蝶风筝。 再一次,他见到了赵蘅玉。 赵珣微笑着折断了蝴蝶风筝的脊背。 凭什么她高处云端,而他深陷泥淖。 . 赵珣正在仰头看天上的蜻蜓风筝,忽然看见有个小太监冒冒失失跑到他跟前。 直到小太监走到赵珣面前,他才认出来,那是赵蘅玉身边的太监,似乎叫什么万顺。 赵珣便露出可亲的微笑:“万顺,怎么了?” 万顺对赵珣能叫出他的名字感到受宠若惊,他忙说道:“六殿下,我们公主病了,想请殿下去瞧瞧。” 赵珣几不可见地轻皱了眉,他忍住冷笑,他说道:“可是我不是太医,恐不能治阿姐的病。” 万顺小声道:“是装病,公主听说圣上要来探病,着实心慌,想要六殿下在身边,才好受一点。” 赵珣似笑非笑:“阿姐可真是离不开我。”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自那日假山后偷听到巧云的话,赵蘅玉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回到长春宫后,先是和嘉贵人通了气,然后仔细叮嘱长春宫宫人不要随便收来历不明的东西,饮食起居都要一概留心。 饶是这样仔细,长春宫依旧不小心中了招。 禾青神色紧张地找上赵蘅玉,带她往嘉贵人卧室去,嘉贵人住主殿尽西头的一间,禾青往角落里一站,弯腰揭开玛瑙狮钮兽耳的熏笼,竟然有几粒滚动的银白。 禾青小声说道:“贵人被诊出有孕后,就不用熏香这些东西,这熏笼闲了下来,没承想,有人往里头放了水银。” 赵蘅玉面色发沉,她原以为皇后会将这毒物放在入口的东西里,没想到皇后知晓她们防范吃食防得严,于是另辟蹊径。 水银发散在空气中,久了会让人中毒。 赵蘅玉说:“收拾了母妃的东西,让母妃住东暖阁去,对外就说母妃畏寒,”她又对燕支说,“将我的东西搬来,我住这西间,就说,是为了更好照料母妃。” 燕支大惊:“可这水银不光对怀孕的妇人有害,公主身子娇弱,也受不住呀。” 赵蘅玉笑,拿起帕子掩唇咳嗽了两声,无力说道:“所以……我病了。” 长春宫的徽宁公主病了。 这事儿转眼间在阖宫传开,竟然都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赵蘅玉料想父皇日理万机,不会很快来看她,可这日晌午就有乾清宫的太监过来了,说待会儿皇帝要来。 赵蘅玉于是有些慌,她第一次做蒙骗的事,还是要骗过令人生畏的皇帝。 风袅玉腰 第7节 她心里没底,连忙差人去文华殿找赵珣拿主意。 赵珣走进长春宫,来到西头的卧室,他看到赵蘅玉病歪歪卧在床上。 她乌发散乱着铺在榻上,衣襟微微敞开一点,露出雪腻的一片肌肤,她的模样让赵珣顿了步子,飞快转开眼睛。 赵蘅玉见赵珣停了步子没有走上来,她撑着手肘半支起身子,对赵珣招手:“阿珣快过来。” 赵珣敛了眉目,走上前来。 赵蘅玉紧张地握住赵珣的手臂,隔着柔软的布料,赵珣能感到她细软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阿珣,我这样装病,父皇会发现吗?” 赵珣弯了弯唇角:“就算父皇发现,他怎会怪罪于你。” 赵蘅玉没有发觉赵珣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 赵蘅玉她仰着头看赵珣,她抬起身子,一下子挨得离赵珣极近,赵珣情不自禁想要后退,却被她紧紧握着手臂。 “阿珣,帮帮我。” 她的眼里含着雾气,让赵珣想到露气深重的秋夜。 赵珣缓缓呼出一口气:“好。” 他说:“你先松手。” 赵蘅玉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死死抓住了赵珣的手臂,她尴尬地松开了手。 她抬起眸子问道:“我看起来,像是生病了么?” 赵珣垂眼看她,一双桃花眸潋滟着春水,鼻尖有点微红,檀唇朱红滴滴。 赵珣问她:“你的脂粉放在哪?” 赵蘅玉不解,依旧给赵珣指了妆台。 赵珣起身过去取了赵蘅玉敷面的鹅蛋粉来,他坐在赵蘅玉床沿,用拇指指腹取了一点粉。 他用食指轻轻抬起赵蘅玉尖尖的下巴,赵蘅玉一惊,往后避让一些,赵珣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略微感到些不自在。 他说:“你的唇色太艳了些。” 赵蘅玉也结巴起来:“好、好。” 赵珣的拇指按在赵蘅玉的唇上,一点一点将粉末抹好,卧室内一片静悄悄,莫名有些躁动的热。 赵珣赶忙似地草草将鸭蛋粉在赵蘅玉唇上抹匀了,正巧这个时候,廊上有太监高喊陛下驾到。 赵珣将鹅蛋粉藏在袖里,从榻上下来,垂头拱手地站在一旁。 皇帝来看赵蘅玉,进来的却不止是他,呼啦啦一群人顿时将屋子挤满了。 皇后一脸温柔慈爱,拿帕子拭了拭赵蘅玉的脸颊,说道:“可怜见的,怎么就病着了。” 赵蘅玉不自在地避让了一下。 嘉贵人站在人群后面,说道:“前两天还好好的,不知怎的,突然就病倒了。” 皇帝问:“可叫太医瞧过?” 嘉贵人走上前来,道:“叫过,太医也瞧不出个究竟。” 皇帝皱了眉:“再宣。” 隔着人群,赵蘅玉抬头瞧了一眼立在角落里的赵珣,两人目光一碰,赵珣读出了她眼中的忐忑,他装作不知,移开眼睛。 太医来给赵蘅玉把了脉,说道:“许是近日天气反复,公主娇弱受不住,微臣开上几副药,给公主调养调养身子,自会无碍。” 赵蘅玉想要说什么,嘉贵人在一旁按住了她的手。 赵蘅玉于是只得作罢。 听到太医这样说,皇帝松口气,他对嘉贵人道:“你要小心照看着徽宁些。” 他环顾一圈,问道:“徽宁不是住在承禧殿吗?怎如今搬到这里了?” 赵蘅玉说:“女儿想着母妃有了身子,就主动要来和母妃住一起,也算是照应,没想到反倒让母妃受了累。” 皇帝随口一问,也没在意,他转身离开,就要跨过门槛,忽然看到了角落里的赵珣。 皇帝停住步子,望着他。 赵珣以为皇帝有话要说,他上前两步,但皇帝已经转过头,大步离开。 . 探望完赵蘅玉,已经是黄昏。 赵珣站在长廊里,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阴影处,皇后的宫女巧云正在和赵珣说话。 “多亏了六殿下及时同奴婢说了,皇后娘娘才提前打点好了太医,没让太医当场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落入徽宁公主的圈套。” 赵珣神色阴郁,他淡淡瞥巧云一眼:“下毒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少使些。” 巧云讪讪:“是。” 巧云踌躇了一下,又道:“只是那水银不好销毁,长春宫里的熏笼不知被搬到何处去了。” 赵珣说道:“这事必是要抖露出来的。” 巧云一惊:“什么?” 赵珣讥笑:“你以为我叫你来做什么?快些帮母后找到替死鬼,这也要我来教你?” 巧云一愣,连忙称是,她讪笑道:“幸好有六殿下时时提点。” 赵珣只余冷笑。 幸好有他吗? 他的太子兄长自是清风霁月不沾污秽,有些阴暗的事,总有人得做。 这就是他做皇后养子的代价。 赵珣转身就要离开,却见角落里有个蜷缩的人影在慌忙后退。 赵珣眉心一跳:“拦下她!” 是赵蘅玉的宫女黛砚。 赵珣一步一步走近黛砚,他弯下腰,笑道:“听说你衣裳洗的干净,就去德胜门外边的浣衣局去吧。” 黛砚被拖走的时候不住叫喊着:“枉我们公主对你如亲弟弟一般,你竟是这样算计她!” “如亲弟弟……”赵珣噙着一股笑意,“可毕竟不是亲弟弟,我是天子之子,而她是个身份不明的野种。” 巧云面色发白,她对赵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恶意感到害怕,她勉强镇定道:“六殿下知晓谁亲谁疏,娘娘就放心了。” 赵珣没有理会她,他走进夕阳余晖里。 长春宫中。 等人都走后,嘉贵人来到赵蘅玉榻边,摸了摸她的头,对她说:“蘅蘅,算了吧。” 赵蘅玉说道:“我原以为父皇召来的太医医术了得,是能看出一点端倪的。” 嘉贵人说:“大约那水银尚未挥发太多。” 赵蘅玉说:“这事不能半途而废,得想个法子……” 她忽然眼神直直地望着花钿。 花钿不解:“公主,怎么了?” 赵蘅玉说:“你的镯子,怎么变了颜色?” . 几日后,赵蘅玉对外说是大病初愈,出了长春宫去赴陈敏敏的宴。 陈敏敏邀了徐月盈,几个尚在宫中的公主,还有国公府的几个庶妹在慈宁宫小花园里设下小宴,为了给徐月盈贺喜。 过几日徐月盈就要和陈宴之成婚。 陈敏敏见赵蘅玉来了,说道:“前几日你可巧病了,还以为你不来呢。” 赵蘅玉笑笑:“我当然要过来凑凑热闹。” 陈敏敏撇撇嘴,她同赵蘅玉在一起,总是要从头到脚挑一遍刺的,她望着赵蘅玉坐下,腻白皓腕露出一截,搁在圆桌上,生生将她们的手衬成了蜡黄。 陈敏敏缩了缩手,就要放下,忽然看着赵蘅玉腕子上赤金累丝的镯子,上面竟然一块一块的发了白。 陈敏敏掩嘴轻笑:“徽宁公主,那带的究竟是金镯子呢,还是银镯子呢,怎么是一点黄一点白,斑驳得很。” 赵蘅玉忙放下袖子,陈敏敏更加得意。 没想到长春宫寒酸至此,毕竟是小门小户贱人生出的女儿。 陈敏敏自以为抓到赵蘅玉的痛处,这一下午就嚷得满宫皆知。 皇帝在乾清宫批阅完折子,听太监孙福喜说起了下午慈宁宫小宴的事,说到赵蘅玉金镯子变色,皇帝神色凝重站了起来。 皇帝道:“金器变白?” 孙福喜神色肃然:“是。” 皇帝记得,先皇最喜求神炼丹之事,那时宫里总是青烟袅袅,分外不详。 后来先帝驾崩,太医告诉他,是水银中毒。 水银遇金会使金器变白,这也是皇帝少年时在乾清宫知道的。 皇帝一下子想明白赵蘅玉突然的重病,有人在承禧殿投毒,为了谋害皇嗣。 他冷声道:“彻查。” 深夜里,六宫不得宁静。 最后揪出来的却是一个不得宠的穆美人,穆美人原是由魏国公府送进宫里襄助皇后的。 穆美人含着泪,悉数认罪。 皇帝拧了拧眉心,并不认为柔弱的穆美人是幕后之人,他道:“继续查。” 殿门外传来一声“太后到”,皇帝抬眼去看,风灯摇曳下,太后慢慢走来。 风袅玉腰 第8节 太后保养极好,是一个风姿尚存的贵妇人,她是皇后的小姑姑,和皇后年长不了几岁。 太后身份尊崇,当年年纪轻轻就做了先皇的继后,后来一手扶持皇帝上位。 太后走进殿内,说:“皇帝,此事到此为止。” 皇帝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别开眼睛:“是。” 太后叹了一口气:“穆美人……也是可怜。” 第7章 深夜,穆美人被赐白绫。 这件事如滴水没入瀚海,悄无声息。 翌日,皇后来到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她站在静室外头,看着里头人影些微,太后正在佛龛前念经。 太后身边的芳嬷嬷走了过来,对皇后说道:“皇后娘娘此事做得不妥当,那穆美人,再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啊,太后娘娘为了公府,昨夜去了乾清宫,回来后,一宿都没睡着。” 皇后面色讪讪:“是臣妾处置不当,臣妾知罪。” 芳嬷嬷说:“太后娘娘不爱听这些后话,娘娘还请回吧。” 皇后只得告退。 皇后回到坤宁宫,坐在靠椅上,轻拨茶盏,吩咐道:“穆美人毕竟是国公府出来的,你去国公府说一声,要务必善待她的家人,多封些银子。” 巧云撇撇嘴:“那穆美人就是个狐媚子,可她狐媚子却也不用在正途上,无用得很。” 皇后忽然想到什么,说道:“慢着,这事先别往公府里传,宴之的婚事就是这几日了,别惹了晦气。” 巧云连忙称是。 这件事到底是传到了魏国公府。 已经到了晚上,魏国公府迎回了新娘子,张灯结彩,锣鼓喧嚣。 陈宴之醉得狠了,忽然一脚踢开了桌子:“你说什么?宫里的穆美人没了?” 国公夫人连忙让人捂住他的嘴:“孽障!喝了几斤黄汤就如此不知轻重!还不赶紧将他给我拖下去,给他绑到洞房去!” 徐月盈坐在洞房里,羞涩地地低着头,陡然听见外头吵闹的动静,问身旁侍女:“怎么了?” 侍女也不甚清楚:“姑爷醉了酒,好像是在外面闹。” 徐月盈还要再问,却听见踢踢踏踏的声音响起,是陈宴之走了进来。徐月盈含羞重新坐下,蒙着盖头等陈宴之拿喜秤挑开。 但陈宴之走了进来,顾也不顾徐月盈,蒙头就睡。 徐月盈怔了半晌,伸出手去推陈宴之:“夫君。” 陈宴之睁开眼,握住她的手:“若你当初从了我,如今也不会惨死在宫中。” 徐月盈瞪着眼看陈宴之,但陈宴之倒头就睡了过去。 徐月盈左思右想睡不着,她派了心腹侍女,得知了一桩陈宴之的阴私事。 原来,宫中近来死的那个穆美人是出身魏国公府的,她生得美貌,是魏国公府预备着送到宫里,给皇后争宠用的。 后来,陈宴之偶尔碰见她,见她貌美,要逼迫她,差点被陈宴之得了手。 国公夫人于是赶忙将她送进了宫,没想到,红颜薄命,哪里也留不下她一条性命。 徐月盈得知后没有为这个穆美人感到惋惜,她只觉得陈宴之为了一个穆美人冷落了她的洞房夜,让她怒不可遏。 第二日,徐月盈没有去拜见婆母,她在魏国公府大闹了一场,魏国公府勉强将这事按了下去,没让人发觉和宫里死去的穆美人有关。 . 得知了穆美人的死讯,赵蘅玉的装病,变成了真病。 也许是水银的毒气真的侵入了她的身体,也许是她陡然面临了宫闱的残酷,赵蘅玉缠.绵病榻有好些天了。 嘉贵人来承禧殿看赵蘅玉,她试了试赵蘅玉的额头,正要抽开手,赵蘅玉握住了她。 “母妃,我是不是做错了。”赵蘅玉瓮声瓮气,小脸白生生的没有一丝血色。 嘉贵人叹了一口气,说道:“蘅蘅,你知道母妃为什么这次放手让你去做这些吗?” 赵蘅玉说:“是为了找出幕后之人,让她不敢再伤害我们。” 嘉贵人摇头:“不,因为蘅蘅你长大了,总要面对这些腌臜事,”她叹了一口气,“你父皇近几年越发病重了,你被保护得这样好,我总免不了担心,如有朝一日……” 赵蘅玉将嘉贵人的手握得很紧:“我如今晓得了,只是因为我的任性,白白丧了一条人命,我……” 嘉贵人拍拍赵蘅玉的头:“不要多想。” 她见赵蘅玉依旧一脸苍白,她笑道:“母妃让阿珣来看看你,如何?” 虽然依旧心事重重,但赵蘅玉点了点头:“好。” 赵珣过来的时候,赵蘅玉正在喝一碗很苦的汤药,赵珣坐在床榻边的靠椅上,神色淡淡地看着他的皇姐紧皱着细绒似的眉,小口小口将汤药喝完。 喝完之后,她掏出帕子,沾了一下唇上亮晶晶的汤药水渍,而后她将帕子塞到赵珣手中:“阿珣,帮我擦擦,好像有药汤溅在脸上,不知擦干净了没。” 赵珣凝目望着她,她脸颊上有一点褐色,像是一枚小痣。 但赵珣不愿意触碰她,他张开手,任由帕子掉在地上:“很干净。” “好。”赵蘅玉喝完药重新躺了下去。 赵珣看着赵蘅玉将脸颊贴着被衾,他希望赵蘅玉将那药渍不经意间擦掉,但赵蘅玉很好地避过了。 赵珣望着她脸颊上的褐色小痣,微微走神, 像是细细的鱼刺亘在赵珣心里,他有些心神不宁。 赵蘅玉闭上眼睛,像是要睡了,可是等了许久,她的呼吸依旧没有平缓,她睁开眼睛:“阿珣,我心里有些难受。” 赵珣微笑:“是因为穆美人的事?” 赵蘅玉点头。 赵珣说:“宫里这样多的人,死了又来,没什么打紧的。” 赵蘅玉惊诧地望着他,面前的少年依旧温和平静,但赵蘅玉不可避免地将梦中沾满血腥肃杀之气的男人和他重叠。 赵珣有所察觉地抬头:“阿姐?” 赵蘅玉回神:“没……没事,只是对阿珣这样说感到些许意外。” 赵蘅玉低头,听见赵珣说:“意外吗?” 赵蘅玉觉得赵珣的语气有一丝奇怪,但她抓不住这微妙的怪异,她听赵珣笑着说:“阿姐金尊玉贵锦衣玉食的时候,宫中常常有人饿着、冷着、被推出去送了死……一个穆美人而已,阿姐就受不住了?” 赵珣平静中压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疯,他说完顿了半晌,迎着赵蘅玉惶惶的眼神,他忽然厌烦了假装。 他起身,单膝跪在榻上压住了赵蘅玉,他握着赵蘅玉的手腕:“阿姐从前,一无所知吗?” 赵蘅玉惶恐地睁大眼。 赵珣离她太近了,他身上淡淡的苏合香侵染着她,这味道是他的,更是她给予的,赵珣如今的一切都有她塑造的痕迹,他日常穿的书生襕衫,他爱看的孔孟经典,他同别人交谈时温和谦逊的笑意,都是赵蘅玉喜欢的、教导的。 现在的赵珣,忽然露出了獠牙,让她感到失控。 赵蘅玉眼睛红了一圈,她发疼似地挣扎:“阿珣,放开。” 赵珣忤逆了她,没有松手。 赵蘅玉第一次在面对赵珣的时候感到了慌张,她道:“松、松开我。” 赵蘅玉伸手去推他,赵珣纹丝不动。 赵珣低着头,吸了一口气轻笑了一声,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动了几下,他道:“阿姐,你脸上有药渍。” 仿佛方才赵珣的不对劲全部是赵蘅玉的幻觉一般,她认真审视着赵珣的表情,却看不出任何破绽。 赵珣依旧是在温和地笑着,但赵蘅玉竟然感到了恐慌,在赵珣将要抚上她的脸的时候,她一把打开了他的手。 她就要推开赵珣起来,因为方才她被赵珣禁锢得不能动弹,所以这次她用了十足的力气。 然后,这次她轻而易举地推开了赵珣,赵珣猝不及防一般被她推倒,他反射性地握住了她的手。 这样一扯,赵珣仰倒在榻上,赵蘅玉重重地摔在他的身上。 赵珣任由赵蘅玉推倒他,在赵蘅玉面前,在所有要紧的人面前,他必然要是温和的、无害的。 方才他没有控制好情绪,让他的阿姐警觉了。 但是没关系,赵蘅玉很好糊弄,她全心全意地信赖着他,她一向如此。 赵珣神闲气定地想着,直到赵蘅玉发丝中幽暗的香气向他扑袭而来,直到她细软的手指按住他的肩膀,直到她的尖尖软软在他的胸膛重重碾过。 赵珣开始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他想到仲夏的菱角和未开的荷苞。 他头皮一炸,陡然变了脸色,猛地推开了赵蘅玉。 “阿珣?”看着赵珣一言不发下了榻,赵蘅玉顾不上摔在床角的痛,她疑惑问着。 赵珣微微垂着头,恭敬体贴地说道:“阿姐需要休息,方才的打闹有些不妥。” 赵蘅玉一愣。 是打闹啊。 赵珣看赵蘅玉笑了一会儿,疑惑问道:“阿姐笑什么?” 赵蘅玉道:“你少年老成,没想到会偶尔想要和阿姐打闹,着实让我意外。” 赵珣似是羞赧地笑着。 赵珣往边上的靠椅上坐了,赵蘅玉歪在榻上和他说话。 赵蘅玉说了好一会儿,赵珣也没理会他,她偏头一望,看见赵珣靠在靠椅上打着盹。 赵蘅玉无趣地坐了半晌,也钻进被窝里闭了眼。 午间,只有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赵珣并没有睡着,他不欲和赵蘅玉多费口舌,索性装睡。 他闭着眼听见外面有人走了进来。 风袅玉腰 第9节 嘉贵人轻声说道:“都睡着了啊。” 她去了明间,燕支为她奉上了茶,而后退了下去。 嘉贵人和宫女禾青在低声说话,絮絮地传入赵珣的耳朵里。 嘉贵人说:“蘅蘅和六殿下姐弟之间感情实在好,我自认和哥哥算是最手足情深的,却也不及他两人,皇家能有这样的,太过难得,但愿长久。” 禾青说:“不是亲姐弟,甚似亲姐弟呢。” 嘉贵人说:“若圣上肯挑明蘅蘅的身份,他俩青梅竹马檀郎谢女的,蘅蘅的婚事也不用多操心了……” 禾青忙止住了她:“娘娘,这话私下里当打趣说说算了,可别让人听到了。” 嘉贵人笑道:“失言了、失言了。” 赵蘅玉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说话声,像是隔着一层布,嗡嗡唧唧地将她吵醒。 她听见嘉贵人令人惊骇的话语。 她扭头看赵珣。 赵珣正端坐在靠椅上回头看她。 赵珣神色冷淡,微皱着眉,似是在看房中秽物。 . 午后下起了雨,赵珣走在雨中,有冒失的小宫女为了躲雨遮着头跑,不留神差点撞到赵珣。 宫女连道:“奴婢死罪,奴婢死罪。” 赵珣扶起她:“无碍。” 宫女怔怔望着他,眼圈有些发红,脸也有些红。 赵珣极有耐心地做出尔雅温文的模样,将这宫女打发走了。 他的伪装明明是由外刻入了内里,对一个小小宫女施恩的时候,他也不会心底生厌,为何偏偏在赵蘅玉那里,他的烦躁和厌恶怎么也压抑不住。 他定然是恨极了她的。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听说赵蘅玉又病了,日理万机的皇帝再一次来到长春宫看她。 看完赵蘅玉,皇帝单独见了嘉贵人。 嘉贵人给皇帝行礼,皇帝体贴地抬手让她起来,说道:“嘉贵人为朕绵延子嗣,近日是辛苦了。” 嘉贵人羞涩一笑:“臣妾不辛苦,应当的。” 皇帝说:“虽你有功,可更应谨慎,切不可因身怀皇嗣,而觉有所依仗,行事偏颇。” 嘉贵人的笑容渐渐僵硬,她有些不解,但不敢多想,只顺势跪了下来:“臣妾知错。” 皇帝又一次扶起她,笑道:“你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嘉贵人是真的想不明白。 看着嘉贵人凝眉深思,皇帝道:“朕将徽宁记在你名下,是看中你谨慎不惹麻烦,你忘了朕当初怎么告诉你的?” 嘉贵人脸色发白嗫嚅道:“要护住徽宁公主,要她永远天真无邪、无忧无虑。” 皇帝道:“前几日,你却纵着她为你腹中的胎儿筹谋设计,你任由她晓得了你宫中被人投毒,任由她利用陈敏敏将这事嚷得阖宫皆知。她是朕最喜欢的女儿,你难道要将她养成深宫里精于算计的妇人吗?” 嘉贵人有心想要解释,但望着皇帝令人生畏的神色,她只得将解释吞了下去。 见嘉贵人还要跪,皇帝扶住了她:“这次念在你腹中的皇儿,朕不追究。” 嘉贵人道:“是。” 皇帝训斥完毕,就要离开,嘉贵人忍不住问道:“陛下,宫中毕竟不是世外桃源,若想徽宁公主过得好,她怎能不染凡尘?她须得将这些手段阴谋看清楚、看仔细!” 皇帝望着殿外树影微动,他说:“不需要,她不需要。” 他目光悠远,似乎在追忆着什么人。 嘉贵人望着皇帝怅然的神色,陡然间意识到皇帝对赵蘅玉的疼爱并不是那般无私。 他像是将赵蘅玉看作一种寄托,一个天真的符号。 为了赵蘅玉能够天真无邪,他甚至并不在乎失去他庇佑的赵蘅玉将来能否在这深宫中活下来。 明明是春日明媚,嘉贵人蓦地感到一股凉意。 . 尚未到孟夏,赵珣已经感到了炎热。 竹榻上晚风轻拂,赵珣在做一个离奇的梦。 荒凉冷寂的宫殿里没有一个宫人,他握住了女子的皓腕。 女子的眉眼像是生了无边无际的雾气,她轻声祈求着:“陛下,不要……” 他将女子推倒在书案上,女子抽泣起来。 他心中生了怒意,又仿佛有种含恨的快意,他握着女子细细的腰,像是征服了过去的一切不快。 女子侧乳处一粒红红的小痣摇晃着,那红仿若烧进了他的眼底。 他咬牙平缓呼吸。 “阿珣……” 梦中的女子这样唤他。 赵珣猛地挣扎醒来。 赵珣在榻上坐了半晌,他脑子一直是木然的,突然他感到胃里一阵绞痛,喉管灼烧。 赵珣喊道:“李德海,唾盂!” 李德海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捧着唾盂走了进来,他将唾盂捧到赵珣跟前。 赵珣觉得他应当是犯了恶心,想吐,但不知为何,吐也吐不出来。 赵珣恹恹:“撤下。” 李德海想要问问,但见赵珣这幅样子,他不敢多问,捧着唾盂又走了出去。 赵珣回想着他方才的梦,只觉有千只虫蚁在爬过他的手脚,让他有些冰凉的不适之感。 叫他“阿珣”的人,只有赵蘅玉一个。 赵蘅玉,是他的阿姐。 他怎会做这样的梦? 赵珣想到白日里,赵蘅玉不小心碾过他的胸口,那温软的触觉似乎依旧留存。 赵珣烦躁地拉开了衣襟。 他知道赵蘅玉是个美人,他知道赵蘅玉并不是他的亲姐姐,他也知道赵氏皇族曾有过许多荒唐之事。 但他绝不容许自己对赵蘅玉生出这般污浊的心思。 小时候,赵珣总是听黄嬷嬷讲一些宫里的事。 让他最有印象的是黄嬷嬷讲述的,关于妃嫔和皇子的故事。 那妃嫔因为在宫中太过可怜,竟将感情寄托于一个皇子身上,她明明是皇子的庶母,却与她名义上的儿子有了纠葛。 皇子和妃嫔都是极痛苦的,分不清爱恨,就这样纠缠着,直到他们有了一个儿子。 那儿子究竟是什么,是弟弟还是子嗣,是亲儿或是皇孙。 那小皇孙有了这样悲惨的身世,却是极出息的,后来成了一代贤王,很得尊敬。 赵珣便拧了眉头问:“大雍有这样一位贤王吗?” 黄嬷嬷便笑:“有的,只是我告诉你的时候,隐去了一些事情,你不用多问。” 讲完这个故事,黄嬷嬷会感叹:“灭伦的罪过啊,太可怜了,小皇孙。” 赵珣不觉同情,感到无端的恶心:“他是不容于世的东西。” 在微凉的夜里,赵珣倚坐在榻上,忽然想起了这个故事。 他厌恶这些荒诞离奇的故事。 人与禽兽有区别,就在于纲常伦理。 赵珣更加痛恨起赵蘅玉白日里无心的轻浮举动。 赵蘅玉从小就对他很好,对他太好了…… 赵珣想起纨绔口中的“童养婿”和“禁脔”,他伸手,将温在枕下的赵蘅玉还给他的玉佩掷下,玉佩断成两截。 他必须要做些什么! 赵珣心口淤积的凝滞之感,终于稍稍消散几分。 . 赵蘅玉坐在榻上看闲书的时候,听燕支报信说是赵珣来了。 赵蘅玉将书搁下,欢喜地看着赵珣走进来,赵蘅玉问道:“近日课业不重吗?” 赵珣脚步一顿,笑道:“阿姐不欢迎弟弟过来?” 赵蘅玉说:“当然不是,盼着你多来和我说说话呢。” 赵珣将赵蘅玉枕边的书拿过来,说道:“我来给阿姐读。” 他嗓音清冽又温和,赵蘅玉听他择了一篇才子佳人寺庙相遇的故事读了,合上书,他问道:“阿姐对婚事是如何打算的?” 赵蘅玉一愣,而后呐呐说道:“陈宴之都娶妻了,我以为这件事翻篇了。” 赵珣笑:“怎么就翻篇?阿姐总是要嫁人的,又不是为了陈宴之去嫁人。” 风袅玉腰 第10节 赵蘅玉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几次岔开话题,但赵珣总是能将话题绕回来。 赵蘅玉无奈:“阿珣,你究竟想说什么?” 赵珣说:“阿姐觉得永安侯府的斐公子如何?” 赵蘅玉被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什么如何?不要乱议论别人。” 赵珣道:“我觉得斐公子温和儒雅,家世也不错,是个良配。” 赵蘅玉狐疑:“是父皇让你来劝我嫁人的吗?” 她严厉地警告他:“若有人强逼我嫁人,我就去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赵珣道:“好好好,我哪会逼迫阿姐。” 他垂下眼睛,心里想得却全然不是这样。 昨夜的梦,让赵珣有些不安,他总觉得这像是中冥冥中的暗示,他觉得,若是赵蘅玉能够早些嫁人,他也能早点安心。 但是,赵蘅玉似乎不想嫁人,这就麻烦了。 赵珣并不在乎赵蘅玉的威胁,就算她一时冲动做了姑子,青灯古佛粗茶淡饭一生,那也是她自己的决定,是她自己活该。 赵珣见赵蘅玉抗拒,便不再多提,他转而说起别的事:“阿姐,前些日子你送我的荷包,我一时糊涂,转赠给了斐公子,阿姐能否再为我做一个荷包,做个先前一样的。” 燕支在一旁忍不住说道:“六殿下,我们公主还病着。” 赵珣一怔,他一心想着荷包,竟忘了赵蘅玉的病,他忙带着歉意道:“是我太不体贴了。” 赵蘅玉说:“无妨,我这病没什么打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只是……”她瞪着赵珣,“你上回转手就将我的东西送给了旁人,这回讨我的东西,可不会那般容易。” 赵珣做小伏低:“阿姐,求求了。” 赵蘅玉噗嗤一笑:“好吧,答应你了。” 赵珣讨完了荷包,遂心如意地回了南三所。 隔天,他收到了承禧殿派太监送来的荷包。 依旧是云青的缎子,玉兔拜月的纹样,还填满了苏合香。 赵珣将荷包用精巧的檀木盒子收了,转手将它递给李德海:“送给慈宁宫的永康郡主,说这是宫外成衣铺买来的玩意,我孝敬她这个姐姐。” 李德海不解:“送给永康郡主?” 赵珣不欲解释:“去就行了,定要让她看上一眼。” 李德海将装着荷包的檀木盒子送去慈宁宫,讪笑着打开了盒子,说道:“郡主,看,这是我们殿下的一片心意,到了宫外还惦记您。” 陈敏敏打着蔫儿看了一眼,道:“我当是什么好东西巴巴的送过来,一个荷包?” 她抬起下巴让李德海合上盒子,但李德海像是不明白她的指使,将荷包放在她的眼前,抵着让她看清楚了。 陈敏敏皱眉:“拿走拿走。” 李德海赔笑着将荷包收进盒子,递给陈敏敏的宫女。 陈敏敏没将赵珣送来的荷包当一回事,几日后,她收到了永安侯府花宴邀约,便一门心思放在如何打扮赴宴了。 这是永安侯府斐家小妹送来的帖子。 陈敏敏却用手指摩挲着花笺上的一个“斐”字,满怀思慕地念着—— “文若哥哥。”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永安侯府。 斐文若来到西院,对躲在绣房里的妹妹斐苑娘说道:“苑娘,夫人小姐们都在等着你。” 斐苑娘望着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好,哥哥,我就来。” 斐文若暗叹一口气,体贴地什么都没有说。 幼时,他们兄妹两人遭遇父亲亡故,斐文若很小就担起了振兴永安侯府的重责,但斐苑娘愈发害羞腼腆,羞于见人。 前几日,赵珣大驾光临来到了侯府,恰巧和他一同碰见了斐苑娘,赵珣便提议,在永安侯府开一场花宴,让斐苑娘多交际。 赵珣并不是随口一提,他替斐文若一手操办了。 斐文若对此尤为感激。 斐文若出了西院,要去寻赵珣再度道谢,他在院中碰见了赵珣的内侍李德海,照着李德海的指路,他没找到赵珣,却不小心碰到女眷在外面赏花。 斐文若远远地拱了手就要退下,却被豪爽的大长公主叫住了。 “是斐家儿郎?听说是个芝兰玉树的好孩子,过来让本宫瞧瞧。” 斐文若只得带着笑走上去一一和长辈以及姑娘们见礼,他没被轻易放过,又被叫着做了好几首诗。 作完诗,他得了片刻喘.息,却见陈敏敏好奇地望着他的腰间荷包。 斐文若低头,心中懊恼他将这荷包带了出来。 他本是将这荷包妥善收好的,昨日赵珣却找上他,告诉他赵蘅玉要来这花宴,赵珣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他的腰间,问他怎么没戴那只荷包。 今早,斐文若怀着莫名的雀跃,带上了这只荷包。 他心中暗想赵珣的提点应当不是无意的,赵蘅玉也许要来。 斐文若扫了一眼赏花的女眷,他并没有看到赵蘅玉。 陈敏敏走近他,略带羞涩地问道:“文若哥哥,你的荷包也是在宫外买的吗?真是巧了,我们的眼光如此相似。” 斐文若幼时在宫中住过几年,他和陈敏敏小时候也算是熟悉。 长大后,因为男女有别,他和陈敏敏来往少了,但陈敏敏莫名和斐苑娘有了交情,于是陈敏敏和斐文若一年里也能碰上几回。 斐文若闻言一怔,他说道:“恐怕郡主看错了,我这荷包并不是宫外买的。” 陈敏敏道:“怎么会?” 斐文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陈敏敏从他腰间将荷包扯了去,斐文若正在惊愕,他听见陈敏敏说:“香味也是一样的。” 斐文若镇定下来,赶紧从陈敏敏手中夺过荷包,他道:“郡主,失陪了。” 他想,有惊无险,陈敏敏没有瞧出来什么。 但他放心早了,陈敏敏嚷了起来:“上面是什么字?” 陈敏敏没有瞧清楚上面的字,只看见了一个“玉”字,似乎是一个女子的小字。 陈敏敏心中愤愤,她认定这必然是永安侯府里某个妄想勾/引主人的婢女。 陈敏敏存心要找出这个女子,给她个教训。 她扬起了声音:“是哪个姑娘的荷包吗?” 斐文若皱了眉头,就要离开,但女眷们因好奇聚了过来,他推也不好推,挤也不好挤,一筹莫展地站在那里。 混乱之间,那荷包掉在了地上,陈敏敏捡起来,仔细一看,面色发白。 因为她嚷得厉害,姑娘们都凑在后面望,有人念了出来:“蘅……玉。” “蘅玉?”大长公主眉毛一挑。 几丈之远,赵珣离了人群垂手站着。 他衔着笑:“成了。” 他转身就走。 身后李德海亦步亦趋地跟上,不解问道:“什么成了?” 赵珣道:“自然是好事将成。” 永安侯府的那一出很快传到了宫里。 最会来事的大长公主来了宫里,趁着皇帝空闲时,找他说了一会儿话,据说皇帝龙颜大悦,连连抚掌道:“斐文若,朕差点忘了他,他也是个极不错的孩子,既然徽宁看中了他,朕当然要成人之美。” 大长公主离了乾清宫,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永安侯府。 陈敏敏黑了脸,风风火火回了宫。 她问宫女道:“荷包呢?” 宫女忖度着她的脸色:“郡主说的是什么荷包?” 陈敏敏说:“就是六皇子差人送过来的那个。” 宫女捧来了盒子,陈敏敏一打开,却见里头搁着一粒南珠。 陈敏敏愤怒道:“不是的,上次明明不是这个。” 她差了宫人往殿内四处去寻,可那荷包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 “你说什么?文若哥哥和我?” 承禧殿里,赵蘅玉差点从榻上翻滚下来。 燕支本是一脸喜气过来告诉赵蘅玉这件事,琢磨了赵蘅玉的神色,她不安道:“公主,不好吗?” 赵蘅玉静默了许久,她忽然说道:“荷包。” 燕支不解:“什么?” 赵蘅玉怔怔:“我明明说了若我不愿意嫁人的话,我会去做姑子的。” 燕支问道:“公主说谁?” 赵蘅玉道:“我是说……” 她话没说完,就听见外头万顺在和人高兴地说话:“六殿下来了,我们公主在里头,见不见你?这问题奇怪,六殿下来,我们承禧殿从来不需要通报,六殿下里边请——” 赵蘅玉看见赵珣从门外走了近来,他边走边问:“阿姐今日觉得身子如何?” 赵蘅玉抬头望着赵珣,他在垂着头对她微笑,明明是她最熟悉的表情,但赵蘅玉莫名感到有些陌生。 风袅玉腰 第11节 她强压住心中的怪异,对赵珣露出笑容。 赵蘅玉问道:“阿珣是从永安侯府回来的?” 她问完这句话,情不自禁屏住呼吸,她想知道永安侯府的这件事和赵珣是否有关。 赵珣的回答迟疑了一瞬,他的视线缓缓在赵蘅玉脸上划过,他撩开衣摆坐下,避开赵蘅玉的眼睛:“可惜我不在当场,不然不会让永康郡主侮辱阿姐的名字。” 赵蘅玉反复确认:“你不在那里?” 赵珣慢慢抬起眼睛,直视赵蘅玉:“阿姐在责怪我没有拦住永康郡主吗?” 赵蘅玉摇头,声音低落:“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两人静默了片刻,赵蘅玉问道:“我后来给你的那个荷包在哪里?” 赵珣早有预料,他解下了腰间的荷包,双手递给赵蘅玉:“阿姐是在说这个?” 赵蘅玉捏着荷包,轻轻咬住了唇。 就是一只荷包惹出了这般的风波,先前那一只,被赵珣送到了斐文若手中,这一只被赵珣要走两天后,就生了这样的祸端。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怀疑赵珣——她最亲密的弟弟,但她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赵蘅玉将荷包放进袖中,她神色如常对赵珣笑笑:“这荷包的针脚有些粗糙,我拆了重新做。” 赵珣望着赵蘅玉的袖子,说:“好。” 赵珣走出承禧殿,他仰头看,晴空万里,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有浅浅的云翳。 赵珣不自在地望了一眼自己腰间,那里已经没有了赵蘅玉的荷包。 平日赵珣也不会佩戴这荷包,但这东西终归是他的。 是他的东西,他扔了烧了,总之是他处置了,他厌恶将东西拱手让与他人。 现在赵蘅玉要回了他的荷包。 这似乎是赵蘅玉第一次要回她送给他的礼物。 何时他会这般伤春悲秋了? 定是因为荷包的事,让他有些心虚。 赵珣皱了皱眉,然后不在意地哂然一笑,他转眼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 赵蘅玉望着赵珣走远,她压低声音问燕支:“黛砚在阿珣那边可好?” 燕支说:“黛砚如今住在南三所,和我们宫里人都不大碰得上,不过奴婢记着公主的嘱托,派人去问过了,六殿下身边的太监都说,一切都好。” 赵蘅玉皱眉:“你们没有人再见过她?” 她心中一紧,有些不太妙的预感:“再去问问。” 燕支点头就要出去,赵蘅玉支着身子,抓忙嘱咐了一句:“悄悄地,不要让、不要让……” 燕支不解:“不要什么?” 赵蘅玉喉咙发干,接下来要说的话,让她感觉她主动和赵珣生分了,她忍住心慌道:“不要让阿珣知道。” 承禧殿宫人打听了几天,都没有人当面见过黛砚,燕支犹豫着将这件事告诉了赵蘅玉。 赵蘅玉已经病好了,虽然面色略有苍白,眸子漆黑,发也是漆黑的,她稍显无力站起来,乌发雪肤映在铜镜中。 赵蘅玉拧眉:“不在?她会去了哪里?” 燕支这时候也察觉到不妙,她问道:“公主,不如我们问问六殿下。” 赵蘅玉摇头:“不,我亲自去南三所看看。” 赵蘅玉谨慎地安排了这件事,她换上宫女的衣裳,带上几个太监,提着一盒芙蓉糕,就来到了南三所。 她让万顺提着芙蓉糕去寻赵珣,盯住他别让他发现端倪。 她自己则带着燕支往别处去。 赵蘅玉第一次做这种鸡鸣狗盗的事,紧张不已,一路穿过游廊,她都低着头。 她身边的燕支一直都是体面的大宫女,也从未干过类似的事,所以走动间也不太自然。 主仆两人在游廊里走过,忽然有人叫住了她们。 “站住,你们是哪个宫的宫人?” 赵蘅玉只感到额上冒出了冷汗,这年轻男子的声音很熟悉,温蔼又缓和。 赵蘅玉抬起眼睛。 年轻男人穿着天青夹绉纱襕衫,正好奇地望着她们二人。 赵蘅玉顿时松懈下来,来人竟是斐文若,方才一晃眼她差点把斐文若认成了赵珣,想来两人气质相近,身高也相近。 虚惊一场又被熟人撞破,赵蘅玉忍不住尴尬又委屈。 她这样子,让斐文若惊惶失措起来,斐文若忙道:“公主恕罪,都怪臣莽撞,将公主的赠物示于人前,才让公主有了无妄之灾。” 赵蘅玉噗嗤一声笑了:“文若哥哥是在说自己是灾祸?” 斐文若一怔,从赵蘅玉的话中,他发觉赵蘅玉并没有怪罪他。 斐文若忐忑地问:“既然公主不是来问罪于臣,那公主为何来了这里?” 他打量了一下赵蘅玉的装扮,不解道:“还做这副打扮?” 赵蘅玉静静望着斐文若,忽然开口道:“文若哥哥,我……我遇见了一件为难事。” 斐文若是太子的伴读,每日有很多时间在文华殿,文华殿离南三所又极近,若斐文若肯帮忙,找到黛砚要容易得多。 斐文若听到赵蘅玉有事要他帮忙,他一怔,然后道:“公主只管说。” 赵蘅玉左右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文若哥哥小时候见过我身边的宫女黛砚,可还记得她的模样?” 斐文若点头。 赵蘅玉道:“请文若哥哥帮我留心找找她。” 她神色颓然:“只一件事文若哥哥要千万注意,不要让阿珣知晓。” 斐文若略带讶异地望了赵蘅玉一眼,不过他依旧什么也没问:“好。” . 万顺站在廊子下张望,被赵珣的宫女墨石发现,墨石竖了眉毛:“作什么?你在窥伺六殿下?” 万顺忙笑着走上前来:“姑娘,我是三公主身边的宫人,我们公主派我来给六殿下送点糕点。” 墨石一听是赵蘅玉身边的人,面上的不满之色收敛起来,挤出了笑模样:“原来是公公是承禧殿的宫人,公公将糕点给我吧。” 墨石接过万顺手中的提盒,走进抱厦,她打起帘子的时候,万顺瞧仔细了,赵珣正坐在书案后写字。 见墨石走进来,赵珣皱了皱眉。 墨石恭敬道:“殿下,这是徽宁公主派人送来的糕点。” 赵珣眼也没抬,没有理会她。 墨石接着说:“奴婢方才远远地瞧见,两个承禧殿的宫女来了这里,在外头拦着斐公子说话呢。” 听到这里,赵珣放下书,笑道:“她的宫女和斐文若?” 墨石见赵珣理会了她,带着喜色点头:“正是呢。” 赵珣顿时觉得心情甚好,之前赵蘅玉喜欢将她的宫女放在他身边,如今轮到了斐文若。 赵蘅玉终于不再粘着他,这让他感到如释重负。 赵珣瞥了一眼赵蘅玉差人送来的糕点,淡淡道:“扔出去。” 墨石道:“是。” 墨石提着盒子走出去了,赵珣望着晃悠悠的竹帘,除了轻松,心中悄悄多了一道浅淡滋味。 莫名其妙的,不上不下的,有种空乏之感。 赵珣摇摇头,将这丝不适抛之脑后,继续写字。 . 赵蘅玉得到了斐文若的允诺,顿时松了口气。 桃花树下,斐文若看着少女双眸亮晶晶,一片花瓣落在她的袖子上,他不敢拂去。 赵蘅玉带着燕支在南三所寻了一圈,一无所获,她再次来到长廊,看见了赵珣的宫女墨石。 赵蘅玉唯恐被墨石发现,于是拉着燕支躲在柱子之后,她看见墨石在嘟嘟囔囔的,拎着一个盒子走了出来。 墨石快走过来了,赵蘅玉不由得抓紧了燕支的手,心中想着要是墨石发现了她这身打扮,她应当如何说。 幸好,墨石停下了步子,她斜穿出长廊,走到中庭的井边,将盒子打开,往井里一抛。 芙蓉糕滚滚落入井中。 燕支惊诧又担忧地望了赵蘅玉一眼,她们的公主却极为冷静,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 待墨石走后,燕支吞吞吐吐:“公主……” 赵蘅玉抬手止住她,她轻声说:“没事。” 隔着支摘窗,她看见墨石走了进去,将手中的空盒子呈给赵珣看。 赵珣的侧脸隐藏在光线黯淡之处,神色冷峻,凛如霜雪。 赵蘅玉从未见过这般陌生的赵珣。 赵蘅玉晃荡了一下身子,燕支忙撑住了她:“公主。” 赵蘅玉本就生得婀娜娇弱,大病之后,更是清瘦不胜衣,燕支握着她纤细的手臂,心中忍不住心疼,她道:“也许是芙蓉糕不合六殿下的口味。” 赵蘅玉强笑了一声:“也许吧。” 她再度望了一眼支摘窗,别开了眼睛,镇静道:“我更担心黛砚了,当初是我将她送给阿珣的,这原是我的错。” . 几日之后,斐文若设法传信到承禧殿,请赵蘅玉到浣衣局相见。 风袅玉腰 第12节 浣衣局在德胜门以西,不在皇城内,是犯罪女子服役之地。 听到浣衣局三字的时候,赵蘅玉心中就有了极不好的预感。这次她依旧是打扮成了宫女的样子,带了燕支和万顺,来到了浣衣局。 虽然是艳阳高照,浣衣局令人感到莫名的阴冷和潮湿,赵蘅玉抬头看了看天,太阳高悬在半空,散发着明亮却不温暖的光。 燕支和万顺小心护着赵蘅玉穿过麻木呆滞的宫人,走到与斐文若约定的屋子。 门一推开,灰尘和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燕支拿出帕子递到赵蘅玉跟前,赵蘅玉摇头。 赵蘅玉三人在屋子里等了一刻钟,万顺焦急地不住透过窗棂往外望,燕支也急躁地搅了搅帕子,赵蘅玉脊骨挺直地站着,微光从缝隙透进来,照在她的脸上,她像是一尊雪白的瓷器。 过了不知多久,门终于被敲响了。 斐文若站在门外,愁眉不展地说:“殿下,我找到了黛砚,只是她……” 赵蘅玉越过斐文若,望向了他的身后。 黛砚双眼红红地扑到赵蘅玉怀里:“公主……”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公主……” 黛砚形容憔悴,眼下有两块大大的青黑,赵蘅玉注意到她的十指皲裂,触目惊心。 黛砚扯着赵蘅玉的袖子跪倒在地,她多日劳累,饿着困着,强行支撑着,一激动一松懈之下,直直往下栽倒。 赵蘅玉一惊,她道:“黛砚?” 黛砚已经晕倒了。 万顺忙走上起来将黛砚扶起来,赵蘅玉对斐文若道:“文若哥哥,此番多谢你,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斐文若笑:“若公主得空,我想要带春雨的杏花,这便是足够的谢礼。” 赵蘅玉一愣,忽然想起年幼时和斐文若一起采集杏花上雨水用来泡茶的事。 只是现下赵蘅玉记挂着黛砚,不好多言这些旧事,她点点头,说道:“好。” 斐文若自然理解赵蘅玉的匆忙,只是看着赵蘅玉匆忙离开的背影,他依旧有些怅然若失。 他轻轻说:“不用谢。” 赵蘅玉秘密请了太医来给黛砚看病,太医说,这是劳累过度,睡眠不足,外加每日惊惧不安造成的,只需好好调养,睡足了觉就可醒来。 赵蘅玉闻言略微放下了心。 第二日赵蘅玉在长春宫正殿给嘉贵人请安并陪着说话的时候,燕支悄悄到她身边附耳告诉她,黛砚醒了。 赵蘅玉便起身要告退,可嘉贵人叫住了她。 “蘅蘅——” 一整个早上嘉贵人都有些愣神,早些时候,皇帝身边的太监来了长春宫,为了一件喜事。 嘉贵人屏退宫人,对赵蘅玉露出笑,说道:“蘅蘅,你的婚事圣上已经定下了,永安侯府的独子,斐文若,你也认识的。” 赵蘅玉一怔,神色怔忪:“定下了啊。” 嘉贵人温柔道:“你觉得如何?” 赵蘅玉霎时间感到慌乱:“我、我对文若哥哥并不是那种情谊,我去找父皇分说。” 嘉贵人按住她的手:“蘅蘅,这是赐婚。” 嘉贵人不可避免地想起上回皇帝和她的单独谈话。 赵蘅玉是皇帝的掌上明珠,一颗只需安静闪熠的珍珠。 赵蘅玉说道:“我还小,我可以再留几年,我去求父皇。” 赵蘅玉捏着裙子就要冲出去,走到门口却顿住了脚步,她有些心慌地问道:“母妃,你不拦我?” 嘉贵人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说道:“蘅蘅,在宫中每做一件事都须得三思。” 赵蘅玉便想起了惨死的穆美人。 无心之举,在宫中总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赵蘅玉从前忽略了。若拒婚,对永安侯府和斐文若都是一种羞辱。 赵蘅玉静默片刻,转头笑笑:“是我想岔了,母妃,我已经不小了。” 斐文若,温文儒雅是个仁义君子,嫁他也未尝不好。 赵蘅玉离开正殿,回到承禧殿来见黛砚。 黛砚见她走了进来,忙起身要行礼,赵蘅玉快步走来按住了她:“你身子还虚,躺着说话就好。” 黛砚便潸潸落下泪来:“公主——” 赵蘅玉静静等待她哭了许久,将帕子递给她,缓缓开口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黛砚止住了眼泪,一点一点地告诉她这些日子的经历。 她到刚到赵珣身边,就被宫女墨石指派去浣衣,黛砚心中觉察到赵珣并不如外表那般敬爱赵蘅玉,但她一个宫女,又怎敢去破坏赵珣赵蘅玉的姐弟之情,于是她忍了下来。 那日,她不小心听到了赵珣暗地里将帮皇后算计赵蘅玉,被赵珣发现以后,被赶到浣衣局做苦力,她以为,自己再无重见天日的时候,幸而斐文若找到了她。 黛砚语气平和地将之前的经历讲完,她忍不住提醒赵蘅玉:“六殿下身边的宫女墨石对我说,六殿下一直堪堪忍受着公主,她说,六殿下……厌恶公主。” 赵蘅玉脸色发白:“为什么?” 黛砚摇头:“奴婢不知。” 赵蘅玉听了黛砚的话,久久不语,燕支担忧地看着她,只觉得她脸色更苍白了一些。 “公主……”燕支看着赵蘅玉晃晃悠悠站起来,忍不住叫了她。 赵蘅玉侧了脸庞,望着窗外的蒙蒙细雨,她说:“燕支,外面下雨了。” 燕支不明白,只好说了一句:“是的公主,外面下雨了。” 赵蘅玉问:“昨日让你找的篮子找到了么?” 燕支一愣:“找到了。” 赵蘅玉说:“春雨正好,我要出去采摘杏花,你们都不许跟来。” 赵蘅玉提着小竹篮,走在细雨中。 她在烟雨朦胧中看向西南方,宫阙巍峨,她看不见南三所屋顶上的绿琉璃瓦。 她似乎也从未看见,真正的赵珣。 她和赵珣做了五年的姐弟,最开始他们二人吃在一起,住在一起,赵珣受欺负时,她会挺身而出,作为宫中最受宠的公主,没人敢得罪她。 她为赵珣包扎的时候,赵珣会用黑漆漆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赵蘅玉以为赵珣那目光是感激。 或许,赵珣在恨她。 恨她见证了他所有的狼狈。 赵蘅玉再一次想起梦中的赵珣。 或许这五年里,赵珣掩藏了所有的锋芒,他在骨子里依旧是赵蘅玉梦中所见的那个残忍暴君。 赵蘅玉忽觉浑身发冷,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赵蘅玉心中有一股冲动,想要冲到南三所和赵珣对峙,质问他究竟为什么要在她面前装模作样。 但她不会这样做。 宫中做事,不能随心所欲。 她已经尝试过了。 她在害怕,害怕质问过后,赵珣会恼羞成怒,等到他获得权柄后,事情就要失控了。 所以,她不能冲动。 赵蘅玉抬头,看到枝头上杏花开得正好,沾染着春雨,柔弱惹人怜爱。 她伸出素白的手,攀折一支放入篮中。 “公主?” 有人叫住了她。 竟是斐文若,她这是走到了哪里? 斐文若看着她:“公主听说了赐婚的消息?” 他走到赵蘅玉跟前,为赵蘅玉打了伞,他眉眼似乎笼着细雨:“公主不需因为我勉强自己。” 他伸手,从赵蘅玉手中抽出了杏花,扔在地上:“我向公主讨要杏花,是我狂浪,公主可以拒绝。” 他望着赵蘅玉:“婚事也是如此,若让公主为难了,公主可以拒绝。” 赵蘅玉望着斐文若,声音哽咽:“文若哥哥……” 斐文若将伞塞在赵蘅玉手中,就要离去,一阵风吹过,赵蘅玉心神恍惚之下,竟快要被风吹倒。 斐文若手忙脚乱地伸出了手。 . “赐婚?” 赵珣坐在书案后提笔练字,李德海告诉了他一件他早有预料的消息。 是他一手促成的,他应当乐见其成,可不止为何下笔有了顿挫。 赵珣想,或许是因为这件事的设计并没有那般滴水不漏,细针密缕,也是怪他太过心急。 赵珣想起那日赵蘅玉向他讨回荷包的事,总觉有些隐忧。 他问李德海:“三公主的信送来了么?” 李德海一愣,回答支支吾吾:“这……是墨石姑娘在管这件事的,奴婢去问问。” 风袅玉腰 第13节 赵珣捏了捏眉心:“罢了,不必问。” 他有多久没有看赵蘅玉的信了?一年?或是两年,久到连李德海也没放在心上。 现在他要在意赵蘅玉的信,着实古怪。 不过赵珣告诉自己,他只是担心赵蘅玉发现了什么。 赵珣扔下笔站了起来,说道:“去长春宫瞧瞧,皇姐的婚事定了,做弟弟的总要去恭贺的。” 赵珣来到长春宫,却没有看到赵蘅玉,赵蘅玉的宫女说,她去采杏花了。 赵珣笑容略顿。 他也记得春雨杏花的往事。 赵珣性格孤僻,不喜旁人近身,自小就是如此,小时候,他在废弃的宫苑中发现一片杏花林,这便是他的栖身之地。 赵蘅玉寻到了他,他的杏花林从此不再宁静。 赵珣厌恶极了,他丢弃了这片杏花林。 但赵蘅玉不依不饶,非要问他在杏花林做什么,赵珣不会告诉她,他是为了躲避像她这样的人。 赵珣说,他读茶经,发觉用杏花上的雨水泡茶或许别有一番滋味。 赵蘅玉兴致勃勃地邀他一起采集,赵珣不能推拒,去了三两次后,佯装生病,再也不去。 后来,他的杏花林变成了赵蘅玉和斐文若的。 他看见赵蘅玉站在树下言笑晏晏,斐文若狼狈地趴在树上伸手够枝头的杏花,少年少女细语声不绝于耳。 赵珣冷笑一声,再也不踏足这片杏花林。 几天后,赵蘅玉将他随口捏造的杏雨茶泡了出来,她小心翼翼地将茶盏端在他跟前,对他说,喝了病就会好。 赵珣故意打翻了茶,愉快地看着赵蘅玉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直到这一刻,他淤积的不快终于一扫而空。 现在,赵珣听到春雨杏花,笑容有些发冷:“斐公子着实是良配,阿姐这般迫不及待。” 承禧殿的宫女吃了一惊,不过她没多想,赵珣和赵蘅玉一向关系那般要好,宫女说道:“六殿下,虽然也是那个意思,可这话有些不妥。” 赵珣笑道:“是我失言了,孟子曰知慕少艾,大抵就是斐公子和阿姐这样。” 宫女点了点头,这样说动听多了。 赵珣去寻赵蘅玉,外面在下雨,不知不觉赵珣走得急了,李德海费力给赵珣撑着伞。 忽然间,赵珣停了下来。 杏花纷乱的中庭,赵蘅玉一袭檀红衫裙,颤颤巍巍地落入斐文若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赵珣忽然停住脚步,身后的李德海躲避不及,向前差点撞上了。 不过虽然没有撞上,却也给赵珣的衣袍下摆留了几点泥点子。 李德海慌忙说道:“殿下恕罪,奴婢笨手笨脚的……” 但赵珣什么都没说,李德海好奇地抬头望了一眼,看见赵珣呆立在原地,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 远处,相拥而立的二人,不正是徽宁公主和永安侯府的那个斐公子嘛。 李德海吃了一惊,而后笑着说道:“殿下得偿所愿,终于将徽宁公主这件麻烦事甩了出去,看这两人郎情妾意的,啧啧啧……” 赵珣猛地转了身,李德海被他的动作一撞,手里的竹伞差点没拿稳,赵珣拧着眉头看他在那滑稽地掌着伞,突然伸出手将伞抢在了手中。 李德海讪讪,他看见赵珣低下了头。 赵珣发现了身上的泥点子,心头陡然生了一种烦躁,他将伞扔到了地上,斥道:“蠢材!” 赵珣的鹿皮靴踏过竹伞,将伞骨踩得断裂,他独自冒着雨往前走。 李德海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将泥点子溅到赵珣身上,才惹出了他这一番脾气。 他追了上去:“殿下,去亭子里躲躲雨吧,别淋坏了身子。” . 赵蘅玉被风带着伞差点摔倒,她往前扑的时候,斐文若接住了她。赵蘅玉不好意思地撑着斐文若的手臂起来,慌乱地抚了抚碎发。 “文若哥哥,不是、不是因为你。” 斐文若不得不说是松了一口气,他温和问道:“那是为什么?” 赵蘅玉咬了咬唇,终于还是摇头:“我不知该如何去说,我自己都没理个思绪出来。” 斐文若没有强求:“那等公主放下这件事后,再告诉我,如何?” 赵蘅玉望着斐文若的眼睛,忘记了拒绝:“好。” 赵蘅玉回到承禧殿的时候,宫人们都挤在廊子里候着,一见赵蘅玉,燕支忙给她递上手炉。 赵蘅玉发丝上有雾蒙蒙的水珠,她手上拿着一柄伞,神色中的郁结稍微褪去,燕支和黛砚互相望了一眼,燕支问道:“公主遇见了谁?” 赵蘅玉笑笑:“斐公子,是一个很好的人。” 燕支松口气,露出笑:“是啊,公主婚后的日子,也定是和和美美的。” 燕支伺候着赵蘅玉脱了湿衣裳,差小太监抬来热水,让赵蘅玉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看着赵蘅玉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嫣然的红,她才放下心来。 洗漱完毕,燕支为赵蘅玉擦拭乌黑的发,她说道:“公主过几日就要及笄,过不了多少时日就要嫁人,奴婢愚见,公主虽和六殿下是姐弟,但七岁男女不同席,是时候避避了。” 燕支听过黛砚的经历后,也免不了寒心,她作为下人,不好直着说要公主和六殿下离心,只好挑了个过得去的借口。 赵蘅玉望着镜中的自己,叹了口气:“你说得对,阿珣……长大了。” 长春宫的徽宁公主得了赐婚的旨意后,便安心待嫁,鲜少出宫门。及笄礼成后,更是循规蹈矩。据说连六殿下的人过来,都被公主打发了,公主说,教养嬷嬷教导,虽是姐弟,也不宜亲近太过。 赵珣听后,眉头深皱,他再次问道:“徽宁公主这月的信呢?” 李德海上次没有回答出来,这次他老早就问过了:“徽宁公主从上月就没有再送信来。” 赵珣用手敲着扇子,李德海以为他有话要说,等了许久,赵珣却没有下文。 赵蘅玉婚事定下的消息传到宫外后,陈宴之差人到宫里请赵珣出去吃酒。 赵珣出了宫,停了马才走到魏国公府,一架马车停在他面前,陈宴之撩开车帷,对赵珣说道:“六殿下,今晚带你去个好去处。” 赵珣上了马车,待闻到香风扑鼻的时候,陈宴之让车夫停了马车,赵珣沉默站在华灯璀璨的朱楼前。 陈宴之轻浮地上来搂了赵珣的肩,说道:“听说你姐姐要嫁斐文若,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怎能不庆祝?来、快进!” 赵珣蹙了眉心,被陈宴之半推半搡地拉进了青楼里。 赵珣坐在桌边,他身侧的妓子望着他冷凝的神色不敢近身,他低着头,望手中一盏清冽的酒。 陈宴之搂抱着一个妓子,亲了个嘴,哈哈大笑。 赵珣眉头更深,他抬起头,望了陈宴之一眼,没头没尾地说道:“你早就成婚了,我阿姐嫁不嫁斐文若,和你有什么相干,你庆祝什么?” 陈宴之笑道:“若公主强要嫁我,停妻再娶或是前妻亡故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珣冷笑了一下,对陈宴之的异想天开感到好笑。 赵珣扫了一眼陈宴之搂着的妓子,他刺了一句:“我阿姐可是一个美人。” 陈宴之认真问道:“当真?” 赵珣没有回答,陈宴之却皱了眉,略有可惜。 陈宴之挥挥手:“不说了、不说了,”他望着离赵珣半丈远的妓子,“离那么远做什么,快伺候殿下喝酒。” 妓子瑟缩着挪了过来,却被赵珣冷冷的目光盯着,再不敢移动分毫。 陈宴之嗤笑:“怎么?还是雏儿?” 他望着赵珣,笑声愈发大了:“阿姐长阿姐短的,莫不是行敦伦之事的时候,也要叫着阿姐?” 陈宴之吩咐妓子:“去,把春宫图给拿过来。” 赵珣低着头,脸色难看极了。 细想五年来,赵蘅玉挤占了他全部的时间,无时无刻,无处不在。五年来,他疲于应付赵蘅玉,他不知旁的女子,只知赵蘅玉。 旁的女子在他这里都模糊了性别,他只知道赵蘅玉身上清甜的鹅梨帐中香、渐渐柔软起伏的身躯、将醒未醒时檀唇里的喁喁软语。 他捏紧了杯盏,手臂上青筋贲出。 妓子取来春宫图,呈给陈宴之,陈宴之抛给了赵珣:“喏,看看,今夜给你开荤。” 赵珣望着春宫图,怔怔出神。 扭曲交叠的男女,令人作呕的动作。 他难以抑制地想象,赵蘅玉和斐文若的新婚之夜会是怎样的情景。 赵珣厌恶地闭上眼睛。 他想将赵蘅玉推开,推得远远地,眼不见心不烦,可是他又难以忍受他人对赵蘅玉的亵渎。 斐文若若是君子,他就应当连赵蘅玉的手指头都不去碰! 陈宴之震惊地看着赵珣猛地起身,推开了将要贴向他的妓子,狼狈夺门而出。 赵珣自觉狼狈,走过漆红斜桥,少年青衫落拓,发丝微乱,看似是经历了狂放不羁的欢情,但他脸上的凛然之色让人不敢有丝毫亵渎的联想。 青楼的姑娘们鲜少见这样生涩的少年郎,又因他生得实在俊美,引得满楼红袖招。 赵珣厌恶地拧了眉头,只觉挥之不去的脂粉气令他作呕。 他竟开始觉得赵蘅玉身上的甜香没有那样生厌了。 赵珣离开这片烟花之地,不知不觉走到市肆中。 宝马雕车开路,其后侍女成群,赵珣听见銮铃声阵阵,而后渐渐隐约。 马车停下,车内的女子伸出玉笋般的手指,侍女轻轻一托,女子就轻盈地落了下来。 风袅玉腰 第14节 虽穿戴着帷帽,她不露一点面容,却让人觉得她自有一种妩媚风流,浑然不似赵珣方才见到的庸脂俗粉。 他认出了,那就是他的皇姐,赵蘅玉。 赵珣初识赵蘅玉身上的妩媚,他堪堪避开了眼。 赵蘅玉进了店铺不到一刻就重新走了出来,回到马车里,銮铃声渐渐远去。 赵珣在原地站了片刻,鬼使神差地,他走进方才赵蘅玉去过的店铺。 这一一家书画铺子,掌柜的笑眯眯接待了赵珣。 赵珣问:“方才的姑娘买了什么?” 掌柜的说:“是一方砚台,铜雀瓦砚,那姑娘转了许多地方都挑不到满意的砚台,直到看见了我家这个,那姑娘的侍女说,是为了亲友的生日。” 赵珣忽然想起来,过几日,就是自己的生日。 他不由自主松了口气,赵蘅玉还是像从前那样事事记挂着他,未曾怀疑过他。 想来,一月未见的书信,大约是因为她听信了那些男女之防的古板话。 她心底还是念着他的,一如从前。 赵珣本该感到厌烦,不知为何,这次他的厌烦之中夹在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作者有话说: 狗子无能狂怒和自作多情中…… ps:换了个文名,你们觉得和原来的哪个好一点qaq 第12章 赵珣按照一月一次的惯例,来到长春宫给嘉贵人请安。 长春宫承禧殿的东稍间里,赵蘅玉抱膝坐在红木靠椅上,她纤细又瘦弱,乌黑的长发绸缎一般垂在她的足下,她听了赵珣过来的消息,没心思梳妆。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不让人如意,盼着赵珣来的时候,他常常不来,如今赵蘅玉害怕见他,他却偏偏要来。 燕支走了进来,看到赵蘅玉穿着白绸寝衣,不成样子地坐在椅子上,惊讶道:“公主,为何要这样坐着?” 赵蘅玉便规规矩矩地将腿放了下来,她站起来,重新变回雍容文雅的徽宁公主。 她的寝衣宽阔得像一件白袍子,乌发半垂在腰间轻轻晃荡,她看起来沉静又单薄。 赵蘅玉说:“今日早起有些不舒服。” 燕支顺着她的话讲:“既如此,公主躺下歇歇,因病不见客,想来六殿下不会就见怪。” 赵蘅玉点点头,顺从地躺倒床上。 她望着窗外叹了口气,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赵珣了,她怕忍不住将忌惮和防备从眼睛中泄出来。 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听见燕支出去又进来。 她歪在床头,唤燕支取一本话本解乏。一本话本从肩后递了过来,赵蘅玉继续说道:“燕支,我渴了。” 身后人顿了一下,随后取来一盏茶,慢吞吞地递到赵蘅玉的唇边。 赵蘅玉感觉眼睛酸胀,身子又犯懒,于是闭着眼睛微微启开了唇,她略微低了头,凑过去小小啄饮一口,而后别开脸,她双唇被水渍浸染,看上去软软的,亮晶晶的。 唇边的茶盏久久没有拿走,赵蘅玉嘟囔着说道:“燕支,我喝好了。” “燕支”像是在发愣,手上依旧没有动作,赵蘅玉缓慢地说道:“阿珣他……” 她咽下了要说的话,发觉“燕支”愣神的时间太长了,她转头:“燕支——” 她声音戛然而止。 为她递茶的赫然是赵珣。 赵蘅玉咽了咽喉咙。 赵珣面露温和笑意,问道:“阿姐方才提起我,是要说什么?” 赵蘅玉微微蹙着眉,不解地看着赵珣,现在她已然知道赵珣一直对她阴奉阳违,但她依旧觉得赵珣的神色和举止是那般自然,他怎能如此表里不一? 赵蘅玉低下眼睛,看见赵珣虎口上的伤疤,她不加思考就急切问道:“你怎么受伤了?” 赵珣低头,不甚在意说道:“这些日子在兵部兼了差事,同小子们比试的时候,手中剑柄振到虎口,不碍事。” 赵蘅玉轻轻咬住了唇,她愁眉不展地望着赵珣。 毕竟是她五年来细微照护的弟弟,看着他白皙如玉的脸,她很难在心底对他生出抗拒。 关心爱护赵珣,仿佛是她的一种习惯。 就像赵珣随手照顾她,为她端茶送水,一如小时候。 这也成了他的习惯,尽管他在心底厌恶她。 赵蘅玉移开了眼睛,她说道:“让阿珣看见我的懒样子了,实在丢脸,你先出去,我换好衣裳就出来。” 赵珣点头,从东稍间退到明间,他坐下,却见博古架上放着一只红木匣子。 赵珣对赵蘅玉的屋子了如指掌,他很清楚,从前从未见过这只红木匣子。 这匣子精美异常,鎏金镶嵌数颗珍珠,仿佛是一件精心的礼物。 赵珣想到了那日在宫外恰巧碰见的赵蘅玉。 他不由自主走过去打开了那只红匣子。 红匣子里放着一方砚台,是掌柜所说的铜雀瓦砚,另一边,用锦囊装着什么东西。 赵珣打开锦囊,发现是一对瓷娃娃。 这匣子里的难道是赵蘅玉预备送他的生日贺礼? 金童玉女,成双成对。 赵珣蓦地想起纨绔们私下里不堪的流言。 有关他们姐弟的…… 赵珣心跳如雷,将这对瓷娃娃放进锦囊,又将锦囊放进匣子,最后小心关上匣子。 “阿珣?” 赵蘅玉走出来的时候,赵珣刚坐下。他望着袅袅行走到他身边的赵蘅玉,心中暗想他一定是病了。 不然他为何感到坐立难安。 赵蘅玉和赵珣一同出门,去正殿给嘉贵人请安。 如今和赵珣同处一室,让赵蘅玉感到很不自在,她要微笑,要说些附和赵珣的话,还要时不时迎一下赵珣投过来的深深目光,她应付得很勉强。 她觉察到一种暗潮汹涌,也许只是因为她自己心里藏了事。 送走赵珣后,赵蘅玉舒口气,她回到承禧殿,一眼看见博古架上那只红木匣子,她唤花钿取来。 打开红木匣子,除了赵蘅玉买来的铜雀瓦砚,还有一个装着一对瓷娃娃的锦囊,赵蘅玉将这对瓷娃娃拿出来,认真对花钿说:“不妥当。” 花钿笑道:“如何不妥当,公主和斐公子是未婚夫妻。” 这些日子,斐文若常常托人悄悄给承禧殿送些小玩意,一支笛子、一幅画或是一盒糕点,也许他是为了让赵蘅玉在待嫁的日子开心一点。 赵蘅玉有没有被他打动尚未得知,花钿却老早就被“收买”了人心,她为赵蘅玉搜寻来一对瓷娃娃,想要赵蘅玉当做礼物回给斐文若。 赵蘅玉觉得这瓷娃娃成对,不太妥当,便费心去寻了一方砚台,恰好过几日是斐文若的生日,回礼也有由头。 花钿见赵蘅玉不要这对瓷娃娃,她只好将这瓷娃娃收走,她说道:“永安侯府行事一向低调,斐公子大约不会大张旗鼓做生日,这寿礼公主打算差人去送,还是亲自去送?” 提到生日,赵蘅玉免不了又想起了赵珣。 燕支陪她这么多年,她长眉一低,燕支就明白她在想什么,燕支说道:“斐公子生日前几日,可巧就是六殿下的生日……公主要为六殿下备下寿礼么?” 平心而论,知道了赵珣做过的那些事后,燕支现在是很不愿意赵蘅玉再为赵珣费神的。 燕支望着赵蘅玉,只见赵蘅玉幽幽叹口气:“不必了。” . 赵珣坐在南窗边上写字。 他提笔蘸墨,手腕顿了一瞬,李德海在边上服侍,瞧见赵珣盯着他惯用的那方端砚上的小小裂纹。 李德海说道:“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赏了砚台,殿下说爱用旧的,便没有换上,殿下可是要换?” 赵珣摇头:“不必。” 李德海便没把这件小插曲当回事,只是赵珣写了两个字后,问道:“库里可有铜雀瓦砚?” 李德海仔细思索了一下,小心答道:“皇后娘娘赏太子殿下的倒是铜雀台砚……” 李德海以为赵珣在估量皇后对他的态度,忍不住说了句:“殿下不必在意,皇后娘娘一贯是那个性子。” 赵珣却哂然一笑。 李德海瞧了半天,也不知道赵珣在笑什么。 几日后,就是赵珣的生日。他先是去皇后的坤宁宫中略坐了会,赵珣察言观色,见皇后神色倦倦,坐了一刻钟,便起身告退。 他离开坤宁宫后,直往长春宫走去。 一路春风拂面,他脚步匆匆。 来到长春宫宫门前,赵珣抬头望见朱墙翠瓦,方才的兴冲冲忽然间冷凝下来。 长春宫的朱墙翠瓦总让他想起行宫里阴暗逼仄的小屋。 那时候,他和黄嬷嬷在行宫东躲西藏,兰妃母女就在长春宫中金尊玉贵。 赵蘅玉不是他的姐姐。 是他多年来,念着、想着、恨着的那个人。 走进长春宫的时候,赵珣已经收敛好了神色,没有多余的高兴,也没有隐藏不住的愤恨。 嘉贵人安排了一桌席面,就嘉贵人自己、赵珣和赵蘅玉三人一桌。 禾青端上一碗长寿面,她笑着说:“殿下尝尝,这是嘉贵人亲手做的。” 风袅玉腰 第15节 赵珣挑了一筷子,慢吞吞吃了一口,他放下筷子:“多谢贵人。” 他忽然看向了赵蘅玉:“前几年都是阿姐为我做的长寿面,”他带着笑意,像是在打趣,目光却是冷冷的,“今年阿姐懒了,莫不是备嫁太过劳神?” 赵蘅玉手中筷子一抖,她抬起眼,赵珣正在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不确定方才的颤抖有没有逃过赵珣的眼睛。 过去五年,每到赵珣的生日,赵蘅玉都是要亲自下厨煮一碗长寿面的。 最开始的时候,她煮面不过是小孩的胡闹,有时候煮成了面糊糊,有时候咸得让人直皱眉,但每次赵珣都毫不嫌弃,他眉头拧得再重,也要吃完赵蘅玉的面,然后露出微笑:“多谢阿姐。” 赵蘅玉很难想象那时候的赵珣不是出自真心。 或许,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变化,难道是他在皇后身边遇到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阿姐?” 见赵蘅玉走神,赵珣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赵蘅玉回神,笑了笑:“我长大了,阿珣也长大了,今后我要嫁入侯府为妇,阿珣也会有自己的妻子,阿珣等着吃媳妇煮的面好了,就让阿姐犯一回懒。” 赵珣挑着长寿面,手指一用力,面条便悉数落入汤水里。 嘉贵人不知道他们姐弟之间的暗涌,忽然叫道:“阿珣,你的长寿面断了!” 这不是一件吉利的事,赵珣似乎被这不详的预兆扰了心神,他挤出了笑,又像是要发怒,最后,他慢条斯理放下了筷子,嘴边依旧带着笑意,自责道:“好好的生日,让我弄糟了。” 嘉贵人笑着说道:“也是我听信了那些无聊的讲究,不过是一碗面,你年纪小小的,怎么也信了?” 赵珣便也笑了起来,方才他的不快似乎根本没有被人察觉。 只有赵蘅玉垂下了眼睛,她感到气氛凝滞得像是透不够气来。 方才的一瞬间,她像是透过赵珣的假面,第一次窥视到他的内心。 冷漠又易怒,截然不同的赵珣。 她不知道方才的话为何惹到赵珣了。 没滋没味的一餐饭吃完,赵蘅玉等着赵珣寻一个不容拒绝的理由告辞——一如他从前总是做的那样。 跳出姐弟情深的局限,赵蘅玉忽然看清了许多东西。 赵珣从前原来是绞尽脑汁想着理由逃离长春宫的。 赵蘅玉等着,但赵珣却没有走,而是跟着她和嘉贵人在明间坐下闲聊,嘉贵人怀着身子,容易困倦,不到一刻钟就回了寝屋,留下赵蘅玉和赵珣两人四眼相对。 赵蘅玉静默了片刻,问道:“课业不紧么?兵部也没有差事?” 赵珣抬起眼睛望了赵蘅玉,而后笑笑:“今日闲下来了。” 赵蘅玉感到和赵珣同处一室分外煎熬,往常总是她说得多,赵珣听得多,现在她不知和赵珣说什么,赵珣也不起话头。 煎熬地坐了一会儿,赵蘅玉没话找话地问道:“去坤宁宫了没?” 赵珣说:“自然是先去了坤宁宫。” 说完这一句,又是没人说话。 赵蘅玉总觉得,赵珣似乎在等着什么。 赵蘅玉猜不透,索性说道:“阿珣,已经不早了。” 赵珣笑着看着她:“原来,从方才开始,阿姐就是在赶我走?” 赵蘅玉道:“我……” 赵珣问道:“阿姐有什么话要说么?有什么东西要给……” 赵蘅玉正在听,赵珣却止住不说了。 赵蘅玉犹豫了一下,以为赵珣在等她的祝词,她便说道:“阿珣要顺遂平安,知足长乐。” 赵珣皱了眉:“知足常乐?” 赵蘅玉审视着他:“阿珣不想知足?阿珣想要什么?” 赵珣笑道:“阿姐觉得我不够知足常乐吗?在阿姐眼中,难不成我是贪得无厌的人?” 赵蘅玉勉强一笑:“我就随口一说。” 赵珣顿了一下,问道:“阿姐没有旁的事要说?”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赵蘅玉回望着他,突然想到什么:“哦,对了。” 赵珣脸上露出丝丝笑意,他注意到赵蘅玉身边的燕支退了出去,他猜想大约是去取他的生日礼物,一方砚台。 赵蘅玉说道:“过几日是永安侯府斐公子的生日,你要去么?” 赵珣脸上的笑意霎时凝固,他道:“我去做什么?” 赵蘅玉随口道:“我就是一问。” 不咸不淡的两句过后,屋内又静了下来。 赵蘅玉注意到赵珣一直朝门口望去,她不解,也循着他的目光望了一眼,门口什么都没有。 这时候燕支走了进来,赵珣身子前倾,在仔细看着什么,但燕支只是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两盏茶。 赵珣面色沉郁,赵蘅玉问道:“你在看什么?” 赵珣漆黑的眼珠望着她,而后他移开眼睛,脸上的笑意浅淡不少,他说道:“今日叨扰了阿姐,弟弟告退。” 看着赵珣一撂衣摆大步跨过门槛,赵蘅玉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赵珣在等着她的贺礼。 及笄之后,赵蘅玉便淡了和赵珣的往来,她以为赵珣对此是无所谓的。 他怎么巴巴地过来,倒想是真的想要她的礼物一般。 赵蘅玉思来想去,还是备了一份礼送去了南三所。 赵珣晚上回到南三所,李德海端来一只匣子递到赵珣跟前,说是长春宫承禧殿送来的。 赵珣暗暗高兴,他掀开了匣子。 里面没有那对瓷娃娃,没有那方砚台。 赵珣问李德海:“阿姐去年送的是什么?” 李德海说:“是前朝一个诗人的真迹。” 赵珣问:“前年呢?” 李德海说:“是公主亲手做的一套襕衫。” 而现在,匣子里搁着的只是一本刊刻印刷的《孟子》。 赵珣啪地一声合上匣子。 . 斐苑娘给赵蘅玉发了请帖,永安侯府要开一场花宴,正巧是在斐文若生日那天。 赵蘅玉找不到理由拒绝,斐苑娘是她未来的小姑子,赵蘅玉和斐家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一家人了。 尽管心底对成为他人.妻子这件事有些未知的恐惧,赵蘅玉还是尽力提前去适应。 一大早,燕支给赵蘅玉梳妆,她将一支八宝琉璃簪斜插入赵蘅玉鸦云般浓密的发间。 燕支说道:“斐小姐和永康郡主素来有些交情,听说永康郡主也要赴宴,公主知道永康郡主的心思……” 陈敏敏倾慕斐文若,这已经不算是个秘密了。 赵蘅玉之前也察觉到陈敏敏对斐文若有些在意,那时候她以为这是因为小时候的情谊。 荷包事件之后,陈敏敏的心思昭然若揭,却也正是因为她的举止,将赵蘅玉和斐文若牵扯到了一起。 梳妆完毕,赵蘅玉站了起来,镜中美人一袭芙蓉色云缎衫裙,雪肤花貌,纤腰楚楚,让燕支看呆了一瞬。 赵蘅玉来到永安侯府,腼腆的斐苑娘迎了她,小姑娘眼神晶亮地望着她,赵蘅玉注意到她望了许久,不由得问了一句:“你在看什么?” 斐苑娘脸红着说了一句:“殿下,你真好看。” 赵蘅玉抿嘴一笑。 偏巧这时候有人在背后哼了一声,赵蘅玉侧脸看过去,是陈敏敏。 赵蘅玉看着陈敏敏,陈敏敏也看着赵蘅玉,陈敏敏僵持了片刻,终究不情不愿地给她行了礼。 赵蘅玉有意顿了片刻没理会她。 斐苑娘见她两人这气氛,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赵蘅玉暗地叹了口气,为了不让斐苑娘为难,她伸了手,尚未抬起来,陈敏敏已经站直了身子。 陈敏敏亲热地挽着斐苑娘:“苑娘,那边春景好,我们去那边玩。” 斐苑娘望着赵蘅玉,一时间有些难以抉择,赵蘅玉对她点了点头:“去吧。” 赵蘅玉带着花钿穿过游廊,前面有一灰衣小厮,花钿认出了这是斐文若的小厮,叫住了他:“斐十二。” 斐十二转头也认出了花钿:“花钿姐姐。” 接着他望着赵蘅玉,呆愣了一瞬,这才急忙行礼:“徽宁殿下。” 赵蘅玉道:“免礼,斐公子在么?” 斐十二说道:“我家公子在会客,殿下,这边请。” 赵蘅玉以为斐十二要将她引到花厅里坐坐,没想到他竟带她到了斐文若的书房,没等赵蘅玉说什么,他就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花钿叫也没叫住。 赵蘅玉说道:“罢了,就在这里等等吧,我亲手将贺礼送给他。” 花钿将红木匣子搁在书桌上,打着趣抱怨:“奴婢一路抱着,可重死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啊呀,这一路上也不知道有没有磕坏。” 风袅玉腰 第16节 花钿将匣子打开,将铜雀台砚拿了出来,细细端详。 窗外响起脚步声,有一个小厮在对客人说话:“我家公子在外头见客,公子请在书房稍等片刻。” 花钿听了,不用赵蘅玉吩咐,就走了出去要拦住这外男,赵蘅玉等着花钿打发完人回来,没想到走进来的却是赵珣。 赵珣衔着笑:“原来是阿姐在这里。” 他转头对一脸灰败的花钿说道:“我不是外男,为何要避开阿姐?” 赵蘅玉心里犯嘀咕,那日她问赵珣要不要来永安侯府,他明明是极不情愿的。 怎么现在出现在了这里。 赵珣走到赵蘅玉跟前,似笑非笑说道:“阿姐在这书房里未免不太妥当,毕竟,阿姐还没过门。” 赵蘅玉不欲与他争辩,她应付着说道:“你说得对。” 她偷偷给花钿使眼色让花钿将铜雀台砚收走,前几日赵珣生日的时候,赵蘅玉只临时凑上一本书送给他,这件斐文若的礼物若是被他发觉了,倒是有些尴尬。 赵蘅玉以为赵珣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 花钿正在状若平常地往书桌边上走去。 赵珣忽地拿起了铜雀台砚。 他静静看了许久,久到赵蘅玉感到自己呼吸悠长,赵珣哂笑一下,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原来如此。” 赵蘅玉努力装作平常:“什么?放下吧,别摔坏了。” 赵珣眸中涌出一股恼意,在赵蘅玉伸手去拿的时候,反倒抬起胳膊没让赵蘅玉够到。 赵蘅玉有些着急,踮着脚往上够:“阿珣!别作弄我了。” 赵珣一向乖巧或假装乖巧,赵蘅玉真没想到,他还会这样气人。 她扯着赵珣的胳膊,费力向上,她清浅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拂在赵珣的脖子上,赵珣握住砚台的手指倏然一紧,半边身子发麻。 动作间赵蘅玉不小心扫到了桌上另一方砚台,墨水悉数泼到了赵蘅玉的衣裙上。 赵蘅玉抿了抿唇,退后一步低着头,意识到放在和赵珣的打闹有些不妥。 花钿急忙走了上来,牵着赵蘅玉的衣裙道:“坏了,待会还要见人呢,奴婢去问问斐小姐有没有合身的衣裳。” 她急急忙忙就走了出去,赵蘅玉没来得及叫住她。 屋内,两人沉默半晌,赵珣说道:“将外衣脱了。” 赵蘅玉一愣。 赵珣摸了摸鼻子:“免得墨汁洇进里面的衣裳。” 赵蘅玉捏着衣裳没有动,赵珣疑惑问道:“怎么了?” 赵蘅玉望着赵珣的脸,少年的俊美带着雌雄莫辨的味道,赵蘅玉是一直将他当做孩子看的,近来却因为发觉他的不对劲,而越来越将他当做梦中的那个人。 她方才是准备直接脱下外衣的,只是忽然间她意识到,赵珣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一个男人。 可是郑重其事叫赵珣离开也有些大惊小怪,除了外衣,她里三层外三层穿着好些衣裳,脱了外衣也看不出什么。 不久前,她和赵珣同睡一榻也没觉得有什么要紧的。 也许是她的犹疑让赵珣察觉到了什么,少年的脸颊起了丝薄红,当赵蘅玉以为赵珣要找借口出去时,赵珣却说:“脱了吧,脏衣裳给我拿着就行。” 赵珣这样说了,再让他出去,就显得她心里有鬼了。 赵蘅玉咬着唇,借着正常走动的动作转了身背对着赵珣。 她解开腰带的时候手指发颤,总觉得有莫名的不自在,仿佛有道视线,一直在背后跟着她。 赵珣听着窸窸窣窣的声响,本是垂着眼睛的,忽然上次梦中的东西跳进了他的脑子里,他忍不住抬眼看了赵蘅玉。 赵蘅玉脱了云缎外衣,露出藕荷色的中衣,柔和又温暖地包裹着赵蘅玉纤细的身躯。 赵珣蓦地想起了梦中女子侧乳上小小的红痣。 梦中,妩媚妖娆的女子叫他“阿珣”。 他不愿相信他在梦中和赵蘅玉做了这等污秽之事,现在他却盯着赵蘅玉的身侧,想要透过她身上的中衣,看见那颗红痣。 赵蘅玉偏了一下头,赵珣心口一跳,忙扭过了头。 赵蘅玉伸手,将脱下的外衣递给赵珣。 赵珣缓慢地伸出手,接了过来,手指藏在衣裳下缓缓用力,他觉察到淡淡的甜香,这让他心神不宁。 赵蘅玉打发他出去:“阿珣,去将这件衣裳交给花钿吧。” 赵珣这次没有强行留下,他说:“好。” 才走到门口,他停下来。 赵蘅玉望着他的动作,忽然有些心慌,她问:“怎么了?” 赵珣望着赵蘅玉衣冠不整的样子,皱眉说道:“有人在门口,就要进来了。” 赵蘅玉一身藕荷色的中衣,因方才抢夺砚台的动作,发髻松散,娇懒浓艳。 若是被撞见,外人会怎么想。 赵珣的心脏蓦地一跳。 何须外人去想,他看向赵蘅玉的眼神,似乎已然不清白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陈敏敏从赵蘅玉那里抢走斐苑娘后,不过略逛了逛园子,她就没了耐心,从斐苑娘那里得知斐文若在外头院子里见客,她便悄悄走到院外垂花门处。 她顺利拦下了斐文若,心怀羞涩地将精心挑选的贺礼递给了斐文若,这贺礼她挑选了许久,同样是一方砚台。 斐文若却不接,说道:“郡主,今日你来相见已是不妥,请恕我不能收下。” 陈敏敏竖了眉毛:“如何不妥?” 她愤愤说道:“若徽宁公主送你,也不妥吗?” 斐文若说道:“你和她不一样。” 陈敏敏道:“如何不一样?” 斐文若正要说话,小厮斐十二小跑着走了过来,凑在斐文若跟前小声说话。 尽管斐十二压低了声音,陈敏敏却听清楚了。 是在说赵蘅玉在书房里等着他。 斐文若便对陈敏敏说道:“失陪了。” 陈敏敏顾不得对赵蘅玉生闷气,她小步跟上斐文若:“你去哪?我也要去。” 等跑到书房门口,陈敏敏终于追上了斐文若,她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门打开了,她目瞪口呆看着书房内的两个人。 赵珣手上拿着一件衣裳,站在门口,往里坐着的是赵蘅玉,只穿着中衣。 赵蘅玉迎着陈敏敏的目光,不自在地避了一避,她去看斐文若,斐文若的惊讶只维持了一瞬,而后云淡风轻地笑道:“六殿下也在这里,”他望着赵珣手上的衣裳,“这是怎么了?” 斐文若表现得如此正常,让赵蘅玉不由得开始觉得,自己方才的紧张是大惊小怪。 赵珣望着斐文若,他本存心想要试试斐文若的反应,现在斐文若的反应让他有些不快。 太过平静,仿佛赵珣是一个毫无威胁的人。 赵蘅玉见赵珣没有说话,她便开口解释:“方才我不小心将墨溅到身上,差了花钿去取干净衣裳,这边才让六弟将脏衣裳拿出去,你们就来了。” 斐文若笑着说:“我猜也是。” 赵蘅玉眼神软软地看向斐文若,似乎对斐文若一眼就看清楚状况感到心安和欣喜。 赵珣站在一旁,将赵蘅玉和斐文若的眼神尽收眼底,莫名地,有些不爽快。 一直安静的陈敏敏嚷了起来,小跑到书桌前,指着桌上的匣子和崭新的铜雀砚台说道:“这是什么?” 赵蘅玉不解,说道:“铜雀砚台。” 陈敏敏气愤道:“我知道,这是你送的吗?” 赵蘅玉点头。 陈敏敏道:“我的贺礼准备了有大半年,你是什么时候备下的?你为什么偏偏同样要挑砚台送文若哥哥!” 她翻开了手里的盒子,只见里面搁着一方砚台。 赵蘅玉声音很温柔:“只许你送人砚台?砚台却并不是魏国公府造的吧。” 陈敏敏愤怒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你……” 陈敏敏转头看向斐文若:“文若哥哥?你不收我的砚台,那她的呢?” 屋内三人齐刷刷看向了斐文若,斐文若沉默片刻说道:“郡主,公主和我是未婚夫妻。” 陈敏敏胸口起伏,她用力将手里的盒子摔到地上,然后捂着脸跑了出去。 斐文若望了一眼赵蘅玉,思来想去追了出去。 赵蘅玉嘀咕道:“坏了,陈敏敏的大嗓门,不知又要在外头嚷嚷什么。”说完,她也走了出去。 转眼间,屋内只有赵珣一人在安静矗立着。 赵珣念着:“未婚夫妻……” 他拿起书桌上的铜雀台砚,认真端详了片刻,而后仿佛一不小心失手将这砚台掉在了地上。 哗哗啦啦的,铜雀台砚碎了满地。 赵珣只感到畅快难言。 斐十二后知后觉地走了进来,看见地上一片狼藉,道一声“哎呦”,他自言自语说道:“这是怎么搞的?” 赵珣轻飘飘说道:“郡主发了火,砸碎两方砚台,你,过来收拾了。” 赵珣吩咐完小厮,平静离开书房。 风袅玉腰 第18节 赵蘅玉已经不想在这听这少年胡言乱语,只是心底有些不安,她问道:“你知道我要嫁入谁家?” 少年微微阖眼:“东直门北街的侯府。” 赵蘅玉紧绷的肩松懈下来,这少年说的依旧是永安侯府。 花钿察觉到少年话中的相悖之处,她低声道:“你这小沙弥好大的胆子,你又说我家小姐有凤命,又说她要嫁侯府,你……” 那少年顿时惊慌失措:“我可没那样说,那侯府公子怎么可能做皇……” 花钿不依不饶:“你明明这样说了。” 赵蘅玉被吵得脑瓜子疼,她叹口气,说道:“花钿,走吧。” 花钿只得作罢。 赵蘅玉才转身,却见赵珣竟然站在不远处,他倚着树望向这边,似乎停了很久。 赵蘅玉心中一紧,她知道赵珣从来不是无聊之人,无用的事他从不做,现在他在边上听了这许久是在做什么? 当真对她的姻缘感兴趣?还是在憋着要使什么坏? 见赵蘅玉看了过来,赵珣走到摊子前,往桌上抛了一块银锭,他道:“继续说,我阿姐的命定之人。” 少年笑嘻嘻将银锭子咬了咬,说道:“这位女施主的命定之人会从黄河中浮出来,怀抱河图洛书,此乃圣人显灵……” 越说越离谱了,赵蘅玉无奈地和花钿对望一眼,赵珣也脸色一沉,似乎因为他付钱问了少年,这让他看起来很傻。 几步之隔,有僧人走了过来,他慈眉善目,望着少年:“你又在招摇撞骗。” 少年极快地将摊子收了:“觉慧大师,我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一溜烟地跑了。 真正的觉慧看起来有二十来岁,他道一声阿弥陀佛,说道:“施主,出家之人不算卦,你们被他骗了。” 赵蘅玉偷偷望了一眼赵珣,总觉得他面色更黑了。 赵蘅玉回到嘉贵人身边,母女两人一同往佛殿上香。 佛香袅袅,赵蘅玉从佛殿出来,只觉衣袖都沾染着丝丝缕缕的檀香,她扶嘉贵人跨过门槛时,发觉对面有人在瞧她。 男子红衣革带,腰间佩刀,面容算得上英武,却有种暴戾淫邪之色萦绕眉间,他望着赵蘅玉眯了眯眼。 赵蘅玉不由得往后避了一避,她皱眉,扶着嘉贵人快步离开。 若没猜错,大胆出入皇室女眷禅院的武官,只有陈宴之一人了。 他是羽林卫中郎将,更是皇后内侄,出身显赫。 陈宴之望着女子从袅袅青烟中缓步而出,她低垂着头,却掩不住倾国之色。 陈宴之用手摩挲着佩刀,等赵蘅玉走远,他还在驻足望着。 陈宴之猜出了赵蘅玉的身份。 这是他第一次回见到赵蘅玉,他曾嫌弃万分的可能的未婚妻。 竟没想到,是这样的绝色美人。 陈宴之感到一丝失悔,他向来是尽收美人的,这般美人他原本可得到,如今却得不到,让他心里痒得发慌。 思及家中的那个容貌平平的徐月盈,陈宴之悔不当初。 有人来到了他的身边:“哥哥!” 陈宴之转头,看到了陈敏敏。 陈敏敏微微噘着嘴,满脸不高兴道:“你看到了吧?那就是三公主,我被她可害惨了,就连皇后娘娘都差点着了道。” 陈宴之笑着,若有所思道:“若寻着机会,哥哥一定为你和我们魏国公府报上这个仇。” . 赵蘅玉回到禅房的路上,被一个鲁莽的姑娘差点撞到了。 那姑娘看起来惊惶失措,赵蘅玉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你叫什么?是哪个宫的?从前并没有见过你?” 姑娘道:“小女子姓穆,家里人叫做七娘,客居魏国公府,此番是同魏国公夫人来的。” 听到这女子说她来自魏国公府,赵蘅玉更加仔细望了她一眼,细看之下,赵蘅玉觉得她莫名眼熟,没让她看个明白,那七娘就慌里慌张地退下了。 等七娘走后,赵蘅玉才想起来,这七娘竟是与香消玉殒的穆美人有四五分相似。 七娘匆匆离开,她走到大桂树荫下,在石头上坐了下来,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紧紧握着,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她猛地站了起来。 天色已晚,赵蘅玉回到禅房,昏昏倦倦。禅房里只有她一人,她睡眠浅,夜里不习惯有人在屋里,禅房实在太小,连个隔间也没有,赵蘅玉便将燕支和花钿都打发出去了。 豆大的灯火摇曳着,赵蘅玉懒懒地睡下。 迷迷糊糊地,她忽然惊醒了。 有人走了过来,口中喊着:“七娘——七娘——” 赵蘅玉想要叫人,却发不出声音来,她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半分力气。 昏黄灯光之下,她赫然看到了陈宴之。 陈宴之慢慢靠近了她,赵蘅玉感到浑身冰冷,仿佛有游蛇爬到了她的身上。 不知是哪里生出的力气,她趁着陈宴之没有防备,猛地推开了他,慌不择路逃了出去。 所幸门没有锁。 四面禅房都是黑黢黢的,只有一间点着暖黄的灯,赵蘅玉毫不费力就认出那是赵珣的住处,赵蘅玉暂且不去理会之前的所有隔阂,她在这露气深重的夜里,敲开了赵珣的门。 赵珣披着外衣,乌发散乱,他诧异看着赵蘅玉:“阿姐?” 赵蘅玉眼尾发红,她手指用力攥紧衣襟,柔弱得瑟瑟发抖,她问:“我可以进去吗?” 赵珣让了她一条路。 赵珣跟着她走了过去,坐下,他拧着眉,几度准备开口。 “咔哒”一声,门从外面锁住了。 不知何时,有人从纸窗破损处,吹进了满室的迷乱香气。 赵珣面色铁青,正要唤人,衣角被赵蘅玉无力地抓住了。 赵蘅玉半倚在榻上,她的发丝落在赵珣的膝上,赵珣觉得她仿若一只水妖,要拽着他深入幽深的湖底。 赵蘅玉声音有些低哑,带着莫名的娇媚:“不能大喊大叫,我这样子……不行!” 赵珣敛眉,心底在冷笑。 她是在怕因这事让婚事节外生枝吧。 赵蘅玉咬着唇,檀唇上现出冶丽的红:“外面的人想坏了我身子,但她算盘落了空,她不知道屋内竟然是你。我们安然无恙,她要锁便锁着吧。” 她媚眼如丝,说出的话却天真如稚子。 她难道没想到,他也能伤害到她吗? 赵珣从未想过,他会因赵蘅玉对他毫无防备而感到不快。 但很快这丝不快被另一种不容忽视的冲动挤开。 赵珣居高临下望着赵蘅玉弥漫着水汽的眸子,她因药物被生生逼出了泪,挂在雪腮上,将滴未滴。 赵珣脑子有一瞬间的迷蒙,那吹进来的迷烟萦绕在他的鼻尖,他倏然一惊,猛地从赵蘅玉手中抽出了衣角。 赵珣想要装作镇定,但心中的躁动让他如坐针毡,他望着赵蘅玉白生生下巴上的微汗,说道:“这点迷药不至于如此,你还吃了什么?” 赵蘅玉含着泪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道:“不要看着我。” 赵蘅玉知道,她现在的样子太过难堪、太过狼狈。原以为在弟弟身边她不会在意的,可赵珣的目光让她十分窘迫。 她翻身过去,背对着赵珣。 赵珣不自觉将目光划过赵蘅玉玲珑起伏的身躯,她的腰处深深的凹陷下去一块,细得让人愕然。 他缓缓收回目光。 赵珣似笑非笑:“阿姐可真是……信赖我啊。” 作者有话说: 明天依旧9点更新,么么 第16章 赵蘅玉背对着赵珣,一动不动。 她回想着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这一天乱糟糟的,她一心只防备着有人对嘉贵人下手,对自己却没有多在意,也许是什么脏东西入了口,她却没注意。 她难捱地磨了磨小腿,又惊觉这动作太过不雅,她死死咬着唇。 忽然肩膀一紧,她被人翻了开。 赵珣拧眉看着她,赵蘅玉以为他要说什么,她望进赵珣的眼底,想要在其中搜寻他真心实意的厌恶。 但赵蘅玉看不出来,也许是赵珣的伪装已经臻于化境。 赵珣伸出手指,按住了她被死死咬住的唇,上面已经有了丝丝的血痕。赵珣捏住她的脸颊,说道:“别咬。” 他将手指伸了进去,抵住赵蘅玉细细的牙齿,他触到一点柔软,却突兀地抽了出来。 赵珣沉声:“帕子。” 赵蘅玉迷迷瞪瞪,没有回话,赵珣忍着耐心,又问:“帕子。” 赵蘅玉艰难摸索了片刻,赵珣看着她的手指在她身上不住流连,莫名生了种暗昧迤逗。 赵珣只想赶紧阻止赵蘅玉的如此神态。 赵珣解了腰上的白绫汗巾,略带强硬地将它塞进了赵蘅玉的口中。 赵蘅玉咬着他的汗巾望着他,眼神柔得像要化成水。 赵珣感觉事情更加糟糕了。 风袅玉腰 第19节 赵珣察觉到一丝失控之感,他离远了些,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盏冷茶。 赵蘅玉咬着汗巾,缓了好一阵子,体内的热潮慢慢冷却下来,她松懈之余,惊觉她现在的样子太不成体统。 她扯出赵珣的帕子,唇齿间有淡淡苏合香的气息。 她坐了起来,拢了拢微散的衣襟,僵着脸站了起来。 她转头望着身后的床,回想着方才自己的种种姿态,只觉这床有火烧一般。 她也走到桌边坐下。 赵珣抬眼望了她一眼,又接着盯着手里的杯盏沉默。 桌上的油灯渐渐暗了下来,这含混的黑让赵蘅玉感到心慌,她想让这屋子亮堂一点,再亮堂一点。 她拾起圆桌上的小铜剪,将灯芯剪短了一截。 然而,屋子没有如她所愿变得更亮,豆大的灯火颤颤巍巍就要熄灭了。 赵蘅玉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她总是看见燕支和花钿这样剪灯芯,灯会更亮,为什么她却将灯剪熄灭了。 小铜剪上的火星子四散溅开,溅在赵珣的衣摆上,给云缎燎出几个小小的黑洞。 慌慌张张的,赵蘅玉用手要去拍打这火星子,却拍在了赵珣的腿上。 赵珣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提了起来。 桌上的什物哗啦啦散了一地,油灯哐当落在地上,最后一点明光也倏然消失,赵蘅玉在黑暗中眨了眨眼。 她感到身上一轻,赵珣不知为何竟将她推到了桌上。 他站着,一手握住赵蘅玉的手腕,倾身向她覆了过来。 赵蘅玉后怕地想到,屋里有满室的迷香,而赵珣并不能百毒不侵。 从开始到现在,他同样遭受着这可耻的折磨吗? 一直是在忍着吗? 赵蘅玉颤着声说道:“你……你冷静一点。” 赵蘅玉相信赵珣能冷静,她庆幸他们是姐弟。 但赵珣眼中的沉沉的光,让赵蘅玉有些读不懂,他握着她的手,僵持着。 角落里的更漏在滴滴答答,时间一点点过去,赵珣没有松手。 赵珣的目光犹如千斤重,沉沉地落在她含雾的眼睛中,然后他动了。 他伸手往她的手臂内侧探去…… 赵蘅玉以为他要握住她的手臂,但赵珣的手却堪堪就要擦过她的乳侧,然后戛然而止,虚空着停了下来。 事情走向始料未及,赵蘅玉不由得怔住。 一阵敲门声响。 赵蘅玉猛地惊醒,推开了赵珣。 她听清楚门外是李德海的声音。 “殿下?咦,这门怎么反锁了。” 门外响起轻微的砍砸声,赵蘅玉发觉赵珣身边的奴才机警又谨慎,他没有大喊大叫,缩身进来,在黑暗中问道:“殿下?发生什么事儿了?” 赵珣骤然松开了赵蘅玉,一切含混的暗昧了无踪迹,赵蘅玉费力去寻方才的怪异,却什么都抓不住。 仿佛是她多思多想了。 李德海手里的火折子亮了起来,他看见圆桌两端,姐弟相对而坐。 李德海差人叫来了燕支,赵蘅玉扶着燕支的手臂走了出去,她强撑着挺直了脊背,仿佛催动热潮的药根本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 赵珣望着她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门口,他想,大约只有他知道,她浑身发软,眼神湿润地躺在榻上,是怎样的表情。 李德海发觉了赵珣的沉默,他说道:“殿下定是忍得很难受。” 赵珣转头望着李德海,表情有些可怕。 李德海浑身一抖,他不知是哪里说错,他以为赵珣是责怪是他来迟了,他说道:“奴婢来迟,害殿下不得不和徽宁公主独处一室,公主娇蛮,殿下不得不虚与委蛇,强忍着厌恶也要笑脸相迎,殿下心里的苦,只有我们这些侍候久了的人知道。” 赵珣反应过来,李德海是在说他强忍对赵蘅玉的厌恶。 厌恶吗? 当然。 只是心底莫名多了一丝更加阴暗的欲求,赵珣自己都没有察觉。 这天夜里,冶艳的女子再次潜入他荒唐又靡丽的梦境。 宫室幽暗又空旷,他将女子抱起,推倒在桌上。 女子细细地啜泣:“陛下,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十二幅裙摆层层叠叠,他将裙摆悉数堆在女子腰间,女子被迫双腿折起,她掉下了泪。 他亢奋在女子耳边说道:“这是代价,皇姐。” 女子脸上满是盈盈的泪,冷冷月光下,他看清楚了,这是赵蘅玉的脸。 赵蘅玉茫然道:“代价?” 他冷笑,对赵蘅玉的一无所知感到憎恶,但他不会向赵蘅玉提起从前的一切,他说道:“除夕宫宴,皇姐馋嘴,偷了我桌案上的梅花酥,这便是代价。” 他重重地作弄,他道:“真可怜啊,皇姐……” 雪白肌肤上,灼灼的红痣在他眼前不住地摇晃…… 窗外有沙沙的细雨,赵珣安静地醒来。 他的沉静和梦中的疯狂截然不同,这次,他按住胸口,没有上回那般想要干哕。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他再度梦见灭伦的事情,却如此泰然。 他想,他骨子里定然是坏掉了。 赵珣起身,摸到被衾上粘腻冰凉一片。 夜里,赵珣将衾盖悉数扔进熏笼里,烧了个干净。 李德海半夜被叫了起来,重新给赵珣准备铺盖,他毫无怨言,只是心里责怪自己没眼力劲。 徽宁公主来过,坐过,大约躺过,六殿下最厌恶她,应是夜里对她的气息感到不适,这才恨不得将她用过的东西全部销毁个干净。 李德海收拾完床铺,问道:“桌凳是否要换了去?” 赵珣像是在走神,他很少有这种迷惘的表情,他说:“不用。” 另一间禅房里,赵蘅玉同样没有睡。 她灌下几盏冷茶,端坐靠椅上,望着地上跪着的穆七娘,问道:“是谁指使你来的?”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赵蘅玉被燕支扶了回去,她没有声张,命燕支悄悄去寻七娘。 寻了大半宿,七娘终于找到,现在七娘跪在赵蘅玉跟前,一脸无畏:“我不曾做过什么,谈何指使?” 赵蘅玉淡淡道:“蠢货。” 穆七娘一愣,而后满脸怒容。 赵蘅玉又喝了一盏冷茶,忍住心里的心浮气躁,对着跪下的穆七娘,她不肯泄露出一丝软弱无力,她冷冷说道:“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为你姐姐报仇?” 早些时候,赵蘅玉派人查清楚了,这穆七娘果然是穆美人的妹妹,她似乎听信了什么,一心认为是赵蘅玉害死了她宫里的姐姐。 穆七娘道:“既然公主知道,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话音刚落,急脾气的花钿就忍不住说道:“糊涂东西,皇后要设计嘉贵人的胎儿,被我家公主发现,将这件事抖了出去,结果皇后找来穆美人这个替死鬼,你不去责怪始作俑者,反倒责怪我们公主,是何道理?莫不是怕了皇后?也对,你毕竟是要在国公府里苟延残喘讨生活的。” 穆七娘怒目而视:“你!” 赵蘅玉用食指点了点额头,觉得脑瓜子吵得生疼,燕支拉住了花钿,没让她继续吵架。 赵蘅玉静静看着穆七娘的神色,见她从激愤转向怔忪,赵蘅玉明白她是听进去了花钿的话。 穆七娘问道:“我姐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公府的人从来没有告诉所这事和皇后娘娘有关。” 赵蘅玉道:“宫里的事,燕支会随后告诉你,现在,是我在审你。” 赵蘅玉继续审问道:“是陈宴之派你来的?” 穆七娘摇头说:“不,是我自己来的。” 赵蘅玉说:“你自己来?你自己从哪里得来的药,若不是陈宴之暗中襄助,你能畅通无阻接近这里?” 穆七娘拧了眉,轻声问道:“你是说世子……不、这不可能,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拿的主意,这药是我自己弄来的。” 赵蘅玉笑:“对,你自己拿的主意,若今日的事闹了出去,你自是逃不了一死,陈世子清清白白的,反倒成了受害人,你自己想去罢。” 赵蘅玉久坐后,身子不自觉地向下瘫软着,她暗暗咬牙,扶着燕支的手臂坐起来,重新神色凛然:“带她下去。” 燕支低声问道:“公主,要如何发落她?” 赵蘅玉道:“归还给魏国公府,就当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 穆七娘毕竟是个小姑娘,听到燕支问如何处置她的时候,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赵蘅玉话音刚落,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赵蘅玉看也不看她,吩咐花钿:“放她回去之前,你将宫里的事告诉她,陈宴之企图逼迫穆美人的事,也告诉她。” 穆七娘脸色发白:“世子逼迫姐姐?” 赵蘅玉道:“若不是这一遭事,她可能也不必入宫,入宫后,依旧被陈家人嗟磨死了。” 穆七娘面若金纸。 风袅玉腰 第20节 半个时辰后,穆七娘惶惶然地回了,半道上她碰见了陈宴之。 陈宴之问穆七娘:“七娘?我正找你,府里丫头说你不见了,你去了哪儿?” 穆七娘张口要说什么,终究忍住了,她说:“我在给姐姐念经,竟然忘了时辰。” 陈宴之问:“你从哪里过来的?” 穆七娘说:“佛堂。” 陈宴之审慎地望了她半晌,终于放过她:“已经很晚了,去吧。” 穆七娘掐了下手心,忽然抱着陈宴之的衣摆跪了下来,她落下泪:“世子,妾没了姐姐,无依无靠,府上人人欺凌,若世子可怜我……” 月色下,穆七娘抬起脸。 陈宴之望着和穆美人五分相似的容貌,不由得心中一荡。 他没能将穆美人得手,如今穆美人的妹妹对他投怀送抱,让他极为受用。 陈宴之一向自诩风流,自然不会拒绝,他双手托着穆七娘的双臂,将她扶了起来,笑道:“你要跟了我?” 穆七娘垂下了脸:“望世子垂怜。” 陈宴之摸着穆七娘粉白的脸,心头火气渐盛,不过他知道,此行是为了给皇帝祈福,他不便在这佛门收用穆七娘。 于是他道:“你先回去,我会给你一个好前程的。” 陈宴之打发走了穆七娘,回到屋里,徐月盈正等着他,徐月盈眉宇间隐着怒意,问道:“这么晚,你去了哪儿鬼混?别忘了,这里可是佛门净地!” 陈宴之不耐烦道:“我自是知道。” 陈宴之一把扯过徐月盈,粗重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边,他今夜见了赵蘅玉又不小心吸了迷香,正是难以纾解的时候。 徐月盈惊讶道:“你……” 陈宴之的身子硬邦邦的,似乎已经有了好一阵子,徐月盈一想到护国寺里住满了皇帝的妃嫔,心中又惊又怒。 她要将陈宴之推开,怒道:“你色胆包天。” . 这一夜许多人难以入眠。 翌日清晨,诵经念佛声阵阵。 嘉贵人早起后一直不安,果然,皇后派了巧云过来请嘉贵人去祈福念经,赵蘅玉要跟上,却被巧云拦下。 巧云笑着说道:“公主,皇后娘娘请的是所有妃嫔,公主去不恰当。” 赵蘅玉心中焦急,却无可奈何。 嘉贵人走后,赵蘅玉派了万顺过去盯着一切风吹草动,若有不对劲,立刻回禀。 等了又等,赵蘅玉没见着万顺回来。 燕支劝她:“没回来就是贵人平安无事,公主不必忧心。” 等到日暮时分,嘉贵人终于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赵蘅玉大松一口气。 然而她放心太早,到了夜里,花钿慌慌张张从门外走了进来:“公主,贵人像是要发动了。” 赵蘅玉猛地站了起来:“快请太医。” 燕支扶着她,一脸担忧地说道:“公主,这里不是宫里,想要请动太医,怕是要求动皇后。” 赵蘅玉叫上了万顺等几个小太监走了出去,她边走边说道:“现在往宫里叫太医应当是来不及了,你们几个下山去请大夫稳婆,现在就去!” 赵蘅玉将人安排了下山,急匆匆去看望嘉贵人。 嘉贵人躺在床上捂着肚子,色如死灰,赵蘅玉问禾青是怎么回事,禾青说道:“白天还好好的,皇后娘娘没有太过为难,还特许贵人累的时候歇了,”她想了又想,忽然一惊,“只是贵人在静室里闷得慌,说那檀香太过熏人。” 赵蘅玉面色沉沉:“大约是在檀香上做了手脚。” 赵蘅玉看完嘉贵人,等了许久,还不见万顺等人回来,她忍不住走了出去,却见佛寺周围禁军守卫森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赵蘅玉派燕支去问,燕支问完回来告诉她:“听说是有贼人进了护国寺,皇后命禁军严守,不准进出。” 赵蘅玉蹙眉:“贼人?如此凑巧?” 偏偏是在嘉贵人要发动之时。 赵蘅玉抓紧了燕支的手,面色一白,她说道:“现在去见皇后,若母妃真出了事,皇后知情,必定不能推脱。” 赵蘅玉去了皇后居住的禅院,但根本没能见皇后一面,巧云拦住她,说道:“公主,皇后娘娘因为护国寺进贼一事,急火攻心,一下子竟病倒了,公主有什么事,等娘娘病好再说罢。” 赵蘅玉急得不行,她言语间带了火气:“嘉贵人就要发动了,偏偏在这个时候说什么贼人!” 巧云却油盐不进:“也是,竟这样凑巧呢,公主快些回去吧,别乱走动,公主生得花容月貌的,若让那贼人唐突了,可是奴婢等人的大罪过,皇后娘娘就是心系公主这些人,才急得病倒了——哦,公主方才说到嘉贵人要发动?妇人都有这么一遭的,若嘉贵人平日积德,佛祖必不会让嘉贵人在寺里出事。” 赵蘅玉扬声道:“燕支!” 燕支往前一步,扬手扇了巧云一巴掌:“嘉贵人要发动了,生死攸关,若有闪失,你就害了皇后娘娘的贤名,皇后娘娘尚且这般爱护我家贵人,白日里还体恤贵人劳累,赐贵人歇息,这时候哪里容得你这个奴婢置喙?让开!” 巧云捂着脸难以置信望着赵蘅玉,她道:“我可是皇后娘娘的宫女,为人子女的,竟来教训母亲的人?” 赵蘅玉声音又细又柔,但很坚定,她道:“亲有过,谏使更,教训母亲身边的恶奴,这也是为人子女应当做的。你若再不让开,可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 巧云眼神略有闪烁,燕支一把就推开了她,只是她们往里走时,呼啦啦满院的人跪下拦住了她们。 “公主恕罪,皇后娘娘病倒,怕是一时片刻醒不来,不能为公主做事,望公主体谅娘娘艰辛,不要使性子闹娘娘。” 赵蘅玉望着面前黑压压跪地的人,明白今日他们不会让她见到皇后,事情紧急,她没有时间和这些人假惺惺扯大旗辩驳,她转了身。 燕支急忙跟上,忐忑道:“公主,我们该怎么办?” 赵蘅玉道:“万顺等人应当是被拦了回来,事到如今,只有我亲自去。” 燕支大惊失色:“公主!” 赵蘅玉带着燕支要往山下走,可这次,哪怕公主亲至,禁军也没有丝毫通融。 赵蘅玉望着半分不让的兵卒,心中犹如油煎一般。 寒风中僵持了许久,赵蘅玉以为今日终究是无能力为,绝望之际,她忽然从禁军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俊美少年,锦衣白袍,他双手负在身后,卷云纹的铜臂鞲束起宽广的衣袖,还是少年,却已有了几分武将的凛冽。 赵蘅玉顾不得旁的,喊道:“阿珣!” 赵珣微微偏头,看到了被拦在里面的赵蘅玉,他略一思忖,知道了缘由。 隔着身披甲胄的人群和瑟瑟寒风,赵珣望着赵蘅玉的面容。 昨夜一梦后,赵珣刻意没有去想她,没有去见她。 他垂下眼睛。 他就知道,他怎么也避不开她的,他恨她也罢,烦她也罢,她总是要蛮不讲理地闯到他眼前。 赵珣来到赵蘅玉身边,他望着他的皇姐。 白生生的一张脸上满是焦急,大红斗篷掩住婀娜的身躯,仿若经受不住寒风的摧残般,瑟瑟缩缩。 赵蘅玉双手扯住赵珣的袖子:“阿珣,快叫他们放我出去!” 赵珣慢吞吞说道:“寺里遭了贼,母后命令……” 赵蘅玉打断了他:“你也要对着我说这些鬼话吗?” 赵珣一顿。 赵蘅玉道:“母妃就要临盆,阿珣,别忘了,她也是你的母妃,你若有一点顾念母子情分,顾念姐弟情分……” 赵珣定定看着她:“阿姐为何要说这种生分的话?” 赵蘅玉一怔,慌乱之中,她忘了要和赵珣姐弟情深,竟是说出了心底的话。 赵蘅玉嗫嗫嚅嚅:“我……” 赵珣忽地笑了:“阿姐既这样想我,那么……”他目光沉沉盯着赵蘅玉,似乎在温和的笑意中,压抑着什么情绪,“阿姐准备付出什么代价?”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赵珣的目光让她感到陌生,那个总是温驯叫她“阿姐”的少年突然间咄咄逼人起来,这让她惶恐不安。 她被赵珣言语间的意思吓到。 代价? 赵蘅玉冷静下来,她想,大约是因为昨夜的迷药尚未在体内散尽,她总是会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 大约,赵珣想和她交换一些有用的东西。 他想要什么? 赵蘅玉说道:“什么都可以。” 赵珣又笑了起来:“什么都可以?”他望着赵蘅玉,“我要阿姐,今夜陪我。” 赵蘅玉猛地抬眼,她仰头望着赵珣,面色煞白。 四周仿佛一片寂静,赵蘅玉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她说道:“我不明白。” 赵珣藏在身后的手指慢慢握紧。 他望着赵蘅玉震惊的神色,缓慢说道:“就像小时候一般,小时候阿姐总是在夜里和我说话,你还记得有一年父皇带我们来护国寺的事吗?那天夜里,我们一起在被窝里看萤火虫。” 赵蘅玉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她道:“是这样啊。” 她追忆着从前,神色略带怅然,她欣然同意:“好,我陪着阿珣。” 她猛地摇了摇头,脸上重新浮起焦急的神色:“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快让我下山!” 她推着赵珣的手臂,就要往外走,赵珣握着她的手肘,将她挡了回去,倏然又松开。 赵珣道:“我去安排。” 赵蘅玉僵持站了片刻。 若是从前,将事情托付给了赵珣,她便安然无忧了,如今,她很难完全相信他。 风袅玉腰 第21节 可眼前,赵珣无论如何也不会松口让她下山,她无可奈何道:“好。” 她赌一把,赌赵珣究竟愿不愿意将这姐弟情深的戏码,继续演下去。 赵珣让李德海牵来一匹白马,他持鞭上马,李德海担忧问道:“殿下,封锁护国寺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她一心想要设计嘉贵人,您若是去了,在皇后娘娘这边,该如何自处?皇后娘娘一向对殿下多有防备,日后您在宫里……” 赵珣淡淡道:“不必多言。” 他驾马而去。 赵蘅玉等了不到一刻钟,有面生的小太监悄悄走来,说是大夫到了,让她派人去接。 万顺便来到约定的地方,这里竟没人守着,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头站在树下,稍显迷茫。 万顺忙走了过去,口中说着:“大夫,您可来了。” 看见大夫走进了产房,赵蘅玉终于略微放下了心。 嘉贵人这一胎着实有些艰难,直到天色黑了,里头才传出消息,说嘉贵人诞下了小皇子,母子平安。 赵蘅玉喜极而泣,她扑到嘉贵人身旁,握着嘉贵人的手,说道:“母妃,你没事吧?” 嘉贵人摇摇头,她问赵蘅玉:“看过弟弟了吗?” 弟弟…… 赵蘅玉望着襁褓里的婴儿,小小的,黑黑的,皱皱的,但她见了就心生欢喜。 赵蘅玉忍不住想象,这个弟弟长大后,也会跟在她身后不停地叫她阿姐,但他不会同赵珣一般,心机深沉。 赵蘅玉不免高兴起来,小心翼翼摸了摸小婴儿,笑道:“弟弟啊。” 燕支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一脸难色地悄声在赵蘅玉耳边说道:“公主,六殿下身边的李德海来了,催公主过去……” 赵蘅玉一怔,而后面色镇定地点头。 嘉贵人问道:“蘅蘅,出什么事了?” 赵蘅玉笑道:“没事。” 燕支提着灯笼带赵蘅玉回屋,她忐忑问道:“公主,真要过去?” 赵蘅玉看着燕支的神色,有种莫名的别扭,仿佛在燕支眼中,她是被逼迫着要做什么可怕的坏事一般。 这怎么可能,她是赵珣的姐姐啊。 燕支又说:“还是先在这边屋里沐浴后再过去,六殿下那里总会有些不方便。” 赵蘅玉觉得燕支说得有理,点了点头。 蒸汽弥漫,顶棚蓄满了水汽,凝结的水珠将落未落,偶尔滴答一声,溅在地砖上,顿时让怔怔发愣的赵蘅玉惊醒。 燕支面带忧愁地望着浴桶里的赵蘅玉。 绸缎似的乌发披散着,贴在单薄瘦弱的脊背上,黑的像墨,白的如玉,她眼尾被热热的水汽熏出一抹艳丽的红,平添一分可怜的妩媚神态。 她用手指抓着浴桶边缘,看上去是心神不宁的模样,嫩白的手指尖也带着可怜的薄红。 这般模样送到六殿下榻上,岂不是羊入虎口? 燕支心里很明白,公主和六殿下并非亲姐弟,在黛砚回来后,她更是看明白了这一点。 只是公主当局者迷,尽管下定决心要和六殿下划清界限,心里却依旧把他当做弟弟看待。 赵蘅玉不解望着燕支,看燕支久久没有动作,她道:“燕支,该涂玫瑰精露了。” 燕支回过神来,她说了谎:“奴婢疏忽,这次来护国寺,竟忘了带玫瑰精露。” “不打紧。”赵蘅玉看出了燕支神色有异,略一思忖,她明白过来,大约燕支不想让今夜的她太过引人遐想,想到这里,赵蘅玉神色也不大自然起来。 她咬了咬唇,心中暗想,不会的,五年来她和赵珣都是以姐弟相处,她从未将赵珣当做男人看待,推己及人,赵珣也断不会有这样的心思的。 何况黛砚说过,他厌恶她。 既是厌恶她,又何必怀念和她一起在护国寺夜里看萤火虫的事呢? 赵蘅玉蹙了蹙眉,想不明白。 燕之为赵蘅玉擦身,赵蘅玉按着往常的习惯,伸了双臂让燕支涂抹润肤的花蜜香膏,燕支面上带着歉意,正要说什么,赵蘅玉说:“也忘了带?” 燕支讪讪。 赵蘅玉由着燕支给她披上衣裳,她想了想,说道:“不会那样的。” 赵蘅玉说:“阿珣他……再厌恶我,也不会那般对我的。” 燕支惆怅道:“公主……” 穿戴完毕,赵蘅玉在铜镜中打量自己,发现燕支没有给她穿上寝衣,而是严严实实地穿了袄裙,里头是绢白的百褶襕裙,外头是蜜合色织锦长袄,领子处滚了一圈雪白的兔毛。 虽是严严实实,颜色也清淡,但燕支左看右看,依旧不放心。 只因公主模样生得太好,怕是挡不住别人见色起意。 燕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着实没有了办法,她总不能将赵蘅玉的脸抹上炉灰吧。 她只得安静地提着灯,一手抱着被子,引着赵蘅玉悄悄走过去。 赵蘅玉在路上问她:“为何要将被子也带过去?” 燕支不好细说,她只是觉得,这样赵蘅玉大约能更安全些。 燕支嘱咐道:“公主去了六殿下屋里,奴婢就将铺盖往山炕上铺了,免得公主要和六殿下挤一张床。” 赵蘅玉指尖一抖,她说:“好。” 来到赵珣的屋外,李德海早就伸着脖子等候,他心中惴惴,不知赵珣的这番主意是出自怎么样的念头。 他同燕支一般无二,担忧主子犯错。 赵珣如今的境地可谓是如履薄冰,虽为皇后养子,可皇后忌惮他,若一步走错,就要面临万丈深渊。 他怎么能答应徽宁公主的请求,去帮了嘉贵人呢? 更让李德海不安的是,今夜不知能不能平安过去。 皇子和公主…… 若出了什么丑事,那可真是万劫不复啊。 他望着纤弱娉婷的赵蘅玉。 虽是裹得严严实实,但李德海眼神毒辣,看得出来她比宫里任何一个妃嫔都更配“尤物”这二字。 李德海心思复杂地带着赵蘅玉走了进去,快到里间门口处,他拦下了燕支:“姑娘,回吧。” 燕支睁大眼睛望着李德海,李德海心虚地避开了。 赵蘅玉走进了里间,燕支被拦下后,换她抱上了被子。 她怯怯走进来,大半张脸藏在锦缎的被面后,她望见榻上的身影,脚步一顿,走到窗边的山炕上,将被子铺开。 赵珣坐在榻上,头发也是半湿未干,他穿着绸白的寝衣,望着赵蘅玉的动作,他道:“阿姐要存心和我生分么?”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赵珣望着向他走来的赵蘅玉。 她吃力地抱着被子,面上带着一丝隐约的惊惶和不安,她低着头,仿佛要将脸藏进毛茸茸的兔毛衣领里。 她定然心中又疑又惧,只是出于某种要强的心思,她不肯表露出她很在意。 惊惧的,不止她一人。 李德海得知今夜他逼着赵蘅玉过来同睡,同样大惊失色。 赵珣知道李德海大约在心底揣测了千百遍他的意图。 可是连赵珣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向赵蘅玉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事后冷静下来,赵珣揣测,大约他是想试试,除开那个梦境的影响,他究竟是不是对赵蘅玉怀着这般卑劣的心思。 在心底想了这么多,实际不过是一瞬,赵珣坐在榻上,慢悠悠问道:“阿姐要存心和我生分么?” 赵蘅玉浑身一僵,她勉强笑了笑:“怎么会?” 她又将被子抱起来,一步一顿地挪着向赵珣走了过去。 走到床榻边上,赵蘅玉示意赵珣她要铺床,但赵珣依旧动也不动, 赵蘅玉咬唇踌躇了一下,她脱了锦鞋,爬上了床,往里面草草将被子铺开。 在她慌里慌张铺被子的时候,赵珣没有帮忙,他依旧一动不动,只是沉沉望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蘅玉只感到被赵珣盯住的脊背生了汗,她又急又乱,勉强铺好了床铺,她闭着眼就钻了进去,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连头都埋进了被子里。 她仿佛听见赵珣笑了一声,那笑不似平常,平常的赵珣会装模作样装出个恭敬温顺的样子。 现在,赵蘅玉看不见赵珣,却总觉得他仿佛占据了上位,在审视、在嘲弄。 眼前陷入一片漆黑,是赵珣熄灭了蜡烛。 他没有谈心的兴致,只是沉默着躺下,这不免让赵蘅玉松了一口气。 黑暗中,赵珣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缩成一团,躲进被子里的赵蘅玉,只觉得好笑,倒是没有生出多余的心思。 他神色稍缓,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看来那日的春.梦只是迷药的影响,再往前的那一会,是因为赵蘅玉有意无意的引诱。 都怪赵蘅玉不知检点。 若赵蘅玉能像今夜这般规矩,他不会被那样可怕的梦魇困住。 赵珣闭上眼,安心入睡。 只是鼻息间总是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清甜香气,扰乱了他的睡眠。 半夜,赵珣烦躁坐起身子,他皱着眉望着已经沉沉睡去的赵蘅玉。 风袅玉腰 第23节 算是保全了六殿下的干净清白。 . 护国寺的清晨很不平静。 一大早,陈宴之被皇后姑母叫了过去,回来的时候他灰头土脸。 原来,皇后对昨夜嘉贵人顺利产子的事大动肝火,她打听后得知,是有一个侍卫玩忽职守,竟在中途离岗,于是那大夫便顺利进来了。 总管这些禁军的陈宴之自是脱不了干系,被一顿数落。 徐月盈见了他回来,没什么好气,她还在对昨夜的陈宴之耿耿于怀。只是听到事关嘉贵人生子一事,她来了兴致。 徐月盈自嫁给陈宴之后,百般不如意,陈宴之是个浪荡纨绔,徐月盈又是个专横的性子,一天里总要吵上个几回,因为陈宴之那些莺莺燕燕的事,闹着回了大长公主府不知道多少次。 每到吵闹之时,陈宴之都会对徐月盈说,他还不如娶了赵蘅玉,公主都不一定有她这个公主的女儿善妒。 徐月盈本就看不上赵蘅玉,积年累月地被陈宴之用来和赵蘅玉做比较,心里更是怨恨上了赵蘅玉。 这次护国寺之行,她有几次瞧见陈宴之直勾勾地盯着赵蘅玉瞧,她心中怒意更甚。 今日,听了陈宴之说到嘉贵人生子的事,她计上心头。 徐月盈忍住先前心里的火气,说道:“事到如今,只有将功补过了。” 陈宴之气恼道:“如何将功补过,生都生了,总不能将她的孩子给塞回去。” 徐月盈一噎,本想发火,却又忍住,她说:“这里是宫外,总有机会动手。今日皇后娘娘和妃嫔们就要回宫,这时候却下了雨,山里路滑地湿的,若是一不小心坠了马车……” 徐月盈言尽于此,陈宴之迟疑了:“若是东窗事发,那可是谋害皇嗣的罪名。” 徐月盈冷笑:“昨夜皇后娘娘做的不正是谋害皇嗣的事?怎么如今怕了,我原以为魏国公府世子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却也是如此没用。莫不是舍不得了,嘉贵人的马车里可还有一个三公主呢。” 陈宴之被激起了脾气,他咬牙道:“好,将功补过。” 陈宴之一口茶都没喝,匆匆走了出去,不到片刻后,他回来了。 徐月盈面露疑惑问他,陈宴之笑道:“差点忘了,季之这次不跟着母亲来了护国寺嘛。” 徐月盈问道:“五弟?” 陈宴之轻呷一口茶,不屑道:“婢子之子,也应当为家族做些贡献,这事我交给他去办。” 陈季之是魏国公的庶子,他的生母原是国公夫人的婢女,后被魏国公收为妾室。 魏国公子嗣不多,陈宴之行三,陈季之行五,再加上一个陈敏敏,中间的几个子女都幼年夭折了。 陈季之听完了兄长的吩咐,他心事重重。 他是不愿意做这些恶事的,却被陈宴之欺压着不得不违背本心。 陈季之撑着伞站在一旁,马车夫走了过来,低头对他说道:“按照公子的吩咐,小人已经将马辕偷偷割断了一半,马车走动时会是好好的,走到中途,车厢就会失控,”他说着说着,带着不好意思道,“公子,您看……” 陈季之将一个装满银锭的钱袋子抛了出去,马车夫接了,兴高采烈告退。 陈季之正准备要走,忽然看见乌发雪肤的少女从佛堂大殿中走了出来。 陈季之认出来,这就是那位徽宁公主。 他愣了一瞬,而后收回目光,转身走远。 没有走几步,徽宁公主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公子。” 陈季之转身,看见少女从袖中抽出一方丝帕,将手中的一块玉佩擦拭干净,而后递给他。 赵蘅玉说道:“公子,你的玉佩跌在泥水里了。” 陈季之盯着赵蘅玉笋般手指尖上沾上的泥污,他接过玉佩,说声多谢。 应当是方才解开钱袋子的时候,不小心松开了玉佩系带。 陈季之将微温的玉捏在手心,看着赵蘅玉就要转身,他突然出声:“小心马车。” 少女转过了身,杏眼圆瞪,似是被吓到了,她问:“什么。” 陈季之不再多说,快步离开。 陈季之走后,赵蘅玉命人仔细检查了马车,发现车辕快要断了,花钿一惊,而后松口气道:“幸好这时候发现了,公主,快些禀了皇后娘娘,换一架马车,免得到时候急急忙忙的,来不及。” 但赵蘅玉拧着眉沉思片刻说道:“不急。” 花钿一头雾水。 赵蘅玉正如她所说的那般“不急”,花钿看不明白。直到皇后的仪仗已经出发,赵蘅玉扶着嘉贵人快要走上马车的时候,她才低声吩咐燕支:“去将车辕彻底割断。” 花钿和燕支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公主是为了防备皇后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这才拖到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就算皇后准备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原先的马车一动就散,管马车的宫人一脸忐忑,东找西找,好不容易找了一架寺院的马车。赵蘅玉换上这一驾马车,回宫这一趟算是平平安安。 马车快驶到宫门口,赵蘅玉挑开车帘,正巧望见了骑马的陈季之。 她并不知道陈季之的姓名和身份,她望着马上的少年,对他微微一笑。 陈季之一怔,也回以微笑。 与此同时。 护国寺山脚正在下一场暴雨。 赵珣骑马飞奔而来,他浑身湿漉漉的,发冠不整,乌发一绺绺贴在玉白的脸颊上,狼狈不堪。 他嘴角崩得极紧,面色肃穆到可怕。 他跳下了马,脚腕似是崴了一下,他未曾察觉。 黑色大氅被狂风吹得鼓起,他大步跑了过来。 一架七零八落的破裂马车摔在泥泞的黄水地里。 李德海狂追而来,他止不住步子还趔趄了一下,他捂住嘴:“天爷!” 作者有话说: 狗子:心脏骤停! 第21章 自得知赵蘅玉乘坐的马车有问题,赵珣虽然决心不去管,可是心却静不下来。 想清楚他对赵蘅玉的心思后,他视赵蘅玉为己身之污点,是恨不得抹去的。 这样看来,陈宴之反倒是帮了他。 他在书房里练字,写废了好几张纸,也没能写出一个“静”字。 支摘窗外狂风大作,赵珣握着笔,手上青筋浮起,他将笔悬在半空,半晌没有落笔。 终于,他扔下了笔,出门骑马去了护国寺,一路疾走。 策马到了山脚,他听人说山路湿滑,有架马车坠落山崖,车上女眷都没了气息。 他直愣愣地望着地上的马车,脑子里轰地一声,有人在耳边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天爷”。 赵珣甚至分不清那是不是自己的声音。 “殿下——” 有宫人不安地低下了头,马车周边围着的人群自动左右分开。 一个指挥司的衙役走过来说道:“发现的时候,脖子已经摔断了,她在那里。” 赵珣抬起手止住衙役说话,他抬眼看到地上的一大块白布,还有白布下遮住的躯体。 赵珣伸手,顿了许久,揭开了白布。 他的面色变得极为古怪,片刻后他问:“这是谁?” 衙役浑然没有发觉赵珣语气的异常,他以为赵珣过来是为了察看这件意外事故,他还在暗想六殿下可真是事必躬亲。 赵珣一言不发重新骑上了马,稍作打听,他知晓赵蘅玉换了马车,那便是没有危险了。 他依旧一路追到了宫门口,他看到赵蘅玉的马车远远地走在平坦的宫道上。 接着他看到了陈季之在对着赵蘅玉的马车笑,他皱眉赶了上去:“季之,你在看什么?” 陈季之看见是赵珣,恭敬道:“六殿下。” 与陈宴之不同,陈季之对赵珣很是尊敬,这尊敬中还带着几分亲近和崇拜。 他比赵珣还要小上半岁,与赵珣算是名义上的表兄弟,他的皇后姑母正是赵珣的嫡母和养母。 自小,陈宴之对他非打即骂,他因为是个庶子,受尽了冷落。陈宴之的狐朋狗友学着陈宴之的态度,对他也格外轻慢。 唯独赵珣待他不同。 知晓赵珣的身世后,陈季之更是对他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情。 陈家人都是太子一党,陈季之表面上为了太子今后的布置到了兵部任职,实际上,他早就是赵珣的心腹。 因为是赵珣的心腹,他得知了不少赵珣暗中做下的事,因此对赵珣更加崇敬。 他相信赵珣的手段,假以时日,或许那登上大位的,不会是魏国公府压中的太子殿下。 赵珣继续问道:“你在看什么?” 陈季之不明所以,他转头看了一眼马车上垂下的车帘,有些不好意思道:“六殿下,我没看什么。” 赵珣没有再追问,他冷着脸也看向了赵蘅玉的马车。 赵蘅玉刚放下了帘子,就听见车厢外赵珣的声音。 她想起了昨夜骤然离去的赵珣,想到李德海所说的赵珣办坏的差事,还想到近来赵珣的反复无常阴晴不定。 赵蘅玉已经决心要和赵珣维持好表面上的和睦,她便挑开车帘,对骑马的赵珣笑道:“阿珣。” 赵珣抬眼往她,眸光沉沉,让赵蘅玉感到一瞬间的胆寒。 她勉强镇定,问道:“我的信收到了吗?究竟是什么差事那样着急?” 风袅玉腰 第26节 赵蘅玉没有听懂,她以为赵珣在问昨夜看灯,斐文若是怎么哄她玩。 赵珣今日这样气势汹汹,赵蘅玉哪里有心思和他说这些,她只是说:“阿珣,我累了。” 赵珣一动不动,看起来是要追问到底的架势,赵蘅玉不解问道:“你很在意阿姐昨夜的事吗?” 赵珣仿佛浑身血液都僵冷了一瞬。 半晌,他声音干哑笑道:“我自是不在意的。” 他起身,离开,动作僵直,莫名有些气急败坏的狼狈。 赵珣今早的出现没头没尾的,让人摸不清目的,赵蘅玉摇摇头,不去细细琢磨这件事,她太困了。 上元节之后,赵蘅玉快半个月没有见到赵珣了。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夜赵珣是在和她吵架,这半个月,也许是赵珣在刻意避着她。 赵蘅玉无奈,提笔又开始给赵珣写信,这封信照样没有能送到赵珣跟前,倒不是赵珣又将信烧了,而是,他离开了京城。 朝廷为是否出兵鞑靼争吵了几个月,就在他们争吵期间,边境被烧杀抢掠了好几次,民怨沸腾。 如今皇帝病重,太子不定何时就会登基为帝,他迫切要赢得民心,无论朝中有多少人反对,他都坚持出兵。 但无将可用,这也是摆在面前的难题。 那一日,赵珣来到东宫。 相对而坐,煮酒之际,赵珣告诉太子:“朝臣软弱,不敢出兵,他们已心怀败意,若强行出战,定然失败。” 太子皱眉:“话虽如此,可……” 赵珣起身拱手道:“弟愿领精兵一千北上,若有功而返,则朝臣信心大增,若败,也不过损失兵卒一千而已。” 太子大喜同意。 赵珣回到南三所,李德海一脸担忧地为赵珣收拾行装,他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是为了摆脱魏国公府的桎梏,攫取兵权,还是为了避开徽宁公主?” 赵珣亲自带兵的主意,是在那日从承禧殿回来后才定下的。 李德海不知道在承禧殿发生了什么,但他能看出赵珣心中的煎熬。 或者说,自那日护国寺一夜后,他就有了心病,强压着,遏抑着。 李德海清楚,赵珣有多会忍耐,五年如一日地忍受着最讨厌的皇姐,还能向这个皇姐装出最乖巧的模样。 因此,李德海相信赵珣能妥善处理好他的心病。 李德海猜想赵珣从此会和赵蘅玉老死不相往来,但没想到他会直接借鞑靼寇边的事,要远离京城。 赵珣听了李德海的话,笔尖一顿:“李德海,你的话太多了。” 他扔下了笔:“你也想得太多了,”他从书桌后走了出来,他走到门口,仰望宫墙分割的四方的天,“我若要避开她,只会是因为我厌恶她。” 作者有话说: 狗子下章去,下章回。 文案酒醉的剧情下章就到! 这篇文应该会下下章入v,到时候有大肥章,留言发红包,一定要来看哈。 第24章 一月下旬,赵珣来到了白雪皑皑的贺兰山。 宁夏卫的守军预备要来接迎他,却在那一天久久没有等到六皇子殿下的到来。 夜里极冷,天下飘着雪,赵珣踩着泥泞的雪水,静悄悄抽出了腰间的刀。 他领一千精兵奇袭盘踞贺兰山的鞑靼,鞑靼毫无防备,被斩杀数百人,其余溃逃四散。 等到奇袭完毕,整军回到宁夏卫的时候,兵卒才发现赵珣的肩上被射入一支箭,长箭露出之处被他削去,整夜他忍着伤痛带头砍杀鞑靼,夜色中,谁也没有发觉。 这一战之后,赵珣名声大噪。 六月,他整合延绥、宁夏两镇兵马再度重创鞑靼。 次年二月,他深入草原,在荒漠中迷路了大半个月后,找到另一蒙古大部落瓦剌。 他成功游说瓦剌,一同抗击鞑靼,以夷制夷。 赵珣在边境屡屡立下奇功,兵部的人是乐开了花,却愁煞了礼部的人。 皇子领兵本就少见,这位殿下还如此骁勇善战,如何加封成了个问题。 去年的时候,为了便宜行事,朝廷封了赵珣为征虏将军,但如今这个封号显然是不够看了。 于是赵珣越过二皇子,成了首位封王的皇子。 宫里将赵珣封为燕王,这是监国太子定下的主意,赵珣权重,太子有隐忧,害怕控住不住他。 赵珣费心经营的地盘在陕西,将他放在燕地,能减轻他对地方的影响。 赵珣回京在即,宫中愈发人心浮动。 “不日回京?” 承禧殿里,赵蘅玉听到赵珣回京的消息,微微一怔。 这些时候,她总是能从被人嘴里听到赵珣的消息,却从来没有收到一封赵珣的来信。 赵蘅玉想,赵珣终究还是和她生分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上元夜里,赵珣跑来诘问她为何夜不归宿。 赵珣回京后,再次见面会是怎样呢?接着说起那个莫名其妙的上元夜争执,还是将这件小事忘了个干净? 她正在深思之际,嘉嫔带着小皇子走了进来。 “母妃,”赵蘅玉站了起来,她走到嘉嫔身侧摸了摸小皇子的头,“阿瑜,这些日子有没有乖乖的?” 十皇子名叫赵瑜,是嘉嫔在护国寺九死一生产下的,如今他已经是能走能说,聪颖可爱,他奶声奶气道:“阿姐,我一直乖乖的。” 嘉嫔让禾青把十皇子抱出去玩耍,对赵蘅玉说道:“蘅蘅,贵妃娘娘的嫂子秦夫人要办一场马球赛,母妃在深宫自是不能去的,你替母妃去看看。” 嘉嫔娘家的侄儿娶的是秦贵妃的侄女,一年前添了一个男孩,嘉嫔心中挂念着,于是趁着这次秦夫人办马球赛,她想让赵蘅玉去瞧瞧她的娘家人。 赵蘅玉点头笑道:“好,我帮母妃好好看看表兄表嫂,还有我的小侄儿。” 嘉嫔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赵蘅玉,忽然愣了一下神,她回神笑道:“也是为了让你出去散散心,在宫里你总是闷着。” 嘉嫔又说道:“听说阿珣就要回京了,不知能不能赶得上这次马球赛,他最擅长这个了。” . 这一日天朗气清。 马球场上,姑娘们一身骑装,英姿飒爽,陈敏敏连续赢了几个球,得意地望了一眼坐在行障内的赵蘅玉。 赵蘅玉是弱不禁风的,初秋时节,就披上了珊瑚色的大斗篷,巴掌大的小脸也深深陷在兜帽中。 陈敏敏看不惯赵蘅玉,尤其看不惯她这副我见犹怜身娇体软的模样。 因为她和斐文若的婚事,陈敏敏对赵蘅玉又妒又恨,但她闹过几回,都改不了这件亲事,她只得含酸作罢。 若不是斐文若家中母亲病故,他须得守孝三年,只怕如今赵蘅玉已经是斐家妇了。 渐渐地,陈敏敏对斐文若的心意淡了,和赵蘅玉作对,却成了她的习惯。 陈敏敏下了马,忽然听见人声嘈杂,小姐侍女还有年轻的妇人都面带羞涩,一股脑地往马球场外走去。 陈敏敏不解,问了才知道,原来是征伐鞑靼的一股军队回来,正经过这里。 秦夫人送了个顺水人情,邀他们在此地稍作歇息。 他们奔走千里,马匹都饥肠辘辘,而这里草料充实,领头人一听,颔首同意了。 少女们夹道偷看,挤做一团,这是征讨鞑靼大胜而归的军士,虽不知身份,但此次回京,定会加官进爵,平步青云。 若能得到其中一人青睐,那是何等高兴事。 少女们看过去,发现这群军士年纪轻轻,甲胄精良,应当身份不低,更兼个个英俊不凡,她们顿时春心萌动。 陈敏敏眼光挑剔,鄙夷地看了一眼女孩们,用帕子掩了口鼻,就要退出人群。 忽然间,她看见了当中一人。 少年将军皙白俊美,剑眉星目,他持鞭坐在白马金鞍上,表情淡淡。 陈敏敏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人,一时间愣在原地。 身后的少女们也骚动起来,在将军骑马经过的时候,陈敏敏不小心被人群挤出来。 陈敏敏顺势而为,怀着小心思跌倒在地。 那将军牵住缰绳,陈敏敏心中暗喜。 而他却始终没有下马。 陈敏敏心中疑惑,抬头一看,那将军正望着帷帐外一抹纤细的身影。 他望着赵蘅玉神色复杂,周遭嘈杂,人群涌动,他却只死死盯着赵蘅玉一人。 陈敏敏心中电光石火,忽然认出来面前的少年将军。 竟是赵珣。 陈敏敏顿时感到丢脸极了。 赵珣在她眼里一直都是个只晓得跟在赵蘅玉身后的弟弟。 她今日必然是鬼迷心窍了。 陈敏敏用帕子捂住烫红的脸颊,再望了一眼赵珣,却还是忍不住心中狂跳。 赵珣根本没有注意到陈敏敏,他只管望着赵蘅玉。 相隔这么远,她一半身子隐在垂帷后,但他就是一眼就望到了她。 夜枕风雪的时候,赵珣以为赵蘅玉早已嫁给了斐文若。 但她没有。 风袅玉腰 第27节 回程途中,驿馆的夜里,赵珣含恨想着赵蘅玉,想着她为什么还没有嫁人。 让他无端又生出了许多妄念。 在赵蘅玉抬起眼看向这边的时候,赵珣移开了眼睛,神色冷淡而疏离。 此次回京,他不会再和赵蘅玉纠缠。 赵珣收回目光,这才看见了陈敏敏,他似笑非笑:“陈郡主,这是唱的哪一出?” 赵蘅玉听见人群中沸腾的动静,她伸出手指撩开帷幔,一下就看见了赵珣。 赵蘅玉只觉惊悸不安。 赵珣越来越像梦中的那个人了。 她勉强镇定下来,正要起身去迎他,却见赵珣表情疏离地别开了眼,他低头,他望着陈敏敏笑了。 赵蘅玉心头有些发闷。 斐苑娘在她身边问道:“公主,你脸色有些白,是冷着了?” 斐苑娘握着她的手,拉她站起来,眨了眨眼:“我们两个体弱,在这风头上看马球也怪没意思的,不如去偷偷喝点热酒,暖暖身子。” 赵蘅玉点头:“也好。” 行障之内,红泥小火炉沸火初红,赵蘅玉坐于障座上,伸出一截皓腕筛酒。 也许是错估了酒劲,也许是今日重新见到了赵珣,她心中有事。 吃过几盏后,赵蘅玉开始眉眼饧涩。斐苑娘要比她好一点,她见赵蘅玉醉得厉害,想要扶起赵蘅玉去别处榻上歇息,但斐苑娘身子一贯虚弱,没有力气这样做。 斐苑娘站起来说:“我去叫哥哥过来。” 赵蘅玉嘟嘟囔囔说:“叫燕支来。” 赵蘅玉软软地伏在引枕上,只觉头晕得厉害。 迷离恍惚之际,她看见着湖蓝夹绉纱襕衫的年轻书生拨开帷幔走了进来。 赵蘅玉懊恼,想着斐苑娘糊涂,竟然叫来了她的哥哥。 赵蘅玉费力抬起头,她双颊火烧似的红,眼眸濡湿,说话也黏黏糊糊像是在撒娇,她醉得太厉害了,望着面前的男子,一声声喊着:“文若哥哥——” 站在她跟前的男子却并不是斐文若。 赵珣面上的冷漠疏离一点点地崩落,不苟言笑的大将军一下就被逼得暴躁。 他离开这一年,本是要冷却他对赵蘅玉的心思,他回来后也不打算和赵蘅玉多纠缠。 可赵蘅玉的这一声“文若哥哥”,让他心里油煎似的难受。 她为什么会神色妩媚似水,脱口而出地喊出斐文若的名字。 上元夜的争吵还历历在目,被他强压心底的事又一次冒了出来。 他离开了一年,一年…… “这一年里,阿姐和斐文若……”他用力捏着赵蘅玉尖尖的下巴,看着她凝脂似的肌肤留下嫣然红痕也丝毫不动容,黢黑的眼珠藏着冷冰冰的情绪。 “阿姐和斐文若…… “……究竟试过了几回?” 作者有话说: ☆预收1《艳婢》 姜姒是太太支给少爷使用的奴婢。 每次夜里她都是跪在地上,微汗香融,白靳从不给她留一丝体面。 姜姒知道,白靳厌恶她这个继母派来的奴婢。 哪怕对她的身体食髓知味,白靳对她这个卑贱的奴婢,也生不出一丝情谊。 * 姜姒走后,白靳三天三夜都没有想明白,一个区区奴婢,竟然为了逃离他,要匆匆嫁予一个匹夫了此一生。 任凭他高官显爵、任凭他姿容俊逸。 全无用处。 弃之如草芥的滋味,白靳第一次尝到。 ☆预收2《禁宫美人》 深夜,宫女甄华漪跪在御榻前。 年轻的皇帝冷漠地告诉她,贵妃不能生子,选她做贵妃子嗣的生母,是她的福气。 甄华漪久久不能怀孕,皇帝打算将她除之而后快。 她冒雨走到太极殿,祈求一夜垂怜。 美人细腰颤颤、眸光湿润,主动伏上男人的膝。 她遇到的却是皇帝的孪生弟弟萧烨。 对甄华漪,萧烨心中存着鄙夷。 卑贱如她,也敢在他们兄弟二人之间左右逢源。 他视那夜意乱情迷为耻。 后来,他却忍不住装作皇兄的样子,一遍又一遍助她怀上“龙嗣”。 于皇兄寝宫之内,快被撞破之际,萧烨也不慌不忙,只紧紧扣住甄华漪的泛红的指尖,哑声逼问她:“你情愿是他?” * 萧烨与皇兄秉性相似。 起初,他们都对甄华漪弃之如敝屣。 后来,他们也如出一辙地对她求而不得。 第25章 一刻钟前。 赵珣牵马走过马球场, 四周围满了好奇的人,吵吵嚷嚷的,让他心生烦躁之意。 陈季之看出了赵珣的心烦, 半玩笑着说道:“殿下在战场数次遇险,连死都不怕, 如今却怕了,看来鞑靼错了, 原应组一支娘子军, 殿下必然要丢盔弃甲而逃。” 赵珣却没有笑,他心情似乎很差。 陈季之便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认真道:“少女爱慕英雄, 大约我们身上的甲胄让她们有了兴趣, 依我说, 殿下不如将这身衣裳换了去。” 陈季之望见迎面走来一个少女, 扬声道:“姑娘。” 少女停住脚步, 脸上带着红晕, 像是饮了酒。 陈季之说道:“姑娘,我家将军这身衣裳染了血污, 不知这里是否有公子带了多余的衣裳。” 少女转头去望陈季之口中的“将军”,她望着赵珣的脸, 微微失神了一瞬。 赵珣开口:“季之,这是认识的人,斐家小妹。” 陈季之微讪。 斐苑娘面色羞红:“六殿下,”她说道, “我哥哥带了几件没穿过的新衣裳, 我这就去取。” 斐苑娘离开后, 陈季之问道:“斐家小妹?她的哥哥就是斐文若?也是殿下的姐夫?” 不知为何, 说起斐文若后,陈季之感到赵珣的心情更差了。 半晌,赵珣冷笑:“姐夫?” 他说道:“此次回京,宫中局势大不一样,嘉嫔投靠了贵妃,妄想二哥能争过太子,她们这些人犯蠢,我自当和她们划清界限。皇室之中,何谈手足亲情?三皇姐不过是个陌路人,更何况这个姐夫。” 陈季之心中稍觉奇怪,他依稀记得,离京前的赵珣可是一口一个阿姐的,现在却如此生疏地叫“三皇姐”。 陈季之没有深想,他略带迟疑低声道:“论功劳论才学,殿下不输任何人,殿下如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他闭了嘴,因为有侍女捧来了新衣裳,说是她家小姐被事绊住了,让她来送衣裳。 赵珣随意抓起衣裳,对陈季之说道:“我倒有另一个想法,季之,你想不想做世子?” 陈季之一愣。 怔愣间,赵珣已经轻笑走远,陈季之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赵珣的玩笑之语。 行障之内,赵珣换好了衣裳。 湖蓝夹绉纱襕衫,这是斐文若素日里的打扮。 从前赵珣也穿这些书生的衣裳,他压抑着自己的喜好,来讨好赵蘅玉的喜好。 赵蘅玉喜欢这种文文弱弱的书生。 三皇姐和姐夫,果真是天生一对。 赵珣冷笑着,手指捏着衣襟,只感到分外嫌恶。 赵珣走了出去,却见外头站了好几个侍女在翘首以待。 赵珣皱了皱眉,马球场这些热闹的地方,总会让人失了规矩。 他转身离开,避开这些看热闹的姑娘,左转右转走进一处行障。他没有在围屏外看到人影,本以为这里是空无一人的,却猛然看见障座上伏着一个女子。 乌黑的发髻散乱,她低垂着头,露出一段腻白的肌肤。 赵珣正要退去,忽听得这女子口中绵绵地叫着谁的名字,她说话黏黏糊糊让人听不出究竟,却让赵珣登时顿在原地。 这声音近来只会在深夜的梦里出现,他辨认出来屋里的女子正是他的阿姐。 他背对着赵蘅玉,静默了许久,神色晦暗难明。 赵蘅玉说道:“别走。” 赵珣这才想起,他应该离开,只是他才往外走出一步,就听见赵蘅玉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风袅玉腰 第28节 赵蘅玉以为他为什么会过来? 难道以为他巴巴地跑来寻她? 赵珣没有发觉现在的赵蘅玉是一个糊涂的酒鬼,他生硬又冷淡地解释:“是为了避开人群……” 话音未落,他僵硬的手臂上软软地贴上一副酥软的身躯,赵珣顿时浑身绷紧。 他想要抽出手臂,但赵蘅玉如同牛皮糖一般黏黏腻腻。 赵蘅玉醉得厉害,她听不见“斐文若”说话,只得走近了去,她以为她只是碰了碰“斐文若”的袖子。 她嘟囔着:“文若哥哥……” 赵珣眉心一跳,他这才听出了赵蘅玉喊的是谁的名字,他低头,带着薄茧的手用力捏住赵蘅玉的下巴:“我是谁?” 赵蘅玉难受地摇了摇头,想要摆脱下巴上的禁锢,那只手却越来越紧,甚至在她肌肤上烙下了淡红的印子。 赵蘅玉眼泪汪汪道:“文若哥哥呀。” 赵蘅玉身上香霭馥馥,混着一股酒气渐渐向赵珣袭来,赵珣一下明白过来,她是喝醉了酒。 然而这亲昵自然的态度,这妩媚似水的动作,无一不向赵珣昭示着什么。 赵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离开这一年里,明明早有预料赵蘅玉和斐文若会发生什么,他甚至想过,回来时,赵蘅玉或许已经成了斐家妇。 他以为他不会在意,但看着赵蘅玉柔弱无骨地抱住他的手臂,他脑子里蓦地蹦出来一个疑问。 她就是这样勾缠斐文若的? 越是细想越是烦躁不堪,他知道他应该拔腿就走,彻底断了和赵蘅玉的关系,但腿脚就是如同灌了铅一般。 “这一年里,阿姐和斐文若…… “阿姐和斐文若…… “……究竟试过了几回?” 赵珣的手紧紧捏着赵蘅玉的下巴,她眼角濡湿,娇声喊疼。 赵珣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用了些力气。 赵珣松开了手,后退两步怔怔坐了下来,他面色铁青,嘴角崩得极紧:“放.荡不堪。” 赵蘅玉愣愣抬头,她理解不了“斐文若”为什么要这样指责自己,她委屈得都要哭了,她闷声道:“我才不放.荡。” 她慢慢挪了过来,趴在赵珣的膝上,双眸含水,檀唇微张,她说她不放荡。 可这样子,放在赵珣眼中,明晃晃就是勾.引。 赵珣紧攥着手指,他伸手,一把将赵蘅玉推开。 他就要起身离开这里,赵蘅玉先他一步,绵软的身子就钻入他的怀里。 赵蘅玉想要认真告诉“斐文若”她并不放荡,她见“斐文若”似乎要走,忙用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几乎整个身子覆上了赵珣。 她费力扒着赵珣,软软的唇贴在赵珣耳边:“你听我说……” 赵珣猝不及防被推得仰倒,他心下剧震。 甜软的唇在他耳边说着喁喁软语,他却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他仰着头,看行障的棚顶,只见日光从帷帐中透了出来,晃得人头脑昏涨。 赵珣仰头望着帷幔外的日头,像是溺水的人透过水面看天空。 水草缠绕着他,让他沉沦,他在某一个时刻神志恍惚,情愿就此溺死了去。 而本能让他挣扎开,他脸上迷惘之色倏然消散,他冷着脸,再次推开赵蘅玉。 赵蘅玉痛呼一声,却没有依照赵珣的预料摔倒在地,她双手撑在赵珣紧实的腿上,忽然间,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她娇里娇气哼道:“疼。” 赵珣先是看到了她脖子上牛乳般的肌肤出现一道细细的红痕,而后他目光下移,看见赵蘅玉佩戴的红玛瑙银链坠领和他腰上的玉佩穗子缠绕在了一起。 赵珣没有动,反倒是酒后迷迷糊糊的人先他一步反应过来。 赵蘅玉缓慢从赵珣的胸膛移下来,无意间的搂搂抱抱让赵珣额上青筋直跳。 她的脸颊近乎贴着赵珣的腰间,甜腻的气息撒在他的腰窝。 她认真地在解开玉佩穗子,浑然不觉她的手在四处乱动。 赵珣紧闭着眼,羊脂白玉般皙白的面上有些许挣扎,他喉结滚动,忍不住伸手,按住赵蘅玉的后脑勺。 “文若哥哥。” 然而赵蘅玉出声了,这让赵珣的动作一僵。 赵蘅玉委屈道:“我解不开。” 赵珣神色可怕地看着她,过了半晌,他伸出了手粗鲁地将赵蘅玉颈上的坠领一拽。 银链子又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浅淡的血痕,也在他的手心留下同样的伤口,赵珣望着赵蘅玉脖子上的血。 赵珣垂下眼睛,深吸一口气,他按住赵蘅玉的肩,缓慢又坚决地将她提起。 再一次,他推开赵蘅玉。 赵蘅玉被他提起,她低头望着赵珣的眼睛,而后她做出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 她用柔若无骨的双臂缠绕着他的脖颈,怀抱着他。 她泫然若泣道:“要摔下去了。” 呼吸间满是甜软酥香。 塞外夜半篝火时,赵珣曾听过粗鲁的兵卒谈过他们的低俗情.事。他们口中的女人激不起赵珣一丁点的兴趣。 赵珣会想起承禧殿那个炎热的下午,想起赵蘅玉尚未盛开的妩媚。 他以为这是他的偏好。 而现在,赵蘅玉已经不再是那般稚嫩,赵珣仿佛能窒息而死。 原来他的偏好,只是赵蘅玉。 心中崩紧的弦霎时间断了。 他伸出手,握住赵蘅玉的腰肢,血液在灼烧,声音却分外冷静。 “是你要招惹我的,阿姐。” 赵蘅玉身上的梨香越发浓烈幽微,赵珣细细去嗅,总疑心她身上带着别人的气味。 他想起永安侯府惯用一段梅香,赵蘅玉身上竟然沾染着稍许味道。 赵蘅玉唧唧哝哝问道:“你是文若哥哥吗?” 赵珣手臂一紧,片刻后,他冷笑着道:“……我是。” 赵蘅玉的绉绸袷袄被不小心撕了开,赵珣随手抛在地上。 他带着薄茧的手指按压着赵蘅玉脖子上的伤口,在赵蘅玉软声说痛的时候,他终于松开。 赵蘅玉脖子上的伤口很痛,但她浑身飘飘忽忽的,她费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她只看认出来男人身上的湖蓝夹绉纱襕衫,这是她送给斐文若的礼物。 赵蘅玉一时觉得这是梦,一时觉得这是现实。 她为什么在和斐文若这样? 斐文若是谦谦君子,无论如何也不会随意欺辱她,她知道,斐文若不会在婚前碰她一根手指。 难道,她已经和斐文若成婚了? 糊涂醉鬼想到这里,便不纠结了,她主动将自己贴向男人。 她作乱的手指摸着男人有力的肌臂,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斐文若清隽的外表之下,竟然藏着这样一幅身躯? 她喜欢清瘦文弱的少年郎,这样的英武强势,只会让她感到恐慌。 她瞬间只想逃跑。 她现在双膝跪坐在男人腿上,准备逃离时,她费力推开男人,强撑着腿,想要站起来。 她刚一动作,就被强拉着纤细的脚腕拖了回来,腕上立刻现出一道可怜的红痕。 “来不及了。”那人冷冷说道。 赵蘅玉的喉咙里泄出一段娇吟,她被人重重地咬了一口。 赵珣的手掐着她的腰肢,她仰着身子,她明明是想逃跑,却像是故意将自己送给他。 赵蘅玉更加想哭了。 挣扎之下,她用力抓了他的手臂。 涂满丹蔻的指甲掐进赵珣的手臂,赵珣忽然全身绷紧,他浑身的气息顿时冷凝下来,赵蘅玉开始害怕。 “我……” 赵蘅玉瑟缩着收回手指,她觉得面前的人是生气了,她想要开口说点什么,但被捂住了嘴。 赵珣站了起来,一手搂住她的腰,将她带到屏风之后。 赵蘅玉害怕跌倒,手脚并用地扒住了赵珣。 慌乱间,她檀红的口脂沾上了赵珣的内衫,赵蘅玉想要擦掉,但她的双手忙着搂住赵珣的脖子。 行障外有人迟疑地向里喊道:“公主?” 赵蘅玉听不见,她在思考怎么将口脂擦干净。 赵珣避在屏风之后,他在沉溺之际也没有丢掉他的警醒,因此,一听到脚步声,他就动了。 来人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赵珣思忖片刻,辨认出来,这是斐文若。 赵蘅玉真正的未婚夫,来了。 而他自己躲躲藏藏的,假称他是斐文若,来做赵蘅玉的奸.夫。 赵珣低头望了一眼懵懂的赵蘅玉,露出冷笑。 他蓦地有一种冲动,将这般妩媚似水的赵蘅玉抱出去,让斐文若看清楚他们两人。 风袅玉腰 第29节 斐文若走了进来,他环顾左右,没有见到赵蘅玉。 他望向了屏风:“公主,你在里面么?” 赵珣目光锐利地望着屏风之外。 而这时,赵蘅玉终于想到了办法,她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像刚出生的小猫一般,笨拙地舔舐着赵珣的衣襟,企图弄干净他身上的口脂痕迹。 濡湿的痕迹渐渐扩大,赵蘅玉触到他滚烫的肌肤。 赵珣神色大变,他手指倏然收紧,却抓疼了赵蘅玉。 赵蘅玉轻哼了一声。 斐文若听到这声轻哼,他问道:“公主?” 他一步一步地往屏风这里走来…… 眼看他就要撞破屏风后的靡丽,他忽然顿住了脚步。 他看见了地上散乱的绉绸袷袄。 他稍加思索,顿时察觉到不妥。 他想,赵蘅玉醉得狠了,也许屏风后她的姿态不宜示人。 哪怕是她的未婚夫,斐文若也不想趁人之危,他往后退了两步。 他犯了糊涂,在听到妹妹说赵蘅玉醉了酒,就慌忙赶了过来,这其实并不合适。 斐文若强忍着不去想象屏风后的赵蘅玉,他微微脸红,说道:“我去叫燕支来。” 斐文若走后,赵珣也彻底从迷乱中清醒,他面无表情地松手,看着赵蘅玉无力地抓着他的手臂,却依旧慢慢滑落在地。 赵蘅玉跪坐在地上,有些眯瞪。 她仰着头,看见男人正神色冷淡地望着她。 赵蘅玉费力辨认,忽然出声:“阿珣。” 赵珣浑身的血顿时冷了下来,冷静过后,他清醒地认识到他在做什么。 赵蘅玉叫出了他的名字,让他的罪行无处可藏。 也许是破罐子破摔,他怀着恶意蹲下身,手指抚上赵蘅玉纤细的脖颈,他声音温和:“阿姐。” 但赵蘅玉的眼神再度迷茫起来:“你……是谁?” 赵珣神色怔忪,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失落,他松开了手。 又听见行障外脚步声起,赵珣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赵珣前脚刚走,燕支和花钿后脚就走了进来。 燕支先是疑惑地望了一圈,这才绕到屏风后,她看见睡在地上的赵蘅玉,惊讶得掩住了唇。 燕支心中砰砰乱跳,只觉天都塌下来了。 酣睡在地的赵蘅玉衣襟松开,脖颈往下还有可疑的红痕,她眼角红红的,似乎是哭过。 花钿这时候也走了过来,她同样大惊失色,她道:“难道是斐公子他……” 燕支捂住了她的嘴,摇了摇头:“不会是斐公子,他来找我们的时候神色坦然,他若是欺辱了公主,自然要费心掩盖,怎会马上寻了我们过来?” 花钿还要说什么,燕支打断了她,沉声道:“今天这里的事,谁也不要透露。” 花钿明白事情的严重,肃然点了点头。 燕支叹一口去:“去煮一碗醒酒汤过来。” . 马球场上。 陈季之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赵珣,陈季之不解问道:“殿下迷路了?” 赵珣看起来心事重重,他说:“遇到一点意外。” 陈季之望着赵珣,忽然间不动了。 赵珣拧眉:“怎么?” 陈季之指了指赵珣的下巴,迟疑说道:“你这里有点印子。” 赵珣用拇指擦了下巴,他张开手,看见指腹上朱红似血的口脂,他缓缓收紧手指,将那点柔腻的口脂揉进掌心。 陈季之顿时有些不安,他觉得他窥视到了赵珣的风流情.事。 只是,这位留枕遗香的美人究竟是谁呢? 似是为了打断陈季之的思绪,赵珣开始和他谈起京中的形势。 老生常谈的事情,太子、皇后、太后、贵妃、二皇子,赵珣谈得心不在焉,陈季之听得疏忽大意。 赵珣忽然问道:“想要而不能要的东西,该如何处置?” 陈季之当即侃然正色,方才谈到京中局势,他以为赵珣在说他自己的野心。 陈季之心中激动,赵珣果然是有意于皇位的。 陈季之道:“取之夺之,天下尽是囊中之物。” 赵珣又问:“如果她不愿意呢?” 他? 陈季之思考了一下赵珣口中的“他”,很快他“明白”过来。 不愿意的人,那自然是太子了。 陈季之道:“谁会在乎俎上鱼肉的想法。” 赵珣深思片刻,而后玩味一笑:“俎上鱼肉啊……季之,你说得对。” 这都是赵蘅玉起的头,是她的错。 无论是初入宫闱的那一场偶遇,还是今日的阴差阳错。 她不情愿又如何,她不过是俎上鱼肉,是他的玩物。 赵珣的思绪已经飘远,而陈季之还在喋喋不休。 “探子说太子又偷偷咳了血,只是寻不到证据,若是这事捅到圣上跟前,太子之位就不稳当了,他这般体弱,怕是还活不过那位……” . 日暮时分,赵蘅玉忍着头痛清醒过来。 燕支和花钿给她换上了干净衣裳,重新梳了妆,她看起来依旧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只是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妩媚神态。 别人断断不会猜想得到,袄裙之下,她有多么糟糕。 赵蘅玉抽吸着坐了起来,柔软的衣料都能将她磨得生疼。 她头痛欲裂地回想起醉酒时的事。 斐苑娘离开后,有人进来了。 是个男人,穿着襕衫,身量高大。 其余的她都记不清了。 赵蘅玉让燕支找来了一面镜子,对着镜子,她慢慢落下衣襟,赫然看见点点红痕。 赵蘅玉一惊,失手摔碎了镜子。 燕支和花钿忧心忡忡地互望了一眼,她们欲言又止的时候,一无所知的万顺在行障外朗声道:“公主,忠勇伯爵府季夫人求见。” 燕支说道:“是嘉嫔娘娘的侄媳过来了,公主要不要见她?” 花钿急道:“不能见,我们速速回宫去。” 赵蘅玉将颤抖的手指藏在袖中,摇头说道:“好不容易出宫一回,母妃还等着我回去和她讲今日的相见呢,让季夫人进来。” 嘉嫔的娘家是忠勇伯爵府,多年前是烜赫的,嘉嫔的哥哥当年能文能武,仕途顺利,还是一个有名的美男子,只可惜后来被皇帝厌弃,从此只能坐冷板凳。 连带着忠勇伯爵府也落魄了。 而秦贵妃出身低微,她家原本是做木匠的,后来得了宠,生下了皇五子,家中兴旺起来,秦贵妃的哥哥也成了三品大员。 秦贵妃哥哥家的女儿便嫁给了忠勇伯爵府,就是现在过来见赵蘅玉的季夫人。 这两家的亲事,倒说不清是谁高攀了谁。 赵蘅玉让燕支出去迎季夫人,片刻后,一个容貌娇美的妇人牵着一个小男孩就走了进来。 赵蘅玉打量季夫人的时候,季夫人同样在打量她。 季夫人只见到倾国的美人低垂着头,手里抱着黄铜手炉,她裹着珊瑚色斗篷,欺霜赛雪,乌发如缎。 季夫人走进来的时候,她像是在愣愣的出神,反应过来时,她抬起眼笑了。 她看起来有些不胜风的苍白瘦弱,但脸颊又带着浅薄的红,她抿唇笑了一笑:“表嫂。” 季夫人顿时受宠若惊,她忙道:“不敢当,”她推了推膝边的小男孩,“獾儿,叫人。” 季家小公子还没取名,只取了一个小名叫獾儿,季獾儿仰头呆呆的,季夫人紧张不已,她觉得季獾儿要丢人了,忙给丫鬟使眼色带他下去,可季獾儿在最后一刻嘟囔着叫了出来:“姑姑、小姑姑……” 赵蘅玉望着仰头站着的小不点,顿时心软不已。 她弯腰摸了摸季獾儿的小脸蛋儿,柔声唤道:“獾儿。” 赵蘅玉起身,轻声吩咐:“燕支。” 燕支便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金锁,挂在季獾儿的脖子上,季夫人一下子又惶恐起来,再三推拒,赵蘅玉摇摇头,拉着她的手坐下。 赵蘅玉说:“这是嘉嫔娘娘的心意,虽不能常相见,她心中总记挂着娘家人。” 季夫人便不再推拒:“请公主替獾儿谢谢娘娘。” 赵蘅玉将嘉嫔嘱咐娘家的话带给了季夫人,季夫人细细听过,恭敬领了。 说了许久,季夫人见赵蘅玉面色倦倦,便起身告退。 临走之时,季獾儿黏黏糊糊地抱着赵蘅玉不让她走,让一群大人都笑个不停。 送走季夫人后,赵蘅玉已是精疲力倦。 风袅玉腰 第30节 马球赛早已结束,燕支去叫了马车过来,等马车来的时候,又有人来求见赵蘅玉。 竟是许久未见的穆七娘。 穆七娘身后跟着两个侍女,一步不错地跟着她。 赵蘅玉皱了皱眉头,她自认为和穆七娘没什么交情,她看着穆七娘,问道:“你来做什么?” 穆七娘看起来和从前大不相同,她瘦得过分,形容憔悴,但她仍是个难得的美人。赵蘅玉瞧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想起魏国公府的一些传言。 听说陈宴之很宠爱妾室穆氏,为此频频和徐月盈争吵,甚至几度大打出手。 可是看着穆七娘如今的憔悴模样,怎么也不是一个宠妾的样子。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宠妾,陈宴之如何带着她一个妾室来到了这马球场。 赵蘅玉打量着穆七娘,等着她开口,但穆七娘犹豫许久,还是没有说话。 两个侍女站在她身后,像两道挥之不去的影子。 燕支问道:“你有何事?” 穆七娘顿了顿,说道:“许久未见,妾只是来拜见公主。” 她这样说着,竟真的轻飘飘走了。 赵蘅玉疑惑地望着燕支,拧眉道:“你说,她是想干什么?” 燕支也摇了摇头。 车夫驾了马车过来,临上马车时,赵蘅玉迟疑问道:“还有没有人来找过我?” 燕支说道:“斐公子本是打完了马球就要过来,刚巧遇上了北击鞑靼的军士,他受了秦夫人的托付去会客了,一时脱不了身,便不过来了。” 赵蘅玉想到的却是下午时她看到的赵珣,英武了不少,俊美了不少,也变了不少。 燕支问道:“公主还想问谁?” 赵蘅玉回神,抿了抿唇,摇头道:“没有了,走吧。” 赵蘅玉进了马车,车轮滚动,她掀开帘子,看见穆七娘站在马车后面,呆呆地望着,这次她身后少了那两个侍女,孤身一人地站着。 赵蘅玉思忖了片刻,吩咐车夫停车,她让燕支将穆七娘带过来。 穆七娘来到马车外,隔着车窗她看见赵蘅玉的半边脸,赵蘅玉直接了断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话要说,但若现在不说,我就要进宫了。” 穆七娘犹豫半晌,她往左右望了一望,下定决心跪了下来:“求公主救我。” 赵蘅玉吃了一惊,忙叫燕支将她扶起。 赵蘅玉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穆七娘用手抚了抚小腹,说道:“我怀疑大夫人在我的膳食中下了药,这些日子,我总是心浮气躁,肚子也很不舒服。” 赵蘅玉奇道:“既如此,为何不求陈世子?我听说你很是得宠,他总不会拦着不让你见大夫。” 穆七娘面色为难:“他……他不信我身体抱恙。” 赵蘅玉看了穆七娘半天,见她露出难堪的神色,愤然就要起身离开,赵蘅玉说道:“若你真的不适,三日后去……护国寺见我,我给你找大夫。” 赵蘅玉说完就放下了车帘,她听见车厢外轻轻的一句:“多谢公主。” 马车走远后,燕支说道:“公主没必要为不相干的人,这穆七娘……奴婢原以为是个有血性的、敢为姐姐报仇的女子,没想到那日害公主不成,转脸就去给陈世子做了妾,还有脸来求公主。” 赵蘅玉微阖着眼,恹恹说道:“不打紧,我也只是好奇罢了。” 她歪着头,靠着车厢,像是要睡过去。 她面色苍白,轻蹙着眉,眉眼间有隐约的不安。 燕支心中的忧惧便浮了起来。 先前事多,她和赵蘅玉都没有去想、没有去提下午发生的那件可怕的事。 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妄为。 回到宫里,天已经黑了。燕支安排太监烧了热水,将浴桶注满后,燕支和花钿要来给赵蘅玉宽衣,赵蘅玉却说道:“你们都出去。” 花钿一愣:“公主?” 赵蘅玉继续道:“出去。” 燕支和花钿只得出去,站在廊下候着。 屋内,赵蘅玉对着铜镜,颤颤巍巍微微地解开了衣裳。 白玉似的脖颈上有一道划痕,赵蘅玉一按,就渗出了血珠子。 她记不清楚这脖子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看上去像是用细线勒过,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赵蘅玉盯着铜镜,面色惨白。 她顿了许久,走进了浴桶,她怔怔出神了一会儿,而后咬牙没入水中。 虽有脖子上的伤口,但身上其余地方没有任何异常,不像是被人轻薄过。 燕支和花钿站在廊下,盯着风灯出神。 门被推开,赵蘅玉披着衣裳走了出来,她平静说道:“那歹人不曾……” 似乎是觉得这话说下去太露骨,赵蘅玉停了下来。 但这意思一透,就已经让燕支和花钿松了一口气。 燕支松懈片刻,紧张问道:“公主要查吗?” 赵蘅玉静默片刻,问道:“今日下午,有谁去过那里?” 燕支偷偷打听过,下午的时候,有据可查的只有斐文若和赵珣二人。 听了燕支的话,赵蘅玉拧紧了眉头,她说道:“文若哥哥断不是这样的人,我们本就有婚约在身,他从未对我有过不恰当的举止。” 想到另一个,赵蘅玉道:“阿珣就更不可能了。” 既不是他们二人,那就是别的人悄悄过去了。 赵蘅玉咬着唇,一时不知道哪种情况更好一点。 . 赵珣进了京。 城门外筑起高台,西风烈烈,赵珣登上高台,与三军同受嘉奖。 湖蓝夹绉纱襕衫外罩上明光铠,少年将军面若白玉,又威风凛凛。 三军和城楼下的百姓同时高声呼和,赵珣从太子手中接过天子嘉奖的诏书,高举过肩,又迎来一阵欢呼,其声震天,赵珣故意不去看太子有些僵硬的神色。 听闻赵珣大胜归来,久卧病榻的皇帝大喜,强撑病体召见了他,过了大约两刻钟,他才从乾清宫走了出来。 回到南三所,他倚着榻微微向后仰着,李德海以为他累了,蹑手蹑脚走了进来要为他解铠甲。 李德海望着许久不见的赵珣,眼眶有些湿,赵珣出宫的时候没有带上他,他在宫里可是天天为赵珣担心的。 李德海走上前来,正要伸手,赵珣猛然惊醒,扣住李德海的手,将他摔在了地上。 李德海委屈了:“殿下。” 赵珣拧了拧眉心:“哦,是你。” 赵珣习惯了沙场,倒是对李德海的无微不至感到稍许不适应,他淡淡吩咐:“把叶九叫过来。” 叶九是他在边塞用来处理庶务的护卫。 李德海一听,强忍住心中的委屈,退了出去。 长廊下,他看见了叶九,李德海不甚热络地说道:“小叶校尉,殿下让你进去服侍。” 叶九听从赵珣的吩咐,取来了衣裳,抬来了热水,就退了下去。 合上门后,空旷的屋内就只剩下赵珣一人。 他解开厚重的铠甲,接着是里面的襕衫,他伸手扯开白绢内衫,发现上面朱红似血的唇脂印记。 赵珣将自己没入水中,他靠在浴桶的边沿,仰着头将内衫覆在面上,口脂的香气丝丝缕缕拉扯着他。 赵珣回想着下午的事,呼吸微乱。 他想着赵蘅玉白得耀目的肌肤、柔如丝棉的腰肢,还有她檀红的唇…… 赵珣回忆着赵蘅玉失神时的喃喃细语。 “文若哥哥……” 赵珣猛地扯开脸上的绢布。 哗啦啦水声四溅,他站了起来。 他捏着手中的白绢内衫,手指几乎要撕破它,他望着地上的绉纱襕衫,面色冰冷。 他几乎想要自己身上长上倒刺,将他人给与赵蘅玉的痕迹一点点刮除干净。 然后满满留下自己的气味。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三日后, 赵蘅玉出宫,要去护国寺见一见穆七娘。 她的马车才出宫门,却在外面碰见了赵珣。 赵珣骑坐在一匹黑马上, 看起来也是要出宫,赵蘅玉想开口叫他, 这本是一个极简单的举动,她却迟疑了许久。 赵珣未离京前, 对她的态度有些反复无常, 她便决定和赵珣“重修旧好”,最起码表面上要这样。 她还没来得及多做什么,赵珣就离开了。 这次回来, 赵珣的态度冷淡不少, 三日前马球场再会, 他只是远远地、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丝毫没有来和她攀谈的意思。 赵蘅玉不知自己应当是松一口气还是更忐忑。 赵蘅玉迟疑间, 赵珣已经扯住缰绳停了下来。 风袅玉腰 第31节 他回头, 没什么表情地注视着车厢,赵蘅玉赶忙放下帘子一角。 虽然她确认赵珣并没有看到她, 但她依旧开始心绪不宁起来。赵珣越长大越像赵蘅玉梦里的那个人,青涩温和的少年郎褪去伪装, 变成强势又自负的野心家。 在赵蘅玉的心底,对他的惧怕渐渐胜过亲昵。 疏远也好,嫁入侯府后,赵蘅玉会避他远远的, 她应当不会像梦中一样, 困在深宫中。 想到这里, 赵蘅玉决定不纠结了, 她不准备开口叫他,只静静等着他先离开。 她等了一小会儿,却没有等到赵珣离开,反倒是她的马车停了下来,似乎是赵珣对她的马车夫说了什么话,而后马车门帘一开,赵珣弯腰进来了。 赵蘅玉猝不及防,有些目瞪口呆。 赵珣冷淡地望着车厢内的燕支和花钿,说道:“你们出去。” 燕支和花钿望着赵蘅玉,赵蘅玉想了想,点头道:“先出去吧。” 赵蘅玉不明白赵珣来做什么,她静静等了许久,赵珣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只得问道:“阿珣?有什么事吗?” 赵珣抬起眼睛看着赵蘅玉。 赵蘅玉觉得他的眼神一寸寸地掠过她的脸颊,她不由自主双眸闪躲。 这锐利的打量倏然消散,赵珣哂然一笑,有几分从前的腼腆温和:“许久不见阿姐,甚是想念。” 赵蘅玉一怔,而后是满腹狐疑。 若不曾知道黛砚的事,她可能真的相信赵珣说的,他想她。 赵蘅玉笑容都僵硬起来,她却不得不装作感动的样子:“我也是。” 赵珣安静地望着她,没有接话。 古怪的气氛顿时弥漫,赵蘅玉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赵珣继续微笑,亲昵地往赵蘅玉身侧坐了过来,他凑过来的时候,赵蘅玉浑身不由自己地僵硬起来。 赵珣温言说道:“阿姐是在说谎吧。” 赵蘅玉勉强笑道:“这话是从何而来?” 赵珣垂下眼睛:“若阿姐想我,定会问我在边塞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冻着,有没有渴着、饿着……” 他慢吞吞地说着,每说一句,赵蘅玉就更加心慌一点。 赵珣抬眼,定定地看着她:“阿姐却什么都不问,为什么?” 赵蘅玉喉咙干涩,竟一下子被赵珣逼问得说不出话来,她觉得手心开始有了薄汗,正紧张想着如何糊弄过去。 赵珣却忽然之间张开双臂抱住了她,撒娇般地说道:“可我不怪你,阿姐,哪怕你根本不关心,从未有过只言片语送到贺兰山。” 赵蘅玉被抱了个满怀,她不得不微微向后仰着,避开赵珣过于外露的情绪,她觉得自己像是被蟒蛇缠住一般,惊悚不安,难以动弹。 赵蘅玉不由得又开始思考赵珣这样做的意图。 如今,皇帝病重,嘉嫔和她都失势,而赵珣却是权势赫赫的王爷,他已经没有必要在她面前装模作样了。 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阿姐,你走神了,在想什么?” 赵珣低头望着赵蘅玉鸦云般的鬓发,他望着她发间的一颗珊瑚珠,他张开嘴,咬住这一颗珠子。 就像是咬住赵蘅玉身上的一粒小小红痣。 赵蘅玉回神,有些难以招架赵珣的热情,她只将这当做是赵珣和她的打闹。 她以姐姐的姿态拍了拍赵珣的背:“好了好了,放开我,我自然关心你。” 也许是因为她姐姐的架势,也许因为是她漫不经心的谎言,赵珣忽然被触怒到,他按住赵蘅玉的肩,拉开了和赵蘅玉的距离。 赵蘅玉不明所以,她望着赵珣陡然冷下来的脸,心中惊疑不定。 边塞归来,赵珣开始变得喜怒不定了。 赵蘅玉问道:“怎么了?” 赵珣又恢复笑容:“无事。” 他伸手扶了一下赵蘅玉鬓发上的珠钗:“你的簪子快掉了。” 他的手顺势往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赵蘅玉的耳垂:“这里怎么肿了?” 赵蘅玉面色大变,她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襟。 她身上的痕迹还没有消退,这几日,她总是穿得严严实实,衣襟拉得高高的,一丝不苟。 总以为这样就不会被人发觉,没想到赵珣眼睛尖利如此,竟然看清楚了她耳垂上小小的红肿。 赵蘅玉不自在地说道:“好像是蚊子叮咬。” 她伸手拿开了赵珣的手。 赵珣收回手,若有所思道:“冬日了,这蚊子可真是毒,阿姐恨这蚊子么?” 赵蘅玉胡乱回应道:“的确可恨。蚊蝇虫豸,反正不是招人喜欢的东西。” 赵珣问道:“阿姐喜欢什么?温驯的?良善的?” 赵蘅玉点了点头。 赵珣冷哼一声:“斐文若那般的?” 赵蘅玉一愣,她以为他们在说猫猫狗狗,赵珣为什么突然拐着弯来说斐文若? 赵蘅玉没说什么,赵珣将她的缄默当做是默认,心中更加灼烧似的难受。 他慢慢吸了一口气,收起了谈兴。 马车慢慢驶入护国寺,到了山寺门外停了下来,赵珣率先跳下马车,说道:“我有事要办,就不陪着阿姐了。” 赵蘅玉怔怔。 他突兀地出现,又干脆利落地离开,让人摸不着头脑。 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赵珣的态度,赵蘅玉摇摇头,决定不去想这件事。 赵蘅玉带着大夫在禅院里等穆七娘,等到日暮时分她都没有出现,花钿稍显浮躁地责怪起穆七娘来。 赵蘅玉也有些懊恼,她起身正要叫上燕支和花钿回宫,忽然看见穆七娘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她借着上香祈福的借口,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护国寺,又费尽心思甩开了身边的侍女。 穆七娘面上满是不安,像是极为害怕被人发现。 赵蘅玉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静静等大夫为她诊脉。 穆七娘的脉象很不好,有滑脉的迹象。 大夫为她开了药,穆七娘小心藏入怀里,就要起身告退。 赵蘅玉叫住了她:“慢,”赵蘅玉望着她,“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穆七娘复又慢慢坐下,她说道:“也罢,就让你听听乐子,权当是付了诊费。” 赵蘅玉让大夫退了下去,问道:“为什么陈宴之不给你找大夫?” 穆七娘犹豫半晌,终于开口说道:“因为我曾经给他下过药,被他发现了,他害怕我借看大夫的机会弄到药。” 赵蘅玉轻吸一口气,她没想到穆七娘是这般敢想敢做,不过回想起穆七娘上回在护国寺下催.情.药的事,也不奇怪了。 赵蘅玉回忆了一下陈宴之的品行,对穆七娘还能捡回一条命感到意外,她说道:“如此说来,陈宴之没有追究。” 穆七娘冷笑:“自然是追究的,只是当时我已有孕在身,不过,这条命也是借来的,一旦我生下腹中孩儿,只怕国公府要去母留子。” 赵蘅玉骇然,一时同情起穆七娘来,她问道:“那你想到了脱身的方法吗?” 穆七娘摇了摇头。 见穆七娘要起身离开,赵蘅玉叫住了她:“我让大夫留在护国寺,若你身子不适,尽管过来找他。” 穆七娘脚步一顿,真心实意道:“多谢公主。” 穆七娘走后,赵蘅玉心中悒闷,便带着燕支花钿出去散心,走到大雄宝殿,她在佛像缭绕中看到了赵珣。 赵珣背对着她,素衣玉带,身姿挺拔,他举着三柱香,面色肃然地插进香炉之中。 原来赵珣是来护国寺烧香的。 赵蘅玉不欲打扰到赵珣,她带着燕支和花钿悄悄离开。 赵珣烧完香,转身望着赵蘅玉离开的地方,他问叶九:“三公主来护国寺做什么?” 一到护国寺,赵珣就命叶九盯着赵蘅玉,叶九才回来,说道:“三公主见了魏国公世子陈宴之的一个小妾,唤作穆七娘的。” 赵珣眯了眯眼:“魏国公府……”他道,“将那女子带过来。” 赵珣此前问陈季之是否想做国公府的世子,这并非一时玩笑,他不喜陈宴之,更是将陈宴之视作挡路石,若是陈季之能掌握魏国公府就好了。 听到陈宴之的小妾来了,他心中有了模糊的计划,等见到了穆七娘本人,赵珣更是面露微笑。 他认识穆七娘。 大约一年前,同样是护国寺里,他开了门,让面泛潮红的赵蘅玉走了进来。 事后他查到下药的人穆七娘,他查到穆七娘的身份,是穆美人的妹妹,寄居魏国公府的远房孤女。 没想到她做了陈宴之的妾。 赵珣问道:“你来护国寺是为了见徽宁公主?” 穆七娘犹豫片刻道:“不是,是碰巧遇上了。” 她决定不给赵蘅玉添麻烦。 赵珣淡淡道:“可你才见过了徽宁公主。” 穆七娘说道:“我原本想碰碰运气,求她一件事,但她太过胆怯无用,也是,我是害过她的人,她怎会帮我?” 注意到赵珣的目光一直审视着她,穆七娘摆出了憎恨的神色。 赵珣问道:“求她什么?” 穆七娘犹豫半晌,说道:“求药。” 赵珣问道:“药?” 风袅玉腰 第32节 穆七娘没有做声。 叶九站在赵珣身后,附耳告诉赵珣,他这几天听京中兵卒们讲的关于陈宴之的流言。 纳妾之后,陈宴之雄风不振,查来查去,竟是查到了那个小妾身上,陈宴之暴怒,要打杀这小妾,谁知小妾怀了身孕。 也许陈宴之阳亏的毛病极为严重,恐再难生育,他硬生生留下这小妾一命,只等着瓜熟蒂落,去母留子。 听完叶九的话,饶是赵珣也忍不住仔细望了一眼穆七娘,没想到这女子竟有如此胆魄。 赵珣沉吟片刻,说道:“看来你知道陈宴之对你姐姐做过的事,倒是省了我一些口舌,既然如此,我便赏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他从袖中拿出一小瓷瓶,扔在地上,瓷瓶咕噜噜地滚到了穆七娘的脚边,穆七娘拾起。 赵珣说道:“只需陈宴之先你一步死了。” 他说:“这是能让陈宴之殒命的毒药,绝非你那样的小打小闹,你想要报复陈宴之,却只敢让他绝嗣?为何不再狠心一点?” 穆七娘怔怔捏紧了小瓷瓶,她道:“可是、陈宴之已经怀疑了我,我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下药?” 赵珣淡淡道:“那就要看你的本事。” 穆七娘呆了半晌,终于咬牙点头:“好。” 赵珣道:“这药极为隐蔽,只是药力缓慢,服用之后,会愈发暴烈乖张,像陈宴之那样的人,只怕会无法无天起来,你好自为之。” 穆七娘心怀忐忑地走出了禅房,她在廊下看见了李德海,李德海圆脸圆眼睛,看起来很是面善,穆七娘便走到他身侧道:“公公。” 她说道:“不知六殿下究竟想要什么?” 她看出赵珣绝非良善之人,赵珣为什么要帮她谋害陈宴之?她想来想去,只觉得陷入一场更大的阴谋中,她试图从赵珣的太监口中知道些内幕。 李德海却有些奇妙的误解。 他叹一口气:“自然是想要美人。” 穆七娘一愣,李德海的话有些出乎意料,以赵珣的姿容和权势,她实在难以想象他会有求而不得的女人,但她顺着说道:“公公,一年前我将剩下的迷药埋进了大梅树下……” 李德海同样怔愣,他这才发觉穆七娘是给赵蘅玉下过迷药的人。 李德海心中鄙夷这般心黑手黑的女人,面上就带了几分不屑。穆七娘察言观色,躬身退下。 李德海心中想着,这女人将他当成什么了,皮条客?他怎么会为了讨好主子而无所不用其极? 李德海正叉着手悠然想着,忽然见到叶九跟着赵珣从屋里出来。 李德海一瞬间面色难看。 他还像个蠢货一般站在廊下候着,叶九却一直在屋内,赵珣见穆七娘的时候,也没避开叶九。 李德海恍然发觉,自己好像要失宠了。 李德海犹豫良久,还是走到了大梅树下。 他挖出了穆七娘埋在树根下的铁皮匣子,里面搁着几束线香还有一个罐子。 李德海将匣子收好,回到禅院内。 李德海走进禅房,试探着将和穆七娘的谈话告诉了赵珣,赵珣没有说话,李德海琢磨不出他的情绪。 李德海咬牙,偷偷往赵蘅玉屋里去了,却因为笨手笨脚差点被人发现,于是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赵珣冷冷看着他:“蠢材。” 他放下手中书册,径直来到了赵蘅玉住处。 赵蘅玉的侍女看起来有些慌张,赵珣略一询问,得知是有贼人差点溜进赵蘅玉的闺房。 赵珣道:“护国寺竟也不安全,既如此,今夜我便过来守着阿姐吧。” 燕支望了一眼花钿,正要说点推辞的话,赵珣已经扬起声音唤道:“叶九,带人过来彻夜守卫。” 燕支要进内间,却被护卫拦了下来:“姑娘,请吧。” 她和花钿都被人请了出去。 赵蘅玉倚在门口,惶惶不安地看着赵珣。 她披着长长的乌发,未施粉黛,白绢的寝衣外只罩着一件披风,因为事出突然,她就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赵珣拧了眉头,对护卫沉声道:“都出去。” 他迈步走到赵蘅玉跟前。 赵蘅玉颤声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赵珣笑道:“阿姐,我在保护你。” 赵蘅玉察觉到一丝危险,她不像是在被保护,而是像落入了密不透风的牢笼之中。 作者有话说: 本章继续掉落红包~ 第27章 赵珣低头看着赵蘅玉白生生的小脸上满是惊惶, 他强忍住心中暴虐的摧毁欲,绕过赵蘅玉走进了屋。 赵蘅玉在他身后咬了咬唇,还是跟了上来。 赵珣低头, 看桌角下几段断裂的线香。 赵蘅玉不自然地说道:“这是那个贼人带进来的东西,可惜没让燕支瞧见, 他就跳窗逃了。” 赵珣弯腰拾起线香,捻了捻凑到鼻尖。 赵蘅玉细笋般的手指慌忙握住他的手掌:“不要闻。” 赵珣好整以暇问道:“怎么了?” 赵蘅玉苍白的脸颊上透出薄红, 她支支吾吾道:“应当是催.情.药。” 赵珣缓缓握住赵蘅玉的手指, 赵蘅玉睫毛轻颤,仿若不经意间将手指抽了出来。 赵珣张开五指,又慢慢合拢, 他盯着赵蘅玉, 问道:“是有人准备对阿姐图谋不轨, 阿姐之前可曾发现过什么蛛丝马迹?” 赵蘅玉惊慌避开了他的眼睛。 蛛丝马迹自然是有的, 那日马球场上, 她被人肆意轻薄过, 所幸那贼人并没有做到底。 一想到那日的事,赵蘅玉仿佛还能感觉到肌肤被柔软的布料摩擦得生疼。 赵蘅玉惨白着脸, 说道:“不曾发现过。” 赵珣问道:“果真?” 他粗粝的手指按住了赵蘅玉雪白的脖颈,赵蘅玉几乎感觉到灼烧似的疼, 她悚然发觉她的衣襟没有拉上去。 赵蘅玉忍羞避开他的手指,侧着脸想要躲开,却被赵珣强行掰住了下巴:“阿姐怎么伤着了?” 他摸着赵蘅玉脖颈上细细的血痕。 赵珣另一只手托在她的腰后,赵蘅玉不自在地扭了扭, 她相信赵珣是无意的, 只是为了将她拉过来, 好查看她脖子上的伤口。 可她难以忽视赵珣略有紊乱的呼吸。 她捏着衣襟, 嗫嚅道:“是被项链扯住了。” 赵珣的手指一点点往下,赵蘅玉极为紧张,不知他有没有发现她脖颈上的吻痕。 在她禁不起这难熬的捉弄,差点打开赵珣手指的时候,他陡然松开了。 赵蘅玉害怕地后退了两步。 她察觉到她的反应太过激烈,又往前挪了挪步子,她偷眼看赵珣,他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发觉她的心思。 赵珣平静说道:“阿姐去睡吧。” 他看见了赵蘅玉眼底的防备,但他故作不知:“今夜有我守着。” 他看见赵蘅玉惴惴不安的神色,她言不由衷地说:“那我就放心了。” 赵珣坐在临窗的条山炕上,露出微笑。 赵蘅玉睡得并不安稳。 直到闻见了幽幽的白檀桂花香,她才沉沉睡去。 赵珣从窗边走到了榻边,他低头看着沉睡中的赵蘅玉,看了许久。 然后他俯身团团抱住了她。 他轻咬着赵蘅玉的手指,赵蘅玉只是蹙着眉,一副静待采撷的妩媚模样。 他紧紧抱着赵蘅玉,将脸埋入她的发丝中,梨香像一张细密的网,将他困住。 他亢奋着,只觉得骨缝都在发疼。 赵蘅玉在做一个噩梦。 一头白蟒将她扑了满怀,她怎么也挣脱不开,猩红的蛇信子在她的脖颈上逡巡,预备着一口将她吞吃。 慌张之际,她忽然在腰间摸到一把很硬的匕首。 她伸手握了上去…… 白蟒浑身一颤,将她搅紧。 赵珣拥着赵蘅玉,终于平缓了呼吸。 他浑然不顾自己满身的狼狈,大大咧咧地坐直起来,静静凝视了赵蘅玉片刻。 她闭着眼睛,静谧得像一只人偶。 赵蘅玉一动不动,任由他摆布,让他心中恶念如杂草蔓延。 赵蘅玉直到天亮才醒了过来,屋内早已没有赵珣的踪迹,光线明晃晃的让人头晕,她半个人影也没有看到。 她觉得腰上有些酸疼,便起身来到妆台前,略一犹豫,她解开了衣裳。 她的肌肤白得耀目,也娇弱得令人生怜,于是她腰上一点红色痕迹格外显眼。 赵蘅玉不知是在哪里磕了碰了,仿佛睡梦之中,她被膈得生疼。 风袅玉腰 第33节 赵蘅玉仔细检查,身上没有别的可疑的痕迹,她松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多思多想了。 昨夜赵珣在这里,她究竟在怀疑什么。 连想都是不应该的。 思及护国寺里潜藏的贼人,赵蘅玉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她推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赵珣的护卫,赵蘅玉想起来昨夜赵珣将她的宫女支走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 赵蘅玉开口说道:“燕支和花钿在哪里?让她们过来见我。” 护卫望了望身边的人,没有动。 赵蘅玉心下一沉:“这是什么意思?燕王殿下要囚住我?” “让开。”赵珣说道。 他慢悠悠从中庭走了过来,他穿了一身鱼肚白的襕衫,带巾帻,皂条软巾垂带,像一个年轻的读书郎。 然而看着周围眼神凶狠的佩刀武夫,赵蘅玉无论如何也不会觉得赵珣无害。 赵珣问道:“阿姐为何这样说?”他淡淡扫了一眼守门的护卫们,“是这些人冒犯了阿姐?” 护卫们顿时手脚发慌,赵蘅玉体贴地解了围:“不是,我今日要回宫,快让燕支和花钿回来吧。” 本以为赵珣会有阻挠,但他却痛快道:“好。” 赵蘅玉坐在马车里,她撩帘望了一眼骑马跟在边上的赵珣,心中忐忑难安。 她渐渐觉察到不妥,她和赵珣都已经长大了,若说从前是年纪小不懂事,昨夜却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真不知道是她疯了还是赵珣疯了。 她正要放下帘子,忽然看见有人骑马上山而来,是斐文若。 她不自然地拢了拢衣襟,害怕被斐文若发现她的不妥。 正在这时,赵珣转脸看见了她的小动作,他漆黑的眼眸静静地扫过赵蘅玉的面容,像是在捕捉她一丝一毫的神色。 他看着赵蘅玉的手捏着衣襟,紧张地望着上山来的斐文若。 她在害怕被斐文若看到她脖颈上嫣红的痕迹。 如此在意么? 赵珣面色沉沉。 斐文若走近了,他认出骑马的赵珣,便下马来行礼,赵珣没有给他好脸色,问道:“斐公子怎么也来了护国寺?” 斐文若没有多想,说道:“燕支托人告诉我护国寺差点遭了贼,我记挂着徽宁公主,便一大早就赶过来了。” 赵珣似笑非笑:“斐公子可真是关心。” 斐文若道:“这是理所应当的……” 他顿了顿没有将话说完,这是理所应当,因为赵蘅玉是他的未婚妻子。 他咽下半截话,有些微的脸红。 看到斐文若这幅样子,赵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而斐文若恍然不知,他望向了马车,问道:“想必公主是在这架马车里?” “不在。” “文若哥哥。” 几乎是同时,赵珣和赵蘅玉出了声。 斐文若不明所以地望向了赵珣,不懂赵珣为何要撒一个显而易见的谎,赵珣泰然自若,一点都没有因谎言戳破而感到羞愧。 赵珣说:“斐公子,皇姐毕竟尚未出阁,与你过从甚密,对她的清誉有损。” 斐文若神色有些黯然,他来到马车边上,不安地问道:“上次马球场,我实在是俗事缠身,没能见到公主,望公主见谅。” 赵蘅玉坐在马车里有些为难,斐文若竟是以为她不出马车是因为怪罪他吗? 她知道斐文若心细又心善,她不愿斐文若有如此误解。 她想要下车,只是她顾忌着身上的痕迹,害怕让斐文若看出端倪。 赵珣显然猜出了赵蘅玉的顾虑,他好整以暇道:“请回吧,皇姐累了,没精神见外人……” 赵珣话还没有说完,一双素白的手边破开了车帷,赵蘅玉强忍住退缩之意,眼眸明亮地看着斐文若:“我不曾怪你。” 斐文若望着赵蘅玉,两人相视一笑,隔阂倏然消散。 赵珣端坐马背上,握紧了缰绳。 才子佳人、郎情妾意,赵珣从未像这般厌恶那些俗气的话本。 斐文若同赵珣一道护送赵蘅玉下山,半路上,赵珣唤来叶九,悄声吩咐了几句话。 叶九没有多余的反应,点头领命而去。 行至山脚,有山贼出现。 那山贼先是冲着赵蘅玉而来,斐文若拦在前面,但他毕竟是一个书生,毫无招架之力,转眼间就没入贼群之中。 赵珣静静望了一会儿,这才拍马上前,组织护卫赶走了山贼。 赵珣弓腰掀起车帷,他略带恶意地想着,赵蘅玉一定会对这个未婚夫失望,如此无用之人。 但他却看见了泪水涟涟的赵蘅玉。 赵蘅玉抽噎着,鼻尖红红,她无力地半伏在赵珣的手臂上,显然她被吓得不轻,她声音颤抖:“救他!快救救他!” 赵珣的笑容霎时僵在了脸上。 他用拇指抹去赵蘅玉的泪:“他明明护不住你。” 赵蘅玉心中有一丝的疑窦,她惊惶地望向赵珣:“为何这样说?” 见赵珣不言,赵蘅玉抓紧了他的手臂:“你会救他的,对吗?” 赵珣低头看着赵蘅玉失了血色的手指,笑道:“你在为了他而求我?” 赵蘅玉几乎怀疑山贼的出现就是赵珣恶意的捉弄。 赵蘅玉声音发抖:“求你。” 赵珣松开了手指,他从马车里退了出来,站直了身子,隔着马车帷幔,他说道:“你当真如此在意他,他就那么好?” 帷幔之内,久久没有动静,然后赵蘅玉轻声说道:“他是光风霁月的人。” 赵珣心中滚烫似的难受。 光风霁月的是斐文若,那满身脏污的是谁? 赵珣烦躁地握紧了腰间的刀,声音平静道:“好。” 一刻钟后,赵珣带着赵蘅玉找到了斐文若。 斐文若被绑在树下,满脸泥污,浑身狼狈。 叶九办事极为牢靠,斐文若果然如他想象那般丢人现眼。赵珣神清气闲地转身看赵蘅玉,本想看到她失望的神色,他却只看到了飞奔而去的纤弱身影。 赵蘅玉半跪在地上,手脚忙乱地为斐文若解绳子。 她的裙子也沾了污泥,一个两个都狼狈不堪,两人却浑不在意身上的脏污。 赵珣以为他能让赵蘅玉嫌恶斐文若,但赵蘅玉显然是在心疼。 赵珣明白他失策了。 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他问李德海道:“一个女子会因为什么对一个男子失望?” 李德海思考了一下,说道:“吃喝嫖赌?” 赵珣望着远处的群山,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 作者有话说: 加更~ 下章正常今天9点更新~ 第28章 几月后, 赵蘅玉出宫赴宴的时候,又碰到了穆七娘。 穆七娘的肚子大了不少,看起来精神了些, 只是身后依旧跟着两个影子一样的侍女。 穆七娘挺着大肚子要给赵蘅玉行礼,被燕支眼疾手快拦下了。 顾忌到身后的侍女, 穆七娘没有表现得热络,面上还有些冷漠刻薄, 她坐下后, 对赵蘅玉说:“还要多谢公主,不然妾没有如今的好日子。” 这话在侍女耳中,是穆七娘在阴阳怪气当年赵蘅玉故意放走她的事。 但赵蘅玉听了出来, 穆七娘是在为几月前大夫的事道谢。 道完谢后, 穆七娘有些没话讲, 她讪讪起身就要离开, 忽然看见屏围之后男客席上的赵珣。 穆七娘想起来, 京城人都说, 赵蘅玉最为疼爱燕王这个弟弟。 穆七娘想不通,姐姐是单纯善良的, 弟弟却是个手黑心黑的,这还能疼得下去? 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 穆七娘没有置喙,但她忍不住问赵蘅玉:“燕王殿下最近可曾纳了美人?” 赵蘅玉一愣:“从未听说过,为何这样问?” 穆七娘说道:“上次在护国寺,我听说燕王殿下看中了一个美人, 我便将剩下的催.情.药都送给了李公公。” 赵蘅玉手指一抖:“是几根线香?” 穆七娘点头:“对。” 赵蘅玉就要窥到幽暗的真相, 她却不死心地问道:“是什么样的线香?” 穆七娘嘟囔着:“线香不都是差不多的样子, 草纸色, 白檀桂花香。” 穆七娘注意到赵蘅玉面色顿时变得煞白,她摇摇欲坠,似是坐也坐不稳。 风袅玉腰 第34节 穆七娘忙上手扶住她:“公主,你怎么了?” “怎么了?”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插了进来,穆七娘转头去看,却见是赵珣走了过来。 他弯腰,扶着赵蘅玉的背,关切问道:“阿姐身子不舒坦?” 他羊脂玉般白皙的面容上露出担忧的神色,他弯着腰,几乎将赵蘅玉圈进怀里,亲昵得过分,完全没有一丝避嫌。 穆七娘心中有了些不妙的猜想。 穆七娘愣在原地目瞪口呆之际,赵珣淡淡扫了她一眼,穆七娘悚然一惊,不敢再看,她低头行礼告退。 赵珣收回目光,垂着眼睛注视着赵蘅玉。 她看起来尤为慌乱,只是不知顾忌着什么在佯装镇定,她轻咬着唇,唇珠上被浅浅地咬出了白印子。 赵珣的手覆在她的身上,他注意到赵蘅玉在微微发抖。 就如此伤心吗? 他问道:“阿姐也知道了斐公子逛妓.院的事?” 赵蘅玉勉强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她仰头望着赵珣,而后避开了眼睛,她有些失神问:“什么?” 而后她站了起来,难以置信:“逛……” 她咽下了那两个字。 赵珣咬字清晰,毫不在意地补充着:“妓.院。” 赵珣疑惑问道:“阿姐不知道?那阿姐在伤心担忧什么?” 赵蘅玉看着他,眼神复杂:“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一定有赵珣的手笔。 赵珣一脸无辜地望着她:“阿姐难道情愿不知道?阿姐不会是怪罪我吧?事是斐文若做的,我告诉了阿姐,反倒是我错了?” 赵蘅玉身子微微晃荡,赵珣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扶住,赵珣身形高大,抓着她就似抓着一只雀儿,他仿佛能轻易折断她的手臂。 赵珣低声叹道:“真没想到啊,斐驸马竟是这样的人。” 赵蘅玉声音无力:“别说了。” 赵珣眼中的轻快笑意戛然而止,他眉间浮起一丝怒意,冷笑道:“阿姐不相信?不如随我一同去亲眼看看?” 赵蘅玉抬头望了他一眼。 注意到自己情绪有些外露,赵珣扯唇笑了笑:“阿姐累了,歇息吧。” 赵珣怔怔看了赵蘅玉许久,他转身,背影略有挫败。 他忍不住想,在他离开的一年间,赵蘅玉和斐文若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有如今的深情厚谊。 赵蘅玉在他身后叫住了他:“带我去看看。” 赵珣回头。 赵蘅玉眸光灼灼似火,柔弱中隐着激愤,她一字一句道:“我不相信,一定是有歹人对他做了什么,阿珣,你说对吗?” 在赵蘅玉的逼视中,赵珣没有逃避,反倒有种痛快的兴奋,他似乎在最深的梦中见过无数次这样的目光,肌肤泛红,香汗湿透,还有灼灼的目光。 他平缓呼吸:“谁知道呢?” . 一架马车后停到京城最大的青楼之外。 先是宋才潘面的俊美少年跳了出来,他伸手要扶马车里的人。 穿着斗篷带着帷帽的女子却避开了他的手,自顾自地走了下来,行动间如弱柳扶风,尽管瞧不见相貌,却让人忍不住猜想她定然是一个绝色美人。 赵珣僵硬地收回手,面色有一刹那有些难看,而后他收敛了神色,跟在赵蘅玉身后,走进了青楼。 赵珣只来过一回青楼,是上次陈宴之强带他过来的,他在这里喝了冷酒,推开了妓.女,狼狈不堪。 他只来过一回,但他毕竟是难得的俊美少年郎,有妓.女记住了他,媚笑道:“赵公子,又见面了。” 赵珣一僵,难得紧张,他看向了赵蘅玉。 他记得赵蘅玉曾经不许他做这些事。 赵蘅玉脚步微顿,显然她听见了妓.女和赵珣的谈笑,她心中有些难受,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大约是因为曾经疼爱的弟弟变成了她难以接受的模样。 但她不会像几年前一般,强行管着赵珣。 她早就知道了赵珣的真面目,喝花酒大约是他最微不足道的一点恶习。 赵蘅玉整理好情绪,继续向前走,甚至没人发觉她一瞬间的失落。 赵珣望着她的背影,面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 她得知斐文若嫖妓就失魂落魄,金枝玉叶的身子,竟来了这烟花之地,就为了看个清楚明白。 对他赵珣却问也不问。 妓.女望着赵珣的表情,不安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赵蘅玉已经走到了楼梯拐角处,赵珣看见有几个纨绔正直愣愣地作着她瞧,赵珣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了上去,阴沉着脸色,将那几个纨绔无声地赶远了。 赵蘅玉在一间雅间里找到了斐文若,斐文若醉得厉害,扑在桌上一睡不起,两边围坐的妓.女都一筹莫展地互相干瞪眼。 赵蘅玉和赵珣进来的时候,这些妓.女都慌了神,急急忙忙地小跑着出了门。 老鸨赶了过来,气冲冲要来瞧搅局的人,却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就心虚地退了出去。 赵蘅玉走到斐文若身边:“醒醒,醒醒,文若哥哥。” “走、走开!”斐文若鬓发微乱,脸上红红的,尽管神志不清也没忘记要推开接近他的人。 赵蘅玉握住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文若哥哥,是我。” 斐文若迷瞪地望了半晌,终于认出了她:“蘅玉……”他顿了顿,“公主。” 赵蘅玉一怔,她没有想到,斐文若第一次喊出她的闺名竟是在这种场合。 她问道:“文若哥哥,你还好吗?” 斐文若拧了眉:“头昏。” 他摇晃着就要站起来,赵蘅玉费力地用双手扶着他的胳膊,斐文若脚步一踉跄,看起来随时都要扑进赵蘅玉的怀里。 赵珣忍无可忍,扬声道:“叶九!” 叶九和几个侍卫冲了进来,架起了斐文若,赵珣跻身赵蘅玉和斐文若之间,笑道:“他醉了,我让人带他回去。” 赵蘅玉垂下眼睛:“好。” “时候不早了,回宫吧。”赵珣说着就要去抓赵蘅玉的手,赵蘅玉一个激灵缩手退了半步。 “阿姐?”赵珣疑惑问道。 “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阿珣。”赵蘅玉缓缓抬起眼睛,疏离又带着审视。 赵珣的表情渐渐僵滞,他依旧说道:“我不明白。” 赵蘅玉笑出了声:“不明白?” 赵蘅玉不敢去想,若是她没有及时赶到,这里会发生什么事。 这件事会永远成为她和斐文若之间的隔阂。 斐文若一贯洁身自好,他自己也会难以接受。 而现在,始作俑者却在这里,眼神不躲不避地告诉她,他不明白。 像一点火星子,轻易地燎烧起了蓬蓬的干草,赵蘅玉压抑心中多年的不解和委屈霎时铺天盖地淹没了她。 赵蘅玉问道:“方才老鸨要进来的时候,看了你的脸色,却讪讪退了出去,为什么?” 赵珣没有回答,并不是不能解释,只是他忽然厌倦了装模作样,赵蘅玉将他内心的阴暗剖开,他无端地觉得松了口气。 他走上前一步,强硬地钳住了赵蘅玉的手腕,赵蘅玉咬着唇瞪他,挣扎着扭着手腕,却怎么也摆脱不了他的桎梏。 赵珣问道:“既然你如此聪颖,你可知我为何要这样做?” 赵蘅玉凝目望着他,喃喃道:“你真这么讨厌我?” 赵珣轻呵一声,强行将她圈进怀里,让她难以动弹,他用粗粝的指腹抚过她的脸颊,满意地在她脸上看见愤恨的神色。 赵珣道:“我为何要讨厌你,蘅蘅。” 他咬着这两个字,似乎在故意和方才斐文若脱口而出的“蘅玉”较劲。 赵珣的手指在她严严实实的衣襟处徘徊,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破掉这岌岌可危的界限。 赵蘅玉抬起头来,赵珣这才注意到她眼眶红红:“是为了折磨我,所以要做到这种程度?” 赵珣手指一顿。 赵蘅玉说道:“定要毁了我的姻缘,你才肯善罢甘休?” 赵珣眼中浮起一丝嫉恨,他恨恨道:“闭嘴。” 赵蘅玉抓住他的手臂,她手指不住地发抖,长长指甲嵌入他的手臂之中:“你定是疯了吧?先是在护国寺要在我房里点催.情.香,而后是今日,故意设计文若哥哥来这青楼。就因为我和文若哥哥情投意合,所以你要拆散我们,让我不能遂愿?” 听到情投意合四字,赵珣额上青筋直跳,他气极反笑,用两指重重捏住赵蘅玉的下巴,说道:“疯?或许是,在马球场那日,你就引出了我的疯病。” 马球场…… 赵蘅玉顿时想起那日酒醉后零碎荒唐的画面。 看着赵蘅玉的脸霎时变得雪白,赵珣心中涌起扭曲的快意:“忘了吗?” 他伸手,将赵蘅玉的衣襟往下重重一扯,酥白的肌肤上娇艳的红痕露了出来,赵珣用手指按了上去:“要回忆么?” 赵蘅玉惊慌失措地奋力推开了他,她苍白得摇摇欲坠,她颤声道:“你疯了,我可是你的姐姐。” 赵珣轻笑:“你算我哪门子的姐姐?”他低头,逼近赵蘅玉,“你是个赝品,是兰妃带进宫里的,身份不明的野……” 清脆的一道声响,赵珣白玉般的脸颊上现出了浅红的指印,赵蘅玉慌不择路地向后退着,撞到了一个凳子,自己也差点摔倒在地。 她跌跌撞撞朝门外跑了出去。 叶九和李德海听到里头的声响,忙跑了进来,他二人看见赵珣脸上挂了彩,都是大气都不敢出。 风袅玉腰 第35节 赵蘅玉离开之后,赵珣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赵蘅玉说的话。 她问他,真这般讨厌她? 她知道些什么? 赵珣回忆着赵蘅玉的一举一动,他发现她的变化是从很早就开始的。 当年他顺利撮合了赵蘅玉和斐文若,而后承禧殿借口赵蘅玉及笄,慢慢淡了和他的来往。 也是自那以后,赵蘅玉对他的态度大为转变,之后在她的心里,斐文若要远比他重要。 赵珣想到这里,脸色愈发难看。 或许,不是因为及笄,也不是因为斐文若,而是因为那个时候,赵蘅玉就知晓了些什么。 赵珣拧眉思索,想起了那个被他打发到浣衣局的宫女。 赵珣神色阴沉,望向了李德海:“许久之前,徽宁公主指派过来的那个宫女,现在何处?”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零点更新~ 第29章 赵珣来到了浣衣局。 浣衣局掌印太监听说了赵珣这尊大佛来到了这里, 慌慌张张迎了来,他恭敬道:“奴婢不知燕王殿下大驾光临,礼节不全, 还望殿下宽恕。” 宫里人人皆知,燕王权势赫赫, 较之太子殿下也不遑多让,怪不得这掌印太监如此紧张。 赵珣问道:“两年前, 有个宫女从南三所打发到了这里, 让她出来见我。” 掌印太监一脸迷茫,只得不住望着李德海,李德海看出他求救般的目光, 于是解释道:“有个叫黛砚的宫女, 现在还在浣衣局吗?” 掌印太监记不清这小人物, 他不敢在赵珣面前露怯, 只得陪着笑说这就去叫人。 他慌张去唤了手下的佥书、监工等人, 好一番查探才弄清楚了。 这叫黛砚的宫女, 是曾经燕王殿下的人,因在南三所犯了错, 被赶到了浣衣局,之后没过多久, 永安侯府的斐公子找到了监工,说他缺了个倒茶的丫头,想要将黛砚要去文华殿倒茶。 监工当然做了这顺水人情,监工也疑惑, 这宫女怎么和侯府的公子勾搭上了, 事后他打听到, 这之前斐公子费尽心思地到处打听这黛砚, 黛砚离开浣衣局的当天,有几个宫人来见了她。 监工捧着名册递给赵珣,回忆那天的情形,说道:“那日斐公子,还有三个宫人来了浣衣局,有个宫女长得柔柔弱弱极为貌美,倒不像是伺候人的。” 赵珣听了监工的话,脸色愈发阴沉。 是赵蘅玉和斐文若救走了黛砚。 如此说来,从见到黛砚后,赵蘅玉便知道了一切,知道他的厌恶,知道他的伪装。 李德海大气都不敢多喘,低着头像只鹌鹑一般不敢看赵珣,其余浣衣局众人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李德海这样,也瑟瑟发抖起来。 众人预备着赵珣发怒,但赵珣却笑了一声:“也好,既是知道了我的真面目,从此我也不必顾忌着什么。” 赵珣捏着名册,薄薄的纸被轻易捏破,他用力扬在风中。 . 赵蘅玉慌不择路地回到了承禧殿,燕支和花钿望见她苍白的脸色,都惴惴不安,却什么也不敢问。 赵蘅玉思绪乱成一团麻,赵珣的话挥之不去依旧萦绕在她耳边。 马球场……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他怎么能对她做这种事情。 从穆七娘口中得知,护国寺那日,想要给她点迷香的贼人可能就是赵珣的时候,她还以为,赵珣想要让她出丑,或者更过分一点,他想让别人来玷污她。 她还没细想赵珣这样做的目的,赵珣就赶过来告诉她,斐文若逛青楼。 赵蘅玉以为她明白了赵珣的意图,他想要毁了她的好姻缘。 然而接下来赵珣告诉她,马球场那日亵玩她的人正是他自己。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以言喻的恐慌向赵蘅玉袭来,她感到胃部一阵痉挛,额上都冒出了细密的冷汗,她咬唇镇定下来,忽然想起了斐文若。 她抓着燕支的手问道:“斐公子如何?” 赵蘅玉跟赵珣去青楼的时候没有带上燕支和花钿,因此燕支和花钿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们只听说,斐文若去逛青楼,她们公主将他拦了回去。 燕支担忧地望着赵蘅玉,说道:“斐公子醉醺醺地被架了出来,而后直接被送回了侯府,公主不用担心。” 赵蘅玉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还好赵珣没有坚持作恶,要不然赵蘅玉都不知该如何面对斐文若。 赵蘅玉接着问道:“阿……燕王呢?” 燕支没有细究赵蘅玉突然的改口,她神色变得更加严肃,说道:“公主,燕王殿下去了浣衣局。” 赵蘅玉猛地站了起来,也许是起得太急了,她眼前一片黑,好久视线才慢慢明晰,她又颓然坐下:“他去与不去也没什么分别,他大约都已经晓得了。” 赵蘅玉知道自己已经和赵珣决裂,她等着赵珣对承禧殿发难,只希望他惦念着嘉嫔的恩情,不要连累嘉嫔。 赵蘅玉知道,赵珣就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但她等了好几天,却没有等到赵珣的动作。 也许是因为魏国公府出了大事。 一个寻常的早上,穆七娘扶着肚子来到正院要给徐月盈请安,还没走到正屋,就听见里面传出了激烈的争吵。 穆七娘有些害怕地缓了脚步,近些时候总是这样,陈宴之的脾气越来越暴烈了。 穆七娘悄悄掰着手指头,算着距离陈宴之暴毙还有多久。 屋里的争吵声愈发大了。 陈宴之吼道:“我定要休了你这泼妇!” 徐月盈大声道:“休我?你敢休我?你陈宴之做过的脏事我一清二楚,你们魏国公府,你陈宴之都是罪大恶极。护国寺那回,你们魏国公府伙同皇后娘娘,企图谋害皇嗣,你陈宴之,那个夜里硬着回来,定是和哪个妃嫔私通了吧?也对,你有什么不敢的,当初敢□□穆美人,圣上都被你带了绿帽子——啊——” 穆七娘听见一声尖锐凄厉的叫声,听得她头皮发麻。 她心中惊疑不定,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屋内的奴仆们东滚西爬地逃了出来,个个面色发白。 陈宴之随后走了出来,他手上提着一柄长剑,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血。 穆七娘仰头望着明晃晃的大日头,撑不住晕厥了过去。 . 魏国公府传出消息,世子夫人徐月盈病逝,然而,在此之前徐月盈身体不曾抱恙,几天前她还赴了一场宴会,神采奕奕根本不似重病之人。 有传闻说,陈宴之近来愈发暴躁易怒,徐月盈是他失手打死的。 这传闻似乎并非空穴来风,因为大长公主府开始和魏国公府闹起了官司。 然而魏国公府只手通天,国公府太夫人又护短,一心包庇,后来是大长公主府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此事之后,陈宴之越发嚣张跋扈,人命他都可以轻易摆平,大长公主都要向他低头,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京中风波平息的时候,天气渐渐转寒。 太后体寒,每到冬日都要去温泉行宫过冬,这次同样,她带上了几个妃嫔及皇子皇女出宫,嘉嫔和赵蘅玉也在其中。 这次依旧是陈宴之负责护卫,丧妻之事似乎对他根本没有影响,他穿着红袍骑在马上,得意洋洋。 陈宴之新近成了鳏夫,国公夫人张罗着要为他娶新妇,陈宴之却并不着急,他心中早就惦念着人。 那日在护国寺惊鸿一瞥,他便对赵蘅玉念念不忘。 他是色中饿鬼,若不能和赵蘅玉这般尤物试上一试,总觉遗憾万分。 他知道如今的赵蘅玉是嫁不了他的,她已经和斐文若定下了亲事。 但这只是正常情况下。 汤泉行宫远离皇城,守卫不严,若在赵蘅玉泡汤池的时候下手,赵蘅玉失了清白之身,那她就不得不嫁了。 他骑在马上,眼神露骨地扫过赵蘅玉的马车,看见车窗里露出的小半张脸,心神荡漾。 赵蘅玉对陈宴之的打算毫不知情,一路舟车劳顿,她终于来到汤泉行宫。 赵蘅玉并不爱到处走动,前几年她不乐意来,就装病躲在宫里,这次她却上赶着跟着太后出来了。 不为别的,她只是想离赵珣远远的,哪怕只能避他十天半个月。 赵蘅玉在行宫的飞霜殿安顿下来,才歇息没多久,她听到一个坏消息,赵珣竟然也跟了来。 她有一瞬间的慌乱。 赵蘅玉问道:“不是说燕王留在京城吗?” 燕支说:“原本是的,可不知怎的,燕王骑了一匹快马就跟了过来,也许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赵珣过来的消息,让赵蘅玉惴惴不安了一整天,但一直快到夜里,他都没有出现。 赵蘅玉松了一口气。 入夜,赵蘅玉带着燕支和花钿来到十六所汤池中的莲花汤池。 燕支往汤池里撒上花瓣,花钿往水中滴入精油,弄完之后,两人就要为赵蘅玉宽衣,赵蘅玉却捏着衣襟后退了一步。 “我自己来就好。” 赵蘅玉身上的红痕依旧让她觉得为难,在沐浴之时,她总是要支走服侍的宫女。 燕支和花钿明白赵蘅玉,没有多说什么,悄然退了下去。 赵蘅玉松开衣带,软罗衣便轻轻垂落地上,赵蘅玉踮起脚尖走过石阶,将自己没入温水之中。 水雾腾腾,潋滟的水光中,美人轻阖着眼,脸颊生出两团红晕,肌肤白嫩如凝脂,点点红痕更是说不清的妩媚。 风袅玉腰 第36节 只是水下的风光看不进眼底,铺满的花瓣掩住了无边春色。 有人缓缓从帷幔之后靠近,他脚步声很轻,却依旧惊醒了赵蘅玉。 赵蘅玉只感到寒毛直竖,她小心翼翼伸手在岸边抓住了衣裳,动作轻微地披到了身上。 她听见轻轻的动静,心里还存着一分希冀,也许是风声。 然而,帷幔之间伸出了一只手,男人的手。 赵蘅玉脸色惨白,她拔下了发髻上的簪子,藏在手中。 帷幔后的男人露出了真面目,赵蘅玉瞳仁一缩,竟是陈宴之。 赵蘅玉厉声道:“放肆,不许过来,你可知我是谁?” 陈宴之笑道:“徽宁公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赵蘅玉面色更白,看来陈宴之明白她的身份,他闯入这里也并不是意外。 赵蘅玉高声呼喊:“燕支!花钿!” 陈宴之说道:“都被我差人支开了,公主,何必浪费口舌。” 赵蘅玉冷着脸说道:“陈世子,若你现在离去,我不会同任何人讲。” 陈宴之笑:“我为何要离开。” 陈宴之从另一端踏入水中,慢慢逼近赵蘅玉。 赵蘅玉顿时手脚发软,逃也逃不开。 陈宴之握住了赵蘅玉的手腕,当他志得意满,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他听见了轻轻的一道声响。 利器扎入血肉。 水池里殷红的血迹洇开,赵蘅玉颤抖着双手推开了他,陈宴之在水中挣扎片刻,沉入了底。 燕支和花钿这时候匆匆赶来,她们望见赵蘅玉湿漉漉地从水里爬起来,乌发贴在湿透的衣裳上,她面色雪白,恍若鬼魅。 “我杀人了。” . 燕支和花钿合力将陈宴之从水里捞了起来。 陈宴之躺在岸上一动不动,仿若一条死鱼。 赵蘅玉裹着燕支为她披上的干衣裳,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燕支和花钿也慌了神,思来想去,燕支走到赵蘅玉跟前,她同样在颤抖着,咬牙道:“公主,咱们必须拿个主意。” 赵蘅玉嘴唇抖动着,她静静抓着燕支的手臂,怀着一丁点的希望说道:“快去找文若哥哥。” 燕支道:“斐公子在京城。” 那应该怎么办? 她杀了人,是太子的表弟,皇后的侄儿,魏国公府的世子,如今还有谁能帮她? 过了半晌,赵蘅玉嗫嚅道:“燕王。” 燕支没有听清楚:“公主说什么?” 赵蘅玉捏着燕支的手,气若游丝道:“阿珣、去找阿珣。” 她并不知道赵珣是否会出手帮她,可是事到如今,只有这一个选择了。 燕支点点头,匆匆小跑着出去。 泉池边上,赵蘅玉和花钿都魂不守舍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帷幔后又响起了脚步声。 赵蘅玉一瞬间就绷紧了身子,她朝门外望过去,赵珣身披漆黑大氅,行动间露出里面绢白的寝衣,像是匆匆赶来的。 赵珣望见了赵蘅玉安然无恙地坐在墙角,肩膀松懈下来,而后他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陈宴之。 赵珣冷声道:“你们都出去。” 燕支和花钿犹豫片刻,终究抵抗不住赵珣微寒的目光,二人躬身退了出去。 赵珣缓步来到赵珣跟前,他讥笑:“赵蘅玉,没想到你还有这般本事。” 赵蘅玉咬唇不说话,就那样拧拧地别开脸,眼泪却簌簌落了下来,她眼睛红红的,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赵珣便不再出言讽刺,他俯身捏住了赵蘅玉的下巴:“他碰了你哪里?” 赵蘅玉用力推开他的手,赵珣久经沙场,怎会把这点力气放在眼里,在他眼中,她像是使出了小猫崽的力气。 但他松开了她。 赵蘅玉怔怔说道:“他会不会没有死?” 她站了起来,脚步有些磕绊,她自言自语道:“只被簪子刺了一下,他怎么会死?” 赵蘅玉摇摇晃晃向陈宴之走过去,陈宴之依旧躺在地上动也不动,赵蘅玉看着这样的陈宴之,脸色更是惨白一片。 她不死心地走近了陈宴之。 就在这时,陈宴之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呛进肺里的水也被他咳了出来。 陈宴之看清楚了眼前的赵蘅玉,他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响,伸出手来就要握住赵蘅玉的脖子。 赵蘅玉一时反应不过来,她闭上了眼睛。 一片漆黑中,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向她袭来,她听见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她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 她睁眼,看见赵珣握着一把匕首,插进了陈宴之的心口,在陈宴之怔怔低头看的时候,还转动了几下刀柄。 赵蘅玉浑身发软,只能瘫软地坐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陈宴之沉重的身子也轰然倒地。 赵蘅玉喃喃道:“你杀了他……” 赵珣半蹲着,用陈宴之的衣裳擦了擦匕首,他慢条斯理地将匕首插入刀鞘,而后直直望着赵蘅玉:“是你杀了他。” 他用沾着陈宴之血的匕首抬起赵蘅玉的下巴:“想好怎么办了吗?” 他将匕首往下,放入入赵蘅玉的衣襟中,刀鞘上冰冷坚硬的宝石让赵蘅玉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赵珣低声道:“阿姐应当是个明白人。” 赵珣故意松了手,匕首掉入松散的衣襟之内,赵蘅玉只得抱着手臂,不让匕首落下,她跪坐在地上,湿漉漉的寝衣已经遮掩不住她的身材。 她明白赵珣是在存心奚落,她却要生生受下。 赵蘅玉难堪地低下了头,忍住眼中的酸涩和心中的羞耻:“阿珣,帮帮我。” 赵珣用两只探入她的衣襟,他将匕首夹出来,粗粝的手指碰到了她的肌肤。 宝石刮蹭着她的肌肤,赵蘅玉闭着眼睛颤抖了一下。 赵珣感到赵蘅玉身上的微颤。 他凝视着赵蘅玉,气息有些紊乱。 赵珣缓慢收起匕首,放在手心捏紧。 他拧了拧眉,解开身上的大氅,劈头盖脸向赵蘅玉扔过去。 赵蘅玉被大氅整个盖住了,片刻后,她才慢吞吞地从空隙处钻了出来,像一只稚嫩的小兽。 赵珣站了起来,他扬声将燕支和花钿叫了进来。 “将你们公主送回去,这里我会处置妥当。” 赵蘅玉惶惶回头,看着赵珣冷峭的神色,她低声说道:“谢谢。” 赵珣道:“不需要道谢,你的报酬,我晚些时候会亲自来取。” 赵蘅玉回到屋里,依旧坐立难安,枯坐了大半宿,她忍不住想要回到泉池去看看。 燕支和花钿心中也焦躁难安,两人很快同意了赵蘅玉,三人便偷偷摸摸回到了泉池处。 帷幔之后,干净清透的泉水散发着滚滚的热气,岸上什么也没有,没有倒在地上的陈宴之,没有一地的血污,什么都没有。 让人几乎疑心,方才可怕的事情只是她们的幻觉。 花钿结结巴巴:“什么都没有了,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燕支沉默地摇摇头。 主仆三人又悄悄地回到了住处,没坐下多久,李德海提着灯走了过来。 李德海走进屋,对赵蘅玉说道:“我们殿下要和公主商议今夜的事。” 李德海在前面提着灯,赵蘅玉跟在后面,她未施粉黛,一身素白的寝衣,看起来失魂落魄的,似一只凄艳的鬼魂。 燕支和花钿就要跟上,李德海却说道:“你们不用跟着,也不必候着,今夜公主不会回来。” 赵蘅玉愣愣回神,她忽然明白了,离开之际赵珣说的“报酬”是什么意思。 廊下有一盏风灯,被吹得摇摇晃晃,赵蘅玉的影子便摇曳不定,仿若她的心绪。 李德海将门推开,就躬身退了下去。 赵蘅玉只得一人面对这未知的黑暗。 屋内一盏油灯都没有点,赵蘅玉听不见声响,她以为赵珣是睡着了,不免稍微松泛了一些。 但她松懈得太早了,她听见赵珣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响起:“过来。” 赵蘅玉咬唇静默了片刻,赵珣加重语气,压抑着不悦:“过来。” 赵蘅玉磕磕绊绊向床榻走了过去。 赵蘅玉才从外面走进来,她的眼睛暂且适应不了屋里的黑暗,她摸索着往前,手触到了什么东西。 直到灼灼的热意传到她的手掌上,她才明白过来,她摸到的是腿上的肌肉。 赵珣急促地喘了一声,他的笑容有些发冷:“我不在的一年里,阿姐究竟和斐文若试过了几回?” 赵蘅玉不知道赵珣在说什么,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清冷的月色下,她染着艳色,微微失神的神色让赵珣心火渐炽。 他燥热的大掌捉住了她细细的脚腕。 赵蘅玉觉察到大腿上的冷风灌进来的凉意,她忍不住浑身僵硬,她别开脸,无力地推拒着赵珣:“阿珣,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若现在收手,尚且来得及。” 风袅玉腰 第38节 她不确定赵珣会不会包庇她。 昨夜,她分明是得罪了他的。 赵珣态度不显,神色也淡淡:“一夜未归?” 站在陈敏敏身侧,赵珣的眼神暗含胁迫,紧紧盯着赵蘅玉,他忽的转了话题,让陈敏敏一头雾水:“听说昨夜阿姐病了?吐了?所为何事?” 陈敏敏略一思忖,也望向了她。 赵蘅玉手脚冰冷起来,她强行镇定下来:“昨夜从莲花汤池回来,路上糟了冷风,不打紧,阿珣不必为我担心。” 赵珣琢磨着赵蘅玉话里的真伪,他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有人做了不好的事,让阿姐犯了恶心了。” 这对话听在陈敏敏耳中,她以为赵珣在这个节骨眼还要见缝插针地关心赵蘅玉,不知为何她有些不快起来。 她从前就知道他们姐弟关系好,她也并不在意,但现在她开始十分在意了。 但听到后头,陈敏敏抓住了几个字,她目光锐利望着赵蘅玉:“你就是见了我哥哥对吧?见过他后,你才犯了恶心。” 赵蘅玉一时间不知道,这兄妹究竟是关系太好还是太不好,她柔柔笑道:“郡主觉得,我一见你兄长就犯恶心?因我犯了恶心,所以我昨夜就是见了你兄长?这理由拿到皇后娘娘那里,未免要笑掉大牙。” 陈敏敏被激怒,她扬起手就要往前冲:“我说了,有人见过他,就在莲花汤池附近……” 她动作极快,赵蘅玉躲闪不及,眼看她就要伸手来推搡赵蘅玉,赵珣止住了她。 陈敏敏低头,看见赵珣的大掌钳住她的手臂,就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就让她动也不能动。 她脾气火爆,却根本没有想起来对赵珣发脾气,她抬头望着赵珣白玉般俊美的面容,再度失神。 赵珣短暂扯了她一下就撤开了手,陈敏敏感到手臂上滚滚烫烫的。 赵珣根本不晓得陈敏敏的小心思,他的心思全放在赵蘅玉的话上,格外在意,耿耿于怀,忍着怒意扯开陈敏敏,他问:“那你是为了什么而恶心?” 赵蘅玉一怔,她和赵珣目光一触,又艰难地别开了眼睛:“这是两回事,你的事回头再说。” 陈敏敏心猿意马之际,发觉赵珣竟像是在逼迫着赵蘅玉,反而是在向着她说话的。 方才赵珣拉住她手臂的举动,也被她曲解为对她的关心。 她的确是冲动了,虽然如今的赵蘅玉已经是个没人搭理的落魄公主,但她毕竟还是个公主。 陈敏敏压着心里的欢喜,倒是没忘了正事,她说:“我也不同你说恶心不恶心的事了,现在,和我去见皇后娘娘。” 她抓着赵蘅玉的手往外走去,又回头望了一眼赵珣,她略带羞涩道:“六殿下,听说贺兰山产的吉祥石极好,你可有带一些回京?我记得小时候,你去了南边,送了我好些南珠。” 赵珣略带不解,进屋后第一次将目光放在陈敏敏身上,他淡淡说道:“战事急,顾不上。” 陈敏敏有些失望:“好吧。” 她拉着赵蘅玉继续往外走,赵蘅玉此时耷拉着眉眼,已然是放弃了争执。 赵蘅玉也以为赵珣偏向了陈敏敏,只要赵珣说个只言片语,她就死无葬身之地。 她刚跨过门槛,赵珣握住了她的手。 当着陈敏敏的面,他将手指强行挤入赵蘅玉的手指缝隙,一点一点缓缓填满,别有意味。 赵蘅玉惊恐地看着他,她想要缩回手,却被赵珣强硬握紧。 赵蘅玉强忍住不去看陈敏敏落下的目光。 赵珣对呆愣的陈敏敏说道:“郡主昨夜可瞧仔细了,陈世子来了莲花汤池?早上西南门的侍卫告诉我,他昨夜出了行宫,你随意一问便知。若是莽莽撞撞去母后那里,郡主怕是要糟数落。” 陈敏敏便顾不上盯着赵珣和赵蘅玉紧握的手,她有些不确定了,问道:“果真?” 昨夜天黑,或许是莲花汤池附近的宫人看错了,毕竟只有一个宫人看到了他的侧影。 赵珣说道:“羽林卫的人,大约不会说谎。” 话已至此,陈敏敏信了个七八分,她着急去确认,便松开抓着赵蘅玉的手,抬脚跨过了门槛。 赵蘅玉见陈敏敏丝毫没有察觉到她和赵珣之间的暗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使劲拧了一下手腕,依旧没有挣开。 她压低声音急道:“当着陈敏敏的面,你疯了,松手!” 赵珣漆黑的眸子望着她,忽然笑道:“我还能更疯。” 他手腕一用力,赵蘅玉一个趔趄,就被他拉进了怀里。 他依旧在生气,所以故作轻浮地用手指勾着她的衣襟。 赵蘅玉顿时浑身红透,眼尾霎时间就沾上濡湿的水光,她身子僵硬,不能动弹。 这更是唤起了赵珣心里的恶意,他低下头,不知准备做什么。 赵蘅玉浑身轻颤,像是被抽了骨头。 赵蘅玉被禁锢在赵珣的怀中,正好能望见陈敏敏远去的背影,她看见陈敏敏停下了脚步。 陈敏敏扯了一下腰间的垂带,动作有些扭捏,她转过了身…… 赵蘅玉嗓子眼发紧。 她用力攥着赵珣的衣襟,想要将整个身子藏进赵珣怀里。 她只感到快要昏厥过去,惊慌失措道:“她看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赵珣没有回头, 他甚至没有一点被抓包的惊慌,他甚至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赵蘅玉又急又恼的神色。 在赵蘅玉记得快要哭出来之际,他抽回了手。 他以为赵蘅玉会逃窜着离开他的怀抱, 但赵蘅玉却下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襟一动不动。 赵珣问道:“怎么?现在在陈敏敏跟前搂搂抱抱,却又不怕了?” 他抓着赵蘅玉的手将她扯开, 刚松手,却见赵蘅玉腿脚一软, 向他靠了过来, 而后攀着他的肩,无力地往下滑。 赵珣吸了一口气。 赵蘅玉难堪地咬着唇,她嗫嚅着说道:“腿……腿抽筋了……” 她在赵珣怀里已经看不见陈敏敏的背影, 这让她更加慌张, 她这才惊慌失措地地松开手。 只是赵珣忽地伸手, 紧紧揽住她细细的腰肢。 赵蘅玉急出了眼泪:“你别管我, 只管走远一些。” 赵珣冷眼道:“看着你在地上瘫成一团?别丢了我们皇家的脸面。” 赵蘅玉又急又怕, 只觉后背都冒着冷汗, 她竟不知皇家的脸面在赵珣这里如此重要,胜过他们两人不容于世的罪过。 赵珣望着赵蘅玉, 他的手臂缓缓收紧,不知在想些什么。赵蘅玉只感到胸口的一团气都喘不过来, 憋得脸颊晕红,呼吸起伏剧烈。 她呜咽道:“快放开。” 赵珣的手臂收紧,她终于从侧边看到了陈敏敏的背影。 陈敏敏竟是早已转过了身,现在正定定站在原地, 直瞪瞪地看着他们两人。 赵蘅玉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完了! 陈敏敏走到半道上, 虽然还挂念着兄长陈宴之的事, 但另有一分心神牵系在赵珣身上, 她有些小鹿乱撞。 她扭扭捏捏,心里有些犹豫,想要回头看一眼,却害怕被人看出心思,她磨蹭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转身。 然后她看到背对她的赵珣,似乎在和赵蘅玉紧紧相拥。 陈敏敏心中震惊,一时间忘记了反应。 赵蘅玉看清楚了陈敏敏脸上震惊的神色,霎时感到手脚冰凉。 她无助地望着赵珣。 她心底有种预感,赵珣必不会轻易帮她,只是她没想到赵珣会过分到如此地步,他当着陈敏敏的面,对赵蘅玉笑了一笑,然后手臂穿过赵蘅玉的腿弯,竟是直直将她抱了起来。 赵蘅玉虚脱般地闭上眼睛,她软软地塌在赵珣怀里,像是已经放弃了所有挣扎。 赵珣大步流星,抱着她走进了卧房。 赵蘅玉感觉头一阵一阵的眩晕。 赵珣刚刚将她放在榻上的时候,陈敏敏闯了进来,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们二人,结巴说道:“你……你们……” 赵蘅玉蜷在床头,低垂着头,安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赵珣说道:“皇姐方才差点晕倒了。” 陈敏敏的结巴戛然而止,赵蘅玉也被这峰回路转弄得一头雾水。 良久,她悄悄松了一口气,总归赵珣没有疯个彻底,她还以为他准备和她“同归于尽”了。 陈敏敏呐呐道:“这、这样啊,我还以为……” 赵珣问道:“郡主以为什么?” 陈敏敏尴尬笑着:“没什么。” 说着,她急匆匆走了出去。 望着陈敏敏离开,赵蘅玉终于松懈下来,她虚弱地望着赵珣,她问道:“阿珣,其实你只想捉弄我吧。” 赵蘅玉咬着唇,强忍着难堪,硬着头皮说道:“那种事,是同心仪之人做的,你若是为了捉弄我,自己反而得不偿失,你明白吗?” 赵珣冷笑一声:“阿姐未免太过天真,依阿姐所言,勾栏里的女人,岂不是个个是公子王孙的心尖人?” 赵蘅玉顿时唇色惨白,她声音发颤:“你……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娼.妓?” 赵珣眼中有了恼怒之色,他低头,迫近了她:“阿姐非要这样说,我也不是不应允。” 他勾着赵蘅玉耳边的乌发,低声笑着,语调温柔,似是在说情话:“阿姐是我的娼.妓。” 他看着赵蘅玉面色雪白,他脸上的笑意渐渐隐没,他直起身子,面无表情说道:“陈敏敏等人已经察觉到陈宴之消失,又有人见他来到了你这里,”说到这里,赵珣面色一寒,他扫了一眼赵蘅玉,“若精神好些了,就来我书房,须得好好合计一番。” 吩咐完这些,他倒是直截了当地转身走了,衣角带起一阵寒风,拂过赵蘅玉的脸,让她一时怔怔。 也许他来就是为了商议陈宴之的事,可他为何非要在那种事上逼迫自己呢? 风袅玉腰 第39节 赵蘅玉心中很乱,也很是不解。 她不由得想起那日赵珣气极时说出的话。 马球场那日,她引出了他的疯病。 也许是她先错了一步。 只是她又何其无辜。 赵蘅玉略微休息了片刻,心中惦念着陈宴之那档子事,她思来想去,还是去了赵珣的书房。 不巧的是赵珣被事绊住了,书房里一个身材魁梧,穿着罩甲的将士正在和他说话。 赵蘅玉往窗子里看了一眼,正踌躇要不要走,一身玉色锦袍的少年走了过来。 赵蘅玉辨认了许久,发现他是上回在护国寺提醒她马车有问题的少年,事后她打听过,得知他是魏国公府陈宴之的庶弟,陈季之。 赵蘅玉此时面对魏国公府的人,免不了心虚,她下意识地往赵珣书房的窗子望过去,哪知赵珣正好也目光沉沉地望了出来。 陈季之丝毫没有发觉她的抗拒,他走了上来,说道:“公主,好久不见。” 赵蘅玉只得点头道:“陈公子。” 陈季之面露惊喜:“公主记得我?” 赵蘅玉避开赵珣的视线,望着陈季之,露出微笑:“自然是记得的,陈公子在护国寺帮过我,我心里想着要道谢,却又怕给你惹了麻烦。” 赵蘅玉打量着陈季之。 一年前他是个清俊少年,经历了边疆的风霜雪雨,肤色有些黑,精瘦又结实。 她不由得想到赵珣,赵珣也是这般突然地变了,从一个文弱腼腆的少年猝不及防地变成了阴晴不定的燕王。 他褪去少年时的青涩,已然成了个侵略性十足的男人。 赵蘅玉微微仰着头,略带出神地望着陈季之,陈季之怔愣着,也忘了反应。 赵蘅玉回过神来,忽然觉得窗内那道目光愈发深沉,萦绕不绝,让人脸颊生痒。 赵蘅玉按住心慌,努力不去看窗户那边。 陈季之看着赵蘅玉,他觉得赵蘅玉瘦弱得过分,苍白得过分,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她神色怠倦,眉眼间有忧愁。 陈季之忍不住出言安慰道:“公主放心,一切都处置妥当了。” 赵蘅玉身子晃动了一下:“处置……妥当?” 陈季之点头:“莲花汤池那里没人会寻到端倪。” 陈季之和几个赵珣的心腹,在昨晚深夜将陈宴之的尸首处理干净了,陈季之得知昨夜赵蘅玉来过莲花汤池,他猜出了几分。 赵蘅玉怔怔看着陈季之,正要说什么,忽然看到赵珣高大的身影已经来到了廊下,他拉长的影子覆在赵蘅玉的身上,赵蘅玉顿时一僵。 赵珣忍着心里的燥郁,沉声道:“进来。” 赵蘅玉站在书房的正中央,离坐在书案后的赵珣还有老远的距离,赵珣心里压着火,反倒笑了:“怕我吃了你?” 见赵蘅玉还在磨蹭,赵珣再次压低声音:“过来。” 赵蘅玉挪着步子走了过来,隔着书案与赵珣站在两端,赵珣冷笑:“阿姐与季之说了许久的话,究竟是什么事这般有趣,也说来我听听?” 赵蘅玉没有听出来赵珣的阴阳怪气,她轻声说道:“说的正是昨夜莲花汤池的事,陈公子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我安心。” 赵珣冷声问道:“季之还算体贴?” 赵蘅玉迟疑点了点头。 赵珣又道:“既如此,不如我为阿姐换一个驸马?” 赵蘅玉一惊:“不、不行!” 她惶惶抬头,看清楚赵珣的神色,这才意识到赵珣是在说笑。 可奇怪的是,他说笑却也没什么笑模样。 赵蘅玉不明白赵珣的意思,她静默了半晌,问道:“陈世子的事,若有人问起,你可有想好说辞?我思来想去,知道这事不能自己瞎说,于是过来和你商议。” 赵珣却道:“你只管摇头不知就好。” 赵蘅玉一愣:“就这样?”她问道,“那你叫我过来做什么?” 赵珣站了起来,他的身形陡然拔高,赵蘅玉仰着头去看他,沉甸甸的压迫逼近了她的心底。 赵珣伸手轻轻勾起她尖尖的下巴:“自然是做未尽之事。” 赵蘅玉摇晃着后退了半步。 赵珣眸光一寒:“不愿意?” 赵蘅玉无力地意识到她已经将把柄交给了赵珣,她已然走投无路了。 赵珣满意地看着赵蘅玉脸上的抗拒渐趋和缓,她垂着头,似一只被缓缓驯服的鹤,赵珣不由得声音放柔:“去莲花汤池等我。” 赵蘅玉面无血色地抬头:“不要去那里。” 赵珣低头看着赵蘅玉,她应当是受足了惊吓,娇怯又惊慌,赵珣莫名地在心里生出了一丝怜意,他没有故意为难:“那便去芙蓉汤池。” 赵蘅玉久久沉默,终于还是颔首:“好。” 赵蘅玉一路上避开宫人,终于来到芙蓉汤池。 这一路上,她体会到从未有过的难堪和心虚,她不由得想起那些艳情诗中描述的女子。 遮掩着容貌,小心翼翼,前往汤池会面,由人恣意怜爱。 她如今和诗中的女子有什么差别。 赵蘅玉心绪如麻。 芙蓉汤池里,帷幔轻垂,水雾氤氲,这里一个服侍的宫人都没有。 虽然赵蘅玉知道,这大约是赵珣事先支走了宫人,但看着空旷的汤池,赵蘅玉忍不住想起陈宴之,这让她感到害怕。 她不安地蜷缩坐下,石砖被温泉的暖气熏染,有了几分热意,但赵蘅玉依旧忍不住抖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赵珣站在她身后,弯腰抱起了她。 他结实的双臂绕过赵蘅玉的腿弯,赵蘅玉只觉得后背一暖,她陡然失重,陷入他的怀里,被整个端了起来。 赵珣稳稳地抱着她向汤池边走去,赵蘅玉随着他走动的动作,一下一下的,失重感陡然一轻陡然一重,起起落落让她忍不住掐住赵珣的臂膀。 赵珣轻笑:“放松。” 赵蘅玉尾音发颤:“放我下来。” 赵珣没有理会赵蘅玉,他缓步走进汤池,温泉水没过他的腰间,他这才松了手。 才刚松手,赵蘅玉就推着水下意识想要躲开,赵珣不紧不慢,在水中捉住了她的脚腕,将她拉了回来。 赵蘅玉瞪大了眼睛,而后羞红着脸,瓮声瓮气道:“放开。” 赵珣忽然低下头,望着她白嫩的足尖。 赵蘅玉浑身一颤,脚尖都蜷缩着,她慌乱挣扎起来。 赵珣松开了手,他看着她:“或许,你更情愿让人知道你杀了陈宴之?” 赵蘅玉再次强调:“不是我,是你。” 赵珣轻笑:“可是没人会信。” 赵珣的手拨开温热的泉水,握住赵蘅玉细又软的腰肢,他迫使着她贴近了他,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赵珣笑着说道:“若是要我主动,我可保证不了不伤到你。” 赵蘅玉低着头沉默以对。 赵珣按着她的腰,将她拉了过来,将两人之间生疏凝滞的距离拉进。 赵蘅玉嘴唇翕动,弱弱地推拒:“我不会。” 赵珣轻笑:“我教你。” 他托着赵蘅玉,将她举了起来,他眸光幽微:“首先……” 他卸了一分力,赵蘅玉冷不防地跌落下来,她趴在赵珣的肩上,小声吸着气。 赵珣凑近了她,几乎要吻上她的唇,他说道:“张嘴。” 赵蘅玉强忍羞耻,只得张嘴。 赵珣声音渐哑:“伸出舌头……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赵蘅玉蹙着眉, 硬着头皮凑了上去,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气势。 她一再妥协,赵珣却依旧不满意, 他凝视着赵蘅玉的神色,额上青筋跳动。 “可真是难为死了你。”他讥笑。 他按着赵蘅玉的唇:“就这般让你恶心?” 他神色阴郁地看着赵蘅玉, 呼吸起伏不定,赵蘅玉回望着他, 眸光星星点点, 她哀愁地看着他,眼中满是迷茫和不理解。 赵珣恨恨伸出手,大掌捂住了赵蘅玉的眼睛, 他道:“别拿出那副长姐的姿态, 你根本不是我的皇姐, 你心知肚明。” 他轻易被激怒, 低下头, 愤恨地咬上了赵蘅玉的唇。 赵蘅玉在一片黑暗眨了眨眼。 赵珣的手穿过她湿漉漉的乌发, 按住她的后脑勺。 赵珣低头看,赵蘅玉冷静的桃花眸染上艳色, 她蹙着眉,可怜兮兮。 赵蘅玉小时候养过一只猫, 她唤它雪狮子,雪狮子浑身雪白,长长的毛,是赵蘅玉见过的最好看的猫了。 雪狮子不亲人, 只在赵蘅玉喂食的时候会飞扑过来, 因为饥饿而面露凶恶。 赵蘅玉望着赵珣, 忽然想到了她养过的雪狮子。 风袅玉腰 第41节 赵珣压着脾气,沉声道:“不要再让任何人进来。” 陈季之走后,赵珣单手抱起赵蘅玉,另一手解开大氅,赵蘅玉埋在赵珣怀里,缓缓抬起头来。 她脸颊泛红,粉融香汗湿透了散乱的乌发,一绺一绺的发粘在尖尖的下巴上,她的唇上残留了一道可怜的伤口。 赵珣凝视着,久久没有放开她。 赵蘅玉避开赵珣直白的打量,她垂下头:“放开我。” 赵珣勾着她的下巴:“没完。” 赵蘅玉偏头,避开他的手指:“脚步声未曾远去,陈公子守在外面,你想他听我们这样吗?” 她咬唇,有些说不出口多余的字眼,那太让她难堪。 赵蘅玉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说动赵珣放弃,她忐忑了一会儿,还好赵珣松开了手,赵蘅玉委然落地,她浑身湿漉漉的,歪倒坐在石砖上。 赵珣故意说道:“阿姐果真是长大了。” 赵蘅玉抱着双臂,忍耻费力遮挡自己。 她这样抗拒的态度,让赵珣心头火气顿起,她现在的冷漠同方才的柔婉一比,格外刺目。 赵珣冷笑:“阿姐方才明明很欢喜的,”他面色陡然一变,声音森寒,“莫不是将我认作了旁人?” 赵蘅玉眼前昏花,有些眩晕,她无心解释:“你胡说什么。” 赵珣神色变幻几道,正要出言刺一刺赵蘅玉,却见到赵蘅玉软软地倒了下去。 赵珣快步过去,半跪在地扶起了赵蘅玉。 他轻拍赵蘅玉的脸颊:“醒醒、醒醒。” 赵蘅玉星眸半阖,鼻息咻咻,赵珣只触到指尖滚烫一片,她似是晕了过去。 赵珣掐了她的人中,她才悠悠醒来。 赵珣面上惊慌之色一闪而过,他冷声:“装死是没用的,我以为你知道。” 赵蘅玉声音干哑:“我知道,这里热气太重,我有些不舒坦,想要出去透气。” 赵珣沉着脸站了起来。 他伸手扯下身上湿淋淋的腰带,随手甩在赵蘅玉脚下,赵蘅玉惊颤,浑身一抖。 赵珣动作继续,他将胸膛露了出来,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和肌臂上的肌肉虬结缠绕出现在眼前。 赵蘅玉死死闭上眼睛。 她听见赵珣冷哼了一声,然后她头上被丝绢轻飘飘地砸了过来,赵蘅玉睁眼,从头上扒下一件绯红的外衣。 她不小心看见了赵珣,下意识闭上眼睛,而后小心翼翼睁开。 赵珣系上腰间系带,他换上一套干净的里衣,赵蘅玉眼神飘开不敢看他。 赵珣说道:“换上,或者,你其实并不想出去?” 赵蘅玉长睫微颤,声如蚊蚋:“你转过身去。” 赵珣显然不是她能轻易说动的,他眉毛一挑,抱臂直直望着赵蘅玉。 赵蘅玉咬了咬唇,将这件绯红外袍直接披在湿哒哒的里衣外面。 赵珣看着赵蘅玉转身,她借着外衣的遮掩,窸窸窣窣脱下了里面的湿衣裳。 湿透的绢白里衣落在她的脚下,赵蘅玉轻盈跨了过去,露出一双小腿。 她将腰上系带一紧,掐出了一段细得令人愕然的腰肢。 她反应过度,似乎以为将系带系得足够紧,她就足够安全,但在赵珣眼中,全然不是那回事。 赵蘅玉转了身,怯怯说道:“我可以走了?” 赵珣答非所问:“阿姐穿红最好看。” 过于宽大的绯红锦袍穿在她的身上,松松垮垮,又几分娇懒的妩媚,腰却是那般细,那般软。 她本就是夭桃秾李的长相,这艳丽的红袍在她身上衬得她更是活色生香,艳若朝霞。 赵蘅玉听了赵珣的夸赞指尖一抖,半身僵冷着。 赵珣冷冷望着她,沉下了脸色,赵蘅玉心口泛着苦,知道自己又让赵珣不满意了,她全身紧绷着,等着赵珣发难。 但这次赵珣简单地放过了她,他走了出去,还支开了陈季之。 赵蘅玉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飞霜殿,她穿着赵珣的绯红锦袍,衣冠不整,狼狈不堪,她这般可怜姿态,让燕支和花钿再度惊吓不已。 燕支和花钿为赵蘅玉擦洗了身子,换上寝衣。 赵蘅玉捧着花钿端来的热茶,裹着厚厚的被子,瑟瑟缩缩。热茶熏染着她的眼睛,让她眼角发酸。 她出言宽慰燕支和花钿:“他和我不曾到那般地步。” 燕支忧心忡忡:“一回两回避过去,那是公主幸运,只怕第三回 就没那样简单了。” 花钿不安地拧着帕子,急得快要哭出来,她说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赵蘅玉怔怔出神:“也许是要等到陈宴之这件事了结。” 花钿问道:“如何才能了结呢?” 赵蘅玉摇摇头,她说道:“不知道,但一旦盖棺定论之后,他就不好翻案,也不能再拿这件事来要挟我了。” 她垂下眼睛:“我有求于他,他折腾我来寻开心,这也算是代价,没什么。” 花钿嚷道:“六殿下和公主之间,也不是这件事就能两清的,正经论下来,这么多年,公主照拂过他多少回,他怎能不报答公主,反倒挟恩图报?” 赵蘅玉捏着杯盏,指尖发白,沉思半晌,她说道:“明日我便搬去和母妃同住,有母妃在,他总要顾忌一些。总之,熬到这事了结为止。” 燕支和花钿叹息一回,只能相顾无言。 夜已深了,燕支手持小金剪要剪灭烛火,赵蘅玉制止了她:“别,就让它亮着。” 赵蘅玉害怕黑夜,她不知道闭上眼睛时,她会看到什么。 陈宴之惨白的面孔还是赵珣臂上的青筋。 灯烛明亮,彻夜难眠。 . 天尚未亮,赵珣睁眼醒来。 他拧眉想起昨夜的梦。 梦里赵珣轻拥着赵蘅玉,打算吻她的时候,赵蘅玉慌乱着一把推开他。 “快走,夫君就要回来了。” 她这样说着,踏上台阶,温泉水滑过她长长的衣裳,她抱住走过来的斐文若:“斐郎……” 斐文若的脸变化成了陈季之的模样,陈季之笑道:“我是陈郎。” 赵蘅玉继续嘤嘤撒娇:“陈郎……” 赵珣胸口之气激荡,就这样醒了过来。 虽然知道那只是梦,可赵珣依旧有了一肚子的气。 他在梦中竟然成了赵蘅玉藏起来的、见不得光的男人。 不光如此,赵蘅玉还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夫君。 醒来后,赵珣倚坐床头,再也睡不着,索性起身换了衣裳,仅着一身中衣在庭院练剑。 练到中途,陈季之走了过来,赵珣收剑,淡淡看着陈季之一脸欲言又止的神色。 陈季之咳了一下,开口说道:“昨夜本想找殿下商议陈世子这件事,只可惜殿下抽不开手……” 他顿了一顿,察觉到他的话有歧义,他继续道:“殿下是否心中早就有了计划?我看徽宁公主实在是焦急惊慌,若是能早日解决了……” 赵珣将剑刃收入鞘,他用了很大力气,剑柄和鞘撞在一起,金革之声顿起。 陈季之收了声,有些不解。 今日六殿下心情不好? 果然,陈季之见到赵珣冷笑一声:“你倒是有闲心将徽宁公主看仔细了。” 陈季之摸不着头脑,心中怀疑赵珣在暗示他最近太闲,不务正业。 赵珣问道:“你说,若我为三皇姐换一个夫婿,你来当我的三姐夫,如何?” 陈季之一惊:“这是徽宁公主的意思?” 赵珣身上寒气逼人。 陈季之缩了缩脖子,心中暗想,难怪六殿下一大早上就心情不畅快,徽宁公主竟然想他来做赵珣的姐夫。 陈季之婉言推拒:“我是自由惯了的,怕是做不了驸马,殿下别拿这事来开玩笑了。” 他说了这话后,赵珣听后沉默半晌。 陈季之哂然一笑毫不在意:“就算殿下对我发火也无妨,我知道殿下心中视我如亲弟弟。” 陈季之将赵珣的脾气捋顺了,沉思之际,却忍不住回想起徽宁公主的惊人容貌。 做徽宁公主的驸马…… 虽然是一件美事,但若六殿下不愿意,那便算了。 话说回来,若徽宁公主是六殿下的妹妹就好了,六殿下骄傲过头,自是不许他视为弟弟的人做他的姐夫,那……做妹夫应当使得吧。 陈季之略显遗憾地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赵蘅玉从榻上坐起, 神色恹恹,带着深深的倦意。 燕支和花钿一大早就开始收拾东西,预备着从飞霜殿搬去嘉嫔住的地方。 风袅玉腰 第42节 听见里间窸窣的动静, 燕支打起毡帘走了进来,手上捧着一件粉霞锦绶缎裙, 赵蘅玉一怔,忽然想起昨夜赵珣灼灼的眼神。 “阿姐穿红最好看。” 赵蘅玉指尖轻颤, 垂眼说道:“换一件。” 燕支有些疑惑, 但依旧听从赵蘅玉的意思,从箱笼里复又取出一件茜色长裙。 赵蘅玉摇了摇头:“我不爱穿红。” 燕支不解:“公主明明最爱穿红,无论是浅红还是深红都最衬公主……” 她说着说着戛然而止, 她想起来昨夜赵蘅玉狼狈回来的情景, 一身艳红的男子锦袍, 勒出细细的腰身。 燕支默然片刻, 道:“我知道了。” 她出去片刻, 这次走了进来, 带来一件水绿软烟罗裙。 赵蘅玉点头:“就这件。” 赵蘅玉懒得梳妆,却因为唇色淡得没有颜色, 任由燕支和花钿给她点了唇,她起身, 一抹绿腰盈盈映在铜镜中。 燕支望在眼里,心中轻叹,她们公主生得实在好,穿绿也是另有一番妖媚, 如此怎逃得过被人觊觎。 收拾妥当, 赵蘅玉主仆三人前去给嘉嫔请安。 守在廊下的太监大声通报, 赵蘅玉尚未进门, 一团小小身影就炮弹似的冲了出来,赵蘅玉定睛一看,是赵瑜软软的身子抱住她的腿,口中不住地喊:“阿姐、阿姐。” 霎时间,赵蘅玉心都化了。 她拉着赵瑜的小手,走进了殿内,赵瑜异常兴奋,奶声奶气地贴着赵蘅玉说个不停,赵蘅玉竟是找不到空隙时间来给嘉嫔行礼问安。 赵蘅玉无奈地对嘉嫔笑笑,嘉嫔佯装生气,对赵瑜说道:“阿瑜过来,别缠着阿姐。” “不嘛……不嘛……”赵瑜拉长声音撒娇。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咚咚地回到屋里,而后献宝一般拿出一个匣子,他举起一件破破烂烂地东西,赵蘅玉仔细瞧了,才发现那是一支珠钗。 长针之处已经被砸得弯曲,团成了一团,硕大的南珠也被砸得有些斑驳。 赵蘅玉认出来,这是她的发簪,上面的南珠是赵珣曾经送给她的。 赵瑜调皮,有一次在赵蘅玉发髻上拔下这支珠钗,宝贝一样藏了好久,赵蘅玉见他不给,也不能和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便由着他。 没想到这珠钗已经被摧残成这副模样。 赵蘅玉学着嘉嫔沉下了脸:“阿瑜,你怎么能弄坏阿姐的东西呢?” 赵瑜却举高了手:“兔子、小兔子!” 赵蘅玉一愣,而后仔细看了看赵瑜手中的珠钗,很勉强地看出了小兔子的形状。 赵瑜在赵蘅玉怀里拱来拱去:“阿姐,小兔子、送你。” 赵瑜胖嘟嘟的小手捏着“小兔子”,他抿着嘴,一脸不舍,赵蘅玉接过“小兔子”,觉得赵瑜快要不舍地哭出来了。 赵蘅玉暗笑:“阿姐收下,”她看着赵瑜瘪了瘪嘴,又将“小兔子”塞给赵瑜:“阿姐又送给阿瑜。” 赵瑜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高兴极了,小跑过去扯住禾青的手,将禾青拉进屋里:“禾青姐姐,我要换鞋子。” 赵蘅玉一头雾水,嘉嫔解释道:“是你亲手给他做的鞋子,他当宝贝一样平日舍不得穿,现在是高兴了,要穿给你瞧瞧。” 不一会儿,赵瑜蹬着小鞋子跑着出来了,他得意地伸出脚:“阿姐,看!” 赵蘅玉低头去看,云青色的苏州云缎做成了一双小小的虎头鞋,赵蘅玉依稀记得这料子是压箱底的,她翻出来的时候已经裁剪掉了一些,她忘了曾用这料子做过什么。 应当是不打紧的东西,赵蘅玉记不起来,也就作罢,见颜色合适,于是拿来给赵瑜做了鞋子。 赵蘅玉伸手摸了摸赵瑜的头,赵瑜就软软地扑进了赵蘅玉的怀里。 “阿姐阿姐阿姐阿姐……” 赵瑜可劲地撒娇。 “阿姐。”一道声音横插了进来,清冷微哑。 赵蘅玉抬起头来,看见赵珣走了进来,她控制不住有一刹那的慌乱。 赵瑜在赵蘅玉怀里冒出了头,小孩子占有欲作祟,紧紧地抱住赵蘅玉,嘟嘴说道:“是我阿姐,不是你阿姐。” 赵珣一瞬不瞬地看着赵瑜,不知心里在转着什么念头。 陡然间屋内陷入一阵沉默,赵蘅玉垂眼看着自己掐得发白的手指,角落里更漏滴答滴答,她咬唇。 说点什么,必须说点什么。 赵蘅玉一面觉得赵珣不会和小孩子一般计较,一面偷觑着赵珣的神色,有些不确定。 而赵珣一撩衣摆坐了下来,神色恢复如初。 他对着赵瑜皱了皱眉,摆出严厉哥哥的姿态:“多大了还和阿姐撒娇,站直站好,软软瘫瘫的,成什么样子。” 嘉嫔笑道:“阿珣,他才一岁多。” 赵珣皱眉道:“我一岁的时候……” 他止住了没有说话。 嘉嫔道:“你一岁多的时候,哪里记得清楚事,一岁多就是这个样子的。” 即便嘉嫔如此说了,赵珣依旧不住拧眉看着往赵蘅玉怀里钻的赵瑜。 过了片刻,他移开眼睛,问道:“阿姐身子如何,我听宫人说阿姐病了。” 嘉嫔关切问道:“蘅蘅你病了?” 赵蘅玉睫毛微颤,她哪里是病了,是被近些时候的事吓出来的,她不信赵珣不知道这一点,她怀疑赵珣是故意这样说的。 赵珣接着说道:“嘉嫔娘娘身子也弱,这里还有小十一个丁点大的孩子,阿姐搬到这里来,若是过了病气给他们,倒是不好了。” 赵蘅玉抱着赵瑜的手倏然缩紧。 她还没和嘉嫔提起搬过来住的事,赵珣就知晓了,听他的弦外之音,莫不是在威胁警告她? 赵蘅玉抬眼看清楚了赵珣的眼神,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目光从她的低垂的眸子移到她檀红的唇。 他突兀地伸手:“阿姐这里……” 赵蘅玉一惊,僵硬地向后蜷缩着身子。 赵珣望见她的动作,面色发沉。 嘉嫔不解地看了过来,她发现了赵蘅玉唇上的伤口,她惊讶道:“蘅蘅,你唇上是怎么了?” 赵蘅玉拿帕子掩住唇,目光闪避:“大约是在汤池待久了,上了火气。” 嘉嫔便说:“饮食要注意清淡些。” 赵蘅玉点头。 赵瑜对他们的话题不感兴趣,在赵蘅玉怀里扭来扭去,他的这一番动作终于引起了赵珣的主意。 赵珣看到了赵瑜手中高高举起来的“小兔子”。 他若有所思,然后骤然望向了赵蘅玉。 他笑容有些冷意:“若我没记错,这是几年前我送给阿姐的南珠。” 他伸手捏起赵瑜手里的珠钗,赵瑜不愿想让,双手扯得紧紧的,但赵珣丝毫不动容,使了一分力气,就强硬地将珠钗夺到手中。 赵蘅玉胆战心惊地看着,珠钗的边角尖锐处将赵瑜的手心划出红痕,赵瑜憋了嘴就开始哭出声。 赵蘅玉抱着他毛茸茸的脑袋:“阿瑜不哭、不哭。” 嘉嫔还在状况外,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是阿瑜又在闹脾气?” 赵蘅玉暗暗别开脸,眼中藏了几分激愤,她刻意平缓了语气:“你何必和这么小的弟弟争抢玩意儿。” 赵珣哂笑,目光锐利地望着赵蘅玉:“什么玩意儿,阿姐倒是说说我在争的是什么玩意儿?” 赵蘅玉垂下眸子,说道:“我不晓得。” 赵珣学着赵瑜撒娇的样子,亲昵地虚虚抱住赵蘅玉。 若是嘉嫔不在这里的话,他大约不会做得这样克制。 饶是如此,也让赵蘅玉心惊胆战,她不住地偷偷望着嘉嫔,唯恐被她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赵蘅玉用力推开赵珣,她的力气在赵珣这里显然是不够用的,但赵珣并没有打算当着嘉嫔的面和她拉扯,他轻轻松开了她。 赵珣装作玩笑,说道:“我和小十争的,自然是阿姐,怎么?阿姐有了新弟弟,就忘了旧弟弟?” 他扯着赵蘅玉的袖子摇了摇,趁着嘉嫔不注意,灼烫的手指伸进赵蘅玉的袖笼里,饱含暗示地摩挲往上,激得赵蘅玉一抖。 他道:“你最喜欢做人姐姐,等弟弟被你逼得坏掉了,就换上一个,倒是方便得很。” 赵蘅玉难以置信,她嗓音干涩:“赵珣,你在胡说什么?” 迟钝的嘉嫔也终于发现了不妥,她迟疑问道:“阿珣,怎么了?” 赵珣收敛了神色,重新变得从容不迫,他举起手中的珠钗,用指腹捏过珠子上斑驳的痕迹。 他说道:“我将这颗南珠送给阿姐的时候,阿姐说很高兴,将它嵌做珠钗,说要日日戴在发上,怎么现在随意扔给小十?” 他冷冷望着珠钗,南珠已是千疮百孔,金簪扭曲着被砸成了一团,俨然是被人弃之如敝履。 赵蘅玉紧紧握着手指,她望着赵珣:“这南珠只不过是你随手打发人的玩意儿,你送了我一颗,送了陈郡主一盒,她绣在鞋子上不知踢坏了多少,这时候却因为这件小事,来我这里发作,怪没意思的。” 赵珣一愣:“什么?” 赵蘅玉扭过脸,专心安慰闹脾气的赵瑜,赵珣将珠钗捏在手心,横眉看了半晌,站了起来。 赵珣正要说点什么,忽然看见赵瑜脚上那一双云青苏锦的虎头鞋。 他怔怔低头,他记得很清楚,赵蘅玉用这块料子做过荷包送他。 他冷言冷语道:“阿姐对弟弟们真当是一视同仁。” 他道:“赵蘅玉,你是故意的吗?” 同一块料子,先给他做了荷包,再给赵瑜做了鞋子。 他有的,赵瑜也会有。 以后也会给赵瑜送苏合香、送荷包,等赵瑜长大成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 风袅玉腰 第44节 季恒向赵蘅玉行礼,赵蘅玉虚虚扶起了她:“原来是表兄。” 赵珣站在边上对他们没完没了的寒暄感到不耐烦。 他想要离开,却看见斐文若眼神柔和地望着赵蘅玉,他似是破了心中的什么桎梏,更加大胆起来。 而赵蘅玉,她眸光粼粼,偶尔触到斐文若的眼神,就柔软地撞上去,而后惊颤地弹开。 赵珣脚像灌了铅,霎时间动也动不了。 秦氏忽然转身往马车走过去,片刻后,她回来,手里捧着一个匣子,对赵蘅玉低声道:“公主,我们那边说会儿话。” 赵蘅玉正在这时候偏头望了一眼斐文若的方向,斐文若误以为她在征询他的意见。 斐文若点头:“去吧。” 竟像婚后的小妇人事事都要夫君来拿主意。 赵珣沉如深潭水,他出言:“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他专为了和斐文若唱反调,说完这句后,他定定地看着赵蘅玉。 赵蘅玉垂下眸子,过了片刻,她笑道:“就在这里说吧。” 秦氏有些尴尬,她打开匣子,只见里头搁着一只铜臂鞲。 秦氏说道:“当年忠勇伯府的老伯爷骁勇善战,因此封了爵位,他留下这一对陪他上过战场的臂鞲,要留给后人。其中一只臂鞲,公爹给了我们,这一只其实是准备给嘉嫔娘娘未来夫婿的,嘉嫔娘娘有幸入宫,这臂鞲便留在了伯府。公爹想着,不若送给公主,公主日后转赠给夫婿,也算是全了老伯爷的心意。” 赵蘅玉听秦氏这样说,心中很是触动。 她知晓自己的身世,皇室中的假公主,她不敢将大雍赵氏的荣光加诸己身,因此总是免不了有浮萍之感。 现在秦氏要将这只臂鞲给她,她摸着这只臂鞲,感到一丝厚重的传承。 秦氏将臂鞲取出,递到赵蘅玉手中,赵蘅玉伸手去拿,不曾想没有接住,那臂鞲掉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到斐文若的脚边。 耳边响起打趣的轻笑。 秦氏和季恒都望着斐文若的脚边,眼中隐约有鼓励之色。 斐文若慢慢吸一口气,微笑着俯身…… 然而,赵珣抢先一步伸手捡起了铜臂鞲。 他神色自若地将臂鞲往小臂上套了一套,随意抛下一句:“是好东西,李德海。” 李德海迈步而出,准备要将铜臂鞲收下来。 众人惊讶地望着赵珣,而后又目光隐晦地看了看赵蘅玉。 赵蘅玉面色发白,她声音飘忽道:“阿珣,这东西你不能拿。” 赵珣望着她,冷冷道:“我为什么不能拿?” 赵蘅玉迎着大家的目光,只觉得背后冷汗直冒,她飞速思考着,而后她叹口气,轻笑着摇了摇头:“阿珣还是小孩子,是为前几日的事生我的气?” 她走上前一步,软软的身子向赵珣靠了过来,赵珣呼吸间满是甜烂的香气,他忍不住闭上了眼。 赵蘅玉没有挨上他分毫,她伸出细细的手指,用力地从赵珣小臂上将臂鞲取下。 硬质的黄铜划着赵珣的小臂,微冷的空气浸入袖中,赵珣感到臂鞲在脱除,有什么不属于他的东西被剥离…… 赵珣反手扼住赵蘅玉的手,冷笑:“阿姐,看来你还不清楚目前的状况。” 他环顾了一下众人,直直看向了斐文若:“斐公子,借你客房一用。” 说完,他不顾众人惊诧的神色,一手拽着赵蘅玉往客店走去。 临走时,他望了一眼李德海,李德海点点头,快步往外走了出去。 屋内很暗,赵珣将门一摔,赵蘅玉忍不住肩膀一抖,她看着赵珣:“你又在发什么疯?你非要将自己的龌龊事弄得满城皆知吗?” “龌龊事?”赵珣气极反笑,他一步步迫近赵蘅玉,赵蘅玉忍不住垂下头,瑟缩着身子,她眼尾泛红,尾音发颤,她恼怒道:“你又想做什么?” 赵珣伸出手,捧着她的脸,低头用鼻尖抵住她的鼻尖,他眼睛望进赵蘅玉的眼睛:“你觉得呢?” 他直起身来,双手掌住赵蘅玉的脸,强掰着她看向了屋内一角。 梨花木雕花屏风上,挂着一件锦衣。 赵蘅玉开始还没有看清,她不明白赵珣究竟要她看什么,她正要问,忽然怔怔盯着那件衣裳,面色褪成雪白。 衣裳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这是陈宴之穿过的血衣。 赵蘅玉呼吸轻微,她道:“你、你……” 突然间,门外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火光摇曳在纸窗外,接着是一顿急骤的敲门声响。 “开门!” 赵蘅玉失措地看了赵珣一眼,黑暗中她看不清楚赵珣的表情,她见赵珣没有出声的意思,只好自己问道:“何事?” 门外人说:“奉燕王殿下之命,搜寻陈世子下落。” 赵蘅玉愣愣转身看着赵珣。 赵珣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抬起手臂,似是一个邀约。 赵蘅玉檀唇翕动,终于什么也没说,她伸出手,将一双柔荑放在赵珣掌心。 赵珣稍微一使力气,赵蘅玉就落入他的怀中。 赵珣将手指插入赵蘅玉的发间,他低下头,用食指指腹按住赵蘅玉的下唇,赵蘅玉略显失神地望着他。 赵珣的食指按了进去,勾出一点痕迹,他声音低沉:“张嘴。” 赵蘅玉不明所以,怔怔启唇。 赵珣弯下腰来:“亲我。” 赵蘅玉不明白为什么,赵珣明明强势地压迫着她,却非要她在这种事情上主动。 她破不了心中的阻碍,她嗫嚅道:“外面有人。” 正好敲门声又响起:“开门!” 赵蘅玉从未有一刻像这般感激外面的人。 赵珣面色发寒,他冷声道:“滚。” 门外静默片刻,响起不确定的询问:“燕王殿下?” “滚。” 脚步纷乱一阵,接着陷入死寂的沉默。 赵蘅玉闭上眼睛,她能感到自己睫毛在不住地颤抖,她踮着脚,却依旧够不上赵珣,她磨蹭着,赵珣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赵蘅玉抖得更厉害了。 门外又有敲门声响。 赵蘅玉松开了手。 赵珣额上青筋直跳,他正要开口说什么,门外响起的却是斐文若的声音:“公主?六殿下?你们在里面么?” 赵珣没有耐心等待,他终于主动捏过赵蘅玉的下巴,低头压了上去。 赵珣的手一寸寸抚过她单薄的脊背,边细吻她边说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赵蘅玉被迫回应着他的勾缠,她忍住声音的颤抖,对外说道:“没事了。” 斐文若迟疑了一下:“六殿下在里面吗?” 似是惩戒,赵珣的牙齿轻咬着赵蘅玉的舌尖,她瑟缩着想要退却,赵珣却不肯轻易放过她。 斐文若在门外等着赵蘅玉的回答,他等了有好一会儿,依旧没有听见赵蘅玉回答。 他问道:“公主?” 赵蘅玉偏头躲过纠缠,她偏头低低喘.息,她愁眉望着赵珣,眼中有濡湿的水光,在赵珣再度吻上来之际,她呜咽着回答:“不、他不在。” 但赵珣却故意作坏,他咬着赵蘅玉的唇,道:“斐公子,何事?”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赵蘅玉感到脊背上冒出细密的冷汗。 赵珣简直不可理喻, 他仿佛沉溺于这种走钢丝的危险感,但一次一次将赵蘅玉抛到这种境地之下,她会被逼疯的。 赵珣似乎觉得事情还不够刺激, 他游移的手指握住了她的腰。 他说道:“何事?” 门外沉默了好一会儿,斐文若问道:“公主, 你还好吗?” 不好,太糟糕了。 也许是唇上的痛, 也许是羞耻, 赵蘅玉眼角很快沁出了水渍,她双颊艳红若晚霞,呼吸难以平静。 她和赵珣两人独处一室, 紧锁房门, 门外站着她的未婚夫, 在等待她的解释。 她说赵珣不在, 又被当面戳破, 这更显得她在做贼心虚。 赵蘅玉收紧手指, 指甲掐入手心,带来一丝清凌凌的疼痛, 她睁开眼睛,眼中的迷茫退散。 她伸手拔下发上的金簪, 狠狠朝赵珣的手臂刺去,然后顺势一划,温热的血溅在她的手指上。 赵珣终于松开了她,凛若冰霜, 眼中隐着盛怒。 赵蘅玉管不了这么多, 她飞快系好衣带, 整理着衣裳。赵珣看她急急忙忙的样子, 面色更冷。 赵蘅玉打理好自己,她握着金簪,手指微微颤抖着,她抱着双臂,试图拉开和赵珣的距离,但赵珣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扯了回来。 赵蘅玉声音发颤:“若被他发现,我们就完了。” 赵珣勾着赵蘅玉耳边的发,慢悠悠说道:“斐文若必不敢说出去半个字。” 赵蘅玉低着头,半晌没有言语,赵珣以为她屈服了,他开始想象门后斐文若的神色,这让他感到痛快。 一直以来,他忍受着细密的折磨,斐文若这三个字始终横亘在他和赵蘅玉之间。 风袅玉腰 第45节 若开了门,他就能结束这煎熬。 赵珣兀自沉思着,忽然察觉到手背上点点滴滴的泪水坠落,他心中一紧,捏过赵蘅玉的下巴,看见她雪白的一张脸上满是泪痕。 她眼眸中还有泪珠在簌簌地落下来,她哭得眼圈发红,却始终静默无声。 赵珣怔愣松开手,他声音艰涩:“为什么哭?” 赵蘅玉细细抽噎着,眼泪还在啪嗒啪嗒往下掉,她说:“你自然是不在乎。昔年,齐襄公私通其妹文姜,今世人只知齐襄报国仇,却骂文姜淫.乱。正如你我,今后无人在意的的风流,我却是那个不知廉耻勾引皇弟的娼.妇。” 赵珣迟缓地伸出手,一点一点用指腹擦掉赵蘅玉脸上的泪,他声音渐渐有些异样的温柔,含混在漆黑之中,他轻轻问道:“所以,你只是在乎世人的说法吗?” 赵蘅玉没有回答,赵珣静静看了她良久,终于说道:“你开门,我有办法。” 赵蘅玉疑惑地望着他,眼中有惶惶的神色:“什么办法?” 赵珣冷冷笑:“总之不会让你的斐公子误解。” 赵蘅玉踌躇了半晌,用帕子将脸上的泪擦拭干净,终于迈步往前走。 背对着赵珣,她一时间心绪纷乱如麻。 凝望赵珣的时候,赵蘅玉视线模糊,只见他眉眼隐在黑暗之中,专注又认真地看着她。 赵蘅玉竟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纵容和温柔。 明明他就是始作俑者,为何要摆出这样一副神情。 赵蘅玉压住心中惶惶的不安,她打开了门。 明亮的光一下子透进漆黑的屋子,赵蘅玉从浓稠的黑夜之中走了出来,廊下是通火通明。 赵蘅玉细瘦的肩松懈下来,她面上残留着紧张,她唤道:“斐公子。” 斐文若的视线笼在她的身上,满是担忧,而后他惊疑不定地看向了屋内的赵珣,他迟疑问道:“发生……什么了?” 斐文若心中有疑窦,却不敢讲,不能讲。 赵珣站在赵蘅玉身后说道:“我受了伤。” 斐文若一惊,赵珣颔首示意他进门,赵蘅玉看着赵珣的眼色,极快关上了门。 斐文若看向了赵珣手臂上的血渍,问道:“是刺客吗?” 赵珣问道:“你刚才有没有碰见搜查的人?” 斐文若点头:“是六殿下在派人找陈世子。” 赵珣道:“假的,”他说,“他们是在找我。” 赵珣看着赵蘅玉,用手抚上手臂的伤处,赵蘅玉一愣,很快明白过来,顺着赵珣的话往下说:“阿珣受伤的事,不能让他们知晓。” 斐文若相信了他们的说法,他只以为他撞见了宫中的阴谋,他问道:“所以方才公主才对我说,六殿下不在?” 赵蘅玉咬唇道:“我怕牵连到你。” 赵珣冷冷一笑。 斐文若一愣,而后笑了起来,他道:“公主,我不是外人。” 赵珣冷哼了一声,斐文若尴尬地收起笑容。 当着赵蘅玉弟弟的面,他似乎太过轻浮了些。 今夜斐文若被撞见的事,有惊无险地圆了过去,赵珣望着赵蘅玉,皱起眉头:“走了。” 赵蘅玉一直注意着赵珣的动作,一直心惊胆颤。 见赵珣自始至终没有发疯,她终于松了一口气,重新望向了面前的斐文若:“斐公子,我先走了。” 说话之际,赵珣已经隔着衣袖拉着她细细的手腕往外走。 斐文若看着赵珣紧握赵蘅玉的手,心中浮起一丝怪异,但他暂时没有琢磨明白。 赵蘅玉往后拧了一下手腕,她白着嘴唇说道:“你的衣裳还没有拿。” 赵蘅玉猜测着之前赵珣将血衣放在斐文若房里的动机。 她没有漏掉赵珣拉她离开之际,望向李德海的一眼。 如果没有猜错,是赵珣让李德海差人过来搜查的。 若让他们闯了进来,在斐文若这里找到了陈宴之的血衣,那陈宴之的事就要被安在斐文若的身上了。 当真是用心险恶。 赵蘅玉望着赵珣,一字一顿说道:“你的衣裳还有没有拿。” 赵珣与她僵持良久,终于妥协似地笑了:“对,差点忘了。” 直到看着赵珣越过她走过去,在屏风上取下了血衣,赵蘅玉紧绷的肩才终于松懈下来。 赵珣大大咧咧将衣裳拿着,浑然不惧怕别人看。 他率先迈步走了出来,回头望着赵蘅玉:“阿姐,走了。” 赵蘅玉望着斐文若,暗暗提点道:“千万小心。” 走出房门,赵珣抱着胳膊冷笑:“要他小心什么?我?” 赵蘅玉避而不答,她看着赵珣手臂上搭着的衣裳,只觉心慌不已。 她说:“将衣裳给我。” 这把柄不能留在赵珣手中。 赵珣一笑,将衣裳抛给了赵蘅玉,赵蘅玉慌乱藏在袖中。 . 秦贵妃有意拉近秦家和忠勇伯爵府的关系,在秦氏到来之后,时时让赵蘅玉过来说话。 这日赵蘅玉依旧来了秦贵妃宫中,秦贵妃说道:“行宫中也甚是无趣,你们年纪轻轻的,怎么待得住?我听宫人说,镇子上每逢冬月十五都要放烟花,你们去瞧瞧热闹罢,对了,斐家的那个小姑娘也在,一同去罢。” 于是这月十五,赵蘅玉和秦氏还有斐苑娘一同出了行宫。 到了镇子后,又多上了好几个人。 秦氏的夫君季恒放心不下妻子,骑马跟随。斐文若说是担心妹妹,也跟了过来,等到了镇上,迎面竟还碰到了赵珣。 赵珣骑在高头大马上,目光沉沉压下来。 赵蘅玉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悄悄移开和斐文若的距离,她眼睛避下,轻声道:“阿珣,好巧。” 赵珣下了马,道:“是啊,好巧。” 将缰绳交给随侍一旁的李德海,他走了过来。 五人便变成了六人。 夜色渐晚,长街上灯楼亮起,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还有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六人走到摊前,摊主吆喝起来:“面具、面具,各式各样的面具……” 秦氏扯了季恒的袖子:“夫君。” 季恒一笑,来到摊子前,低头挑选。 摊主举起两只猴子面具,说道:“这个最新奇有趣,公子夫人,拿一对吧。” 季恒点头,掏钱买下。 摊主接着对斐文若和赵珣推荐起来:“还有狸奴面具、狐狸面具,公子,给姑娘们挑一个。” 斐文若和赵珣不约而同地伸手,却是一个伸向了狸奴面具,一个拿起了狐狸面具。 摊主笑道:“面具都是一对儿的,不单卖。” 赵珣和斐文若明白摊主的为了多卖面具的小心机,他们并不在意,也没有戳破,各自掏了银钱,扔到摊子上。 赵蘅玉正盯着摊子上青面獠牙的面具看,忽觉眼前灯光一黯,而后透过面具的洞口,赵蘅玉看见斐文若满面的笑意。 斐文若给她戴上了他挑选的狸奴面具。 但她不可控制地看到了斐文若身后,赵珣拿起狐狸面具,手伸在半空中停滞下来。 他垂着眉眼,赵蘅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莫名紧张起来。 她在心里默念着,不要递给她、不要递给她…… 任何人前亲密的动作都会让赵蘅玉惊恐,她犹如惊弓之鸟。 赵珣举起了面具,隔着半尺距离,虚虚地放在她的面前,缄默又无声。 斐文若背对着赵珣,斐苑娘专注地看赵蘅玉,季恒和秦氏在相视一笑。 没有人看到赵珣的举动,只有赵蘅玉一人。 赵蘅玉倏然伸手,在幽暗的晚空,在众人的眼皮底下,颤抖着握住了赵珣的手腕。 她睁大眼睛,紧张对他摇了头。 赵珣低头望着自己的手腕。 “好看。”斐文若含笑说道。 赵蘅玉回过神来,看着斐文若的眼睛,又是心虚又是沮丧。 斐文若回头,看见赵珣一手拿着一只面具,却久久没有动作。 在场之人中,只有斐苑娘没有面具。 赵蘅玉紧张地看着赵珣,她太明白赵珣是有多么随心所欲,她害怕赵珣执拗地要将面具塞给她。 他或许只是为了让她难堪,可她却害怕露出一丁点的蛛丝马迹,让别人怀疑赵珣对她的心思。 赵珣低下头,不明地笑了一声,他将狐狸面具盖在自己脸上,然后他随手将另一只抛给了斐苑娘。 斐苑娘脸颊通红地接过,小心翼翼带上。 狸猫和狐狸四目相对。 狐狸脸上的油彩画出了夸张的笑。 不知为什么,赵珣藏在面具后的眼睛看上去有些难过。 买完面具,六人继续往前行,行至桥头,人群忽然涌动起来,直往一个方向涌去。 风袅玉腰 第46节 秦氏问季恒:“怎么了?” 话音刚落,“嘭”的一声,绚烂的烟花猛然在他们头顶的夜空中炸开。 所有人都抬头去看,赵蘅玉也不例外。 她脸上的狸奴面具却被微凉的手指揭开,赵珣低头,动作悄悄,他掰过她的下巴。 赵蘅玉惊恐睁大眼,烟花又一次炸开,一股颤栗从脊骨攀附而上,赵蘅玉几欲昏厥。 赵珣悄然亲上她的唇。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赵珣的吻蜻蜓点水, 若这是他对方才之事的报复,那也太过温柔。 赵蘅玉的心砰砰乱跳,因为太过害怕被人发觉。 所有人都在看烟花, 只有他们两人没有抬头。 满月清辉,风月悄然。 赵珣突然将她推了一把, 厚重的面具重新覆在她的脸上,她看见斐文若动了, 他侧头看她, 对她笑了一笑。 赵蘅玉痛苦地避开了视线。 没有人发现他们做了什么,但赵蘅玉的心情依旧很糟糕。 看完烟花,夜色已经很深, 今夜回不了行宫, 他们只得在小镇上找客店住下来。 小镇人少, 客店平时没什么生意, 客房充足, 避免了一些窘境。 赵蘅玉坐在床榻上, 想起晚间的事,依旧心绪不宁, 这时有人敲门。 “赵蘅玉。” 是赵珣的声音。 赵蘅玉用手绞着帕子,她走到门后, 低声说道:“你又要做什么?” 门外沉默了一瞬,他说道:“我手臂受伤了。” 赵蘅玉等着他往下说,他说他手臂受伤,可仅凭这几个字, 赵蘅玉猜不出他来敲门做什么。 难道是要她帮忙换药。 赵蘅玉等了许久, 门外却没有声响, 或许赵珣已经走了。 赵蘅玉松了一口气, 今夜的赵珣总算没有平日里那般咄咄逼人。 她吹熄了灯打算睡觉,躺在床上她有些不自在。 客店的被褥有些潮湿发霉的味道,她身上的衣裳也没有换。 看完烟火已是太晚了,他们既回不了行宫,也找不到开门的成衣铺,只能这样将就一夜。 赵蘅玉闭上眼,翻来覆去睡不着。 鼻翼间有微弱的潮湿气味,眼皮上总有纸窗外昏黄的光,脑子里赵珣的面容不断浮现,她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 她披着衣裳赤足走在地砖上,她打算在纸窗上悄悄看一眼外面,看看究竟是哪里大半夜依旧点着灯。 她走到门边,隔着缝隙往外看。 她看到门外一个黢黑的人影,他倚靠着门框,静默得像一块磐石。 赵蘅玉心中一惊,抑住喉中的尖叫,她仔细辨认,认出了那是赵珣的身影。 沉思许久,她终于还是推开了门。 不知是哪里的灯火映在赵珣眸子里,他偏头,落拓不羁地笑了:“阿姐,你心疼我。” 不是,赵蘅玉告诉自己,她只是害怕被人瞧见赵珣半夜守在她的门前。 赵蘅玉问道:“受伤了,所以……” 赵珣欺身走了进来,将赵蘅玉步步逼入屋内,他反身关上了房门,他说:“阿姐,我单手不能洗漱。” 赵蘅玉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就将就一夜,明日就可以回行宫了。” 赵珣说道:“不行。” 他低头,呼吸轻轻洒在赵蘅玉耳边,宛若诱哄:“我要阿姐帮我更衣。” 半夜三更,赵珣让客店伙计提了热水上楼。 赵蘅玉提心吊胆潜入赵珣的房间。 她自然不是心甘情愿的,只是若是不答应,赵珣就要在她的屋子乱来,而斐苑娘就睡在她的隔壁。 她只得同意了来赵珣的屋里。 她刚合上门,赵珣就压了上来,将她钉在门上不能动弹。 他的影子将她娇小的身躯全部覆盖,他低下头,似是要吻她。 赵蘅玉慌慌张张:“水要冷了。” 赵珣直起身来,旋即恢复平静:“那阿姐来帮我宽衣。” 赵蘅玉只得说:“好。” 赵蘅玉摸到他腰带的时候,手指不住地哆嗦,隔着柔软的衣料,她不小心碰到他的身躯。 赵珣低头看她手指的动作,在他目光的审视之下,赵蘅玉更为紧张,她将他的衣裳扯下,动作间有慌乱的急促。 赵珣眼中带着安静的火苗。 赵蘅玉深吸一口气,开始扒下他的一件件衣裳。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只是帮他脱衣裳,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努力回想起小时候。 赵珣才来的时候,她很高兴自己有了一个能说能动的娃娃,给他穿衣吃饭,孜孜不倦地扮演好一个长姐。 她记得那时她也给赵珣洗过澡,将他放在浴桶里,玩着玩着她被外头的蝴蝶吸引了注意,于是溜了出去。 再见到赵珣的时候,他烧得浑身发红,躺在床上几天不能下地。 赵珣睁眼,对她说的话却是,阿姐,没关系。 赵蘅玉心中又急又愧,只能之后加倍对他好。 他何时变了呢?难道在那般小的年纪里,就开始伪装? 赵蘅玉回忆着从前,磨磨蹭蹭地挨时间,她心中存着一点希望,希望赵珣叫停,但赵珣自始至终盯着她动作,在她停下来之际,他问她:“没吃饭?” 赵蘅玉只得咬牙继续给他宽衣。 屋内只有一盏油灯,豆大的焰火摇曳,有几个瞬间几乎要熄灭,但又重新亮了起来。 赵珣肌肉结实紧绷,白玉般的肌肤微微发了汗。 他乌发散乱,潘安宋玉般的面容上染了色,风流又颓唐。 赵珣哑声道:“继续。” 赵蘅玉冰凉的手指触到赵珣的手臂。 赵蘅玉不由自主脸红了个彻底。 赵珣说道:“水要冷了。” 赵蘅玉咬唇,眼睛一闭,将他的衣带松开。 头顶响起一阵轻笑,赵珣赤足踩过地上的衣裳,自顾自走进浴桶,没入水中。 赵蘅玉犹豫了半晌,知道自己现在磨蹭也改变不了赵珣的主意,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她舀了一瓢水,将温水泼在赵珣的肩膀上,赵珣肩膀宽阔,骨架高大,已然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男人,赵蘅玉忽然想起了前几年的赵珣,那时候他还是个单薄的少年,总是盛满温和的笑意站在她身后。 赵蘅玉不小心将水泼在赵珣的脸上,她屏住呼吸看着赵珣静默了片刻。 而后赵珣握住了她的手。 水温渐冷,赵蘅玉一开始害怕得只想跳开,后来见赵珣在浴桶里泡了这么久,没有再出言戏弄她,她便松懈下来,只望着袅袅的水雾发呆。 赵蘅玉兀自走神,赵珣伸手勾住了赵蘅玉的脖子。 有几分愤恨,有几分怜惜,突然间他重重地咬了她耳垂一口。 赵蘅玉娇气地痛呼一声,想要逃开,赵珣压住她的脖子,轻轻抵着她的额头。 赵蘅玉趁着他放松之际飞快地跳开,她手掌僵直,伸也伸不开,握也握不住。 赵珣倚靠在浴桶边沿,他阖着眼。 看着赵蘅玉僵硬站在一旁,他没有继续逗弄她,而是慢悠悠地擦身穿衣。 赵蘅玉缩在角落里,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不是说手臂受伤了?” 赵珣低头,看了一眼手臂上被赵蘅玉金钗划出的伤口,他道:“突然好了很多。” 他系好衣带,大步向赵蘅玉走来,赵蘅玉心中一慌,说道:“我、我回去了。” 赵珣用手臂抵住门框,低头看她:“你还要去哪里?” 赵蘅玉低下头:“回房。” 赵珣道:“这么晚,你开门的声响会惊动隔壁的人,你不想惊动他们吧?” 赵蘅玉明白赵珣在强词夺理,她也知道就算她争赢了赵珣也不会改变主意放过她,她动了动嘴唇:“那我今夜睡在哪里?” 赵珣露出笑容:“自然是我榻上。” 他牵起赵蘅玉的手,说道:“我时常怀念和阿姐同塌而眠的日子。” 他将赵蘅玉牵至床上,转头吹熄了蜡烛。 在这时,赵蘅玉反倒庆幸方才洗澡的时候,消耗了他多余的气力,要不然漫漫长夜,他又是血气方刚的,她的清白怕是难捱到明日。 风袅玉腰 第47节 赵珣钻进被褥里,手臂抱住她的腰,八爪鱼一般团团抱住了她。 赵蘅玉往后避了避,赵珣说道:“不要乱动。” 赵蘅玉难以抑制地浑身僵硬,她的确再没有动了。 赵珣亲昵地亲着她的唇角:“真乖。” 赵蘅玉躺在赵珣身边,一夜难以入眠。 天快亮的时候她才睡着,睡醒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赵蘅玉迷迷糊糊醒来,头发有些毛躁,她像一只小猫一样将脸挨在枕边磨蹭了两下。 身边有人讲话,嗓音带着将醒时的嘶哑:“醒了?” 赵蘅玉心中一惊,她闭着眼睛想要逃避现实,但马上她要面对更急迫的窘境。 门被敲响了:“公……赵姑娘?” 是斐苑娘的声音。 赵蘅玉声音直发颤:“她发现了?” 赵珣神色冷峻地盯着门口,斐苑娘敲了两下之后,门竟然悠悠转开了。 昨夜大约他一时心急,忘了锁门。 斐苑娘在门外,惊慌失措地望着倚靠床头、神色慵懒的赵珣。 赵珣说道:“你走错了房间。” 斐苑娘偷眼望了一眼赵珣,将醒的他有些别样的松泛风流之态,斐苑娘望见他松散衣襟下的胸膛,抑制不住脸红,她小声问道:“不是左起第四间吗?” 赵珣说道:“这是第三间。” 斐苑娘不安道:“是我走错了,殿下勿怪。” 赵蘅玉窝在赵珣的怀里,听见斐苑娘转身离开,有惊无险,她只是走错了房门,并不是发现了她和赵珣的私情。 然而斐苑娘往外走了两步,迟疑转身。 绸缎般的乌发垂落直床沿,那显然不是赵珣的。 赵珣见她望过来,提起被褥,将女子整个藏进怀中,他用手轻抚女子的背脊,似是安抚,然而他看着斐苑娘却是面色发寒:“看够了吗?” 六殿下竟将一个女子藏在了床上,到现在都没起身。 斐苑娘年少不经事,她登时脸红了个彻底,急急忙忙告退下去。 作者有话说: 又被举报了,化悲愤为鸡血,加个更~ 第37章 等斐苑娘走远了, 赵蘅玉才从赵珣的怀里钻出来,她双颊红艳,是秋棠方醒的妩媚, 不过现在,她面上凝着担忧之色。 在她开口之前, 赵珣说道:“不用担心。” 赵蘅玉蹙眉看着他。 赵珣神色复杂笑道:“必不会让他们怀疑到阿姐身上。” 赵珣先行穿衣出门,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他们支开去了楼下, 赵蘅玉胆战心惊从赵珣屋子回到自己屋子。 她心不在焉地梳洗, 整理好衣裳出门,正巧和其余四人一起,碰见浓妆妩媚的女子走出了赵珣的房门。 四人陷入沉默。 赵珣抱着胳膊, 倚门而笑, 态度轻佻风流。 斐文若问道:“这女子……” 赵珣毫不在意道:“客店里的私妓。” 众人面色古怪, 而后他们看了一眼赵蘅玉, 似是在等待赵蘅玉管教弟弟。 赵蘅玉咳了一声:“你年纪轻轻怎能如此不节制?要少和烟花女子来往。” 赵珣低头, 很是驯服:“阿姐教训的是。” 他挥手让那女子退了下去。 斐苑娘虽然有些不好意思, 但认真地看了这烟花女子一眼。 今早撞见的,就是她么? 赵蘅玉绷着脸对赵珣说道:“走吧, 回行宫。” 回程路上,赵蘅玉和斐苑娘同乘一驾马车, 一路上斐苑娘都有些沉默,终于,她忍不住问道:“男人们都是如此吗?” 赵蘅玉不解:“什么?” 斐苑娘说道:“像六殿下那般的玉面郎君,竟和客店的私妓混迹, 那私妓相貌远远配不上六殿下, 更别提身份学识, 可六殿下荤素不忌……” 斐苑娘用帕子掩住了唇, 她面色发白:“我失言了,公主千万恕罪。” 赵蘅玉摇了摇头,苦笑:“何止是荤素不忌,为了一晌欢愉,他简直是失了心智。” 赵蘅玉低头怔怔看自己的掌心,昨天那黏糊糊的触感挥之不去。 她昨日洗了无数遍的手,细嫩的手心都磨得红肿,洗破了皮。 她肌肤娇嫩,小臂上还被戳出了浅浅的红痕。 赵蘅玉不敢再看,闭上眼将手藏进了袖子里。 斐苑娘稍显迷茫,面色不解地望着赵蘅玉。 赵蘅玉掀起车帷,车轮滚滚,车外风雨如晦。 赵蘅玉等人回到行宫,这才知晓行宫已经乱成了一团。 一见赵蘅玉走进殿门,嘉嫔忙上前来,握住她的手:“蘅蘅,宫里出了大事,赶快命人收拾东西回宫。” 嘉嫔的手有些冰凉,赵蘅玉心中一沉:“父皇他……” 嘉嫔摇头:“不是你父皇,是太子,今早宫里传来消息,太子当众咳血晕倒,他已然病入膏肓,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听到不是皇帝的坏消息,赵蘅玉稍显松懈,然后她听到太子的事,又吸了一口凉气:“太子哥哥。” 赵蘅玉模糊的梦并没有告诉她赵珣是以何种手段上位,总之那段日子似乎是风雨飘摇。 赵蘅玉本来以为事情不会像梦中那样发展,因为太子地位稳固,魏国公府势力强大,怎会被毫无根基的赵珣撼动? 但现在,太子的咳血之症仿佛是一个不详的征兆。 赵蘅玉不敢多问,沉默又小心地跟着嘉嫔走出了殿外。 今日的汤泉行宫兵荒马乱,不复往日那般轻松愉快,宫人们神色肃穆行急匆匆,赵蘅玉也敛眉垂目,不敢有丝毫松懈。 宫人簇拥之中,她看见皇后面色灰白,她像是霎时间失去了生机,颓然又苍老。 赵珣站在她身后,微微躬身,这本是一个谦卑的姿态,但他气质太过凛冽,莫名让人觉得不安。 经历过边塞的雪雨风霜后,他已然不是深宫里的小皇子了, 而皇后根本看也没看他,显然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几步之外,秦贵妃盛装站着,她身边的二皇子赵瑁意气风发。 赵蘅玉扶着嘉嫔,手心攥出了细汗。 快要变天了啊。 . 慈宁宫一片昏暗。 静室里没有一个宫人伺候,只有宫廷里身份最高贵的两个女人。 皇后失神落魄地站着,她两眼迷瞪地看着太后上了三柱香,然后转身对她叹息:“太子……不中用了。” 皇后心头一颤,她快步上前抓住太后的手:“姑母,太子只是受了寒,只是宫里太医没用……太医院那些庸才害怕担责,没有用心诊治,姑母,若是从宫外寻大夫……” 太后忍无可忍打断了她:“闭嘴。” 皇后身子一僵,愣愣掉下泪来。 太后面色沉稳,只是她拨弄佛珠的速度极快,泄露出几分心忧,她沉声道:“你要早日下定决心,太子一旦无常,你该如何?” 皇后嘴唇嗫嚅,张了张嘴,心中的恐惧让她喉咙里发不出半个字的声音。 太后道:“你膝下只有两个孩子,太子和老六,老六虽非你亲生,可你也只能选他了。” 皇后嘴唇抖动,半晌她说道:“或者,我们可以挑一个年纪更小的,嘉嫔的老十尚不记事,若能……” “糊涂,”太后又一次打断了她,“你难道准备去母留子?等老十长大后,又是一番糊涂账,何必节外生枝。” 皇后沉默许久,声音发哑地问道:“敢问姑母,您选老六,究竟是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太后面色凝重,她仿佛在追忆着什么,她是一个风华依旧的美妇人,积年重权,让她有了凛然不可犯的端庄,而现在,她面容上一丝不苟的端庄有了裂痕,她嘴唇颤抖了一下:“哀家是为了魏国公府。” 皇后游魂一般走出了慈宁宫。 走下台阶的时候,她身形一晃,差点跌倒,她身边容长脸的宫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细声劝她:“娘娘,太子殿下并非药石罔效,太后娘娘只是为了稳妥才让娘娘您抬举燕王殿下,娘娘就算答应了她也无妨,等太子殿下好了,一切都好了。” 皇后拍了拍宫女的手,神色怔忪道:“锦月,你说本宫是不是撞到什么邪祟了,近些年来,先是本宫最贴心的巧云没了,然后是宴之下落不明,现在又轮到了太子。” 几年前,巧云因谋害嘉嫔和皇嗣被拖出去处置了,此后才轮到锦月上位。 锦月听罢又是劝道:“太子尚且好好的呢,娘娘不要多思,就是陈世子,或许他眠花宿柳,去哪儿胡闹了吧。” 皇后知道锦月是在宽慰她,但她情愿听这些好话,她笑了:“是啊,都好好的。” 在行宫之时,陈宴之失踪几日后,皇后终于坐不住,才命人细查,就听闻了宫中太子的噩耗,陈宴之的事只能暂且抛在脑后。 坏事一桩接着一桩,皇后已经快要无力应对了。 但她在这个节骨眼下却不能休息,她用力捏着锦月的手,面色发沉:“唤燕王来。” . 风袅玉腰 第48节 微微细雨中,赵珣快步走过长廊,少年身姿岩岩若孤松,行走之间,衣角翻飞。 走到殿门外,他点头示意迎出来的宫女。 锦月道:“皇后娘娘正在殿内候着殿下,快请进。” 赵珣琢磨着锦月的表情,略带思忖走入殿中。 “珣儿。”皇后背对着他,沉冷的声音响在空旷的大殿中。 赵珣止步,尽管皇后看不见,他恭敬行礼:“母后。” 皇后转过身来,目光尖锐地盯着赵珣,而后倏地颓然散开,自始至终,赵珣面色不改。 皇后笑容发冷:“珣儿,太子若是出事,本宫就只有你了。” 赵珣说道:“太子殿下不会出事,母后。” 皇后摇摇头,她缓慢走到赵珣身边,神色复杂地看着赵珣。 收养赵珣,原本就不是她的本愿。 当年赵珣入宫,因为赵蘅玉的关系暂且住在长春宫,大约住了有一年,皇帝突然想起了这个儿子,要让他养在皇后膝下。 皇后很难对赵珣生出感情,她已经有了太子,那时的赵珣已经记事,况且她在心底厌恶赵珣的身世。 这几年来,她刻意忽视赵珣,赵珣看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然而现在,赵珣站在她跟前,神色端凝,温和恭敬却不怒生威,他将要取代她的儿子,轻而易举获得他儿子的一切。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嫉恨,她沉声说道:“若太子无常,本宫给你一个机会更进一步,只要你除掉二皇子。” 她说完后,大殿静止了一瞬。 赵珣缓缓抬头,眼神无悲无喜,他道:“谨遵母后懿旨。” 望着赵珣缓步离去,皇后心中不知是该恼怒还是高兴。 赵珣没有怀疑她的别有用心,她本该是高兴的,可赵珣神色淡然,对她暗示能给予他帝位,也没有丝毫激动。 难道他以为他配得上这个位子? 明明是她皇儿的位子。 皇后拂袖,桌上茶具悉数落在地砖上,哗啦啦满地碎瓷。 . 暮色四合,赵珣站在偏僻荒凉的冷宫庭院,黄叶纷飞,他负手立在杏树下,他冷笑:“母后好算计。” 宫女锦月低头站在他的身后,将皇后的打算和盘托出。 赵珣冷冷说道:“她想看我和二哥斗个你离我活,然后弄死嘉嫔,扶持十弟上位?她也须得有这个本事。” 锦月低声道:“皇后娘娘对殿下多有戒备,殿下要小心为上。” 赵珣背对着锦月抬起手,示意她噤声,锦月不敢多言,静默无声地退了下去。 赵珣踩过枯黄的树叶,在杏树下沉思良久。 如今形势晦暗难明,但太子病重,他和二皇子必有一争了。 赵珣扯下一枚枯黄的杏树叶子,看北风将它卷走,他面色沉凝。 枯黄树叶飘落至赵蘅玉的窗台,她伸手合上了窗。 她回想方才暗室之内和嘉嫔的谈话,依旧抑制不住心脏砰砰乱跳。 嘉嫔面带难色,苦茶续了几盏,才缓缓开口:“蘅蘅,事到如今,母妃不得不逼你选了。 “太子一旦病故,阿珣和二皇子定会斗个你死我活……母妃知道你和阿珣从小就要好,只是,你和母妃都已经拴在秦贵妃这条船上。 “我娘家和秦家是姻亲,这关系撇也撇不干净,若二皇子败了,我们势必受到牵连。 “若你信阿珣不会变,始终待你一如既往如亲姐姐,母妃也不会拦着你,只是,千万要好好思量……” 赵蘅玉抬头:“母妃不必多说,我自然是和母妃站在一边的。” 第38章 燕支打起毡帘, 从抱厦走进暖阁,她忐忑不安地将手中的信封递给赵蘅玉。 “公主,那边……来信了。” 她口中的那边, 指的是南三所。 她不敢将赵珣的名号宣之于口,仿佛是仅仅念着, 就能让她们惊惧不安。 她偷眼打量赵蘅玉,自汤泉行宫回宫后, 赵蘅玉虽是苍白瘦弱得过分, 可更添上一分楚楚动人姿态,眉眼中妩媚蕴藉,媚态含而不露。 燕支不知道在汤泉行宫发生了什么, 她不敢问, 不敢晓得。 赵蘅玉纤细的手指破开信封, 只瞧了一眼, 就撒手将信纸扔进熏笼中, 燕支看着火舌将雪白的信纸吞没, 小心问道:“是那边又在逼迫公主过去?” 回宫后,赵蘅玉总是避着赵珣, 这个节骨眼上,想来赵珣也没疯到失了理智, 要去把陈宴之的事抖露出来。 一着不慎,他就会引火烧身。 赵珣依旧逼她很紧,但赵蘅玉只管缩在长春宫不出,她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 可挨过一天算过一天。 赵蘅玉对燕支说道:“以后六殿下的信不要收下, 我们长春宫和他们坤宁宫如今算是势同水火, 牵牵扯扯的, 反倒惹了嫌隙。” 燕支点点头,而后担忧问道:“公主是说,秦贵妃和二皇子那边觉得我们和六殿下过从甚密?” 赵蘅玉点头。 燕支暗暗叹一口气,她们公主的处境实在艰难。 这边赵珣的事暂且放下,那边斐苑娘不知所为何事,托了人往宫里递了好几封信,言辞一封比一封急迫。 最后一封她才微微透出了意思,她问赵蘅玉,汤泉镇上的那一夜,她究竟在不在屋内。 “家兄茶饭不思,寝食难安,臣女心忧,今冒昧至书。 盼即赐复。” 赵蘅玉读罢,差点失手跌落了茶盏。 燕支也慌了神:“莫不是斐姑娘知道了什么?” 赵蘅玉思来想去,勉强镇定道:“备马车,我要去斐府一趟。” 马车驶过东直门北街,忽然停了下来,赵蘅玉依稀听见一声闷哼,花钿问道:“怎么停了下来?” 她话音未落,就有人猫着腰钻了进来。 赵珣淡淡一扫花钿和燕支两人,她们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赵珣道:“出去。” 燕支和花钿忍住胆怯没有动。 赵蘅玉看赵珣面色不虞,担心他迁怒了燕支和花钿,只得吩咐了:“出去吧,我没事的。” 燕支拧紧了帕子,花钿愤愤锤了一下腿,还是无奈地出了马车。 赵蘅玉努力忽视赵珣看向她不悦的目光,她撇开脸,眼睛直直地看着车帷:“你怎么来了?” 赵珣哼了一声,歪着身子坐了下来,赵蘅玉浑身一激灵,悄悄往边上让了一让,她的动作,赵珣尽收眼底。 马车忽然动了起来,车厢之外,燕支和花钿拉长了声音喊:“公主——” 赵蘅玉霎时间有些慌:“你做什么?要去哪里?你怎么能将她们两人扔在街上?” 见赵珣不打算回答,赵蘅玉咬唇,她心一狠,猛地站了起来往车门外冲,赵珣瞳仁一缩,眼疾手快将她腰肢一揽,两人齐齐倒在车厢茵褥上。 赵珣额上青筋直跳,声音有些轻颤,他恶狠狠盯着她:“赵蘅玉,你发什么疯?” 赵蘅玉乌发微微散乱,她的手心擦在柔软的茵褥上,竟擦出了破皮,她细细的一段腕子攥在赵珣手中,赵珣面上盛满怒意,仿佛只需稍稍一用力就能将她的手腕掰断。 赵蘅玉忍住手心丝丝的疼,她说道:“阿珣是那样难以捉摸的人,我不敢将自己的性命交给阿珣处置,想来就算摔断了腿,也比做俎上鱼肉强。” 赵珣面色铁青,他怒极反笑道:“你以为我失了心智,难道我能在大街上将你绑了去,锁起来?” 赵蘅玉垂眸:“你我苟合,这事已经够惊世骇俗,你还有什么做不出?” 赵珣咬牙道:“一男一女,年纪适宜,我们为什么不能结合,惊了哪个世,骇了哪些俗人?” 赵珣紧紧盯着赵蘅玉的眼睛,赵蘅玉却难堪地避开,这又让赵珣心头火气。 他沉默了一会,将赵蘅玉扶了起来,他坐在赵蘅玉身边,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语气沉沉地一一回答她方才的诘问,他说道:“不去哪里,只是在宫里捉不到你,所以来宫外堵你,只是见见面,说两句话罢了。两个宫女我会差人送入宫。” 赵蘅玉也沉默半晌,她想起车帘,看见马车驶离东直门北街,她说道:“你不能带我走,我还要去斐府。” “斐府?”赵珣冷笑,他道,“去做什么?” 赵蘅玉抿唇不语。 赵珣冷冷道:“是去找斐苑娘和斐文若解释,那一夜你我没有团团抱在一起睡了一整夜吗?” 赵蘅玉唇色发白:“你……那封信是你弄的?” 赵珣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赵蘅玉捏着帕子,一时松快一时忧惧,她轻声问道:“为什么?” 赵珣转头看着她道:“赵蘅玉,你以为离开了汤泉行宫,那里的事就能一笔勾销了吗?” 赵蘅玉心下一沉,但她淡淡说道:“你有顾忌,现在你不会泄露陈季之的事。” 赵珣哂笑,他勾着赵蘅玉的下颌:“哦?那你我之事呢?” 赵蘅玉身形一僵:“你我之事若被人知晓,你永远也到不了那个位置。” 赵珣冷冷笑道:“不用被世人知晓,只需被斐家人知晓就行。” 赵蘅玉猛地抬眼:“你……” 片刻后,她颓然问道:“你就这般笃定我会出宫?” 赵珣面色难看了一瞬:“我很了解你,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出宫,就这么在意斐家人想什么吗?赵蘅玉。” 赵蘅玉抿着唇没有回答。 赵珣定定看她许久,有好几个瞬间,赵蘅玉以为他要发火,以为他要开始动手动脚折辱他,但他自始至终什么都没有做。 风袅玉腰 第49节 赵蘅玉心中疑惑,直到车厢外一道声音响起:“殿下,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赵珣不甚在意:“随意一个酒肆就好,我要和皇姐好好喝一场。” 赵蘅玉看向了赵珣,她声音发颤:“赶车的人是……” 赵珣道:“陈季之。” 赵蘅玉压低声音,却依旧抑制不住急躁和慌张:“方才我们讲话,都被他听到了?他知道什么?” 赵珣扯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圈入怀中:“嘘——”他低声安慰道,“外面的人听不见。” 他感受着赵蘅玉乖顺的轻颤,心中蓦地一动,情愿这种假想的温存久一点。 然而赵蘅玉立刻伸手推开了他,垂着头缩在一旁。 赵珣干巴巴道:“本来和季之在办差事,听到你出宫,就赶了过来,临时找不到理由甩开他,只得告诉他是过来和你喝酒,他听了非要过来。” 听见赵珣解释,赵蘅玉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似乎平日里不是个爱解释的人。 听了赵珣的话,赵蘅玉算是松了一口气。 马车又行了许久,慢悠悠停了下来。 赵珣先行跳下马车,他伸手打算扶赵蘅玉,赵蘅玉却佯装不知,避开了他的手。 她略带狼狈地跳下车,慢慢站稳,抬起头来。 她听见有人在说话:“六弟,三妹妹。” 是二皇子赵瑁,他身边还站着斐文若和季恒。 赵珣收起眼中多余的愉悦,他望着对面的人,扯起唇角,露出无可挑剔的微笑,他拱手向赵瑁行礼。 陈季之站在赵珣身侧,面色沉沉。 两边人马对峙,莫名有些剑拔弩张。 赵蘅玉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在汤泉镇的时候,他们一行人明明是结伴而行,相谈甚欢的。 赵瑁笑道:“六弟这是要去哪里?” 他若有所指说道:“前几日,魏国公府陈宴之的小妾穆氏偷跑出来,敲了登闻鼓,要状告公府谋害她,顺天府尹一筹莫展,只好将她放在顺天府安置,后来这小妾不见踪迹,莫不是是六弟做了手脚?” 陈季之面色一紧,扭头看着赵珣,赵瑁哈哈大笑:“六弟不用紧张,为兄尚且没有将这件事捅到魏国公府。” 他接着叹了一口气:“六弟啊六弟,近日你频频在朝中和我作对,你难道看不明白,皇后根本将你当做一枚废棋?你已是孤立无援,腹背受敌了,何必要执迷不悟,和我们作对,”他顿了顿,神色陡然严肃起来,“或者,六弟其实所谋甚大?” 他说了许多,赵珣却始终无动于衷,神色不变,他温恭说道:“愚弟不知兄长在说什么。” 赵瑁冷笑:“你不知。” 他扫了一眼陈季之,眼中略有不屑,而后他又望向赵珣,说道:“若这小妾死了,陈宴之后继无人,这个庶子就能承袭世子之位。你胃口不小,打算鲸吞整个魏国公府。” 魏国公府的嫡子只有陈宴之一人,国公夫人强势,若是有了孙儿,定不会让其他庶子有机会承袭爵位。 听到赵瑁奚落他,陈季之面色一变,对赵瑁怒目而视。 赵珣伸手拦在陈季之跟前,将他挡了回去,他哂笑道:“二哥要将臆想之事强加在我身上,弟弟无话可说,只是二哥可有证据?空口无凭的,母后断不会信二哥的挑拨之言。” 赵瑁拧了眉毛,他本以为发现了赵珣的把柄,却被赵珣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 他的确没有确凿的证据。 赵珣瞥了一眼陈季之:“季之,走。” 他转身看着赵蘅玉,示意她上马车,但赵蘅玉却像是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赵瑁笑道:“三妹妹。” 他缓步走了过来:“三妹妹跟着六弟要去哪里?”他回头看斐文若,像是在打趣,“斐公子,不如请三妹妹去府中喝一盏茶。” 斐文若望着赵蘅玉:“公主,家妹许久没有见公主了,时常念叨着。” 赵蘅玉踌躇许久,咬牙向前走了半步。 这时候,赵珣满面的笑容终于僵了起来,他目光沉凝:“阿姐?” 赵蘅玉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到了斐文若身边。 赵珣眼神发冷:“看来阿姐选好了站他们那边。” 他利落转身,上了马车,复又打起车帷,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赵蘅玉,说道:“有些事我大约没有和阿姐说明白,下次定要和阿姐当面分说分说。” 他眼神沉压压地落在赵蘅玉的身上,赵蘅玉感到凝滞的窒息之感。赵珣最后重重看了她一眼,用力甩下了车帷。 赵瑁突然笑着道:“陈宴之的事,真没有六弟的手笔吗?” 赵蘅玉猝不及防听到赵瑁的这一问,她手脚顿时冰凉了个彻底。 她屏息望着马车垂坠的车帷,她方才惹得赵珣发怒,赵珣会不会就此报复她。 马车内传来轻轻的笑声:“二哥似乎对我有极深的成见,二哥不晓得我的为人,阿姐却是知道,阿姐,你说呢?” 赵蘅玉呼吸都艰难起来,她压抑住不让自己失态,应付着笑道:“阿珣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 车帷后久久没有动静,许久后,赵珣的声音不喜不怒地响起:“季之,走了。” 看着马车慢悠悠离开,赵蘅玉终于松下神来。 赵瑁问道:“三妹妹是去斐府还是回宫?” 赵蘅玉心神俱疲,没有精力再去应酬,她说道:“我有些累了,想要回宫。” 赵瑁于是说道:“斐公子,不如你送三妹妹回宫?” 斐文若很快将马车寻了来,赵蘅玉上车之际,赵瑁叫住了她:“三妹妹。” 赵蘅玉回头。 赵瑁说道:“为兄知道你从前同六弟要好,只是如今的形势,由不得你随心所欲,三妹妹往后不会再见六弟吧?” 赵蘅玉艰涩一笑,见不见赵珣哪里是她能说了算的。 不过她轻声回答:“妹妹知道了。” 回宫的途中赵蘅玉一直很沉默,斐文若看出她心事重重,没有出声搅扰她。 分别之际,斐文若说道:“公主若有心事,不妨同我说说。” 赵蘅玉笑容泛苦:“好。” 回到承禧殿,赵蘅玉一直心绪不宁。 晚膳是赵蘅玉最喜欢的菜样,却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出去,她早早地就沐浴更衣,而后一直呆坐在窗边。 廊檐下风灯依次亮起的时候,有面生的小太监悄悄过来了,赵蘅玉似乎早有预料,让燕支将他带了进来。 “燕王殿下的人?” 小太监点头。 赵蘅玉起身,单薄的脊背崩得直直的,却仿佛风一吹就能折断,她问道:“这次燕王殿下的威胁又是什么?” 小太监躬身说道:“殿下说,多年前,嘉嫔想要撮合一桩婚事,殿下一片孝心,想要成全嘉嫔的心愿,愿意过来提亲。” 赵蘅玉面色顿变:“他疯了。” 她知道赵珣的“提亲”之语只是一个幌子,他怎么可能提亲,他们的关系根本是见不得光的。 他只是想要胁迫自己罢了。 赵蘅玉咬唇沉思,若他非要将事情闹到嘉嫔那里,虽然难堪,可也不会让她坠入深渊。 见赵蘅玉不动,小太监又说:“殿下还说了,若二殿下知道了公主的私情,究竟会不会相信公主对他忠心无二呢?公主千万不要选来选去,落得个两头空。” 赵蘅玉沉思片刻,颓然道:“带我去吧。” 燕支和花钿大惊失色:“公主。” 赵蘅玉抬手,示意她们不必多说,她说:“有些话,是时候问清楚了。” 灯火黯淡,赵蘅玉不施粉黛,打扮也疏懒得很,却尤为娇艳动人,燕支和花钿惴惴不安地看着赵蘅玉提着一盏琉璃宫灯,细弱的身影被风吹皱,她步入黑夜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宫里西北角有许多荒废宫苑, 残破潮湿,没人打理修葺。 赵蘅玉小时候就在这里寻到一片杏花林,依稀记得这处宫殿, 唤作杏花殿。 故地重游,她没有丝毫欢喜, 只觉心慌难安。 小太监将她引至殿前就悄悄退了下去,赵蘅玉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 四周寂静让人害怕, 她只得硬着头皮往殿内灯火微茫处走去。 推开布满灰尘的门,她看见赵珣背对着她站着,他身边点了一盏油灯, 灯火摇曳, 颤颤巍巍。 他转过身, 眉眼隐在黑暗中:“还以为阿姐今夜不会来。” 赵蘅玉嘴唇颤动, 檀红的唇映在灯下, 尤为艳丽, 她说:“事到如今,有些事必须说个清楚了。” 赵珣眸中寒星一点, 他似笑非笑:“阿姐想要和我一刀两断?” 赵蘅玉却缓缓摇了摇头:“不,我来是想知道, 阿珣究竟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赵珣看着赵蘅玉红唇翕动,忽然失了神。 许多次,他也想问自己,他究竟想要什么, 他究竟为什么要和赵蘅玉这般纠缠不清。 他不明白, 于是乐得糊涂, 他只知道, 和赵蘅玉这样纠缠在一起,让他痛苦,于这痛苦之中,却又升腾而起一种自虐般的欢喜。 赵珣回神,眼中迷茫渐退,他审视地望着赵蘅玉:“我要的东西,只怕阿姐给不起。” 赵蘅玉缓步走过来,她慢慢地靠近赵珣,直到呼吸交缠。 赵珣倏然浑身一紧,眼眸低垂望着赵蘅玉,藏着暗暗的光。 赵蘅玉的手指抚上赵珣的胸膛,她手指微颤,是很紧张的。 风袅玉腰 第50节 赵珣呼吸不稳地笑道:“阿姐想通了?” 赵蘅玉抬起脸,眉梢眼角藏着淹然的媚意:“你说是我起的头,那合该我来了结。” 她踮起脚,呼吸轻柔地擦过赵珣的耳垂:“你只是没有得到过,所以心生妄念,不如我们试一次,之后,你我不再纠缠。” 也许是今夜的赵蘅玉太过蛊惑人心,赵珣竟被她说得有些动摇。 她说得对,不过是妄念,没得到过,所以千方百计地想要。 赵珣目光沉沉看着她:“阿姐准备好了,今夜吗?” 赵蘅玉被他直白的话语激得脸颊一红,她说道:“你等等,我话还没有说完。” 赵蘅玉忍住脸上的烫意,说道:“如今的形势……我势必要站在二皇兄那边,你应当明白。” 赵珣冷笑:“我明白,”他勾着赵蘅玉的下巴,“白日里阿姐要做斐文若的好未婚妻,夜里却要费心取悦我,阿姐辛苦了。” 赵蘅玉噎了一下,她说道:“你明白就好,我们今后好聚好散,不要心生怨气。” 赵珣稍显不耐烦地摸上了她纤细的脖子,她如折颈白鹤一般,微微垂着头,赵珣用手指按住她脖子上的血管,感受指上的柔腻和血液流动,他喝道:“闭嘴。” 殿中有一方木桌,木头腐朽,桌脚摇摇晃晃,桌面上厚厚堆着积年的灰尘。 赵珣掐着赵蘅玉的腰,将她置于木桌上,她烟柳似的绿罗裙扬起了蓬蓬的飞尘,在月光下闪着细微的光。 赵蘅玉呼吸微微,她双手搭在赵珣的肩上,往下望着他。 赵珣没有动,似乎在等着什么,赵蘅玉细弱的手指搭着赵珣肩上的云缎,她殷红的丹寇勾出了刺绣上的屡屡丝线。 她脸颊微微发烫,手臂缓缓收紧环住了赵珣的脖子,她低下头来,紧闭的双眼不住地颤抖着。 她缓缓贴向赵珣,她主动将檀唇奉上,小心翼翼又楚楚可怜。 她柔软的唇碰上了赵珣的薄唇,她在一瞬间感到头皮发麻,只想要逃离。 她往后退了半寸,赵珣放在她腰间的手微微用力,似是在催促她,赵蘅玉眼泪汪汪地看着赵珣,他深蹙着眉,睁眼望她,眼中有浓浓的不满足。 赵蘅玉再度合上了眼睛,打着哆嗦贴上了他的唇。 赵珣的唇干燥滚热,赵蘅玉不得其法,只能直愣愣地贴着,上下磨蹭着。 她的意识格外清醒,没有一点赵珣吻她时候的迷蒙,越是这样,她越是尴尬。 赵蘅玉害怕赵珣发现她的无措,她努力抱住赵珣的脖子,半个身子贴向他,柔软的身躯几乎挤在赵珣怀中,她却毫无察觉。 渐渐的,她感到赵珣呼吸微乱,她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赵珣闭上眼睛,当赵蘅玉小心吻上他的时候,他忍不住心口一跳。 但接下来的事情,就让他有些嘀笑皆非,开始的一点旖.旎念头消散干净,赵珣只想要笑。 她稚嫩得像一个不经事的生涩小丫头,一点一点磨着他,小火慢慢煎熬,渐渐倒也给他磨出了意动。 很快,他的淡然自若瞬间崩溃。 赵蘅玉渐渐窝进了他的怀里,赵珣面色一变,下颌崩得发紧。 肌肤相触,生了些微的细汗,他的薄衫汗涔涔地贴在身上。 赵珣握着赵蘅玉腰肢的小臂青筋凸起,他终于反客为主,欺身上前回吻着她。 赵蘅玉霎时间感受到了上回的晕晕乎乎,呼吸都被完全攫夺。 赵珣松开了她,他用手指探入她的唇中,压住她的舌根,戏谑地望着她:“呼吸。” 赵蘅玉这才发觉,是她忘记了怎样去呼吸。 赵珣拿出手指,穿过绿罗裙,抚上她凝脂般的小腿。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木桌吱呀吱呀发出悲吟,极突兀地,一道“咔嚓”声音响起。 桌腿竟然折断了。 赵蘅玉惊呼一声,差点跌了下去,赵珣眼疾手快,拖住了她,将她牢牢抱在臂上。 两人俱是沉默不语。 赵蘅玉低头望着自己狼狈不堪的绿罗裙,不知怎么被撕破了开,她嫩白的大腿露在空气中,桌上积年尘土在她的腿上擦出一道黑黢黢的印子,脏兮兮的,让她浑身难受。 赵蘅玉咬唇,艰难开口道:“我这幅样子,大约扫了你的兴致。” 赵珣望着被弄脏的赵蘅玉,她骨骼纤细,却意外的圆润,雪白肌肤压着脏污的桌子,活色生香,他哑声道:“恰恰相反。” 赵蘅玉环顾着空荡荡的大殿,她试探着说道:“今夜实在不是好时机,你定要今夜吗?” 赵珣垂眼看着她一开一合的唇,不知在转着什么心思:“改日吧。” “好。”冷静下来,空气竟然都有些尴尬,赵蘅玉拍了拍赵珣的手臂,示意赵珣放下她,赵珣松手,她跳了下来。 她低头整理衣裳,方才事情有些失控,但还有她袄衣还好端端的没有破损,罗裙虽然被撕开了一些,但重重叠叠的,看不太出来。 赵蘅玉抬头望着赵珣:“我们说好了,对吗?” 赵珣沉默片刻,点头。 赵蘅玉再次确认:“只试一次,一次之后,你再不能逼迫于我。” 赵珣拧眉:“啰嗦。” 赵蘅玉笑了一下,她往外走,将要推门离开之际,她转身问道:“若我往后帮二皇兄做了什么,那也是朝堂之事,与你我之事无关,你不会对我心生仇怨,对吗?” 赵珣定定看着她,似乎在仔细思量。 赵蘅玉心下一沉,赶忙在他拒绝之前说道:“说定了。” 她慌慌张张推门,几乎是逃窜而出。 绿罗裙逶迤着,消失在溶溶月色之中,赵珣久久望着,终于收回眼神,他低头,看着摇摇欲坠的木桌,哂然一笑。 赵蘅玉悄悄回到承禧殿,她沐浴完毕,将燕支和花钿都打发出去,抱膝缩在榻上想心事。 她已经决定抛却自己的贞操,和赵珣厮混一次,但在心底,她终究不能毫无负担。 和斐文若成婚之后,她该如何呢? 就让斐文若当自己是风流多情的公主,在婚前就有过艳史,或是告诉斐文若她也不想这样,只是形势所逼。 或者,她本就不该耽误斐文若。 赵蘅玉感到头痛欲裂,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抵在额上,半晌,幽幽叹了一口气。 赵蘅玉在承禧殿闭门不出了好几日。 她想,她和赵珣大约说清楚了,只要赵珣准备好了,她可以出去和他厮混一回。 就当是被狗咬了,忍忍就过去了。 所幸她是公主。 若她不嫁斐文若的话,娶公主的人,大抵不会特意在乎公主的贞操。 她等着赵珣差人来,可赵珣这几日硬是没有半点动静。 几日过后,赵蘅玉不免松懈下来,恍然以为汤泉行宫的梦魇已经过去了。 然而这一日,赵珣亲自过来了。 “阿姐陪嫁的皇庄在顺义,前几日我可巧去了一趟,那庄头欺压百姓,拿着阿姐的名号兼并土地,弄得民生载道,阿姐不如找个时间同我一起去看看。” 赵蘅玉知道赵珣是拿皇庄做幌子,这次大约就是为了那件“试一试”的事。 只是非要这么远,去顺义吗? 赵蘅玉心中疑惑,问道:“去来要多长时间。” 赵珣道:“若是去了,自然是要住上一个月的。” 一个月…… 赵蘅玉沉默不语。 气氛顿时凝滞起来,赵珣竖了眉毛,正要说点什么,忽然燕支走了进来。 她一见赵珣就有些发憷,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挺起了腰杆。 燕支带着笑道:“公主,圣上醒了过来,圣上口谕,召公主侍疾。” 赵珣一怔,赵蘅玉轻飘飘越过了他。 她捏着手心,强抑着心中的激动,语气刻意平静道:“如此,六弟,我不能陪你去皇庄了。” . 宫中朝中波谲云诡,各方蠢蠢欲动之际,皇帝在病重之际忽然清醒了些。 得知近来的事,他默许了二皇子和赵珣两方的争斗,他亲自传出的一道口谕,竟只是让徽宁公主赵蘅玉侍疾。 两方反应迥异,二皇子赵瑁这边是得意洋洋,赵珣一党愈发谨言慎行。 赵瑁来到长春宫,登门来见赵蘅玉。 他拨着茶盏,笑着说道:“如今父皇病重,只有三妹妹得以上达天听,真是天助我也,听说六弟在南三所气得直跳脚。” 赵瑁想,原本以为说服赵蘅玉和赵珣决裂要费上一番功夫,没想到那日之后,赵蘅玉对赵珣不假辞色,仿佛是能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赵蘅玉已然选择了站到他这一边。 赵蘅玉想象不出赵珣气得跳脚的样子,她试着想象了一下,只觉想要发笑。 赵瑁那边,三言两语结束,终于说明了来意。 “兵部侍郎丁忧,职位告缺,我心中有个人选,如今监国太子病了,父皇醒了,我想此事不能拖,三妹妹,你设法让我进乾清宫面见父皇。” 如今的乾清宫不见外客,宫内上下依照皇帝圣旨,都任由赵蘅玉差遣,一下就将赵蘅玉抛到了风头浪尖。 但赵蘅玉很清楚地明白,她手握的这点权力,毫无根基,不过是花上露草头霜,稍有不慎,她就能万劫不复。 赵蘅玉心中对赵瑁醉心兵权的事有些不认同,她迟疑地说道:“二皇兄,如今父皇病重,你在兵部下功夫反倒徒惹猜疑,你不如多多尽孝,若打动了父皇,你就是父皇亲自承认的正统,无可指摘。况且,兵部原就是六弟的掌中之物,他战功赫赫,经营许久……” 赵瑁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三妹妹,你这是妇人之见。” 他在心中对赵蘅玉的话颇为不屑,他说道:“局势不定,哪能以常理忖度。三妹妹这样说,莫不是心中偏向六弟?” 赵瑁又露出笑:“三妹妹,若大事成了,我定要封你一个镇国长公主。” 赵蘅玉勉强笑笑:“皇兄言重了。” 风袅玉腰 第51节 . 赵蘅玉寻了一个皇帝精神好的下午,告诉他赵瑁有要事求见。 皇帝病久了,已经是老态龙钟的模样,他说道:“父亲病重,他心中不悲切,来见朕,还是为了‘要事’,什么要事,不过是他的私事。” 皇帝语气平静,但赵蘅玉听出了其中的寒意,他多年积威,不怒不喜之间已是雷霆万钧。 赵蘅玉俯身说道:“父皇错怪了二皇兄,二皇兄心中记挂着父皇的病情,只是乾清宫森严不可随意进出,他只得借商议要事的时机来见一见父亲。” 皇帝沉默片刻,似乎有些动容,他忽然问道:“六皇子呢?” 赵蘅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明白皇帝究竟是试探还是随意一问,她感到皇帝的话有千钧重,沉沉落在她的身上。 若是试探,是试探她的偏向,还是试探赵珣的孝心。 赵蘅玉心脏砰砰乱跳,有种冒险的冲动,她的只言片语能否左右皇帝的心呢? 她脑子飞快转着,偶一抬头,突然触到皇帝沉沉的目光,似乎是在审视她。 她心口一窒,听见皇帝说道:“徽宁,六皇子呢?” 赵蘅玉说:“六皇子忙于政务,女儿许久没有见他,不知他近来在做些什么。” 皇帝声音虚弱,却不乏威严:“朕不喜臣子结党,哪怕是朕的子女。” 赵蘅玉心口一跳,她明白地听清楚了皇帝言语间的的偏向。 他不喜赵蘅玉在他面前露出明显的倾向,在某个瞬间,赵蘅玉竟然开始怀疑他实际上是更属意赵珣。 赵蘅玉终于垂下头,低声道:“六皇子也是一片孝心,每日为父皇祈福。” 皇帝叹了一口气:“宣二皇子进来吧。” 赵蘅玉出了殿门,她站在乾清宫丹樨之上,北风猎猎,吹动她的裙衫,她低眼看着阶下站着的两个人。 她侧身让赵瑁走进大殿,当赵珣缓步拾阶而上时,赵蘅玉却拦在了他面前。 赵蘅玉抬眼看着赵珣:“六弟,你不能进去。” 赵瑁转身,好整以暇地看着赵珣被拦在外面。 廊下的宫人都低头敛眉,战战兢兢,唯恐贵人发怒,殃及池鱼。 赵珣身后跟着陈季之还有李德海等人,都是对赵蘅玉怒目而视。陈季之上前一步,气愤道:“徽宁公主,六殿下是和你从小到大的情谊,你为了争权夺利,你却投靠了二殿下?你忘了六殿下是怎么帮你的?汤泉行宫的时候……” “季之。”赵珣淡淡打断了他。 赵珣盯着赵蘅玉,眼神犹如鹰隼:“希望你日后不会后悔。” 说完,他干脆利落转身而去。 乾清宫外赵珣和赵蘅玉对峙的事,当即就传得满宫皆知。 次日之后,宫人们不敢在赵珣面前提及赵蘅玉的只言片语,人人都说,燕王和徽宁公主已经是水火不容。 然而…… 在萧瑟冷清的杏花殿,沉水香销,鸳帷轻晃。 赵珣在她耳边低语,笑语中带着冷冰冰,听不出真情实意。 “阿姐那日,凛然如冰霜,真教人难以自持,若不是及时离开,我就要当众出丑了。” 他捻着赵蘅玉的唇,漫不经心道:“你可知那夜我想着你,想了几回?”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严冬已过, 快到春日,这天日光格外舒朗, 赵蘅玉被叫到杏花殿的时候, 有些难以置信,她告诉赵珣:“还是白天。” 赵珣毫不在意说道:“白日又如何。”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明晃晃的日光隔着帷幔透了进来, 晃得人眼睛生疼。 赵珣捻着她的唇,问她知不知道他想了她几回。 她不知道, 也不是很想知道。 在赵珣的想象中, 她一定很是不堪的样子。 赵蘅玉尽管很清楚地知道目前的状况,可依旧忍不住有种荒谬之感。 明明在人前她们是势同水火争锋相对的,嘉嫔都私下劝过赵蘅玉, 不要和赵珣闹得太生分。 谁能想到, 私下里她却和赵珣胡闹成这样。 她望着外头, 水晶帘映着十里湖光, 一阵风过, 水晶珠碰撞, 发出细碎的声响。 红绡罗帐中暖香幽霭,金猊熏炉静静烧着, 火光明灭。 她的指尖抚过织满鸳鸯纹的五彩锦被,这时的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这破败的冷宫,怎么忽然之间大变了样。 赵珣大手握住她细得过分的腰肢,赵蘅玉期期艾艾道:“今日不行。” 赵珣没有理会,大掌握住她的脚踝。 赵蘅玉瓮声瓮气说道:“我月事来了。” 赵珣动作一僵, 停了下来。 赵蘅玉软声软气道:“是真的。” 赵珣直起身来, 他略带不悦地看着赵蘅玉:“莫不是要反悔了, 阿姐如今独掌乾清宫, 就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么?” 赵蘅玉咬唇道:“我没有骗你。” 她触到赵珣怀疑的目光,他似乎在转着主意要一探究竟,赵蘅玉心一横:“你一验便知。” 说完后,她望着赵珣若有所思的模样,心怀忐忑:“你不会真想查验吧。” 赵珣伸手,赵蘅玉惊诧地瞪大了眼,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她回过神来,挣扎不休:“别……” 大掌最后却是停下,他像是单纯在让她取暖,热气汲汲传到她的身上,她听见他问:“疼?” 赵蘅玉一怔,她竟是误会了赵珣的意思,她想歪到爪哇国去了。 她讪讪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疼?” 赵珣说道:“几年前你偷偷和燕支说疼的时候并不避着我,我自然知道。” 赵蘅玉一愣。 她每逢月事来到时候,总是疼痛难忍,有一次她和燕支撒娇抱怨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赵珣也在,赵珣神色如常,她以为他不懂。 那时候赵珣也从未有过只言片语的关心,赵蘅玉以为他不懂。 现在他却要亲密地关心她,为什么不能像从前一样装糊涂呢? 赵蘅玉想不明白。 见赵蘅玉走神,赵珣不满地重重咬了她的耳垂,赵蘅玉吸了一口气,不住向后缩着,泫然若泣道:“会留印子。” 赵珣冷笑地望着她:“你怕什么?你的宫女都知道了你我的私情,你的身子难道还有旁人要看见?” 赵蘅玉也说不出个所以,她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但赵珣却咄咄逼人起来:“你是怕生了疤,日后让斐文若瞧见?” 赵蘅玉不愿在这种时候提到斐文若,她别开脸:“别提他。” 赵珣眼中迸起怒火,他拧过赵蘅玉的下巴:“怎么?伤心?” 赵蘅玉眼眸浸着水,雾蒙蒙地望着他:“你难道没有一点羞耻之心?” 赵珣被激起了怒意,他伸手按住了她。 赵蘅玉被吓到,怔怔半晌不敢动,她颤着声音咬牙道:“住手!” 顶着赵珣沉甸甸的目光,赵蘅玉用柔荑般的手握住他的一根食指,慢悠悠地握紧,她长睫不住地抖。 赵珣撤开了手,他捏着赵蘅玉的下巴,望进她含泪的双眸:“换个。” 赵珣的目光缓缓向下移。 她佩戴着一条细细的项链,一粒殷红似血的玛瑙坠在胸口。 血红的玛瑙被撞得四处乱滚。 她忍不住拢起手臂,收紧了一些。 玛瑙坠上莹莹的光霎时间被污浊玷污。 赵珣随手勾起赵蘅玉皱巴巴的小衣,囫囵着擦了一通。 赵蘅玉声音中含着羞愤的委屈:“你用这个擦了,我怎么出门?” 赵珣含着莫名的笑意:“你可以不穿。” 最终还是穿了,小衣贴在赵蘅玉的肌肤上,像是出了一场大汗般,湿乎乎的满身稠糊。 中衣和外衣穿在外面,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然而行动之间,赵蘅玉仿佛能闻见赵珣的气息挥之不去。 太糟糕了。 赵蘅玉回到长春宫,没想到赵瑁竟在这里等候多时,她不由得顿了顿步子,掩了掩衣襟。 她在思考偷偷溜去承禧殿,但赵瑁已经看到了她:“三妹妹。” 赵蘅玉只得走了过去,她问道:“皇兄怎么过来了?” 赵瑁说道:“先前拜托三妹妹的事有了着落,兵部终于有了我们的人。” 赵蘅玉道:“恭喜皇兄。” 风袅玉腰 第52节 赵瑁高兴之余说道:“过几日,我要去护国寺办一件差事,斐公子也去,三妹妹要去么?” 赵蘅玉听到斐文若的名字,只感到身上的粘腻之感愈发难以忍受,她顿了片刻开口:“斐公子去吗?那我也去。” 赵瑁又简单交代了几句就起身离开,他今日来长春宫似乎是为了专程给赵蘅玉道谢,并用带她去护国寺见斐文若这一件事做回报。 他怎会想到,赵蘅玉因此心中又添上了一分愁闷。 春日正好,赵蘅玉来到了护国寺。 此行虽然是赵瑁安排的,却并不见他踪迹,赵蘅玉才走进山寺,就看见斐苑娘迎了过来。 赵蘅玉笑道:“苑娘,你怎么过来了?” 斐苑娘亲亲热热地挽住赵蘅玉的手臂,说道:“我随哥哥一同来到,哥哥怕公主一人在护国寺带着发闷。” 赵蘅玉心中更疚歉,她问道:“你哥哥近来可好?” 斐苑娘说:“说不上好,说不上不好,只是最近跟着二皇子殿下忙得很,瞧,他来了。” 赵蘅玉抬眼望去,斐文若穿了一身青衣,果真站在树荫下。 斐苑娘笑着推了赵蘅玉一下,赵蘅玉思忖片刻,往斐文若那边走去。 斐文若望着她:“我很好。” 想必他是听到了方才赵蘅玉和斐苑娘的闲话。 赵蘅玉后头望了一眼斐苑娘,见她正偷偷往这边看,赵蘅玉转过身来,对斐文若说道:“斐公子,我们去那边走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斐文若看清楚赵蘅玉眼中的惶惶和她肃然的面色,他也正色道:“好。” 赵蘅玉带着斐文若走远了一些,她确认斐苑娘不会听见,这里也没有旁人,她沉吟片刻,终于说道:“斐公子,我或许不是你的良人。” 斐文若一怔,他问道:“公主……不愿意我做你的丈夫?” 赵蘅玉痛苦地摇摇头:“不,只是我、只是我已经……” 斐文若伸手,想要拍拍赵蘅玉的背,却又放下,他道:“莫非是因我守孝三年,耽误了公主?” 赵蘅玉急切说道:“不是你,是我……” 斐文若望着她。 赵蘅玉心乱如麻,说道:“是我……” 她张嘴想要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阵微风吹过,许是迷了赵蘅玉的眼睛,她捏着衣裙,迎着斐文若的目光,无地自容,飞快转身跑远了。 斐苑娘吃惊地望着赵蘅玉双眼微红地走了回来,她问道:“是哥哥欺负了你?” 赵蘅玉这才发觉自己的狼狈,她慌忙从袖中抽出绣帕,胡乱擦了擦眼角,她摇头:“不,没有。” 在斐苑娘再度开口之际,她牵住斐苑娘的手往前走:“快进去吧,山风吹得人浑身发冷。” 斐苑娘不知道赵蘅玉和斐文若之间发生了什么,在赵蘅玉这里她问不到究竟,她转身去问斐文若,斐文若也不清不楚。 斐苑娘心中忧愁,辗转反思一夜,第二天见到赵蘅玉和斐文若,两人都神色如常,看不出究竟。 斐苑娘想,大约是和好了吧,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今日天气晴好,斐苑娘邀赵蘅玉去后山佛洞观佛。 护国寺后山山路崎岖,有佛洞七处,有两处佛洞因年久失修加上山路阻塞,鲜有人知。 然而今日,赵蘅玉和斐苑娘误打误撞地,竟然走到了这里,她们诧异地发现有人在这里结了草庐。 虽说是草庐,其实并不寒酸,依稀可见草庐里罗帷轻晃,竹蔑熏笼吐出香暖的烟,铜镜明晃晃,妆台上有女子的胭脂水粉。 赵蘅玉和斐苑娘对视一眼,疑心是撞破了谁的金屋藏娇之地,两人双双转身。 然而有人叫住了她们:“站住。” 赵蘅玉心中一慌,拉住斐苑娘的手就要跑,斐苑娘却没有动,赵蘅玉听见她惊异道:“李公公?” 赵蘅玉转身,看见了李德海。 形势一变,现在转身想跑的人变成了李德海。 斐苑娘怔愣地问道:“是六殿下藏了人在这里?” 李德海支支吾吾说不出个究竟。 赵蘅玉和斐苑娘下了山,一路上斐苑娘有些郁郁寡欢。 斐苑娘喟叹着说道:“六殿下当真是风流成性。” 赵蘅玉渐渐地发现,斐苑娘似乎对赵珣有着一点朦胧憧憬,她知晓赵珣绝非良人,她不愿这兄妹二人都折在他们姐弟手中,于是说道:“六弟重欲,每夜必幸女子,身边莺莺燕燕数不胜数,若不是皇子的身份和一副好皮囊,没有高门大族会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斐苑娘有些吃惊,她艰难辩驳:“也许那些莺莺燕燕并不作数,若六殿下娶妻后,会收敛一些。” 赵蘅玉看着斐苑娘,暗暗叹口气,说道:“就算那些妓子不作数,可他专门在护国寺藏起这样一个女子,这女子应当在他心中极重,日后他的妻子,怕是要为难了。” 斐苑娘心中沮丧,几乎难以自抑。 赵蘅玉将帕子递给斐苑娘,正要说点什么,忽然一道声音插了过来。 “阿姐在说谁?” 赵珣一身雪青色纻丝圆袍,疏懒地站在树下,似笑非笑看着她。 他耳力极佳,听见了赵蘅玉对他的诋毁,对此他只想发笑。 他大步走了过来,忽然看见赵蘅玉身边站着的斐苑娘。 赵珣拧起眉毛,半晌,阴阳怪气说道:“我道怎么能在这里碰见阿姐,原来是斐家人来了。” 赵珣问道:“斐文若来了么?” 斐苑娘蓦地紧张起来,这时候,她一下想起来,听说赵珣已然和赵蘅玉决裂了,今日一看,果然剑拔弩张。 赵蘅玉顾忌着斐苑娘在这里,害怕赵珣说话太露骨,她闪烁其词:“你怎么在这里?” 赵珣逼近了她:“你见过了斐文若?” 赵蘅玉隐晦看了斐苑娘一眼,她咬牙说道:“我见不见他,不该你过问,试问你在护国寺金屋藏娇,我可曾问过你?” 赵珣一怔,反应过来后,竟是握拳掩唇,慢悠悠地笑了:“金屋藏娇……”他望着赵蘅玉的双眸,“阿姐在意么?”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赵蘅玉一直提心吊胆, 既要注意斐苑娘的神情,又要提防赵珣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眼见赵珣又要不管不顾起来,她用帕子掩唇咳嗽着打断了他。 斐苑娘担忧道:“是受了冷风吧?” 赵蘅玉摇摇头示意不打紧, 赵珣出声道:“斐姑娘,能否让一步, 我有话,要单独和皇姐说。” 斐苑娘收回手:“好、好啊。” “殿下, 不要同她解释。”陈季之走了上来, 赵蘅玉这才发现他一直站在不远处。 “无妨。”赵珣说道。 他看着赵蘅玉道:“佛洞里藏着的女人,你也认识,穆七娘。” “穆七娘?”赵蘅玉惊诧, 她问道, “你为什么藏她?” 赵蘅玉想起上回街上碰见赵瑁时, 赵瑁说的话, 她不安问道:“若穆七娘生下的是男孩, 你准备做什么?” 赵珣和陈季之却都沉默以对。 赵蘅玉心惊:“你要杀了他们?” 赵珣稍显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阿姐, 这事不该你管。” 赵蘅玉抿了抿唇,说道:“二皇兄不会希望看到世子之位落入陈五公子手中。” 赵珣面色难看:“你要帮二皇兄?” 赵蘅玉说:“我是帮我自己。” 陈季之在一旁抱着胳膊皱眉道:“殿下, 早同你说过不该信她。” 赵蘅玉没有反驳。 魏国公世子之位,捏在赵珣的手中, 的确让她难以安心。她救过穆七娘几回,若穆七娘母子平安,对她也有诸多益处。 更何况,那是两条人命。 赵蘅玉往后退了一步, 她说道:“六弟, 这件事我不能袖手旁观。” 赵珣冷笑:“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赵蘅玉转身走远了, 她听见身后, 陈季之还在气愤说道:“殿下为什么要告诉她——” 赵蘅玉命手中护卫前去佛洞救下穆七娘。 一番折腾下来,天已经黑了,赵蘅玉亲自跟着护卫上了后山,走到佛洞处,已经是人去楼空。 赵珣站在明光中,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笑得冰凉。 然而,事情瞬息万变,赵瑁亲军赶了来,将赵珣的人团团围住。 赵瑁走了出来:“六弟,三妹妹,真巧。” 赵蘅玉看着赵瑁出现,她明白过来,赵瑁说的在护国寺有差事,就是指的穆七娘这件事。 虽不是她亲手救下穆七娘,但她依旧松了口气,赵瑁同她想法没差,他也想要穆七娘生下魏国公府的继承人。 赵珣的神色隐在黑夜之中,让人看不出究竟,只有陈季之情绪外露,看起来烦躁极了。 赵瑁的人找到了穆七娘,两人架着她的胳膊往山下走,这时候穆七娘痛呼一声。 躲在草庐里瑟瑟发抖的接生婆走了出来,对众人说道:“她快生了。” 寒夜中,在场诸人均面色一变。 几个人将穆七娘抬进了草庐之中,不知过了多久,接生婆走了出来,哆哆嗦嗦说道:“是、是一个小公子。” 风袅玉腰 第53节 赵瑁朗声大笑:“这孩子与我投缘,来人,带回宫中。” 赵瑁带着亲军转身就要走,他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三妹妹,走么?” 赵蘅玉迟疑摇摇头:“我打算去看看穆七娘。” 赵瑁不甚在意,带着亲军下了山。 赵蘅玉迎着赵珣的目光,硬着头皮走进了草庐中。 穆七娘疲倦地睁开眼:“我的孩子,还好吗?” 赵蘅玉点头:“二皇兄想要这个孩子做魏国公府的世子,定会好好将他养大。” 穆七娘怔怔了片刻,说道:“那我就放心了。” 豆大的灯火摇曳,穆七娘沉默了半晌,忽然说道:“其实一开始,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六殿下赠我汤药,让我生下死胎的时候,我是愿意的。 “只是汤药递到嘴边的时候,我总是心软,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现在,他一出生就卷入了争端,我又开始后悔,是不是不该让他来到这个世上。” 赵蘅玉轻抚着她的头发,静默地安慰她。 过了片刻,赵蘅玉问道:“你今后是如何打算的?” 穆七娘说道:“护国寺旁有一处尼姑庵,我瞧着住在那里还算清净。” 赵蘅玉说:“也好。” 赵蘅玉又同她说了一会儿,见她神色困倦,她吹熄了油灯,起身走了出去。 草庐外很安静,赵珣站在火光之中,看着她走出来,始终不发一言。 当赵蘅玉站在他跟前时,赵珣说道:“季之的世子之位没指望了。” 赵蘅玉说道:“交给二皇兄,算是救下一条人命。” 陈季之趋身上前,愤愤说道:“你难道以为我们要谋害他们母子性命?六殿下早就安排好了,秘密送走他们母子,不会有人知情。” 赵蘅玉一怔,看向了赵珣。 赵珣面色沉沉道:“看来在阿姐眼中,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赵蘅玉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 穆七娘留在了护国寺的尼姑庵,赵蘅玉打点了一番,让她能够安心隐居。 护国寺事已了结,赵蘅玉回到了宫里。 乾清宫侍疾之际,赵蘅玉寻了机会,向皇帝提了她和斐文若的婚事。 赵蘅玉跪在御榻前,说道:“父皇,女儿不想要和斐公子的婚约。” 皇帝看着她,目光让赵蘅玉几乎胆颤,但过了许久,皇帝只是温和说道:“为什么?” 赵蘅玉说道:“斐公子守孝还有一年,可是女儿已经耽搁不起了。” 皇帝忽然叹了一口气:“斐文若这孩子,也算是朕看着长大的,他的性情,朕清楚,定会待你很好。” 赵蘅玉一怔,低下头来,片刻后她重新抬起头:“可是女儿不喜欢他。” 说完这句话,赵蘅玉自己心中一震。 对于斐文若,她一直是亲近又依赖的,她想,这些足够称得上是喜欢,但为了废除和他的婚约,赵蘅玉只能这样说。 但皇帝怅然看着她,却说道:“好,拿纸笔来。” 赵蘅玉捧来纸笔,看着皇帝写下圣旨,心中砰砰乱跳。 皇帝圣旨中写,念及斐文若有孝在身,责令赵蘅玉与他婚事作废。 皇帝将圣旨交给赵蘅玉:“这圣旨朕只交于你,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公布于众。” 赵蘅玉手指发颤接过圣旨:“谢父皇。” 皇帝微微点头,却说道:“将斐文若宣进宫。” 赵蘅玉一愣:“父皇?” 但皇帝并没有打算解释什么。 赵蘅玉将圣旨藏于袖中,走出了乾清宫,虽然已经得到了圣旨,可她一时间狠不下心来。 斐文若孝期还有一年,她不必这样着急做决定,这一年里,她算不上耽误了斐文若。 她站在阶上深思之际,孙福喜已经带着斐文若走了过来,赵蘅玉蓦地有些不安,不知皇帝召见他是为了什么。 但皇帝说过,这圣旨他交给赵蘅玉自己决定是否公布,那他此番叫来斐文若,应当不是要告诉斐文若这件事。 斐文若入宫,日暮时分才离开。 宫里宫外的人都揣测着皇帝的心思,在心中暗暗认定皇帝因为徽宁公主,开始看重斐文若,若斐文若能因驸马的身份在京中掌握重权,二皇子党的声势便能更加浩大。 . 赵珣走出坤宁宫,面色沉沉。 护国寺的事阵仗太大,皇后不可避免地听到了消息,方才皇后厉声质问他,他也不再虚与委蛇,第一次和皇后撕破了脸。 皇后气得仰倒,指着赵珣骂道:“就算太子没了,就算是二皇子继位,本宫也不会让你坐到那个位置。” 赵珣冷笑:“母后自便。” 皇后道:“你……你……” 赵珣道:“这么多年,母后只让我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对我多加防备,太子病重,母后只管让我对付二哥,自己却隔岸观火,我早就知道,母后绝不会帮我。” 皇后声音发颤:“所以你要谋害宴之的孩儿?”她顿了一顿,声音更加颤抖,“宴之的事,有没有你的手笔。” 赵珣含笑道:“母后不是查过,是大长公主做的吗?” 原本皇后只是随口一说,这下却更加惊疑不定起来。 赵珣理也没理皇后,径直而去。 赵珣走出坤宁宫,从李德海口中得知皇帝召见斐文若的事。 李德海不安问道:“莫非真如传言所说,圣上属意二殿下?” 赵珣此时此刻却根本没有心思想这件事,他满脑子都在想,莫不是皇帝病重,想要趁早见到赵蘅玉成婚? 赵珣面色发沉,正要拔腿出去,却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 赵珣转过身来,拧眉看着陈敏敏小跑着过来。 陈敏敏跑到赵珣跟前,她气喘吁吁,平复了一下呼吸,说道:“六殿下,姑母性子急了些,她脱口而出的话,其实并非她本意。” 赵珣稍显疑惑地望了一眼陈敏敏,不知陈敏敏为何陡然善解人意起来。 赵珣拧眉,说道:“郡主若无事,我还有要紧事要办。” 见赵珣就要走,陈敏敏飞快说道:“有事,也是要紧事。” 赵珣沉眉,趁着赵珣留步的时机,陈敏敏踌躇了一下,说道:“六殿下,如今太子哥哥病重,论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还有我们魏国公府都是要帮你一把的,只是……” 她顿了一下,显得有些不知怎么去说。 赵珣知道她未说出口的话。 只是他并非皇后亲生儿子,皇后自然不放心他,害怕一番苦心谋划,给人白做了嫁衣裳。 陈敏敏微微红了脸颊,继续说道:“若六殿下和我们公府多一层姻亲关系,想来皇后娘娘会放心许多。” 赵珣一愣,而后面上带着嘲弄的笑,他说:“哦?只是我不愿意。” 陈敏敏惊讶抬头。 这时赵珣已经远远地走开了。 陈敏敏站在原地怔愣许久,回过神来,面上带着沮丧之色,一时气一时伤心。 锦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对陈敏敏说道:“郡主,娘娘有请。” 陈敏敏随着锦月走入殿中,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皇后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糊涂东西,你身为魏国公府的女儿,竟然自降身份,去求赵珣娶你?” 陈敏敏被皇后一数落,脸顿时烫得发红,她争辩道:“姑母,我嫁给六殿下,这才是两全之策,太后娘娘也认同我这样做。” 皇后面色怔忪:“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陈敏敏点头。 皇后脸色变幻几度,她恨恨说道:“姑母老早就准备把太子的位置交给赵珣吧,可太子还没死啊。” 陈敏敏有些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但皇后并没有情绪失控,她反倒笑了一笑:“太后娘娘总说我不顾全大局,她其实错了,敏敏,你记得半年前,东宫里的良娣生下的那个孩子么?” 陈敏敏疑心皇后失心疯了,她说道:“娘娘,良娣生下的是一个女儿。” 皇后轻声道:“不,是一个小皇孙,那时太子已经病重,本宫担忧有人要谋害小皇孙,便假称他是一个女孩儿。” 陈敏敏难言吃惊之色。 皇后笑道:“所以,并不是非赵珣不可,只要姑母和公府助本宫立下皇太孙。” 陈敏敏还在愣愣不知所措,皇后冷冷说道:“你现在就去慈宁宫,告诉太后姑母,本宫要令群臣请立皇太孙,让姑母做好准备。” 她又吩咐着宫人:“去,将小皇孙带到坤宁宫。” . 赵珣预备去见赵蘅玉,他轻门熟路地往长春宫走去,他不用多加思考,腿脚已经成了习惯。 只是走着走着,他想起来这个时候的赵蘅玉也许在乾清宫,于是他脚步一转又往乾清宫走去。 此时天色已晚,夹道两侧一次亮着风灯,摇摇晃晃,分外孤寂凄凉。 他心口一沉,有种莫名的危机感。 他的直觉太过敏锐,在边塞的时候帮助过他躲过几回危机,于是这次,他同样慎重。 他面色不改,往乾清宫走去,行至中途,却眼尖地看见有面生的宫人鬼鬼祟祟躲在廊檐的柱子之后。 赵珣略一思忖,转身就走。 风袅玉腰 第54节 漏夜,他来到宫门前,虽宫门已经下钥,但守门的侍卫不敢拦他。 赵珣夺了一匹快马,跑到了公署,一路上,他看见禁军骑马来回巡视,整个京师戒严,似乎有大事发生。 到了公署,他才终于得到了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太子薨了。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太子薨了。 得知这个消息, 赵珣并没有太多触动,皇家亲情本就单薄,何况因为皇后的猜忌, 他一直隐忍负重。 赵珣回想起宫里鬼鬼祟祟的宫人,应当是皇后派人在窥视他, 害怕他做出什么事来。 他一时觉得皇后太过小心,太子薨了, 皇后投鼠忌器的那个“器”都没了, 他还能做什么。 除非…… 除了太子,皇后还在在意着什么。 赵珣命人继续打探消息,线人打探完毕, 回来禀告他, 京城已经全部戒严, 城门紧闭, 不许人走动。 赵珣皱了皱眉。 如今皇帝病重之际, 太子薨了, 的确会让人心惶惶,但皇后此举也太过谨慎小心, 若是让人误解了…… 赵珣消息灵通,知道宫里是太子出了事, 但其他人不知情,全城戒严,只怕会让人怀疑是病重的天子驾崩。 赵珣心下一紧,沉声吩咐叶九:“去打探二皇子在做什么。” 他在公署里作了一番布置, 而后骑了快马, 飞速前往五军营调兵。 此时, 赵瑁府邸灯火通明。 他的心腹跪地激昂说道:“殿下, 京城戒严,定是圣上驾崩,此时若让人抢了先机,殿下就再无可能重登大宝啊。” 赵瑁面色沉重,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看着跪了一地的心腹,他咬了咬牙:“好。” . 赵蘅玉侍候在乾清宫,皇帝睡着之后,她才悄悄退了出来。 她才走出殿外,燕支和花钿一脸惊慌地迎了过来,她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赵蘅玉就看见一列列的禁军开始四处逡巡。 赵蘅玉心下一沉,带着燕支和花钿退回乾清宫,而后迅速关上了殿门。 “出什么事了?”赵蘅玉问道。 燕支摇摇头:“奴婢也不知,奴婢和花钿都曾出去打探过,人人都是一头雾水。” 赵蘅玉不免也开始惊惶不安,她本性柔弱,但看见燕支和花钿煞白的脸,她压制住身子微微的颤抖,沉声说道:“这里是乾清宫,就算是宫里有异动,宵小之辈也不敢来这里撒野。” 她吩咐着:“你们二人在此处候着。” 她转身走进了寝殿。 寝殿里,孙福喜正在上夜,他蜷在西墙角落的毡垫子上,见赵蘅玉折了回来,他眼神疑惑地瞧着她。 赵蘅玉示意孙福喜出来。 孙福喜起了身,跟着赵蘅玉走到了外间,赵蘅玉小声将方才的所见所闻都说给了孙福喜听。 孙福喜一听,脸色一白,年长沉稳的太监忽然之间就慌了神,两相比较之下,赵蘅玉竟还是镇定的那一个。 孙福喜连连道:“坏了,坏了。” 赵蘅玉心中更沉:“孙公公,此话怎讲?” 孙福喜曾经也经历过皇帝等登基之时的风风雨雨,他沉声说道:“只怕是有宫变。” 虽然猜到了少许,赵蘅玉不可避免地心跳快了许多。 她轻声问道:“此事要不要告知父皇?” 孙福喜深皱着眉,他看向了赵蘅玉:“奴婢只是一个宫人,此事关系重大,公主定夺。” 赵蘅玉深吸一口气:“随我进殿。” 赵蘅玉和孙福喜两人走进殿中,赵蘅玉伏地,向御榻之上说话:“父皇,女儿有要事要禀。” 她等了许久,皇帝没有应答。 赵蘅玉抬高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父皇,女儿有要事要禀。” 御榻之上依旧一片沉寂。 赵蘅玉抬起头,和孙福喜对视一眼,都往皇帝身边走去,孙福喜小心翼翼地推了推皇帝:“陛下、陛下……” 他一声声唤着,声音越来越颤抖。 赵蘅玉紧紧抿着唇,唇上颜色都褪得一干二净。 两人正在惊惧之时,皇帝发出了一道痛苦的呻.吟。 赵蘅玉和孙福喜一惊一喜,都暂且松了口气,只是依旧心中沉甸甸的。 皇帝没有出事,只是又重新陷入昏睡之中。 在这个时候! 沉默良久,赵蘅玉打起精神来,她道:“孙公公,今夜不同寻常,咱们定要平平安安熬过去。” 孙福喜郑重点头。 赵蘅玉继续说:“在这个节骨眼上,父皇昏睡不醒,若是有人要强行闯入乾清宫,我们千万不能让他进来。” 孙福喜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乾清宫门外一阵喧嚣,孙福喜和赵蘅玉对视一眼,走到了紧闭的殿门前。 这时候,燕支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她一向沉稳,现在却面无血色,只有满脸的骇惧。 燕支声音发着哆嗦:“奴婢方才碰见了逃难至此的宫人,她说,是二皇子、二皇子领禁军进了宫。” 赵蘅玉睁大了眼:“二皇子?” 孙福喜突然后退了一步,面露警惕地看着赵蘅玉,赵蘅玉笑容发苦,她能体会孙福喜的心情,大约他觉得二皇子谋反,赵蘅玉就是他的内应。 燕支白着脸说道:“那宫人听到二皇子麾下兵卒的狂言,他们说圣上……崩了,若二皇子能夺宫,就是天下之主。” 赵蘅玉咬着牙道:“糊涂!” 她攥着衣袖不安地在大殿门口走来走去,她满脑子都是这件事,二皇子反了,他竟然反了。 赵蘅玉停下脚步:“是谁传出去的流言,怎么会突然之间传出这荒谬的话来?” 燕支摇了摇头。 赵蘅玉回头,看向了孙福喜,她抿了抿唇,开口说道:“孙公公,这件事我不知情。” 孙福喜叹了口气,不知是相信了赵蘅玉还是看清了形势准备认命:“奴婢相信公主。” 赵蘅玉心里一阵一阵的慌,她知道赵瑁是冲动的人,但没想到他竟敢胆大至此,接下来,他会攻进乾清宫么? 到那时,她应该怎么做? 她还没有想明白,就望见窗外一道一道的火把游走而来,火光大盛,像是能烧透半边夜空。 赵蘅玉飞快吩咐:“将父皇藏起来。” 外面这些人已经失控,在殿内坐以待毙只会让他们无所顾忌,赵蘅玉想到这里,不顾身后的惊呼,她咬了咬牙推门走了出去。 她一身银灰的斗篷,站在檐廊猎猎的风里,她容颜冷艳如霜雪,凛然有几分迫人的威严:“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擅闯乾清宫?” 这些纠合之众本就对乾清宫有些敬畏,不敢随意上前,这下听了赵蘅玉的呵斥,更是有了退缩之意。 赵蘅玉见他们心生退意,略微松了口气,但接下来,有人高声喊:“三公主,二殿下命我们速进乾清宫,望三公主不要阻拦。” 赵蘅玉高声道:“父皇尚且安好,你们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她说完,这“二皇子”的禁军却丝毫没有诧异和惊恐的神色,赵蘅玉心中一沉,仔细辨认,在一张张火光照映的脸上,她依稀记得曾在几年前的护国寺里见过。 那时候嘉嫔即将生产,陈宴之手下的禁军拦住她,不让她走出护国寺。 电光石火一瞬间,赵蘅玉明白过来,这是皇后的人。 赵蘅玉心惊胆落,皇后若是准备拨乱反正,她大可以直接露面,来乾清宫请皇帝主持大局。 但她让人伪装成赵瑁的军队,莫非她想要趁乱谋害皇帝,让病弱的太子登基? 赵蘅玉心中转得飞快,她面上不露一丝胆怯,她说道:“父皇早已料到今日局面,已经做好布置,若速速退去,你们还有一条活路。” 人群又陷入了一阵混乱,混乱之后,又是僵持,乌压压的人群死死盯着赵蘅玉,似乎想要看清楚她其实色厉内荏。 赵蘅玉绷着脸,接受他们的审视。 等待之中,人群渐渐急躁起来,终于有人等不及,率先提着剑往阶上走来。 赵蘅玉顿时心中一沉,她抿着唇,身躯在寒风中开始瑟瑟发抖。 而后一支长箭破空而来,射穿了走上阶梯的兵卒。 黑压压的军队从三面围了过来,赵蘅玉惊慌抬眼,看见黑马上的赵珣慢条斯理收了手中的长弓。 赵蘅玉心里一松,接着又是一紧,她已经分不清楚,赵珣出现在这里究竟是好是坏了。 方才她绷紧了神经,现在算是松懈下来,她浑身软绵绵地就要瘫倒,李德海不知从哪里出现,扶住了她。 赵蘅玉正要谢他,李德海恭敬又疏离地说道:“徽宁公主,六殿下有令,请公主移步昭仁殿。” 昭仁殿是乾清宫东侧小殿,赵蘅玉摇摇头:“我还要侍候父皇。” 李德海却又重复道:“请公主移步昭仁殿。” 赵蘅玉抬眼看着李德海,她发觉一向宽厚和蔼的李德海面容严肃,似乎让她去昭仁殿,是一个不容拒绝的命令。 她不由得仰头去看赵珣,他穿着一身沉重的甲胄,绯红的战袍被风吹得鼓起,他径直向赵蘅玉方向走来,但他的目光所至之处,却是乾清宫深处。 她只见到兵卒团团围住了乾清宫,赵珣的亲兵护着他走了过来,荷戟执戈,血腥和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风袅玉腰 第55节 赵珣走到赵蘅玉跟前,见她死死望着他,他淡淡收回目光,说道:“将乾清宫宫人送至弘德殿、昭仁殿,严加看管。” 说完后,他越过赵蘅玉走进了乾清宫。 见赵蘅玉还愣愣站在原地,李德海轻声道:“公主,走吧。” . 赵蘅玉在昭仁殿一夜枯坐。 这一夜里,她一直忐忑不安,心里琢磨着昨夜的种种。 她不知道赵瑁为何胆大包天攻进了皇宫,不知赵瑁昨夜究竟干了什么。 她只知道赵瑁此举,不啻于谋逆。 而她、嘉嫔还有忠勇伯爵府早已经和赵瑁绑在了一条船上。 天光渐盛的时候,李德海终于过来敲门了,赵蘅玉眯着眼看晴朗无云的天,昨夜的一切噩梦般的事情,像是从未发生。 赵蘅玉迈步走了出来,李德海却快步走到她跟前,小心拦下了她:“公主,太子殿下命您移居延福殿。” 赵蘅玉有些疑惑:“太子哥哥为什么要我住延福殿?” 李德海躬身道:“公主应当改口了,太子殿下不是公主的哥哥,昨夜,圣上下旨,拟定燕王殿下为太子。” 赵蘅玉浑身一僵。 父皇明明已经昏睡过去,怎能拟旨让赵珣做太子。若赵珣做了太子,原先的太子呢? 昨夜的噩梦,到底还没有结束。 赵蘅玉嘴唇在发抖:“那……如今的太子殿下,为何要我迁宫延福殿。” 李德海神色甚为微妙地说道:“大约是因为殿下……想要日日夜夜见到公主。”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赵蘅玉感到一阵一阵的眩晕, 也许是昨晚她一宿没睡,也没吃东西,所以虚弱得过分。 她吞咽着唾液, 润了润喉咙,艰涩问道:“昨夜究竟是怎么了?” 赵蘅玉以为李德海要闪烁其词, 没想到李德海反问道:“昨夜形势复杂,公主问的是谁?” 赵蘅玉首先问道:“父皇安好吗?” 李德海说:“圣上安好。” 赵蘅玉又问:“二皇兄怎么了?他为何要攻入禁宫来?” 李德海回答:“庶人赵瑁以为圣上驾崩秘不发丧, 起兵夜犯宫廷, 企图谋反,现已伏诛。” 赵蘅玉整颗心重重地一坠。 赵瑁被杀,还被定下了谋逆之罪, 她作为二皇子党, 会有什么下场。 赵蘅玉白着脸, 问最后一个问题:“太子哥哥被废了吗?为什么燕王成了太子?” 李德海说道:“昨日, 先太子薨了, 皇后命人全城戒备, 因此才引起了庶人赵瑁的疑心,幸而有如今的太子殿下拨乱反正。” 听到兄长陆续没了两个, 赵蘅玉的面色渐渐褪了个干净,她艰难问道:“六弟的太子之位, 是从何而来,昨夜父皇明明……” 李德海打断了她:“自是圣上亲口敕封,事急从权,昨夜仅有乾清宫的几个宫人见证。” 赵蘅玉明白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皇帝昨夜明明昏迷, 赵珣如何能被他亲自封为太子。 可如今先太子和赵瑁都已经死了, 剩下的皇子中只有赵珣, 还有一个牙牙学语的赵瑜。 赵珣已经控制了禁宫和整个皇城,太子之位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赵蘅玉动了动嘴唇,陷入沉默。 李德海问道:“公主还有话要问吗?” 赵蘅玉轻轻问道:“太子打算如何处置二皇子党羽?如何处置忠勇伯府、永宁侯府、嘉嫔、秦贵妃……还有我?” 问到这里,方才言无不尽的李德海沉默半晌,说道:“奴婢不知。” 赵蘅玉木然地跟着李德海走进了延福殿。 延福殿在乾清宫西侧,一圈红墙围护,独门独户又离乾清宫极近。 赵蘅玉不想住延福殿,她只想住长春宫和嘉嫔与赵瑜待在一起,但她明白如今没有她挑选的余地。 在掌权的赵珣眼中,她不过是俎上鱼肉。 赵蘅玉有些发愁地想着,不知那时和赵珣约定的,和他试一次从此各不纠缠的话,还做不做数。 延福殿内,燕支和花钿都站在廊下等着,看着熟悉的面孔,赵蘅玉算是松了一口气。 李德海将赵蘅玉引入殿内就退了出去。 花钿急匆匆地冲到了赵蘅玉跟前,未说话已经激动得开始流泪:“公主,可算见到你了,奴婢昨晚和燕支都要吓死了。” 燕支比花钿沉稳许多,可她也忍不住后怕:“公主安好便好了。” 见李德海离开,赵蘅玉将燕支和花钿的手拉住,匆匆走进殿内,合上了门,她神色紧张问道:“你们来到延福殿后,可曾出去过?” 花钿摇头:“奴婢两人一直在这里等着公主。” 赵蘅玉问道:“我是在问,你们能出去吗?” 燕支和花钿对视一眼,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延福殿的蹊跷。 燕支迟疑地说:“昨夜我和花钿都是被关在值班房里,天还没亮,就被人叫来延福殿,”她悄悄往外望了一眼,“延福殿的宫人太监不少,可是个个都沉默寡言,现在想来,是在防着我们。” 赵蘅玉扭着帕子来回走了两步,她看着燕支说道:“你现在出去,就说要去取我在承禧殿的衣裳,试试他们放不放你。” “公主……”燕支转头望向了殿内。 赵蘅玉也循着她的目光望里望过去,只见屋子的布局、桌椅陈设和赵蘅玉的承禧殿如出一辙。 赵蘅玉不明白赵珣的心思,看到这些,她只感到心里一沉。 燕支说道:“似乎是六殿下特意寻了相似的东西在这里摆上,看起来和承禧殿一样了。” 赵蘅玉走了过去,她扫了一眼博古架,说道:“我记得这里应当摆着一对瓷娃娃。” 燕支点头,她记得,那是大约两三年前,燕支预备让赵蘅玉送给斐文若的礼物。 赵蘅玉便说:“燕支,你就出去,说要去取那对瓷娃娃。” 燕支点了点头,依言开门,下了台阶往宫殿门口走去。 赵蘅玉看着燕支走到门口,几个看似安静站立的宫人忽然朝燕支涌了过去,宫人们都是缄默恭敬的,他们微微颔首,可是却堵在门口,让燕支一步都出不了门。 眼看更多的宫人朝门口走了过去,赵蘅玉出声:“燕支回来,不是什么要紧东西。” 燕支面带惶惶地回来了,她低声在赵蘅玉耳边飞快说道:“公主,我们真的被困在这里了。” 赵蘅玉抬手示意她停下,一个黄衣宫女走了过来,欠身说道:“三公主,是一对瓷娃娃吗?奴婢已经派人去取了。” 赵蘅玉仿若不知赵珣试图囚禁她的意图,微笑颔首:“好。” 赵蘅玉转身回到寝殿。 她心中焦急万分,面上却不显露分毫,转眼间,她在延福殿已经住了有两三天,每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赵珣显然没打算苛待她。 可是,这两三天里,赵珣一直没有过来见她。 赵蘅玉不免心中越来越不安,她原先以为,赵珣软禁她,是因为方便和她夜夜荒唐,现在看来,却不尽然。 他应当是将她当做二皇子党幽禁起来了。 那除了她,其余的二皇子党呢? 赵蘅玉越想越惊惶,她终于按捺不住,不再借由拿东西试探着出门,她直接来到了宫殿门口,她说道:“我要见他。” 她原以为宫人会再次推阻,没想到,他们竟然躬身道:“太子殿下恭候良久。” 赵蘅玉缓缓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下了阶梯。 宫人引她至乾清宫,这巍峨宫殿,前几日她来过、住过,分外熟悉,几日不见,却恍然觉得陌生。 菱花隔扇门窗上厚厚的毡帘换上了清幽竹帘,沉闷的暗红窗纱换做了秋香色的软烟罗,看上去面目一新。 赵珣似乎已经变成了乾清宫的主人。 可是父皇……分明还在。 宫人见赵蘅玉停了下来,不解说道:“公主,请。” 赵蘅玉跟随宫人走到了南庑房,这里是皇帝的书房,如今是赵珣暂且住在这边的暖阁中。 宫人打起竹帘,赵蘅玉抬头望见了赵珣。 他今日穿了一身鸦青的纻丝盘领袍,气质更加冷凝了些,隐约的肃杀之气似被包裹在团团云雾中,让人看不出深浅究竟。 赵珣略抬起下巴,宫人如水一般退了下去。 赵珣眯眼,等着赵蘅玉靠近。 赵蘅玉却全身一僵,堪堪在门口止步不动了。 片刻后,她装作无事般开口:“阿珣,这几日你可好?” 赵珣望着赵蘅玉迟迟不肯走近他,面色渐渐有些沉凝,他不咸不淡道:“好。” 赵蘅玉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赵珣皱着眉毛看她半晌,终于是自己软了语气:“这几日乏得很,几天几夜没睡个囫囵觉。” 这几日,他忙得很,但若是挤一挤,总有点空闲时间去瞧瞧赵蘅玉,但他莫名堵了气。 如今的形势,原本就该赵蘅玉来求他。 于是他好整以暇,只是一日过去,两日过去,他终于沉不住气。 好在赵蘅玉在第三天主动过来见了他,这让他莫名有些欢喜。 甫一见面,赵蘅玉又是冷冷淡淡的神色,让赵珣忍不住想要嗟磨一下她。 风袅玉腰 第56节 只是看清楚她眼下淡淡的青黑和眉眼间的憔悴,他到底先服了软。 他向赵蘅玉抱怨他的劳累,只想听听赵蘅玉口头上疼疼他。 然而赵蘅玉却接着问:“其余人呢,这几日可好?” 赵珣的倏然间面上覆了一层寒霜,他问:“阿姐是在问谁?” 赵蘅玉下唇咬出一道浅浅的痕迹,她说道:“母妃和阿瑜、二哥秦贵妃,还有……” 赵珣猛地站起来:“还有?” 赵蘅玉顿了顿,摇头道:“没有谁了。” 赵珣冷笑道:“这些都不该你过问,你可知赵瑁是谋逆之罪?孤没有将你牵连,就算是念在多年的情分了,往后这些话,不必再说。” 赵蘅玉说道:“可是他们都是我的骨肉至亲,我怎能……” “赵蘅玉,”赵珣沉着脸打断了她,“你和他们所有人都不是骨肉至亲。” 赵蘅玉嘴唇翕动,终于沉默下来。 少顷,她轻声问道:“那你让我过来见你做什么?” 赵珣冷着脸道:“是你求见孤的。” 赵蘅玉道:“宫人不让我去任何地方,唯独乾清宫畅通无阻,是你逼我来的。” 赵珣理亏,沉脸不说话。 赵蘅玉垂下眼睛:“那日杏花殿里,我们说定了,一夜露水夫妻后,一别两宽,再不纠缠,还作数吗?” 赵珣见赵蘅玉一门心思想要撇清和他的关系,不由得心头火气渐起,他燥郁说道:“作数。” 赵蘅玉说道:“好,试过之后,你不许将我幽禁延福殿。” 赵珣盛满怒意:“自然。” 话音刚落,赵蘅玉就向他走了过来,用瑟瑟发抖的手指环住他精瘦的腰,她紧紧闭着眼,仰起了头。 赵珣将赵蘅玉放在桌上。 赵蘅玉迷茫地睁开眼睛,看到了铜镜中的自己。 在这个当口,赵蘅玉听到了脚步声。 她面上的颜色顿时褪散,她锤着赵珣的肩膀,咬唇道:“有人来了。” 赵珣咬住了她身上的一粒红珊瑚珠,疼得她吸了一口冷气。 赵珣戏笑望她:“那又如何?” 望着赵蘅玉满脸的紧张,尽管赵珣也知道她这份紧张是从何而来,但心中就是有一种不快。 仿佛在赵蘅玉眼中,与他厮混是一件十恶不赦的罪过,仿佛他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奸.夫。 赵珣拔下赵蘅玉发上的金簪,他满意看到她云鬓半松、娇懒可怜的模样。 他将金簪放在手中把玩,没有还给她的意思。 赵蘅玉又羞又急,颤声道:“我的簪子,你拿了去,若是不小心被人看到……” 赵珣随手一掷,叮铃一声,那金簪子被抛到了屏风之后。 . 李德海从乾清宫寝殿走出来,方才有宫女说,皇帝手指似乎动了动,但他二人再去看时,皇帝又是一动不动陷入昏睡中。 李德海想,应当知会赵珣一声,是召太医也好,是听之任之也好,总归有个主意。 他略有出神,走到南庑房,大白日里面绣幔垂垂,云屏遮挡,他不知晓里面的人在做什么,也没有细想。 忽然一支金簪被掷了出来,叮铃铃滚到了李德海脚下。 金簪垂坠无力,应当是从钗横鬓乱的美人鬓间取下的,难以想象云屏后掩藏的美人是何种妩媚情态。 金簪落在青山绿水的画屏之下,沉水香气丝丝透了出来,仿若一推开就是兰麝香熏的蓬山仙境。 屏风之后,赵珣沉声喝止住了李德海:“出去。” 赵珣的嗓音藏着浓浓的欲,还压抑着一丝不耐,李德海想到方才赵蘅玉走了进去,心中惊疑不定。 他胡思乱想着,殿下的身体可真是好哇,三天三夜没合眼,还能有精力想着这事,甫一见面就闹到如此地步。 李德海心里一跳,不敢再细想,匆匆躬身向后退,只是忽然间想起皇帝的病情,他进退维谷。 李德海说道:“殿下,圣上方才动了手指,现在又昏睡过去了。” 云屏之内,赵蘅玉本是紧张兮兮地搂着赵珣的脖子,听到皇帝的消息,她双手放开,趋身想要跳下去。 赵珣挑眉:“这幅样子想出去?” 赵蘅玉再次望向了铜镜,只需一眼,就不安地避开了眼睛。 赵珣向外间说道:“请太医。” 他低头望向赵蘅玉,鼻尖相抵,低声道:“我们继续。” 赵蘅玉慌乱地抵着赵珣的胸膛,头一歪,躲过他靠过来。 赵珣不满地看着她,手指握着她纤细的脖颈缓缓往上,他捏住她的下巴,拇指按着她的下唇,问道:“又怎么了?” 赵蘅玉被强行抬起了头,她泫然若泣:“不行……” 赵珣沉脸道:“为何不行?” 赵蘅玉轻声说:“我要去见父皇。” 赵珣说道:“李德海说了,他依旧没有清醒,你去也无用,太医去才有用。” 赵蘅玉咬了咬唇:“父皇尚在这里病着,我们为人子女怎能在这里胡作非为?” 她原意是让赵珣停下来,谁知赵珣笑了笑:“那就换个地方。” 赵蘅玉尚未领悟过来赵珣的意思,就听见他朗声吩咐李德海:“乾清宫至延福殿,宫人皆回避。” 李德海正要离开,闻言回转了脚步,道:“是。” 赵蘅玉愣愣看着赵珣,赵珣用力将她一托,她死死咬住唇,团团缩在赵珣的怀里。 赵珣取来一件墨黑大氅,将赵蘅玉劈头盖脸地改了下来,赵蘅玉眼前一黑,有些晕眩的感觉。 她察觉到赵珣在向外走,更是惊惶不已,声音发抖问道:“你在做什么?” 赵珣笑道:“你不是不愿意在乾清宫吗?那就换个地方。” 赵珣走动起来,她坐在他结实的手臂上一颠一颠的,忍不住用手指抓紧了他的肩。 赵珣似乎在其中找到了莫名的乐趣,走动间让赵蘅玉更加颠簸。 赵蘅玉本以为赵珣是在吓她,可眼睁睁地看见赵珣真的走出了南庑房,走出了乾清宫。 宫外日光大盛,赵蘅玉被日光一晃,简直想要晕死过去。 赵蘅玉透过赵珣的氅衣,紧张地望着外面。 从乾清宫走到宫道上,真没有半个人影,赵蘅玉一时间放下心来,转念一想,又被赵珣在短短三天内对宫中掌控到如此地步感到胆寒。 这短短的一截宫道,从未有过如此漫长。 快要走到延福殿宫门,有个宫女大约是知晓消息太晚,正在匆匆忙忙地往外跑,远远地,她瞧见了赵珣,面色大变,两股战战对着他跪了下来,头伏在地上一点也不敢抬。 赵珣面色冷如寒潭,薄唇轻启:“去李德海处领仗责八十。” 小宫女顿时面无血色。 赵蘅玉缩在赵珣怀里心里一沉,仗责八十,是一定会死的。 她确认这个小宫女并没有看见什么,她偷偷捏了捏赵珣的手臂,晃了晃手。 这小动作让赵珣心头一软,他低头,面上冰冷消融,他道:“也罢,仗十。” 他不再理会这件小事,抱着赵蘅玉转眼就走进了延福殿寝宫。 赵蘅玉浑身紧张到僵硬,赵珣看出她的紧张,慢慢亲吻着她。 她闭紧眼睛,心里默念着,就这么一回,一回就好了。 赵蘅玉心中这样想着,便丢弃了枷锁。 赵珣低声笑了两下,他咬着她的耳垂,声音在赵蘅玉耳中放大,和着她的心跳声,震得她发麻。 赵珣笑道:“是想开了还是……” 赵珣忽地顿了下来。 他想到赵蘅玉来到南庑房说的话,她问,一夜之后,两不纠缠,是否作数。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赵珣的笑容顿时发冷,而赵蘅玉没有注意到。 赵珣推开了她,赵蘅玉稍显迷茫,愣愣问道:“怎么了?” 赵蘅玉见赵珣要离开,她忍着羞红的脸,主动抱住了他,看上去是在挽留,可她脸皮薄,终究说不出祈求垂怜的话来。 赵珣笃定赵蘅玉主动不到那一步。 他伸手,捻着赵蘅玉的耳垂,慢悠悠地想着,他不是很想放过赵蘅玉。 也许最开始的约定就是错的。 他还没有玩够他的玩物。 赵蘅玉开始笨拙地抚摸他的脊背,赵珣紧紧看着他,终于回抱了她。 赵蘅玉闭着眼瑟瑟发抖,虽然害怕,可神色中有种解脱般的放松。 赵珣偏偏不让她如愿。 他慢悠悠将手指按入她的唇中,探进去,而后拿出来。 赵蘅玉睫毛颤动了好多下,她睁开了眼。 赵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柔软红润的嘴唇翕动着,仿佛要说出什么话来,可她说不出口。 她嗫嚅着:“我可以直接……我们可以……” 风袅玉腰 第57节 赵珣没有给她太多时间,他的手抚上她的后颈。 第44章 日光明朗, 春意深深。 赵蘅玉伏在榻边,呛得咳嗽了许久。 赵珣倚靠床头,眯着眼看赵蘅玉, 伸手慢条斯理地摸着她的乌发。 赵珣起身,将衣裳整理好了, 他整理好也实在容易,从始至终, 他不过是衣摆处微乱。 赵珣俯身, 用指腹揩去赵蘅玉眼角的泪,笑道:“喝些蜂蜜水,会舒坦一点。” 赵蘅玉声音略有嘶哑:“母妃那有我常喝的槐花蜂蜜水, 我让燕支去取。” 赵珣笑容收敛, 他直起身:“我让李德海送来便是。” 赵蘅玉双手撑着床榻, 身上一阵一阵的发虚, 眼睁睁看着赵珣神清气爽地离开。 她咬着唇, 手指用力攥着床单, 心里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 这日之后,赵珣常常来延福殿。 他每天在乾清宫处理公务, 一日三餐却大多是要在延福殿用,用一回膳就要走个一来一回, 实在是件麻烦事,可他却乐此不疲。 晌午过后,赵珣又来到了延福殿。 他刚踏足这里,就看到了赵蘅玉的两个宫女, 燕支和花钿见了他顿时僵在原地, 面上都隐着害怕和抗拒。 赵珣仿佛在她们二人身上看到了赵蘅玉的影子, 赵蘅玉也是这般害怕和抗拒的, 只不过她隐藏得更好。 赵珣心中稍有阴翳,脸上的欢喜减退了几分。 他又哂然一笑,他何必在意赵蘅玉想什么,只要她带着笑,欢欢喜喜地迎着他,不就很好? 从前一月里他见不了赵蘅玉几回,每次见着她,稍有亲密动作,就被各路人马打断。 如今他可以日日夜夜地望着她、抱着她,若不是公事缠身,他可以整日厮混在温柔乡里。 赵珣迈步走进寝殿,他倚靠在门上,看赵蘅玉梳妆。 宫殿静悄悄,宫人都被打发了出去,正是睡意昏沉的午后,让人情思昏昏。 赵蘅玉一头乌发浓丽如云,在她十三四岁的时候,她的云鬓便闻名宫闱,引得宫人不住效仿。 赵珣那时对赵蘅玉的艳名很不以为然,现在他只觉得自己是年少不识倾国颜色。 赵蘅玉微微偏过头,雪白的脸颊藏在鸦云般的发后,她手上犀角梳落地,动作僵硬起来。 她从铜镜中看到了赵珣。 赵珣迈步走了过来,躬身捡起梳子,而后从后抱住了她:“今日来迟了,蘅蘅可用过饭?” 赵蘅玉望着镜中的自己微微睁大了眼睛,面对赵珣的拥抱她只想要躲,但她僵直着没有躲。 她挤出微笑:“阿珣过来了。” 赵珣伸出手指,将她的脸推了过来,他低头,轻轻地吻她。 赵蘅玉蹙着眉,似是难受似是沉溺,她捏着腰间的系带,慢慢闭上眼睛,她听见赵珣含糊着说道:“夷玗。” 赵蘅玉一愣:“什么?” 赵珣浅浅咬了一口她的唇瓣,退开一些,他说:“前不久我及冠在即,先生赐字夷玗,”他低声笑了一声,“不过往后,大约没有人会用表字称呼我。” 赵蘅玉陷入沉默,赵珣已经成了太子,将来会成为皇帝,没有人敢在他面前以长辈或是平辈相交。 赵珣亲密地将头埋入赵蘅玉的颈窝:“除了你。” 他低声说道:“从你口中听见阿珣,我会以为自己还没长大。” 赵蘅玉不明白赵珣在说什么,他有没有长大难道他自己不清楚?如今他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难道一声阿珣,会让他想起来在长春宫受她委屈的小可怜经历? 赵蘅玉依从了他:“好,夷玗。” 赵珣再度亲上了她,这次算得上是疾风骤雨。 赵蘅玉半睁着双眸,略带失神地看着赵珣,心中胡乱地想着,“夷玗”二字的出处是《说文》“夷玉即珣玗琪”,又有《淮南子》中“东方之美者,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 盛赞外表却不谈品行。 大约是因为他有夷玉的美貌,却无可称赞的品行。 赵珣舔着她的唇瓣:“蘅蘅在想什么?” 赵蘅玉回神,笑笑,她伸手抚上赵珣白玉般的脸颊:“东方之美者……” 赵珣以为赵蘅玉在夸他,立刻高兴起来。 赵珣直起身子,拉开了和赵蘅玉的距离,他坐在妆台上,摆弄着赵蘅玉的珠钗,他问道:“今日胃口可好?” 赵蘅玉垂眸,踌躇了半刻,她说道:“今日用了一碗酥酪,燕支亲自在小厨房做的。” 她见到赵珣露出笑模样,赵蘅玉顿了片刻说道:“还留了一盅在桌上,你要不要尝尝?” 赵珣眼中倏然亮起明光:“蘅蘅特意为我留的?” 他站起身来:“我来尝尝。” 赵珣走到圆桌边上,赵蘅玉站在他身侧素手纤纤为他布菜,这几日里,赵蘅玉似乎想通了,不再用饱含抗拒和委屈的神色看他,她驯服得如同一只小鹿。 她伸手将一盅酥酪放在赵珣跟前,而后犹豫了一下,端起用调羹搅了搅,送到赵珣唇边。 赵珣张嘴,他只管盯着赵蘅玉,根本没有心思去尝酥酪的滋味。他双手环住赵蘅玉的腰,莫名有些黏黏糊糊的撒娇意味。 赵蘅玉问他:“好吃吗?” 赵珣胡乱点头。 赵蘅玉说道:“这是长春宫的酥酪样式,燕支做得不如禾青,你尝出来没有?” 赵珣摇头:“都差不多。” 赵蘅玉说:“差很多,你若想尝尝禾青的手艺,我们可以现在去长春宫坐坐。” 赵珣推开了她的手,说道:“不用,何必为了一碗酥酪大动干戈。” 赵珣脸上笑意顿减,他问道:“这里不好吗?你为什么总想着去长春宫?” 赵蘅玉心中不安,她原本想要一点一点瓦解掉赵珣对她的防备,先从长春宫开始,踏出第一步。 但赵珣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离开延福殿。 甚至在他的陪同下也不行。 长春宫难道出了什么事? 赵蘅玉见赵珣还等着她的回答,她勉强说道:“那是长春宫,是我和母妃和阿瑜的家。” 赵珣面色沉了下来,他握着赵蘅玉的腰将她拉了过来,他抱住她,贴在她的身上说道:“这里不好吗?一桌一椅都是按你喜好布置的,怎么不算是你的家?” 赵蘅玉笑笑不说话。 赵珣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那一日让宫女去取什么?” 赵蘅玉不在意,随口说道:“一对瓷娃娃。” 那日宫女去取,回来时候却一脸难色,只说寻不到。 赵蘅玉心中疑惑,东西清清楚楚地放在博古架上,如何寻不到。 听到瓷娃娃三个字,赵珣皱眉。 他清楚地知道这是多年前赵蘅玉连同铜雀台砚一起,预备送给斐文若的礼物。 一想到这对瓷娃娃,赵珣就烦躁不堪,他没有心情温文尔雅,一把扯过赵蘅玉,强行让她缩在自己的怀里。 赵蘅玉双手抵着他的胸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赵珣的笑容里没有多余的欢喜,他端起酥酪,轻声说道:“蘅蘅也尝尝吧,长春宫样式的酥酪。” 他将玉碗抵在赵蘅玉唇边,手腕一使力,酥酪便倾倒了下来,赵蘅玉怕弄脏了衣裳,只得张嘴。 只是赵珣动作粗横,像是故意捉弄她,温凉的酥酪便淅淅沥沥地淋了下来。 赵珣将玉碗掷在地上,双手握着赵蘅玉的腰肢,将她托举起来,放在圆桌之上。 他道:“我来尝尝。” 赵蘅玉她只想往后退,可是想到她和赵珣未完成的约定,她僵直着身子没有后退。 她反倒将双手搭在赵珣的脖子上,闭上眼睛,努力放松了自己,她仰头,开始小心回应这个吻。 赵珣气息一变,不小心咬了她一下。 赵蘅玉眸中冒出水花,她软声道:“夷玗,我不行了。” 赵珣听见她喊自己的表字,心中鼓胀着,情绪在蠢蠢欲动,似乎要喷薄而出。 他睁开了眼睛,望着赵蘅玉。 原本赵珣是心头存着气的,望着她的这幅模样,心头蓦地一软,他轻咬着她,酥酪在唇齿留香。 赵珣直起身来,想要吻她的唇,赵蘅玉却心里发慌地避开,她望着赵珣晶亮的唇,觉得丢脸极了。 赵珣看出来了,他亲吻她的下巴:“不丢脸,很可爱。” 赵蘅玉轻蹙着眉,依旧不能毫无芥蒂地去吻他。 赵珣动作温柔地抱她,这次的拥抱有些不可思议,事情似乎是水到渠成。 然而事到临头,赵珣猛地推开了她。 赵珣平复着呼吸,佯装一切正常,说道:“还有许多折子要批。” 赵珣走到一边,坐在条山炕上,赵蘅玉不解地坐在桌上望着他。 赵蘅玉目光隐晦地扫了一下他,而后飞快移开眼睛。 她苦思冥想赵珣究竟是怎么了。 风袅玉腰 第58节 她和赵珣好事一直未成,要躲着旁人,要寻一个干净的地方,要在她身子方便之时。 如今,万事俱备了,赵珣却依旧没有做到底。 上回他让赵蘅玉嗓子痛了好几天,今日,他直接避开了她。 莫不是…… 他想要反悔之前的约定? 他们说好了,她只和他试一回,一回之后,再无瓜葛。 赵蘅玉心中烦躁不堪,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赵珣的反应,证明了他愿意恪守承诺。 赵蘅玉咬牙,脑子里乱糟糟挤满了想法。 赵珣心绪繁杂地给自己倒了一盏凉茶。 今日同往常一样,他只准备在赵蘅玉身上讨一点零嘴,没想过用正餐。 他一时兴起,想要让赵蘅玉也尝尝甜头,赵蘅玉的反应出奇的可爱。可爱到让他亢奋不已。 赵蘅玉害羞得不让他亲她的唇,他咬着她的耳垂,回想着方才,渐渐不能自控。 寻常的法子似乎只会火上浇油,赵珣迫不得已推开了她。 坐在条山炕上,赵珣低头望着琥珀色的茶水,陡然间意识到自己推开赵蘅玉的原因。 他竟是舍不得丢开手了。 为此,他情愿不去碰她。 赵珣忽地站起来,神色阴晴不定。 赵蘅玉看见他急冲冲地往外走了出去。 她心不在焉地想,这是有多少折子堆积成山。 赵珣离开延福殿,回到乾清宫。 他准备去南庑房批点折子冷静下来,才放走进门,却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站在窗边。 赵珣面露惊喜:“黄嬷嬷。” 黄嬷嬷是赵珣小时候的乳母,自小她拉扯赵珣长大。 后来赵珣回宫,却没能将她接进宫,黄嬷嬷一直留在行宫。 赵珣后来权势渐大,他将黄嬷嬷接出了行宫,为她买了田地房屋,让她安心养老。 如今赵珣大权在握,他给黄嬷嬷封了个恭人的诰命。 黄嬷嬷此番进宫,正是为了谢旨。 黄嬷嬷望着赵珣,昔日瘦弱可怜的小孩已经长成了威武挺拔的男人,黄嬷嬷心中欣喜。 望着这样的赵珣,黄嬷嬷忽然想起来赵珣的婚事还没有着落。 进宫之前,有心思活络的人家曾上过她家门,悄悄献殷勤,言语中不经意提到家中有女儿待字闺中。 他们知道黄嬷嬷是赵珣的奶嬷嬷,对赵珣有大恩,心中想着赵珣初定太子之位,身边又没个女人,想从黄嬷嬷这里使点劲,太子妃之位是不必想了,定会是魏国公府的人,那太子嫔、才人、淑女、选侍总能争一争吧。 黄嬷嬷这几天里看了许多闺秀的画像,这下一看赵珣,心里就开始琢磨着小皇孙的模样。 不过甫一见面,这事不好贸然去提,黄嬷嬷压下心中的想法,笑着说道:“六殿下又长大了,长高了。” 她又问道:“殿下是从哪里过来的?” 赵珣道:“延福殿。” 赵珣略有沉吟,垂眼想了一会,抬起眼说道:“嬷嬷,徽宁公主住在延福殿,你要不要见见她?” 黄嬷嬷不解其意,她和赵蘅玉从未有过交情,为什么要见赵蘅玉、 她拧眉回想:“徽宁公主,是兰妃的女儿?” 赵珣点头。 黄嬷嬷说道:“我见兰妃的女儿做什么?” 赵珣张嘴想说什么,终归陷于无言,他点头:“也好。”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赵珣在南庑房内批阅奏折, 午后安静,只有偶尔的蝉鸣。 黄嬷嬷站在竹帘下往里看了一眼,她走出来, 看见李德海一脸难色地挡着一个衣饰华贵的少女,那少女提着食盒, 气鼓鼓地看着李德海。 李德海见黄嬷嬷出来,宛如看到了救星, 他高声连忙唤道:“黄夫人。” 少女一怔, 原本的恼怒藏了起来,对黄嬷嬷笑了一笑。 李德海来到黄嬷嬷跟前,低声道:“黄夫人, 你可要救救奴婢。” 黄嬷嬷问道:“怎么了?” 李德海望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少女, 对黄嬷嬷说道:“那位是永康郡主, 郡主非要给太子殿下送汤, 可夫人是知道殿下的脾气的, 他从来对这些殷勤不假辞色, 一个非要送,一个非不要, 奴婢太为难了。” 黄嬷嬷定睛看着陈敏敏,很快明白想起来陈敏敏的身份。 她是魏国公府里的大小姐, 是皇后的侄女,被太后看作是掌上明珠的,若不是辈分在这里,她算得上是太后的养女。 黄嬷嬷说道:“郡主便留下提盒, 老身一会儿给殿下送进去。” 陈敏敏踌躇了一会儿, 她本想进去看看赵珣的, 她转念一想, 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了,便对黄嬷嬷露出笑来:“敏敏多谢黄夫人。” 黄嬷嬷收下了陈敏敏的提盒,陈敏敏转身,还在一步三回头。 李德海面色发苦,急得团团转:“黄夫人,你怎么将陈郡主的提盒收下了。” 黄嬷嬷笑道:“郡主也是一番心意。” 黄嬷嬷看着陈敏敏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太后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肆意明艳的。 那时候黄嬷嬷是太后身边的侍女,虽不是太后最亲近的,却也得了她的优待。 之后发生了许多事,黄嬷嬷和魏国公府也再无干系,但在她心底,她一直觉得自己是魏国公府的人。 黄嬷嬷看着李德海,说道:“宫里朝里都在说永康郡主会是太子妃。” 李德海苦笑:“永康郡主做太子妃,身份合适,于局势也合适,只是无论是太子还是皇后,都很不乐意。” 黄嬷嬷点头。 陈敏敏是做太子妃的最合适的人选。 赵珣按理来讲是太子一派,先太子病逝后,他自然而然地成了太子旧党的新选择。 然而他早就和皇后离心离德了,宫变之时,甚至打乱了皇后的计划,自顾自地占住了乾清宫,将太子的头衔堂而皇之地戴到了自己的头上。 在这个紧要关头,皇后抱出了先太子的女儿,说这女儿是小皇孙,要魏国公府和太子党拥护小皇孙。 皇后和新太子决裂在即,可苦了下头人。 太子旧党对小皇孙不抱希望,他们害怕赵珣有朝一日对他们清算,于是更加使劲地要将赵珣绑到魏国公府这条船上。 赵珣这边,他的许多手下要么是魏国公府出身,要么和魏国公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自然也不希望赵珣和魏国公府决裂。 在这种情况下,新太子和皇后的意愿似乎都不重要了。 陈敏敏做太子妃,这是宫中朝中都乐意看到的结果。 黄嬷嬷拎着提盒,走进了南庑房中。 赵珣见黄嬷嬷走进来,他放下了折子,黄嬷嬷将提盒里的甜汤取了出来,说道:“郡主送来了甜汤,这几日热,喝两口消消暑也是极好。” 赵珣听见黄嬷嬷提陈敏敏,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将搁在书案上的瓷碗推开,说道:“我已经吩咐了延福殿的小厨房煮了甜汤,”他顿了一会,“嬷嬷也去吃一碗罢。” 黄嬷嬷来到乾清宫后,几次三番听到赵珣和他身边的李德海提到延福殿里的徽宁公主,她本不想去见赵蘅玉的,渐渐地也生出了好奇。 延福殿离乾清宫极近,赵珣又特意为延福殿置了小厨房,一日三餐都要去延福殿。 这徽宁公主竟与赵珣如此亲密,亲密到让赵珣忘记了幼年时的憎恨。 黄嬷嬷略有走神,赵珣疑惑望着她:“嬷嬷?” 黄嬷嬷回神笑道:“我记得小时候,殿下很讨厌徽宁公主的。” 赵珣怔愣。 他对赵蘅玉一直是憎恶的,可不知何时开始,他的憎恶已经消散无踪,万分的恨,只需一点心动就变成了爱意。 记事起,赵珣就身在他人的奚落、恶意和冷嘲热讽中。 他是被废弃在行宫里的皇子,从出生开始,就是错误的。 行宫里住着许多同样的被宫中厌弃之人,他们这样的人,也能将赵珣视作一个笑话。 他们告诉他,兰妃的女儿和他一般大小,是宫外的野种,却锦衣玉食,比他更高贵。 他们告诉他,是兰妃的女儿抢走了属于他的一切。 他们问他,恨不恨兰妃的女儿。 赵珣回到屋里问黄嬷嬷,兰妃的女儿是谁。 黄嬷嬷神色复杂,怔怔望着虚空一点出神,她说,若没有兰妃,赵珣和母亲会留在宫里,好好的。 或许,真的是兰妃的女儿强行抢走了他的命格吧。 要不然为何一个堂堂皇子沦落如此,而一个不属于皇室的血脉却独享尊荣。 赵珣望着黄嬷嬷的表情,知道自己应该恨兰妃的女儿。 他学着去恨她,像所有人以为的那般。 可他躺在生着霉味的卧榻上时,却想着那些人描述兰妃女儿的话。 在他们和他的想象中,兰妃的女儿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 他一边试着去恨,一边藏着憧憬。 风袅玉腰 第59节 那一年,他终于见到了赵蘅玉。 他终于发现他其实并不想恨她。 玉雪可爱的小公主捡起了风筝,他踩断了树枝。 一切都朝不可挽回的地步发展,兰妃发现了他,想要他死。 他对赵蘅玉的喜爱刚刚冒出了芽,就被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 赵珣回想起往事,面上阴郁之色一闪而过,但他又想到安静住在延福殿的赵蘅玉,他倏然吁了一口气。 他笑道:“嬷嬷,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黄嬷嬷惊讶地望着他,她看见赵珣神色一片舒朗,幼时的阴霾隐在他的眉目间,似乎了无痕迹。 黄嬷嬷叹口气笑道:“殿下自己放下了,就好了。” 赵珣问道:“那嬷嬷要不要见见见她?” 黄嬷嬷心里一动,她望着赵珣若有所思,她道:“好。” . 赵蘅玉听说赵珣的奶嬷嬷黄夫人要来延福殿,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她问燕支:“听说黄夫人因为太子的原因,在宫里炙手可热,她每日要见的人数不胜数,为何要过来见我?” 燕支摇头。 赵蘅玉又忧心忡忡地问道:“何况,太子将我困在延福殿,不许我见任何人,为何非要让黄夫人来见我?” 燕支拧眉深思,她思来想去,忽然有个离奇的想法,她出言道:“莫不是……” 赵蘅玉望着她:“什么?” 燕支惊觉不妥,摇了摇头:“没什么,是奴婢想差了。” 赵蘅玉没有追问,可燕支越想越觉得那离奇的想法有几分道理。 赵珣生母不知,父亲重病不醒,天家亲情单薄,或许在他心里,黄嬷嬷才是他的亲人长辈。 他让自己心中的长辈来见赵蘅玉,难道是将赵蘅玉认定做了什么人? 延福殿的宫人开始忙碌起来,没过多久,赵蘅玉发觉宫人们安静下来,她抬头望过去,看见赵珣迈步走了进来。 他身侧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应当就是被封为诰命的黄夫人。 赵蘅玉坐在桌旁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赵珣对她的态度也习以为常,黄嬷嬷惊诧之际,赵珣已经来到赵蘅玉的身边,他伸手握了握赵蘅玉的手:“这时节怎么依旧手冷?” 赵蘅玉僵硬地抽回了手。 黄嬷嬷心中惊疑不定。 她在宫中待了几日,无论是谁见了赵珣,都是恭恭敬敬百般谦顺的,其余的几个公主,有时候碰到了赵珣,都会谦卑行礼,就连赵珣的姑母大长公主都有谄媚之意。 为何一个假公主却对赵珣丝毫没有讨好之色。 依黄嬷嬷来看,反倒像是赵珣在迁就着她。 黄嬷嬷按压住心中的猜测,和赵珣一起落了座,宫人摆好了菜样,安静退了下去。 一整顿饭,赵珣和赵蘅玉吃得很安静,但黄嬷嬷注意到赵珣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赵蘅玉,就算他没有盯着她瞧,但他的眼神总是关注着赵蘅玉的动作。 赵蘅玉显然没有什么胃口,她动筷只取手旁的菜,食欲近乎于无。 一顿饭完,赵珣拧眉道:“平常本就吃得少,今日又只用了小半碗饭,怎么?你打算活活饿死在延福殿?” 赵蘅玉垂眼道:“是因为暑热,没胃口。” 赵珣道:“胡说,你的手是凉的。” 黄嬷嬷听了他们的对话,心中更是惊惧,她忍不住装出笑意说道:“的确是天气热了,就是殿下你胃口也不太好,方才陈郡主送来甜汤,你都没喝。” 赵珣莫名不安,他扫了赵蘅玉一眼,但赵蘅玉始终表情淡淡。 赵珣皱眉道:“嬷嬷,何必在这里提旁人。” 黄嬷嬷道:“哪里是旁人,说不准是你的太子妃。” 听到这里,赵蘅玉终于偏头望向了赵珣。 赵珣感受到赵蘅玉的目光,只想辩驳他和陈敏敏绝无瓜葛,他才张嘴,忽然转了主意,他用余光注意着赵蘅玉,沉默不语,似是在默认。 赵蘅玉也若有所思。 若赵珣娶了陈敏敏,是不是他就会放过自己? 赵珣等待着赵蘅玉的反应,他等来等去,却看到赵蘅玉像是如释重负一般,神色渐渐松泛起来。 赵珣面色一寒,冷言道:“太子妃不会是她。” 此言一出,赵蘅玉和黄嬷嬷神色各异。 这顿饭不欢而散,赵蘅玉送走赵珣和黄嬷嬷,合上门细想了一下。 赵珣也到了娶妻的年岁,他身为太子,不可避免要开始着手准备迎娶太子妃以及太子嫔、才人、淑女、选侍的事。 娶了太子妃之后,他大约能撂开她这边了。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那日之后, 赵珣发觉赵蘅玉对他没有往常的热络。 他略一思忖,想明白了原因。 赵蘅玉定是以为他娶太子妃之后就会放过她,所以也就不再执着于一夜之后再无瓜葛的那个约定了。 天大亮了, 赵蘅玉醒来,感到胸口被勒得发疼, 赵珣岩石般的手臂紧紧环住她,他从后抱着她, 还没有离开。 赵蘅玉皱眉, 轻轻向后推了推赵珣:“怎么还在这里?” 赵珣亲昵地挨蹭着她的脸,赵蘅玉偏着脸避过,再度催他:“快去吧。” 赵珣便松开了她, 他站在帐外穿衣, 先是将寝衣脱下, 赤条条地站在她跟前, 丝毫不避, 而后慢悠悠地一件一件将衣裳套上。 赵蘅玉偶尔抬起眼睛, 不小心看清楚了,她飞快垂下眸子。 赵珣哂笑:“蘅蘅今早却如此乖顺安静。” 他俯下身子, 勾起赵蘅玉的下巴:“平日早上不是勾缠得紧吗?” 赵蘅玉霎时间红了脸。 之前,她别无他法, 只能寄希望于一夜之后,赵珣能够放过她。 赵珣早上总是很精神,她尝试过,但赵珣换着法子折腾她, 却偏偏不给她一个痛快。 如今听说赵珣要娶太子妃, 赵蘅玉疏懒起来, 他总不能在娶太子妃之后依旧这样胡闹吧。 像是看清楚了赵蘅玉的心思, 赵珣贴面对她说话,呼吸几乎交缠:“我知道蘅蘅在打什么主意,若是以为我娶了太子妃就会放过你,那未免太过天真……” 他声音渐低,开始专心咬着她的唇瓣。 赵蘅玉感到唇上丝丝的痛,她却分了心神。 半晌,她艰涩问道:“之前的那个约定呢?可还作数?” 赵珣离开她的唇,他直起身子,冷冷道:“作数。” 他望着赵蘅玉如数重负的样子,眼神更冷。 他闲闲的想着,他可不会让赵蘅玉遂愿。 其实他对她的身子也没那么大的兴趣。 赵珣想到这里,蓦地重重拧了拧眉。 他有些不解地想着,从前他明明只是对赵蘅玉的身子有渴求罢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想要将她留在身边呢? 赵珣站在床侧,日光朗朗,他在绡帐外,神色隐约,拧眉望着赵蘅玉。 赵珣来到南庑房,处理完推挤如山的折子后,李德海欠身走了进来。 李德海忐忑问道:“殿下,内务府来问太子妃礼服的事,不知日子是定在冬日还是夏日,衣裳做大还是做小一些。” 李德海知道赵珣根本不想娶太子妃,可太后今日专门把他叫过去教训了一番,又让内务府的人来见了李德海,李德海真是心里泛苦。 李德海以为赵珣不会回答,他见赵珣提笔半晌,时间越久,李德海他越战战兢兢。 赵珣手中羊毫笔低落了墨汁,将宣纸洇开。 赵珣低头,极快地报出了几个尺码。 李德海还在怔愣之时,赵珣搁下了笔:“就按这样做。” 李德海不敢多问,立刻退了下去。 他回想着赵珣方才不假思索说出的尺码,心里嘀咕着,难道是随口捏造的? 他有些心虚地将尺码告诉给了内务府,提着一口气提防着这尺码做不成一件正常衣裳,但内务府的人面色无常,甚至笑嘻嘻道:“公公受苦了。” 衣裳做好了,深青色纻丝翟衣,织有翟纹九等,饰织金云凤纹,精美耀目。 赵珣让李德海将太子妃礼服装在金玉装饰的匣子里,命他托着随自己出门。 李德海心中大定,觉得自己不负太后所托。 可赵珣却直直往延福殿走了过去。 李德海大惊失色。 赵珣满心欢喜来到了延福殿,得知这时候赵蘅玉在午睡,他叫住了准备前去叫醒赵蘅玉的燕支,就坐在明间里,不急不躁地开始等待。 更漏声滴答滴答,赵珣一腔兴奋渐渐平静。 他哂然一笑,他在做什么。 赵蘅玉依旧是大雍的公主,他无法让她堂堂正正地站在他身侧。 风袅玉腰 第60节 赵珣沉声吩咐道:“拿走。” 李德海心里一松,正要捧着匣子出去,这时内间却有了动静。 海.棠春睡初醒,先是水晶帘有细碎的碰撞声,而后是衣裳摩擦的细微声响,女子又倦又懒问道:“什么时辰了?” 李德海捧着匣子回头望着赵珣。 赵珣拧了拧眉心:“就搁在博古架上。” 李德海费力踮起脚,将匣子小心藏在博古架最上头。 里间门被推开,赵蘅玉走了出来。 绿云斜倾,睡意未消,行动之间枕帐宿香徘徊。 赵蘅玉扶着坠髻走了出来,衣裳略微有些松散,她不避赵珣,似是已然习惯了。 赵珣却格外在意赵蘅玉的妩媚姿态,他不愿将她的媚意示人,伸手打发走了李德海还有燕支花钿等人。 虽然他们不过是一个太监和几个宫女。 赵珣伸手抱住了她:“睡得可好?” 赵蘅玉软软的身子伏在赵珣的肩上,说道:“好。” 赵珣伸手捉住她的手,开始细细地咬她。 赵蘅玉眉心一跳,不可避免地想起上回吃酥酪的事。 上回也是从咬手指开始的。 后来他唇齿吃进去的,就不止是酥酪了。 他却觉得比酥落更甜。 赵珣咬着她的手指,略带沉郁地问道:“蘅蘅,你来做我的太子妃,可好?” 赵蘅玉手指一僵,而后倏然松开。 她明白赵珣只是随口之言,她怎么可能做太子妃。 赵蘅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蹙着眉,看着赵珣渐渐向下,她推开了赵珣的脸:“不要管我,我来帮……帮你……” 赵珣望着她,看了半晌,渐渐有些意动:“也好。” 拥着说了一会儿话,半日已经消磨过去。赵珣还有公事没有处理,起身走了出去。 赵蘅玉勉强在靠椅上支起身,也许是方才撞着了,她只感到腿上被磨破了皮。 休息了半晌,燕支和花钿走了进来。 花钿问道:“公主要歇息吗?” 赵蘅玉下巴上生着细细的汗,她有些无力地说道:“才睡过了,将我的绣帕拿来,还没绣完。” 花钿寻来墩子,踩上去取博古架上的箱笼,却取下来一只匣子。 燕支说道:“不是这个匣子。” 花钿一愣:“不是吗?我记得上面只有一个盒子的。” 花钿再度踩着墩子去够博古架,燕支打开了这个匣子。 深青纻丝翟衣在她手中垂了下来,光华灿灿。 燕支半是惊惶半是不解看向了赵蘅玉:“公主…… 这应当是太子妃的礼服。” 赵蘅玉盯着青丝翟衣出神。 入夜,赵蘅玉开始沐浴,温滑的水淌过她凝脂般的肌肤,馥郁的香气蒸熏,她垂头似是要睡着。 燕支低声叫她:“公主、公主……” 赵蘅玉睁开含着雾气的桃花眸,开始慢吞吞地穿衣裳。 燕支将寝衣给她披上,赵蘅玉摇了摇头,她犹豫了好久,终于咬着唇说道:“翟衣。” 燕支一惊。 赵蘅玉再次重复道:“翟衣。” 燕支只得将翟衣取了过来。 玉色纱的单罗轻轻披在身上,一层层地叠穿,太子妃礼服繁复至极,赵蘅玉一言不发,垂眸看着燕支和花钿给她穿衣。 穿好后,她安静坐在榻上等待赵珣。 她和赵珣亲密过无数次,却始终难以迈出最后一步,那么按照约定,赵珣就不会放过她。 今天看见赵珣送来了翟衣,她心中一动。 她决心穿上这件衣裳来引动赵珣。 赵蘅玉捏着自己腰上的玉佩,手心紧张得冒出了细汗。 平日里,赵珣这个时候该来了,今夜怎么还不到。 赵蘅玉心浮气躁地等着,时间越久,她越心慌。 终于,她站了起来,满脸通红,又满是气恼。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赵珣只不过送来了一件衣裳,她就以为赵珣心中看重她么? 难道她以为,她穿上这件衣裳,会让赵珣激动得难以自持? 她实在是在自作多情。 她不过是赵珣的一个玩物。 赵蘅玉想到这里,手脚慌忙地要去脱衣裳,这时候燕支和花钿都被她打发了出去,而她从未穿过这样复杂的服制,一下子竟然急得手指直抖。 廊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她听见赵珣在问燕支:“她睡了么?” 燕支说道:“奴婢不知。” 李德海说:“今夜兵部急奏,殿下快走吧。” 赵珣说道:“不急,只是来看她一眼。” 话音刚落,赵珣已经推开了门。 四目相望,赵蘅玉羞耻得想要钻进地缝里将自己藏起来。 赵珣怔怔望着赵蘅玉。 她站在屋内,灯光微濛,一身深青翟衣,她雾蒙蒙的眸子抬起,惊惶看他一眼,似是羞赧地低下了头。 赵珣心中蓦地一动。 他想过最美的场景不过如此。 赵蘅玉是他的新妇。 赵珣缓步走了过来,眸光沉沉落在赵蘅玉脸上,他在想赵蘅玉偷偷穿上这件衣裳的意图。 莫非他们其实在暗暗地心意相通? 他伸手,将赵蘅玉抱在了怀中,他闻见赵蘅玉身上霭霭的幽香。 她安静地在他的怀里瑟缩,像一个即将被拆开的礼物。 赵珣缓缓伸手,抽开她腰上的系带。 他声音低哑:“蘅蘅,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赵蘅玉紧张得有些手足无措,但她望着赵珣沉溺的神色,庆幸自己误打误撞,没有做错。 赵蘅玉嘴唇发抖:“要么?” 赵珣手臂一紧,环住她的腰肢,而后重重将她抱起,走到了榻边。 “殿下,兵部还等着!” 廊下,李德海的声音传到了两人的耳朵里。 作者有话说: 这次能成~ 不成就是狗子不行! 第47章 赵珣将赵蘅玉放在榻上, 他抿着唇,下颌上生了细细的汗。 他抽身想走,却低下头, 恨恨地亲了赵蘅玉。 赵蘅玉被亲懵了好久,睁开眼时, 赵珣已经退开了。 赵珣按着她的唇:“明日等我。” 赵蘅玉懵懵懂懂。 赵珣说:“穿着这身衣服等我。” 赵蘅玉怔怔看着他走了出去,寒风一阵吹得她一激灵。 她低头拢住了衣裳。 她咬着唇回忆方才发生的一切, 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她却说不出个究竟。 今夜赵珣没有过来,赵蘅玉想大约是被兵部的事扯住了。 她费力地将翟衣脱下,穿上自己的薄绸寝衣。 夜里醒了好几回, 赵蘅玉竟然开始因为赵珣不在而感到不习惯。 翌日一大清早, 赵蘅玉刚起身, 就有宫人忙忙碌碌地来收拾屋子。 风袅玉腰 第61节 用熏笼新熏过的被褥散发着干燥幽静的香气, 帷幔换成了艳艳的大红纱帐, 眼看着宫女上前要在烛台上摆上龙凤烛, 赵蘅玉眼睛一跳,制止了她。 赵蘅玉忽然觉得骑虎难下, 赵珣误解了她的意思么? 为何要这般郑重其事? 布置完后,李德海抽空来了一趟, 李德海说:“殿下昨夜一宿没睡,今晚又有戍边的郑将军回京,军情紧急,要当面商议。” 赵蘅玉倏然舒了一口气:“好。” 她以为赵珣放弃了今日和她的计划, 哪晓得李德海接着说道:“所以公主要预备着今日下午。” 赵蘅玉一怔, 她艰难说道:“也不必如此操劳。” 李德海讪讪一笑, 没有说话。 中午过后, 宫人们预料着赵珣将要过来,开始在赵蘅玉屋内点燃了金猊香炉。 赵蘅玉闻见甜丝丝的香气,不像是惯用的香,她问宫人:“这是什么香?” 宫人欠身,却不回答。 赵蘅玉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赵珣放在延福殿的都是一些嘴严的人。 过了不消多久,赵蘅玉就领悟过来这香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身上渐渐浮起热气,心浮气躁想要做点什么。 她心里在暗恼赵珣,这事静悄悄地发生不就行了吗?为何非要这般大张旗鼓。 赵蘅玉在椅子上坐不住,她腰肢软软地卧在美人榻上,雪白的脸颊有了丝丝红意。 她微阖着眼睛,看上去像是要睡着了,燕支脚步轻轻走来,为她盖上了薄毯。 但赵蘅玉始终是醒着的,她心头有簇小小的火苗,在缓慢地烧着。 她闭眼不晓得时间,只觉到一阵微风旋到了面上,她睁眼,看见赵珣放下帘子,风尘仆仆赶来。 他团团抱住歪在美人榻上的赵蘅玉,亲密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赵蘅玉侧头避过,赵珣面带笑意地挤进了她的小小美人榻内。 赵蘅玉浑身被抱紧,难以动弹,甜香丝丝浸入她的心肺里,随着呼吸,又一点点地挤出来,她全身的血液、手脚四肢都染上了这股挥之不去的香。 赵珣的手指按住了她的手指。 赵蘅玉眨了眨眼。 眼神一触碰,像是点燃了什么东西一般。 而这时候,宫女在抱厦外大声说话:“郡主,你不能进去。” 赵珣面色一变,他从赵蘅玉那里起身,伸手将茶水倒在香炉中,香炉很快熄灭。 虽然没有了那挥之不去的香味,但赵蘅玉已经被影响了。 她勉强起身,坐直了身子。 陈敏敏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赵蘅玉坐在美人榻上绣花,赵珣则坐在圆桌边上喝茶。 空气中有淡淡的甜香,这时候已经稀薄得几乎闻不见了。 赵蘅玉用纤纤手指无力地抵住额头,问道:“陈郡主,何事?” 她一见陈敏敏,就觉得没好事,心里认定陈敏敏是来找她麻烦的。 莫不是发现了她和赵珣的私情? 这想法只轻轻划过她的心头,她暗自摇摇头,赵珣虽然荒唐,可他驭下极严,这消息万万不会走漏。 赵蘅玉此番是真的错怪了陈敏敏,她不是来找赵蘅玉麻烦的,恰恰相反,她来是为了讨好赵蘅玉。 虽然宫里宫外都认为陈敏敏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可陈敏敏自己心里没底。 她知道赵珣并不愿意娶她,思来想去,她想到了赵蘅玉。 她知道赵蘅玉是赵珣最喜欢的姐姐,就算这次宫变,赵蘅玉是逆党的人,他都没有把赵蘅玉怎么样,只是将她移宫到了延福殿。 她的吃穿用度样样精细,每日赵珣还要去看望好几回。 陈敏敏于是忍住心底对赵蘅玉的厌恶,提前在屋里绣了一方帕子,打算过来请教赵蘅玉,拉拉关系。 她走到延福殿,得知赵珣竟也在这里。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听见赵蘅玉冷冷淡淡的问话,陈敏敏心里窝气,她挤出了笑:“三公主,我听闻你绣工一绝,特意来请教。” 她凑到赵蘅玉身边,坐在美人榻边的杌子上,指着绣帕一一向赵蘅玉请教。 赵珣坐在一旁,手指摩挲着杯口,看起来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赵珣不允许赵蘅玉走出延福殿和乾清宫以外,是因为他担心她看见一些东西。 可能会多嘴的人已经被他处置或者打发干净了,他并不认为有人会向赵蘅玉泄露什么。 为了不让人置喙,说他不顾手足亲情,也为了不让人对他们的关系生疑,他表面功夫做得很好,徽宁公主依旧是被优待的公主。 他却没想到陈敏敏会过来。 现在,他开始觉得自己或许早就应该直接下令圈禁赵蘅玉。 赵珣忽地起身,冷着脸对陈敏敏说:“陈郡主,我和皇姐还有些私事要讲。” 陈敏敏顿时有些难堪地红了脸,她正要说什么,李德海小跑着进来了:“殿下,郑将军提前回京了,现下正等在乾清宫。” 赵珣额上青筋直跳,他站在原地顿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终于,他振袖而走。 临走前,他对门口静默的宫人道:“仔细着些。” 赵蘅玉手指一抖。 她本想向陈敏敏套些话的,可这小小的屋子里挤满了赵珣的耳目。 陈敏敏不安地望着他的背影,问道:“太子不愿意见郑将军么?” 赵蘅玉回过神来,问:“此话怎讲?” 陈敏敏拧眉思忖:“他像是有些烦躁的样子。” 赵蘅玉垂下眼睛,没有多说话。 赵珣走后,陈敏敏少了许多拘束,她放下帕子,站起身来,打量起赵蘅玉的屋子。 水晶帘偶尔被风触动,珠碎玉撼,微濛的光透在帘上,恍若月宫瑶台。 红帐摇曳,金鸭香炉春睡腾腾。 鸳鸯纹的五彩锦被上仿佛有流光。 陈敏敏俨然已经有了女主人的姿态,她问道:“三公主,这延福殿应当离乾清宫最近吧?” 赵蘅玉不解她的意思,只是点头。 陈敏敏羞涩笑道:“我更爱住这里,坤宁宫倒是有些沉闷。” 看见赵蘅玉怔愣的神色,她说道:“我也不是赶三姐姐走的意思,只不过三姐姐也到了岁数,到时候自然不会住在宫里的。” 赵蘅玉倒没有不满,陈敏敏哪里知道,她是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延福殿了。 陈敏敏在这里消磨了快一下午,她刚走后不久,赵珣从后房门走了进来。 他脚步急切,走动之间到来了一阵风,他一来就团团抱住了赵蘅玉,赵蘅玉被他推得仰倒。 赵蘅玉费力呼吸着,躲过赵珣的亲吻,尾音发颤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赵珣说道:“好不容易打发了那些老朽,”他咬着赵蘅玉的唇瓣,“蘅蘅,我空出了三天时间。” 三天…… 赵蘅玉感到头皮发麻,不敢多问。 赵珣的手指抚过赵蘅玉的脸颊,他问道:“陈敏敏为难你了么?” 赵蘅玉摇头:“怎么会?” 赵珣冷笑道:“我听这里的宫人说,她已经以太子妃自居,要赶你走?” 赵蘅玉皱眉:“大抵是有人添油加醋了。” 她暗自心惊,陈敏敏和她在屋内的对话,不消片刻,就传到了赵珣的耳朵里。 她兀自走神,赵珣不满地又咬了她一口。 他将她抱了起来,就要走到榻上。 赵蘅玉攀着他的肩,声音飘忽道:“门、门没关……” 赵珣没有松手,抱着她走过去合上了门。 赵蘅玉的后背抵在门框上,被膈得有些发疼,她仰头,看见赵珣眼底有了点点的红。 他像是已经忍受不了从门口到榻上的这一点点距离。 赵珣低头,握住赵蘅玉不停颤抖的手指。 赵蘅玉的发髻松散,金簪颤巍巍掉在了地上,一声轻响,仿佛预示着什么的发生。 在这个当口,有人敲了门。 . 陈敏敏走出延福殿,一直走到宫道上,她才发觉自己的绣帕落下了。 她便折返到了延福殿。 不知为何,延福殿大白天的却关上了门,赵蘅玉的寝屋周围,半个人影也见不到。 陈敏敏绕过玉影壁,穿过垂花门,来到抱厦前,她略有迟疑,敲了敲门。 方才里间似乎有轻微的响动,这时候却静悄悄的。 陈敏敏略有疑惑,她屏主呼吸想要听清楚里头的动静,然而隔着一个抱厦还有明间、次间,陈敏敏听不真切,她只是直觉地怀疑寝屋的次间是有人的。 似乎是在僵持着,等她离开。 陈敏敏心头窝火,她想定是赵蘅玉不耐烦见她,所以才在大白天关了门。 风袅玉腰 第62节 这是哪门子的待客之道,也太没有涵养了。 陈敏敏生着闷气,对峙般地站在门外,她倒要看看赵蘅玉在里头要躲多久。 忽然间,一阵碎玉声起,似是屋内的屏风被撞倒在地,哗啦啦地响了一阵。 一只猫儿受惊跑了出来,将陈敏敏唬了一跳。 陈敏敏赌气站了一会儿,还是离开了。 里头的人这时似乎已经受够了等待。 簪钗撞到玉枕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叮叮当当,而后这轻微的声响逐渐放肆起来,磔磔声声相扣,不绝于耳。 赵蘅玉仰头,略带眩晕地看着顶棚,她头上的金簪随着动作一下一下地磕碰着玉枕函。 有时候动作稍大,她的头顶也会撞上床头。 她仿佛听见外面有人在,可是赵珣已然不管不顾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赵蘅玉被压在门后, 后背隔得生疼,在刚听到动静的时候,赵珣已经捂住了她的嘴。 他们两人呼吸悄悄, 害怕被院中的人发现动静。 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他们已经很糟糕了。 赵蘅玉眼神化成了一滩水, 软软地依附着赵珣,而赵珣显然也很不好受, 拉扯拥抱间, 呼吸渐渐不稳。 捂嘴的动作莫名变了意味,赵珣捏开了赵蘅玉的唇瓣,往里塞进了两指。 他专心致志, 眼神烫得让赵蘅玉脸红。 他抽开手指, 低头, 在一片静谧中吻上了赵蘅玉的唇。 赵蘅玉呜咽的两声, 为了不让人起疑, 还是顺从地启唇放他进入。 赵珣原本以为一个吻算是安慰, 没想到这成了一点火星子,霎时间将他焚烧殆尽。 赵珣粗粗地喘了口气, 一下子抱起赵蘅玉。 赵蘅玉压抑住喉中的惊呼,紧紧搂住赵珣的脖子, 她心跳加快,不知是因为害怕门外之人,还是害怕接下来的事。 走到一半的时候,赵珣已经忍不住了, 他放下赵蘅玉, 将她抵在屏风上, 只是才刚动作, 琉璃屏风受不住力,哗啦啦地碎了满地。 赵蘅玉偏头去看那屏风,却被赵珣按住了头,他恨恨地咬上了她的唇。 半推半走,赵蘅玉迷迷糊糊不知怎么就倒在了榻上。 赵蘅玉并没有穿上赵珣想看的翟衣,龙凤烛没有点燃,让赵蘅玉娇弱身子能好受一点的熏香都已经沉尽火冷了。 赵珣急匆匆而来,没有换衣裳,身上是召见臣子时穿过的常服。 一切都不是最好的时机。 赵珣勾着赵蘅玉汗涔涔的下巴,看她脸颊生了红晕。 转眼已是日暮时分。 李德海悄然来到了延福殿廊下,他来了有好几趟,听见里头的动静不曾停歇,他不敢多听,只好僵着老脸走了。 李德海从黄昏等到月上枝头,他吩咐小厨房做了好几次晚膳,冷了又热,热了又冷,只好倒了重做,最后是煨着汤,等着里头歇息了,直接端来,热热地用。 李德海在檐廊里守了好久,终于听见赵珣低哑的声音响起。 赵珣叫了水,却吩咐了只让送到外间,不许进里间,宫人们规规矩矩,走到里头不敢多听,不敢多看,只是呼吸间甜软靡丽的香气让人心浮气躁。 赵珣抱着赵蘅玉去沐浴,她骨架极小,身上却长得极好,她缩在赵珣手臂上,软软小小的一团,就像一只懒怠的猫。 她也实在是困倦,头轻轻靠在赵珣胸膛上,眼尾带着淡淡的红,像是哭得发狠了。 赵珣将她放在温水中,她忽然惊醒过来,柔弱无骨地攀附着赵珣,让他忍不住又将她抱了起来,重新放在了榻上。 地砖上淅淅沥沥逶迤了一地的水。 更漏滴答滴答不知过了多久。 看着赵蘅玉虚脱般的表情,赵珣忽然反应过来,让李德海将水和晚膳送了进来。 他就坐在榻上抱着赵蘅玉,慢条斯理地喂她喝汤。 她晕了过去,又迷迷糊糊地醒来。 夜已经很深了,赵蘅玉从梦中惊醒。 那个萦绕多年的模糊的梦境忽然间明晰起来。 梦中,宫变的那一夜,竟是长春宫起了熊熊大火,嘉嫔、赵瑜还有起兵作乱的赵瑁,都丧生于那一场大火中。 宫变之后,赵珣得到了太子之位,后来皇帝驾崩,他顺理成章地成了皇帝。 有一天,赵蘅玉在扫承禧殿阶上梨花的时候,赵珣走了过来…… 她委身于赵珣,成为了赵珣的玩物。 她看清楚了梦中赵珣对她,从来不是姐弟情深。 他总是肆意地作弄她,让她牛乳般的肌肤上生了层层的红疹,让她疼痛得抽吸不止。 他说这是她作为兰妃女儿的代价。 代价? 赵蘅玉霎时间惊醒过来。 醒来后,她发现那其实不完全是梦。 黑暗中,赵珣竟然睁着眼看着她,让她顿时脊背生了冷冷的汗。 赵珣望着赵蘅玉惊恐的神色,她苍白的面孔上浮起不正常的红晕,赵珣用指腹拨开她汗湿的鬓发,语气有着让赵蘅玉发抖的温柔:“梦魇了?” 赵蘅玉瑟缩着,摇了摇头。 赵珣望着赵蘅玉白生生的小脸,看她唇上咬出的血痕,他低头吻住了她,赵蘅玉软软的唇让他想起一陂春水,或者是潮湿的回南天,他忍不住心口一跳。 他紧紧抱着赵蘅玉,心口的欢喜快要溢出来了。 他看出来赵蘅玉的生涩和笨拙,他确认了,赵蘅玉如同一张白纸,只写有他留下的墨渍。 他张开双臂将赵蘅玉抱得仰倒:“蘅蘅,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 她的身心从来都没有被斐文若占有过。 从里到外,她只属于他。 赵珣更加确认了,他没有误解赵蘅玉的心意。 烛火颤了颤,又一次熄灭了。 赵蘅玉讶异的呼声被堵进了喉中。 这三天里,宫里宫外都以为赵珣出宫去办了一件秘密差事,没人知道他就在延福殿,日日夜夜,不止不休地堕入了温柔乡。 李德海后几日琢磨出了条理,他每日三回将吃食放在外间,热水也是备好的,只等着里头的人胡闹完了自己来取。 三日后,赵珣让李德海准备了两身干净衣裳,他终于走出了房门。 他神态餍足,带笑吩咐道:“叫燕支和花钿进去伺候,让她们动作格外轻柔些,别弄疼了她。” 燕支和花钿心中惴惴地走进了屋。 这三天里,她们可算是心惊肉跳。 她们公主一贯娇弱,怎生头一回就要受这样的折磨。 还整整三天。 燕支拨开垂帷,看见赵蘅玉虚虚倚靠在床头,面色苍白,唇上有红肿的伤口,衣襟拉得高高的,似乎是在遮掩着什么。 燕支忙小跑了过去:“公主……” 赵蘅玉手指都在颤抖,她气若游丝道:“让我歇息一会儿,燕支,将门窗合上,挡着些光,我要睡了……” 赵蘅玉养了半个月的身子,这期间赵珣日日来看她,他开了荤,忍不住总想亲亲她抱抱她,而赵蘅玉却总是要推开他。 这半个月,赵蘅玉每次见过赵珣,心就沉下一分来。 依照约定,赵珣要放过她,但赵珣一次都没有提起过,他甚至每次来都要比上次更加黏糊。 . 赵珣在南庑房看折子,李德海站在门外踌躇半晌终于走了进来。 他问道:“殿下,太后娘娘问,这个月有几个吉日,什么时候差人前去魏国公府行六礼,定下太子妃娘娘。” 赵珣面色一变,他沉声道:“太子妃我早有人选,你便告诉皇祖母,这件事再做决议。” 李德海苦着脸问道:“殿下,太子妃的人选是……” “赵蘅玉。”赵珣蓦地念出了这个名字,让李德海吓了一大跳。 李德海慌忙说道:“殿下,万万不可啊,这有悖人伦。” 赵珣淡淡觑了他一眼,将李德海看得心里发颤,他才说道:“现在自是不能提,须得先找到她的亲生父母,认祖归宗,她才能做我的妻子。” 李德海言不由衷道:“殿下英明。” 他想要退出去,却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只是殿下,徽宁公主也是愿意的么?” 赵珣哂然一笑,想到了那日她偷穿翟衣的慌张样子。 她想要做他的新妇。 他道:“她愿意。” 这些日子,她乖顺得可爱,也许是她终于想通了。 名义上的姐弟,本就不能阻碍他们两人。 听到赵珣斩钉截铁地说“她愿意”,李德海牙疼似地咧了咧嘴,但他什么都不敢说,躬身退了下去。 风袅玉腰 第63节 李德海来到延福殿,延福殿宫人都是缄默无声,手脚麻利的,所以他一眼就看见了里头格格不入的花钿。 花钿见他没好气:“你来做什么?” 李德海问道:“公主可好?” 花钿气恼道:“好什么呢?若是能放我们公主离开那才是好。” 李德海赔笑着道:“放三公主离开?姑娘还是莫要说这些话为好,若是让殿下听到了……” 花钿道:“什么?不放?我们公主半个多月前就让我们收拾了东西候着呢,说是完成了什么约定,就等着离开了。” 李德海暗暗皱眉:“约定?” 他叹了一口气,两位殿下想岔了,为难的可是他这个下人。 . 赵珣放下折子,脚步匆匆赶来了延福殿。 赵蘅玉发虚的身子已经补了回来,现在她坐在窗边绣花,春光迤逗在她的脸上,艳若桃李。 赵珣心中熨帖,他走上去,弯腰要抱她。 赵蘅玉推开了他,她低头说道:“快用膳了。” 赵珣轻笑:“原没有打算做什么,你紧张什么?” 赵珣拍了手,宫人们静默无声地将菜肴端了进来,赵珣拉着赵蘅玉入座。 这一顿饭,赵蘅玉食欲缺缺,兴致也缺缺,满屋子里只听得见碗筷碰撞的轻微响声。 撤走碗碟后,宫人又为二人奉上了茶,赵蘅玉拨着杯盖,沉吟半晌开口问道:“太子殿下,先前你答应过……” “咳咳!”李德海在一旁重重地咳嗽。 赵蘅玉疑惑地望了他一眼,看他咳嗽渐止,又问赵珣道:“你先前……” 李德海又止不住地咳了起来,赵珣望了他一眼,倒是没怪罪他,说道:“大概那时候夜里站在寒风里吹久了,你告个假,歇息两天吧。” 李德海说道:“多谢殿下的体恤。” 赵蘅玉被打断了话头,只好听着李德海喋喋不休地讲起了他吃了什么药。 一转眼就到了赵珣去见大臣的时间,赵珣起身离开。 李德海却在后面磨蹭了一会。 见李德海今日没有着急跟上赵珣,赵蘅玉诧异地问道:“李公公,你有什么话要说?” 李德海叹了一口气说道:“公主,不管你之前和殿下约定了什么,他如今定是不会放你走了,那些话便不用多说了,说了也只能惹怒了殿下,反倒害了您。” 赵蘅玉顿时面色发白:“他先前的话,不作数?” 李德海说道:“近日宫里宫外都在逼着殿下娶陈郡主为太子妃,可殿下硬生生抵着,今日他更是告诉奴婢,他要公主做他的太子妃。” 李德海掏心掏肺,本以为会看见赵蘅玉略有触动,却见赵蘅玉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更加苍白了两分。 她急匆匆冲了出去,李德海小跑了两步跟上:“公主,你是知道殿下的脾气,他对您的意思生了误解,正在欢喜的时候,若是您去扫了他的兴,怕不是又要惹得他发狂,反倒折磨您,吵一架,您是解了气,可依旧出不去这延福殿啊。” 不知何处有啾啾的叫声,赵蘅玉怔愣,她抬头,望着廊檐下,笼中雪白的鹦鹉飞来飞去却依旧困在牢笼里。 她望着鹦鹉,望了许久。 李德海以为她陷入了绝望,但她忽然笑了一下。 她偏头,看着李德海,神色中柔弱纯然渐渐隐去,她有了一点妩媚,她说:“拜托公公替我向他问问,我想出去放风筝。” 李德海为难道:“公主知道的,殿下不准您随意出延福殿……” 赵蘅玉暗暗咬唇,仿佛抛下了羞耻之心,说道:“放完风筝,细汗湿衣的,就由我为殿下沐浴更衣……” 李德海一怔,老脸微红,他道:“奴婢替公主转告。” 赵蘅玉笑意淡淡:“多谢公公。” 作者有话说: 决定更新时间提前一点,就七点多的时候吧。 第49章 听到李德海说赵蘅玉想要出去放风筝, 赵珣皱了皱眉。 他下意识地怀疑赵蘅玉在尝试出逃。 而后他听到了李德海接下来的话。 “公主说,想在放完风筝后,服侍殿下沐浴。” 赵珣本是在低头看折子的, 听到这里手一顿,他努力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 他将折子放下了,转头问李德海:“她果真这样说?” 李德海回道:“果真。” 赵珣放下折子, 手指曲起, 若有所思地敲着桌面。 识破他的阴暗心思之后,赵蘅玉一直是柔弱中带着拧的,今日这番话, 没有了往日隐隐的对抗, 带着些娇俏可爱, 仿佛他们是一对荒唐的小夫妻。 赵珣心中莫名一动。 赵珣明白, 她心里一直有他。 从前是将他当做弟弟来疼的, 或许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什么时候这感情变了质。 那三天荒唐里,他能感觉到。 她的反应不会说谎。 现如今, 她大约自己也想明白了,所以抛却了以往的束缚, 愿意和他胡闹。 赵珣后悔没有早点要了她。 他没有心思看折子了,随手将批了一半的折子抛在桌上,脚步带风地走了出去。 . 赵蘅玉对镜梳妆。 她穿着乳云纱对襟衣衫,下面石榴裙层层叠叠, 映着灼灼春光。 她淡淡扫了蛾眉, 唇上轻注檀脂, 铜镜中美人妩媚慵懒。 赵蘅玉怔怔放下口脂, 心绪烦乱。 她逃避得太久了。 从陈宴之的事开始,就被赵珣一步步推着走,她心里总存着侥幸,想着赵珣只是一时糊涂,盼着他有迷途知返的那一天。 稀里糊涂地,也许沉溺在不见光的情.事中,她自己也得到了些许欢愉。 而现在,李德海告诉她,赵珣想要想要她做太子妃。 赵珣已经错得太过,已经回不了头。 他不会放过她,若消沉下去,她只会沦为赵珣的囚鸟。 赵蘅玉深吸了一口气。 她原先以为,袒露真心,赵珣会明白她的苦衷,会放下他的偏执,但她错了。 他甚至变本加厉。 那她没有必要沉溺过往,还将赵珣当做弟弟看待。 若不念着旧情,她自然可以佯娇假媚,对赵珣使手段。 赵蘅玉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心中沉沉。 延福宫以外,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敏敏都可以来看她,为什么嘉嫔从来没有过来? 她的那个梦,有可能已经发生了吗? 她呆呆地望着铜镜,镜中美人苍白的脸,神色中满是迷惘。 年轻的太子走了过来,头戴翼善冠,绯色盘领窄袖,清隽文雅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仪。 赵蘅玉不知他何时出现的,她只看见镜中自己的身后站了一个男人,像是伴随她的阴影,挥之不去。 她忍住心中的瑟缩,对赵珣露出一个微笑。 赵珣伸手,取了妆台上的一支珍珠钗,他的左手轻轻搭在赵蘅玉的肩上,右手为她簪上那只珠钗。 赵珣低头,笑眼问道:“想放风筝?” 赵蘅玉在他的怀里转过身来,她忐忑问道:“不行?” 她屏住呼吸,她对自己的第一次试探有些没把握。 她想起她在廊下对李德海说过的话,一时间有些忍不住脸颊发烫。 赵珣不置可否,他坐在妆台上,俯身勾起了赵蘅玉的下巴。 日光朗朗,赵蘅玉被他吻得喘.息连连。 她伸手推开他,眼中生了雾气一般,她略带生涩地挑弄他,嗫嗫嚅嚅地说道:“千秋亭那儿有一架秋千,景色正好,你不想在那里……在那里试试……” 赵珣的手捏着她的后颈,他微微阖着眼睛,平复着呼吸,闻言,他小臂上青筋凸起,手指不知不觉用了些力气,赵蘅玉感到后颈有了生生的疼痛。 赵珣松开手指,手指从赵蘅玉的脑后渐渐移到前面。 赵蘅玉呼吸起伏,咬唇想要制止他。 却是赵珣兀自站了起来。 他笑道:“既然蘅蘅想要在秋千上试试,那便试试吧。” 赵蘅玉想要反驳:“我……我……” 却没有说出完整一句话。 千秋亭在御花园西侧,从乾清宫走过去,要穿过长长的夹道,宫墙相隔,是看不见长春宫的。 风袅玉腰 第65节 她之前得罪过陈季之,知道陈季之不好打动,事先在心里捉摸了无数便该用何种语气和陈季之说话, 何种表情, 说些什么。 她精心设计, 甚至在他面前哭了一场。 这时候赵珣却来了。 赵蘅玉暗自捏了捏帕子。 千万不能让赵珣怀疑她别有用心。 赵珣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赵蘅玉垂下眼睛, 害怕被看出自己方才故意在陈季之面前装模作样。 但赵珣走过来, 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哭了?” 赵蘅玉顿时指尖一抖。 赵珣皱眉望着她,她小脸白生生的, 不施朱粉就已然是浓桃艳李的模样,也许是近些日子被疼爱得狠了, 神色中有浅浅的倦意。 让人难以忽视的,是她眼尾的微红,她长睫湿漉漉的,一看就是哭过。 赵蘅玉兀自紧张难言, 那边赵珣皱眉看向了陈季之:“不要欺负她。” 陈季之瞠目结舌, 正要解释一番, 却看见赵蘅玉眸光盈盈地看着他。 陈季之一下失了言语。 他方才故意不理会赵蘅玉, 说是放风筝,却半步也不动,狂傲得很,他的所作所为,好像是有一点欺负的意味在的。 陈季之于是颓然认错:“臣错了。” 赵蘅玉顿时松懈下来,她向着陈季之说话:“不是陈公子的错,是我想起以前因世子之位和陈公子多有龃龉,一时有些羞愧。” 说这话的时候,赵蘅玉偷眼瞧了一下陈季之,陈季之这时候也向她看了过来。 陈季之不知自己哪里不对劲,只感到耳根发烫,他也慌忙移开眼睛。 赵珣感到一丝古怪,但他面前的二人只是站在他跟前正常地说话,让他疑心自己嫉妒心太过。 陈季之厌恶赵蘅玉,赵珣清楚这一点。 赵蘅玉也不会看上陈季之,陈季之和文质彬彬的书生没有一丝半毫的干系。 想到书生,赵珣装作不经意间对陈季之提起:“孤允了永安侯府斐文若明日入宫自辩,若不是念着他父亲当年为国而死,他岂能从谋逆一案中摘出来。” 陈季之此前被赵珣特意警告过,不许和赵蘅玉谈论宫变一事以及其中牵扯的事。 他扫了赵蘅玉一眼,不确定赵珣当着赵蘅玉的面提起斐文若的意图。 他只能斟酌着言辞,打了糊弄。 赵蘅玉垂眸,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睫毛轻颤,而后就一动不动,没有过多的表情。 赵珣望着乖巧的赵蘅玉,心中大定。 赵珣和陈季之谈论着朝中的事,赵蘅玉没有插话,安静地站在他们身边,看上去兴趣缺缺,仿佛在走神,实际上她却将每条消息都在脑中琢磨了许多遍。 陈季之忧心忡忡说道:“朝中依旧有人暗指殿下得位不正,那些人不光是逆党的人,似乎还和皇后有关。” 赵珣淡淡道:“不足为惧。” 陈季之说:“这些人自是不足为惧,可殿下着实要注意先太子留下的那些人了。” 赵珣沉默,谈起先太子党,免不了谈论起太子妃一事,果然陈季之接着说道:“有些人竟然开始撺掇着要立先太子留下的小皇孙为皇太孙,依我拙见,殿下不如趁早迎娶陈郡主,安了这些人的心。” 赵珣面色一沉:“你也知道是拙见,既如此,便是提也不该提。” 陈季之哑口无言。 赵珣忍不住看了赵蘅玉一眼,果如他所料,赵蘅玉面色苍白,她不自觉地用细细的贝齿咬出了下唇。 甚至比方才他提及斐文若时,反应更加剧烈一点。 赵珣知道这不应该,但他心里莫名升腾起了欣喜之感。 赵蘅玉的不安倒并不是完全假装出来的。 她脑子里胡乱地想个不停。 皇帝的儿子中,先太子病死了,二皇子因谋反被诛杀,还剩下赵珣和十皇子。 那些人反对赵珣,怎会直接用小皇孙作伐子。 论正统,还有一个十皇子呢。 皇后怎么会任由这些人将她的亲孙子放在风口浪尖。 除非…… 已经没有人能拿出来做挡箭牌了。 赵蘅玉长长的丹寇死死掐进了手心,她努力不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 “阿姐。”当着陈季之的面,赵珣压住心中的不喜,依旧这样叫她。 听到赵珣叫她,赵蘅玉抬起头。 赵珣皱眉看她:“你怎么了?” 赵蘅玉笑笑:“没事。” . 第二天,依旧是陈季之过来陪她放风筝。 这次陈季之见了她,没有昨日的疏离和生硬,他甚至寒暄了一句:“公主住在延福殿这些日子里,可习惯吗?” 若是一般的寒暄,赵蘅玉回客气地说习惯。 但赵蘅玉却说道:“不太好,太子不让我去任何地方。” 她抬眼看着陈季之:“季之,太子为什么不让我去别的地方?” 陈季之顿时面色一变,支支吾吾着转换了话题。 赵蘅玉看着陈季之别开脸,哂然一笑,她就知道想从陈季之这里套话,不会这般简单。 赵蘅玉声音细细柔柔地响起:“季之,我们去放风筝。” 陈季之因为赵蘅玉方才的话,今日一直有些警觉,然而赵蘅玉接下来再没有说出任何试探的话,好像真的开始专心致志地放风筝。 陈季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昨夜下了一场雨,延福殿前地势低洼处积了一滩滩的水,赵蘅玉手执风筝线小跑着,不小心踩到了水,脏了鞋袜。 赵蘅玉对陈季之说道:“季之,能否帮我去延福宫取双鞋袜过来?” 陈季之僵着脸说道:“臣送公主回延福殿。” 赵蘅玉摇头:“不,我的风筝好不容易飞了上去。” 她试探着说道:“不如你在这里好好看着风筝,我去去就来。” 陈季之霎时间心里警铃大作,他拧眉想了一下,道:“可以将线系在树上。” 赵蘅玉依旧摇头:“不行,没人看着的话,风筝说不定会坠下来。” 陈季之陷入沉默,他左右张望,没有看到多余的人。 真是奇怪,昨日徽宁公主还带了两个宫女过来。 两人谈不拢,眼看陷入僵局。 陈季之听见赵蘅玉瓮声瓮气说道:“鞋袜沾湿了,很不舒服,但若你实在为难,我就不要你去了。” 陈季之忽然感到心口涩涩的,仿佛是自己太过强硬,又让赵蘅玉受了委屈一般。 陈季之几乎想要松口,他张嘴道:“臣、臣……” 赵蘅玉一直看着她,一双眼睛小鹿一般,看得他突然紧张,只是他“臣”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答应下来。 赵蘅玉等了许久,陈季之依旧油盐不进,她咬了咬唇:“既如此,我就在这里脱下鞋袜,将脚上的水渍擦干。” 陈季之一惊,他想象了一下这画面,顿时惊得要跳起来:“不可!” 赵蘅玉说:“你走到树那边去,千万别回头,这可事关我的闺誉……” 陈季之还要说什么,赵蘅玉已经半蹲下身,伸出笋尖般的手指,撩开了裙裾,陈季之吓得慌忙别开了眼,急急忙忙走到了树下,背对着赵蘅玉。 他听见赵蘅玉在他身后说:“别回头……” 陈季之僵直了身子,动也不敢动。 赵蘅玉嘟嘟囔囔:“从前都是燕支花钿服侍的,有点难脱……” 陈季之不敢接话,连听也不敢听下去了。 他顾念着赵蘅玉是个娇贵不动手的公主,想着她不会收拾自己,特意多等了一些时间,他一直没有出言催促她。 他对着树站着,心中胡乱地走神想到,这些个时间,就算是缝一双袜子,都该缝好了吧。 他终于问道:“公主?” 没有人作声。 陈季之皱了皱眉,接着问道:“公主,你擦好了吗?” 依旧没有人应答。 陈季之犹豫了半晌,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 延福殿前,哪里还有赵蘅玉的影子。 陈季之眼前一黑,顿时觉得,完了。 很快,他安慰自己,赵蘅玉在宫里还能逃到哪儿去,一切尚在掌握之中。 他刚放松了一瞬,忽然间想起了什么。 他拔腿就往长春宫跑去。 . 从延福殿到长春宫,只需要走过一条长长的宫道。 赵蘅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疯狂的举止。 她为了有机会躲开陈季之,故意踩在脏水里,现在冰冷的鞋袜贴在她的小腿和脚上,她却像一个疯子一般,不管不顾地向前奔去。 风袅玉腰 第66节 宫道上只有寥寥几个宫人,他们看见飞奔而去的赵蘅玉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得愣愣站在原地。 就是反应过来的,也不敢随意阻拦。 赵蘅玉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到他们,她心里只有一件事。 她需要去看一眼长春宫。 赵蘅玉腿脚发软,她几乎扑倒在地。 她怔怔抬头,望着断墙残垣的长春宫。 宫门被烧得焦黑,原本恢弘的宫殿变成了一具空壳。 赵蘅玉心中大震,一下子跪倒在地。 陈季之在这个时候赶了过来,他神色大变,顾不得别的,他俯身扶起了赵蘅玉。 赵蘅玉掐住了他的胳膊,她用了十足的力气,自己都开始不住地颤抖,她声音发飘,咬牙问道:“嘉嫔和十皇子怎么了?” 陈季之静默了一下,说道:“我送你回延福殿。” 赵蘅玉眼眸泛红,她恨恨道:“我在问你,嘉嫔和十皇子怎么了?” 陈季之抿唇,避开了她的眼睛。 赵蘅玉用力推开了他,跌跌撞撞往前走去,陈季之望着她走去乾清宫,下意识想要去拦,走上了两步,却心绪烦乱地顿了下来。 他拦下赵蘅玉已经是于事无补了。 他略微思忖片刻,决定先去南庑房找上赵珣。 赵蘅玉脚步虚浮踉跄,她一路走到乾清宫,畅通无阻。 赵珣曾吩咐过宫人,赵蘅玉不需通报可随时来乾清宫找他。 宫人惶恐不安地看着延福殿的徽宁公主走来,她鞋袜湿透,裙摆上沾满泥污,她的一袭石榴裙红得像火,她苍白得可怜,像是一丝游魂。 但于这苍白中,她的双颊浮起了不正常的红。 她看上去像是得了怪病。 宫人惊诧到望了动弹,又因为赵珣此前的命令,眼睁睁看着赵蘅玉走进了殿内。 赵蘅玉推门进来,没有看到赵珣。 窗外一阵冷风吹了进来,暂且将她发烫的头脑吹得冷静了一些,她将颤抖的手指收进袖中,反手合上了门。 等了不知有多久,赵蘅玉听见有人走了过来。 她惊吓般地转身,却见推门走进来的人是黄嬷嬷。 黄嬷嬷看到了她也是一怔,她手上提着食盒,向赵蘅玉行了礼,而后慢慢走到桌边,将食盒打开。 她是来给赵珣送汤的。 她知道赵珣待会儿会回到殿中,这时候将汤送过来,他一来这里就可以取用了。 黄嬷嬷一边合上食盒,一边偷眼仔细地看了赵蘅玉一眼。 之前,她就对赵蘅玉自由出入乾清宫的事有所耳闻。 她进宫这些日子里,总觉得赵珣对赵蘅玉态度暧昧,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桩旧事,不由得心中一沉。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旧事重演。 黄嬷嬷拎起食盒,对赵蘅玉笑道:“殿下这时候大约是在南庑房见内阁大臣,公主要在这里等他么?” 赵蘅玉略带失神地看向了黄嬷嬷,点了一下头。 黄嬷嬷说道:“殿下应当很快就回,趁着这点时间,奴婢有话要对公主说。” 赵蘅玉心不在焉,却依旧点了点头。 黄嬷嬷绷紧了嘴角,和蔼的面容中带上了一丝严肃,她道:“奴婢以为,公主不应该继续见殿下了。” 赵蘅玉迷茫地偏头看着黄嬷嬷:“什么?” 黄嬷嬷说道:“公主大约不知道,小时候您去过行宫一次,在那里,殿下躲在一旁看了您一眼,却因为这一眼差点丧生,您的母妃兰妃说不想看到殿下,当天夜里,有人来将殿下扔进了冰冷的河水里,是奴婢拼死救下的。” 赵蘅玉怔怔,像是一时间明白不了黄嬷嬷在说什么。 黄嬷嬷没有理会赵蘅玉的反应,继续说道:“殿下那么多年一直恨着您,可他刚一入宫,却偏偏见到了您,偏偏是您将他要到了长春宫。 “这么多年朝夕相对,您对他的每一次好意,对他而言都是深藏于心的折磨,每一次因您而生出的欢喜,都会让他想到那一夜沉入河底的恐慌。 若殿下从未经历过那些,他自可以敬您爱您,可他偏偏不是,恨不能恨、爱不能爱,不可谓不折磨。” 赵蘅玉呆呆看着黄嬷嬷,她眨了一下眼,从迟钝渐渐转为激愤,她胸口起伏:“你在胡说什么?我母妃怎会做出那般的事情!” 黄嬷嬷欠身说道:“公主如今知道了,就是为了公主自己着想,也该就此疏远了殿下,免得伤人伤己。” 赵蘅玉一怔,然后忽而一笑,她看向了黄嬷嬷:“黄夫人是发现了什么吗?既然想要我二人生分,为何不明明白白告诉我,长春宫发生了什么?或许知道了这件事后,我与赵珣会断个彻彻底底。” 黄嬷嬷听罢沉默良久。 她的确想要离间赵蘅玉和赵珣二人,可是她不敢违背赵珣的命令。 赵珣亲口下令,不让任何人告诉赵蘅玉长春宫的事。 赵蘅玉盯着黄嬷嬷,她翕动着嘴唇,声音发颤说道:“是他放火烧了长春宫,母妃和十弟都丧生火海。” 黄嬷嬷听赵蘅玉的话音,以为她已经知道了内情,既如此,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为赵珣解释道:“不是殿下下令的,是手下人擅自做了主张。” 赵蘅玉身子一晃:“母妃和十弟果真……” 黄嬷嬷心下一沉,明白方才赵蘅玉的话存着几分诓骗试探,她没有反驳,实际上就是承认了。 黄嬷嬷正要说什么,忽然殿门外,一身苍青色衣袍的赵珣走了进来。 他沉着脸,目光深深地盯着赵蘅玉,他先是看清楚了她苍白脸上的惊骇与怨恨,而后他视线下移,看着她凌乱的裙摆,她脏污的锦鞋。 他抿了抿唇,看着赵蘅玉,他看起来分外冷静,但这一分冷静在三人间格格不入,显得怪异非常,他对黄嬷嬷说道:“嬷嬷,我最信得过你,可你却偏偏做出了这样的事,我严令宫人不许议论长春宫的事,你是知晓的。” 黄嬷嬷嘴唇蠕动,说不出半句话来。 赵珣又道:“并且,何必再谈小时候的旧事,我已经不在意了。” 黄嬷嬷怔忡,而后突然激愤起来:“殿下怎能不在意!你母亲心里受过的苦,都是因兰妃而起……” 她顿了一下,垂下眼,又抬起眼睛,她咬牙说道:“殿下曾问过我许多遍,殿下的母亲在哪里。我现在就告诉殿下,殿下的母亲是一个民间女子,无依无靠,得罪了兰妃,被兰妃害死了。” 赵珣眉心重重一跳,他目光发寒地望着黄嬷嬷:“你说的是真的?” 黄嬷嬷后退了半步,被赵珣的目光所迫,有些胆寒,但她依旧轻声说道:“殿下心中也有过怀疑吧,这么多年抱着这样的怀疑,却不敢多问,怕问出了真相,无法再面对徽宁公主?殿下为什么不敢问?” 赵蘅玉手指直发抖,她听着黄嬷嬷对她母亲的指责,再也忍受不住,她声音打着颤,厉声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母妃绝不是这样的人!” 黄嬷嬷看着赵珣,她压抑着起伏的情绪道:“殿下,既然已经知道了当年之事,就不该再留下兰妃的女儿,她本就不是皇室血脉,合该同忠勇侯府一般,流放三万卫。” 赵蘅玉往后趔趄一步,怔怔望着赵珣:“流放?” 赵珣脸色铁青,下颌绷得极紧,他声音沉沉:“嬷嬷,你出去。” 黄嬷嬷说道:“殿下!” “出去。”赵珣再度命令。 黄嬷嬷一愣,而后塌下了肩膀,她低下头,沉默地转身离开。 赵蘅玉抬头望着赵珣,声音飘忽:“你究竟做了什么。” 赵珣目光不定地望着赵蘅玉,他像是想要靠近赵蘅玉,又像是想要甩开她。 他的如玉的面容渐渐变得阴郁,又多了一丝失措的狂躁。 终于,他向赵蘅玉走近了一步,然后赵蘅玉却向后退了一步。 赵珣停住脚步,手指缓缓握紧,指骨被捏得发白。 赵珣说道:“忠勇侯府牵涉到谋逆一案,流放三万卫算是绕了他们一命。” 赵蘅玉说道:“如此我还要感谢阿珣。” 她抬起眸子,难以抑制地颤抖着:“你杀了母妃和阿瑜。” 赵珣道:“是手下的人擅作主张。” 赵蘅玉冷笑:“你自己信么?” 赵珣讨厌赵蘅玉冰冷的目光,他走近上来,将赵蘅玉逼到门上,他用力握住赵蘅玉的手腕,将她的手腕捏得生生发红,他咬牙道:“况且,并没有找到嘉嫔和老十的尸骨。” 赵蘅玉用力推开他:“你在自欺欺人什么,他们火海丧生……” 赵珣纹丝不动,他反手将赵蘅玉制住,赵蘅玉被完全控制住,激愤之下,用另一只手拔出了发髻上的金簪,用力向赵珣刺去,赵珣稍加避让,却依旧不肯放开她。 金簪刺进了他的肩膀,他面色一寒。 赵蘅玉竟然想要杀他! 赵蘅玉道:“还是因为恨我对吧?要不然你为何非要这样做,嘉母妃和阿瑜何其无辜?” 赵珣生生拔出了肩上的金簪,血一点点顺着赵蘅玉的手臂留了下来,他怔怔望着赵蘅玉留给他的伤口,若不是一避,她是想要往他心口一刺的。 赵珣握住赵蘅玉纤细的脖颈,眼中隐着怒意:“对,我是恨你,那又如何?赵蘅玉,你不过是俎上鱼肉,是手下败将,是一个玩物罢了。” 他将赵蘅玉抵在门上,恨恨说道:“我明白了,这么多天里的假意温顺,就是为了探听消息,穿翟衣是假,放风筝是假,佯娇假媚了这许多天,终于不装了吗?” 他将金簪往地上一掷,冷冷笑道:“你装与不装都不要紧,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也好,我从此不用存着怜惜之意,终于能尽兴尽兴。” 望着赵珣的神色,赵蘅玉渐渐嘴唇发白。 撕拉一声,赵蘅玉肩上大片衣裳被撕破,露出了白生生的一片肌肤。 赵蘅玉双唇不住地颤抖,她费力挣扎起来,却不停地被赵珣压制下去。 这个时候,殿外传来宫人忐忑的声音:“殿下,永安侯府斐文若觐见,乾清宫外侯旨。” 一听到这个名字,赵蘅玉像是绝望之际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力气,一拧之下,差点挣脱了赵珣。 赵珣面色一变,再度压制住了她。 赵珣冷笑:“传进来,殿外听训。” 赵珣将赵蘅玉按在门后,他低头咬着她的唇:“你想见他?不如让他亲眼看看如何?” 作者有话说: 风袅玉腰 第67节 peace and love~ 第51章 赵蘅玉面色发白, 生着一阵一阵的寒噤,冷汗细细地淌。 雕花门上的木刻冷硬,撞得她脊背生疼。 赵珣他面色隐约有些狰狞, 额上青筋一跳一跳,他用力握着赵蘅玉的肩膀, 不让她动弹分毫。 他粗暴地咬着赵蘅玉的唇,他的膝盖抵开了赵蘅玉的两腿, 大掌握住, 抬起了她。 赵蘅玉瑟缩着,激烈地反抗,却被他一遍遍毫不留情地压制了下去。 照理做这种事是痛快的, 可快到临门一脚, 他心里却怎么也痛快不了。 他骤然离开。 赵蘅玉陡然失了重, 双腿软绵绵, 她跪倒下来, 浑身狼狈。 她的泪水啪嗒啪嗒地低落下来, 和着脸颊的微汗和凌乱的发丝,她低着头, 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 赵珣紧绷着下巴低头看了她半晌,他缓缓伸出手, 却在虚空之中停了半晌,接着,他拂袖退开了一步。 赵蘅玉慢吞吞整理好衣衫,用手一遍一遍抚平赵珣捏出的褶皱, 轻轻拢着鬓发, 捡起了地上的金簪。 她站了起来, 脊背挺得笔直, 她推开了门。 赵珣始终看着她,一言不发。 赵蘅玉走出大殿,殿外阳光刺眼,她不由得眯了一下眼睛,等眼前的昏黑渐渐退散,她看清楚了外面没有一个人。 没有太监、宫女,没有斐文若。 等她走出殿外,她看到燕支和花钿一脸焦急,她们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一人一边扶住了赵蘅玉。 燕支喃喃出声:“公主……” 赵蘅玉摇了摇头,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说话。 回到延福殿,她直愣愣地坐在榻上,从白天坐到黑夜。 赵蘅玉没让宫人点灯,阴冷月光下延福殿的一桌一椅都恍然如同承禧殿。 赵蘅玉现在明白,赵珣为何将她迁宫至延福殿。 因为承禧殿已经没了。 所以他的这一番貌似出格的举动,其实也引不起任何人的怀疑。 这一夜,赵珣没有来延福殿。 然而除此以外,延福殿没有任何变化。 宫人们依旧是静默无声的,他们的神色一如以往地沉静安宁,井井有条地安排好了一切。 晚膳按时端了进来,在差不多的时候,原封不动地退了出去,他们没有任何异议,接下来的一切同样如此,今夜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无数个漫长长夜中的一个。 天黑又到天亮,延福殿仿佛缓缓睡醒过来,又是一个普通的一天。 . 陈季之迈步走进了乾清宫,他心里明白自己犯下了大错。 昨日在赵蘅玉看到长春宫后,他晓得已经于事无补,只好先去见了赵珣,好让赵珣事先知晓,免得猝不及防之下,两人一激动闹到不可挽回。 在南庑房时候,赵珣是冷静的,可陈季之后来听说,在乾清宫大殿里,两人闹了个不可开交,李德海为了两人的体面,还屏退了所有宫人。 陈季之皱着眉想着昨日的事,重重叹了一口气,他走到了书房。 他忐忑抬眼,看到了书案之后的赵珣。 他略带诧异地发觉,赵珣神色如常,在安安静静的批折子,在他的脸上,陈季之一点都看不出昨日的风波。 陈季之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察觉到赵珣此时的正常未免有些太过不正常,不免又提起一口气。 赵珣放下折子看向了陈季之:“季之你来了,昨日一时忙,忘了留你在宫里歇息,你回家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吧。” 陈季之莫名感到身上有些发寒,他估摸不准赵珣真实的情绪,只得谨慎道:“多谢殿□□恤。” 赵珣望了一眼角落里的更漏,语气平平说道:“这时候,你要去陪徽宁公主放风筝,你忘了么?” 陈季之浑身一激灵,他以为赵珣就此发难,硬着头皮准备承受赵珣的怒火,但赵珣却依旧平静:“还不快去?” 陈季之一愣,而后讪讪行了礼退下。 陈季之走到延福殿宫门口,他在门口徘徊许久,终于咬了牙走了进去。 其余延福殿的宫人到还好,只是徽宁公主身边的大宫女们看着他的时候,仿佛要生剐了他。 陈季之不明所以。 他走进了内殿,原本这举动是有些不合时宜的,然而这种时候,已经顾不得这些繁文缛节,况且他是得了赵珣首肯的。 陈季之看着半躺在榻上的赵蘅玉。 他一贯觉得赵蘅玉苍白虚弱得过分,今日一瞧,她更是白得几乎成了一片薄薄的纸,仿佛风一吹,就能将她吹散。 陈季之走上前一步,刻意放缓了声音,小声问道:“公主今日要放风筝么?” 赵蘅玉歪头看了他一眼,她虚弱地笑道:“季之,你看我这幅病样子,还能放风筝么?” 陈季之知道自己强人所难了,他解释道:“是太子殿下让臣过来的。” 赵蘅玉不知在想着什么,有些出神道:“哦,太子殿下。” 陈季之望着赵蘅玉的样子,顿时有些怅然,他静静站了半晌,说道:“臣就不打扰公主歇息了。” 他转身要离开,却是赵蘅玉叫住了他:“季之?” 陈季之回头,赵蘅玉歪着头倚靠着软枕,她低声说道:“我被困在这延福殿,见不了任何人,你能来我很高兴。” 陈季之被赵蘅玉的情绪沾染,他心口闷闷说道:“公主可以和太子殿下谈谈。” 赵蘅玉摇了摇头:“今日我好像连乾清宫也去不得了。” 陈季之想要说点什么宽慰的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赵蘅玉接着说道:“季之,陪我说说话。” 她吩咐着燕支拿来一个小兀子,放在榻边。 陈季之身子僵硬地坐了下来,他没有直视赵蘅玉,眼睛只管盯着床帐上的银钩,陷入缄默无言。 他和赵蘅玉没有什么能谈的,赵珣之前更是严令他不许和赵蘅玉谈许多事。 赵蘅玉先起了头,她闲闲一笑:“季之,不该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如今你言无不尽也没什么关系,为何愁眉苦脸的?” 陈季之明白这一点,可他依旧不敢随意开口,赵蘅玉笑了一下,说道:“那我来说吧,季之,你说若我能逃出延福殿、逃出宫闱,我可以去哪里?” 陈季之叹息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即将为太子殿下所有,公主不应该想着逃,二皇子谋逆一案已经了结,多想无益,公主要想开一点。” 他说了这么多的话,赵蘅玉却像根本没有听进去,她执拗地说道:“暹罗安南酷热难耐,往南走多瘴气,不好。 “蒙古部落与大雍征战频频,我这样的身份,若被他们发现了,也不能善终。 “倒是高丽……高丽是大雍的藩国,从前嫁过去的公主无一不是高丽权势赫赫的王后。” 看着赵蘅玉渐渐说得煞有其事,陈季之忍不住出言打断了她:“公主,别胡思乱想了,太子殿下不会舍得让你和亲去高丽的,他选定了皇后宫里的四公主。” 赵蘅玉指尖一抖,她将手指收紧攥进掌心,她勉力没有露出让人怀疑的神色,她平静问道:“四妹妹和亲高丽?” 她垂下眼睛:“高丽王世子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吧,想来他们是时候出使大雍了。” 陈季之点头:“王世子已经在途中,想来不日就要入京。” 赵蘅玉压抑住多余的情绪,她垂着眸子说道:“我从前答应过四妹妹,她出嫁的时候,我要亲自送她,如今我被困延福殿,怕是不得不食言了……” 她看起来郁郁寡欢,她消沉了半刻,抬起眼睛望着陈季之:“季之,四妹妹出嫁的日子定了的话,可否告诉我一声?就算出不了延福殿,远远望一眼,就算是送了她一回。” 陈季之迟疑良久,终于还是答应了:“好。” 赵蘅玉终于露出了真情实意的笑容:“多谢你,季之。” 接着又闲聊了一些高丽的风土人情,赵蘅玉看起来渐渐有些困倦,陈季之便起身告辞。 陈季之走出延福殿,李德海老早就在外头等着他。 李德海道:“陈公子,太子殿下有请。” 陈季之便又踏入了南庑房。 赵珣一见他走进来,直截了当问道:“她如何?” 赵珣一直派人紧紧盯着延福殿,得知陈季之和赵蘅玉聊了许久,赵蘅玉这次没有过激举止。 陈季之说道:“公主看起来虚弱得过分,但已经平静下来了。” 赵珣点头:“好。” 陈季之见赵珣没有话要继续问,他迟疑地多望了赵珣一眼,这才退了下去。 南庑房门窗紧闭,赵珣一半面容隐在沉沉的阴影中,浑身寒意凝滞,黑云压城一般让人透不过气来。 . 夜里,赵蘅玉睡不安稳,又一次从浅梦中惊醒,她听见门外传来低低的讲话声。 那声音赵蘅玉不会忘记,那是赵珣。 赵珣低声问延福殿的宫人赵蘅玉今日做了什么,宫人一板一眼极为细致地告诉了他。 赵蘅玉心中一紧。 她以为昨日过后,赵珣不会再来,可他依旧过来了。 她始终挣脱不了这个梦魇。 赵蘅玉双手直打哆嗦,她摸向了软枕底下。 今日她佯装失手打碎了一个花瓶,趁着延福殿宫人不注意,偷偷藏起了一块瓷片,就放在枕头下面。 她在一片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风袅玉腰 第68节 门被缓缓推开,灯笼的亮光浸透进漆黑的屋内。 朦胧灯火没能让她感到温暖,她望着赵珣走进来,握紧了手中的碎瓷片。 作者有话说: peace and love~ 第52章 李德海推开了门。 他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灯笼微濛的火光将屋内沉凝的黑暗驱散,赵珣负手站在李德海身侧,神色不怒不喜, 难以看出究竟。 赵珣神色冷凝地站着,他的影子拉长, 随着摇曳的灯火在不住撕扯着。 昨天一天,赵珣没有踏步延福殿, 他给了自己一天冷静。 对于赵蘅玉, 他心里一直存着执念,纠缠太久已经分不出爱恨。 对她的恨意,不止是因为幼时境遇的不甘。 黄嬷嬷从来不肯告诉他有关他生母的一切事情, 他只知道, 生母早早的亡故了。 但从黄嬷嬷的对兰妃的态度中, 他不难猜出, 生母的亡故一定和兰妃有关。 小时候黄嬷嬷不肯说, 长大后却是赵珣不敢问。 在和赵蘅玉朝夕相对的那些日子里, 对赵珣来说,何尝不是折磨。 赵蘅玉毫不知情, 对他好上一分,他就会对自己唾弃一分, 而后怀揣着隐秘的恨意,伪装成最贴心的弟弟。 不知不觉间,恨意消磨了,他情愿不去细究上一辈的恩怨情仇。 昨日, 黄嬷嬷却明明白白告诉了他, 兰妃害死了他的母亲。 而他却忍不住过来, 来看兰妃的女儿。 赵珣沉着脸, 定定站在原地。 榻上的赵蘅玉半眯着眼睛,似乎被灯火刺痛了眼睛,她定睛看清楚了赵珣的脸,而后迟缓地别开了脸,她背对着赵珣,单薄的脊背绷紧。 赵珣看出赵蘅玉的抗拒,面上寒色更盛。 他都可以暂且不去想过去的一切,为何她却如此作态。 李德海感到了不妙的苗头,不由得缩了缩肩膀。 李德海自小跟在赵珣身边,明白赵珣温驯的外表下有多么自负,现在赵珣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可怜兮兮的小皇子,渐渐地,他连表面的温和谦恭也不必去装了。 他骨子里和所有赵家人一般,野心勃勃,唯我独尊。 现在,他如何能忍受旁人对他的忤逆。 李德海忐忑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只想赶紧从这间屋子里逃出去。 正在这样想的时候,赵珣淡淡道:“李德海,退下。” 李德海大松一口气,他抬眼望着赵珣,赵珣正目光沉沉地望着赵蘅玉,他嘴角抿得很紧,隐着燥郁,情绪像是隐在干草下的火堆,一点火星子就会蓬蓬烧个漫天。 李德海不敢多言,缄默地退了下去。 赵珣极为缓慢地走近了赵蘅玉,他盯着赵蘅玉单薄的背,看着她随着他走近,全身渐渐僵硬。 他眼中冷色更深。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口的怒意。 他走到床榻边上,低头看赵蘅玉。 赵蘅玉乌发散乱,无精打采地洒在软枕上,她面色苍白,从前盈润的肌肤失了血色。 赵珣看了半晌,收回目光。 他没有说话,转身熄了灯。 屋内霎时间陷入一片黑暗。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赵珣兀自解了外衣,他随手将衣袍抛在了地上。 他坐下,僵直着手臂按住赵蘅玉的肩,沉着脸要将她转过来。 他的手刚触到赵蘅玉,他就感到寝衣下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下来,她像是难以压制住厌恶和反感,从心里到身体,完完全全的反应了出来。 赵珣怫然作色,原本的一点怜惜消失得彻彻底底。 他翻身压制住了她,冷冷道:“赵蘅玉,是孤让你恶心了?” 赵蘅玉难以自控地不住颤抖,她费力向后躲着,避他如蛇蝎。 赵珣轻易地被激怒,他粗.鲁地撕开了她的裙衫。 赵蘅玉缩着腿想要挡,却被他压住了双腿,赵蘅玉本就苍白的面色这下更是一点一点地变得灰白。 赵蘅玉咬着牙,她几乎能听得见牙齿磕碰出来的响声,她手指僵硬地握紧了手中的瓷片。 赵珣心中怒火中烧,他按住赵蘅玉细弱的肩膀,恨恨低下头来,咬在了赵蘅玉的下唇。 赵蘅玉只感到唇上一痛,浓浓的血腥之气,渡进了唇舌之中。 赵珣略显暴虐地分开了她的双腿,他还没来得及动作,赵蘅玉忽地扬起手来。 赵珣瞬刻避让开来。 征战边疆的一年里,他遇到过大大小小的刺杀许多回,不许多想,身体下意识就有了反应。 赵珣推开了赵蘅玉,眼神发冷。 赵蘅玉唇上冒着细细的血珠,粲然一笑,而后她在赵珣的目光中,反手将瓷片往自己脖子上刺去。 赵珣瞳仁一缩,细汗顿时从脊背生了出来,他眼疾手快,一把扼住赵蘅玉的手,从她的手里抢出那片碎瓷。 赵蘅玉执拗不肯松手,却终究抵不过他的力气,赵珣反手一掷,瓷片顿时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赵珣握住赵蘅玉的双手,将她双手抵在床头,她几乎被钉在上面难以动弹。 赵珣暴怒道:“赵蘅玉!” 赵蘅玉经历了方才这一番抢夺,体力不支,她不住地喘着气,脸上热疹般的红晕,她扭过脸不去看赵珣。 赵珣怒极反笑,他伸手扯下了赵蘅玉的腰带,无视了赵蘅玉的挣扎不休,将她的双手死死地捆住。 赵蘅玉怒视着他,赵珣从未看过赵蘅玉眼中有如此灼灼的光。 和他的梦境如此相似,同样黏稠的黑夜,同样活色生香的情景。 但这一刻他却感受不到亢奋,只余一片彻骨的冷意。 赵蘅玉咬着唇挣扎,她用腿踢他,然而对赵珣来说,这反抗实在微弱。 他一笑,慢吞吞抽出了自己的腰带,拽着赵蘅玉的脚腕,分开绑在床柱上。 他俯下身来,用冰凉的唇吻去赵蘅玉滚烫的泪。 夜里,屋内叫了三次水,直至天明,里头的动静才歇了。 天色透出蟹壳青,微微的一段天光从窗牖里漫了进来。 帷幔遮挡着天光,昏昏暗暗。 天亮,赵珣才退了出来,他松开赵蘅玉起身,早起上朝,他穿戴完毕,掀开看了一眼帷幔内昏睡过去的赵蘅玉,面色发沉,他手指握着帷幔不觉用了力,而后,他振手甩开了帷幄。 他迈步走了出去,临出殿门的时候,他吩咐李德海:“找个嘴严的太医过来瞧瞧。” 他神色淡淡,像是极不在意一般。 赵珣离开延福殿,早上上朝,下午批阅折子,中途抽空见了几个大臣,转眼就到了晚上。 赵珣从书案后站了起来,走出了乾清宫。 李德海见他又是往延福殿走去,忙说道:“殿下,早上请太医为公主看过,太医说公主身子虚弱,不宜行房事。” 赵珣声音寒凉:“若强要行,难道会死?” 李德海一愣:“那倒不会。” 赵珣脚步不停,说道:“那就吩咐膳房煮好参汤,就算是她晕了,快死了,只要有一口气在,她就必须受着。” 李德海脚步一停,只觉毛发倒竖。 延福殿寝宫内。 赵珣平复着喘.息,依旧紧紧地抱着赵蘅玉。 赵蘅玉尖尖的下巴上生出了细汗,发丝一绺一绺地贴在面上,她无力地歪在榻上。 赵珣冰冷的手指替她擦去下巴上的汗,动作慢条斯理,像是带着怜惜,他脸上的神色却是冰寒的。 “赵蘅玉、赵蘅玉……” 他叫着她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丝毫反应。 赵珣摇晃着她的肩膀,她依旧没有醒来。 赵珣冷哼一声,他伸手从案几上取来一碗参汤,他仰头灌进唇中,而后捏过赵蘅玉的下巴,低头渡了进去。 他放开赵蘅玉,拧眉看着她,伸手掐住了她的人中。 赵蘅玉悠悠转醒。 她看见赵珣阴郁地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参汤尚未见底,赵蘅玉,长夜漫漫,孤还能用你几回。” 他的指尖刚触碰到赵蘅玉,她就瑟缩得一抖。 赵珣眼中寒意更甚,不知是今夜第几回,他再度压住了她。 . 又是一宿过去,如昨夜一般,赵珣在天微亮的时候自顾自地走出了延福殿,赵蘅玉虚弱无力地倒在榻上,气息微微,若不是参汤吊着,她不知要昏死几回。 燕支掀开帷幔,花钿焦急地冲到赵蘅玉跟前,她半跪在榻边,握着赵蘅玉的手:“公主,要不要传太医。” 赵蘅玉的手是冰凉的,花钿抬眼看她,她双眼红肿,像是哭得发狠,她蜷缩在被子里,衣襟高高拉起,可依旧能看得出布满红痕的肌肤。 风袅玉腰 第70节 赵蘅玉点了点头。 陈季之说:“那公主别哭了。” 赵蘅玉狼狈地用袖子擦了脸,含着泪露出笑模样:“嗯!” 陈季之一时觉得自己是昏头了,他感觉到赵蘅玉一定在打着什么主意,他却不打算细想了。 他的同情心总是过于泛滥。 陈季之带着赵蘅玉走出延福殿,走到殿门口的时候,有宫人拦住了他们,赵蘅玉一时心里紧张不已。 陈季之沉稳说道:“是太子殿下吩咐。” 宫人一时迟疑,陈季之是赵珣的心腹,宫人不敢多怀疑,便让出了路。 走出了延福殿,赵蘅玉心里砰砰直跳。 陈季之止住了脚步:“公主接下来要做的事,和我无关,我不知情。” 赵蘅玉点点头:“我是骗你出来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陈季之颔首,他转身朝赵蘅玉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 赵蘅玉站在冷风里捏住了裙子,她猛然甩下,转身小跑着往乾清宫跑去。 乾清宫灯烛辉煌,宾客推杯换盏、醉眼朦胧。 赵蘅玉躲在殿外的廊子底下,从这里可以望见四公主赵芙玉。 赵芙玉一整个晚上都是郁郁寡欢的样子,她蹙着眉,低着头似是要哭出来,今夜又是她的主场,人人都要望一眼她,让她更加难受。 正在她烦躁不堪之时,有人悄悄坐在了她身侧。 她转头去看,却看到了告病未能赴宴的赵蘅玉。 赵芙玉疑惑问道:“三皇姐,你不是病了么?” 赵蘅玉冷冷一笑:“原来你们都以为我病了,他是这样说的?” 赵芙玉问道:“三皇姐说的是谁?” 赵蘅玉目光隐约地抬眼望了高台,那里没有赵珣的身影,方才她在廊下听到有宫人说他有事去见大臣了,因此她才走了进来。 赵蘅玉抓紧时间长话短说:“四妹妹,你想嫁去高丽么?” 赵芙玉一怔,而后苦笑道:“哪里是我想不想嫁的,是我必须嫁。” 虽然大雍看不上高丽,可是世代以来,为了更好控制高丽,大雍有和亲高丽的传统。 赵蘅玉打断了她:“我问你,愿不愿意和我换亲,由我嫁给高丽。” 赵芙玉再度怔愣,反应过来时,她喜上眉梢:“你说的是真的?” 赵蘅玉说:“真的,不过这件事不能让太子知晓,我要你和皇后娘娘帮我隐瞒,你知道么?” 赵芙玉呆呆点头。 赵蘅玉问道:“明日你就动身随高丽王世子去高丽,对么?” 赵芙玉道:“对。” 赵蘅玉道:“好,那你要替我遮掩一夜,这一夜不能让太子到延福殿。” 赵芙玉问:“太子为何要到延福殿。” 赵蘅玉再度打断了她:“你听我说,让皇后娘娘扯住太子,你能做到吗?” 赵芙玉愣愣道:“能。” 赵蘅玉便示意赵芙玉差遣宫女去和皇后通信,等宫女走后,她目光远远地望向了高丽人的那一桌,她问道:“高丽王世子,见过你么?” 赵芙玉摇头。 赵蘅玉问完了所有想知道的话,紧绷的肩膀渐渐松懈下来,她又看了一眼高台,赵珣还没有回来。 赵蘅玉低声对赵芙玉说:“走吧,随我去见皇后娘娘,你我将衣裳换了,今夜,我留在坤宁宫。” 赵蘅玉抓着赵芙玉的手,起身正要走,这时候,高丽人却忽然站了起来,为首一人年纪很轻,应当就是高丽王世子。 赵蘅玉顿时紧张起来。 去往高丽的一路中,和亲公主免不了要和高丽人打交道,若是路途中被他们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她的逃跑计划还是不能成功。 赵蘅玉再次问道:“他们没见过你?” 赵芙玉道:“没有。” 赵蘅玉说:“好,三皇姐。” 赵芙玉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低声道:“四妹妹。” 过了一会儿,高丽人走到了她们二人跟前。赵芙玉后退了半步,抿唇没有作声,赵蘅玉低垂着头,有些羞赧,她偶一抬眼,正巧撞上高丽王世子的眼睛里。 王世子脚步一顿,霎时间有些脸红。 赵蘅玉是宫廷闻名的美人,后宫佳丽无数,却鲜有比她更艳丽夺目的,赵芙玉站在她身侧,根本不需多避让,高丽人的目光完全倾注到赵蘅玉一人的身上。 赵蘅玉站了起来,仪态万千中带着些小女儿的扭捏,她举杯道:“世子。” 高丽人都是怔怔,而后高丽王世子抿唇笑了一下,喝下赵蘅玉敬他的酒。 王世子的汉话有些蹩脚,他用奇怪的语调和赵蘅玉寒暄着,偶尔他有些词语说不出来,边上的通事便开始用汉话教他说出来。 从头到尾,王世子一直在和赵蘅玉讲话,没有理会缩在一旁的赵芙玉。 赵蘅玉悄悄看了赵芙玉一眼,两人俱是松了一口气。 看来王世子已经将她错认做了赵芙玉。 现在还须趁早离开这里。 赵蘅玉对赵芙玉使了一个眼色,她借故要甩开高丽人:“世子,她有些不胜酒力,我要陪着她出去透透气。” 王世子道:“公主请便,照看妹妹要紧。” 赵蘅玉扶住赵芙玉的手,顿时一僵。 赵蘅玉疏忽了,虽然他们都是高丽人,可通事在京中任了官,有一回他获殊荣进宫赴宴,远远望见过赵蘅玉赵芙玉姐妹。 方才在席中之时,高丽人便让通事看仔细了四公主,他们知道,中原王朝有时候存心怠慢别国,会用臣子的女儿或者宫女充作公主,嫁去和亲。 通事便指着赵芙玉告诉王世子,那是四公主,是王世子的妻子。 高丽王世子的目光却不由自主被另一人吸引,他问:“那是也是公主么?” 通事循着王世子的目光看过去,说道:“是,那是三公主。” 王世子之后便向她们走了过来,本该是他未婚妻的四公主躲在一旁,而三公主却和他相谈甚欢。 王世子见赵蘅玉要走,脱口而出的话,让赵蘅玉心中一惊。 高丽人知道她们的身份。 正在赵蘅玉手心发汗,陷入无望之际,王世子却像有些懊恼,他慌张补救道:“姐姐?通事,用汉话怎么说年长的那个、那个……” 通事木着脸道:“是姐姐,世子。” 赵蘅玉惊疑地望了王世子一眼,勉强笑道:“失陪。” 王世子看着赵蘅玉脸上的神色,对自己的破绽懊悔不已。 他看出来赵蘅玉姐妹想要换人的意图,这或许是大雍的决议,或许是她们自己的决定。 对他而言,换人也无妨,三公主同样是正正经经的公主。 他更想要的,也是这位倾国倾城的三公主。 他只需装傻做一个无辜懵懂的外邦人,分辨不出两位公主的身份,对大雍的阴谋诡计一无所知。 于他而言,并无损失。 赵蘅玉糊弄完高丽人,心中犹在为王世子的话惊疑不定,他仿佛知道了她们的身份,仿佛乐见其成。 她心绪不宁地拉着赵芙玉就要走出大厅,忽见高台之上,赵珣从侧门处走了进来。 赵蘅玉心口一跳,下意识地想要藏在赵芙玉身后。 可是赵芙玉身形同样娇小,赵蘅玉要蹲下才能藏住,可那样未免更加引人注目。 情急之下,赵蘅玉便往高丽人中间站了过去。 王世子惊诧地看着赵蘅玉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跟前,这样近的距离,他一时心神摇晃。 赵蘅玉咬唇:“世子,可否将我二人送出去,”她补充了一句,“若大家一起送会更好。” 王世子不知她在躲什么人,欣然答应了。 高台之上,赵珣皱眉看见一群高丽人走了出去,仿佛人群之中有一个盛装的女子。 赵珣似笑非笑,还有闲心和李德海说道:“皇后不许四皇妹嫁,可四皇妹自己却和高丽人相谈甚欢,真想让皇后过来看看,那时候她的表情,定然很精彩。” 高丽人走出大殿之际,赵珣似乎看到高丽人群之中女子的半片瘦削的肩。 他蓦地想起了赵蘅玉。 他用手拧了拧眉心。 他一定是鬼迷心窍了,见了赵芙玉的背影,却也要想到她。 想到赵蘅玉,他神色渐渐有些沉寂。 为什么她偏不能乖顺听话,像从前一样呢? 明明那时候,他对她说不算好,她都可以耐心纵容。 赵珣缓缓吁出一口气,他想,只要她听话一点,他也可以和她重修旧好。 只要她乖乖留在延福殿,哪里也不去,不见任何人。 他要她的双眼,永永远远只看向他。 作者有话说: 风袅玉腰 第71节 第54章 赵蘅玉站在坤宁宫里, 心神不宁。 赵芙玉已经进到内殿和皇后谈了有大约一刻钟了。 赵蘅玉不住地看着屋里的更漏,估摸着时间,心中焦急。隔着一扇门窗, 内殿灯火昏黄,说话声被压低了, 听不真切。 片刻后,赵芙玉小跑着出来了, 她带着激动的笑意:“三皇姐, 母后答应了。” 赵蘅玉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自己赌对了。 魏国公府的人都护短, 皇后个性冲动, 更是护短到不管不顾的地步。 赵芙玉是皇后族妹的女儿, 族妹入宫后不久就死在宫里, 皇后将襁褓中的四公主养在坤宁宫, 视若亲生女儿看待。 如今, 太子没了,皇后更是不愿意四公主远嫁和亲。 皇后在赵芙玉身后走了过来, 她看向赵蘅玉的目光并不友善,但为了赵芙玉, 她依旧答应了赵蘅玉的计划。 皇后遣了宫人出去,暗地里使计牵住了赵珣,在她的安排下,赵蘅玉换上了喜服, 安静留在坤宁宫待嫁。 . 这一夜, 赵珣烦躁不堪。 他本就对这场宴会兴致缺缺, 嫁一个公主给高丽, 对赵珣来说并不重要。 和亲公主的人选本可以从宗室女中挑选的,不过为了让朝臣看明白皇后的色厉内荏,他故意挑选了四公主赵芙玉。 皇后果然无可奈何。 赵珣百无聊赖地饮了一盏酒,他放下酒盏,打算提前离席去延福殿,刚走出乾清宫,陈季之找上了他,和他谈一些公事。 赵珣惦念着赵蘅玉,虽然心里对她冷漠的态度切齿痛恨,却忍不住没日没夜地折腾她,似乎非要在她身上宣泄出来,看她愤愤又无可奈何的神色,他才觉得痛快。 陈季之这时候拦住了他,赵珣略感不快,但知道陈季之并非有意,他压住心中的燥热,回到南庑房和陈季之商议了许久的公事。 陈季之今晚格外啰嗦,一件事反反复复地说,说得赵珣直皱眉头,终于打断了他:“季之,明日再谈。” 赵珣站了起来,走出了南庑房,陈季之再也没理由去拦他。 赵珣才走出去没多远,又得了急报,说是二皇子逆党准备夜里生事,赵珣只得折返回来,忙到了半宿。 这时候李德海慌慌张张找上来,声音发颤道:“殿下,徽宁公主不见了!” 赵珣眉心重重一跳,他猛地站起了身,声音像淬了冰一般又沉又寒:“什么叫不见了?” 李德海哆哆嗦嗦地说了他知道的一切,昨夜,是是陈季之将她带出去的,延福殿的宫人等了大半个晚上,见赵蘅玉始终不回,这才慌了神,找上了李德海。 赵珣猛地抬头,眼神冰寒彻骨地盯着站立在一旁的陈季之。 陈季之跪了下来:“殿下,我只是觉得徽宁公主一人困在延福殿有些可怜,我一时心软将她带了出来……” 赵珣阴郁地看着他:“她去了哪里?” 陈季之低着头,沉默良久:“臣不知道。” 赵珣问道:“她离开之前和你说了什么话?” 陈季之道:“公主没有说什么。” 不知出于何种心思,陈季之没有提起赵蘅玉和他说过的话。 这些话或许是线索,能帮赵珣找到她。 赵珣顿时暴跳如雷,他走到陈季之跟前,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然他拔出了剑架上的长剑。 李德海顿时吓得半死,他抱住了赵珣的腿:“殿下三思。” 赵珣踹开李德海,终于却是愤愤挥起长剑,将桌案砍成了两段。 木屑溅到陈季之脸上,他不避不退。 赵珣压抑着愤怒道:“季之,你最好想清楚,收起你多余的好心。” 陈季之跪在地上,他说道:“我实在不知,走到半路,徽宁公主便设法甩开了我……”他定了定,拱手说道,“殿下,我愿将功补过,前去搜寻徽宁公主。” 赵珣盯了他许久,终于还是相信陈季之只是一时心软,一时鬼迷心窍。 他冷冷道:“还不快去?” 陈季之走后,赵珣查到赵蘅玉的确在延福殿外就和陈季之分开了,她走到乾清宫廊子底下,小心躲开了宫人后,不知去向。 赵珣来到乾清宫廊子下,他站在赵蘅玉站过的地方,神色阴沉。 赵珣指着乾清宫内,问李德海:“那个方向有谁?” 李德海仔细回忆着:“四公主、尚书家的女眷、御史家的女眷,还有……永安侯府的女眷……” “永安侯府?”赵珣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极为难看。 赵珣深夜赶到了永安侯府。 他一身寒意逼人,带着羽林卫团团围住了永安侯府。 老侯爷、斐文若还有斐苑娘等人都披衣起身来迎,老侯爷惴惴不安,走上前来问道:“殿下深夜来访,是有什么急事?” 赵珣面色沉沉说道:“有人秘密弹劾你们永安侯府私藏逆党,”他抬手,冷冷道,“搜。” 永安侯府中人顿时惊慌失措,赵珣神色如常,鹰隼般的眸子只管盯着斐文若。 斐文若一怔,而后不卑不亢地回望着他。 深夜悄悄有寒风起,羽林卫的火把辟啵燃烧着,赵珣一身黑衣,面容冷肃。 在场众人毫不怀疑,若是让赵珣发现了永安侯府的丁点不对劲,今夜定然会见血。 然而,过了许久,羽林卫来禀:“没有找到。” 赵珣拧着眉,手指一根根地捏紧,指骨渐渐发白。 天边已经渐渐成了鱼肚白,赵珣一时怀疑赵蘅玉就是藏身在此,一时心灼地想着还有许多可疑的地方未查看到,他僵持片刻,终于一甩衣袖:“走。” . 赵蘅玉被安置在坤宁宫西偏殿,夜里,她听见风吹窗牖的声音,她从榻上起身,想要去合上窗子,刚来到窗边,却被唬了一大跳。 有一个男人站在窗后。 赵蘅玉惶恐不安,她迎着廊下风灯微弱的光去看,看清楚那人并不是赵珣,才放下心来。 今夜的她犹如惊弓之鸟。 只是才放下心来,她又深觉不安,她迟疑地叫出了那人的名字:“季之,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方才的声音并不是风吹窗牖,而是陈季之在企图用匕首划破窗纱,陈季之面上带着急迫和恼怒道:“三公主,你说过今夜是来送四公主的,你怎么穿上了她的衣裳?” “我……”赵蘅玉想要说点什么,却被陈季之急躁地打断了。 陈季之说道:“快些和我回延福殿。” 赵蘅玉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不,我要留在这里。” 陈季之略显焦躁地说道:“太子殿下已经发现了你不在延福殿,现在同我回去还能解释,若是迟了,他可又是要百般折磨你。” 赵蘅玉唇色白了一分,因为想到了陈季之口中赵珣对她的折磨。 她不确定陈季之是否知晓她和赵珣的私情,她仔细琢磨陈季之的神色,他坦坦荡荡,或许是单纯以为赵珣对她动了私刑。 赵蘅玉再度摇头:“不行!” 正在僵持之际,有太监带着宫人匆匆而来,灯笼火光霎时间让坤宁宫亮若白昼。 赵蘅玉一惊,侧身躲在一旁。 她听见李德海的声音响起:“陈公子,看到人了吗?” 赵蘅玉一颗心提了起来。 只需陈季之的轻轻一句话,今日她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其实她能走到这一步,已经算是运气太好,只是已经到了这里,已经快要逃出去了。 她太过不甘心。 窗外一片寂静,陈季之许久没有说话。 隔着半片窗,赵蘅玉捏紧了手心,她呼吸渐渐急促,心跳加快。 她听见陈季之说:“三公主她……” 赵蘅玉手脚一片冰凉。 完了。 “三公主她……” 赵蘅玉左右张望着,心中焦急地想着这时候要不要高声喊皇后的人过来。 “三公主她……不在这里。” 出乎意料,陈季之竟然出言为她遮掩。 她扭头望去,陈季之后背靠着窗纱,遮掩出了一片阴影,赵蘅玉就躲在这一片阴影中,继续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 她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她没机会单独和陈季之道谢,陈季之随后和李德海的人一同走出了坤宁宫。 期间又和皇后的宫人撞上,免不了一顿吵嚷,后来总算是安静了。 赵蘅玉终于舒了一口气。 一整晚上,赵蘅玉根本没有合眼,她从天黑等到天亮,心中忐忑,手心直冒汗。 终于等到了时候,赵蘅玉蒙着红盖头,被宫女搀扶着走出了坤宁宫。 接下来的仪式繁琐又复杂,赵蘅玉先是去慈宁宫拜别太后,又回到坤宁宫拜别皇后,接下来应是由兄弟也就是赵珣相送,可如今赵珣贵为监国太子,地位尊崇,只有别人来拜他的份儿。 他又似乎临时被事绊住了,高丽王世子和高丽使团翘首以待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赵珣出现。 赵蘅玉不由得有些如释重负,她一路走出宫门,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绯红,她站在城门外,最后望了一眼巍峨宫阙,心中微叹。 城楼之上,赵蘅玉看到了一个熟悉到可怕的身影。 百忙之中的赵珣抽空露了一个面,算是给了高丽人一个薄面,他一身绯红盘领窄袖,两肩金织蟠龙,玉带金冠,站在猎猎大风中远远眺望。 风袅玉腰 第72节 赵蘅玉陡然望见了她,身子僵硬,霎时间难以动弹。 王世子见状,伸手扶了一把:“公主,你可安好?” 赵蘅玉回头,看向了王世子,虚弱笑笑:“我很好。” 她只感到脊背发寒,仿佛那一道视线攀附在她的背上,她用力抓紧了王世子的手臂:“快走!” 王世子扶赵蘅玉走进了马车里。 尘土滚滚,远道而来的高丽人终于踏上了官道。 车马去匆匆,人影渐渐变成蚂蚁一般的黑点,消失在漫天黄沙之中。 赵珣登上城楼,看着高丽人远去,就算是这个时候,他依旧一刻不停地听手下人忐忑汇报,再沉着脸告诉他们:“再查!” 赵珣站在城楼之上,冷冷的风吹在他的脸上,并不能让他冷静。 他几乎感到暴跳如雷,但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他行将失控,他强行压抑着,快要分裂成两个自己,他觉得赵蘅玉快要逼疯了他。 赵蘅玉、赵蘅玉…… 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逃走!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也许是因为一宿没睡, 赵珣感到脑袋轰轰作响,昏昏沉沉。 一宿他睁着眼,熬油似的心煎, 他滴水未沾,却也感觉不到饥饿, 只是胃部一阵一阵地痉挛,疼痛都像是隔着一层, 他的躯体似乎已经木然。 他的脑袋一刻不停地叫嚣着赵蘅玉的名字。 赵蘅玉怎么可以这样抛下他跑了? 他们的纠缠还没有终止, 若他不允许,没人可以叫停。 他都没有来得及恨她,她怎么可以逃走?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赵珣握紧了手指, 感到身躯因愤怒而在发着抖。 他紧绷着脸, 看着渐渐远去的高丽车队, 他看着高丽车队渐渐成为几个模糊不清的黑点。 忽然, 他瞳仁一缩, 他猛然转身, 拎住了李德海的衣襟。 李德海像是一只鹌鹑,被他轻易拎了起来, 他的脖颈被衣襟勒住,脸涨得通红, 赵珣不知不觉地用了十分的力气,李德海竟被他提的双脚几乎悬空。 赵珣怒道:“和亲公主!” 发现赵蘅玉离开时,赵珣当即命人里里外外查遍了赴宴的女眷,各宫异动的宫女, 当然还有高丽人。 高丽人此行带来的女子只有几名要留在大雍的贡女, 赵芙玉带去高丽的宫人侍卫都经过严苛的查验, 剩下的高丽人全是男人, 怎么看赵蘅玉也不会藏身其中。 赵蘅玉的出逃并不算万事俱备,她只是临时欺骗了陈季之,碰巧逃了出来。 赵珣不认为她能成功混入高丽人中。 他更难以想象,赵蘅玉竟然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装成最引人注目的和亲公主。 赵珣猛地锤了一下石墙,手侧被磨蹭出了血痕,他毫不在意。 他转身,面色阴郁狰狞:“拦下、去拦下他们!” 不消片刻,赵珣立刻查到了四公主赵芙玉尚在宫中,一切清清楚楚,赵蘅玉换亲去了高丽。 赵珣领羽林卫往北追了上去,他尚且没有换下衮冕九章的太子礼服,玄衣纁裳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尘土飞扬其上。 他手握马鞭,急促催马,抽得马背上出现了几道狰狞的血口,黑马嘶鸣,颠簸到几乎要将人甩出去。 赵珣紧抿着薄唇,脑子里乱糟糟的。 脑袋昏昏沉沉地只有一个念头,赵蘅玉情愿嫁给未曾蒙面的高丽人,嫁去蛮夷苦寒之地,去国千里,也不肯留在他的身边。 马鞭深深地勒紧他的掌心,他的掌心察觉不到疼,反而从胃到心脏,一阵一阵的绞疼升腾而起。 赵珣额头上冒出了细汗。 . 永安侯府。 斐文若将家中老小安抚好,他紧锁着眉让人去打探宫中的动静。 昨夜赵珣的突然造访让斐家人如惊弓之鸟。 斐文若想,宫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斐文若拧眉,赵珣在宫变之际依旧能不急不迫,怎会因为一个私藏逆党的弹劾就深夜围住斐府? 赵珣那时候看起来可怕得吓人。 就为了一个二皇子逆党? 斐文若轻敲桌面,总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没过多久,斐家下人打听往消息回来了。 “公子,听说高丽人中藏了逆党,太子殿下正率羽林卫去追了。” 斐文若一怔:“太子亲自去追高丽人?” 斐文若站了起来,皱了皱眉。 事情果然很不对劲。 一个二皇子逆党,何须如此大张旗鼓,甚至赵珣亲自去追。 看起来,倒像是赵珣在追回一个逃掉的极重要的人。 斐文若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赵蘅玉。 他曾几度在赵珣脸上看到失控的神色,都是因为他的皇姐赵蘅玉。 宫变之后,赵珣将赵蘅玉困在延福殿,斐文若一直无法传信给赵蘅玉。 高丽人、和亲公主、赵蘅玉…… 莫不是…… 斐文若提步就往外走,他吩咐道:“将我书房里那只檀木匣子取来——算了,我亲自去取,你们,快去备马来!” . 赵蘅玉坐在高丽人的马车里,一路上心神不宁,一直到走了一上午都没有发现追兵,她才渐渐放下心来。 转眼间车队已经到了京师以北的一座小城宁平城。 高丽人向守军出示了文牒,守城门的士兵仔细望了高丽人一眼,抬手让他们进城。 赵蘅玉坐在马车里看着士兵的面色,终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她一时又觉得自己是杯弓蛇影了。 马车缓缓驶入城内。 等所有高丽人进城后,赵蘅玉睁大眼睛看见身后的城门关上了。 赵蘅玉急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她身旁的两个侍女是此前皇后专门为赵芙玉挑选的,此时,这两个沉稳的侍女也惊慌起来:“奴婢不知,奴婢去问问。” 两个侍女没有来得及去问,因为马上赵蘅玉就明白过来。 是赵珣发现了! 兵卒中间,一个中年男人郑重着了官服,应当是宁平城的知县,他恭敬小心走了过来,欠身在赵蘅玉马车外道:“臣等恭迎徽宁公主。” 赵蘅玉心中一沉,她厉声急切道:“你说错了,我是四公主。” 知县不置可否。 赵蘅玉心中越来越慌,她掀起车帷,手指捏着布帘,在微微颤抖,她看着高丽王世子,道:“世子,我们快出城。” 王世子这时却开始胆怯起来。 他本以为只是换走了一个较为美貌的公主,没想到,竟然大雍太子亲自追了过来。 在通事的口中,他听过赵珣的凶名。 当年未及弱冠,他就大败鞑靼,少年之时,就取得赫赫战功。 后来,更是在宫变中扭转乾坤,成了新任太子,在此过程中,他不惜屠戮手足,年幼的十皇子就在宫变中不明不白地消失了。 通事还语焉不详地告诉王世子,大雍的皇帝如今生死不知,尚不明白其中是否有赵珣的手笔。 王世子避开了赵蘅玉的目光,他感到十足的懊恼。 他竟然为了一个祸水,犯下了大错。 王世子定了定心神,对知县说道:“一路奔波,甚至疲倦,我等要在此叨扰大人一番,稍作歇息。” 知县笑道:“哪里哪里。” 赵蘅玉怔怔,像是陡然失了所有气力,她头脑发晕,软软靠在车厢内壁。 不知是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她又狠狠咬住唇,坐直了起来。 赵蘅玉从马车中走了出来,她神色冷寂,凛若冰霜。 她沉声问道:“关城门是太子的命令?” 知县犹豫片刻:“是。” 赵蘅玉冷着脸,越过众人往外走。 知县身旁的士兵越步打算去拦,知县抬手止住了他。 城门紧闭,又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这位娇弱的公主是逃不出去的,何苦在这关头得罪她。 风袅玉腰 第73节 赵蘅玉慢吞吞走上了宁平城的城楼。 她站在城楼上,向远处眺望,她似乎能看见一对对的人马在奔驰而来。 赵蘅玉心中黑沉的绝望一阵一阵地向她袭来。 对于赵珣,她心底一直是疼爱大过怨恨的。 小时候,她强行将赵珣要入长春宫,她有些察觉到赵珣的不愿意,那时候赵珣的伪装尚且有些破绽。 但她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是她的那个梦境。 养着养着,她渐渐对乖巧可爱的赵珣有了感情,她不再视赵珣为梦里的那个人,心底对赵珣的防备也减弱了几分。 但她自始至终掌控着赵珣的一切,他的熏香、他的衣着、他的喜好、他的一切…… 所以赵珣后来变成了那个样子,她心底还是存着歉意的。 她想赵珣讨厌她,大约是因为她令人窒息的掌控。 他因此生出的欲,同样也是来源于此。 她放任着赵珣,心中想着,他的错,原就是她引出来。 因此赵珣说她引出了他的疯病,赵蘅玉并没有反驳。 可是后来,赵珣却一错再错。 他预备着将她幽禁。 那一日,她更是明白了,赵珣对她的恨意,竟是来自上一辈的恩恩怨怨。 赵蘅玉并不认为她的母亲兰妃会对赵珣母子做下这等事,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而赵珣对嘉嫔和赵瑜做下的事,赵蘅玉永远都不会原谅。 那一场宫变,烧毁了长春宫。 她的母妃、弟弟还有往昔的一切都在那场大火中化为齑粉。 赵蘅玉已经失去了一切,她想她也不会失去更多。 所以她大胆一搏,跟着高丽人一直跑到了宁平城。 或许去了高丽,她能够重新开始,哪怕是高丽苦寒偏僻。 赵蘅玉垂眼看着城楼下蚂蚁一般的黑点渐渐变得清晰,她似乎看见了赵珣的身影。 转眼间,赵珣已经策马来到了城楼之下。 知县站在城楼上认出了赵珣,他急忙大喊:“开城门!快开城门!” 赵珣抬头看向城楼,他薄唇紧抿,身上带着沉沉的压迫感。 知县快步走下城楼,小心翼翼迎了他。 知县偷觑赵珣的面色,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赵珣面色沉郁,他随手将马鞭递给知县,知县小心接过,看着马鞭上的血迹,眼皮一跳。 赵珣慢慢走上了城楼,他看着赵蘅玉在城楼上回看他。 她淡淡地看着他,不悲不喜,像是在看一个陌路人。 赵珣以为,逮住赵蘅玉时,她会惊慌失措,或许会讨好卖乖,或许会激愤对抗,但她没有。 赵珣额上青筋直跳,他感到胃部的绞疼更甚。 他缓慢走近赵蘅玉,沉着脸道:“赵蘅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高丽也不过是大雍的附庸,只要我开口,就算是你到了高丽,他们也只能乖乖将你送回宫里,你真以为你逃得掉吗?” 赵蘅玉看着他:“是吗?” 她坐在了城墙上,微风一吹,她摇摇欲坠。 赵蘅玉问道:“碧落黄泉也是阿珣的王土么?” 赵珣薄唇发白,声音发颤:“赵蘅玉!” 他一点一点地往前走,像是怕惊到了赵蘅玉,他道:“赵蘅玉,你不必这么做,我们之间,还没到那个地步。” 赵蘅玉抬头:“那就放我走。” 赵珣定定看了她半晌,忽然扯起唇角一笑:“你在威胁我?” 他的笑容冰冷,盛满了怒意:“你敢跳下去,我就让斐文若全家陪葬。” 赵蘅玉一愣,而后无奈摇摇头:“你不会这样做的,斐文若父亲为国而死,名望极高,正因为顾忌斐府的名声,你在宫变之后也不敢轻易对他动手。” 赵珣捏紧手指,声音几乎冷凝成冰:“你想试试我敢不敢?那你恐怕错看我了。” 赵蘅玉抿了抿唇,她将搭在城墙上的手慢慢松开。 赵珣眼睁睁看着赵蘅玉松开了手,城楼风大,吹得她大红的嫁衣猎猎作响,鼓风而动,她往后仰着,像一只折翼的鸾鸟。 赵珣望着她,目眦欲裂。 赵蘅玉松手,她将要坠落…… 周身的一切似乎都成了虚无,赵珣看不见任何东西,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那一抹血红的嫁衣,深深映在赵珣的眼中。 他如遭重击,思绪迟钝木然,手脚却快了头脑一步。 他低下头来,看见自己手臂上青筋贲起,指骨用力到发白。他已经紧紧拽住了赵蘅玉的手。 赵蘅玉在坠落之际被他强行拽了回来。 知县吓得半死,高喊:“绳子!绳子!” 左右士卒拿了绳子上来,要帮忙将赵蘅玉拉上来。 赵蘅玉蹙着眉,沉思片刻,她开始拧着手腕,想要挣脱赵珣。 赵珣怒极:“赵蘅玉!” 赵蘅玉没来得及松手,就被赵珣和士兵们拉了上来。 她跪倒在地,身子一阵阵地发虚,鬓发被风吹得散乱,狼狈至极。 赵珣俯下身来,他双手紧紧捏着她的肩膀,赵蘅玉感到肩胛骨快要捏碎一般疼痛。 赵珣沉沉地望着她:“赵蘅玉,你的命是我的,生、死,全都由不得你做主。” 赵蘅玉别开了脸,她站了起来,似乎又是要往墙边走,赵珣面色阴沉,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强行拽入怀里。 在这僵持之际,城楼之下,一人一马踏着黄沙而来,有人大声急促喊道:“公主——公主——” 竟是青白襕衫的斐文若策马而来。 他来不及下马,手中高高举着明黄的绢帛,他说道:“圣上赐旨,命臣十日之内,迎娶徽宁公主!” 城楼上的风顿时静了,空气都凝固起来。 赵珣的面容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斐文若匆匆走上城楼,双手将圣旨举至头顶,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斐文若道:“圣旨在此。” 赵蘅玉感受手腕一紧,赵珣捏着她,用力到颤抖,而后他僵着手指,一根根强行松开。 他手背上青筋直跳,伸手握住了斐文若手中的圣旨。 明黄色的绢帛几乎要被捏破,他双手扯开圣旨。 在场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 知县等人虽然对目前的状况不明所以,但也能体察到黑云压城般的凝重气氛。 斐文若清润的声音响起:“臣斗胆,要带走公主!” “斐文若。”赵珣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滞涩,像是从喉咙中艰难挤出,他叫着这个名字,莫名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你尚在孝期,怎敢求娶?” 斐文若挺直脊背:“臣会在孝期过后,再与公主圆房。”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圆房、圆房…… 他怎么可以说他和赵蘅玉圆房? 恬不知耻! 赵珣阴郁地盯着斐文若, 他的声音宛如焠冰的毒刃,他道:“你若敢和她圆房,孤会阉了你。” 斐文若淡然如初:“臣自然会在孝期之后圆房。” 赵珣手指用力, 裂帛之声起,圣旨竟然被撕破, 他伸手,将圣旨随手递给身侧的知县, 而后他转头望着赵蘅玉。 她轻轻倚靠在城墙上, 她面色苍白,在日光之下像是未融的冰雪,她费力仰头去看斐文若, 仿佛在看救赎她的英雄。 赵珣的心仿佛被虫蚁细细地啃噬着, 初时并不觉得痛, 渐渐地, 却越来越难以忍受。 他也可以无视斐文若所谓的圣旨, 毕竟他已经有了屠戮亲族、蒙蔽天子的罪名, 再加上一项又何妨。 只是他看着赵蘅玉,看着她终于不再一心寻死, 他终于妥协。 赵珣冷静下来,方才的歇斯底里仿佛从未在他脸上出现, 他艰难别开了眼不再看赵蘅玉。 他冷冷吩咐:“今日之事,若外泄半个字,你们统统不能活。” 知县擦着冷汗:“是。” 赵珣紧抿着唇,忍不住又侧脸看了一眼, 这时候, 斐文若扶起了赵蘅玉, 赵蘅玉浑身无力地倚靠着他的手臂, 一男一女并肩而立,看在赵珣眼中格外刺目。 他刚向前迈了一步,赵蘅玉面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她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赵珣一振衣袖,在人群中看到了此番和亲路上的两个侍女,他指着她二人道:“去将公主扶住,带回宫里。” 两个侍女慌慌张张,走到赵蘅玉身边,接过斐文若的位置将赵蘅玉扶好。 风袅玉腰 第75节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赵蘅玉看着他迫近, 心下一沉,她伸手去拔头上的簪子,却发现她早就卸下了钗环, 赵珣注意到她的动作,眸光一寒, 而后冷冷一笑:“若这能提起你的兴致,”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 随意抛到了榻上, “那请自便。” 看着赵蘅玉伸手去够那把匕首,他抿紧薄唇,略带烦躁地迁怒道:“退下!” 燕支和花钿被唬了一跳, 她两人都控制不住浑身颤抖, 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看赵珣已经没了耐心地开始握紧腰上的剑, 赵蘅玉轻声道:“出去吧。” 燕支和花钿齐声道:“公主——” 赵蘅玉疲倦重复:“出去。” 赵蘅玉握紧匕首, 她拔出了刀鞘, 缓慢横在自己脖子前。 赵珣面色难看, 他道:“赵蘅玉,能不能不要将自己的命视同儿戏, 你同我鱼水之欢了那么多回,现在你想为斐文若守贞?我便告诉你, 即便你现在死了,我依旧不会让你的身子清清白白下葬……” 赵蘅玉一时之间被赵珣的话震惊到,她红唇翕动,不知该如何反应。 赵珣本是在一旁说话的, 突然之间, 他俯身扑倒了她, 然后将她的匕首抢夺过来, 掷到了地砖上。 他方才的那一番话,似乎是为了让赵蘅玉分神。 又或许不是吧,赵珣做事,从来都不能用常理忖度。 赵珣压住赵蘅玉,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他哑声道:“赵蘅玉,你很不听话。” 他看着赵蘅玉大红的嫁衣凌乱,她粉白的脸上仿佛施了艳妆,她倒在新房的鸳鸯衾上,双眼独独望着他。 赵珣暂时不去想这是斐文若的新房,也不去理会赵蘅玉眼中的恨恼。 他滚热的手指抚上她的细软腰肢,感到柔软的身躯在颤颤发着抖。 赵蘅玉瞪着他,不知不觉泪珠直愣愣地掉了下来。 赵珣亲吻着她眼角的泪,低声哄道:“别哭,别哭……” 他强压着赵蘅玉,不顾赵蘅玉的反抗,扯下了她的腰带。 重新将赵蘅玉拥进怀里,他感到空泛的心口渐渐被填满,他像是爱极,像是恨极,只觉骨缝都在疼。 他低下头来,细致地咬着赵蘅玉的唇瓣,在赵蘅玉张嘴咬他之际,他将舌抵了进去,赵蘅玉的呜咽之声悉数被他吞了下去。 赵蘅玉剧烈反抗起来,赵珣忽然感到舌尖一痛,是他在放松之际被赵蘅玉狠狠咬了一口。 赵蘅玉寻了空子差点跑下了床,赵珣伸手将她的腰一揽,两人一齐摔到在榻上。 赵珣看了赵蘅玉半晌,道:“是你非要如此的。” 赵蘅玉恨恨看着,她的双手被高举过头,用撕裂的布条绑了起来,赵珣握住了她的脚踝。 赵珣习惯赵蘅玉的温柔似水,但这次她浑身僵硬。 赵珣拿出了干燥的手指,顿了一下,他俯身开始亲赵蘅玉。 他亲吻赵蘅玉的眼睛、鼻梁,细细地吻着她的唇,赵蘅玉始终无动于衷。 赵珣继续往下,他握着她细细的腰,低下头来。 他的呼吸轻轻擦着赵蘅玉的腰,赵蘅玉感到浑身发痒,奇怪又难受,她想要挣脱,但赵珣的大掌始终按着她。 赵蘅玉的眼睛渐渐湿润,难以自控的感觉让她更加自弃起来,她死死咬着唇,没有发出一丝半点的声响。 过了许久,赵珣抬起头来,想要亲她的唇,赵蘅玉歪头避开了。 这次赵珣竟没有生气,他低沉地笑了半晌:“自己都嫌弃?” 赵蘅玉的眼神虚虚地落在赵珣的薄唇上,她垂下眼睛:“有意思吗?” 赵珣答道:“很有意思,尤其是你的反应。” 赵珣的手指滚热地握着她的手臂,他的眼神像是带着火星子,一点就燃。 赵蘅玉自暴自弃地转过头去,不去想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赵蘅玉嘴唇动了动,说道:“赵珣,我可怜你,像这样疯犬一般地纠缠你恨的人,你觉得痛快吗?” 赵珣呵呵笑起来,声音震在胸腔,他抬起眼睛问道:“疯犬?” 赵珣握住她的腰,手劲忽重忽轻,他手指渐渐游离,他抬起了她的腿,他死死盯着赵蘅玉的眼睛,在仔细看清楚她的细微表情,就像是狼群对峙之时的凶狠模样。 赵蘅玉的眼眸望着他,里面没有丝毫的情谊,只有冷冰冰的抗拒。赵珣面色沉沉,他直起身子却没有离开,而是撕下了一片帷幔。 他用布条蒙住了赵蘅玉的眼睛。 赵蘅玉依旧挣扎不休,一片黑暗中,赵珣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 赵珣亲吻着她的单薄的脊背,他的亲吻有些温柔,动作却恰恰相反。 呼吸却渐渐乱了起来,他一遍一遍地对赵蘅玉说:“蘅蘅,你现在什么也看不见,这是你的新婚之夜,你想到的人是谁?” 他执拗问道:“是谁?” 赵蘅玉死死咬着唇,下唇咬出了浅浅的血痕,她的双手被捆住,被迫高高抬起,她跪在床榻上,双腿发软到几乎跪不住。 赵珣用力搂紧赵蘅玉的腰,她感到呼吸困难。 赵珣冷冰冰地问道:“是他?” 赵珣始终没有得到赵蘅玉的回答。 一个时辰后,他解开了赵蘅玉手上的布条,赵蘅玉肌肤细嫩,因为用力,她的手腕处已经显出了红肿的勒痕。 赵蘅玉无力地瘫软下来,她合上眼睛,连看也不愿看赵珣一眼。 赵珣拉起她的手,将一块温热的东西塞入她的掌心。 她听见赵珣说道:“是贺兰山的吉祥石。” 赵蘅玉松开手,任由那块吉祥石掉落下来。 赵珣掩住愠怒,笑道:“我的聘金,你非收不可。” 赵蘅玉闭着眼睛,忽然间长睫不住地颤动起来,赵珣将那块吉祥石抵了进去。 温润如玉的触感,却激得她浑身发抖。 赵珣异常兴奋地抱住了她:“蘅蘅、蘅蘅……我走之后也不要取下,好不好?我要你怀上我的孩子,我已经妥协让你嫁给他了,你要补偿我,为我怀一个孩子……” 赵蘅玉咬牙抑制住颤栗,不为其他,只为赵珣的疯言疯语。 赵珣抱着她,终于渐渐平静,他起身用指腹擦掉赵蘅玉脸上的泪,他说道:“嘉嫔和赵瑜的事,并非你想的那样,我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 赵蘅玉听到这话,木然的神色终于活泛了两分。 赵珣起身离开。 冷风骤起,是赵珣推开了门。 . 永安侯府外院里。 小宴已经散了,斐文若却留在院中,没有回婚房。 老侯爷和斐文若对坐在石桌两旁,老侯爷问道:“文若,你何必又要牵扯到宫里的事去?娶徽宁公主,并不是一件好事啊。” 斐文若道:“祖父,如今我们永安侯府还能更糟到哪里去?” 老侯爷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从小,你就想要担起永安侯府的重任,你还念着我们侯府的那件旧事。你觉得祖父老了不中用了,可是文若,你看似沉稳,为何却偏偏这般急躁?” 那件旧事…… 斐文若微微出神。 在斐文若小时候,父亲出征鞑靼,壮烈而死,那一战父亲赢得了整个大雍的同情和钦佩。 在斐文若眼中,父亲是英雄,他想成为父亲一般的英雄,而祖父却为他请了老师,教他四书五经,让他专心功名,祖父不希望他成为一个武将。 后来斐文若知道了原因。 父亲没死,他九死一生捡回了一条命,鞑靼人扣住了他,鞑靼人想要用父亲换一点牛羊钱粮,当时宫里主政的太后拒绝了。 太后认为一个死后成名的英雄比一个被鞑靼俘虏的人,更为有用。 从小,斐文若的愿望就是能够接回父亲,可永安侯府已经败落了,他还能做什么? 一个年纪轻轻的书生怎能左右当年太后的决定? 他只能急功近利,在局势混乱之际,支持了二皇子党。 二皇子败了,斐文若暗中收拾了残局,再次赌上一把。 斐文若回过神来,他沉默了半晌,说道:“祖父还在责怪我插手二皇子和太子之争吗?” 老侯爷重重说道:“二皇子定下的可是谋逆之罪!我们永安侯府因为你父亲的名声才保全下来,你怎可接着胡闹?” 斐文若低头道:“孙儿知错了,孙儿不会了。” 老侯爷点头,接着说道:“今夜府上来了许多缇骑,祖父也听说过,太子盯着你在孝期犯错,以便治下你的罪,你须得好好提防,今夜,你不可去徽宁公主处。” 斐文若脸颊微微发烫,他说:“孙儿自然不会犯错,只是不可怠慢公主,孙儿只去瞧一瞧。” 老侯爷摆摆手:“你去吧。” 斐文若起身行礼离开,他却并没有径直前往赵蘅玉房中,而是来到了书房。 他从木匣子内抽出了两封信。 一封是流放三万卫的忠勇伯爵府季恒托人寄来的。 一封是嘉嫔的。 斐文若没有让老侯爷遂愿,他依旧和二皇子旧党牵扯过深。 小厮斐十二走了过来,小心问道:“公子依旧没有将救下嘉嫔娘娘的事告诉老侯爷?” 斐文若摇头,他打开了这两封信,淡淡说道:“祖父已经不在意父亲的死活了,我却不能。” 他合上信说道:“如今局势还不算尘埃落定,圣上尚在,有朝一日醒了,太子的功过是非还有待细究,我若是帮了十皇子和嘉嫔,就是从龙之功。” 风袅玉腰 第76节 斐十二问道:“公子便是因此才求娶徽宁公主?” 斐文若一怔,而后笑了笑:“不完全是。” 斐文若带着这两封信走到了婚房门口。 昏暗夜色中,有人走出了婚房。 他神色怔怔,看着赵珣与他擦肩而过。 斐文若僵直着望向了屋内。 赵蘅玉娇弱无力地被侍女扶起,垂下头喝了一口汤药。 斐文若对赵蘅玉和赵珣的关系心中一直有过猜疑。 或许是汤泉镇看见赵珣和赵蘅玉同处一室的那次,或许是乾清宫外,听见细碎哭声的那一次,或许是更早之前…… 现在,他终于亲眼确认了。 斐文若捏着手中的信,光风霁月的人,陡然生出了几分阴暗的情绪,他将嘉嫔那一封信藏入了袖中。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斐文若迈步走进了婚房。 他察觉到, 他一出现,赵蘅玉和她的两个侍女都异常紧张起来。 赵蘅玉抬头看向了他,面色顿时变得惨白。 他听见赵蘅玉虚弱地说道:“斐公子, 有件事我要向你坦白……” 她正要说什么,忽然看向了门口, 她鸦羽般的长睫一抖,垂下了眼睛。 斐文若回头, 看见了着红衣按着剑的缇骑。 缇骑本是守在门外的, 见斐文若走进了婚房,他神色一凛,堂而皇之地跟了进来。 斐文若移开了眼睛。 他此刻明白, 他和赵蘅玉的婚事终究不是不能作数的。 赵蘅玉嘴唇翕动:“我与他人有私, 我不配做你的妻子……斐公子, 若此间事了, 你可休了我, 一别两宽, 嫁娶自由,我无怨言。” 赵蘅玉原以为和斐文若成婚后, 她能够和赵珣断干净的,没有想到, 赵珣在新婚之夜做出了这样的事来。 她终究是对不起斐文若。 斐文若沉默了半晌,说道:“好。” 斐文若扫了一眼门口的缇骑,他将一封信递给了赵蘅玉,他道:“公主, 这是忠勇伯爵府季公子写来的信。” 赵蘅玉不解地接过了信。 平日里她和忠勇伯爵府的交际都是和季恒的夫人秦氏, 她和季恒有男女之别, 季恒的信, 斐文若为什么要给她? 赵蘅玉展开了信。 信中,季恒写了流放三万卫的一路经历,秦氏和季獾儿在途中病倒了好几回,惨不能言。 赵蘅玉提着心往下看,季恒在信中还问了赵蘅玉的情况,似乎斐文若和季恒有过几次书信往来。 赵蘅玉越看越不解,季恒对她的关心已经超越了一般的朋友情谊。 她看到后面,愕然看到了季恒对斐文若的叮嘱。 ——吾妹蘅玉近况,有劳斐兄费心。 “吾妹蘅玉……”赵蘅玉一惊,手上的信纸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斐文若弯腰捡起,对赵蘅玉说道:“公主的生父,正是忠勇伯爵府的季伯爷。” 赵蘅玉怔怔:“我的生父……” 流放三万卫的,不只是略有交情的忠勇伯爵府,而是她的父亲、哥哥、嫂嫂还有小侄儿。 斐文若走上前一步,揽住赵蘅玉的肩,他缓慢地抚摸她的头发:“蘅玉,别伤心……” 缇骑眼皮一跳,将腰间的剑抽出了一半,走上前来。 斐文若一笑,松开手,退后了半步。 斐文若说道:“当年兰妃娘娘身为臣女,被已故的太皇太后接入宫中抚养,当时尚未皇孙的圣上遇见了她,少年少女,本该是一段佳话,太后却将兰妃娘娘赐婚给季伯爷,几年过去,本以为当年之情淡了,可一日宫宴,圣上又遇见了她……” 赵蘅玉愣愣地听着斐文若说起当年之事,她从未听过的亲生父母和父皇之间的纠葛。 斐文若接着说道:“兰妃怀着公主被逼入宫,她在忠勇伯爵府的一切都被抹去,却将季伯爷的女儿——也就是公主留在了身边。” 斐文若暗暗看了一眼缇骑,说道:“生下公主后,不到一年,兰妃再次有孕,她心中厌恶,将那个儿子送到了行宫……” 赵蘅玉浑身激烈地颤抖了一下,身上寒噤一阵一阵,她面色惨白地望着斐文若。 站在一旁的缇骑也猛地抬起了头,惊疑不定地看着斐文若。 斐文若暗叹一口气,终究于心不忍。 他走到赵蘅玉身边,握住她颤抖的手,在她耳边极快地轻声说了一句“我在骗他。” 斐文若之前怀疑过赵蘅玉和赵珣的关系,他在求娶之后,便在盘算着如何拆散这二人。 他知晓了赵蘅玉的身世,半真半假地编造了谎言。 这谎言他原本打算用来让赵蘅玉死心,今日他看出来,不是赵蘅玉不想断,是宫里那位太子强行逼着赵蘅玉屈从。 赵蘅玉愣愣地仰头看着斐文若,半晌才艰难地明白过来。 她明白了斐文若的用意。 只是她忽然想到了赵珣身边的黄嬷嬷,黄嬷嬷看起来是知道当年之事的。 她要说服黄嬷嬷,来圆下这个慌。 赵蘅玉强支起身子坐起来,她看起来是惊慌失措的,她说:“我不信,取我纸笔来,我要向黄夫人问个清楚明白。” 她很快写了一封信,交给了燕支,对缇骑说道:“大人要进宫,对吗?” 燕支揣着信,跟上缇骑进了宫。 . 赵珣在深夜回到乾清宫。 他在赵蘅玉那里只纾解了一回,算不得畅快,但他今夜本就不是为了自己痛快。 他一想到赵蘅玉坐在婚房里等待斐文若,嫉妒便像火烧。 事情本不该如此的。 他的新婚之夜和赵蘅玉的新婚之夜不该如此。 他已经将赵蘅玉的身世打探清楚,只要好好筹谋一番,他会让赵蘅玉认回忠勇伯爵府女儿的身份。 他要赵蘅玉做他的太子妃。 即便旁人指责他们曾经是姐弟,他也不会在乎。 可是高丽人和斐文若横插一脚,毁了他的所有计划。 赵珣站在南庑房的灯下,面色阴沉。 良久,他吁一口气。 无妨,他不会让斐文若碰赵蘅玉一根手指头,赵蘅玉总归是他的。 赵珣坐下,拧了拧眉心,接着烛火看手上的折子。 这时候,李德海满脸忐忑地走了过来,他躬身小心问道:“殿下,今日是大喜之日,殿下应当去太子嫔处。” 赵珣淡淡扫他一眼:“李德海,你近来的差事是当得越发的好了。” 李德海忙跪下,惶恐不安道:“奴婢知错了。” 赵珣道:“不打紧,孤知道,你是为了应付太后皇后罢了。” 李德海霎时感动不已,他为赵珣磨墨,发觉赵珣心情不坏,问道:“殿下去了永安侯府?” 赵珣翻着折子,应道:“嗯。” 李德海又问:“殿下见到了三公主?三公主可好?” 赵珣扔下折子:“好与不好我如何知道。” 李德海不解:“殿下没见到三公主?那殿下去侯府做了什么?” 赵珣望着摇曳灯火,笑容有些发冷:“自然是去送新婚贺礼。” 李德海听出了些寒气嗖嗖的话音,不敢多问,缩了缩脖子退了下去。 赵珣想起他塞给赵蘅玉的那一枚吉祥石。 很久之前,他送了她一颗南珠。 自入宫后,赵珣和赵蘅玉几乎形影不离,就算是那段时间赵珣在文华殿读书,他一月里也总是不得不见上赵蘅玉好几回。 他和赵蘅玉长久地分离了两回。 一回是那年南下,另一回是前往贺兰山。 十多岁的时候,皇叔带赵珣南下,皇叔收到底下官员奉上的南珠,顺手送了赵珣一箱。 赵珣打开箱子,望着莹莹的珠光,他第一眼看到这箱南珠,就想将它们送给赵蘅玉。 皇叔笑道:“阿珣可以送给徽宁。” 赵珣心中生出的欢喜被厌恶强压下去,他打定了主意,这箱珠子送谁都好,只是不能是赵蘅玉。 回宫后,他随意将这箱南珠打发去了坤宁宫,却还是留下了一颗。 后来,赵蘅玉笑盈盈地将这颗南珠镶嵌在发簪上,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在贺兰山的时候,冰寒雪冷,战事又急,他却抽空寻了一块极好的吉祥石。 风袅玉腰 第77节 然而他一直没有送出去。 一块不值钱的石头,就像他见不得光、令人生厌的情谊。 风灯摇曳,有人在南庑房廊下求见。 “殿下。” 赵珣冷声道:“进来。” 进来的是守在永安侯府的缇骑中的一个,那缇骑面色肃然道:“殿下,臣有要事禀报。” 缇骑向赵珣禀报完在永安侯府里听到的一切,赵珣眉心一跳,他站了起来:“兰妃的儿子,送到了行宫?” 夜色浓黑到可怕,赵珣站在朦胧灯下,久久一言不发。 一道极为突兀的笑声响起,喉咙里漏出梗塞的声音,赵珣笑了片刻,厉声道:“请黄嬷嬷来!” 太监来到黄嬷嬷住处,说太子殿下有请。 黄嬷嬷将一封信压在枕下,她站起来整了整衣裳,跟着太监走到了南庑房。 她走进屋内,赵珣快步走过来,他屏退了众人,望着黄嬷嬷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黄嬷嬷,我的生母究竟是谁?” 赵珣双眼布满血丝,幽然的火苗藏在他的眼底,像是坟地的鬼火,焚烧净了人的活气。 黄嬷嬷看见这般模样的赵珣心中一痛,但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她狠下心来说道:“殿下大约已经听缇骑说过了。” 黄嬷嬷不愿意看到赵珣和赵蘅玉姐弟不伦,她思来想去,用上了赵蘅玉信中的说法。 赵珣上前一步,他死死盯着黄嬷嬷:“赵蘅玉是我的……同母姐姐?这不可能,说不通,我和赵蘅玉只小上半岁,这不可能。” 黄嬷嬷道:“殿下,您的生辰并不是准确日子,兰妃将您交给奴婢的时候已经有了几个月份,您是早产七月出生的。” 赵珣如被雷击,怔怔后退了几大步。 跳动的烛火在赵珣玉白的面上投下阴影,像是幢幢鬼影在不停撕扯着他。 黄嬷嬷见了这样的赵珣,忽然心生悔意,她上前一步:“殿下。” “出去。”赵珣的声音冷若寒冰,黄嬷嬷仿佛看见他身后一片浓黑的阴影,他被黑暗吞没。 黄嬷嬷走出了南庑房,刚走到廊子下,忽然听见屋内一阵哗啦啦的碎瓷溅地的声响,在这寒夜里,恍若惊雷一般。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赵蘅玉等到了深夜, 才等到燕支回来。 此时斐文若已经离开,斐文若离开后,赵珣派过来的缇骑们自是不敢留在赵蘅玉房中, 只在屋外守着。 赵蘅玉压低声音问道:“如何?” 燕支压住心底的欢喜:“黄夫人答应了帮我们周全。” 赵蘅玉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太好了!” 花钿喜极而泣,走了过来拉着赵蘅玉的手:“公主从此不必担惊受怕了。” 不知为何, 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赵蘅玉依旧心里隐隐有些忧心忡忡, 但见到燕支和花钿都如此高兴, 她露出了笑,点了点头。 翌日,赵蘅玉忍住浑身的酸疼, 早早地就起身穿戴梳妆好。 虽然斐文若的父母都不在, 可他和祖父祖母住在一起, 如今赵蘅玉是斐文若的妻子, 她理应今日去拜见。 赵蘅玉走出屋外, 又是首先看到了缇骑, 赵蘅玉心下微沉,转过了头。 半道上, 她遇见了等他的斐文若,便同斐文若一起, 去见了斐文若的祖母斐老夫人。 到了斐老夫人屋里,赵蘅玉对斐老夫人行了四拜礼,因着赵蘅玉的公主身份,斐老夫人也回拜了两回。 斐老夫人喝了赵蘅玉的茶, 坐在东座, 却显得忧心忡忡。 赵蘅玉心下不安, 看了斐文若一眼, 斐老夫人这时叹了一口气,道:“文若,你下去吧,让我同你新妇说说话。” 斐文若尊亲敬长,对抚养他长大的斐老夫人更是如此,他安慰似地看了赵蘅玉一眼,退了下去。 赵蘅玉便一人留在屋内。 斐老夫人说道:“文若这孩子从小就懂事,我们永安侯府败落,文若想要重振侯府,他读书科举,一心要出人头地。他外表看着是温和有礼,心气却是极高的。 “后来遇上二皇子党和太子相争,文若一时急躁,早早下了注,现在你也知道,永安侯府又衰败了一大截。 “从前就是门前寥落,如今哪还有人肯上来结交?” 斐老夫人叹了一口气,看着赵蘅玉,说道:“听说他要娶公主,我是很不赞同的,公主此前是二皇子的党羽,娶了公主,又会让太子嫌隙。果不其然,如今满府都是太子派来的缇骑。” 赵蘅玉心中有愧,张了张嘴:“祖母……” 斐老夫人抬手制止了她:“公主不必称呼老身祖母,老身担待不起,只是希望公主日后能劝着文若一些,让他仕途安安稳稳,不要再陷入风波。” 赵蘅玉垂下眼睛,说道:“好。” 斐老夫人握住赵蘅玉的手:“文若进士及第后,做了翰林院编修,如今品级虽低,却是日后封疆列土的起始,公主,你万万不可让他再得罪了太子。” 赵蘅玉心中沉坠坠的,她只能再度说道:“好。” 赵蘅玉走了出来,看见斐文若站在廊下等她。 斐文若神色轻快,问道:“祖母说了什么?她是最和善的人,只是有时候有些啰嗦,没有说什么让你烦心的话吧?” 赵蘅玉摇了摇头,笑道:“没有。” 斐文若道:“那就好。” 两人并肩一直走到房外,斐文若脚步一顿,他寻了借口道:“翰林院还有点事……” 赵蘅玉便道:“公事要紧。” 一连几天赵蘅玉没有见到斐文若。 她和斐文若的这桩婚事不需多说,变成了有名无实。 因为斐文若和她刻意传播给缇骑的谎言,这几日里,赵珣也没有找上门来。 赵蘅玉心中大定,她想,大约就算疯癫肆意如赵珣,也难以接受和亲姐姐的灭伦之罪。 接下来,她只需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自请和离,再为斐文若谋上一分好姻缘,算是给斐文若一个交代。 这几日里,斐老夫人每看赵蘅玉一眼都会叹一口气,她没有再当着赵蘅玉的面说什么,不过她认定,娶了赵蘅玉之后,斐文若仕途无望,这怎能不让她忧心。 然而这一日,红袍太监相容满面地挤进了永安侯府,宣旨任命斐文若外放为济宁直隶州知州。 斐老夫人被这意外之喜砸了个满面。 如今朝廷翰林院里养了多少进士尚未授官,她原以为斐文若一辈子都只能在翰林院编书,没想到却外放做了一方地方大员。 斐老夫人跪下接旨,看见斐文若夫妇还在怔怔,忍不住催促道:“文若,接旨啊。” 斐文若很难不去想这圣旨的意图,赵珣仿佛在用外济宁这件事来逼他做选择。 若选择了官位,是否就要乖乖将妻子奉上? 赵珣依旧没有放弃赵蘅玉么? 斐文若注意到了赵蘅玉紧张的眼神,她似乎也领悟过来赵珣的用意。 耳边却是斐老夫人声声的催促:“文若!” 斐文若用力攥紧了手指,身体有些僵硬,他顿了半晌,终于艰难跪下:“臣接旨。” 斐文若接旨完毕,所有人顿时欢喜起来,斐老夫人看赵蘅玉的眼神都柔和了几分,她拉着赵蘅玉的手,不住地说:“公主真是我斐家的福星。” 赵蘅玉艰难地挤出了笑。 所有人都欢天喜地,只有斐文若和赵蘅玉神色怔怔,相顾无言。 斐文若沉默了半晌,他看着赵蘅玉:“公主,我……” 赵蘅玉打断了他,轻声道:“斐公子,他没有给你另外的选择,若不接受知州的官职,那就是抗旨不遵,那样,他就更有理由将斐府一网打尽,将我囚入宫中。” 她走了过来,定定看着斐文若:“我希望斐公子能够青云直上、高步云衢。” 斐文若知道赵蘅玉是为了宽慰他,他垂下眼睛,扯起唇角笑了笑:“好。” 宣旨太监这时又说道:“因着贵府的喜事,太子殿下办了小宴,是家宴,请徽宁公主和驸马小聚,就在三日之后。” 赵蘅玉顿时浑身一僵,片刻后,她整理好情绪,又向宣旨太监道谢了一回。 宣旨太监事务繁忙,拒绝了斐老夫人留他的好意,太监走后,斐府人也跟着斐老夫人渐渐离开。 斐文若这时看着赵蘅玉满目惊惶的样子,忍不住走近了她,他用力握住了赵蘅玉的手:“公主不要担心。” 赵蘅玉手一抖,抬眼望着他。 院中,赵珣的缇骑还在,正警惕地望着他们,眼见斐文若牵住了赵蘅玉的手,一人握了剑就要走上前来。 这时候斐文若却松开了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他说:“你是太子的亲姐姐,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他加重了亲姐姐这三个字,仿佛是要通过缇骑的口,故意去气那个深宫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 南庑房里。 赵珣听了缇骑的禀告,面色阴郁,缇骑两股战战,低垂着头不敢多瞧一眼。 过了不知多久,缇骑感到头顶上传来沉压压的声音:“退下。” 缇骑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他刚走到廊檐下,就听见屋内一阵轻微的声响响起,仿佛是什么瓷器跌破了。 赵珣的手握着茶盏,茶盏在他的掌中四分五裂,他压在桌面上,手心被割出了道道血痕。 在线人的眼皮底下,斐文若就敢和赵蘅玉十指相扣。 在他心中备受煎熬的时候,斐文若竟敢趁虚而入。 赵珣捏着手中的碎瓷,碎瓷摩擦,发出令人牙疼的声响。 风袅玉腰 第78节 赵珣倏然松开了手。 . 三日后,赵蘅玉和驸马斐文若一同入宫赴宴。 赵蘅玉很是忐忑,她有些不解这次赵珣的意图,照理说,这么多天他没来过永安侯府,应当是放手了的。 但赵珣岂能以常理忖度。 赵蘅玉与斐文若一起来到侯府外,他先是将赵蘅玉扶进了马车,而后自己猫着腰要钻进去。 缇骑沉着脸拦下他。 侯府外人多嘴杂,斐文若问道:“太子殿下不许我们夫妇同乘一车么?” 缇骑左右望了望,人群中一双双眼睛都在指责缇骑狐假虎威,缇骑拧眉想了一下,还是退了下去。 斐文若钻进了马车里。 赵蘅玉不由得有些担心:“你这样做,会惹怒了他。” 斐文若笑笑:“无妨。” 赵蘅玉欲言又止,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马车悠悠到了宫外,斐文若先行跳出了马车,又是殷勤将赵蘅玉扶了出来。 赵蘅玉硬着头皮,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下了马车。 一路上,她不住地看见宫人们好意地打趣,她有时能听见宫人说他们两人伉俪情深,如胶似漆。 赵蘅玉不知为何,越听他们议论,心里越是紧张。 宫人引路,很快赵蘅玉和斐文若就走到了殿内。 她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斐文若就被宫人们挤开站到了角落里。 赵珣赫然出现,他站在她面前,言笑晏晏,像是放纵不羁一般,他握住她的手腕:“阿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背对着所有人,偏偏面向着斐文若,将手指伸入赵蘅玉的袖管中,强行与她十指相扣。 他笑道:“听宫人说阿姐和驸马如胶似漆,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他似笑非笑道:“阿姐憔悴了不少,莫非是驸马在新婚之夜孟浪?阿姐的肚子里,别是已经有了孤的……侄儿吧?” 赵珣握着她的手,将手指一根一根地塞进她手指缝隙中。 殿内宫人都开始应景地笑了。 取笑捉弄新婚夫妇,这算是宫里难得能放纵一笑的场合。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60章 赵蘅玉的惊恐一瞬间向她袭来, 只不过片刻之后,她镇定下来,她冷下脸, 想要挣脱。 赵珣却强硬地拉着她,不肯松手。 赵蘅玉见挣脱不开, 索性垂下了手。 赵珣要牵,便牵着吧, 他现在也只能做这些把戏了。 只是她和赵珣这番纠缠之态就这样暴露在斐文若的眼中, 这让她分外难堪,她忍不住抬头,看了斐文若一眼。 赵珣一直在盯着她, 她这一眼, 霎时间让赵珣怒形于色。顾忌宫人在场, 他隐住没有发作。 而一直站在一旁的斐文若, 这时候走了过来, 他轻轻用手揽着赵蘅玉的腰, 将她扯了过去。 恍若他是赵蘅玉实实在在的夫君。 赵蘅玉不避不让,任由着他动作。 赵珣怔怔, 在他反应过来之际,赵蘅玉已经拧开了他的手, 她站在斐文若身旁,拉开了和赵珣的距离。 这夫唱妇随的情景刺痛了赵珣的眼睛。 赵蘅玉在他身边,从未有过这般柔婉顺从的姿态。 最开始,因为陈宴之的事, 她不得不屈服于他, 赵珣能看出来赵蘅玉眼底的抗拒。 她柔中带倔, 一直折磨着赵珣的心。 她困在延福殿之时, 赵珣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温柔,而那却也是她佯装出的娇媚,也没有半点真心。 为什么在斐文若这里,她却毫不吝惜她的柔情脉脉? 赵珣站在原地,目光不定地看着赵蘅玉和斐文若二人。 这时候,一直站在桌边的陈敏敏走了过来,她对现在的状况一无所知,她羞涩站在赵珣身旁,对赵蘅玉说道:“三皇姐,快落座吧。” 赵珣面色发沉,甩开了陈敏敏走了过去。 桌旁还站着几个女子,是赵珣的才人和淑女,她们都面带拘谨,等着赵珣等人过来。 张才人和李淑女对赵蘅玉行礼,赵珣一抬手,他故意说道:“你们是我的家人,见了阿姐不必客气。” 张才人和李淑女顿时受宠若惊起来,边上,陈敏敏面色有些挂不住的难看。 赵珣等着赵蘅玉的反应,但赵蘅玉的反应显然让他失望了。 赵蘅玉淡淡道:“你们是太子的姬妾,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赵蘅玉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自在,更没有半点不痛快。 赵珣深恨赵蘅玉的石头心肠,他一见斐文若便心里油煎似地难受,她怎能如此无动于衷。 赵珣故意笑了笑,当着赵蘅玉的面,他抬起手,想要揽住身旁张才人的肩。 他抬起了手,如愿以偿地看见赵蘅玉扫了他一眼,他顿时浑身僵硬起来。 他想要让赵蘅玉吃味,但事到临头,他又害怕赵蘅玉误解。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心底却开始有了浅浅的欣喜。 然而赵蘅玉淡淡移开了眼睛。 赵珣神色变幻几回。 赵珣的手虚虚放在张才人边上,张才人一下子脸红了个彻底,赵珣手握成拳头,终究是放了下来。 这一顿饭,在场所有人都吃得没滋没味。 家宴完毕,赵蘅玉起身,就要和斐文若一道告退。 赵珣却道:“阿姐回门,弟弟不敢懈怠,特意请了戏班子排了一场《南柯梦》,阿姐,驸马,请。” 赵蘅玉和斐文若对视一眼,斐文若说道:“家中祖母病弱,臣不敢在宫中久留。” 赵珣笑道:“你家中奴仆自然可以照料好老夫人,如若不然,孤可以送些宫女太监过去。” 赵珣的笑容这时候看不出一丝阴翳,仿佛真的是在为斐文若着想,但赵蘅玉一丁点都不会信赵珣的好意。 她琢磨着赵珣的话,隐约听出其中的威胁之意。 斐文若再次看了一眼赵蘅玉,赵蘅玉这次无奈轻轻颔首。 斐文若便道:“殿下说笑了,臣家中自然有奴仆,臣便和拙荆一道,陪殿下看戏。” 赵珣笑容不减,半是玩笑道:“拙荆?驸马别忘了,阿姐是皇家公主,还须尊敬一些为好。” 斐文若神色不变:“是。” 赵珣深深望了赵蘅玉一眼,甩开袍裾率先走了出去。 赵蘅玉望着他走出去,心里松泛了好些。 虽然甫一见面赵珣又有些要发疯的样子,但用膳过后,他言语间尽管有些夹枪带棒,但看起来正常了不少。 赵蘅玉想,大约赵珣渐渐地开始接受,他们两人之间是不可能的。 畅音阁是一座三层大戏楼,碧瓦朱甍,雕栏画柱。 赵珣等人坐在对面的阅是楼看戏。 坐下后,赵蘅玉才晓得赵珣点的不是折子戏,他排了整本的《南柯梦》,估摸着时间,要从天亮唱到天黑。 赵蘅玉开始有些不安,不知赵珣这样安排的目的。 唱到驸马迎娶公主时,赵珣的笑容有些冷峻,不过他今日耐心出奇地好,再没有多余举动。 等唱到了《蝶戏》这一出,戏中的驸马在公主死后花天酒地胡作非为,赵珣才终于高兴起来。 李德海察言观色,说道:“这驸马可恶,不过贪图公主美色权势。” 赵蘅玉这时候才明白赵珣点这一本戏的目的。 兜兜转转只是为了讥讽斐文若一遭,可真是用心良苦。 月上枝头的时候,这本《南柯梦》终于唱完了。 赵蘅玉与斐文若再度起身告退,但赵珣却道:“这般晚了,阿姐便留在宫中吧,千万别因为嫁到了斐府,就陡然生疏了。” 赵蘅玉和斐文若推脱不得,只得留在了宫里。 夜虽已深,赵珣却将斐文若叫到了南庑房,和他商议公事。 斐文若开始觉得赵珣是别有目的,但一番交谈,并非言之无物。 斐文若走出南庑房,在宫人引路下,来到了赵蘅玉之前居住的延福殿。 走到延福殿宫门口,他脚步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寂寂。 片刻后,他重新抬脚,走进了延福殿。 宫人引他到寝殿,斐文若到外间就止了步。 延福殿宫人任由他,取了衾盖就在外间为他铺好了床铺。 . 风袅玉腰 第79节 赵珣从南庑房走了出来。 他来到乾清宫偏殿,这里如今是他的住处。 迈步走上玉阶的时候,他面色沉沉,拧着眉,心头有化不开的郁结。 来到寝殿门口,他伸手,手却顿在半宫中,久久没有落下。 他又重重拧了眉,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猛然推开了门。 殿内,宫女候在帷幔之外,更远些的地方,站着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 赵珣抬手,让他们退下。 在宫人退下后,赵珣缓步往前,他伸手撩开帷幔,鸳帐之中,坐着的竟是本该在延福殿的赵蘅玉。 赵蘅玉凛然坐着,她脊背挺直,看起来是镇定的,但躲闪的眼神泄出了一丝慌乱。 赵蘅玉努力不在赵珣面前露出她的不安,她抬起头,看着赵珣:“你大约也知道了你的身世吧?” 赵珣扯起唇角,似是想笑,却僵硬着笑不出来。 他俯身摸上了赵蘅玉的脸,赵蘅玉睫毛一抖,被他掌心的炎意烫得瑟缩。 赵珣贴面说道:“那我和阿姐,不是更加亲密吗?” 赵蘅玉素白的手握紧了锦被,锦缎的被面被她抓得发皱,她浑身僵硬,却强忍着退缩之意,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她睁开眼睛直视着赵珣。 “嘉母妃是你的姑母,你杀了她和十弟,”她哂笑,“不过,就算十弟是你亲弟弟,你也不以为然,罢了。” 她接着笑道:“你还流放了舅舅和外祖,还有舅母和小侄儿。不过,对你来说,也是无所谓的吧。” 赵珣面色难看,他捏着赵蘅玉的下巴:“我那时并不知晓那是你的外家。” 他靠她这样近,几乎呼吸相缠。 赵珣想起他们肌肤相亲的那些时刻,赵蘅玉檀红的唇幽香霭霭,还有,轻咬上去时,赵蘅玉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样子。 赵珣意乱,他低下头去,将要衔住那润红的唇。 赵蘅玉一惊,直直就想往后挑开,但她猜测,或许躲避更能激怒赵珣,他恼怒之下,会做出让她难以面对的事。 于是她屏住呼吸,心里在赌赵珣必不会这样做。 赵珣用鼻尖碰了碰她,一会儿即将挨了上去,一会儿又强行退开。 蓦地,赵珣按住赵蘅玉的肩,将她扯了开。 赵蘅玉顿时松了一口气。 赵珣站直起身,神色不定地看了赵蘅玉许久。 赵蘅玉不避不让,抬眼望着他。 赵珣定定看她半晌,忽然踢开了皂靴,兀自坐在了榻上。 这举动吓了赵蘅玉一跳,她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想要拉开和赵珣的距离。 然后,赵珣伸开手,宛若铜铁的手臂环住了她细细的腰身,赵蘅玉霎时间难以动弹。 赵珣将她推在了榻上,他两腿压住她。 赵蘅玉心口一跳。 赵珣居高临下望着她:“这样望着我做什么?许久之前,我与你之间清清白白的时候,不也这样睡过吗?” 赵蘅玉惊愕睁大眼,她的双眸似是被雾气熏染一般,眼尾带着丝丝妩媚的红意,但赵珣知道,她是因激愤而有了这幅模样。 她动情时候的模样比这更妩媚,桃花眸会映着水光,脸颊洇出胭脂颜色。 赵珣眼神渐渐幽深,只感到脊骨都忍得发疼。 赵珣拂开赵蘅玉脸颊沾上的发丝,滚烫的手指往下,不由自主按住了她的下唇。 他白玉般俊美的面容上浮出一丝迷惘和痛苦之色。 赵蘅玉抚上他的脸,在他面露沉溺迷茫之际,她轻易地推开了他。 她想要起身,但赵珣大掌握住了她的腰肢。 转瞬之间,他二人调换了位置,赵蘅玉跪坐在赵珣身上,她居高临下看着赵珣:“你我之间已经结束了。” 赵珣神色间带了些失魂落魄,一瞬间他仿佛脆弱得可怜。他握紧赵蘅玉的手,他抬起腰,想要赵蘅玉能够安抚他。 赵蘅玉面色一变,她动作慌乱从榻上下来,鞋袜顾不得都穿,她一步步离开赵珣,来到门口。 赵珣靠在床头冷静了片刻。 他吸了一口气起身,他神色如常越过了赵蘅玉,他推开了门。 一阵冷风吹过,他想他已经够冷静了。 他的手握住门框,手背上青筋凸起,扭曲盘结。 他猛然合上了门。 赵蘅玉猝不及防,被抵在门框上。 赵珣的身躯滚.烫,仿佛是发了烧,在说什么癔语,他故意吮含着赵蘅玉的唇舌,像是要以此来突破什么禁忌。 “有什么关系,只消让知道的人都消失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赵蘅玉因呼吸不畅而瞳孔微微涣散。 她一时震惊, 竟忘了挣扎。 赵珣在存着那般误解的情况下,依旧能做到这一步? 她怔怔望着赵珣,忽觉身子一轻。 赵珣似是已然突破了心里的桎梏, 他一把将赵蘅玉抱起,直直向榻边走去。 赵蘅玉浑身战栗, 细细的贝齿紧紧咬着,身上一股一股似寒潮涌流, 她仰头看着赵珣俊美的皮相, 心中想着他的内里一定是腐朽了、烂掉了,才会做出这种种狂悖举止。 赵蘅玉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紧张地开始思考。 她力气太小, 面对习武的赵珣, 根本没有丝毫逃脱的余地, 她从前硬碰硬地反抗过几回, 却被惨烈压制了下来。 如今之计, 还是努力唤醒赵珣一丁点的理智。 赵蘅玉被推到在榻上, 她仰头看着赵珣。 她说道:“若继续下去,就再无回头路了。” 赵珣的手指正穿过她层层叠叠的石榴裙, 他望见了赵蘅玉清凌凌的目光,他动作忽然一顿。 他乌发散乱, 玉白的面容上神色森冷,他整个人像是陡然从温水中拔了出来,逼不得已面对着凛冽的寒意。 他望着赵蘅玉僵持了片刻,忽然间笑了一下:“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做过的事, 岂能忘怀?你与我两人早就不容于世了。” 他拉着赵蘅玉的手, 十指相扣, 他抬起手来,狠狠地咬着赵蘅玉的手指,直将她的指尖咬得泛了红。 他笑道:“寻常姐弟,会这样做吗?” 赵蘅玉手指发麻,触到赵珣滚热濡软的唇舌时候,忍不住瑟缩得发抖,她不明白是因为痛着了还是别的原因。 赵珣仿佛看出了她的这一点脆弱,开始深深含住了赵蘅玉的手指。 赵珣道:“应该是会的吧,若我三岁,我也会这般咬阿姐的手指。” 他将赵蘅玉的手握紧,反扣在榻上,逼近了她:“阿姐的手指,好吃得紧。” 他仿佛要故意逼着赵蘅玉面对,或者他其实在故意逼着他自己。 他笑道:“别的地方,也一定香甜可口。” 他抬起赵蘅玉的下巴,含住了她的唇:“别的弟弟,会这样吗?” 他不住按下赵蘅玉的挣扎,他的亲吻落在了腰间:“也会这样吗?” 赵蘅玉渐渐使不上力气,她浑身像是被浸泡在热水中,懒洋洋地手指都不想抬。 她双颊酡红,尖尖的下巴上生了薄汗,双眼弥蒙惺忪,仿若含着春.水。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她能感到心口越来越冷,可她对赵珣的动作难以拒绝。 赵珣突然低声笑了:“吉祥石……自己取下了?” 赵蘅玉无力抗拒着,她偏过头,不去理会赵珣,她双眼朦胧地看到了桌上一只小小铜炉。 青烟袅袅,赵蘅玉似乎能嗅到一些不通寻常。 赵蘅玉费力抵着赵珣的胸膛,她声音发着颤,咬牙道:“你给我下了脏药?” 赵珣面色难看,他道:“不是脏药,是助兴的香。” 他像是为了说服赵蘅玉:“若你对我无半点动情,熏香又有何用。” 赵蘅玉呼吸起伏不定,她面上红潮渐深:“强词夺理。” 赵珣一下将她紧紧抱入怀中:“不是强词夺理。” 赵珣按住赵蘅玉的后颈,迫使她低下头看,他语气蛊惑道:“蘅蘅,我们在两情相悦。” 沉溺之时,赵珣睁着眼,死死盯着赵蘅玉。 他略带癫狂地想着。 有什么关系,这是他和赵蘅玉之间的私事,容不得他人置喙。 大不了,他们不生子嗣。 冷风吹动窗牖,碧窗纱纱哗哗作响, 墙角更漏滴滴答答。 赵珣迷恋地亲吻着赵蘅玉汗湿的鬓角,悉心安抚她:“不哭了,不哭了……” 赵蘅玉睁开眼,看着赵珣撒娇似地扑着她,她重新厌烦地闭上了眼睛。 风袅玉腰 第80节 赵珣松开了她,似乎走了出去,片刻后,他走了回来。 他扶起赵蘅玉,让赵蘅玉软软地靠在他的肩上。 他道:“蘅蘅,张嘴。” 赵蘅玉闻到一股苦涩的药香,她蹙着眉睁眼,是赵珣端了一碗漆黑的药汤递到她的唇边。 赵蘅玉抿唇,偏头躲过了。 赵珣眸中黯黯,他说道:“是避子汤,”他看着赵蘅玉怔怔的表情,声音发沉,“我知道你不想喝,我同你一样,可是……” 他话没说完,怀里的赵蘅玉陡然生了力气,她抬起手,将瓷碗从赵珣手中端了过来。 药汁苦涩,难以下咽,但赵蘅玉一饮而尽。 赵珣愣愣看着赵蘅玉的举动,这本就是他要赵蘅玉做的,可是看见赵蘅玉不带一丝犹豫地喝下了这碗避子汤,他心里竟然是煎淹地难受。 他说服自己,赵蘅玉这样做,是完全理智的,他们不就不该有孩子。 只是他却忍不住厉声问道:“你怕生下我的孩子?” 赵蘅玉抬眼望他:“你想要生下一个怪胎吗?” 赵珣眉心一跳,他几乎又要忍不住心中的燥郁,他强握住手心,呼吸起伏几度,终于平静下来。 他将赵蘅玉耳边的乱发理了理:“没事,我们不需要孩子。” 赵蘅玉恹恹闭眼,不再理会他。 赵珣将赵蘅玉好好放在榻上,赵蘅玉轻微动了一动,咬着唇忍受浑身的酸软。 赵蘅玉实在狼狈,浑身快没有一片好肌肤,到处都是赵珣故意弄出的红.痕,她发了汗,身上还有些粘腻的脏东西流了下来。 赵珣望着她,心口又生起了躁动的心思,他压住了,往外叫了水进来。 宫人将水送了进来,赵珣亲自起身,在银盆里拧了帕子,他准备为赵蘅玉擦身。 水珠滴滴落入盆中,赵珣望着水纹波荡忽然间走了神。 赵蘅玉累极,她快要睡着,忽然感到手指上一阵刺痛,她猛地睁开眼睛,看见赵珣手持沾血的匕首幽幽望着她。 赵蘅玉一惊,她几乎以为赵珣在今夜终于疯了彻底。 她怔忪低头,看见自己指头直冒血珠。 赵珣拉着赵蘅玉的手腕,逼她去看面前的银盆。 赵珣喉咙里漏出嗬嗬的笑声:“赵蘅玉,我们的血没有相融。” 赵蘅玉心都停跳了一拍。 她望着银盆,清澈的水中,两滴血珠之间清楚分明。 她惊恐地望向了赵珣,只见他神色奇异,像是欣喜到了极致。 他一刻也坐不住,为了求证他心底的猜测,他放开了赵蘅玉,向外走去。 三更天的夜里,赵珣走出了寝殿。 赵蘅玉心中惴惴,她穿好衣裳坐了起来。 有缇骑和黄嬷嬷的证实,赵蘅玉以为赵珣已经相信了、接受了,可他冷不防地用了滴血验亲这一招。 她正在苦苦思索退路的时候,一阵敲门声起,李德海在门外问道:“公主,可方便见一见奴婢?” 李德海虽是赵珣身边的人,可他不曾得罪过赵蘅玉,赵蘅玉不会对他迁怒,她道:“进来。” 李德海躬身走了进来,赵蘅玉问道:“李公公有事要说?” 李德海走了进来,他寒暄一般道:“公主在斐府可安好?” 赵蘅玉敷衍道:“好。” 李德海笑道:“转眼间,公主已经嫁了人,太子殿下也纳了妾。” 赵蘅玉不知道李德海想说什么,只好静静等着他。 李德海道:“但是公主不知,太子嫔跋扈、张才人一心为家人谋权、李才人汲汲营营,殿下从未到她们的屋里去过。” 赵蘅玉皱眉:“李公公,这是太子的家事,你不必与我细说。” 李德海沉默了一下,他叹了一口气,徐徐说道:“公主,这事本不该由奴婢置喙,但是奴婢想要告诉公主,公主应是错怪了殿下。” 赵蘅玉皱眉:“错怪?”她冷笑,“他做的事,还需要错怪?” 李德海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殿下领兵去贺兰山,这千人中少不了对皇后效忠的人,这是殿下发家的本部,要除去异心之人,无异于刮骨疗毒。火烧长春宫,是效忠皇后的人做下的,事后,殿下狠心清算,杀了个血流成河,自身势力大创,到如今才渐渐将部下安抚下来。” 赵蘅玉没有说声,她明白李德海是赵珣的人,自然是过来做赵珣的说客的。 李德海见赵蘅玉没有反应,他也没有多在意,他接着说道:“皇后心狠,想要除去一切皇子,为皇孙上位铺路。她原本对外说是要去母留子收养十皇子,其实,不过是想要先害嘉嫔,再害十皇子。宫变当日,她见二皇子攻入皇城,便趁机想要除去十皇子。但是没想到,太子殿下强行攻破了宫门。” 赵蘅玉垂下了眼睛。 李德海继续说道:“殿下告诉公主,没有找到嘉嫔和十皇子的尸首,这并非虚言。就算是丧生火海,也不会将人烧成了灰,殿下事后命仵作勘察长春宫,对焦尸一一查看,一一对照,的确没有嘉嫔和十皇子的尸体。” 赵蘅玉手指颤抖,这时候,她终于抬起眼睛看向了李德海:“你是说,母妃和十弟可能还活着?” 李德海说道:“殿下暗地里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似乎的确查到了些线索,公主可静静等上几天。” 赵蘅玉神色怔怔,她一时想要哭,一时又想要笑。 母妃和十弟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李德海走上前来,贴心为赵蘅玉递上了帕子,他道:“殿下有许多的艰难、私下里做了许多的事,从来没同公主说过,他大约心中觉得,若没找到嘉嫔娘娘,一切都是枉然,便索性不说。殿下性格要强,也惯于隐藏自己,可是奴婢看着,总归是心疼。” 赵蘅玉呆呆看着铜鹤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这些话,不必多说了。” 她双腿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她说道:“他如今贵为太子,心疼他的大有人在,我嫁做斐家妇,自然要以夫君为重。公公是他身边人,千万要和他说个明白。” . 赵珣在南庑房等着见黄嬷嬤。 他心头有蓬蓬的怒意,他没有想到他最亲近的黄嬷嬤也会伙同斐文若来骗他。 吱——吖—— 门扉被迟缓地推开,推门的动作莫名有些踌躇和凝重。 黄嬷嬤缓慢走了进来,她动作熟稔而谦卑地跪了下来:“殿下,你有事要找奴婢?” 赵珣神色变换几度。 黄嬷嬤老了,头发花白,动作也慢吞吞。 赵珣从前最痛恨看黄嬷嬤对行宫里那些狐假虎威的管事们行跪拜之礼,现在,他却同样这样对待黄嬷嬤。 赵珣下颌发紧,他终究还是扶起了黄嬷嬤:“嬷嬤,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看着黄嬷嬷站起来,赵珣声音沉沉问道:“可是嬷嬷,你为何要伙同斐文若骗我?” 黄嬷嬷说道:“奴婢不知道什么斐文若,是徽宁公主写信吩咐奴婢这样做的。” 赵珣白玉般的面容隐着薄怒。 他却勉强说服自己,定是斐文若指使的。 赵蘅玉怎么会这样对待他,赵蘅玉一定不会这样对待他。 赵珣深吸一口气:“嬷嬷,我知道,是斐文若指使她这样做的。” 黄嬷嬷面露不解,但看着赵珣的面色,她不敢在这时候辩驳什么,只好说:“原来如此。” 黄嬷嬷说完这句话后,赵珣久久没有言语,黄嬷嬷打算退下,她刚要走到门口,却听见赵珣问道:“嬷嬷,我的生母不是兰妃,那究竟是谁?” 黄嬷嬷一愣,她低头说道:“是一个民间女子。” 赵珣逼问:“民间女子,也是有名有姓,籍贯何处,家在哪里,父兄何人,嬷嬷难道一点都不知道?” 黄嬷嬷沉默许久,说道:“殿下,奴婢不知。” 赵珣定定看着她,终于抬手让黄嬷嬷下去。 他背对着黄嬷嬷,说道:“嬷嬷,有关我身世的事,我定会查个明白。” 他的声音郁沉:“我一向信赖嬷嬷,就算上回嬷嬷说我乃兰妃之子,与之前说法相悖,我也不去深究,只以为嬷嬷是看着我犯下滔天大罪,不敢直说,才有了第一回 的隐瞒。如今想来,大约两回的说法都做不了真吧?” 黄嬷嬷只感到喉咙阻塞,说不出话来,她急急忙忙想要辩解,但是赵珣抬了手:“嬷嬷以后,不要再插手我和赵蘅玉之事。” 黑沉的夜里,黄嬷嬷走出了乾清宫,她颓然念叨着:“奴婢本不是恶人,奴婢只是害怕重蹈覆辙啊……” 作者有话说: 悄悄加个更~ 第62章 赵蘅玉在夜里回到了延福殿, 她本不想惊动斐文若的,但斐文若却在外间坐了半宿,只为等她。 见她来了, 斐文若起身,他走到门口为她取下披风, 握着她的手,关切问道:“怎么这么冷?” 赵蘅玉这才发觉自己冷得直哆嗦, 她难堪地避开斐文若的关切, 说道:“我们明天一早就离开,好不好?” 斐文若认真地望着她:“好。” 在缇骑的注视下,斐文若突然抱起了赵蘅玉, 赵蘅玉惊吓不已, 只能僵着身子没有动弹。 在缇骑黑着脸赶到之际, 斐文若在床榻上放下了赵蘅玉, 他微微笑了一下, 正要转身走, 赵蘅玉扯住了他的袖子,她将被割破的手指头伸给斐文若看, 一脸忐忑道:“斐公子,他滴血验了, 他知道了。” 斐文若一怔,而后温和说道:“无妨。” 赵蘅玉依旧不安,斐文若见状说道:“没有骗过他,事情只是回到了原点, 他不会放弃你, 也依旧看我不顺眼, 没关系的。” 赵蘅玉有些被他说服, 她叹了一口气。 斐文若说道:“文若哥哥。” 赵蘅玉一愣:“什么?” 斐文若说道:“叫我文若哥哥,就像从前一样,蘅玉,你是从什么时候,就同我生疏了?” 赵蘅玉心中对斐文若有愧,她张了张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这样亲密的称呼。 风袅玉腰 第81节 斐文若极有耐心,等着她。 赵蘅玉深吸一口气,终于小声叫道:“文若哥哥。” 斐文若笑了一下,然后越过缇骑,转身走出了内间。 延福殿内的夫妻私语,不消片刻又传到了赵珣的耳朵里。 翌日一大早,赵蘅玉和斐文若便向赵珣辞别,今日的赵珣看起来太过正常,赵蘅玉一时间怀疑他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直到赵蘅玉上马车之际,赵珣不经意间扶了她一把,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蘅蘅,别担心,我会很快将斐文若打发到济宁,到时候,无论是斐府也好,宫里也好,我们都能日夜厮守。” 赵珣将赵蘅玉扶进了车里,他放下了帘子,并不等赵蘅玉回答,一拍马背,马车动了起来。 赵珣站在马车后,看着赵蘅玉远去离开。 他的笑容渐渐隐约。 他自说自话,仿佛他和赵蘅玉已经心心相印。 他害怕着赵蘅玉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他想起昨夜缇骑禀告的话,笑容更加僵硬。 昨夜延福殿里,斐文若狗胆包天,竟敢觊觎他的蘅蘅。 . 赵蘅玉和斐文若回到永安侯府。 赵蘅玉在屋里坐下不到半刻钟,斐老夫人就差婢女来了。 婢女道:“老夫人说,公子就要远赴济宁,公主是否要安排几个贴心的婢女跟随?” 赵蘅玉一怔,而后明白过来。 斐文若去济宁赴任,身边自然缺不了伺候的人,这伺候恐怕还不止一层含义。 赵蘅玉虽然名为斐文若的妻子,可想着她自己那一摊子乱成麻的私事,心中明白,自己没有立场插手斐文若的事,她说道:“一切都凭老夫人安排。” 这传话的婢女顿时有些喜上眉梢。 正在这时候,斐文若走了进来,婢女对他福了福身子,就要退出去,斐文若叫住了她:“去和祖母说一声,去济宁的事不急。” 婢女愣愣,赵蘅玉也不解,问道:“不急?” 斐文若望着赵蘅玉,心绪复杂。 赵蘅玉是他年幼的玩伴,是年少时的憧憬。 可长大后,却是物是人非了。 他不怪赵蘅玉,也不应当向赵蘅玉索取更多,求娶赵蘅玉之时,他就已经猜出了所有。 他想和赵蘅玉不谈感情,可赵珣对赵蘅玉的占有欲,时不时让他感到不快。 接受赵珣的任命,前往济宁赴任,他就可以远离这一切纠葛,甚至得到他想要的平步青云。 不知为何,这让他有了卖妻求荣之感。 斐文若回神,对赵蘅玉和站在一旁的婢女说道:“我尚在孝期,赴任的事应当缓缓。” 婢女准备劝:“公子……” 斐文若却抬手制止了她。 赵蘅玉略带忧愁地望着他:“你不去赴任?老夫人若知道了,大约不会太高兴。 斐文若摇头:“无妨。” 他二人正说着话,燕支手上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她一见斐文若,就将信揣到了袖中。 赵蘅玉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 斐文若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对燕支说道:“你也不必瞒我,拿出来吧。” 燕支小心翼翼将信奉上,她小声说道:“是宫里太监送来的。” 赵蘅玉看着那封信,宛若看着毒蛇猛兽。 斐文若伸手道:“我来吧。” 赵蘅玉心口一跳,害怕赵珣在信中写了什么不该写的话让斐文若瞧见,但话说到了这里,她不好拒绝,犹豫了一下,斐文若已经拆开了信。 赵蘅玉提心吊胆,他看见斐文若神色渐渐认真,片刻后,斐文若放下信,说道:“太子说,找到了嘉嫔。” “找到了?”赵蘅玉一喜之下站了起来。 斐文若将信放在桌上推给赵蘅玉,他说道:“其实,这件事我知情。” 赵蘅玉愣愣看着他。 斐文若说道:“宫变那日,嘉嫔娘娘发现有人火烧长春宫,她乔装带着十皇子趁乱离开,当时宫中实在混乱,宫门无人看管,竟真让她逃了出来。出来后,嘉嫔娘娘径直去了忠勇伯爵府父兄家,后来季家人流放,季恒便将嘉嫔娘娘和十皇子托付于我。” 赵蘅玉问道:“宫变平息后,为什么嘉母妃依旧不回宫?” 斐文若说道:“公主,不是嘉嫔娘娘不想回去,是因为太子不想让嘉嫔娘娘和十皇子‘活着’,最起码,名义上,他希望十皇子死了。宫变过后,太子对嘉嫔娘娘和十皇子的搜寻都是暗地里进行,他甚至收敛了嘉嫔娘娘和十殿下的衣冠入墓。人人都说嘉嫔娘娘和十殿下已死,公主也是这样以为的,不是么?” 赵蘅玉垂下眼睛。 她知道斐文若说的有几分道理。 如今一个先太子留下的皇孙就让朝中人心动荡,若加上一个十皇子,赵珣的太子之位怕是更不稳当。 赵珣自顾自说皇帝立他为太子,可当时在场的,都是他的人。 如何能让天下信服。 可是…… 赵蘅玉抬起眼睛,轻声问道:“斐公子知情,为什么却要瞒我?” 斐文若的神色一僵,赵蘅玉看着他,她嘴唇翕动,说道:“莫不是……那日斐公子撞见了我和赵珣那样……所以……” 赵蘅玉想不通为什么斐文若会隐瞒她,在她心里,斐文若一直是谦和体贴的君子,他深知自己因为嘉嫔和十弟的事而伤心,为此和赵珣决裂,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因为那夜大婚,他撞见了她和赵珣…… “不是。”出乎意料的,斐文若语气分外强硬地否认了。 斐文若轻轻笑了一下,说道:“我娶公主,本就是有私心。我先前是二皇子的人,二皇子败了,其余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只留下我永安侯府苟延残喘。我暗中收拢二皇子的残部,想要搏一搏,娶公主,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因此,我不想公主依旧对太子抱有幻想。” 赵蘅玉怔忪。 照斐文若所说,他的所作所为,其实与她本人没有什么关系。 无论她究竟有没有和赵珣苟合,斐文若依旧会这样做,殊途同归。 斐文若站了起来,他走到赵蘅玉的身侧低头望她。 他身形高大,快要将赵蘅玉拢入怀里一般,他伸手,悄悄摸了摸赵蘅玉的头发,表情分外温柔:“我知晓公主对我怀有愧疚,如今说开了,就不必再如此,公主不如就将我们的婚姻,当做是一场合作。” 赵蘅玉抬头看他:“合作?” 斐文若几不可见地收回了手,他问道:“公主想要谁坐上那个位置?” 斐文若没有问出赵蘅玉的回答。 他走出了赵蘅玉的屋子,走在长廊里,他抬头,看见天在下着细雨。 中庭杏花纷纷,细雨蒙蒙。 他记得几年前,也是这样的一天,赵蘅玉穿着一袭檀红衫裙,像一片杏花,悄然落入他的怀里。 他哂笑一声。 如何不在意,他本就是为了离间赵蘅玉和赵珣才藏下了那封信。 用一个更卑劣算计的理由,来隐瞒他幽微的嫉妒心。 因为他不想要赵蘅玉的愧疚同情。 那让他更觉难堪。 . 赵珣在信中邀赵蘅玉五日后在护国寺山脚下见面,说是带她去见嘉嫔。 他特意选了护国寺,因为女眷出行不易,寻一个烧香拜佛的借口出来,容易多了。 这佛门清净之地,不知藏了多少偷香窃玉的风流韵事。幽会在此的,哪有什么正经男女。 赵珣似乎依然破罐子破摔,也将自己当做了赵蘅玉见不得光的情夫。 赵珣这日来到山脚下,将马栓好,慢悠悠在树下等着。 他用手抚着马鬃,心情畅快。 他和赵蘅玉的隔阂,都是因嘉嫔之事起,如今嘉嫔和赵瑜都还活着,他和赵蘅玉也能重归旧好了。 他忽听得一阵銮铃声起,抬眼望过去,是永安侯府的马车慢慢驶来。 赵珣脸上的笑容一顿。 他和赵蘅玉之间,偏偏挤进来了一个斐文若。 不知不觉他,他扯断了几根马儿的鬃毛,黑马长嘶一声,几欲奔逃。 赵珣压抑住心中的暴戾,撤开了手。 他来到马车下,重新露出笑容,他伸手,准备将赵蘅玉扶下。 然而车帘一撩开,斐文若坐在马车里,笑道:“太子殿下,臣与妻子一道,随殿下去见嘉嫔娘娘。” 赵珣面色难看,看向了马车中坐在斐文若身侧的赵蘅玉,他问道:“他怎么来了?” 斐文若跳下车来,也向赵蘅玉伸出了手,他说道:“夫妻一体,公主对臣从无隐瞒。” 赵蘅玉看着马车外向她伸来的两只手,蹙了蹙眉。 作者有话说: 绿茶者人恒绿之。 狗子遭遇了强劲的对手——小斐(绿茶版) 风袅玉腰 第82节 第63章 赵珣和斐文若都站在马车下, 抬头静静等着赵蘅玉伸手。 赵蘅玉深深蹙着眉。 一个一言不合就要疯癫,一个是她正经的夫君。 赵蘅玉扫了他们二人一眼,看向了马车夫。 她说道:“这里石砾扎脚, 劳烦往前走一走。” 马车夫应声赶了马。 赵蘅玉将赵珣和斐文若二人甩下,等到马车停下, 自己跳了下来。 她不去理会二人各异的神色,说道:“走吧, 去见母妃和十弟。” 嘉嫔和赵瑜被安置在京郊的一处远离人烟的小院子里。 进门之时, 赵珣似笑非笑问道:“嘉嫔和老十如今的藏身之所是斐公子一手安排的,可阿姐婚后依旧怨我害了嘉嫔和老十性命,难道是斐公子故意隐瞒了?斐公子看着阿姐独自伤心, 也忍心不说?” 赵蘅玉淡淡制止了赵珣:“斐郎已经同我解释了, 此事不必再提。” 赵珣神色顿时阴郁:“他解释, 你就信了?” 他又道:“斐郎?” 赵蘅玉不欲在这个时候同他争吵, 没有理会他, 径直往前走了。 斐文若走在赵蘅玉身侧, 跨过门槛的时候,他转头, 似是故意对赵珣笑了一下。 赵珣心中暗恨赵蘅玉的性格。 她总是这样,对信任的人毫不怀疑, 就像是从前,他单纯做她弟弟的时光,他无论做了什么,赵蘅玉总是相信他。 后来, 赵蘅玉变了。 无论他做什么, 赵蘅玉都不信他。 那时他将赵蘅玉囚在延福殿, 无论他说什么, 赵蘅玉都一心认定是他杀了嘉嫔和赵瑜。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赵珣深吸一口气,按下心中不快,提脚跟了上去。 院中,嘉嫔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一手牵着赵瑜,一手拉着赵蘅玉,两人相对垂泪,不知在说些什么。 嘉嫔擦着泪,抬眼看到了赵珣,她猛地浑身一僵硬。 赵珣笑着走了过来:“嘉母妃,”他低下头摸了摸赵瑜的头,“十弟。” 嘉嫔不安地将赵瑜往后拉了拉,她像是竭力表示亲近,却依旧有些难以自控的抵触:“阿珣过来了?” 嘉嫔明白自己和赵瑜的处境,私自逃出宫的妃嫔,已被认定死亡的皇子,只需赵珣一声令下,她和赵瑜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没了性命。 她不会天真地觉得,赵珣还是那个抚养在长春宫的小皇子, 赵珣在她失踪后做的那些事,让她更明白了这一点。 赵珣看出了嘉嫔的生疏,但他丝毫没有在意,面上更是一点不显,他依旧熟稔亲近地说道:“许久没有一家人团聚了,今日我要同母妃、十弟还有阿姐好好吃一回酒……斐公子,若侯府有事,你可先走。” 斐文若摇头:“无事,既是家宴,我身为公主的丈夫,自当作陪。” 嘉嫔唤小厮买了酒菜,摆上一桌,众人落座。 吃到一半,忽然听见院外匆匆忙忙地来了人。 是李德海一脸焦急慌乱地跑了进来,他顾不得他们酒吃了一半,他说道:“殿下,圣上醒了,但太医说这回只怕是……回光返照,圣上急召殿下入宫觐见。” 赵珣面色一变,他站起身来,周身冷峻凛然。 他袍裾一扬,就要往外走,忽然衣袖被紧紧攥住了。 赵蘅玉惊闻这噩耗,几乎瘫在椅背,她见赵珣要走,突然之间生了力气,用力握住了他的袖子。 她听得清楚,李德海只说父皇召见赵珣。 但父皇怎会在弥留之际不见她? 赵蘅玉看着赵珣冷凝的神色,只觉皇帝立赵珣为太子之事也太过蹊跷。 赵蘅玉咬着牙说道:“我要入宫见父皇一面。” 赵珣垂着眸子看她,暮光渐至,天色昏昏,赵珣的眼神有些冷寂。 李德海在一旁慌忙道:“圣上只找见了太子殿下,非召公主不可入宫。” 赵蘅玉斥道:“胡言乱语,我是父皇最喜爱的女儿,父皇怎会不召见我?” 赵蘅玉抬头望着赵珣,心中知道,若是赵珣打定主意篡位,她见到父皇的希望将很是渺茫。 就算赵珣不曾篡夺太子之位,在这个关头,他无法料到皇帝最终的想法,将赵蘅玉带入宫,多了一个知情人,于他而言,也是危险重重。 赵蘅玉浑身发软,手上几乎要使不上力气,就要滑落下来。 赵珣别开了眼,往前走了一步。 赵蘅玉的手心顿时空落落的。 她陡然失了支撑,恹恹快要支撑不住,斐文若见状往前走了一步…… 赵蘅玉感到手臂一紧,她正要谢斐文若,抬眼却看到赵珣紧紧握住她的手臂。 他大掌钳住赵蘅玉的手臂,他紧盯着赵蘅玉的眼睛,看出了她的无助。 赵珣紧绷着下颌,沉默后,终于说道:“随我入宫。” . 不过几日,宫里又换了模样。 乾清宫宫人肃穆敛眉,一片沉寂凝重,各宫妃嫔眼含悲戚,都留在乾清宫外等召。 赵蘅玉匆匆赶到的时候,皇后带着小皇孙从乾清宫内走了出来,皇后看了一眼赵蘅玉身侧的赵珣,神色格外复杂。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径直走开了。 丹樨之上,许久不见踪迹的孙福喜走了出来,赵珣看见他的身影,面色一变。 赵蘅玉注意到赵珣的神色。 孙福喜许久没有在乾清宫出现,想来是赵珣掌控乾清宫后,特意支走了他。 没想到,皇帝清醒的片刻,立刻将他召了回来。 病中的天子依旧是一言九鼎。 孙福喜匆匆出来,问左右道:“太后娘娘还没过来?” 宫女俱是摇头。 孙福喜抬眼看到了赵珣和赵蘅玉,他一愣,而后走进乾清宫里。 片刻后,孙福喜走了出来:“徽宁公主,圣上要见你。” 赵蘅玉神色一凛,她点了点头,跟随孙福喜走了进去。 御榻之上,苍白虚弱的皇帝微阖着双眼,孙福喜走了过去,轻声道:“陛下、陛下……徽宁公主过来了。” 孙福喜唤了几声,皇帝依旧没有反应,他转身擦了擦泪,对赵蘅玉说道:“陛下醒来后就是这个样子,是不是昏过去,有时候醒来意识又不清醒,一阵一阵的……” 他语气哽咽,说话之际,皇帝突然睁开了眼睛:“徽宁。” 赵蘅玉忍泪上前:“女儿在。” 皇帝伸手,手臂悬在半空中想要摸赵蘅玉的脸,但是他眼睛昏花,怎么也触不到赵蘅玉。 赵蘅玉双手握住皇帝的手:“女儿在这里。” 皇帝看着她,怔怔说道:“徽宁,朕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很像你的母妃。” 赵蘅玉说道:“母妃淑慎持躬,女儿受母妃教诲,自然像她。” 皇帝摇头:“不、不是嘉嫔,朕在说兰妃。” 皇帝看着赵蘅玉,似乎又不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追忆着什么,他说道:“兰妃生前,天真自在,那时候她在宫中侍奉太皇太后,朕一见她,就明白她的纯粹简单,与朕见过的其他女子格外不同…… 朕那时候,犯下了不容于世的罪孽,只有在兰妃这里,才能稍作喘息。因此,即便后来兰妃被迫嫁人,朕也忍不住将她重新夺回了宫中。” 皇帝握紧赵蘅玉的手,他呼吸重了起来:“朕这样做,其实负了她们两人。” 赵蘅玉见皇帝快要喘不过气来,连忙和孙福喜一起帮他顺气。 皇帝平静下来,重新合上了眼睛。 赵蘅玉心中惊诧,不知皇帝所说的“负了她们”指的是谁。 赵蘅玉依稀知道,皇帝当年选嘉嫔入宫,就是为了让她照料年幼丧母的赵蘅玉。 赵蘅玉现在明白皇帝的考量。 嘉嫔是赵蘅玉真正的姑母,选她入宫照料,对侄女,她自然会多出些真情实意。 皇帝是在说,他负了兰妃和嘉嫔? 赵蘅玉想到嘉嫔,忙说道:“父皇,宫变之日,长春宫起了一场大火,众人皆以为嘉母妃和阿瑜死了,可他们还活着,母妃和阿瑜还活着,就住在京郊,父皇可要见他们?” 皇帝闭着眼睛,昏昏沉沉说道:“还活着、你还活着……” 赵蘅玉看见皇帝这样子,格外心酸,她不禁落泪说道:“阿瑜还活着,父皇。” 皇帝紧皱着眉,依旧闭着眼,他神色悲戚道:“皇儿,”他握紧了赵蘅玉的手,“皇儿,朕就要去了,大雍、大雍……” 皇帝喘了几口气,像是破漏的风箱,将要溃散彻底,他道:“大雍……朕交付于你。” 赵蘅玉惊惶,半晌回不过神来。 皇帝睁开了眼,看见了赵蘅玉,他似是清醒,似是糊涂:“徽宁,是你……徽宁……” 赵蘅玉回神,艰难说道:“是儿臣。” 皇帝的话像是飘忽的呓语,不断地灌入赵蘅玉的脑袋里。 “徽宁,你要帮他,勿生二心。” 风袅玉腰 第85节 赵珣低声哄她:“蘅蘅,有我,一直有我。” 他知道平日里,赵蘅玉不会信任他,或许在她眼里,他根本就是洪水猛兽。 他按捺住欣喜,心安理得地趁虚而入。 赵蘅玉在赵珣的怀里睁开了眼睛,她睫毛濡湿,藏在下面的眼睛却分外清醒。 转眼间,她已经在宫中待了三个多月,赵珣虽没有像上回一样,强行将她囚在延福殿,但她依旧是不能出宫。 大一些的鸟笼,依旧还是鸟笼。 尽管因为她的柔顺,赵珣也日益温柔,但赵蘅玉知道,他骨子的疯狂不会轻易改变。 赵珣的身边从不是她的栖身之所。 她的养母嘉嫔和弟弟赵瑜被迫流落民间,赵珣三月来丝毫没有将他们接进宫的意思。 她的生父和兄长被赵珣流放三万卫,不知东北苦寒,可挨得住。 若甘心做泥偶木胚,糊糊涂涂,或许她还能有善终。 若她生出半点忤逆赵珣的心意,他和她不闹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赵蘅玉妩媚的桃花眸中含着丝丝的冷意,她柔弱无骨的双臂紧紧地依缠着赵珣精瘦的腰,她的手指恍若无意地划过赵珣肌肉流畅的脊背,激得他一颤。 赵珣用力抱紧她,似喟似叹:“蘅蘅……” . 雷雨夜过后,赵珣依稀觉得,赵蘅玉在心底同他更亲近了一步。 两人的亲密渐渐无所顾忌起来,白日里,赵蘅玉时常会待在南庑房,赵珣在书案后看折子,她就在一旁绣花。 太皇太后知晓这件事后,提醒了赵珣一回,那之后,赵珣便让赵蘅玉过来的时候,做小太监打扮。 今日又是如此,赵蘅玉将一身青衣太监服饰穿得袅娜多姿,她腰肢纤细,胸口却鼓鼓囊囊,最不起眼的衣裳,也能穿出十足的风致。 赵蘅玉走了过来,面带愁闷地说道:“我在延福殿待得烦闷,宫里我如今又不便走动,只好来你这里,若你这里也不方便,便让我出宫吧。” 提到出宫,赵珣面色蓦地有些阴郁。 他笑道:“蘅蘅想出宫?” 赵蘅玉仿若没有察觉到赵珣的异常,她说道:“我只是烦闷。” 她顿了片刻,说道:“过几日就是太皇太后的生辰了吧?” 赵珣避开了这个话题,说起了莲花池的荷花。 赵蘅玉眸光闪闪,像是就要哭出来一般委屈:“你又要困住我?我见不得人吗?太皇太后生辰我也不配露面?” 赵珣叹口气,走到她身边,俯身拥住了她:“不是。” 他拥着赵蘅玉,心中有着浅浅的隐忧。 太皇太后厌恶兰妃和她的女儿。 赵珣说道:“你想去就同我去吧,只是太皇太后是最重规矩的人,对小辈未免有些严苛,你若是被训斥了,也不要多想。” 赵蘅玉笑了一笑:“自然。” . 太皇太后一心向佛,在宫中也活得像个隐士,颇有些心远地自偏的意味。 先皇驾崩后,赵珣登基,也许是为了稳定朝局,太皇太后这般避世的人也开始在众人面前露面。 虽不再避世,太皇太后的生辰依旧没有大操大办,只在慈宁宫花厅里设下了家宴。 太皇太后低调,宫人却不敢怠慢,费心将这小小家宴办得别出心裁。 宫里的新寡的太妃太嫔们,赵珣的几个新妃子也赶忙过来献殷勤,却被慈宁宫人拦在了花厅外,只在院中摆了几桌宴席。 太皇太后发了话是家宴,那么能进花厅赴宴的自然只有她心中亲近的“家人”。 花厅内,陈敏敏坐在桌边焦急往外望,太皇太后扫了她一眼,她便讪讪地收回了目光,不再东张西望。 等了不知多久,才看到一身盘领窄袖袍赤色常服的赵珣姗姗来迟。 陈敏敏正露出喜色,却看见赵珣脚步一顿,就在门口停了下来,他垂手含笑看着后头。 片刻后,一秾艳美人缓步出现在赵珣的身侧。 她身着滚雪细纱的白衫、暗花细丝的绿罗裙,粗粗一看这身衣裳只是清丽,走近时才能看出,她衣裳的料子都是各地才供上来的新绸。 她平日里嫌弃脂粉污了好颜色,因此妆容淡淡,今日大约是特意为了太皇太后的生辰喜庆,郑重妆点一番,霎时间倾国之色更加惊心动魄。 花厅内人人神色各异。 赵蘅玉在先帝在的时候就是千娇万宠,如今的新皇又格外在意这个便宜姐姐,明明是个假公主,为何偏偏这般命好。 赵蘅玉伴着赵珣走了过来,她袅娜下拜,声音柔中带着一点娇媚:“皇祖母万寿无疆。” 她听见太皇太后的声音响起:“起来吧。” 太皇太后的声音不怒不喜,赵蘅玉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起身,偷偷望了太皇太后一眼。 太皇太后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的模样,她是太后的小姑姑,看起来和太后年纪相仿。 赵蘅玉听说太皇太后在先皇早年亲政的时候垂帘听政,后来她放权了。 但宫里朝里经营多年,赵蘅玉毫不怀疑,只要太皇太后想,她依旧可以大权在握。 困在宫里三个月,赵蘅玉一次都没有见过太皇太后。 不知这是不是赵珣的刻意为之,因为她听说过,太皇太后对赵珣将她留在宫中有些不满。 所以,赵蘅玉想要在太皇太后这里试试运气。 赵蘅玉起身,感到太皇太后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的身上。 慈宁宫宫人殷勤伺候着赵珣让他落座,但赵蘅玉这边,却受足了冷落。 赵蘅玉听见太皇太后问道:“徽宁入宫治丧已经三月有余了吧。” 赵蘅玉隐住心中激动,欠身道:“是。” 她等着太皇太后将她赶出宫,她屏住呼吸等了许久。 然而太皇太后的下一句却是:“这是家宴,你退下吧。” 席间有了窃窃私语。 赵蘅玉没有等到太皇太后发话将她赶出宫,却等来了这一句话。 赵蘅玉垂着眸子,不一会儿眼中冒出了水雾,她偶一抬眸惊颤地触到了赵珣的目光。 她咬着唇,像是难堪至极:“是,太皇太后。” 赵珣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儿和地砖摩擦,发出一道长长的刺耳声响。 太皇太后皱眉问道:“你去哪里?” 赵珣攥着手指,他皱着眉,眼底有隐约的燥郁,但他抬头,看见太皇太后望着他。 赵珣一怔,对于太皇太后,他半是疏离半是亲近,本是世间至亲之人,他却不敢相认。 赵珣自嘲一笑:“孙儿去院中。” 太皇太后皱眉:“院中做什么?” 赵珣说道:“李妃身子弱,方才似乎坐在风口里有些咳嗽,朕去看看她。” 说完,他不顾太皇太后和陈敏敏的神色,径直走了出去。 走出花厅,在院中却没有见到赵蘅玉,赵珣随意打发李德海去问了一句李妃,自己急匆匆地走出了慈宁宫。 出了慈宁宫,李德海问了宫人,得知赵蘅玉孤身去了莲池。 赵珣心肉一跳,不知为何想到从前赵蘅玉跳城楼的样子。 他急急忙忙感到了莲池,宫人说赵蘅玉要了一只小舟,往湖心去了。 赵珣抢了宫人手中的桨,便跳到了船上。 赵珣往湖心划去,一路上焦躁非常,手心都有了凉凉的细汗。 直到看到湖心停着一只小舟,赵蘅玉安静睡在舟上,舟上挤满了荷花,她用一片荷叶遮住了脸。 满船荷叶飘香。 . 赵蘅玉在舟上等了许久,终于听见了声响,她垂下眸子,从荷叶到脸颊的缝隙中看到了一片赤红的衣袍,金线暗绣团龙,果然是赵珣过来了。 她感到小舟轻晃,是赵珣踏上了她的船。 赵珣解开了她面上的荷叶,他一怔。 他看见赵蘅玉双眼红红,哭成了一个泪人,她起身的时候,雪腮上的泪低落在赵珣的手背上,让他慌张不已。 她起身,软软搂住了赵珣的脖子:“父皇才去了三个月,我在宫中就举步维艰……” 赵珣轻抚着她如云的鬓发:“太皇太后性格严厉……” 赵蘅玉打断了他:“她讨厌我。” 她的泪止不住一般,啪嗒啪嗒直落,她道:“宫中以她为尊,我若留在宫里……” 她还没引出出宫这一条,赵珣却拉开了她,他神色分外冷静,审慎地注视着赵蘅玉,似乎对她的话已经有了疑心。 他语调温柔道:“蘅蘅,以后就在延福殿,哪里都不去。” 赵蘅玉呜咽着重新紧紧搂住了赵珣,心里只感到一股冷意。 赵珣依旧心心念念地要将她困锁延福殿。 她回想着方才某一刻赵珣眼中的清醒的戒备,赵蘅玉捏紧了手指。 她倏然将五指张开,慢慢地攀上了赵珣的脊背。 夏日炎炎,赵珣的衣裳不知是赵蘅玉的泪还是他身上的细汗打湿,黏腻地贴合着躯体,让他不得自在。 赵蘅玉的泪低落在他干涸的唇上,流淌过他滚动的喉结,直没入衣襟。 风袅玉腰 第87节 父亲依旧会是大雍的英雄。 然而,事与愿违。 二皇子废黜而死,十皇子也没有登上帝位的机会。 斐文若想,他大约此生也无法完成这个心愿。 车轮声滚滚,斐文若手心发了细细的汗。 父亲兵马在手,为何要向朝廷乞怜摇尾要求宽恕。 只需要发动兵马攻入京师…… 斐文若突然将赵蘅玉的手握紧,感受她的手指颤抖,斐文若问道:“公主害怕了?” 赵蘅玉闭上了眼睛,她看起来心神俱疲。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说道:“当务之急,要先将嘉母妃和十弟接入宫,正了身份,后面的事才能名正言顺。” 马车悠悠就要驶入永安侯府,赵蘅玉忽然对斐文若说道:“斐公子,我要劳烦你一件事。” 斐文若道:“公主尽管说。” 赵蘅玉说道:“侯府内遍地都是赵珣的人,我实在没有其他法子……” 她顿了顿,见马车就要停下,才咬着唇急忙说道:“……避子汤。” 斐文若开始没有听清楚,直到赵蘅玉再次重复了一遍,他的目光才缓缓落在了赵蘅玉的小腹上。 斐文若伸出了手,按在赵蘅玉的小腹上,这动作让赵蘅玉吓了一大跳。 斐文若似笑非笑:“他这般荒唐?” 赵蘅玉侧身避开了斐文若,在他之前跳下了马车。 . 夜里,斐文若命奴仆煮了一碗药汤,带着药汤走进了赵蘅玉的房中。 缇骑警惕地看着他,斐文若说道:“公主今日劳累,特意吩咐煮了一碗安神汤。” 缇骑看不出究竟,放他走了进去。 赵蘅玉从床上坐起,她没想到斐文若会漏夜过来,忙穿上锦鞋。 她看见斐文若手上的汤药,心头一松。 赵蘅玉为先前在小舟上的事心中忐忑不已,还好她终于出了宫,斐文若能帮她弄到这汤药。 赵蘅玉接过药碗,将汤药一饮而尽,动作太过急促,不由得不住地咳嗽。 缇骑眼中疑窦生,看着赵蘅玉和斐文若,皱眉思索。 斐文若便来到赵蘅玉身边,双手按上了她的额头。 赵蘅玉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怔怔。 斐文若问道:“头还在痛?” 赵蘅玉便明白过来,斐文若是为了在缇骑这里掩人耳目,她僵硬地由着他去,愣愣道:“好像好了一些。” 这夜,斐文若逗留到夜半才出了赵蘅玉屋门。 消息传到宫里时,乾清宫又多碎了几只茶盏。 作者有话说: 更新还是放在十点后吧 第67章 三个月不在, 永安侯府并没有太大改变。 老侯爷和老夫人身体尚且康泰,斐文若因国孝家孝暂且还没有上济宁赴任,斐苑娘也因同样的原因待字闺中。 第二天一大早, 斐苑娘就来到赵蘅玉院中来给赵蘅玉问安。 斐苑娘一贯是安静内敛的性格,这次赵蘅玉见了她, 更觉得她心事重重。 赵蘅玉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随她一同出门, 去老夫人院中请安。 请安完毕, 老夫人留下了赵蘅玉,她看着斐苑娘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老夫人慢慢说道:“文若和苑娘的母亲三年前去世了, 硬生生耽搁了这两个孩子, 如今文若是不必老身我操心了, 可苑娘……” 斐苑娘至今未嫁, 在未嫁的贵女中, 她实在是个大姑娘了, 这不免成了斐老夫人的一桩心事。 赵蘅玉说道:“我听夫君说,成国公府的三公子有求娶苑娘之意, 只等着孝期结束就要登门提亲,老夫人何必忧虑?” 斐老夫人说:“只怕文若没有和你说清楚里面的利害, 那成国公府的三公子,是个二世祖,仗着家世,做出了不少欺男霸女的恶事, 成国公府教出了这等恶霸, 也实在是个污浊的去处, 我怎忍心苑娘去那里?” 赵蘅玉久居深宫, 对宫外这些勋贵人家里的阴司事的确不知情,现在听了斐老夫人的话,她才恍然大悟。 斐府在二皇子之事后就败落了,寻常官宦人家对斐府避之不及,那公府是何等门第,却巴巴地凑了上来专门等着斐苑娘。 只怕那位三公子性情实在恶劣至极。 斐老夫人叹了口气,将成国公府三公子的事和赵蘅玉细细说了:“成国公府的齐三郎屋里姬妾争宠,不知沾了多少人命,早年,齐三郎因为名声太差,没有正经的闺秀愿意嫁给他,他母亲为他寻了一方远亲表妹配给他,那表妹住在他家,没到三个月就没了。如今,他屋里养着一大群小的,还有几个庶子,实在是……哎……” 赵蘅玉心中惊诧又悲凉。 她认识斐苑娘有好些年了,她只觉得斐苑娘是她见过最和善温柔的姑娘,不知为何老天偏偏这般捉弄她的命运。 斐老夫人说道:“原本我盼着孝期结束,早日看着苑娘成婚生子,可现在外面有豺狼候着,我只盼着能多留她几年。” 赵蘅玉说道:“不若趁早将苑娘说个人家,不拘家世,只看人品,及时避开那个齐三郎,想来成国公府再厉害,也不能强行拆散定了亲的人家。” 斐老夫人拍着赵蘅玉的手,说道:“正是为了这件事我才将你留下,你是苑娘的嫂嫂,平日里宫里宫外的,多为苑娘相看相看。” 赵蘅玉微笑颔首。 赵蘅玉又和斐老夫人说了几句话,见斐老夫人神色困倦,便起身离开,她想着斐老夫人交代的事,径直走到了斐苑娘院中。 斐苑娘的院子里种满了萧萧的竹,清幽雅致却带了丝丝的寂寥之感。 赵蘅玉走进抱厦,唤道:“苑娘。” 屋内没有回应。 赵蘅玉接着走进了明间,看见花梨木大桌案上用镇石压着一副字画。 画中白描了一个骑马少年的背影,边上用簪花小楷抄了一首诗。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赵蘅玉默默收回了目光,因为斐苑娘的少女情怀而感到会心一笑,不知斐苑娘思慕的少年究竟是谁。 当年她春心萌动的时候…… 赵蘅玉一怔,缓慢地收回了思绪。 她听见身后沙沙的衣裙走动的声音,斐苑娘慌张走了过来,她越过赵蘅玉,挡在了书案之前:“嫂嫂,你怎么过来了?” 赵蘅玉抿唇笑了一下:“为了你的婚事。” 斐苑娘更加慌了:“嫂嫂,你在说什么?” 赵蘅玉不逗她了,她神色严肃起来,对斐苑娘说道:“苑娘,若不趁早定下你的婚事,你就会被迫嫁入成国公府,你想嫁进成国公府吗?” 斐苑娘怔怔摇头。 赵蘅玉笑着说道:“那就好办了,”她从桌上取来斐苑娘的画,慢慢展开,问道,“苑娘可有意中人?嫂嫂或许可以为苑娘做红娘。” 斐苑娘咬了咬唇,她呼吸轻微,像是要说出口藏于心底的名字,但她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没有。” 赵蘅玉蹙了眉,她慢慢放下了画,拍了拍斐苑娘的手,怅然说道:“我知道你面皮薄,只是女儿家不易,若是遇到了不顺心的郎君,只怕要蹉跎一生,你千万要想清楚,想清楚再告诉我。” 斐苑娘看着赵蘅玉走出了抱厦,她拿起了画,怔怔看了半晌,双手将画揉皱了,扔进纸篓中。 她失力般地坐了下来。 . 赵蘅玉走出了斐苑娘小院,她穿过大花园往自己院中走。 一路她低着头往前走,心里还在想着斐苑娘的事。 赵蘅玉已深陷泥沼,她不愿意看到单纯的斐苑娘也过得不幸福。 斐府不是能庇佑斐苑娘的地方,斐文若这个爱护她的兄长也被阴谋之事挤占了全部心神,还有谁能够怜惜她。 所以,尽管赵蘅玉自己有一本的乱账,她还是忍不住为斐苑娘的“小事”操心一番。 赵蘅玉走在花园中,忽然觉得四周悄悄。 花园冷僻幽静,平日里也是这般的,赵蘅玉不知她突然的惊诧是从何来而。 她疑心是自己警惕太重,摇了摇头,接着往前走。 忽然出现的胳膊揽住了她的腰肢,赵蘅玉心一跳,正要喊人,那人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带到假山之中。 赵珣从身后抱着她,略带不满地说:“是我。” 听出这人是赵珣,赵蘅玉并没有感到丝毫松快。 她垂着头整理了表情,这才转过身来。 假山里日光幽微,赵蘅玉看着赵珣的脸半隐在黑暗之中,她问道:“怎么就过来了?” 昨日赵珣才放赵蘅玉出宫。 赵蘅玉突然想到昨夜喝下的避子汤,心中有了不安。 赵珣果然一脸阴沉地按住了赵蘅玉的肩:“赵蘅玉,你……” 赵蘅玉往后退了一步:“我……” 但是她身后是假山粗粝的石块,在脊背刚刚触到一点膈应的疼痛之时,大掌按住她的腰,将她强拉了过来。 赵珣抱住她,将头埋进她的颈窝:“我昨夜在想,放你出宫,究竟是不是错了。” 风袅玉腰 第88节 昨夜,斐文若走进了赵蘅玉的屋里,用他的手触到了赵蘅玉的脸。 在永安侯府布满缇骑的情况下,斐文若都如此胆大妄为,赵珣忍不住想,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斐文若会如何冒犯赵蘅玉。 可他却阻止不及。 他甚至没有立场光明正大地阻止,因为斐文若才是赵蘅玉正正经经的夫君。 一想到这些,就让赵珣嫉妒发狂。 赵珣的手抚上了赵蘅玉的脸颊,他眼中闪过一丝嫉恨,他问:“斐文若碰过你这里?” 他粗粝的手指慢慢摩挲着赵蘅玉的脸,赵蘅玉看着他的眼睛,怀疑他在某一瞬间会拔出刀来生剐了她。 赵珣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他轻声道:“蘅蘅,不要害怕,就算我要动手,也只会剁掉他的手。” 只是他笑容发冷:“所以,蘅蘅,乖乖告诉我,莲舟那半日欢愉,是是为了出宫而故意为之么?” 赵蘅玉身子一僵,而后她嫣然一笑。 她想不通为什么,赵珣为何偏偏要这般和她纠缠,他有妃嫔三人,却从不去碰。 赵蘅玉想起李德海曾经说过的,陈敏敏跋扈。张妃弄权、李妃贪婪。 是因为他身边再也找不到一个软弱无能如她这般的人了吗? 是因为她总是拒绝,从而引起了赵珣的征服欲么? 赵蘅玉眸光带着难以言喻的冷冷的妩媚,她双手环住赵珣的脖子。 她在赵珣耳边吐气如兰:“阿珣不喜欢自己的妃嫔,却偏偏喜欢和我厮混,不就是因为这样更加刺激? 来斐府……不是更加刺激么?” 赵珣面色瞬间难看到极点,他怔怔望着赵蘅玉,似是难以置信赵蘅玉会说出这般的话。 然而赵蘅玉没有停止,她像是极为紧张,慌忙说道:“陛下不喜欢?” 赵蘅玉静静地看着赵珣。 她能看出赵珣的愠怒。 她以为赵珣会拂袖而去。 她和别人没什么不同,她也虚伪、谄媚,因为赵珣陡然成了皇帝,而开始花样百出地邀宠。 石缝里透出丝丝阳光,却没有丝毫暖意,假山里森冷若冰窖。 赵珣没有离开,他冷冷一笑:“刺激?” 他托住赵蘅玉的臀,将她抱了起来,而后用力将她抵在山石之上。 赵蘅玉睫毛一抖,她闭上了眼睛,然而预料之中背后撞上山石的钝痛没有出现。 她后背滚热,是赵珣的手掌挡住了她的身后。 赵蘅玉感受到赵珣的动作,怔愣地看着他。 赵珣别开了眼睛,哂笑一声,他将赵蘅玉翻了过来。 他从后面抱住了赵蘅玉。 假山深处更加森冷,赵珣抱着赵蘅玉往里走。 幽深的假山里不知藏着什么,赵蘅玉感到胆怯。 赵蘅玉双手撑着山石,她指尖泛红,手臂几乎软到抬不起来,失控的恐慌占据了她的心,赵珣从未带她到过这种程度。 赵蘅玉娇怯的声音都是支离破碎的。 她道:“不行……太深了……” 假山掩藏曲径,是从未到过的去处。 赵珣抱着赵蘅玉,莽撞地进到了这里。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赵珣的外衣铺在地上, 沾满了地上的草叶。 赵蘅玉双臂无力垂下来之际,赵珣温柔将她放在衣袍之上。 赵蘅玉轻伏在他的衣袍之上,双眸微阖, 呼吸急促,她通体雪白如玉, 皱污濡湿的衣裳搭在她身上,不能遮体。 赵珣大掌抚过她的腰肢, 缓缓往下揉了揉, 忍不住伸手一捞,又让她坐在了自己怀里。 赵蘅玉依旧没有睁眼,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两人肌肤肉.团团成片, 汗涔涔地紧紧贴合着, 让人浑身难受得紧。 赵蘅玉双手推着赵珣滚烫结实的胸膛, 心中有了退缩之意。 她之前从未和赵珣试过这般, 直像是将人生劈做了两半, 深入到了骨血之中。 她细声轻微道:“经……经不住了……” 赵珣一笑,大掌有一搭没有搭地拍着她的背, 像是在安抚她,赵蘅玉竟感到懒洋洋的餍足和困倦, 她靠在赵珣的肩上,晕晕欲睡。 在她快要睡着之际,她听见赵珣问她:“你的生辰将近,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赵珣心里一直有个疙瘩, 就是之前的南珠之事。 他单纯做弟弟的时候, 总是刻意忽视着赵蘅玉, 吝惜于一颗小小珍珠, 现在想来,金山银山都想为她弄来。 赵蘅玉缓缓睁开湿漉漉的眼睛,她缩在赵珣怀里,小猫似地咬开赵珣的衣襟,将浅浅呼吸洒在赵珣的胸膛之上。 她轻咬着赵珣充血的肌肤,故意激得赵珣眼底有了点点的红。 赵蘅玉道:“将嘉母妃和十弟接入宫,以正其身份。” 赵珣浑身沉溺于赵蘅玉施舍的服侍之中,意识却剥离开来,陡然清醒,他垂下眼睛,看不见赵蘅玉的表情,只看见散乱的乌发遮掩着白生生的肌肤,白得耀目。 赵珣冷冷一笑,轻抚她脊背的手顺势划了下去。 他慢条斯理将赵蘅玉满溢出来的重新堵了进去,而后扣住赵蘅玉的五指,全然掌控住了她。 赵蘅玉抬起头,呼吸被荡得细碎,眼尾有了丝丝的红,她红唇开阖:“陛下要出尔反尔么?” 赵珣眼中有了戾气,他一下发了狠:“朕不出尔反尔,阿姐亦要如此。” 赵蘅玉喉咙深深喘进了一道哽咽的气音,她忍不住脊背的颤栗,她失控用丹寇划伤了赵珣肌肉贲起的肌臂。 赵珣呼吸沉重又急促:“阿姐答应过的,为朕生一个小皇儿……” 赵蘅玉声音断成一截一截:“小皇子?出生在斐府的话,他只会姓斐。” 赵珣笑容发冷:“姓斐?” 他越发深了进去。 赵蘅玉合上眼睛,由他发疯,心里却想着,这次免不得又要劳烦斐文若煮一碗避子汤来。 她被赵珣紧紧抱着,手指都软得抬不起来,她累极了,可赵珣丝毫不见疲惫。 就在疾风骤雨之际,赵蘅玉忽然听见假山洞口有了一道脚步声。 赵蘅玉骤然睁开眼睛,身子紧绷。 赵珣感到赵蘅玉的紧绷,一下头皮发麻,他喘息笑着:“放松,别紧张。” 赵珣握着赵蘅玉的腰将她提了起来,这时候却依旧不愿意放过她,他没有退出,只凭借高大的身形将赵蘅玉挡了个彻底。 洞口的脚步声顿了一顿,渐渐远去。 似乎是个一无所知的过路人。 赵珣咬着赵蘅玉的唇,匆匆之间却不得纾解,他只得将赵蘅玉抚慰了一番,自己却忍了下来。 赵蘅玉低头理着衣摆,两眼泪水汪汪,她这幅样子着实狼狈,如何能走出这山洞。 赵珣看了她半晌,伸出手指一点点将她唇上吃花了的胭脂抹匀,又将她脸颊上的泪痕抹干净了。 赵珣用外袍将赵蘅玉裹好,说道:“你就待在这里,我去唤了你的婢女过来,不会有别人发现。” 赵蘅玉没有其他法子,只得颔首答应。 赵珣便抬脚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赵蘅玉听见有人走了进来,她声音略带嘶哑地问道:“你来了?” “嗯,公主身子可乏了?” 声音一出,一下子让赵蘅玉感到浑身发冷。 赵蘅玉愣愣抬头,看着斐文若走了过来。 斐文若一片坦然,比赵蘅玉淡然不少,他将衣裙放入赵蘅玉的怀里,对赵蘅玉说道:“臣就在洞口等着公主。” 赵蘅玉听着斐文若走到了洞口边,她沉默许久,开始慢吞吞地将衣裳换了。 窸窸窣窣的动静安静之后,斐文若重新走了进来。 他弯腰,将赵蘅玉抱了起来。 他的手指滚烫地握紧了赵蘅玉的腰肢,神情温柔纵容。 赵蘅玉怔怔望着他。 触到赵蘅玉懵懂的目光,斐文若忽然松了手,他一手将赵蘅玉抱入怀里。 他压着赵蘅玉的唇瓣,眸色深深,隐有阴沉和渴求。 赵蘅玉心中慌乱,瑟缩着向后。 斐文若回神,他撤开了手,他笑道:“臣方才觉得将公主抱着太过莽撞,但看公主似乎不能走动,也罢。” 他的解释有些苍白,但他似乎也不是特别在意。 他重新将赵蘅玉抱起来了。 花园中,斐文若抱着赵蘅玉遇到了赵珣。 斐文若淡笑,勉强行礼,他说道:“内人路过假山,崴了脚,恕内人失礼。” 风袅玉腰 第89节 赵珣望着赵蘅玉身上簇新的衣裳,她埋头在斐文若怀里,没有看他。 赵珣怒火中烧,他又想到什么,似笑非笑,他望着斐文若:“斐卿雅量非常,朕弗如远甚。” 他和赵蘅玉才是实实在在的夫妻。 斐文若空占一个夫君的名头而已。 赵蘅玉身上还带着他的气息,腹中还留着他的东西,斐文若只配兢兢业业在事后服侍。 斐文若道:“臣是公主的丈夫,臣心甘情愿。” 他又说道:“公主可以有面首无数,但驸马只有一人。” 赵珣笑容僵硬,眼神戾气横生,他正要做点什么,忽然斐老夫人带着斐苑娘等人走了过来。 赵珣是微服出行,斐老夫人辨认了一下,惊慌就要行礼,赵珣见人多嘴杂,暂且忍耐了脾气。 若不是顾忌着赵蘅玉,他可能会立刻让缇骑灭了斐文若满门。 众人对赵珣行了礼,不由得看向了分外扎眼的斐文若和赵蘅玉。 斐文若又将崴脚的借口讲了一遍,众人的目光隐有打趣。 赵珣绷紧了下颌,拂袖而去。 他没有走远,听见身后传来细细说话声,原是听不见的,但被风一送,赵珣耳力又极佳,一字一句地,分外清晰地传进了赵珣的耳朵里。 “孝期快过了,文若和公主夫妻感情这般好,斐家也快要添上新丁了。” 赵珣将手指攥紧握成了拳,沉着脸走远。 赵珣回到宫里,差人去打听忠勇伯爵府当初谋逆一案。 他按下手中的折子,面色发沉。 对于赵蘅玉,他暗中有了筹谋和打算。 先是要让赵蘅玉和斐文若和离,再让赵蘅玉出家一段时间,算是了却前尘,待时机成熟,再将她忠勇伯爵府女儿的身份大白天下。 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将赵蘅玉娶进宫来。 谅天下也不敢评说他和赵蘅玉的事情。 至于后世评价,死后谁管洪水滔天。 若是赵蘅玉不小心怀了孕,也不打紧,只是计划会更加匆忙冒进一些。 赵珣手指轻扣着桌面,思虑沉沉。 斐府孝期快过,斐家老夫人异想天开,竟想要赵蘅玉给他家添丁。 赵蘅玉住在斐府,总让他失去了难以掌握一切的从容。 还需趁早让赵蘅玉和斐文若和离。 赵珣顿生了悔意。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答应赵蘅玉,将她放出了宫。 . 斐文若走进赵蘅玉屋内,他身边的斐十二手上端上一碗黑黢黢的药汤。 守在门口的缇骑望了一眼斐十二手上的药汤,斐文若说道:“公主又犯了头疾。” 缇骑便没有说话,让出了一条路。 赵蘅玉从榻上起身,坐到桌边,她接过斐十二手中的汤药,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太过急促,她呛了一下,忍不住咳嗽了良久。 斐文若轻拍着赵蘅玉的背,直等到她咳嗽停下。 斐十二在一旁看着公子夫人,暗自想到,虽然因为孝期,可是公子夫人感情真好,孝期一结束,怕是要不得多久,府上就要添上一位小公子了。 赵蘅玉喝完了药,斐文若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赵蘅玉等了一会儿,才听见斐文若说道:“才打听到了消息,圣上已经将嘉嫔娘娘和十皇子接进了宫。” 赵蘅玉一愣,而后脸上倏然有了笑意:“好、好。” 这算是了却了她的一桩心事。 只是她又不免想到另一桩心事…… 若不接嘉嫔和赵瑜入宫,这件事论情论理,赵珣都理亏。 如今赵珣登上了地位,赵瑜的威胁也几近于无。 然而她父兄嫂嫂流放三万卫的事却不是这样简单,二皇子党谋逆一事已经定了案,哪里是这般好推翻的。 这件事毕竟涉及到朝廷大事。 赵珣那般多疑的人,哪会让她轻易干涉,少不了一番虚与委蛇,徐徐图之。 几日之后,嘉嫔和赵瑜的事算是尘埃落定。 嘉嫔被封为嘉太嫔,赵瑜则被封为宁王,不日离京就藩。 嘉太嫔和宁王回宫,仿佛成了一个信号,新帝似乎并没有迁怒未定下罪名的二皇子余党。 冷落永安侯府的人开始试探着过来走动起来。 斐老夫人年事已高,应付不来交际应酬,这件事便落在了赵蘅玉身上。 这日里,永安侯府办了一场花宴,一是为了和别的勋贵重新走动,而是为了给斐苑娘相看夫家。 花宴这日,往日里红衣公服的缇骑们换上了斐家护卫衣裳,算是给了赵蘅玉一分薄面。 不知是不是将缇骑和斐家本来的护卫弄混了,赵蘅玉总觉得今日缇骑人数格外多。 赵蘅玉将扭捏害羞的斐苑娘拉着,含笑带她去见公府侯府的主母们,主母们对斐苑娘赞不绝口,倒是愈发让斐苑娘脸红。 女眷们坐够了,要起身去看池边的荷花,行到半道上,不知哪里钻出一个年轻男子。 那男子眼下青黑形容猥琐,撞见了这么多女眷也不避开,反倒直愣愣冲着斐苑娘看。 斐苑娘面色发白,不敢抬眼。 她小声在赵蘅玉耳边说:“嫂嫂,他是齐三郎……” 赵蘅玉皱了皱眉,这就是打算强娶斐苑娘的成国公府的三公子。 齐三郎拱手道:“原来是斐姑娘,小生和斐姑娘有过几面之缘,一见倾心,今日又有这般的缘分,斐姑娘孝期将满吧?小生这就回府禀了父亲,与贵府好好合计定亲之事。” 四周的贵妇人们一怔,望向斐苑娘的神色隐约有了些冷淡。 依这齐三郎所言,这两人倒像是私相授受了许久,还暗中谈及婚嫁之事。 斐苑娘摇摇欲坠。 赵蘅玉握住了斐苑娘的手,冷声道:“齐三公子说话要谨慎些,我家妹妹和你从未有过来往,再则,斐府从未理会过成国公府的求娶之意,你怎敢随意污人闺誉?” 齐三郎一心想要将婚事敲定,毕竟他年岁渐长,因为名声太差,讨不到一个好妻子,他又不甘心低娶太多。 斐苑娘性子好,容貌好,家世也还好,他怎能不急。 听见赵蘅玉出声,他这才将目光从斐苑娘的身上移开。 这一看不可谓是惊喜,他眼中光芒大盛。 他对赵蘅玉行了一礼,殷勤道:“妹妹?姑娘莫非是这位斐姑娘的姐姐?” 齐三郎想着,他竟不知斐府还藏着这样一位尤物,若不能弄回家中夜夜欢愉,他算是枉有花间浪子的名声。 斐家如今是秋后的蚂蚱,齐三郎根本不放在眼里。 齐三郎美色当头,心中激荡,走上前一步,色胆包天,竟然伸了手去:“姑娘……” 他话没有说完,忽觉脑后一痛,头昏黑了半晌,仰倒了过去。 女眷们惊叫一片。 齐三郎轰然倒下,赵蘅玉愣愣看着他身后,赵珣走了过来,他嫌恶地看了齐三郎一眼,将手中的刀柄往后扔给了小厮打扮的缇骑。 他竟是用刀柄敲晕了齐三郎。 赵珣走了过来,他年轻英武,相貌俊美,年轻的女眷们窃窃私语,又怕又忍不住看。 年长一些的贵妇人们曾进宫见过赵珣,她们惊诧地跪了下来。 赵蘅玉蹙了眉,怪不得仿佛今日缇骑多了,原来是赵珣悄悄过来了。 每到人多的地方,赵蘅玉见了赵珣就格外惊惶,赵珣是不敢不顾的性格,她总怕他陡然发了疯。 赵蘅玉抿唇就要一同跪下,赵珣伸手扶起了她。 赵珣笑道:“皇姐出了宫,却在斐府烦心这些小事?” 他今日在斐府,听人说了赵蘅玉为斐苑娘的婚事操劳的事。 在他心里,赵蘅玉不应当为这些俗事操心,可见做斐家妻子,实在是将天上仙子拉到了凡尘。 斐文若果真无用。 赵珣语气轻快道:“这事倒是好办,让斐家姑娘进宫,她的婚事自然有着落。” 此话一出,在场女眷们看斐苑娘的眼神顿时不同了,莫非斐苑娘是要进宫做个娘娘,如今宫中妃嫔空虚,连皇后之位也尚未定下。 斐苑娘面色绯红,慌张低下了头。 赵蘅玉也一怔,她咬牙在赵珣身边低声道:“你不能动她。” 斐苑娘天真柔弱,赵珣怎敢去祸害她。 赵珣一愣,而后低低笑了:“皇姐想到哪里去了?” 他心中一动,忍不住高兴起来,赵蘅玉对他原来并不是全无所谓的,她在吃醋么? 赵珣说道:“朕让翰林院那些新科才子们过来,任她挑选。” 他又说道:“皇姐是斐家姑娘的嫂嫂,自然也是要入宫帮她相看的。” 赵蘅玉一时间进退两难。 赵珣看出她的为难,心中欢喜稍减,他冷笑:“皇姐怕什么,朕又不会将你关在宫里,你依旧出入自由。” 良久,赵蘅玉终于说道:“谢陛下。” 风袅玉腰 第90节 赵珣拧起眉毛,听着赵蘅玉过于生疏的话,众人面前,他却不便诘问赵蘅玉,只得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花宴过后, 赵珣果然让太监来到斐府接赵蘅玉和斐苑娘入宫。 斐老夫人尤觉得是喜事,丝毫没有发现斐文若忧心忡忡。 赵蘅玉只得安慰斐文若:“斐公子放心,在宫里我定会护住苑娘周全。” 斐文若却道:“苑娘在宫里有你, 我自是放心,可我不放心你。” 话说到这里, 再没有细说的余地,两人都知道斐文若说的担心, 是在担心什么。 为了斐苑娘的婚事, 赵蘅玉还是入宫走了一趟。 实际上她也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 赵珣办事倒是痛快,赵蘅玉和斐苑娘入宫后,他将翰林院的青年才俊都叫到了乾清宫, 排成队让躲在屏风后的斐苑娘相看。 斐苑娘手足无措, 却是不停地摇头拒绝。 赵蘅玉见再逼问斐苑娘的话, 她只怕会哭出声, 只得偷偷给赵珣使眼色, 让他将那些才子们打发走了。 才子们走后, 赵珣越过屏风,向赵蘅玉和斐苑娘走了过来, 斐苑娘见了他来,头都不敢抬, 握着赵蘅玉的手在微微发抖。 赵蘅玉只道是赵珣吓着她了,唤了燕支过来,将斐苑娘带了下去。 赵珣看了一眼走出去的斐苑娘,问赵蘅玉道:“这么多青年才子, 她一个也不喜欢?” 赵蘅玉忽然想起那日在斐苑娘房中看到的画, 她思忖片刻说道:“也许是美人爱英雄, 她看不上这些文弱书生。” 不知是赵蘅玉的话哪里不对, 赵珣冷笑了起来:“可见斐姑娘不是有眼无珠之人,百无一用是书生,她比有些人明白这个道理。” 赵蘅玉扫了赵珣一眼,知道他又在阴阳怪气斐文若,她只作听不明白,没有搭话。 赵珣便自顾自说道:“要武夫的话,也容易……” 他稍微想了一下,就撂开了这件事,他和赵蘅玉相见不易,本就是借着斐苑娘的事来见赵蘅玉的,怎么反倒本末倒置? 殿内已经没人,赵珣将赵蘅玉拉入怀中,把玩着她的手指,问道:“蘅蘅,生辰想要什么?” 赵蘅玉尚未开口,他想到了上回她扫兴的回答,眉毛一皱,他道:“不许再为别人做说客。” 赵蘅玉垂下眼睛,她笑了一笑,仰着头轻咬着赵珣的喉结,柔声说道:“陛下做什么,蘅蘅都高兴。” 赵珣望着她,心里不上不下的。 赵蘅玉在对他说甜言蜜语,她万分顺从,赵珣以为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 但为何他并没有感到欢喜。 赵珣压抑着心中的黯然,低头气愤地咬住了赵蘅玉的唇,直将她咬得气喘吁吁,他心里那团淤积之气,再算消减了几分。 赵蘅玉推开赵珣,在雪白的两颊生了薄红,仿若雪中寒梅,她掩住发肿的唇,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要随苑娘回去。” 赵珣闻言,又将她扯过来,狠狠将唇压了下去。 赵蘅玉呜咽起来。 赵珣终于放开了她,这次他没有强行阻拦,只是在赵蘅玉踏出殿外的时候,他声音沉闷,问道:“你还会进宫吗?” 赵蘅玉一脚踏出了乾清宫,在这关头,她自然要顺着赵珣的心意,她道:“自然。” 赵蘅玉走出殿外,在长廊中碰见了陈季之。 上回出逃之后,赵蘅玉有一阵子没有见到陈季之了,陈季之那时候帮她遮掩了一番,赵蘅玉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陈季之乐意帮她,但她尤为感激。 事后,她很是担忧了一把陈季之。 但也许是她杞人忧天了,赵珣和陈季之亲如兄弟,想必是不会怀疑到他的。 两人之间的事,变成了秘密,无人对外声张。 赵蘅玉对着陈季之颔首微笑,陈季之一愣,也拱手回礼。 陈季之看着赵蘅玉走远,这才迈步向殿门走去。 那时候,他帮赵蘅玉出逃高丽,原本以为从此再也见不到这个娇弱苍白的公主,没想到世事难料。 他们依旧有再见的一天,只不过这个时候,赵蘅玉成了他人妇。 陈季之不由得想起从前,赵珣玩笑说要他做三姐夫的话语。 他神色微怔,他握住了手心,走入了殿内。 赵珣望着陈季之走进来,忽然心思一动。 陈季之这虎背蜂腰的模样,不正是活脱脱一个少年英雄? 赵珣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季之,朕为你说一门亲事如何?” 陈季之吓了一大跳,他刚在心中惦念了一下赵蘅玉,就听见赵珣要为他说亲。 他回过神来,理智也回来了,赵蘅玉已然嫁给了斐文若,他在想什么! 陈季之苦笑道:“陛下,臣暂且没有这个心思。” 赵珣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季之,朕将斐文若的妹妹许配给你,如何?” 陈季之眉心一跳,兜兜转转,他要做赵蘅玉的妹夫? 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怪异,直直跪了下去,神色肃然道:“陛下三思。” 赵珣不曾想到陈季之这般抗拒,于是作罢。 他抬手让陈季之起来。 陈季之站起来之际,袖中有什么东西飘飘荡荡落到了地上,赵珣一瞥,粗略看见了一方绣帕上绣着鸳鸯。 赵珣便笑道:“原来季之已有美人在怀,为何不快些娶回来?” 陈季之低头看着地上的绣帕,面色一变。 那是赵蘅玉此前绣给四公主的嫁妆,陈季之没有给四公主,自己留了下来。 他和四公主素昧蒙面,贸然转送一方帕子,不太合适。 这理由正正当当。 但是…… 随身将这方帕子带在身上,却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了。 赵珣见陈季之半晌没有言语,只看着帕子神色复杂,他略一思忖,心中有了猜测。 怕是陈季之恋慕的这位美人是无法示人的。 陈季之看起来不是流连烟花巷的人。 莫非是旁人.妻妾? 赵珣一时间对陈季之有了同病相怜之感。 赵珣一想到自己和赵蘅玉,心口仿佛被淤泥覆盖住了。 一层一层纠结浑浊的泥水冒出,那是不被赵蘅玉接受的心意。 赵珣按捺住心中的狂躁,神色如常对陈季之笑道:“说公事之前,还有一件私事,朕琢磨着同你们商量商量,李德海——” 李德海闻声走了进来,他笑着对陈季之说道:“过几日是徽宁公主的生辰日,陛下想着以前从未好好给公主做个生日,今年想大办一场,却想不出独出心裁的点子。” 陈季之也没给别人做过生日,他苦想了一下,说道:“左不过是各种宴会,花宴酒宴流水宴,都摆一回,算是体面吧?” 赵珣锁眉点了点头。 李德海忙不迭地止住了,陈季之是不知这两人的关系,他却是知道的,大摆宴席热闹得像是给长辈做寿,怎能打动公主芳心? 李德海另出了主意:“陛下想想看,这么多年里,有哪一次陛下和公主都难以忘怀的,女孩儿家,爱的就是那些风花雪月,那些灯会烟花。当时月当时景,若是照样布置了出来,想必公主会满心感动的。” 听李德海这样一说,赵珣拧眉思索。 他和赵蘅玉之间,开开心心的日子细细一想,却是寥寥。 风花雪月、灯会烟花…… 赵珣忽然想起汤泉镇上,满天烟花下偷偷亲吻赵蘅玉的那一刻。 赵珣笑而起身:“烟花,就放上一宿烟花。” . 赵蘅玉渐渐出入宫廷的次数愈来愈密。 开始是带着斐苑娘一同入宫,后来,赵珣索性扔开了斐苑娘这个多余之人,只让赵蘅玉入宫。 赵蘅玉频频出入宫闱,外人看是得了皇帝盛宠,诸位公主们都眼红得紧。 也许是这份荣宠太过惹眼,也许是因为赵蘅玉容貌渐渐越发妖媚,没过多久,宫里宫外竟开始传出了她进出宫闱,是因为和宫里侍卫有了私情的谣言。 . 寝宫内。 赵珣将赵蘅玉抱起,她闭合着眼,困倦得快要睡着。 赵珣随手捞起她的小衣,为她擦拭额上和身上的汗。 赵珣为她擦了身,又将软枕垫在她腰上。 赵蘅玉知晓,他必然心里还在惦念着孩子那档子事。 他纳妃也有些时日了,他没有碰自己的妃嫔,旁人却不知,大臣们暗地里焦急妃嫔这么久肚子里都没有动静。 赵珣这年岁,又是身强体壮的,怎么想都不应该。 赵蘅玉闭着眼睛微微走神,赵珣已经将她身上的汗擦拭干净了,小衣皱巴巴被扔到了一边。 赵蘅玉起身,就要穿衣离开,她两指拎起小衣,却见这衣裳已经无法穿上,她默默在一旁泫然若泣。 赵珣摸了摸鼻子,此时有些心虚,他却将自己的绣团龙的锦衣撕下来了一块,他将赵蘅玉捞了过来,不顾她挣扎将这布片往她身上系上去。 风袅玉腰 第91节 赵珣眼神暗暗。 赵蘅玉察觉到赵珣的意动,她装作不知,强撑退了过来,她披着外衣虚虚将自己拢起,声音柔媚又带着一点嘶哑:“取针线过来。” 赵珣听她差遣,亲自走了出去向李德海要了针线回来。 赵蘅玉浑身娇弱无力,她只好倚在枕头上,慢吞吞将赵珣锦衣的一片做成小衣。 缝补完毕,她银牙咬着线头,檀唇上的口脂沾染在丝线上,洇出一点红痕。 赵珣心中微动,他抚着赵蘅玉的脊背,慢悠悠说道:“蘅蘅也为我做一件衣裳。” 赵蘅玉垂着眼睛敷衍他:“宫里宫外本就在说我同奸.夫苟合,做一件衣裳多扎眼。” 赵珣说道:“外人只以为……” 赵蘅玉觑他,笑道:“外人只以为我是做给斐公子的。” 赵珣不知赵蘅玉是故意激他还是随口玩笑,但提到斐文若,的确让他兴致大减。 他便不再提要赵蘅玉做衣裳的事了。 赵蘅玉放下针线,将小衣穿上。 团龙在她胸口张牙舞爪这姿态与主人有几分相似,一低头,她就仿佛看见了小号的赵珣。 她移开眼睛,飞快将外衣穿了上去。 望着赵蘅玉从榻上坐起,赵珣握着她的手,莫名有些依依缠缠:“生辰那日,你要进宫来,不许搪塞推脱。” 作者有话说: 早点码完就早点发~ 不要养肥我qaq 第70章 赵蘅玉回到永安侯府, 先是是喝了一碗避子汤,再让人抬了水进来沐浴擦身。 宫里人多嘴杂的,她不好明目张胆地事后沐浴, 赵珣胆大妄为,她却不得不小心。 赵蘅玉顾忌着身上斑斑点点的痕迹, 没有让燕支和花钿进来服侍,她小心将衣裳解开, 将团龙纹饰的小衣松开时, 摩擦之间,疼得直抽吸。 那日她说赵珣是狗,仿佛打开了他的什么关窍, 他情.浓之时总是要咬得她一身都是印子。 赵蘅玉将衣裳搭在屏风上, 自己没入了水中。 她原本预备着匆匆洗一刻钟就起身的, 白日里免不了有人来见她, 可是也许是才服了药, 她靠在浴桶上, 不知不觉就昏睡沉沉起来。 . 斐苑娘在屋里听见赵蘅玉从宫中回来了,忙着去见她。 这几日里, 斐苑娘也听说了那些风言风语,她想, 人人都嫉妒赵蘅玉倾国倾城的容貌,又嫉妒她的盛宠,因此才传出了那样的流言。 斐苑娘一时间深深责怪自己,若不是因为自己的婚事, 赵蘅玉何必频频入宫。 斐苑娘走出屋子, 心里想着, 这次就告诉赵蘅玉, 随意给她指一个书生就好,只要不是成国公府的三公子。 她走到赵蘅玉院中,恰好这时候院里没人,她径直走进屋里来,轻声喊道:“嫂嫂?” “苑娘?”赵蘅玉的声音响起,有些将醒未醒的慵懒。 斐苑娘还听到一阵水声,她稍有疑惑,怎么赵蘅玉在白日就沐浴。 她听声音里间似乎没有旁人了,想着赵蘅玉或许要帮忙,她便走了进来。 她走了过来,迎面看见赵蘅玉搭在架子上的衣裳,一片赭黄绣团龙的小衣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斐苑娘满眼惊诧。 皇帝袍服以此色染色,上面的团龙更是天子专有之物。 斐苑娘往后退了两步,慌张小跑了出去。 赵蘅玉这时候才清醒了个彻底,她咬唇看着自己的小衣,紧紧蹙了眉。 . 斐苑娘回到屋里,手都是发抖的。 婢女见她面色苍白,忙问她怎么了,她却只是摇头。 斐苑娘将婢女打发了出去,她将书案上挪起的书搬开,底下压着一张皱皱的字画。 她画的少年将军,并不是她于诗词中单薄的想象,而是确有其人。 那年她在马球场上看见赵珣,顿时一见倾心。 她自知身份不高,性子又太弱,从未和赵珣有过太多言语,只敢将心事深藏心中。 她曾经撞见过赵珣在客店狎弄私妓,那时候赵蘅玉说过,赵珣并非良人。 后来,兄长斐文若陷入谋逆一案,赵珣虽然放过了永安侯府,可朝堂之上,对兄长步步紧逼。 斐苑娘便知道,赵珣视永安侯府如同仇寇。 赵珣将无数缇骑安插到了永安侯府,斐府之人终日惶惶,她身为斐府的小姐,怎能对这样的赵珣心生爱慕? 可是心底终究存着一丝不敢同外人言说的情愫。 直到今日,她窥见了赵蘅玉和赵珣的私情。 斐苑娘顿时明白过来,每次赵蘅玉入宫前的不安是从何而来。 赵蘅玉并不是自愿的。 赵珣他……他强逼姊妹,丧心病狂如斯。 斐苑娘失力地瘫坐下来。 或许她心中的赵珣更多的,就是来源于想象。 深藏闺阁的少女仰慕着一个意气风发的梦。 如今,梦醒了。 斐苑娘站了起来,她取来火捻子,将这幅画烧在了熏笼中。 没过多久,她听见屋外脚步声轻轻,赵蘅玉的声音传了进来:“苑娘?” 斐苑娘转身望向了外面。 赵蘅玉走了进来,她看起来心绪不宁极了,她走到斐苑娘身边,欲言又止:“苑娘……” 赵蘅玉已经明白过来,斐苑娘大约发现了她和赵珣的事情,这件事难以启齿,但已经无从隐瞒了。 她正要说什么,斐苑娘却岔开了话题:“嫂嫂,我想清楚了,我不喜欢书生,我喜欢武人。” 赵蘅玉一怔。 斐苑娘鼓足了勇气,但说起自己的事,她依旧有些脸红,她说道:“我想圣上身边一定有英武的儿郎,嫂嫂可帮我相看。” 她想清楚了,如今斐府的形势容不得她逃避,她想要一个能够得赵珣信任的夫君,能在适当的时候,帮上斐府一把。 赵蘅玉愣怔片刻,说道:“好。” 赵蘅玉还在犹豫方才之事,斐苑娘却像是一无所知地望着她:“嫂嫂,还有什么事吗?” 赵蘅玉顿了一下,笑道:“无事。” 斐苑娘将撞见的秘密藏在了心底。 下次赵蘅玉进宫的时候,斐苑娘不再逃避,主动跟了去。 赵蘅玉走到宫道上,却听见不知哪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来,时不时轰隆隆的,仿佛是火筒的声响,她面色一变,不可避免地想到那日宫变的混乱场面。 李德海在她身旁殷勤说话:“公主勿怕,那是内官监火药房在造奇花火爆。” 奇花火爆是火药房造的一种烟花,夜空中能炸成兰梅竹菊各种花样,这烟花工序繁琐,宫里为了节俭,已经有个几十年没有造,因此,今日赵蘅玉才能听到火药房不停失败的声音。 李德海继续说道:“过几日就是公主的生辰,圣上想要热热闹闹办一回。” 李德海话音刚落,赵蘅玉和斐苑娘同时停下了脚步。 赵蘅玉面色微变,她说道:“不必铺张浪费。” 李德海说道:“这是圣上对公主的心意。” 李德海说完,抬头看了一眼赵蘅玉,却见她脸色苍白至极。 李德海搜肠刮肚打算说点什么来宽慰赵蘅玉,却见丹樨之上,赵珣迈步走下玉阶。 赵珣兴致勃勃,他两眼只望着赵蘅玉走了过来,没有发觉斐苑娘小心往后避了一避。 赵珣顾忌在外面,收敛了欣喜之色,他说道:“朕差人办了一场马球赛,皇姐随朕一同去。” 他带着赵蘅玉走了两步,这才记起这马球赛实际是为了给斐苑娘选夫婿,他脚步一顿,对斐苑娘道:“斐姑娘也同去。” 赵蘅玉刚入宫门,不得不又坐了马车随赵珣出了宫。 马球场上,少年郎们竞相表现,不光是为了娶上斐苑娘,还是为了在新帝面前拔得头筹。 赵蘅玉看着外头的少年们在马上飞驰,她身侧坐着赵珣,行障内的宫人都打发了出去。 赵蘅玉收回了目光,她对赵珣说道:“我听李公公说,陛下为我准备了烟花?这实在是奢靡至极,我也是惶恐至极。” 赵珣纵容笑道:“何必惶恐,只不过是烟花罢了。” 赵蘅玉静默半晌,说道:“不合适,陛下大张旗鼓这样做,要将我至于何种境地,如今外人只说我养了奸.夫,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会说那奸.夫就是陛下你。” 赵珣转过脸,看着赵蘅玉,面色铁青。 若是外人见了赵珣这幅模样,定是战战兢兢,慌不择路要匍匐在地。 赵蘅玉看惯了赵珣的狗脾气,在这时竟也不憷他。 她慢吞吞地挨到了赵珣身边,用妩媚动人的声音低语道:“陛下是为了让我高兴?但这却并不会让我高兴,大费周章地做这些事,与我而言,却是负担。” 赵珣捏着她的下巴,低头望着她,他声音沉重,字字千钧:“朕的心意,对你而言都是负担?” 一瞬间,马球场上的喧嚣抽离而去,连风也安静下来。 风袅玉腰 第93节 赵珣动作一僵。 赵珣陡然粗暴起来,赵蘅玉几回被撞到了床头,她咬着唇,并不喊痛。 赵珣眸底赤红,他在赵蘅玉耳边咬牙问道:“你在唤谁?” 他骤然用了几分力:“你以为我是他?” 赵蘅玉颠簸似湖心的小舟,她怔怔望着赵珣,说道:“你并不像他。” 赵珣猛然抽身。 他退了下来,不顾身上狼狈。 赵蘅玉以为他生气了,她垂眸并不看他,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了,赵珣走了出去。 赵蘅玉虚弱地瘫倒下来。 晚风吹过窗牖,发出哗哗的声响。 赵蘅玉不知自己心里究竟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感到沮丧。 她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 斐苑娘之事已了,赵蘅玉再没有理由屡屡出入宫闱。 这时候,斐府的孝期已经结束,斐府和叶府紧锣密鼓地准备起婚事来。 孝期结束,于赵珣而言,却恍若一柄利剑悬于头顶。 乾清宫内,赵珣在纱灯下看三万卫寄来的一封信。 他搜寻如今赵蘅玉父兄的消息,准备在合适时候将他们召回京城,以认回赵蘅玉的身份。 他皱眉读完了这封信。 季恒父子在路上下落不明,隐约有些线索,竟然指向了鞑靼。 赵珣压下这封信,取了一支笔,开始写字。 李德海在一旁磨墨,磨着磨着,他睁大了眼睛:“和离书?” 李德海心中大惊,但转念一想,赵珣并未有皇后,他写和离书做什么。 他多扫了几眼,这才看出来,这是为斐文若和赵蘅玉写的和离书。 李德海思忖片刻,问道:“殿下是有了打算?” 赵珣似笑非笑:“父皇赐婚,是嘉奖斐府忠义,要不了多久,蘅蘅就不会是公主了。” 他语气轻快:“朕体恤斐文若,让他和假公主和离,再让他娶一个真公主。” 李德海“嘶”了一声,不知道斐文若是该感激涕零还是要跳脚大骂。 赵珣要让赵蘅玉斐文若和离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慈宁宫,太皇太后面色不虞。 陈敏敏在为太皇太后捶腿,听见芳嬷嬷说道:“圣上此举令人费解,莫非是想要对斐府动手,顾忌姐弟情谊,提前将徽宁公主摘出来?” 太皇太后皱眉:“他可真为了这个姐姐用心良苦。” 陈敏敏走了神,捶腿的动作陡然重了些,太皇太后低眼问道:“敏敏?” 陈敏敏忙缩回了手:“皇祖母恕罪。” 太皇太后问道:“你在想什么心事?” 陈敏敏踌躇了一会儿,忍不住说道:“皇祖母,您没有听说过,徽宁公主秽乱宫廷的传言吗?” 芳嬷嬷听了这污言秽语,眉头一皱:“陈妃娘娘。” 太皇太后顿了半晌,道:“你说。” 陈敏敏原本被吓住了,再不敢搬弄是非,但见太皇太后让她说,她就鼓足勇气说了:“臣妾听说,徽宁公主屡屡进宫,就是为了和奸.夫私会,或许,圣上让她与斐公子和离,就是为了成全她和奸夫。只是不知这奸.夫究竟是金吾卫中的哪一个。” 太皇太后厉声道:“荒唐!” 陈敏敏缩了缩脖子。 芳嬷嬷若有所思:“照这样说来,倒是有几分道理。奴婢听说那斐公子为人性情极好,或许好到寡淡无趣,圣上必然是被徽宁公主蒙蔽,才由得她哄骗着准备赐旨放她和离。” 太皇太后竖起眉毛:“若果真如此,合该乱棍将那奸夫打死。徽宁,举止放.荡,也不必苟活世间,给皇家蒙羞。” 陈敏敏听了太皇太后带着杀意的话语,不由得战栗了一下,小臂上渐渐起了一颗又一颗的小疙瘩。 . 天气转凉之际,京中渐渐有了些关于赵蘅玉身世的风言风语。 毋庸置疑,这些都是赵珣放出的消息,为赵蘅玉和离以及日后的入宫而铺路。 一切正如赵珣预料发展,他喜悦不形于色,却早早命人将坤宁宫修葺一番,椒泥涂墙香暖馥郁,兰麝焚室烟斜雾横,恍若人间仙境。 只是这日,他收到来自边塞的邸报,一时之间面色沉浸如水。 邸报上说,季兆季恒父子投敌鞑靼。 陈季之也收到了这消息,他慌忙赶进了宫中。 陈季之说道:“陛下,为何非要让徽宁公主认祖归宗?宫中宫外都是势利眼,她身世一朝被揭露,必然要活在众人议论之下,更何况,如今季家父子这状况……陛下难道要人人唾弃她?” 赵珣手指捏着邸报,厚厚的纸张被他捏得发皱。 他冷然道:“她不需在意旁人,她有我就好。” 陈季之难以理解赵珣这样做的目的,他趋身道:“陛下!” 赵珣沉声道:“季之,你僭越了。” 陈季之一怔,低头道:“陛下恕罪。” 果然,邸报上季家父子叛国的消息风一般地传遍了京城。 而赵珣没有推延他的计划,他废除了赵蘅玉的公主之位,恢复她本来的身份。 霎时间,满城议论纷纷。 今日,是斐苑娘婚后首次操办宴会,她在月余前和叶九郎全了六礼,嫁到叶府做新妇。 赵蘅玉同斐文若一起来到叶府。她才从马车上下来,就感到女眷们的眼神微妙,若有若无地音绕在赵蘅玉的身上。 赵蘅玉神色自若,赴宴完毕,她上了马车,她刚刚坐定,却见马车内又钻进来了一个人。 外面下着细雨,斐文若没有撑伞,他的青缎锦袍有了几点湿痕,他走了进来,握住了赵蘅玉的手。 他向外喝道:“走。” 车帷被风吹开,赵蘅玉看见赶车的是斐文若的心腹斐十二,马车飞快向前驶去,甩开了赵珣安插在赵蘅玉身边的缇骑。 斐文若的手心滚烫,仿若是发烧了一般。 赵蘅玉不解望着他。 斐文若说道:“他要夺走你。” 赵蘅玉沉默。 斐文若接着说道:“蘅玉,你想逃吗?” 赵蘅玉抬眼看他:“逃?如何逃?他现在是天下之主,逃到哪里去呢?” 斐文若说:“若在他看来,你已经死了呢?” 赵蘅玉怔怔,半晌艰涩道:“怎么做?” 怎么做? 需要一个完善的章程,需要仔仔细细的合计,需要可用的人手。 斐文若暂时没有准备妥当,他今日才下定了决心要带赵蘅玉离开。 说来可笑,他深恨于父亲斡旋于蒙古部落,他一生的执念,是将父亲接回大雍。 如今,他却情愿同父亲一般隐姓埋名地活着。 或许是一时冲动,但斐文若知晓他不会后悔。 斐文若问道:“我只要你一句话,蘅玉,你答应吗?” 赵蘅玉愣愣看着他,过了许久,她道:“好。” 马车停在了斐府门前。 斐文若跳下马车,将赵蘅玉扶了出来。 两人刚站定,守在斐府门口的太监走了上来,道:“赵蘅玉、斐文若听旨。” 赵蘅玉和斐文若对此早有预料,却没有想到赵珣的旨意来得这般快。 宣旨太监捏着嗓子说了一堆,斐文若只听见这一句话。 ——敕命尔等和离。 震若惊雷。 “臣,接旨。” 斐文若虽是跪着,但脊背挺得笔直。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一架青帷小车从永安侯府驶离。 赵蘅玉坐着马车上, 看着骑马护送的斐文若,眼含怅然,她道:“斐公子, 不必再相送了。” 斐文若说道:“护国寺一路冷僻,我不放心。” 先前, 赵珣借赵蘅玉身世大做文章,下旨令赵蘅玉和斐文若和离, 今日正是赵蘅玉离开斐府的时候。 赵蘅玉如今的身份, 住在宫里不合适,忠勇伯爵府也没有人在,斐文若倒是想让她继续留在永安侯府, 可是赵珣是万万不会同意。 风袅玉腰 第94节 赵珣命她去护国寺带发修行。 赵蘅玉心中清楚, 这是皇家惯用的幌子, 无论是皇帝看上了儿媳或是庶母, 只要往寺里走上一遭, 仿佛就能将从前都遮掩了下来, 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实际上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赵蘅玉坐在马车里略微失神。 大约要不了多久,赵珣就会将她接入宫中, 到时候她摇身一变,从长公主变为赵珣的妃嫔。 可真是荒唐。 不过, 她原本以公主之身和赵珣苟合,就已经够荒唐了。 “蘅玉,若在护国寺遇到了什么事,你随时可来寻我。”斐文若的话, 让赵蘅玉心中发软又酸涩。 “多谢你, 文若哥哥。”赵蘅玉忍住了眼中的泪意, 她没有再生疏地唤他斐公子。 “不必劳烦。” 斜里却陡然插入一道声音。 赵珣身着绯红的皇帝常服, 大咧咧地出现在赵蘅玉面前,他像是才从朝会中匆匆赶来,没有带半个扈从。 他跳下马来,堂而皇之钻进了马车内,他伸手打起车帘,往下睨着斐文若:“从今往后,蘅蘅有我就够了。” 斐文若面对赵珣,难得地被激出了几分尖刻,他笑道:“蘅玉本是公主,金尊玉贵,陛下却将她废作了庶人,即便往后给了她妃嫔之位,不过是得不偿失。况且,不光是蘅玉有陛下,陈妃、李妃和张妃同样有陛下。” 斐文若说完,静静等待赵珣暴怒。 然而赵珣面色平静。 赵珣扣住了赵蘅玉的手,淡淡说道:“朕会给蘅蘅皇后之位,并且,日后,朕只有蘅蘅一人。” 他话音一落,赵蘅玉和斐文若俱是面色微变。 赵珣抬起眼睛:“而斐卿,朕赐你公主,你无法拒绝,若朕赐你妻妾,你同样不能拒绝。” 斐文若顿时笑容褪去。 赵珣笑道:“朕让蘅蘅离开,你也实在可怜,朕心有愧,如此,朕和蘅蘅大婚之日,朕赐你和六公主完婚,如何?” 赵蘅玉指尖一抖,想要挣开,但被赵珣死死按住了。 赵珣是故意的。 赵珣纳妃的那日正是斐文若和赵蘅玉大婚之日,如今,他偏偏要斐文若尝尝他那日的痛苦。 斐文若皱眉,他正欲说点什么,赵珣已经放下了车帘,懒洋洋一道声音起,他催促车夫:“还不快走?” 斐文若勒住缰绳,垂下眼睛,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马车继续往前,没有了扰人清静的斐文若,放下车帘后,车厢内只余赵珣和赵蘅玉二人。 赵珣感到心安,他握住了赵蘅玉的手。 虽然阻隔重重,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季兆和季恒之事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若纠结于这件小意外,不知又要白白浪费多少时光。 等待赵蘅玉皇后之位定下,那些她身上的风言风语都会消弭无踪。 赵珣心口涌起欢喜,他侧身,环住了赵蘅玉的腰,在赵蘅玉耳边说道:“我的阿姐,就要做我的皇后了。” 他像是某种犬类,将赵蘅玉扑得难以动弹:“阿姐,”他这般故意叫她,“我们的身份再不会成为你我之间的阻碍,阿姐,你高兴吗?” 赵蘅玉被扑得微微仰倒,她睁眼看着前方。 她不知赵珣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竟然以为她会感到高兴? 赵蘅玉伸手,回抱住了赵珣,她的声音软得像棉花:“真是太好了。” . 赵蘅玉来到护国寺带发修行,大约是赵珣暗中有过命令,护国寺里的人都是客客气气,对赵蘅玉尤为礼待。 赵蘅玉住在一处偏僻的禅院,禅院外重兵把守,寻常人和僧侣不敢随意入内,清净是清净,可是渐渐有些寂寥过了头。 幸好穆七娘也是住在附近,能时不时过来找赵蘅玉说会儿话。 除了穆七娘之外,还有一个少年敢面不改容地越过层层把守的侍卫,来笑嘻嘻见赵蘅玉,说要给她算命。 那少年出现在佛寺里,却作道士打扮,赵蘅玉问了护国寺的和尚,得知这少年竟是正一道的传人。 赵蘅玉后来细想了一下,想起来这少年曾冒充护国寺里的觉慧大师给她算过命。 赵蘅玉会心一笑,没有怪罪他冒犯,和他渐渐成了朋友。 护国寺里的生活于是没有赵蘅玉此前想象的那般难挨。 赵珣和斐文若也时常过来造访。 有时候他们两人会碰上,彼此互相仇视,心照不宣。 赵珣日理万机,每次来找赵蘅玉都是急匆匆的,有时候连朝冠都来不及解下,他来时想得单纯,不过是来见一见赵蘅玉,了不起抱一抱她。 但他正是血气方刚精力旺盛的年纪,最后总是忍不住将宫里的事推了又推,直将赵蘅玉折腾得浑身酸软,才肯罢休。 这种情况下,斐文若为赵蘅玉带来的药,算是解了赵蘅玉燃眉之急。 赵蘅玉用斐文若的药材和药方煮避子汤,有几回差点被赵珣的人发觉了,燕支和花钿费力遮掩,才勉强搪塞了过去。 于是下回来时,斐文若塞给了赵蘅玉一瓶药丸。 药性更加猛烈,服用一颗,能管上半个月。 赵珣在赵蘅玉身上操劳得勤,却是久久没有动静,时间久了赵珣不由得开始有些不安。 禅院之内,空无一人。 赵珣发狠地作弄赵蘅玉,一点一滴都给抵了进去,他认真弄完,抱住赵蘅玉,说道:“蘅蘅,我们去拜送子观音吧。” 赵蘅玉本是闭着眼的,被他的话激得醒了个彻底。 她钻进赵珣怀里,笑道:“陛下和我在这佛门净地做这种事,本就是冒犯了,如今却要向观音大士自投罗网么?” 赵珣闭上嘴,再不谈送子观音的事了。 他本不信神佛,但事关赵蘅玉和她的孩子,他总要忌讳着些。 赵蘅玉的手抚过赵珣的胸膛,仿若试探,她问道:“陛下若是想要皇嗣,后宫妃嫔……” 赵珣面色发沉:“闭嘴。” 赵蘅玉吃吃一笑,她娇嗔道:“陛下依旧不碰她们么?” 赵珣惩戒似地咬住了赵蘅玉的手指:“我说过,我只要你。” 赵蘅玉却道:“如果我终身不能有孕……” 赵珣压住了她的唇,他定定看着赵蘅玉。 赵蘅玉也抬起雾蒙蒙的眸子回望他。 赵珣说道:“不会的,我们必然会有孩子。” 仿佛为了证实这一点,赵珣再度将赵蘅玉压了下去。 赵蘅玉气息咻咻的时候,赵珣终于放开了她。 他咬了咬牙,看见赵蘅玉是难以承受的模样,终于还是起身往暗间走了去。 片刻后,赵蘅玉听见哗哗水声。 . 听闻赵蘅玉离了永安侯府,去往护国寺带发修行,太皇太后摘下了手腕上幽绿的佛珠。 太皇太后已有三天没有礼佛。 她从来不是清心寡欲的人,或许因为心中欲念太盛,才借助神佛来压制心中的焦灼。 她不是圣人,怎肯轻易原谅兰妃、原谅兰妃的女儿。 她犹记当年,她年纪轻轻,因为身份贵重,一进宫就成了继后,那时候老皇帝已经病重,难以人道,脾气古怪。 老皇帝对待后宫妃嫔刻薄,对亲生子女同样暴戾,曾因一时误解,屠戮了皇后及太子和几位皇子。 百般压抑痛苦之中,她遇到了同样惶惶不可终日的先皇。 她和先皇犯下了错。 她明白先皇对她的感情,复杂扭曲又厚重,厚重到身为一国之主的他都承受不住。 后来,先皇遇到了兰妃,他年少时倾慕的女子。 他将兰妃视为救赎,觉得他和自己的一切只是偶尔走向了歧途,他将兰妃接入了宫,百般宠爱。 她便因此深深恨着先皇和兰妃。 如今兰妃去了,先皇去了,仿佛一切都成了过往。 太皇太后明白自己早该放下,可是望见和兰妃有五六分相似的赵蘅玉,她忍不住将恨意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太皇太后仿若轻叹一般:“兰妃的女儿啊……” 赵蘅玉住进了护国寺,那里无人能护住她,可以悄无声息地结束一个人的性命。 太皇太后对芳嬷嬷轻声说道:“派个人去将她处理了。” 芳嬷嬷心中早有预料,当下问都没问,欠身出去了。 可是半日过去,芳嬷嬷却回来了,她讪讪道:“太皇太后,季氏的禅院里竟有重兵看守。” 太皇太后稍感意外,但她没有过于在意,她冷笑道:“珣儿算是在乎这个姐姐,如此,更不必留她。” 太皇太后站起了身,她悠悠说道:“季氏尚在宫中时,就与人苟且,这次去了护国寺,更是鱼入大海。” 太皇太后知道赵蘅玉私会奸.夫的传言是无稽之谈,从未有过确凿的证据,都是风言风语传出来。 太皇太后之前查过赵蘅玉的行踪,查不出丝毫秽乱宫廷的蛛丝马迹。 此次护国寺之行,谣言也是从京中开始,护国寺那头却是根本没有闲言碎语。 她心中晓得这只是谣言,可只有谣言就够了。 芳嬷嬷说道:“季氏生性放.荡,她自幼在宫闱长大,着实辱没了皇家颜面。” 风袅玉腰 第95节 太皇太后冷笑:“哀家为了皇家颜面,季氏不能留了。” 她沉声吩咐道:“摆驾护国寺。” 太皇太后突然造访护国寺,护国寺众人匆忙接驾,慌慌张张。 她却径直来到了赵蘅玉借住的禅院。 禅院外,侍卫跪了一地,他们望着气势汹汹的太皇太后,有心想拦,却不敢动手,怕冒犯了太皇太后玉体。 太皇太后恍若无人般来到了抱厦前。 燕支和花钿跪在地上,面色惨白:“太皇太后恕罪,可是公主有吩咐,谁也不能进去。” 太皇太后望着紧闭的门窗,略有惊讶,莫非传言歪打正着了? 她冷冷一笑,吩咐宫人将燕支和花钿驾走。 宫人推开门,太皇太后走了进去。 屋内香薰袅袅,重重帷幔之后,赵蘅玉轻拢着衣裳,娇弱无力从榻上坐起。 乌黑的发,发红的唇,美人娇懒起身,看在太皇太后眼中,却是格外造作。 赵蘅玉抬眼望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冷冷一笑:“奸.夫去了哪里?” 赵蘅玉嗫嚅着唇,似是害怕得紧了:“没有奸.夫,太皇太后大可搜查。” 太皇太后道:“没有奸.夫也罢,留你在世间,总会毁坏皇家声誉,芳嬷嬷。” 芳嬷嬷应声走上前来,她手上端着一壶酒。 太皇太后说道:“季氏,哀家留你一点颜面,你自裁吧。” 赵蘅玉望着毒酒,眼中渐渐浸出了泪来,是可怜极了的模样,可惜此时在屋里的人却不会为她动容。 吱呀一声,暗间的门却被推开了来。 赵蘅玉惊诧地望着他。 他竟然走了出来。 赵珣一身单薄寝衣虚虚笼着,发尾还滴落着微寒的水珠,像是沐浴到一半,匆忙起身而来。 他神态自若,环视屋内的人。 他本是应该心虚的人,站在这里,衣冠不整。 但在他的目光逼视之下,屋内所有人都战战兢兢起来。 “皇祖母,是在寻朕?” “朕就是那个奸.夫。” 太皇太后面色大变,心中惧骇,几乎就要昏厥。 “你、你……” 半晌不能成言语。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 今天搞迟了,发一波红包55555 第73章 太皇太后愣愣看着赵珣, 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感到眼前发黑,仿若白日间见了鬼,一阵又一阵的眩晕向她袭来。 芳嬷嬷忙扶住了她, 面露惊慌:“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的目光在赵珣和赵蘅玉之间来回逡巡,口中喃喃道:“罪孽深重啊……罪孽深重……” 芳嬷嬷眼中含泪:“太皇太后!您千万不能这样想!” 芳嬷嬷知道太皇太后的心病, 她年轻时和先帝犯下了错,她为此痛苦不堪。 今日撞见了赵珣和赵蘅玉的私情, 她想到的却是自己曾犯下的罪孽。 如今, 她眼睁睁看着下一辈重蹈覆辙。 赵珣走到了赵蘅玉跟前,将她的身形遮掩住,防止旁人的打量, 他神色冷凝, 冷声道:“都退下。” 宫人们撞见了这等秘密, 恨不得当即消失个彻底, 听了赵珣的命令, 都是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芳嬷嬷扶着太皇太后犹豫了半晌, 在赵珣的逼视下,还是欠了欠身, 向后退了下去。 门被合上,屋内霎时间一片昏暗。 赵珣唇角有着若有若无的讥笑:“罪孽深重?朕不这样以为。” 太皇太后突然激动起来, 她喃喃如呓语:“你懂什么?你尚且年轻,根本不懂,你现在只是不懂……违背了纲常伦理,甚至不用外人阻止, 只要你自己心底有一丁点的怀疑和后悔, 一切就轰然崩溃……” 赵珣冷冷笑道:“朕就是法度纲常, 何错之有?” 他望着太皇太后, 一步一步走近她:“不敢面对的,只不是过懦夫而已。” 太皇太后回过神来,她望着赵珣,嘴唇抖动,厉声道:“皇帝!” 赵珣哂然一笑,他后退一步低下头来,朗声道:“恭送皇祖母。” 太皇太后僵持站了片刻,终于一挥衣袖走了出去。 门打开又被合上。 室内明亮了一瞬,而后又陷入昏暗中。 赵蘅玉抱膝缩在了床角里,她低垂着头,长长的乌发披散在背上。 今日陡然被太皇太后撞见,着实让赵蘅玉羞愤又惊慌。 她从一开始就齿于和赵珣这段见不得人的关系,多少次夜半枕凉,她惊醒于被人发现的噩梦。 她不相信赵珣。 尽管赵珣向她许诺过皇后之位。 她在心底认为,赵珣终有一日是会抛下她,将阴暗的过往都掩埋,冠冕堂皇当他的皇帝。 所以他才会这般无所顾忌。 但今日躲在帷幔里,她听见赵珣光明正大地向太皇太后承认了他们的关系。 赵珣从来就是这般胆大妄为。 坚定到让人想要退缩。 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难道真的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娶她? 赵蘅玉心头一震,长长的睫毛忍不住抖了抖。 赵珣揭开了帷幔,他看到赵蘅玉瑟缩成一团的赵蘅玉,他收起周身的凛冽,他弯腰将赵蘅玉抱了出来。 他细细拢好赵蘅玉的衣裳,半蹲下来为赵蘅玉穿上鞋袜,他说道:“不必担心,此事既已挑明,往后再无顾忌了。” 他抬头对赵蘅玉笑道:“今日你就可以随我回宫了。” 这日下午,赵珣便命人收拾了赵蘅玉的行李,同她一起回到了宫中。 赵蘅玉重新住进了延福殿,这一次,她身份不明,但宫人丝毫不敢怠慢。 护国寺之事没有泄露分毫,但赵珣已经大张旗鼓地开始命人准备册封皇后的事情。 机灵的宫人将近来的事稍微串一串,内心剧震,已然明白了个彻底。 后宫一切平静,暂且无人置喙。 但早朝之上却有些剑拔弩张。 赵珣才提及皇后之事,尚且没有提到赵蘅玉的名字,底下大臣们就开始互相使了眼色。 胡子花白的老臣,高举着笏板,老泪纵横道:“陛下三思,这有违人伦啊。” 赵珣面色铁青:“她并非公主,是季家女儿,如何有违人伦?” 老臣依旧反复嚷着“有违人伦”,仿佛天已经塌下来了一般。 这老臣最后大声喊了一句“败俗伤化、礼坏乐崩”,竟然一头撞在了柱子上,还好有其他大臣将他往后拉住了,他只是磕晕倒在了地上。 赵珣站了起来,他冠冕上十二旒珠玉琳琅相撞,他面容冰冷,盛满怒意,冷冷道:“退朝!” 群臣退下,转眼间偌大的乾清宫之余赵珣一人。 他捏了捏眉心,站了起来。 他知晓赵蘅玉的事一旦被揭露,定会遇到许多的阻碍,但是他势必不会妥协。 朝堂上的争辩如此反复又发生了两三回,臣子们拧不过赵珣,只能眼睁睁等着他将从前的公主册封作皇后。 册封皇后的仪式繁琐,赵珣不肯将就,事事都要亲自过问。 册封典礼定在三月之后,在这期间,赵蘅玉身份略显尴尬地在宫中住了下来。 宫人在称呼上犯了难,长公主、姑娘等混着来叫,幸而赵蘅玉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些琐事。 朝臣们拧不过赵珣,见赵珣专宠赵蘅玉,又开始劝他雨露均沾,赵珣视之为耳旁风。 不过有一些大臣的劝谏被赵珣听到了心底。 他登基已有一年,妃嫔全无动静,大臣对此感到心焦。 赵珣知道,他从未碰过妃嫔,那些女人怎会有孕。 但转念一想,他和赵蘅玉的事已经持续了许久,为何赵蘅玉迟迟没有身孕。 他心中顿时也有了焦急之意,只能每夜都来延福殿,变本加厉地折腾赵蘅玉。 赵蘅玉每夜不到三更不能入睡,早晨便总是昏昏沉沉地醒不来。 风袅玉腰 第96节 今日同样如此,赵蘅玉在梦中迷迷糊糊觉察到赵珣起身出去上朝了,她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赵蘅玉费力起身,偷偷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匣子,将匣子打开,里面只是放着一些杂书,将杂书移开,才看到底下的一只瓷瓶。 赵蘅玉拿起瓷瓶,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也没有就水,匆忙吞了,又慌慌张张将匣子锁好推进了床底下。 她吃完药,算是放心了一些,她这才走到妆台前,疏懒地开始梳妆。 燕支和花钿来到她身后替她梳头,赵蘅玉望着镜中的自己,近些时候被赵珣疼爱得狠了,身上总是有些星星点点的印子,但容貌却愈发娇艳起来。 她避开眼睛不敢看镜中妩媚的女子,她问道:“我听说,朝中依旧为了我吵个不停?” 赵蘅玉从来无意去做什么,但不知不觉中,她在大臣的口中,竟成了祸水一般的人物。 花钿说道:“大臣们对圣上立后的事无可奈何,只是最近又开始为皇嗣的事吵起来了?” 赵蘅玉问道:“皇嗣?” 花钿说道:“大臣们说,圣上登基一年有余,却依旧没有子嗣的消息,他们说、说……” 赵蘅玉疑惑地望了一眼花钿,不明白她为何吞吞吐吐起来,赵蘅玉问道:“说什么?” 花钿咬了咬牙说道:“大臣们说,是姐弟结合,遭了天罚。” 赵蘅玉笑了一下:“天罚?” 她用手抚了一下小腹,开始明白过来赵珣近些时候的焦躁是从何而来。 赵蘅玉盯着铜镜微微失神。 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来,赵蘅玉转头望过去,看见赵珣大步走了过来,他身侧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老太医。 赵蘅玉轻抚小腹的动作不由得一僵。 赵珣对赵蘅玉说道:“蘅蘅,朕让太医过来给你请个平安脉。” 赵蘅玉手心捏紧了,她慢慢挪步起身。 她一直在服用斐文若给她的避子药,她心中略有不安,不知道这太医能够看出她在用药。 她慢慢走到赵珣身边,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在赵珣低头的时候,小声在他耳边说话。 “把完脉又要喝药,药太苦了,我不想把脉,让他走。” 赵珣哑然失笑,将她当做小孩子一般悄声哄道:“我陪你喝。” 赵蘅玉心中烦乱着急,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她几度搪塞,渐渐发觉赵珣脸上的笑容隐去,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赵蘅玉心中一紧。 赵珣强行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住坐下,他细究赵蘅玉眼中的神色,面色稍有阴沉。 他对太医说道:“把脉。” 太医被他的神色吓得一哆嗦,不敢多言,开始为赵蘅玉把脉。 一时间无人说话,屋内气氛沉凝下来。 赵蘅玉看着老太医皱眉,提心吊胆,她一面猜测着太医的神情,一面防备着赵珣的目光,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良久,太医放开了手。 赵珣问道:“如何?” 太医说道:“这……” 赵蘅玉屏住呼吸,她感到手腕上赵珣的手指越来越用力。 太医一脸为难,他张了张嘴,看了一眼赵蘅玉,又低下了眼睛。 赵珣眼中的怀疑愈盛,他冷声道:“说!” 太医一哆嗦,再不敢犹豫,慌忙说道:“贵主身子虚弱,极难……极难受孕。” 赵珣手一松,赵蘅玉用力将手拧了出来。 赵珣手指僵硬,他缓慢地将手指握紧,声音艰涩道:“极难受孕?” 太医连忙跪下:“陛下息怒。” 太医显然也知道朝堂上的这些争论。 他直言赵蘅玉极难受孕,简直像是在证实大臣们的争论。 他们姐弟结合,遭了天罚。 赵珣声音颓然,他道:“退下吧。”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太医走后, 赵珣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赵蘅玉望着太医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悄然松了一口气, 她转脸,看见赵珣的神色。 她从未见过赵珣这般的表情。 赵蘅玉垂下眼睛思忖片刻, 她来到赵珣身前,她半伏在赵珣的膝上, 眸光微闪:“我这个样子是无法为陛下诞下子嗣了, 陛下应当广纳后宫……” 她话没有说完,就听见赵珣恶声恶气咬牙道:“赵蘅玉,你闭嘴。” 他捏着赵蘅玉的下巴:“若你以为太医这样说了, 朕就会放过你, 朕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赵蘅玉便乖顺地闭了嘴。 赵珣撤开了手, 他俯下身来抱住了赵蘅玉。 赵蘅玉用手环住赵珣宽阔的脊背, 她能感到赵珣心中的燥意和迷茫。 殚精竭虑韬光养晦这么多年, 好不容易得到的皇位, 没有后嗣,岂不是拱手让人。 赵蘅玉的手缓缓往上, 抚慰般地抱紧了他。 赵蘅玉瓮声瓮气说道:“阿珣真不会去找别人吗?” 赵珣紧紧握住她的腰:“不会。” 赵蘅玉眨了眨眼,泪水很快就沁了出来, 她说道:“你如今对我真心,我知道,但时间久了,你定然会怪我, 你定然会觉得我太过贪婪, 竟然想要独占你一人。到时候, 我只好看着你和别的女人生下孩子, 那孩子会成为你的太子,你们一家人……” 赵珣打断了她:“不会有这一天。” 他感到赵蘅玉摇了摇头,温热的泪低落在他的脖颈上,他感到心口像是灌进了滚烫的铁浆般。 赵蘅玉道:“阿珣,我该如何信你?” 赵珣轻叹一声:“蘅蘅想要如何信我?” 赵蘅玉的手指握紧了赵珣的手臂,她颤抖着,牙齿轻轻磕碰,手指死死掐住了赵珣的胳膊。 她颤声道:“我要你立下皇太弟。” 她说完这句话,感到赵珣身子陡然一僵。 赵珣猛然推开了她,望着她泪水涟涟的眸子,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赵蘅玉难以自控,浑身颤抖起来。 她回望着赵珣,面上柔顺妩媚的表情几乎维持不下去,她眼神灼灼地看着赵珣。 “阿珣不愿意么?” 赵珣骤然站了起来,像是遭遇了背叛一般,他眼中隐着怒意:“你……你……” 他望着赵蘅玉。 她半跪在地上,哭得眼尾发红,她尖尖的下巴上一颗一颗地滴下泪来,滴落在青黑的地砖上,洇出一片湿痕。 她如此可怜,可赵珣心中忍不住有了丝丝冷意。 她却是将眼泪用作了对付他的武器。 原来这就是赵蘅玉这段时间打的主意,如今终于图穷匕见。 她要他将江山拱手让与赵瑜。 在他和赵瑜之间,她轻易地选择了赵瑜。 赵珣握紧了手指,他握得极紧,骨节之处渐渐泛了白,他强行忍住了心中的怒意,努力平静下来,他说道:“蘅蘅,你没有睡好,你糊涂了。” 他将燕支和花钿叫了进来,冷声道:“好好服侍你们主子,别让她胡思乱想。” 赵蘅玉在燕支和花钿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她抽出袖中的帕子,慢吞吞将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 . 赵珣一连半个月没有去见赵蘅玉。 前几日黄河泛滥,朝中事情繁多,他整日从早忙到晚。 但他不见赵蘅玉,并不是全然为了公事。 每次他安静下来想到赵蘅玉,总是会想到她涟涟的泪水,还有她冷冷的眸子。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赵瑜。 赵珣扔下了折子,沉着脸站了起来。 窗牖隐隐透出一段微光,天就要亮了,赵珣走出了乾清宫,他走到了延福殿周围。 他隐在黑暗中看着延福殿,他什么也看不见,只仿佛看见了微茫的灯火亮起,那里仿佛是赵蘅玉的寝宫。 赵珣不由得琢磨为何赵蘅玉醒得这般早。 他皱着眉深思之际,听到了脚步声响起,有两个太监打着哈欠往延福殿走。 一个太监说道:“咱们这位长公主,才获宠多久,就失了宠,怕是皇后之位也难以肖想到了。” 另一个道:“可不是吗,她大约也料到了,每日忧虑得很,天不亮就醒了,真是折腾手下人,明日我可不来这么早了……” 风袅玉腰 第97节 正说着,两个太监迎面碰上了面色青黑的赵珣,顿时扑倒下来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难以成言。 李德海站在赵珣身边,琢磨着赵珣冰寒的神情,知道这两人是小命难保,李德海当下发落了他们二人。 李德海又找来延福殿的管事太监来教训了一番,这才看到赵珣面色稍缓。 李德海忐忑说道:“陛下好些日子没去看徽宁殿下了……” 赵珣却没有顺着这个台阶下来,他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已经到了早朝的时候,赵珣回到了乾清宫。 朝臣借题发挥,借着黄河泛滥的由头,又一次剑指皇后之事。 赵珣重重拧着眉,沉脸听着他们慷慨激昂。 朝臣分了两波,一波唱红脸一波唱白脸,满口纲常伦理指桑骂槐的言官们刚刚歇了口气,又跳出了满脸和蔼的宗亲。 宗亲举着笏板,欣慰说道:“幸而近来陛下从谏如流冷落了延福殿,黄河才有片刻安澜,天人感应,上苍启示,陛下诚益将季氏送回护国寺,如此,才有天下太平。” 赵珣握紧了紫檀木扶手,其上的龙纹深深刻进了赵珣的掌心。 朝臣丝毫不察,又有人道:“陛下即位已久,子息全无,此亦是上苍启示,还请陛下早日驱逐季氏。” 赵珣紧握的手用力到颤抖,手背上青筋直跳。 他站起来,勃然大怒。 赵珣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道:“朕子息单薄,兹命宁王为皇太弟,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此言一出,朝臣怔愣半晌,反应过来时候,都开始哭天喊地起来:“陛下不可啊。” 赵珣冷冷笑道:“朕意已决,退朝。” 赵珣看着大臣们颓然退出了乾清宫。 他高坐龙椅上,面色阴沉。 若他和赵蘅玉命中无子,他也只能认命。 若他和赵蘅玉有了孩子,那所谓的皇太弟,生死也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李德海站在赵珣身侧,见赵珣一下子神色渐松,一下子乌眸狠戾,心中忐忑极了。 李德海试探着问道:“陛下既然答应了徽宁殿下,可要去延福殿看看?徽宁殿下半月未见陛下,定是想念得紧。” 赵珣按住扶手就要起身,下一瞬,面色却又沉了下来。 他道:“让太医院太医,悉数前往延福殿。” 李德海一怔,小心问道:“可是徽宁殿下身子抱恙?” 他面色沉凝,他并不回答。 他走出了乾清宫,往延福殿走去。 半月未见赵蘅玉,她更瘦了几分,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赵珣心中有了怜惜,但想到这些日子里赵蘅玉对他的算计,他依旧心中发狠。 他命宫人都退了下去,转眼间殿内只余他和赵蘅玉二人。 赵珣淡淡说道:“今日朝堂之事,你可曾听说了?” 赵蘅玉咬了咬唇,走上前来抱住了他,赵蘅玉将头埋进他的胸膛,软声道:“多谢陛下。” 赵珣却并不满足,他要的不是赵蘅玉的道谢。 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如今赵蘅玉就在他身边,温顺服从,若他愿意糊涂,也算得上是琴瑟和谐。 可他偏偏不满足,他要撕开这表象,看透赵蘅玉的真心,哪怕这琴瑟和谐的表象之下,满目疮痍。 赵珣握着赵蘅玉的手,将她扯了开,他低头,定定地望进赵蘅玉的眸子。 “蘅蘅,皇太弟之事,是你那日才想起的,还是早有图谋?” 赵蘅玉垂下眼眸:“陛下是在说我图谋什么,我听不明白。” 赵珣捏着她的下巴,强逼她抬头:“看着我。” 赵蘅玉抬起眼睛,她眼神不避不躲,她依旧说道:“我听不明白。” 赵珣冷笑道:“好,很好。” 他伸手,手指在赵蘅玉小腹上轻轻划过,往常他这样做的时候,总是带着情.浓之时的黏糊劲,今日,他面容冷冰冰的。 赵珣问道:“极难受孕……是天生如此?故意为之?” 赵蘅玉鸦羽般的长睫剧烈抖动了一下,她明白过来,赵珣多疑,没有轻易被她糊弄过去。 他如今生了疑心,她怕是难以打消。 赵蘅玉抬起眼睛看向了殿门外,不知何时,殿外已经齐刷刷站着一堆低眉敛目的太医。 赵蘅玉捏住了袖角,不安往后退了一步。 赵珣却踩着她后退的空隙向前,将她逼到了墙后。 他道:“赵蘅玉,回答。” 赵蘅玉垂眼,轻轻笑了一下:“赵珣,我的身体,究竟与你何干?” 赵珣乌漆的眸子猛然一颤。 赵蘅玉侧抬起脸,斜斜地看着赵珣,有着说不尽地轻慢妩媚:“从一开始,就是你在逼迫着我,我懦弱胆小,你习以为常。” 赵蘅玉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如今你身为天子,更是鱼肉天下,予取予夺。你以为我的一切都属于你,你错了。” 赵珣握住赵蘅玉的肩膀,他眼底猩红,咬牙问道:“你属于谁?斐文若?” 赵蘅玉望着他,眼中有了疲倦之意,她颓然发现,赵珣始终不懂。 她轻声慢语:“若非要选择,我情愿是斐公子。” 赵珣顿时怒不可遏,他狠狠掐进了赵蘅玉的肩。 赵蘅玉面色惨白,却一声不吭。 赵珣陡然反应过来,他怔怔松开了赵蘅玉的肩,转身疾声厉色对胆战心惊的太医喝道:“把脉,给她把脉!” 太医们顾不得擦额上冒出的冷汗,连忙小跑着走了进来。 太医一个接一个过来为赵蘅玉把脉,赵珣端坐一旁,面容阴沉。 太医们细声商议许久,终于,院判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赵珣冷声道:“说。” 院判道:“姑娘难以受孕。” 赵珣面无表情接着问道:“为何?” 院判稍显迟疑,却不敢犹豫太久:“是因为姑娘服用避子药时日太长……” 赵珣额上青筋隐约,他转头看着赵蘅玉。 作者有话说: 写到吵架这一趴好费神_(:3」∠)_ 久等了,给大家发红包。 第75章 三个月已过, 但立后的事却不知为何被耽搁下来。 宫人只知晓,那日延福殿中太医跪了一地,天子怒发冲冠, 而那位祸水般的长公主,没有落下一滴泪。 天子怒极之下却一言不发, 也没有处置长公主,愤而离开。 宫人以为延福殿从此要成为一座冷宫, 但出乎意料, 天子依旧每天都要过来。 每次过来,他都是面色沉郁,对长公主也并没有好脸色。 一碗一碗的汤药和补药送进了寝宫, 苦涩的药味弥漫着延福殿, 偶尔能听见瓷碗摔碎的声响。 尚是大白天, 可延福殿门窗紧闭。 赵蘅玉被赵珣压在榻上, 强行将汤药灌进嘴中, 赵蘅玉挣扎不休, 但赵珣压制着她,直到她将最后一滴药汤喝干净, 他才放开了她。 赵蘅玉挣扎着坐了起来,她将赵珣手中的瓷碗用力一掷, 瓷碗被摔得粉粹。 赵珣望着地砖上的碎瓷,他转头,抚上赵蘅玉的脸颊,笑道:“没关系, 汤药有的是。” 赵珣的手指缓缓往下, 按住了她的小腹:“蘅蘅, 乖乖喝药, 朕会让你怀上孩子的。” 赵蘅玉对他怒目而视,想要推开他起身,却被赵珣反压了下去。 赵珣冷冷道:“急什么?药喝完了,还有事却没做完。” 他的手指按了下去,他太过熟悉赵蘅玉,轻易让她眼眸湿润起来。 赵珣没有亲吻赵蘅玉,仿佛他就是为了例行公事一般。 他折起赵蘅玉白鹿似的腿。 赵蘅玉咬住了唇,她蹙眉,呼吸渐渐乱了起来,她对赵珣反唇相讥:“赵珣,我可怜你,明明能有后宫三千,你只管强逼着我胡来,大约从未体会过郎情妾意吧?” 赵珣咬牙用力:“阿姐明明很快乐。” 他弄痛了赵蘅玉,赵蘅玉眉心一蹙,扬起手甩了赵珣一巴掌,她没防备到赵珣竟是根本没有躲避,硬生生地挨了下来。 赵珣白玉般的面庞上显出了红红的指印,他没有动怒,反倒笑了:“这才是痛快。” 赵蘅玉的头一下又一下撞向床头,赵珣没有护住她,却是将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阿姐,朕就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这时候的你是真情实意的,你满心满眼都是朕。” 他用手掐着赵蘅玉的脖子,手背上青筋痉挛,他亢奋说道:“就是这样子,这叫朕如何不痛快?” 赵蘅玉感到呼吸不过来,赵珣似乎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癫狂。 风袅玉腰 第98节 她再度扬起手来。 赵珣这次拦下了她的手,他恶狠狠咬住了她的手指,吞咽着盯着她,仿佛要将她吃进腹中。 赵珣不欲久战,他这番并不是为了让自己痛快。 他要让赵蘅玉怀上他们的孩子,他心中隐隐以为,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赵蘅玉心甘情愿留下。 他将赵蘅玉翻了过去,更深地抱住了她。 他紧紧抱着赵蘅玉,咬在赵蘅玉的肩上,他皱着眉,等待周身的颤栗消退。 直至平静下来,他依旧维持着拥抱,没有放开赵蘅玉。 赵蘅玉将脸埋在衾盖里,她乌发一撂一撂地汗.湿了,涔.涔贴在她潮.红的面颊上。 赵珣依旧没有抽身离开,赵蘅玉难以忍受地动了一动。 赵珣在她耳边声音低哑:“别动。” 他说道:“朕要你完全吃下。” 他的手抚着赵蘅玉微微鼓起的小腹:“直至这里怀上朕的子嗣。” 赵蘅玉闭着眼轻微地哆嗦,她张嘴咬住了被子。 不知过了多久,赵珣终于松开了她。 赵珣将赵蘅玉反过来,看见被子上湿透的一片泪痕。 他面色难看至极,他伸手,用力捏住了被面。 他忽然笑了:“阿姐伺候得好,是朕鲁莽,没有让阿姐快活。” 他动作温柔为赵蘅玉拂开脸颊上的发,他笑道:“阿姐说朕没有体会过郎情妾意,莫非阿姐有过?” 他低头,认真地看着赵蘅玉:“斐文若服侍过阿姐?郎情妾意,阿姐快活得紧吧?” 他眼中跳动着嫉恨,声音却愈发温柔,仿佛自暴自弃一般,他说道:“可是阿姐要怀朕的孩子,朕不许斐文若污了你的血脉,除非将他阉了做太监。” 他垫起赵蘅玉的腰,手指逡巡:“若阿姐怀上了孩子,朕便允斐文若进宫来给阿姐玩玩,可好?” 他的手指撤开,在赵蘅玉的腹上抹了抹:“可是现在……阿姐若想他想念得紧,就将朕当做是他,如何?” 赵蘅玉被赵珣的话震到,她愣愣半晌没有言语,她涨红了脸,愤怒道:“你无耻。” 赵珣轻叹息:“不无耻,朕就不能和阿姐苟合了。” 半个时辰后,赵珣才起身离开。 赵蘅玉身子发颤,她咬着牙坐起,伸手按住自己的小腹。 她有些恐慌,像赵珣这般日日对她,她害怕真有一日会怀上他的孩子。 赵蘅玉忙叫燕支:“抬水过来。” 燕支却沮丧说道:“公主,方才李德海特意吩咐了,说每次这事之后,不许送水进来。” 赵蘅玉怔愣,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李德海领着宫人抬着水来,小心给赵蘅玉赔不是。 李德海欠身胡扯一通道:“殿下海涵,圣上是顾念着殿下身子虚,沐浴过多,寒气湿气重,殿下勿要怪罪。” 赵蘅玉不欲与他争辩,她自是明白赵珣的小心思的,这种事她却是怎么也无法拿出来讲的。 赵蘅玉颔首,让李德海出去了。 赵蘅玉里里外外将自己洗了个干净,花了整整一个时辰。 她披着衣裳走出明间的时候,却看见窗后廊下燕支满脸忧愁地和一个宫女说话。 那宫女背对着赵蘅玉,她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赵蘅玉听见那宫女说话:“姑娘一定要让公主救救太嫔,救救小王爷。” 燕支着急又为难,她叹气说道:“姐姐啊,我如今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背对着赵蘅玉的宫女微微偏了头,赵蘅玉站在花窗后看她,出声道:“禾青?” 燕支阻拦不及,禾青已经小跑到了花窗下,她未曾开口已经满脸都是泪,她道:“公主,你可要救救嘉太嫔娘娘和小王爷。” 嘉母妃和十弟? 赵蘅玉心下一沉,问道:“怎么了?” 禾青身子往前探,她双手紧扣着花窗的菱格,她道:“太嫔娘娘和小王爷就藩途中,被押解回朝,公主救救她们!” 赵蘅玉感到眼前一阵眩晕,她艰涩问道:“为何?” 禾青着急说道:“圣上立皇太弟的消息传到太嫔娘娘耳中的时候,太嫔娘娘分外惶恐。太嫔娘娘是最本分的人,从无谋逆僭越之心,可不知为何,圣上又派人要来杀太嫔和小王爷。太嫔迫不得已之下,暗命亲兵斩杀了朝廷派去的宁王府长史。几日过后,朝廷派了兵马过来,太嫔和小王爷等人毫无招架之力,被押解回京。奴婢是京城中人,因太嫔娘娘体恤,没有去蕃地,太嫔娘娘设法让人将这件事告诉了奴婢,奴婢走投无路,只能来求公主。” 赵蘅玉听着禾青说话,只觉眼前发黑,但她渐渐镇定下来。 她摇了摇头:“不对,”她说道,“若是他有心除母妃和十弟,他不会失手让母妃杀了长史,甚至在几天之后,剩下的兵马才赶到。” 赵蘅玉轻抚着自己的小腹:“若是没有十弟,剩下宗室之中,先太子之子最有可能成为他的继承人,他不会愿意如此的,是其他人愿意。” 燕支明白过来:“想要逼反太嫔娘娘的是……” 禾青一愣,而后连忙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但赵蘅玉面色没有松快下来:“他可能这次没有动手,但下次不一定,一旦他有了子嗣,一想到母妃和十弟曾经有反意……” 赵蘅玉疲惫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她看着慌得不行的禾青,轻声道:“别着急,如今阿瑜依旧是他亲口封的皇太弟,他也不愿意先太子的儿子成为他的继承人,阿瑜和母妃不会有危险。” 禾青顿时松了一口气。 送走了禾青后,赵蘅玉差人去打听嘉太嫔和赵瑜的事,打听到赵珣命他们回京,但没有废除皇太弟之位,她略微松懈下来。 为着嘉太嫔和赵瑜的事,赵蘅玉已经是精疲力竭。 天未黑透,她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眼前灯火晃人,黄澄澄雾蒙蒙的一片。 她眼神空散地看着昏沉的铜镜。 男人身穿天青夹绉纱襕衫,正在款款而动。 安静的夜里,只有更漏声响,滴滴答答。 赵蘅玉望见熟悉的天青襕衫,她浑身一缩,止不住往后退。 男人压抑着微乱的呼吸,抓住赵蘅玉的脚踝不让她后退。 赵蘅玉垂着眼睛盯着男人的衣裳下摆,文人儒生爱穿的襕衫,没有繁复的绣纹,没有张牙舞爪的团龙。 她不安地回忆起赵珣早上和她的对话。 她的目光渐渐上移,避开他敞开的胸膛,看到了他熟悉的面容。 玉白的脸上沾染欲.色,颓唐靡丽。 赵蘅玉怔怔望着赵珣,忽然松了口气。 她在想什么…… 可是刚刚才松口气,她猛然意识到,她竟是因为此刻是赵珣而感到心安。 玉更漏下匮的水慢慢推入莲花漏壶中,水满得要溢出来。 赵蘅玉眼角濡湿,睫毛随着赵珣的动作微颤。 她腰下酸.胀。 不知赵珣来了多久。 幽暗宫室之内,少年君主扮成了书生模样。 他将赵蘅玉抱起,温香软玉覆在他鼓.胀的臂膀上,他哑声问道:“阿姐,睁眼看我,今日像他吗?” 他眼中隐着戾气,折起赵蘅玉的腿,轻呵一声道:“足以让你动.情么?”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更新时间,以后不出意外就十一点后吧,能早点写完就提前,写不完就延后,真的好难qaq 第76章 寝宫昏暗, 烛火摇曳。 赵蘅玉压住喉间难以自抑的细碎娇颤,迷茫地望着俯身.下来的赵珣。 他在说什么? 像? 像谁? 赵珣的吻落在她汗涔涔的发间,克制着他的暴躁, 温柔得有些表面。 他缓慢得故意折磨人:“喜欢么?” 赵蘅玉对赵珣的举动感到震惊。 赵珣抬起身来,烛光虚虚地拢着他, 他绀青色的乌发镀了一层柔和的光,他温文尔雅地笑着, 眉骨却隐约有几分戾气。 赵蘅玉艰难地猜测着, 莫不是他在装作斐文若的样子,来和她做这等事? 简直荒谬至极。 赵珣衣着完整,只有袍裾之上微乱, 露出了些微铜色的肌肤, 赵蘅玉望着他身上的襕衫, 只觉得有说不尽的羞耻。 她伸手去扒赵珣的衣裳, 咬唇呼吸急促道:“脱下。” 赵珣乌黑眼珠中戾气一闪而过, 而后他自若地将衣裳脱了下来, 他笑得莫名:“阿姐别急。” 他死死按住赵蘅玉的手腕:“这般喜欢……” 他低眼望着赵蘅玉,恨得咬牙却无可奈何。 他竟妥协至此, 情愿赵蘅玉将他当做别人,也要强逼她心甘情愿留在他身旁。 风袅玉腰 第100节 赵蘅玉让燕支又抓了一把金瓜子放在他手中,那太监依旧没有告退,他犹豫着问道:“殿下不去乾清宫送参汤?” 赵蘅玉想起来,这是她用来糊弄这太监的借口。 她随口应付道:“今日太晚,下回再说。” 乾清宫里,赵珣特意空出了时间等赵蘅玉,等了许久却还是没见她送来参汤。 赵珣笑容渐褪。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十来日后, 嘉太嫔和十皇子终于回到京中。 赵蘅玉收买的乾清宫的眼线也派上了用场,太监过来告诉她,赵珣今日忙着盘问宁王府属官, 一整日都没有片刻歇息。 赵蘅玉手指蜷紧,声音刻意平稳着问道:“圣上接下来还要见谁?” 太监说道:“圣上派人去了魏国公府宣陈大人进宫。” 陈季之是赵珣的心腹, 在见完宁王府属官之后,赵珣召见陈季之, 定会是和陈季之商议对嘉太嫔和赵瑜的处置。 赵蘅玉顿时坐立不安, 她却对面前的太监笑了笑,说道:“前几日,一直没能送成参汤, 今日我又叫小厨房煮了, 却是不巧, 圣上今日格外忙。” 太监在这十日里, 也算是摸透了赵珣对赵蘅玉送参汤这件事的态度, 哪管忙不忙, 就算是睡到一半,他都说不准要爬起来喝的。 太监心下一喜, 说道:“哪会不巧。” 赵蘅玉摇头道:“不急,你去乾清宫看着, 若是陈大人来了,你同我说一声,我就晚点过去。” 太监听罢点点头,他回到乾清宫, 果然看见陈季之出现, 他忙不迭到延福殿禀告了赵蘅玉。 他到了延福殿, 说道:“这时候, 圣上正在和陈大人议事,殿下不如等一会儿再去。” 赵蘅玉装作不经意问道:“哦?商议什么呢?” 赵蘅玉虽脾气温和,可身居上位,太监听了她的问话,不敢不回答,他支支吾吾道:“似乎是嘉太嫔和十皇子之事。” 赵蘅玉问道:“圣上心情如何?” 太监道:“面色肃然,奴婢不敢多看。” 赵蘅玉笑容愈发温和:“可曾听见圣上对嘉太嫔和十皇子的处置?” 太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哭丧着脸道:“殿下,奴婢向您透出这些话,已经是万万不该了,无论殿下问什么,奴婢也不敢再说了。” 赵蘅玉笑容微僵,她缓缓起身,道:“参汤快冷了,燕支,随我去乾清宫。” 赵蘅玉亲自提着食盒,一路径直来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宫人看见了赵蘅玉,又见她提了食盒,踌躇着并不敢拦她,赵珣之前特意嘱咐过了,若是徽宁殿下过来送汤,不许拦她。 赵蘅玉畅通无阻,提着食盒来到了殿外。 . 陈季之受召入宫,为的是商议嘉太嫔和十皇子之事。 穿过重重宫门,他缓步走到乾清门前,他驻足,侧着头看向了乾清宫西侧的延福殿。 陈季之心中复杂。 他一直知道赵蘅玉并非真正的公主,所以当赵蘅玉身份被揭露后,他并不意外。 那时候赵蘅玉离开斐家,要去护国寺,陈季之心中想着赵蘅玉平日里娇弱的模样,他觉得赵蘅玉定然在护国寺熬不下来。 他在赵蘅玉离开斐府的那一天,骑马将要追上赵蘅玉的马车。 赵蘅玉已经和斐文若和离,他可以娶她。 陈季之想,自己定然是因为赵蘅玉是赵珣的姐姐,才想帮她。 他想帮她。 仅此而已。 然而,不知为何心底悄悄涌起了莫名的喜悦之情。 他驱马就要追上赵蘅玉,赵珣却在半路上拦住了他。 赵珣抬眼淡漠阻拦:“季之。” 陈季之勒马停下,赵珣一骑绝尘而去。 陈季之在那时候并不明白他驻留原地,放弃了什么。 直到赵蘅玉又一次入了宫。 赵珣在那天夜里提了一壶酒来魏国公府,他满脸喜气道:“季之,朕太高兴了。” 陈季之只得沉默片刻,扯出微笑:“恭喜陛下。” 赵珣醉醺醺说道:“朕的皇姐,终于要成为朕的妻子,季之,你是朕的好弟弟,要为朕高兴。” 陈季之痛饮一壶,大声笑道:“臣为陛下高兴。” 这一醉之后,陈季之头痛了许多天。 今日,陈季之看着安静的延福殿,忽然又想起了那日的头痛。 眼角余光看见有人走了过来,陈季之飞快收回了目光。 李德海小跑着从台阶上下来了,他亲近地催促道:“陈大人,圣上等着您呐。” 陈季之随着李德海抬脚走进了乾清宫。 陈季之走进来时,赵珣从如山的奏折中抬起了头,他站了起来,面容沉凝:“季之。” 陈季之行礼后问道:“陛下是在烦恼嘉太嫔和十皇子之事?” 赵珣默认。 陈季之说道:“恕臣直言,陛下不该听从徽宁公主之言,将十皇子立为皇太弟。陛下春秋鼎盛,何愁无子?若十皇子只是一个宁王,太皇太后就不会在十皇子就藩途中对他下手,因此逼出了嘉太嫔的反意。” 赵珣沉沉地望着陈季之:“季之,你也以为朕是被她蛊惑,才将十弟立为皇太弟?” 陈季之一愣:“难道不是么?” 赵珣说道:“一开始或许是她提出的主意,但这件事全然是朕的主张,若你我、嘉太嫔、十弟、天下人要怪,只能怪朕的主张。” 那日赵珣和赵蘅玉在延福殿大吵一通,赵珣回到乾清宫枯坐到半宿,夜半,他再次传召太医。 纱灯昏沉,赵珣问太医,赵蘅玉怀孕的几率有几成。 太医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告诉了赵珣他在延福殿时不敢说出口的话。 断然无可能。 赵珣黑沉着脸,挥手让太医退下。 他有半月余没有去见赵蘅玉,某天夜里,太皇太后派遣陈敏敏过来送汤,他冷冷地赶走了陈敏敏。 第二日,芳嬷嬷来到乾清宫请他去慈宁宫。 静室之内,佛像袅袅,太皇太后的言辞分外严厉。 身为皇帝,赵珣不能只宠幸一个不能生育的女子。 社稷江山必须后继有人。 太皇太后要赵珣做出决定,否则会将赵蘅玉驱逐出宫。 赵珣微笑着离开慈宁宫,他心中已然有了决议。 若在亲生子嗣和赵蘅玉之间选择,他更情愿选择赵蘅玉。 朝堂之上,他冷冷看着朝臣又开始争论不休,他畅快地告诉所有人,他要立赵瑜为皇太弟。 没有人能逼迫他放弃赵蘅玉。 哪怕是赵蘅玉她自己。 赵珣负手,看着殿门外黑压压的乌云,他道:“这是朕的主张。” 陈季之上前一步,急促道:“陛下糊涂啊,若是陛下有朝一日有了自己的子嗣,那该如何?” 赵珣的眼中有了冷冷杀机:“那所谓的皇太弟自是不必多留,本就是暂时应付时局的东西。” 陈季之骇然:“陛下如此,徽宁公主该如何自处,她会伤心的。” 赵珣皱眉说道:“她不应该伤心,每一步都是必须如此。她会在万人之上,有朕,有一切,看着朕和她的孩子拥有天下。人生本就不能如意美满,何况生在皇家,她如今应该能懂。” 陈季之不知该如何去说,他只能低下头来:“是。” 赵珣眉心一拧,忽然察觉到窗外的视线,他冷声道:“谁?” 外头人似乎被他吓了一跳,陡然间有碎瓷落地的声响,宫人在外面跪了一地。 赵珣冷声道:“压进来。” 殿门外不是别有居心的此刻,不是失了规矩的宫人,而是失魂落魄的赵蘅玉。 赵珣冷凝的面色一缓,他抿唇:“蘅蘅。” 赵蘅玉感到身上一阵又一阵的寒噤流过。 嘉太嫔和十皇子事发之后,她并没有在赵珣面前求情,她只小心收买了太监,用以打听赵珣的态度。 如今,她明白,就算是她求情也没有丝毫作用。 赵珣对赵瑜早有杀心。 赵蘅玉愣愣后退了半步,却差点跌落在地,还好陈季之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赵珣将伸出的手收回、握紧。 他绷着下颌等待赵蘅玉像上回一般愤怒,但她看起来晕晕沉沉,有些不对劲,她甚至愣愣对陈季之说了一句:“多谢。” 赵珣缓缓问道:“你听到了多少?” 赵蘅玉问一句答一句:“全部听到了。” 风袅玉腰 第101节 赵珣眉头更深,他声音发沉:“唤太医过来。” 片刻之后,太医院院判提着药箱走了过来,他听到是赵珣召他来给赵蘅玉把脉,一路上本就战战惶惶,一走到乾清宫,看见宫人跪了满地,更是心惊胆战。 院判走了上前,为呆坐着的赵蘅玉把脉。 他像是皱了眉头,而后倏然松开,扬起眉毛,接着用重重地按着赵蘅玉的手腕细细思考。 赵珣拧着眉,扫过院判的神色,神色更是沉郁。 时间凝滞,一点一点都分外难捱。 只是突然之间,院判一脸喜色,忙撩开衣摆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陛下,是喜脉啊,徽宁殿下有喜了。” 院判说这话的时候,赵珣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声音疲哑地对赵蘅玉说道:“定是你今日忧心太重,朕早就告诉过你,为何非要为旁人烦恼……” 李德海小声在赵珣身后道:“陛下,是喜脉啊。” 赵珣声音一顿:“喜……” 他眼中陡然迸起火簇:“喜脉!”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 陈季之似是松懈似是担忧地望着赵蘅玉,院判伸手用袖子擦拭着头上的冷汗,李德海满脸喜气。 就连跪在地上的宫人们也劫后逢生一般,大松了一口气。 唯有赵蘅玉一人。 她抓紧了扶手,面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喜脉…… 她腹中有了赵珣的孩子。 这孩子本就不该存在,更何况是在这种关头。 他会是赵瑜和嘉太嫔的催命符。 赵蘅玉缓慢地松开了手,感受到手指僵硬不能自控,她静静等待身上一阵寒一阵热退去。 她低下头,也露出了和殿内众人如出一辙的微笑。 她用手轻抚着小腹,掩住了眸中的思虑。 作者有话说: 预告一下,接下来会带球跑和死遁。 我是土狗,我就爱这个(:3_ヽ)_ 第78章 赵珣大步走过来, 几乎是带着小跑,他难以置信又小心翼翼,不顾天子威仪, 他半蹲了下来,掌心轻微贴着赵蘅玉的小腹, 像是害怕惊扰了她肚中尚未成型的胎儿。 他笑道:“蘅蘅,你听到了么?我们的孩子。” 赵蘅玉为这生疏的说法而怔愣。 孩子, 她和赵珣的孩子。 她低下眸子看着赵珣欣喜的神色, 她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蓦地触动了一分。 她微微出了神。 小时候,她尚单纯懵懂的时候,一次, 她听说宫里有妃嫔有了身孕。 赵蘅玉便问嘉太嫔:“母妃, 什么叫张娘娘有喜?” 嘉太嫔便说:“是张娘娘有了小娃娃。” 赵蘅玉又问:“我为什么没有小娃娃。” 嘉太嫔温柔地抚摸着赵蘅玉的头发, 对她说道:“蘅蘅在将来, 也会有自己的小娃娃, 蘅蘅会有俊俏的夫君, 俊俏夫君给蘅蘅送来小娃娃。” 赵蘅玉追问道:“夫君?” 嘉太嫔说道:“是和蘅蘅年纪相仿的小男孩,渐渐长成翩翩少年, 渐渐长成端方君子,那就会是蘅蘅的夫君。” 赵蘅玉高兴得跳起来:“母妃, 我的夫君是阿珣,对不对?” 赵珣也是小小年纪,却漂亮精致得恍若小女孩,赵蘅玉一想到赵珣会变成俊俏小郎君, 成为她的夫君, 和她一起养娃娃, 心中兴奋得不行。 嘉太嫔哑然失笑, 一时间解释不清楚,便任由赵蘅玉这个误会持续下去。 赵蘅玉在很长一段时间以为,兄妹姐弟长大后定然会结成夫妻。 长大后,她明白了其中的荒唐,可如今轮到赵珣不明白。 赵蘅玉敛下眉目,渐渐回神。 儿时的戏语,竟然一语成谶。 可是,当年温柔说话的嘉太嫔已经不在她身边。 赵蘅玉闭上了眼睛,而后睁开。 李德海和乾清宫的宫人们一直紧张地盯着赵蘅玉,他们自是知道那日延福殿的事。 公主偷偷吃避子药,天子勃然大怒。 公主并不想孕育天子的子嗣,今日陡然发现了自己已有身孕,和天子这样硬碰硬,怕是又要掀起重重风波。 当下,乾清宫一片可怕的寂静。 赵珣从冲昏头的喜气中也渐渐回过神来。他猛然发现,他的喜悦在乾清宫格格不入。 他缓缓站了起来,看着赵蘅玉,却琢磨不出她此时此刻的情绪。 他伸手捏住赵蘅玉的下巴,打算像平常一样,逼迫她抬头,清清楚楚地看进去她的内心。 然而,他捏着赵蘅玉的下巴,久久没有更多的动作。 说不清是不是因为内心里存着逃避之意,他不敢去看赵蘅玉的眼睛,他害怕看到里面的厌恶之情。 他猛地转身,暴怒道:“哭丧着脸做什么,高兴事,给朕笑。” 李德海等人一怔,被恐吓着笑出了干瘪瘪的笑声。 但赵珣却被他们的假笑触怒到了,他眼神冷冷一扫:“退下。” 转眼间,殿内只剩赵珣和赵蘅玉二人。 赵蘅玉抬头,问道:“赵珣,你如今有了自己的子嗣,阿瑜还活得成么?” 赵珣嘴唇微动,却是陷入沉默。 如若今日赵蘅玉没有撞见他和陈季之的对话,他说不定会骗她,骗她自己会放过赵瑜。 赵珣终于开口:“嘉太嫔和赵瑜已有反心,朕是为了以除后患,如此,朕和你的孩子才能将天下坐稳。” 赵蘅玉低头轻抚着小腹,怔怔说道:“我知道了。” 赵珣拧着眉头看了赵蘅玉半晌,一甩衣袖转身走了出去。 李德海等人小心跟上,不明白赵珣出了乾清宫是要去哪里。赵珣停下脚步,说道:“将她严加看管起来。” 李德海驾轻就熟:“是要将徽宁殿下幽禁起来?” 赵珣拧眉神色阴沉地看着李德海,告诉他:“不,只是看管起来。” 赵珣没有忘记上回他幽禁赵蘅玉的后果,赵蘅玉竟是打算嫁去高丽那不毛之地,竟是情愿跳下城楼。 赵珣再次强调:“不是幽禁,只是盯着她,”他手指握紧,语气凝涩说道,“她心中恨朕,恨朕的孩子,她会找机会拿掉他,若是朕没有了皇儿,你们统统也不必活。” 他声音很轻,听在李德海耳中却如雷霆万钧,李德海当下吓得要跪下来,可赵珣已经挥袖走开了。 . 自赵蘅玉怀孕后,延福殿上下都是战战兢兢,唯恐有一点闪失。 赵蘅玉入口的东西,经手的东西都一一查验,寝殿里尖锐利器收起,连桌椅都被赵珣视为危险。 赵蘅玉歪在美人榻上绣小衣裳,一双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赵蘅玉手中的绣花针。 赵蘅玉望了一眼窗外神色紧张的宫人,叹了口气。 她不许赵珣派来监视的人留在她的寝殿,赵珣同意了,却让这些人日日夜夜守在窗外。 赵蘅玉低头盯着手中的绣花针,心中暗想,赵珣难道以为她凭借一根针,就能弄掉他的孩子吗? 赵蘅玉放下了绣花针,摸了摸肚子,这下子又引得窗外宫人忐忑不已。 她如今小腹已经微微隆起,虽然穿着衣裳看不大出来,但赵蘅玉能明显感受到。 也许是她和这孩子有母子缘分,尽管一开始她并不希望孩子的到来,但如今,她开始忍不住想象,孩子降生下来会是怎样模样。 会穿着她亲手做的肚兜,白白胖胖,乖巧可爱。 赵蘅玉有些出神,她又拿起了绣花针。 燕支来到她身旁,对她说道:“公主不宜太过劳累,歇歇吧。” 赵蘅玉摇了摇头,顾念到腹中的孩子又点了点头。 燕支说道:“外面风大,奴婢为公主关窗。” 她走到窗边,对往内窥视的宫人怒目而视,而后啪地一声合上了窗。 赵蘅玉站了起来,燕支扶着她走到床边,她刚坐下,燕支却从袖里掏出一页薄薄的纸。 赵蘅玉面露不解,燕支将纸打开,赵蘅玉看见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蚕子。 燕支小声在赵蘅玉耳边说道:“奴婢查看了医术,《千金药方》中写,蚕子烧为末,以酒服之,能不孕。” 赵蘅玉怔愣片刻,燕支说道:“奴婢这里有酒。” 赵蘅玉咬了咬唇,终于说道:“燕支,我要留下他。” 这下轮到燕支怔愣:“公主?奴婢还以为……” 她纠结片刻后,却是松了一口气:“公主若是想开了,那就太好了。” 风袅玉腰 第103节 她又将药碗端了回来,却再度犹豫着。 赵蘅玉纤纤素手搅了搅药汁,她忽而抬起眼睛,眼尾带着羞涩的妩媚,她脸颊发红:“你喂我。” 赵珣伸手要接过她手上的药碗,但赵蘅玉轻点他的唇,眼尾似是带着钩子,若有所指地望着他。 赵珣指尖都有些发烫,他用指腹揩拭着赵蘅玉唇上沾染的药渍:“蘅蘅,你月份浅,不行。” 虽是拒绝,可莫名流连。 赵蘅玉一笑,她倏然靠近了赵珣,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只是这样而已,谁准你做多余的事了?” 她拉开距离,托起赵珣手上的瓷碗:“阿珣。” 赵珣眼中的火苗轻轻一碰就要燎原,他仰头灌下了药,捏过赵蘅玉的下巴,贴上她的唇。 赵珣就要撬开她的唇齿,但赵蘅玉轻笑着躲开了,她向下轻咬着赵珣的喉结,赵珣喉结微动,药汁一点不剩被他自己喝了下去。 赵珣放下药碗,将她的双手捉住,按在了床榻之上,他俯身下来盯着她,眸光沉沉,莫名危险。 赵蘅玉缩了缩脖子:“我、我不闹了,这次你喂我,我一定喝。” 赵珣眸光带着警告,他又一次灌下了药汤,他还没有捉住赵蘅玉,就被她一下推倒,她坐在他的腰上,捂住了他的唇。 赵珣眼神滚烫,似乎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舌根的药苦也根本尝不到半分。 瓷碗咕噜噜地滚到了床脚下,洒在地上的药汁却并不多,赵珣喝下了不少。 赵珣灼热的手指握住了赵蘅玉的腰,赵蘅玉猛地被烫得一哆嗦,她这在觉察到有些不妙。 她支支吾吾道:“阿珣,我不行。” 她拿着赵珣的手摸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咬唇道:“我不行。” 赵珣恨恨看她一眼,翻身起来,将她按进被褥里盖好,他恶狠狠说道:“不要再招惹我。” 赵蘅玉撒娇道:“我要睡了,阿珣,陪我躺一会儿吧。” 赵珣他拧眉看她片刻,终于无可奈何,他叹气陪着赵蘅玉一起躺下了。 船舱一时寂静,赵蘅玉听见赵珣呼吸声渐渐平缓,她睁眼,静静看了他半晌,小心翼翼起了身。 赵蘅玉悄悄走到甲板上,她抬头望着天空中的一轮圆月。 今夜无风无云,是放烟花的好时机。 她缓慢从袖中抽出了烟花火筒。 赵珣已经熟睡,若能在此时逃走,茫茫江面,渔船四散,赵珣很难找到她。 赵蘅玉拉开了烟花火筒,微寒的空气发出轻微的一声轰鸣,流星般的烟火瞬间窜入夜空中。 赵蘅玉仰头看着烟花在空中炸开。 她紧张地盯着江面的船只,还没有看到季兆季恒的踪迹,忽然间却听见身后脚步声起。 赵蘅玉心尖一颤,她手心汗涔涔的,紧紧地捏着火筒,她深吸一口气,背对着身后人,悄悄放开了手。 轻微的落水声响起,她手中的火筒已经沉入了水底。 她转过身来。 赵珣披衣走了过来,他乌发凌乱,眉眼耷拉,像是从梦中惊醒。 黑夜隐藏了赵蘅玉些微的紧张神色,她看着赵珣一步步走过来,没有开口。 赵珣走了过来,却笑着问道:“蘅蘅喜欢烟花?” 赵蘅玉怔怔点头:“对。” 赵珣扬声叫李德海,他悄声在李德海耳边吩咐了什么,赵蘅玉站在一旁,身子轻微发颤。 赵珣是否发现了什么? 赵蘅玉握住赵珣的手腕,艰涩说道:“外头风冷,快进去吧。” 赵珣却强行反握住她的手,他说:“不急。” 他眉眼隐在夜色里,赵蘅玉分辨不清,只觉得从脊背渐渐升起了寒意。 若今日不成,她将终其一生困在宫里,看所有她在乎的人在赵珣手中一一死去。 赵珣手指强硬地挤进了赵蘅玉的指缝,他声音平静:“真有这么冷么?” 赵蘅玉牙齿在轻轻磕碰,她问道:“阿珣,你是在等着什么吗?” 赵珣说道:“蘅蘅一会儿便知。” 赵蘅玉不堪忍受心中的恐慌,她抬起手,刚要甩开赵珣紧握的手,忽然间江面上,一片片烟花升腾而起。 赵蘅玉一愣:“烟花。” 赵珣也有些惊讶,他笑道:“李德海动作竟这般快。” 赵蘅玉和赵珣看过两场烟花,一次是在汤泉小镇,一次是在城楼之上。 小镇上的亲吻,让她惊恐非常,城楼之上,她却几乎感到心动。 赵蘅玉抬头望着火树瀑布一般的烟花,飞流而下没入江流之中,她和赵珣顿时渺小极了,喜怒哀乐,爱恨纠葛仿若不值一提。 天地寥廓,仿佛能够包容一切,包括他们二人。 赵珣轻拥着赵蘅玉:“喜欢么?” 他的声音却猛然将赵蘅玉带回现实。 赵蘅玉垂下眼睛,点了点头。 烟花漫天,赵珣抱着赵蘅玉,却直往她的肩上栽,赵珣松开赵蘅玉,眉眼惺忪道:“怎么今日困倦得很。” 赵蘅玉从方才的紧张中恢复过来,一切都尚且在掌握之中,她温道:“歇息去吧。” 赵珣点了点头,正要抬步往船舱走,却忽然盯着江面上的一条小船,他神思困倦地想着,这渔船着实胆大,竟直直往官船驶来。 赵蘅玉顺着赵珣的视线看过去,她眸光一颤,已然看清楚了渔船上的人影。 她在赵珣跟前一挡,按住赵珣的脖颈,她踮起脚,凑了上去。 温热濡软的唇轻轻一碰,赵珣在咸湿的风中沉溺得快要睡着。 赵珣沉得要压过来,赵蘅玉唤道:“李德海。” 李德海将赵珣扶了起来,送进船舱。 甲板之上再没有多余的人。 渔船已经来到了官船底下,季恒摘下斗笠,向赵蘅玉伸出了手:“快走,时间不多了。” 赵蘅玉明白,恰好这时候官船上的护卫疏忽了这个方向,现在不走,机会转瞬即逝。 她提起衫裙,握住了季恒的手,跳进了小渔船中。 作者有话说: 狗子:一觉醒来,老婆没了tat 第80章 渔船飘荡, 赵蘅玉跳到小船上时,几乎站立不住。 一双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臂,赵蘅玉抬头, 看见父亲和兄长站在她跟前,似悲似喜地望着她。 赵蘅玉忍泪要行跪拜之礼, 季兆手掌用力将她托了起来,他同样眼中含泪:“蘅蘅。” 季恒说道:“眼前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快进来。” 赵蘅玉点头, 跟随父亲走进了船舱。 船舱外季恒用力划桨,小船悠悠飘荡开,远离了官船, 滴水没入湖海一般挤进了密密麻麻的渔船中。 赵蘅玉走到甲板的时候忘了穿披风, 她方才一直提心吊胆, 并没有注意到冷, 现在才有丝丝的寒气从江面的水汽中浸入肌理之中, 赵蘅玉忍不住发抖了一下。 季兆将墨黑的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 神色认真为她系上系带。 赵蘅玉眼眶湿润,她握住季兆的手。 季兆望着她, 忽然微微叹了一口气,他怅然若失道:“若你母亲知道我们一家终于团聚, 她该有多么高兴。” 赵蘅玉忍不住眼睛发酸。 季兆拭了拭眼角,他拍拍赵蘅玉的手背:“不说了不说了……” 他从身侧拿出一个包裹,对赵蘅玉说道:“如今我们在逃亡路上,不宜穿得太好, 你将衣裳换了。” 赵蘅玉接过包裹, 季兆起身走了出去。 季兆站在船头, 负手看着官船上灯火渺茫, 他问道:“能逃得掉吗?” 季恒说道:“父亲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这只小船行到一半,我们就换上另一只船,然后寻机会多换几回,我们自己尚且不知会去何处,赵珣又哪能知道?” 赵蘅玉扯开帘子走了出来,她头上钗饰除尽,大黑的披风下是简单的绿衫白裙,她抱着包裹走了出来。 季恒抬头,望着不远处渐渐接近的大船,他道:“船来了。” 赵蘅玉随着季兆季恒换了几回船,她一直低着头,将兜帽深深盖住头脸,怀中抱着一只包裹。 旁人只以为她是一个害羞的小媳妇,虽然好奇,但也不便多看。 最后,三人登上一直向南走的大船。 登船片刻,季恒深深皱眉,说道:“这船上鱼龙混杂,蘅蘅,你要跟紧我们。” 赵蘅玉点头:“好。” 赵蘅玉低头看怀里的包裹,说道:“这换下的衣裳却是棘手,若抛入水中,总担心它会浮起,若是随意丢弃,却会被人查到踪迹。” 季恒说道:“就好好带着。” 船上风大,季恒和季兆带着赵蘅玉走进船舱,却被告知没有多余的舱室,三人只能挤到了下人房。 然而门口处却有人拦住了他们,一个脸上带青疤的男子说道:“进来可以,交钱。” 季恒扫了这群人一眼,沉声道:“我们就在外头站着就好。” 风袅玉腰 第104节 赵蘅玉跟在季恒身后,看着季恒就要转身,她也亦步亦趋就要离开。 然而一道女声传来:“等等,那女子,将你手上的包裹留下。” 赵蘅玉脚步一顿。 季恒拧眉思考片刻,不愿意在时候生事,但这身换下的衣裳…… 季恒握着腰间的刀,正要转身说什么,却见江面映着灯火,如银汉一般连成了一大片。 季恒沉声道:“来了。” 赵蘅玉循着季恒的目光望过去,面色发白。 身后那群人渐渐围了过来,方才说话的女人脸上挂着冷笑:“不乖乖交出来的话……” 季恒握住赵蘅玉的手:“扔给他们,我们走!” . 赵珣伸手往身旁一搂,手臂上却搂到的是空荡荡的一片。 他睁不开眼,眉头却深深皱起。 他握紧了手指,猛地从昏黑的睡梦中挣脱起来,他屈膝坐在床榻上,按了按太阳穴,他哑声道:“蘅蘅,那安神汤果真不能多喝。” 天还没亮,他不知为何从中途醒了过来。 他没有听到赵蘅玉的应答,他用手在边上摸索了一下,床铺上并没有人。 赵珣猛然睁开眼,他心下一沉,面上却不显露,他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般,温声唤道:“蘅蘅?” 赵珣动作迟缓穿上鞋袜,他扬声对外唤道:“蘅蘅,外面风大,不要站太久。” 他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往外走,他的手握住门框,手背用力到起了青筋。 他迟缓片刻,终于推开了门。 一阵江风迎面扑来,赵珣眼睛被吹得生疼,他却没有闭眼。 前面依旧没有赵蘅玉的踪迹。 赵珣心想自己定然是太过疑神疑鬼,不知为何,从黄河之行伊始,他就时常有些不太妙的预感。 赵珣稳着脾气,高声唤道:“李德海。” 李德海不到片刻就出现在他跟前:“陛下有何吩咐?” 赵珣见李德海神色如常,稍微放下了心,他问道:“皇后在何处?” 李德海一怔,半晌没有言语,他面露惊惶,声音发颤道:“娘娘不是在陛下屋中么?” 赵珣的面色一瞬间变得极为可怖,他死死盯着李德海,声音有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去找。” 李德海慌忙退下。 官船上霎时间火光一片,紧张蔓延到每个人的身上和心里。 全船清点完毕,李德海听到结果时候嘴唇都发白,他战战兢兢,硬着头皮来到了赵珣跟前。 赵珣望着茫茫江面,面色森白,恍若十殿阎罗,待听到李德海说整只船上都没有赵蘅玉踪迹的时候,他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哽塞的笑来。 李德海跪了下来,船上所有人噤若寒蝉,也依照样子跪了下来。 赵珣垂袖而立,江上寒风将他的广袖吹得猎猎作响,他身穿黑色大氅,僵硬站着,仿若一段干枯焦黑的老树。 他冷冷一笑:“好,好得很。” 赵珣终于确认,赵蘅玉再一次逃跑了。 再一次,背叛了他。 他广有四海,天下都是囊中之物,更何况一个赵蘅玉。 他相信他会找到她,那时候,他不会再宽容,他会以金玉为笼,将她私藏起来。 他会除去她的身份,姓名和一切外物。 只要她在意的东西都不在了,她就能安安心心待在他的身边,白头偕老。 这如何不算幸福美满? 赵珣迟缓地将手指一根根地收紧,攥成拳,用力到指骨发白,手腕颤抖。 他声音平静:“找。” 李德海没有听清,赵珣刻意表现平静,但声音却气若游丝到几近无声。 李德海踌躇片刻,他问道:“陛下?” “找!”赵珣猛然暴怒。 时间一点一滴地淌过去,赵珣依旧没有得到半点有用的消息。 他心焦到几欲抓狂,这时候,守卫来报,有渔民看见过一艘渔船靠近过官船。 顺着渔民所指方向,赵珣一直寻到了岸边,却见一只小船被废弃,一直飘到了岸边。 赵珣衣裳被河水浸湿,冰冷地沾在他的身上,他蓦地感到一股冷意,从肌肤透入骨中。 线索找到了这里,戛然而止。 赵珣面色冰寒如水,他沉声问道:“所有过往船只,是否截停?” 护卫道:“是。” 赵珣冷声道:“一艘艘地搜!” 他就不信,难道赵蘅玉真能彻底消失。 又过了不知多久,终于有好消息传来。 在一艘南去的船只上,发现了赵蘅玉的踪迹。 . 赵蘅玉怔怔望着从四面围过来的船只,隐约可见船只上站立着无数的兵士,手中挽着弓箭,直直指向季恒和季兆。 其中一艘船上,赵珣负手站着,他面色阴沉,死死盯着赵蘅玉不放。 赵蘅玉心神剧颤,她和季恒季兆都发现了危险,但距离尚远,船上其余人丝毫不查。 方才咄咄逼人的女子走了过来,抢走了赵蘅玉手上的包裹。 她笑道:“算你们识相。” 女人和青疤男子等人走入了船舱之中。 不一会儿,四面传来大喝之声:“停船!停船!” 船上人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有官兵手持弓箭抢上了船。 季恒皱眉,握着赵蘅玉的手向后退,他从腰间抽出了火筒,拉了绳线,火花在夜空中炸开。 官兵们如海水从中间拨开一般让出了一条路,赵珣一身黑衣,带着江水的寒气,他紧绷着下颌,仰头看着天上的烟花。 他明白过来,之前的烟花原来是赵蘅玉为了逃跑而放的。 当时一无所知的他显得尤为可笑。 可笑至极。 赵珣伸出手,向赵蘅玉道:“过来。” 但是赵蘅玉对他摇了摇头,反而后退了一步。 赵珣眸光渐寒,他环视了左右,抬起手,接着缓缓放下…… 弓箭手目标所指就是季恒。 赵蘅玉一把抓住季恒的手臂,将他拦在身后。 赵珣的手停滞在空中没有放下,他望向赵蘅玉的目光却更为深寒。 “季公子——” 身后有了兵刃相接之声,是季恒事先布置的接应之人来了。 季恒面露喜色,往后望着。 赵珣却连眸光都没有偏移半分,他冷冷看着赵蘅玉,却是对季恒说话:“季恒,朕警告你,若你将她窝藏,就算是天涯海角,朕都能将她寻到,但你这样做了,就是万劫不复,朕会诛灭你九族。朕给你一个机会,正在,朕不定你的罪。” 赵珣身后的厮杀之声渐渐逼近了过来,但他丝毫不为所动。 赵珣见季恒没有动,他眯了眯眼:“放箭。” 身后的厮杀之声渐渐停歇,赵蘅玉看见季恒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在冰冷的河水中,就连乘船的人也被牵连到,不知有多少人在奔逃中死去。 一支冷箭射来,避过赵蘅玉,射中了季恒的肩膀,赵蘅玉听见季恒一声闷哼。 赵蘅玉手脚冰凉,她道:“兄长。” 她望着黑黢黢的河水忽然下定了决心。 她抿唇,镇定说道:“放下弓箭,我跟你走。” “妹妹!”季恒捂着肩的手放下,试图去拦下赵蘅玉。 赵蘅玉往边上一让,避开了他的手。 她嘴唇发抖,对赵珣说道:“我跟你走,你不许对我兄长和父亲动手,答应我。” 赵珣沉默着抬手让弓箭手放下弓箭。 赵蘅玉低着头,无人能看清楚她的表情,她脚步缓缓,向前移了一步,却猛然向后栽去。 赵珣乌沉沉的眸子一颤,他动作飞快,玄色大氅在江风中鼓动。 他伸手,这一次,他没有握住赵蘅玉的手。 “赵蘅玉——” 冰冷的河水很快淹没了她,她身上漆黑的斗篷掩住她的身形,在黑夜中很快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这章发波红包~ 风袅玉腰 第105节 第81章 赵珣带人亲自搜寻了一整夜, 没有赵蘅玉的踪迹。 他嘴唇干裂发白,眼底生了红红的血丝,熬油一般地强撑着。 水流湍急, 赵蘅玉一个深宫里的公主,怎会凫水, 她身子娇弱还怀着孩子,人人都明白, 这时候都搜寻不到, 怕是凶多吉少了。 天已经大亮,茫茫江面上,渔船都停滞在原地, 一片冷寂的安静。 赵珣头脑昏涨, 脚步踉跄。 李德海跟在他身侧, 有许多时刻, 他以为赵珣会栽倒下来, 但赵珣却靠意志强行清醒着, 似乎见不到赵蘅玉,他永远不会罢休。 赵珣一无所获, 却在半途上遇见了同样四处搜寻的季恒。 他丝毫不顾天子体面,直冲了上去, 往季恒面上狠狠砸了一拳。 若不是赵蘅玉跳水之前的话,他恐怕会抽剑杀了季恒。 季恒不甘示弱,反手就要动手,就被一扑而上的官兵们扑倒在地。 赵珣低头望着季恒, 面容渐渐扭曲。 若不是因为他们要带走赵蘅玉, 赵蘅玉怎会逃离, 怎会像如今这样生死不明。 他恨不得活剐了季家人。 他咬牙道:“将他们全部压入大牢, 听候发落。” 赵珣在江面上滞留好几天,他也几天未曾合眼。 不知轻重的小太监被人所托,来到李德海身边问了一句:“李公公,祭祀黄河的事本是在今天,这可如何是好啊。” 李德海嘘了一声,正要将这小太监赶走,却已经被里头枯坐的赵珣听见了。 祭祀黄河…… 赵珣脑子里嗡嗡作响,忽然想到朝臣喋喋不休的说辞。 天罚、天罚…… 若是上苍降下天罚夺走赵蘅玉,那他该如何? 赵珣猛然站了起来,抓起桌上的杯盏,狠狠砸向了门框:“传令,拆除神祠!” 李德海和小太监登时被吓住了,却不敢劝阻,只敢伏地跪了下来。 他们以为赵珣是一时气话,这不敬之语,就已然让他们害怕。 然而,赵珣却是真的动怒,他强令手下,硬生生将神祠拆除了个彻底。 赵珣无力闭上了眼,他不怕神佛动怒,可他依旧无能为力,他寻不回赵蘅玉。 几日过后,有村民在发现了线索,上报到了官府。 官府立刻将消息传到李德海处。 李德海听了消息一刻也不敢耽误,深夜里,他来到赵珣跟前,硬着头皮说道:“陛下,找到了,只是……” 赵珣听到李德海说找到了,心中一松,而后他看清楚了李德海的神色。 李德海吞吞吐吐:“只是……” 赵珣止住了李德海,在这一刻,他忽然生出了些逃避的念头。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说道:“带朕过去。” 他不能承受李德海说出任何坏消息,仿佛只要李德海不说,事情就尚有转机。 赵珣随李德海来到了河岸边。 远远看过去,一圈官兵围在半边,面色肃然到惶恐。 赵珣脚步跌跄,一时不敢前行。 李德海见他摇摇晃晃,慌忙扶住了他,赵珣沉沉地压在李德海的身上,李德海发现不过是几天的时间,赵珣仿佛瘦成了一个骨架子。 赵珣攥住李德海的手臂,用力到李德海脸色发青,李德海听见赵珣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李德海顺着赵珣的目光望过去,一片荼白的雪缎染了泥污,那是赵蘅玉那日的衣裳。 官兵们扯起一块白布,覆在女子的躯体之上。 李德海感到赵珣的身子陡然剧颤。 仵作佝偻着身子和官员低声交谈,但赵珣耳力极佳,一字一句都听到了耳中。 那仵作说道:“她泡在水里三天,已经浮肿到看不清样子,腹中还有三月的胎儿,如此贵不可言又如此薄命,可怜啊。” 赵珣咬牙,声音似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这不可能,那不会是她!” 他一把推开了李德海,他拔腿要往前,才走了一步,忽然间往后退去。 他喃喃自语,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他忽然笑了起来:“不可能是她。” 她怎么会死? 她和自己之间的纠缠还未结束,她怎么能死? 她的弟弟,母妃,亲生父亲和兄长还生死不定,难道都不在乎了吗? 她怎么能死? 李德海走上前一步,面露戚哀:“陛下……” 赵珣始终没有走上前去看一眼,几天过去,依旧派人不断搜寻赵蘅玉的下落。 李德海猜测,赵珣是真的以为那女子并非赵蘅玉。 只是李德海在和官员商议安葬的时候,赵珣出现,说要带走女子的尸身,回京安葬。 赵珣依旧住在官船上,漫无目的随船飘荡。 舱室内还残留着赵蘅玉的痕迹,她绣到一半的小肚兜、她画眉时用的黛粉、还有她留在枕间的发丝。 赵珣握住榻上的玉枕,忽然察觉到了玉枕上的机关。 他抽开,指尖留下淡淡的火药味。 那是赵蘅玉用以联络季恒的火筒? 赵珣放下玉枕,心口有抽紧的疼痛。 早知道、早知道他就放她离开,最起码他知道,她在某处好好的活着。 李德海见赵珣近日失魂丧魄,出言安慰道:“陛下,那或许不是徽宁殿下。” 烛火摇晃,赵珣的面容隐在浓稠的黑暗之中,他整个人也似乎将要被黑暗吞没。 他哑声扯起了嘴角。 他想要勉强自己相信那不是她,但他如何能欺骗自己。 他已经将季恒和季兆那日的行踪完全掌握,他完全了解,赵蘅玉跳河并非季恒季兆的安排。 季恒季兆和他一般痛苦,他观察许久,终于确认这一点。 没有季恒季兆帮忙,这里不会有人帮助赵蘅玉脱身。 没有人能设计这般精巧的骗局,她一个弱女子,如何在顷刻之间安排好假死的替身。 赵珣推开了舱室的门,他一人站在甲板之上。 寒冽的江风吹拂到他的脸上,他握住凭栏看着黑沉的江水。 官船快要飘荡到岸边,几日过去,这里一片热闹。 客船里乐妓琵琶声起,欢笑和着高歌,隔着江水幽幽传了过来,谁家狗吠惊醒了孩童,稚嫩哭声无关伤悲。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为何是这样? 不该是这样。 . 江上琵琶声遥遥。 青疤男子无心去听,他趁着夜色悄悄来到岸边,他备了香烛和纸钱,在岸边烧了,对着滚滚的河水磕了头。 他低声念叨着:“二娘,你可别怪罪我,是你先动手的,咱们半路夫妻一场,也有些情分在,你要怨,就怨官府的人吧。” 那天夜里,官府的人忽然抢上了船,青疤男子一行人本就有杀人放火的前科,这下惊慌失措起来。 他们正紧张的时候,只听见两方人马杀了起来,这下他们更是犹如惊弓之鸟,摸了刀就往逼近的官兵身上砍。 二娘怀着身子,动作沉重,眼看有官兵拿刀杀了过来,二娘一把扯过青疤男子挡了一刀。 青疤男子生生在胳膊上挨了一刀,他气不过,也伸手要拿二娘做肉盾,二娘挣扎往后,却是掉入了水中。 青疤男子不敢大张旗鼓搜寻,这几日河上到处都是官兵,他想着二娘不会泅水,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心底惧怕着鬼神之事,因此在夜里悄悄祭奠二娘。 他磕了头,心里却暗暗后悔没有在那时候将二娘的包裹抢过来。 二娘夺了船上小媳妇的包裹,怕被同伙偷走,将那一身绮罗衣裳换到自己身上了。 那料子珍贵,怕是能换上不少银钱。 青疤男子可惜地啧了啧嘴唇。 他再度磕了一个头,起身离开。 走的时候,他细声嘀咕着:“也许二娘气运好,没死呢……没死吧……” 他不知是在给自己壮胆还是在安慰自己。 “没死吧……” 一间茅屋,青衫书生紧张给榻上的女子擦汗。 风袅玉腰 第106节 书生名叫王则,家住大柳树村,前几日,他借了船去河对岸朋友家借钱,黑灯瞎火的,他一心划船,没有注意,到了岸边才发现船上趴着一个昏睡过去的姑娘。 他吓了个不轻,请了村里的老婆婆给这姑娘看病换衣裳,好不容易借来的钱,一下子就花了个七七八八。 那老婆婆开始还不肯救,这姑娘来历不明,她怕沾上什么官司,王则只好撒谎,说这姑娘是他的亲戚,家里父母没了,万般无奈之下过来投奔他。 老婆婆心中狐疑,把了脉问王则:“她怀孕了?” 王则脸颊一红,急中生智说道:“婆婆,晚生说了谎,这姑娘和我情投意合,却被父母拆散,她有着身子,心中害怕,只能过来找我。” 他看了一眼姑娘湿漉漉的乌发,说道:“她在河边哭了一场,说要投河自尽,我还不容易才拦下她,婆婆,你定要救救她。” 老婆婆犹豫良久,看在王则平日里总是帮她的份上,还是叹口气给这姑娘换了衣裳熬好了药。 几日过去,这姑娘药吃了不少,可是依旧不醒。 王则估摸着手头的银钱,心里未免也开始焦急。 他伸手给姑娘擦汗,有些害怕有些悔意,说道:“可别让我白救一场啊……” 他用湿帕子擦到了姑娘的额头上,忽然发觉这姑娘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王则顿时满脸喜色,他将帕子扔入盆中,问道:“姑娘、姑娘、你醒了?” 赵蘅玉从一段长长的梦中醒来,她睁眼,迷茫了片刻。 面前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坐在她面前,对她一脸关切,赵蘅玉从未见过这个男人。 她拧眉,慢慢想起来昏迷之前的事。 她随季恒逃到了船上,天还没亮,就被赵珣找到了。 赵珣逼迫她回去,威胁季恒如若不从会诛他九族。 她于是跳下了船。 她这样做,可以算得上是孤注一掷了。但只有这样做,她才能够逃离赵珣。 只有她消失了,赵瑜和嘉太嫔才能暂且安全。 赵珣才能投鼠忌器,试图从季家人口中得到线索,从而保全他们一命。 而她若回宫,赵瑜立即会成为赵珣的眼中钉,季家人叛国之罪连同今日之罪只怕难逃一死。 赵蘅玉在江面上艰难凫水。 赵珣可能并不知晓她会凫水,小时候,父皇疼爱她,会带她去行宫,教她凫水。 而赵珣并没有资格随行,赵蘅玉顾及赵珣的心情,从未说过父皇和她的事。 江上水寒,可是尚未到深秋,还是可以忍受的。 只是她毕竟怀着身子,游到一半,就没了力气,她头脑一阵一阵地发昏,绝望之际,她看到一只系在岸旁的小舟。 赵蘅玉渐渐回神,带着些微警惕,又有许多感激,她看着面前的王则:“……公子,是你救了我?”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黄河之行无疾而终, 众人只知道,天子和那位尚未册封的皇后,去时是一双人, 回来却是形单影只。 转眼已过去三个月,宫里仿佛一切都没变, 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这三月里,赵珣四处寻找赵蘅玉的下落, 可是无功而返。冷静下来后, 他开始处置筹划这件事的季家人还有斐文若等人。 从他们口中得不到半点有用的消息,赵珣气急,将他们通通下狱。 这一日, 斐苑娘为兄长求情之事, 来到了宫中。 她已有了几月的身孕, 又因为叶九郎的缘故, 赵珣网开一面, 没有将她下狱。 叶九郎扶着斐苑娘走进宫门, 他满脸不赞同说道:“你明知为此事求情为引得圣上发怒,为何非要来?” 虽然他不赞同, 可他并没有凭借夫君的身份强行阻拦斐苑娘。 斐苑娘抚着肚子,格外温柔, 她说道:“你不必担心,若我来会触怒圣上,那他见也不会见我,怎会让我入宫。” 她叹了口气:“不光是为了我兄长的事, 我进宫, 也是想祭奠故人。” 三月前, 赵蘅玉落水而亡, 赵珣将她的尸首一路运送回京,直到下葬,他也不敢去看上一眼。 他不曾立碑,不曾祭奠,仿佛赵蘅玉并没有死。 斐苑娘曾去瞧了一眼,赵蘅玉已经浮肿到无法辨认,她看了伤心不已。 斐苑娘回府后,悄悄给赵蘅玉点了香烛,烧了纸钱。 她心中想着,赵蘅玉在下面实在可怜,听闻宫中不许祭奠,她想进宫问问赵蘅玉的贴身宫女,她能够帮忙做些什么。 斐苑娘走进太和门,对叶九郎说道:“不必担心,我马上就回。” 叶九郎松开了手,看着斐苑娘跟随小太监往前走,他不放心说道:“我这就去乾清宫,以免圣上发怒,我能说上两句话。” 斐苑娘先跟着太监去了赵蘅玉生前居住的延福殿。 延福殿的女主人已经香消玉殒,但斐苑娘来到这里的时候,很诧异地发现,这里宫人依旧井然有序匆匆忙忙,仿佛赵蘅玉依旧在。 斐苑娘心中有忍不住的惊愕和惊恐,她身侧的太监小声告诉她:“这是圣上嘱咐的,延福殿一切照旧,每日早上,都烧了热水送到寝殿,备好早膳、午膳、晚膳,被褥子熏好香,晚上又送一道热水,琐碎的小事,一件都不肯拉下……” 斐苑娘望着赵蘅玉寝殿那扇半开的窗子,里头宫女针线和帕子送到矮榻上,接着往香炉里放了云母。 他们悉心照料着那位回不来的娘娘。 斐苑娘一怔,心中忽然觉得赵珣有些可怜可悲。 太监对斐苑娘说道:“叶夫人稍等片刻,燕支姑姑和花钿姑姑应当一会儿就过来。” 斐苑娘轻轻颔首,她走进了赵蘅玉的寝殿。 她心情怅然,抬眼环视着赵蘅玉生前居住的地方。 桌椅摆件都是一尘不染,香炉升腾起袅袅青烟,床榻下一双锦鞋随意摆着,仿佛伊人就在床榻上,酣梦未醒。 斐苑娘慢慢走到床榻边,心情沉沉地伸手撩开重重垂帷。 她眸子猛地睁大,难以自控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之际,身侧有宫人扶住了她。 榻上赫然睡着一尊白玉雕刻的人偶。 那人偶是照着赵蘅玉的模样刻就的,它微微阖着眼,仿若睡去了,它身上穿着大红的嫁衣,看起来渗人得紧。 “斐姑娘。” 斐苑娘回神,看到了扶着她的燕支。 斐苑娘又往床榻上望过去,她嘴唇嗫嚅,是被吓得有些狠了,她喃喃道:“这是……这是什么……” “你连她也不认识么?” 殿门口传来一阵冰寒的声音,斐苑娘抬头望过去,看见赵珣逆着光站在那里,斐苑娘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他周身有股浓稠到挥之不去的黑气。 斐苑娘愣愣道:“她?这是……” “是蘅蘅。”赵珣走近了,斐苑娘这才看清楚他的神色,他是在微笑着,这微笑却令人毛骨悚然。 斐苑娘求助般地看向了燕支,燕支捏了捏斐苑娘的手臂,低下头来,说道:“叶夫人,这是我家公主啊。” 斐苑娘一时间感到浑身发毛,而后她看见燕支对她使了眼色。 她顿时反应过来:“原来是公主。” 赵珣面色发沉,声音低低:“她尚在熟睡,你怎可在此惊动?” 斐苑娘也轻声道:“臣妇这就告退。” 斐苑娘和燕支一起走出了殿门口,她回头,看见赵珣将那人偶扶了起来,一脸温柔地梳着它头上的乌发。 斐苑娘不敢再看,慌忙别开了眼睛。 片刻后,李德海小跑着走了出来,他说道:“叶夫人,圣上说公主睡了,不欲被人打扰,还请叶夫人移步乾清宫说话。” 斐苑娘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跟着李德海来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前殿庭敞亮,朗朗日光照耀,斐苑娘全身的森冷之感终于渐渐褪去,她看见叶九郎站在阳光明媚的廊下,她心中大定,两人相视而笑。 赵珣不知何时来到了斐苑娘身后不远处,他望着斐苑娘和叶九郎相视一笑,也许是阳光太盛,他觉得分外刺眼。 为何别人可以相守,他和赵蘅玉却不能。 他憎恨天下有情人,他恨不得…… 叶九郎回过头来,因被撞见和妻子亲密而稍显害羞,他行礼道:“陛下。” 赵珣缓缓抬起手,将心中郁卒之意慢慢排遣。 赵珣在乾清宫见斐苑娘。 他高坐御座上,对斐苑娘说道:“她平日里会歇息到丑时,估摸着也快到丑时了,你去和她说一会儿话,便出宫吧,其余的事不必多提。” 斐苑娘感到身上莫名发冷,她怀念赵蘅玉,但绝不会去假装一只人偶是赵蘅玉。 她抬头说道:“陛下,臣妇还有一事要说。” 赵珣眉毛竖了起来,带着薄怒说道:“若是要给你斐家人求情,便不必再说,退下。” 斐苑娘忍住心中一瞬间的胆怯,凛然说道:“陛下,我此行来,的确是为我斐家求情、为公主全家求情,公主已然仙逝,陛下却苛待其家人,公主在九渊之下怎能放心?” 赵珣猛然站了起来,暴怒道:“你放肆!” 斐苑娘此刻已经不再胆怯,她说道:“陛下对公主情深,可公主为何情愿跳入黄河,也不肯留在宫里?陛下从未想过吗?” 赵珣额上青筋直跳,他从剑架上抽出了长剑,但斐苑娘丝毫不惧。 叶九郎见状不顾一切跑了进来,拦在斐苑娘面前,颤声道:“陛下!” 他扯住斐苑娘的胳膊:“苑娘,回去。” 斐苑娘却跪了下来,她道:“‘子之爱人,伤之而已,其谁敢求爱于子?’陛下从未想过公主要什么,强留她在身边、伤害她的家人,或许陛下想要的从来不是公主本人,那沉睡延福殿无欲无求的人偶,才是陛下想要的吧?” 斐苑娘看了一眼叶九郎,她说道:“臣妇从前……也恋慕过陛下……后来臣妇知晓了陛下和公主的私情,只觉恐惧,心灰意冷。” 叶九郎怔怔放开了手,但斐苑娘却握住了他。 风袅玉腰 第107节 斐苑娘说:“并非恐惧其他,而是恐惧陛下如此爱人,不顾公主惊惧、不顾公主清白,只图自身欢愉,臣妇简直以为,陛下恨她。 所以,臣妇不敢奢望陛下之爱,臣妇也从未羡慕过公主,只是从心底感到悲切。 后来臣妇遇到了九郎,才知何为夫妻。就如今日,若陛下是他,公主是臣妇,陛下会如何做?将妻子关入府中,让妻子眼睁睁看着家人赴死? 陛下自诩理智,以为可以掌控全局,但人非草木,岂能无心无情?” 斐苑娘说完这段话,中间几度她声音发颤到几乎说不下去,但叶九郎紧紧握着她的手,她便有了勇气。 斐苑娘垂下眸子,引颈就戮,然而许久,都没有动静。 她听见哐当一声,是长剑落地。 李德海慌忙走了进来,将斐苑娘和叶九郎都赶了出去。 殿内陡然安静下来,李德海看着赵珣的背影,欲言又止。 赵珣在一瞬间颓然下来,他步履沉重,似乎走也走不稳。 斐苑娘和叶九郎走出了乾清宫,叶九郎牵着斐苑娘发抖的手,叹口气,犹豫片刻,说道:“若我知道今日你来乾清宫是这样,我倒真的会将你关进斐府。” 斐苑娘无力笑笑:“九郎,你不会。” 叶九郎问道:“为什么?” 斐苑娘说:“因为你在乎我,你自是知道,若不来,若兄长真的丧了命,我终生都放不下,就算是死也不瞑目,你情愿要我生不如死?” 叶九郎拧眉深思片刻,叹息道:“算了,说不过你。” 赵珣缓步走出乾清宫,他整个人从幽暗的昏黑走到了夕阳底下。 他看着斐苑娘和叶九郎,久久一言不发。 深夜,赵珣来到了延福殿。 他步伐沉重,带着一身微寒的露气。 延福殿宫人像往常一般,说出了每日不变的话语:“娘娘等陛下等了一晚上,这会儿才歇息了。” 今夜不知为何,延福殿宫人瞧见赵珣眉心皱了一皱。 宫人正在战战兢兢之时,赵珣已经走进了寝殿。 寝殿没有点亮灯烛,帷幔无风而动。 赵珣慢慢走到榻边,他抬起手,却在触到床帷之时僵硬地顿了下来,他的手僵直在半空中,过了许久,他终于拨开了床帷。 赵蘅玉一般大小的玉雕人偶穿着大红的嫁衣,静静躺在床上。 赵珣眼尾发红,哑声道:“蘅蘅,今晚等很久了吧。” 他慢吞吞脱了鞋袜,解了衣裳,躺在了人偶的边上,他伸手,将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的人偶拥入怀中。 他感到了冷,却丝毫不愿放手。 这冷意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这不是赵蘅玉,这怎么也不可能是赵蘅玉。 赵珣紧紧闭着眼,不敢去看,他说道:“蘅蘅,你怎么这么冷?” 他轻抚着人偶的头发,感到满心荒芜。 这人偶永远都不会说话,永远都不会睁眼看他,永远都不会变成赵蘅玉。 他蓦地想起斐苑娘的话。 他怎么可能会想要一个人偶?他要赵蘅玉,活生生的赵蘅玉啊。 斐苑娘硬生生血淋淋地将他从自欺欺人的谎言中剖了出来,他感到漫无边际的虚无和恐慌。 他抱紧了人偶,但他无法从人偶身上汲到半分温暖。 他错了么?真的错到彻底了吗? 他猛地睁开眼,将怀中的人偶扯了出来,愤怒摔倒了地上。 哗啦啦的碎玉声响,在深夜中恍若惊雷。 听闻殿内的动静,李德海和延福殿宫人慌忙赶了进来,个个脸上发白,面露惊恐。 这不详的夜里,人偶碎成了一地,年轻的帝王乌发散乱,赤脚站在碎瓷中。 赵珣看着碎裂的人偶,声音干哑说道:“将季恒、季兆和斐文若都放出来。” 他怔怔望着地上的人偶,说道:“将她的坟迁入帝陵。” 生不能同衾,死后尚可同穴。 也算是相守。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天尚未亮, 朝臣们摸黑进了宫,午门城楼鼓响后,他们敛声屏气来到太和门前等待早朝。 不知过了多久, 天子驾临太和门,十二旒冠冕俨然, 玄黑赤红衮服庄重,他缓步而来, 身侧却站着一个一脸惊慌的六岁孩童。 朝臣们见怪不怪, 那孩童正是皇太弟赵瑜。 先前皇太弟和嘉太嫔事发,朝臣本以为皇帝定会治罪,但黄河之行回来后不久, 皇帝竟然赦免了嘉太嫔和十皇子, 也没有废除皇太弟之位。 皇帝对皇太弟称不上喜欢, 反倒是十分的冷漠, 可是不管大朝小朝, 他总是将这稚子带上, 是不是问皇太弟的想法,倒像是真的想要将天下尽早交给皇太弟。 赵珣面无表情看着底下站着的大臣, 对赵瑜问道:“赵瑜,你说说, 张大学士之策是否有道理?” 赵瑜满脸慌张,他一个六岁孩童,哪里能明白透彻大学士所言。 当下赵瑜支支吾吾不敢说话,他看着赵珣眉头拧得深深, 更加战战兢兢。 赵珣心中焦躁, 他知道自己所做无异于拔苗助长, 可他抑制不住急迫的心情。 赵瑜太小了、太小了, 小到无法将朝政立刻交给他,还需要多少年,自己才能脱身去寻赵蘅玉。 玄微道士说过,海上蓬莱窥见过仙踪,他在心底不相信,但清醒太过痛苦,他情愿去相信。 蓬莱何处,只怕是在天与海、生与死之间…… “臣弟以为、以为……” 赵瑜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赵珣疲倦地一抬手制止了他。 他望着赵瑜苍白的小脸,心中漫不经心地想着,赵瑜定然是会恨他的。 他一手操控着赵瑜的命运,看着赵瑜沦落宫外,将他接入宫中封王,将他封作皇太弟,又将他下狱,如今又强要他学会一切。 赵珣忍不住想象,赵瑜长大后会怎样对付他,或许在死后,他会被挫骨扬灰。 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赵珣站起身来,漠然说道:“退朝。” . 夜已经很深,延福殿内,狂风刮过,白色的帷幔随风而动,殿外,雷雨交加。 延福殿已经大变样子,赵珣笃信道士,按照道士的招魂之法,将延福殿布置得宛若灵堂。 但赵蘅玉一次都不曾入梦。 赵珣躺在榻上,眉头深深皱起,自赵蘅玉离开后,他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的梦里,是一片空洞惨白的荒芜。 他在梦中也在苦苦寻觅着赵蘅玉,可是赵蘅玉从不肯出现。 赵珣忍不住想,赵蘅玉必定是恨他,不然为何她不肯与他相见? “蘅蘅!” 赵珣闭着眼,紧紧拧眉。 第一次,赵蘅玉出现在他的梦中。 梦里,他和赵蘅玉站在城楼之上,赵蘅玉大红的嫁衣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她表情模糊,看着赵珣:“阿珣,你始终不懂我……” 赵珣心中一紧,他伸手去拉扯赵蘅玉的衣袖,但不知为何赵蘅玉轻飘飘地躲开了他,赵珣目眦尽裂,眼睁睁看着赵蘅玉落在了地上,眼前是一片可怕的红,赵珣不知那究竟是赵蘅玉的嫁衣还是她的血。 他追随赵蘅玉而去,然而下一瞬间,眼前景象骤变。 赵珣一愣,低头怔怔看着怀里的赵蘅玉。 他用力抱住赵蘅玉,声音有着细微的颤抖:“蘅蘅……太好了,原来是梦。” 赵蘅玉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赵珣不知为何没能抓住她。 两人站在摇摇晃晃的船上,赵蘅玉戚哀地看着他:“你什么都不懂……” 赵蘅玉向后仰去,湍流很快吞没了她。 赵珣只觉天崩地裂。 他猛然醒来。 “是梦……”赵珣舒了一口气,他伸手往榻上摸去,“蘅蘅,我做了一个噩梦。” 他摸索的动作戛然而止。 原来不是梦。 他已经永远失去了赵蘅玉。 一道惨白的闪电照入殿内,赵珣面色森白,尤为可怖。 . 大柳树村。 村头有一间小小茅屋,那是王则父亲留下的屋子,如今被他用来做了私塾。 今日,他教了一段《孟子》,茅屋里端坐的小孩却有些心不在焉。下学后,小孩支支吾吾告诉王则,他家里要他回家种地,以后再没有时间过来上课了。 王则怔忪,片刻后,他苦笑道:“去吧。” 风袅玉腰 第108节 小孩端端正正给他行礼:“先生,学生告退。” 天色尚早,王则无事可做,他转悠着在村里农妇手里买了几个鸡蛋。 妇人笑道:“王先生,我家的鸡蛋最是养人,你家娘子才生产不久,就应该多吃这个。” 王则略带羞涩地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一年前,他救了一个落水的女子,为了让村里医婆救她的命,谎称她是私奔寻他的姑娘,这本是权宜之计,可是没想到两人就这样做了一年的假夫妻。 那女子醒后自称姓季名玉,问起从前之事一概想不起来,王则没有办法,怜惜她孤弱,只得将她收留了下来。 王则是读书人,有礼有节,从未冒犯季玉分毫。 他从季玉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中断定,她必然出身富贵之家,可辗转打听了许久,也找不到寻不到季玉的家人。 王则挎着一篮子鸡蛋,走回了家中,他才推开家门,竟然看到季玉在灶台边上烧饭,王则吓了个彻底,慌忙带走了她:“娘子放下,我来就好。” 季玉转头,看着王则,露出了一点委屈的神色。 王则定定看着她,不由得愣了一下神。 片刻后,他艰难避开眼睛:“娘子,你去看着獬儿就行,庖厨之事,不劳娘子亲自动手。” 季玉蹙眉看了灶台上汹汹的火焰半晌,终于露出了胆怯,她道:“好吧,王郎,辛苦你了。” 王则一笑:“谈何辛苦。” 王则看着季玉转身离开的背影,心中暗自唾弃自己见色起意,枉读圣贤书。 他将季玉捡回来的时候,一心救人,根本没关心过她的美丑,但是当她一睁眼时,王则只觉日月天地都失了颜色。 这一年里,他已经看惯了季玉的脸,却依旧时不时地要恍惚一下。 王则摇头。 真是有辱斯文啊。 季玉打起帘子走进了屋里,她抱起襁褓中的小婴儿,温柔笑道:“獬儿醒了?没哭没闹,真乖。” 季玉并非旁人,正是赵蘅玉。 几月前,她生下了赵珣的孩子,照着侄儿的名字,取了一个小名,季獬儿。 看着小小的獬儿,她心中软成一团。 季獬儿是一个小男孩,赵蘅玉因此更加庆幸自己逃出了宫。 要不然,她不知赵瑜是否能有一条活路。 她安静在大柳树村待了一年,村民消息闭塞,对京中的事毫不关心,她还是前不久在知道了一些京里的消息。 大约大半年前,天子赦免了斐家和季家之罪,重新迎嘉太嫔进宫,复立赵瑜为皇太弟。 自此之后,天子对皇太弟极为信赖,不管是上朝还是批阅奏折都要将皇太弟带上。 赵蘅玉得知了这些消息,更是放下了心来,她安安心心在大柳树村住下,放下旧事,一心过着小日子。 她不好意思全部吃用王则的,幸好她在宫里曾勤加练习过刺绣,如今住在村子里,做些针线,每月托王则带到镇子里去卖,也能得些银钱。 赵蘅玉将季獬儿哄睡着了,刚放下,王则端着鸡蛋面饼走了进来:“娘子,吃饭。” 吃完饭后,赵蘅玉在窗边绣花,却见王则久久没有起身出去,王则满脸忧愁,不知在想什么。 赵蘅玉略一思忖,开口问道:“王郎?有烦心事?” 王则回过神来,连忙说道:“没、没有,我这就去私塾。” 赵蘅玉在两天之后发现了端倪。 她在村医婆婆的院中和村里的婶子嫂子们绣花的时候,听到她们谈起了家常。 “王家娘子,我男人在镇子里做小买卖,若王先生要去,我回家和他说一声就成。” 赵蘅玉不解:“王郎去做买卖?那私塾怎么办?” 婶子们对视一眼:“你还不知道?村头家的小孩要跟着家里种地,不读书了。” 赵蘅玉呐呐道:“别的小孩……” 婶子们道:“哪还有小孩要读书,咱们这里怎么也读不出个秀才来,王娘子,莫怪我话说得直,就算是王先生,也没考过乡试,如今日子还不是过得紧巴巴的,不如早些种地。” 夕阳西下,村医婆婆家的女人散去了,赵蘅玉抱着箩筐回家,她走在路上,没有防备被人看了去。 村南头家的姑娘回了门,她嫁给县里的富商做妾,却因为新人来失了宠,她心头郁郁,闹着脾气回了家,那富商真将她放了回来。 她在村里看见了赵蘅玉,一时间动了心思,她问家里老娘:“这是谁家媳妇?” 老娘说道:“教书的王则家里媳妇。” . 赵蘅玉回到家中,王则却还没回。 她心不在焉继续刺绣,心中总惦念着下午听到的事。 王则是个读书人,却屡试不第,近些年来他仿佛心灰意冷,回到大柳树村,一心教导孩童读书。 可如今已经没有孩子要跟着他读书了。 没了束脩,日子也很难过下去。 赵蘅玉听王则说过,他大伯家在京中,若是在大柳树村住不下去,他恐怕是会回京投奔大伯的。 那么,她该如何? 好不容易避开了京中的一切,若是回到那里,被熟人撞见了…… 赵蘅玉手上针一偏,指腹冒出了血珠。 她叹口气,放下了布料。 . 王则在镇子里摆摊,给人写信念信,一整天只遇见了一个客人。 他叹口气收拾了要回大柳树村。 他想着自己的境遇,不禁悲从中来。 考试没有前途,教书也没了学生。 他皱着眉想,不若继续进京赶考? 他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前几年他一心科举,曾在大伯家住过一段日子,可大伯家太过势力,他受不住冷言冷语,加上考不出成绩,这才颓然回村。 回村这段时日,他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踏实。 或许可以在镇子里做些小买卖,他不想再去考那永远没有结果的科举了。 王则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有同村的熟人拦住他,对他说道:“王先生,不好了,县里那张大官人的小妾看到了你家娘子,听说是想要将你家娘子弄到县里给张大官人做小,那张大官人是当地一霸,你可要早些做着准备。” 王则一愣,拔腿就往家里跑。 王则回到家中,看见赵蘅玉站在门口等他。 王则说道:“娘子,我们进京吧。” 赵蘅玉也同时说道:“王郎,我们进京吧。” 赵蘅玉说出口来,心里一阵松快。 她见过京中的许多才子,虽然王则比不上他们,但王则的才华不应当困在着大柳树村。 王则一愣:“娘子,此话怎讲?” 赵蘅玉说道:“王郎,以你的学识,你不止于此。” 王则怔怔,在大柳树人,虽然人人尊称他一句王先生,可他知道,没人看得上他。 没人觉得读书有用,人人都说他是个书呆子。 时间久了,他也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现在,大户人家出身的季玉却如此笃定他不止于此。 王则心中感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当天,王则和赵蘅玉就收拾了细软,雇了牛车离开了大柳树村。 村南头家的姑娘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一步,她带着几大串吊钱的聘礼,带着身强力壮的家丁,却扑了个空。 她恨恨跺脚道:“怎么就跑得这样快!”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秋高气爽的时候, 赵蘅玉跟着王则来到了京郊。 王则大伯家在京郊的桑子村,他是桑子村的庄头,听说是给侯爵府上料理田庄的。 赵蘅玉来时就听王则嘱咐, 说王家大伯和伯母都是一双势利眼,惯会瞧不起人, 他们主家是侯府,自认是侯府中人, 视他们这些穷亲戚宛若奴仆, 若是到了桑子村,怕是会受不少闲气。 赵蘅玉哂然一笑,她自小出身宫闱, 怎会在意这些。 她摇头说道:“无妨, 只是你到了京中, 不要被恶言所动摇, 要专心读书才好。” 王则立刻既感动, 又羞愧。 他还不如一个小小女子, 这般视钱财如粪土。 赵蘅玉抱着季獬儿下了牛车,他们已经来到了王家大伯家里, 村里安静,牛车动静不小, 可是并没有人来接应。 王则毫不意外,带着赵蘅玉走进了屋。 王则的大伯外出去看庄子了,他大伯母和两个嫂子都在炕上坐着,见了是王则来, 才下了炕。 大伯母一眼就看到了边上的赵蘅玉, 她“哎呦呦”了好几声, 问道:“泽哥儿不声不响就娶妻生子了?” 水灵灵的小媳妇俏生生站在那里, 王大伯母竟觉得她比侯府里的夫人小姐都要美上三分。 风袅玉腰 第109节 王大伯母再低头一看,赵蘅玉穿着青色的麻布衣裳,她才起的热情一下子就消退了。 王大伯母问道:“家住哪里?父兄是做什么的?” 赵蘅玉说道:“从前的事都已经忘了,这一年里和王郎住在大柳树村。” 王大伯母便更看轻了赵蘅玉几分,她心中暗想,虽说是生的美貌,可是个孤女。 王大伯母数落王则:“你父亲当年若来我们庄子帮持,如今你也能娶上个地主家的女儿,虽比不得你两个嫂嫂家中殷实,日子也能过下去,你现在……哎……” 王则忐忑望向赵蘅玉,他知道女儿家没有不脸面薄的,虽然赵蘅玉来时说过,不会在意大伯母的闲言碎语。 他望向了赵蘅玉,却见赵蘅玉不卑不亢,虽穿着破旧的麻衣,隐约之间有种不容人轻视的端方仪态。 王大伯母觑见赵蘅玉的神色,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发虚。 她皱了皱眉,又笑着说道:“等你大伯回来,一起吃个饭,晚上就不留你了,可是不巧,我家西边屋子塌了半面墙。” 王则听了这话,一时间异常窘迫。 这时候,王则的二嫂说道:“娘,后院儿那还有空屋子,小叔一家人能住得下。” 大伯母瞪了二嫂一眼,不得不违心说道:“哎呀,差点忘了,只是那屋子破落……” 王则打蛇上棍,说道:“不打紧、不打紧。” 大伯母一时进退维谷,只得放他们二人去收拾后院住下了。 这之后,赵蘅玉和王则就在桑子村住了下来,王则帮忙照看庄子,赵蘅玉做些绣活,每月的佣钱和租金一抵扣,剩下不了多少。 京中文风盛行,王则在农闲的时候也进城里去拜师学习,几月以来仿佛有了点开悟。 转眼已经到了冬日,岁末庄子里就要给侯府进贡,野鸡野鸭、干鹿干兔在王大伯母屋里堆了一堆,也许是为了让赵蘅玉开开眼,王大伯母特意请了赵蘅玉和王则来吃饭。 吃饭间,说起了侯府管家媳妇生日贺礼的事。 大伯母预备将大儿子塞到侯府管事身边,日后有机会接上管事的差事,这里头可是滚滚的钱财,就算当不上管事,在侯府当个差,也是一条好出路。 大嫂说道:“除了鸡鸭鱼肉,媳妇预备着去熙春楼买五吊钱的糕点,能塞上满满当当一大盒子,体面又好看。” 大伯母正要点头,忽然看见了赵蘅玉,她想要取笑乡下来的赵蘅玉,只怕赵蘅玉连京城有名的熙春楼都不知晓,她问道:“你说呢?” 赵蘅玉说道:“那侯府的管事媳妇,见识广,怕是熙春楼的糕点在她眼里只是寻常,大嫂不如用这五吊钱,去买一方红玉坊的绣帕,红玉坊的东西贵重,京中的千金小姐也要掂量着买,那管事媳妇应当舍不得花大价钱买这小玩意的。” 大嫂嗤笑道:“一方帕子是金做的不成,要五吊钱?” 赵蘅玉见她不听,就不再言语。 侯府管家媳妇生辰那日,大伯母大嫂和二嫂欢欢喜喜进了城,回来时却是闹了个鸡飞狗跳。 大伯母的大儿子偷鸡摸狗没个正当营生,大伯母费尽心思为他捞个管事身旁伙计的差事,却被自家小儿子给截下了。 大嫂给管事媳妇送了一大盒子点心,管事媳妇收下,神色如常。 她没想到,自己妯娌将赵蘅玉的话听了进去,买了一方红玉坊的帕子,这礼送到管事媳妇心头去了。 大嫂这才明白,京里攀比之风盛行,红玉坊的帕子,最能满足这些媳妇姑娘们的虚荣心。 进屋时,大嫂和二嫂还在吵吵嚷嚷。 大伯母拢着手若有所思:“则哥儿这位还真有些见识,这一双眼睛带着富贵,怕不是寻常人家的闺女。” 今日赵蘅玉来到主屋,莫名觉得大伯母和二嫂亲切热络不少,大嫂却躲在一旁,阴沉沉地看着她。 赵蘅玉心中不解,坐下时,大伯母往赵蘅玉手心里塞了一吊钱,她笑着说道:“都是一家人,前几月收你们的租子,是怕则哥儿大手大脚,眼看年节就要到了,快置办几身新衣裳去。” 赵蘅玉望着手里的铜钱,不知大伯母今日的变脸是为何。 她蹙眉想了一想,仿佛她和王则交的租子不止这一吊钱。 大伯母和蔼问道:“玉儿啊,这么久了,你就没想起来你家在哪里?” 赵蘅玉心中一紧,但仔细观察大伯母的样子,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赵蘅玉摇了摇头:“都不记得了。” 大伯母笑容有些僵硬,她握着铜钱的手一时间没有松开,像是有些肉疼的模样。 赵蘅玉知道大伯母心眼多,从她这里得一分,怕是将来要还上十分,她便将铜钱推了出去:“大伯母,我们住在这里本就是叨扰,这钱是应该交的。” 大伯母略略推辞了一下,面上带着勉为其难地神色,将铜钱又收回了袖中。 她行云流水收了钱,忙招呼道:“这兔肉鹿肉都拿过去、拿过去。” 二嫂子提了一盒糕点过来:“我亲手做了点糕点,尝尝。” 赵蘅玉受宠若惊,提着兔肉鹿肉和糕点,回到了后院。 大伯母一家人忙完了管事媳妇的生辰,又接着开始忙着岁末的上贡。 家里男人们将年货都清点完毕了,赶着年节进城去。 大伯母带着大嫂和二嫂也要进城,到了侯府她们这些人不光能领赏银,说不准被贵人看中,能得个好差事呢。 这次,大伯母竟然也叫上了赵蘅玉和王则。 赵蘅玉同意了。 冬日里也许是风寒,季獾儿一直病着,虽看起来不算严重,可依旧让人心焦不已,赵蘅玉想着,京中的大夫总比村里要强上不少。 趁着一个大晴天,王家人雇了牛车,塞满了年货,一同上了京。 赵蘅玉跟着王家人走到侯府中,听侯府里的丫鬟媳妇们说了半晌的话,这才惊愕发现侯爷姓叶。 赵蘅玉问二嫂:“叶?” 二嫂道:“你不知道,叶将军叶九郎如今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叶府也因此水涨船高,听说老侯爷曾当着几个儿子的面,说幸而得了叶九这个儿子,别的儿子,不如不生。” 二嫂见赵蘅玉惊诧,笑着说道:“吓到了?可别以为只有我们乡下人说话直白。” 赵蘅玉勉强笑笑,心中却一直惊疑不定。 这是斐苑娘的婆家。 赵蘅玉犹豫片刻,决定连斐苑娘都不能见面。 她一晚上小心翼翼,但整个晚上都没有机会见到斐苑娘,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一心躲着斐苑娘身边的丫鬟,没曾想到,一路上有许多人多看了她好几眼。 王家大嫂被侯府小厮叫住了,小厮问道:“那小媳妇是谁?” 大嫂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赵蘅玉,她说道:“是我家弟弟的媳妇。” 大嫂看着小厮问完走到一个瘦高男子身旁,大嫂似乎听见旁人唤他五公子。 就是被老侯爷怒斥不如不生的其中一个纨绔公子。 大嫂又去看赵蘅玉。 粗布衣裳却好看得像天上仙女儿,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 王家人趁着元宵节前赶回了桑子村。 但赵蘅玉和王则却留在了京中,过年的时候京中的医馆都没有开门,大夫也寻不到,赵蘅玉心焦不已,好不容易打听到今日有大夫在。 大夫给季獾儿看了病,说是小风寒,悉心养着便是,因为季獾儿太小,不好开药。 赵蘅玉看完大夫出门,外面已经是火树银花。 她心中急迫又担忧,抱着季獬儿,只管低着头走。 走过宣德楼下之时,赵蘅玉更加胆战心惊。 人群中忽然爆发起一阵呼和,赵蘅玉忍不住抬头望去,城楼之上人面模糊,青衣的太监奉命向楼下撒下金钱银钱。 重重黄色帷幔背后,人影隐隐约约。 赵蘅玉不敢多看,慌忙低下了眼睛。 宣德楼上,赵珣平静无波地看着万民山呼万岁。 人人面上是喜气洋洋,只有他心底一片沉寂。 鳌山花架灯火荧煌,他只盯着灯火之后的黑影去看。 与民同乐,可他仿佛再也体会不到丝毫欢乐。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李德海欠身道:“陛下,已经太晚了,且回宫歇息吧。” 赵珣颔首:“回宫。” 明黄帘幔微动,赵珣离开之前淡漠扫了一眼城楼下。 他身体在惯性地往回走,却忽然僵立在原地。 他猛地转过身来,人群之中,一张张模糊陌生的笑脸,可他方才明明看见了、看见了…… 赵珣努力去看,可是什么都没有。 仿佛是他的想象。 他愣愣站在原地,看了许久。 李德海走上前来,疑惑问道:“陛下?” 赵珣猛地握住了李德海的肩膀,用力摇晃:“你看见了没有,她回来了,她带着朕的孩子,回来了!” 李德海仿佛见了鬼一般,他愕然道:“陛下……”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宣德楼上, 赵珣站在灯火明暗之处,脸上神色似悲似喜,他望着李德海, 希望从李德海口中听到他想要听到的答案。 李德海咽了咽唾沫,张嘴几度, 终于还是说道:“陛下,奴婢什么都没有看见。” 赵珣怔怔松开李德海。 他也明白, 自己自欺欺人太久了, 偶尔一个恍惚,他就仿佛看见赵蘅玉言笑晏晏,站在灯火阑珊处对他微笑。 风袅玉腰 第111节 赵珣也不知为何,这一年过去,尸首已经腐朽,明明看不出什么,但心底就是有道声音告诉他,这不是赵蘅玉。 叶九郎和陈季之对视一眼,上前一步准备劝他,但这一次赵珣格外笃定。 赵珣猛地转身,他走进了雨中,李德海来不及打伞。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王家大嫂从前头正屋往后院走, 后院的屋子原是又破又小的,如今王则二人住在这里,修葺了黄泥巴墙, 重新做了窗子,油布安安静静一糊, 屋里亮堂又整洁。 她心中琢磨什么时候将这屋子收回来,将王则赶到西头的屋子里去住就好。 大嫂来到赵蘅玉屋中, 先含着讨好的笑, 说道:“玉娘,大嫂给你买了一身新衣裳,换上试试。” 赵蘅玉看着大嫂从包裹里拿出一件石榴红的纱裙, 她心中明白大嫂依旧在打着主意将她嫁到侯府做妾。 大嫂见赵蘅玉不接, 她将衣裳搁在桌上, 说道:“玉娘, 大嫂是为了你着想, 你说, 哪里还有比这更好的出路?就算你一心念着则哥儿,若你富贵了, 也能提携他不是?” 赵蘅玉懒得和大嫂客气,她冷下脸下了逐客令:“大嫂这些话听得我头疼, 若是没别的事,你就出去吧。” 大嫂一怔,被赵蘅玉陡然之间不容冒犯的气势弄得一愣,她讪讪笑道:“玉娘有了好去处, 就瞧不起我们乡下人了。” 出门之前, 她再度嘱咐了赵蘅玉一声:“晚上, 五公子的人就要过来接你了, 你这身粗布衣裳,记得换了去。” 她前脚刚出门,后脚赵蘅玉就合上了门。 过了一会儿,门被敲响了,赵蘅玉以为是大嫂过来,始终没应答。敲门声停,赵蘅玉以为大嫂走了,又过了片刻,却是王则的声音犹豫响起:“娘子——季姑娘,你真的要嫁给叶五公子?” 王则有些黯然,这一年里他和赵蘅玉夫妻相称,虽是假夫妻,可是面对赵蘅玉这般的美人,他焉能不动心。 他知道,嫁给侯府公子,就算是做妾,也是多少姑娘一辈子都想不到的好婚事。 不客气地说,若不是他大嫂姿色太平庸,只怕那两口子恨不得马上将妻子献给侯府。 王则低落说道:“季姑娘,我也没理由拦你,你放心,獬儿我会好好照料的,你若能出侯府,就出来看看他。” 赵蘅玉忽然打开了门,她无奈道:“王郎。” 她说道:“我不会嫁个那个什么叶五公子做妾,你不必管大嫂的胡话。” 王则怔怔,心中霎时间涌起说不清的喜悦,但他转瞬之间又郁郁说道:“季姑娘,你没有明白,大嫂说的并非胡话,我大嫂和大伯母商量,说是夜里,侯府就会来人将你送入府去。” 赵蘅玉心中有些焦急,想了想去,走出了门。 王则紧张跟上:“季姑娘,你别想不开啊。” 赵蘅玉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去看看二嫂。” 王则对赵蘅玉的处变不惊感到不解,他摸了摸脑袋:“啊?这个时候见什么二嫂?” 赵蘅玉找到了二嫂,得知她的绣品送到了管家媳妇手中,至于后来有没有送到斐苑娘,就不可得知了。 赵蘅玉只得无奈回到了屋里。 她有些忧心忡忡地想着,到了侯府,若她小心应付,是会见到斐苑娘或是叶九,那叶五郎虽然不足为惧,但她害怕惹出端倪,暴露身份。 这次不比上回,上回她是庄头亲戚的小媳妇,贵人们不会在意。 这次,她可是要在主家眼皮底下行动。 赵蘅玉心焦着挨到了夜里,才入夜,一架青帷小车来到了王家门口,侯府小厮趾高气昂道:“将那小妇人叫出来,快些快些,晚了我家五公子可是要生气的。” 王则飞快跑进赵蘅玉躲在屋里,他将门反锁上,手上拿着一根木棍子,他紧张得有些发抖,他道:“娘子莫怕,我会护你周全。” 赵蘅玉有些动容,王则手无缚鸡之力,只怕今夜是帮不了她,不过难得他有这份心。 门口,小厮左等右等见不到赵蘅玉出来,他们顿时有了脾气,怒喝道:“那妇人怎么还没出来,若是五公子等急了,赔上你们的命都不够!” 大伯母战战兢兢着赔笑讨好:“大爷莫急,这就出来。” 她扫了一眼大嫂:“快去看看。” 大嫂慌着要跑进后院,那小厮已经不耐烦到极点了,他皱眉:“我亲自去。” 赵蘅玉听见大嫂带着人来了,侯府小厮骂了一句:“不识抬举。” 门被踹得砰砰作响,屋内王则的脸越来越白。 大伯母站在大门口,心里不安极了,她没曾想到赵蘅玉如此之倔,这下别说是厚着脸皮和侯府结亲了,只怕是要和叶五公子结成仇家。 她正急得来回踱步,去又见一架马车匆匆而来。 大伯母怔愣:“这又是谁?” 马车在王家大门口停下,车里走下来一个女子,虽长得清秀,但衣着光亮,大伯母正在猜测是哪家小姐,却见那女子从马车里扶出了另一个女子。 这女子穿衣打扮周身气度更加不凡,大伯母愣愣了半晌。 侍女呵斥道:“王家的,王则媳妇在哪里?” 大伯母心中一惊,这位小夫人也是找王则媳妇?莫不是…… 大伯母吓得要跪地,她忙道:“叶五夫人,这事绝对不是老妇从中撮合的……” 侍女柳眉一竖,怒道:“什么叶五夫人,这是我家九夫人!” 大伯母一时惊诧一时惶恐,不知为何叶九夫人亲自登了门。 斐苑娘来到后院,看到赵蘅玉居住的屋子,怔了一下,她走到屋前,侍女推开了踹门的小厮。 小厮正要发作,转头却看见了斐苑娘,方才在王家人跟前趾高气昂的小厮愣愣,一下子小心讨好起来:“九夫人,您这么过来了?” 斐苑娘沉着脸,侍女便啪啪扇了小厮的脸。 小厮脚软了,不知为叶五郎猎艳的事为何惹到了斐苑娘,他只晓得立即跪了下来:“九夫人,小的也是为主子办差啊,九夫人……” 大嫂见小厮这般,也忙不迭跪了下来。 叶家九夫人,夫君极得盛宠,她自己还是故去皇后的闺中密友,京中贵妇都要小心侍奉,更何况她这般的农妇。 斐苑娘望着破开一条缝隙的门,她几欲落下泪来:“蘅玉阿姐。” 赵蘅玉沉默片刻,说道:“九夫人,我叫季玉。” 斐苑娘知道这里人多口杂,她环视众人:“退下。” 门被打开,斐苑娘走了进去,王则一步三回头,不安地看了看她们两人,终于还是走了出去。 门重新被合上。 斐苑娘飞快走到赵蘅玉跟前,抱住了赵蘅玉:“我真以为你不在了……” 赵蘅玉见了故人,既是欢喜又是不安,她拍了拍斐苑娘的背:“我还在,一直都很好。” 两人收了泪坐下,斐苑娘一一问了赵蘅玉的近况,问完后,斐苑娘问道:“阿姐如今有什么打算?” 赵蘅玉说道:“王家虽然鸡飞狗跳,但她们心机浅显,不过是贪财好利之人,我如今在这里,竟比从前要松快不少。” 斐苑娘说道:“王家人粗鄙不堪,不如我和哥哥说一声,让哥哥给你找个地方,不愁吃喝,也没这些烦心事。” 赵蘅玉沉默了一下,说道:“苑娘,我情愿保持现状,在这里,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者无罪,我怕、我怕有一天……” 斐苑娘一顿,她怅然道:“你是怕有一天他找上来了。” 斐苑娘握了握赵蘅玉的手:“也罢,只是若你有难处,一定要差人来告诉我。我就将侍女留在这里……” 赵蘅玉摇头:“不、那样太显眼了,容易惹人注意。” 斐苑娘叹口气:“也罢,”她站了起来,将一袋子银钱放在桌上,“我只是看中了王则媳妇的绣品,一时兴起今夜过来见了绣娘,买了几件荷包帕子,碰巧遇见了五哥的下人,帮他管教了一番。” 赵蘅玉微笑,说道:“这样就很好。” 王家正屋内。 大伯母和大嫂二嫂都惴惴不安极了,二嫂小声问道:“叶九夫人竟是专程来见王则媳妇?” 她们见一个管家媳妇都要费尽心思,陡然间侯府的贵妇人来了这里,简直像是明月落下了地。 二嫂自言自语道:“莫不是从前认识?” 大伯母愤怒数落大嫂:“我原就看她不似寻常人,你偏要瞎搅和,这下好了,得罪了侯府的九夫人。” 大嫂不服气道:“娘这样说真没意思,是娘同意我牵线的。” “你!”大伯母伸手,作势要打大嫂,却被大嫂躲开了。 不过不知多久,那叶九夫人终于从王则媳妇屋里走了出来。三人正讨好这要上前,却被轻飘飘地忽略过了。 叶九夫人上了马车,五公子家的小厮也灰溜溜一无所获地离开。 王家重新陷入安静。 大伯母咬了咬牙,走到后院。 她小心敲了敲门,虽然门没锁,可她不敢贸然进去,她低声问道:“王则媳妇,歇息了么?” 赵蘅玉没有说话,大伯母也不在意,她讨好笑道:“王则媳妇,叶九夫人过来,是做什么啊?” 赵蘅玉说道:“叶九夫人夸我绣的帕子好,特意过来又买了几方。” 大伯母一愣:“就这样?” 赵蘅玉说:“就这样。” 大伯母一时间惊疑不定起来,今夜叶九夫人的样子,可不像是不认识啊。 她没有探出赵蘅玉的底来,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更加小心:“你做针线活也是辛苦,早些歇息吧。” 大伯母走回前屋,大嫂和二嫂拥了上来:“娘问到了什么?” 大伯母见这二人一脸胆怯,竟是连见也不敢去见赵蘅玉,一下觉得自己也不算丢脸没见识。 大伯母说道:“鬼知道,说是来买帕子的。” “啊?” 这夜,王家人彻夜难眠,翻来覆去想赵蘅玉究竟是说谎了还是没有。 斐苑娘回到侯府,这时候已经是夜半三更了,可叶九郎依旧没有回来。 她等到了半夜,叶九郎才满身疲倦回到了屋里。 风袅玉腰 第112节 斐苑娘今夜见了赵蘅玉,心中担忧赵蘅玉被寻到,她说道:“夫君既是陛下心腹,也该劝着一些,人死不能复生,何必又是招魂又是搜寻。” 叶九郎闭着眼睛,困倦说道:“开棺之后,陛下笃定那棺内并非皇后,这样也好,那妖道妖言惑众,早就该失宠了。” 斐苑娘心中一惊:“并非皇后?” 叶九郎没有听到妻子话中的惊诧不安,他沉沉睡了一觉,第二天,他一大清早来到了乾清宫。 赵珣却是一夜未睡,他眼底青黑,眸子却像是燃着汹汹的火,他拟定了旨意,再度搜寻赵蘅玉。 叶九郎领了旨,叹了口气吩咐了下去。 圣旨一下,议论纷纷。 几日之内,竟然就有了消息,有人找上了顺天府,说自己是丢失的皇后。 赵珣接到这个消息,当下什么都顾不得,并未通知顺天府上下官员,匆匆骑马赶到了府衙。 官员接迎不及,哗啦啦一大群人就要在门口跪拜,赵珣却直直穿过他们,他问道:“人呢?” 陈季之说道:“就在屋内,只是……” 赵珣并没有听陈季之的“只是”,他大步走进了屋。 他心中溢满了欣喜,赵蘅玉回来了,她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重重帷幔之后,那女子背对着她,身影纤细瘦弱,赵珣仿若看着一个易醒的梦,他声音梗塞道:“蘅蘅。” 他从未有过这般感激上苍,给了他失而复得的机会。 这一次,他一定好好的、好好的…… 他扯开帷幔,握住那女子的肩,轻轻让她转身。 那女子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却依旧娇声说道:“陛下……” 赵珣猛地推开她。 这女子虽有五分相似,但并非赵蘅玉。 赵珣面色剧变,大喜大悲之下,只感到喉头有股腥甜之味涌起。 并非是失而复得,是一次次的希望破碎。 赵珣咽下喉中的腥甜,他淡淡道:“杀。” 此次是有官员私做主张,以为投其所好,没想到正碰到了赵珣的逆鳞。 涉事之人全部斩首。 此事不久之后,顺天府又接到了几次百姓的线索,但如今顺天府慎之又慎,直到有一山东的青疤男子前来,说起自己妇人黄河落水尸首不见踪迹之事,青疤男子交代,那日他家妇人换上了贵族女眷的贵重衣裳,船上动乱之际,他家妇人落了水。 顺天府尹思来想去,冒了个险,将此事告了上去。 乾清宫内,赵珣听完顺天府尹的话,猛然站了起来。 他神色怔忪,大喜之下却有了莫名的悲切:“她没死、她果然没死。” 他亲自赶往了那年祭祀黄河的地方,但是到了这里,他心中的欣喜减退,心中越来越不安。 黄河泛滥,到今年这里依旧是穷困不已,赵珣走过田埂阡陌,走过脏污的镇子,眼看流民遍地,百姓潦倒。 他看到人们卖儿卖女,弱小的妇人更是任人宰割。 他走到街角,低头丢给路边的乞儿一袋银子。 他身处宫闱,自小就比别人心硬一些,他以为他有今日的一切,全是他步步为营的结果。 他强势妄为,对于弱者,从未有过共情,从未想过他们的喜怒哀乐。 这些百姓于他而言,和上苍、社稷一般缥缈虚浮。 但如今他看到了他们,就想到了赵蘅玉是否经历着同样的遭遇。 平生第一次,他有了悲悯之心。 赵珣抬眼看着面黄肌瘦的人群,面色凝重。 来时他欣喜,觉得赵蘅玉定然是逃过一难,现下,他却心中沉郁。 她一个小小弱女子,真的能挨过这一年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应该能见面叭 不能的话就刚好中秋团个圆 第87章 赵珣来到东昌府地界, 多日来,他为搜寻赵蘅玉而焦头烂额、食不下咽。 京中的事,黄河泛滥造成的积年贫困之事也容不得丝毫懈怠, 他白天夜里几乎不能合眼,只有赵蘅玉还活着的这个消息, 像长明灯一般,吊着他心里的一口热气。 他一路沿着当初赵蘅玉落水的地域搜寻, 终于注意到了大柳树村。 大柳树村其实离赵蘅玉落水之地很远, 但一村民夫妻的路引引起了注意,若他们夫妻二人不出大柳树村,没有路引记载, 可能无人察觉, 那妻子竟是一年前陡然冒出来的人。 多厢比对查证, 赵珣几乎可以确定, 那大柳树村民王则之妻季氏, 就是赵蘅玉。 得知赵蘅玉平安无恙, 赵珣高悬的心终于落下了地。 府衙内,赵珣听里长禀告“季玉”和王则的事情。 里长并未被告知这位从京里来的年轻公子是谁, 但见他气势凛然,连知县等县里的大官都站在他手边不敢说话, 里长更是战战兢兢。 里长说道:“一年前,王则携妻子季氏回到了大柳树村……” 里长不知为何,说完了这句话后,感到浑身凉飕飕的, 那俊秀年轻公子冷冷盯着他一言不发, 知县站在下头突然拿袖子擦了额头上的汗。 赵珣淡淡道:“继续说。” 里长心中惶恐又不明所以, 他硬着头皮继续讲:“这一年里, 夫妻恩爱,没过多久,季氏就生了个大胖小子。” 赵珣眉心一跳,手指紧握扶手,青筋若隐若现,他就要起身,陈季之按住他的肩,低声道:“赵公子冷静,那孩子不大可能是王则的。” 赵珣怔怔,而后才反应过来,他紧握的手指倏然一松。 赵珣问道:“他们去了哪里?” 里长还不知道自己差点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他说道:“王则是个书生,有大才,季氏一心相夫教子,劝夫君求学,听说王则在京里有个大伯,二人投奔京中大伯家去了,这对夫妻,感情甚笃,真是难得可贵啊……” “咳咳。”知县终于忍不住咳嗽一声,狠狠瞪了里长一眼,里长忐忑闭上了嘴。 赵珣神色阴郁,在场众人皆是胆战心寒,半晌后,赵珣抬手将众人挥退。 赵珣站了起来,说道:“去大柳树村。” 众人忖度着赵珣的神色,各自紧张不已。 赵珣冷着脸迈出了门槛,心中深恨。 大柳树村王则,区区匹夫也敢觊觎他的蘅蘅,一定是王则趁人之危,是王则痴心妄想。 赵珣来到了大柳树村。 医婆孙婆婆带着他来到了王则的屋外,那是几间逼仄的茅屋,赵珣想象不出赵蘅玉一整年就待在这种地方,忍受这种折磨。 赵珣走进卧房,看见屋内留下的坏损的毛笔砚台等器物,和针线布料。 赵蘅玉和王则…… 赵珣缓缓深吸一口气。 赵珣忽又看到一个木制的摇篮,他怔忪道:“这是……” 孙婆婆说道:“是王则和季氏的儿子,獬儿的摇篮。” 赵珣神色复杂,他念着这个名字,心中感慨万千:“赵獬儿。” 孙婆婆摇头:“不是,是季獬儿。” 赵珣抿了薄唇。 也罢,只要不是叫王獬儿就好。 对于赵珣的身份和来此处找赵蘅玉的目的,里长都不甚明白,更别提是孙婆婆了。 当初王则骗她,赵蘅玉是从家里私奔而来的,孙婆婆便以为,赵珣是赵蘅玉找上门来的娘家人。 孙婆婆知道王则是个好小伙子,便对这赵蘅玉的娘家人说起了王则的好话,更是提了许多夫妻恩爱的小事。 孙婆婆说道:“王则一心读圣贤书,和村里那些只会舞枪弄棒的浪荡儿截然不同,王则对季氏那是没话说,他家里清贫,有次季氏在街上多望了一眼桂花糕,王则用攒了好久的银子去那贵得要命的铺子里买了,一路上揣在怀里……” 孙婆婆夸完了王则,又觉得在赵蘅玉娘家人面前,也要礼貌地夸夸赵蘅玉,这才像个样子,于是又说道:“季氏呢,也心疼丈夫,这桂花糕,她一心要退,走了好几里路到了镇上,铺子不给退,她心疼得直掉眼泪呢。” 赵珣心中顿时一抽一抽的疼惜。 他的蘅蘅金枝玉叶,那王则太过窝囊,怎让她沦落到一块糕点也舍不得吃。 孙婆婆继续说道:“季氏生得貌美,王则是个儒雅书生,二人是郎才女貌,我们村里的人啊,都对他们赞不绝口……” “儒雅……书生……”赵珣忽然咬牙念着这四个字。 他抬起眸子,眸中隐约有了杀意,他吩咐叶九郎:“传令,将那王则绑了,杀。” 孙婆婆一惊,不知这年轻公子煞气这般重,明明生得好样貌,却像是个粗鲁的道上人。 孙婆婆大声喊道:“公子,不可啊,你是季氏的娘家人,也要心疼心疼她,若是王则死了,季氏该会有多么伤心。” 叶九郎抱拳向外走去,他还没走远,却又被赵珣叫住了。 赵珣神色变幻莫测,孙婆婆的话让他想到了斐苑娘曾点醒他的话。 他准备杀王则,和他从前预备杀斐文若,预备杀季家人,预备杀赵瑜如出一辙。 子之爱人,伤之而已…… 赵珣缓慢握紧手指,忍得艰难:“算了,姑且饶他一命。” 赵珣在大柳树村打听到了他想知道的东西,和他不太想知道的东西。 他不愿意在大柳树村听到村民对他说,赵蘅玉和王则有多么恩爱,他怕他忍不住派人将王则杀了。 风袅玉腰 第114节 她终于不再需要东躲西藏,仿佛身处黢黑的山洞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这些日子里,王家人对赵蘅玉客气了许多,话里话外依旧在询问她的身世,赵蘅玉一问摇头三不知,王家人无可奈何。 王大伯母和大嫂送来了上好的干鹿肉,赵蘅玉没有推辞掉,只好收下了。 王则没心没肺,当天就要烤了鹿肉喝酒,赵蘅玉拦住了他,她说道:“你还不明白你伯母和大嫂,这些时候她们是讨好我们,日子一长,叶九夫人不来,她们又要原形毕露了。” 王则愣愣:“不会吧。” 赵蘅玉没有猜错,几日过后,她们就寻着一起做饭的借口,将那块干鹿肉要了回去。 王大伯母和大嫂渐渐忘了那夜她两人吓得半死的窘态,在桑子村,她们逢人就说,她们是见过御前伺候的李公公的。 那夜李德海之行,算得上是秘密,村里人无从得知,因此,村里人只当王大伯母说谎吹牛,有人笑道:“既然见了李公公,王嫂子什么时候去见圣上?” 王大伯母涨红了脸,依旧嘴硬道:“总、总有机会的。” 结果没过多久,传来消息,天子围猎,就在桑子村附近。 王大伯母和大嫂激动万分,她们每日眼巴巴地等着,可等了好久,却是等到宫里侍卫将那围猎之地围得严严实实,方圆十里都不许人轻易接近。 近些时日,桑子村尤为热闹起来,每日傍晚,村子口总是围着许多人,议论起天家围猎的事来。 赵蘅玉刚从村东头买了鸡蛋要回去,经过村口这群人,他们还在议论纷纷,甚至有说书人也在村口摆了摊子,说得唾沫横飞。 “话说天子重伤倒在了山脚下……” 说书人及时找补了一下:“是汉家天子、我说的是汉家天子……” 村民嚷嚷起来。 “然后呢?” “天子怎么会重伤?刺客是谁?” 说书人重重敲了惊堂木:“咳咳,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赵蘅玉蹙着眉快步走过人群,说书先生的话她听了半截,方才她真的以为是赵珣重伤,心陡然间重重坠了一下。 而后她才看清楚,那是说书先生在说书。 赵蘅玉提着篮子,心绪杂乱回到了家中。 她放下篮子,抱起了季獬儿。 她望着季獬儿白白胖胖的样子,心中想着,她不过是因为季獬儿,才对赵珣多了一点在意。 赵蘅玉逗弄了一番季獬儿,心中的浮愁渐渐消散干净了。 这日,赵蘅玉又外出去买鸡蛋,村东头的婶子家却说自家的鸡蛋一大早被人全部收走了,婶子给赵蘅玉指了路,让她去别村的一家去买。 赵蘅玉也认识那家人,她没多想什么,径直去了旁边的村子。 买完了鸡蛋,走过山间一条小路,赵蘅玉忽然听见了细微的呻.吟声。 赵蘅玉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走了几步后,才发觉的确是有人在这里。 赵蘅玉小心翼翼接近声音传来的地方,拨开草丛,她大惊失色,差点拿不稳装满鸡蛋的篮子。 草丛之间,竟然是赵珣满脸是血地仰躺在地。 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他额头上被磕破了血。 赵蘅玉半蹲下,去试他的鼻息,试出他还活着,一颗心慢慢放回了肚子里。 赵蘅玉慢吞吞地站了起来,看着赵珣。 若是和赵珣再度有了牵扯,这孽缘将会没个了结。 这里离围猎之处不远,虽然不知赵珣为何会受伤躺在这里,但赵珣如此身份,根本用不着她来救。 赵蘅玉心中打定了主意,她毫不留情地转身走了。 夕阳下,赵珣缓缓地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晦涩寂寥。 赵蘅玉打定了主意不去管赵珣,可是走远之后,她脚步沉重,渐渐有些犹豫,她依旧没有回头,却也没有回桑子村。 她走了好远的路,终于走到围猎的地方,侍卫见了她来,要驱赶她,赵蘅玉说道:“官爷,我在村子里看到一个重伤的人,应当是你们的人,官爷随我去看看。” 赵蘅玉带着侍卫往山间小路走,她远远指了地方,没有上前,她转身,正预备悄然离去之际,侍卫却望向了赵蘅玉:“这里没有人。” 赵蘅玉一怔:“什么?” 她快步走过去,果然什么都没有。 “小娘子,你莫不是看错了吧?”侍卫问道。 赵蘅玉咬了咬唇,她低头看着草丛:“或许真是我弄错了,劳烦各位官爷。” 赵蘅玉送走了侍卫,回到了桑子村。 走进后屋,她看见王则在进进出出忙来忙去,王则手上拿着铜盆,臂上搭一块带着血迹的帕子,赵蘅玉慌忙上前:“王郎,你受伤了?” 王则摇头道:“没,不是我。” 他对赵蘅玉说道:“娘子,今日我在山里,见到了一个重伤的人,于是将他带回了家。” 赵蘅玉闻言一惊。 王则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娘子?” 赵蘅玉回神,她笑容有些僵硬问道:“山间?是什么样的人?” 王则说道:“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挺高、挺瘦,但挺沉的……” 赵蘅玉没等他说完就打起门帘子走进了屋里,她僵在原地,看着躺在王则床上的赵珣。 赵珣紧紧闭着眼,看起来还陷入昏迷之中。 赵蘅玉转头严肃对王则说道:“不行,你不能救他!” 赵蘅玉脑子转得飞快,她说道:“这个陡然出现在猎场周围,身负重伤,莫不是刺客,我们小门小户,怎能受到这种牵扯?” 王则一听到赵蘅玉这样讲,顿时间也慌了神,他问道:“娘子,那我们应当怎么办?” 赵蘅玉说道:“将他扔回去。” 王则一愣,他思索半晌,终于还是同意了,他艰难说道:“好,就依娘子所言。” 王则放下手中的铜盆,他走上前来,伸手吃力地将赵珣扶起来。 赵珣半压在王则的肩上,突然睁开了乌沉沉的眸子,他抬眼,声音干涩:“阿姐。” 王则被赵珣突然出声吓得不轻,他跌坐在了地上。 而赵珣则是像是虚弱极了一般,他坐在了榻边。 赵蘅玉浑身一僵,仿若一股寒气从脊背上流窜,直钻进了她的心口。 看见清醒的赵珣,赵蘅玉的第一反应是逃跑,她慌忙转身,却听见身后赵珣的声音犹豫又迷茫:“我看见你,就觉得很熟悉,你是我阿姐?” 作者有话说: 狗子的千层套路 宝贝们中秋快乐~ 第89章 赵蘅玉转过身来, 她细细忖度着赵珣的神色,他额上的伤口已经被白帕包扎,隐约洇出血迹, 一绺碎发垂在脸颊边,他轻皱着眉, 唇色苍白,迷惘地望着赵蘅玉。 赵蘅玉有许多年没有见到赵珣这般无害的样子了, 她恍惚了一下, 她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和她亲密无间的赵珣。 她及时清醒过来,那个时候的赵珣也并不是纯然无害的,他一直都在以假面孔示人, 他的本质从未变过, 他就是那个乖张暴戾的赵珣。 赵蘅玉声音发冷:“公子认错了, 我并非是你阿姐。” 赵珣垂下了眸子, 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 他抬眼,眼中有冰雪难消的冷寂, 他说道:“我仿佛记得,我的阿姐左耳耳垂后有一粒红痣。” 王则闻言到了赵蘅玉身后看了一眼, 他没心没肺说道:“娘子,果然有。” 他这一话喊了出来,屋内两个各自变了脸色。 赵珣脸上泛起笑:“娘子?阿姐,这位是……” 赵蘅玉注视着赵珣的眼睛:“是我的夫君。” 赵珣心中起伏不定, 面上却丝毫不显, 他道:“原来是姐夫。” 王则笑呵呵地拉赵珣躺下, 说道:“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王则对赵蘅玉说道:“娘子,你不是将从前的事都忘了吗?这位公子既然说得出你身上的痣,那他定然没有说谎,他就是你弟弟。” 王则对赵珣说道:“有你来了,玉娘的身世终于有了线索,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受伤倒在草丛里?” 赵珣皱了皱眉,似乎在苦苦回忆,过了会儿,他捂住了额头。 王则紧张问道:“怎么了?” 赵珣说道:“我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是如何受伤,想不起来从前的事。” 王则愣愣道:“这……” 一家姐弟两人都聚在他家里,偏偏姐弟两人都失了忆。 王则却还安慰赵珣:“没关系,好好养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记起来了。” 王则又问道:“你还记得自己姓名吗?” 赵珣又拧紧了眉,赵蘅玉冷眼在一旁看他,没有搭话。 半晌后,赵珣说道:“珣……” 他望着赵蘅玉:“我记得阿姐时时唤我,阿珣。” 王则将赵珣安顿下,出门去给赵珣煮药。 王则前脚走,赵蘅玉立刻跟着要走出去。 赵珣从榻上坐起,他望着赵蘅玉:“阿姐。” 赵蘅玉脚步一顿,但她没有回头,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风袅玉腰 第115节 赵蘅玉不知道赵珣究竟是真的失忆还是装作失忆,可若是装失忆,他的目的是什么? 赵蘅玉想不明白,她只将赵珣视若蛇蝎,想要早早将他送走。 她趁着天还没黑,出了桑子村,往猎场周围打听了一番,猎场附近一切平静从容,根本看不出他们的皇帝已经失踪了。 若是她上前去贸然说皇帝在她家里,怕是这些侍卫会将她乱棍打走。 赵蘅玉在猎场外面站了许久,终于无奈而归。 天色渐晚,赵珣倚在门框上,他看着赵蘅玉缓步归来。 王则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计,前去迎了赵蘅玉。 王则声音欢快:“娘子,你回来了。” 赵蘅玉微笑:“我回来了。” 赵珣手指缓缓收紧。 没有他的日子,赵蘅玉仿佛过得很快活,虽然穷困潦倒,可她脸上再没有出现从前的悲伤。 凭什么,就凭一个区区穷书生王则? 他甚至还中不了举,连跪在自己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赵珣心绪起伏,他握住门框,忽而发觉手指上有了细细木屑,他低头看了一眼。 这破门破窗的破地方。 王则正和赵蘅玉说话,忽然察觉到一道阴恻恻的视线,他打了一个激灵,回头去望,却见是季玉的弟弟站在那里瞧他。 王则笑着招呼道:“珣弟醒了?感觉如何?头还疼么?” 赵珣没有回答,他是懒得理会王则,但王则并没有被冷落到,只以为他是精神不济。 王则说道:“珣弟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开饭。” 他刚说完,忽然听见屋内一阵婴儿啼哭之声,赵蘅玉急匆匆走进了屋里,王则也随之走了进去。 赵珣站在原地怔怔。 他看着屋内,赵蘅玉抱起了襁褓中的婴儿。 那是……他的孩子。 赵珣走进屋里,他愣愣地望着赵蘅玉怀中的婴儿,小家伙已经长得白白胖胖,这时候正瞪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直直望着赵珣。 季獬儿在赵蘅玉怀中咬着指头,王则扯出他的手指,拿出了拨浪鼓,季獬儿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看着王则咯咯笑了起来。 赵珣站在他们一家三口之外,仿佛是个局外人。 “獬儿……”赵珣怔怔唤道。 赵蘅玉转身,抱着季獬儿看了赵珣一眼。 王则逗着季獬儿:“小舅舅、是小舅舅……” 赵珣伸手:“獬儿。” 赵蘅玉被赵珣突然的举动唬了一跳,她垂眼看着赵珣的手上的薄茧,一分一毫她都分外熟悉。 赵蘅玉抱紧了季獬儿,有了些微的防备。 王则说道:“娘子,你就让珣弟抱一抱獬儿,没事的。” 赵蘅玉抿了抿唇,她仰头看着赵珣,赵珣这时候也在看她,乌沉沉的眸子里有浮跳的暗光。 赵蘅玉别开了眼,将季獬儿送到赵珣的怀里。 两人手指轻轻一碰,赵蘅玉猛然缩回了手。 赵珣掩住眸中的黯淡,他小心翼翼抱起季獬儿,脸上出现从未有过的忐忑和欢喜。 “獬儿。” 落日余晖正巧落在赵珣的脸上,赵蘅玉抬眼,安静看着他们父子二人。 哄睡了季獬儿,又吃完了晚饭,转眼天已经黑了,家里多出来了赵珣这个一个人,王则并没有觉得难安排,他对赵珣说道:“夜里珣弟就同我一床睡,家里没什么东西,被子褥子倒是有的。” 油灯黯淡,赵珣在昏暗的光里抬起头,问道:“阿姐不和姐夫一屋吗?” 方才哄睡季獬儿的时候,赵珣将屋里尽收眼底,屋子里似乎没有什么男人的物件,赵蘅玉和王则莫不是一对假夫妻。 这样才说得通,他的蘅蘅金尊玉贵,必然是看不上王则这种男人的。 王则一愣,他慌忙圆话:“这不是你阿姐生了獬儿,不方便嘛。” 赵蘅玉忽然出声:“獬儿已经有这么大了,夫君,你就来我屋睡,也能让阿珣静养。” 王则一下子脸红了个彻底:“娘子,这、这会打扰到你和獬儿……” 赵蘅玉说道:“无妨。” 她余光瞥了一眼赵珣,但见他神色自若,有反应剧烈的王则比对,他看起来正常极了。 赵蘅玉站了起来,给王则使了个眼色让他出来,这眼神交换,看在赵珣眼中简直是眉目传情。 赵蘅玉走了出去,王则还留在屋内。 赵珣忽然猛地站了起来,咬牙道:“我的伤没有大碍。” 他对王则说道:“姐夫,还是不要打扰我阿姐。” 王则被赵珣陡然变了脸吓到了,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好、好。” 王则后来忍不住找到赵蘅玉偷偷嘀咕道:“你这个弟弟从前究竟是做什么的?” 赵蘅玉道:“记不得了,看样子,就是个粗鲁武夫吧。” . 赵珣自此就在王家住下了,赵蘅玉冷眼旁观了许久,开始,她对赵珣失忆的说法不是很相信。 但时不时的,她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疑心。 如今的赵珣和身为帝王身为皇子的赵珣截然不同。 王家大伯母和大嫂对王则陡然出现的这个便宜妻弟多有怨言,她们见到赵珣时,没有好脸色,甚至有几次,赵蘅玉都撞见她们出言嘲讽赵珣,若是依照赵珣往常的脾气,这两人早就人头落地了,现下,她们却依旧好端端地活着。 赵蘅玉回到后院,没有看见赵珣的踪迹,她问王则:“阿珣去了哪里?” 王则摇头说是不知。 赵珣有时候神出鬼没的,莫不是他并没有失忆,而是悄悄在做什么? 赵蘅玉蹙眉想了一下,她又出了门。 赵珣站在山坡之上,他身上靛青的布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皱眉负手问道:“是淮南王?” 叶九郎欠身道:“是。” 淮南王是赵珣的皇叔,他一贯野心勃勃,但在先朝就被早早打发到了封地,没有想到,宫里宫外蠢蠢欲动的势力竟然是淮南王。 赵珣望着远处的群山:“朕知道了。” 叶九郎说道:“陛下如今已知道是淮南王在暗中图谋,是时候回宫将他们一网打尽。” 赵珣却说道:“还不急。” 叶九郎问道:“陛下……还在等什么时机?” 赵珣眉心一动,沉声道:“快走。” 叶九郎一愣,但当机立断翻身躲在大山石后,拱了手下了山去。 赵珣转身,面上已经带着微笑:“阿姐?” 赵蘅玉提着裙子走上山坡,她环视了四周:“你在这里做什么?” 赵珣说道:“大伯母想吃鱼,见我无所事事便将我打发了出来钓鱼。” 赵蘅玉皱眉:“鱼?可你的鱼呢?” 赵珣说道:“我方才在山下的塘边钓鱼,鱼自然是放在了那里,只是一时乏累,所以到山坡上来转转。” 赵蘅玉仔细琢磨他的神色,看不出丝毫端倪,她说:“好。” 赵蘅玉转身下山,站在河边上,她果然看见了一小桶鱼。 赵珣弯腰提起了桶,他身上的布衣上沾染着泥污,脚上的麻鞋破破烂烂。 他整个人像是白玉入污渠,但他神色自然,仿佛从心底以为,他一贯如此。 赵蘅玉站在赵珣身旁,恍如不经意间说道:“大伯母说得也对,你已经这么大了,不该无所事事,阿姐听说村东头养鸡那家的闺女很是不错,阿姐预备给你提亲,你觉得如何?” 赵蘅玉说着说着,她抬起眼睛,看进赵珣的眸子。 但赵珣却没有多余的反应:“那就依阿姐所言。” 赵蘅玉认真看了赵珣片刻,终于移开了眼睛。 他似乎,真的什么都记不起了。 赵珣跟赵蘅玉回到家中,一路上赵蘅玉言语都很少,无论赵珣说什么,她都是淡淡敷衍,她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她莫不是真的要撮合自己和村东的村女? 在赵蘅玉偶尔投来的目光下,赵珣压住心中的燥郁,装作一个一无所知的弟弟。 夜里,赵珣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踢开了呼呼大睡的王则,依旧没有踢醒他。 赵珣翻身下了榻,他披着衣裳,走到院子中。 他安静看着赵蘅玉的屋子,他站了许久,直到他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赵珣皱起了眉。 这群营营扰人的苍蝇。 . 叶家五郎安静了好些日子,他那日被李德海吓到了,回到叶家战战兢兢许久,却无事发生。 叶五郎思来想去,以为自己想明白了。 那李德海时常来叶府传召叶九郎进宫,和叶九郎有些交情。 风袅玉腰 第117节 赵珣站起来,将床榻让给了赵蘅玉,自己却是孤孤单单坐在了桌边。 赵珣说道:“阿姐睡吧,我吹灯。” 赵蘅玉本不想睡,可赵珣已经将灯给吹熄了,黑灯瞎火的,赵蘅玉坐了片刻,还是躺了下来。 她这一天倒是累得发狠了。 赵蘅玉闭上眼睛,她只想眯一会儿,没想到却是真的睡着了。 冬日里,她时常觉得冷,今夜她却感到热烘烘暖洋洋的。 她只想沉沉睡去,可是脸上唇上还有颈上总有痒痒的触觉。 赵蘅玉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黑,她重新合上眼睛,而后她又猛地睁开。 她的腰上紧紧锢着一双手臂。 她心惊胆战低头望去,看见赵珣正抱着她睡得正熟。 赵蘅玉忙去推他:“起、起来。” 赵珣似乎终于被她推搡醒了,他揉了揉眼:“阿姐。” 赵蘅玉低声呵斥:“你在做什么,起来。” 赵珣看了看他此刻和赵蘅玉的姿势,他说道:“我见阿姐睡熟了,被子却掉了下来,想要为阿姐盖被子。” 赵蘅玉说道:“盖着盖着,你就上来了?” 赵珣声音隐约有些委屈:“干坐着到了半夜,着实有些冷,我只想歪一歪,没想到却睡着了,阿姐莫怪。” 赵蘅玉暗叹一口气,她和失忆的赵珣何必置气呢。 她抬眼,原以为在黑夜之中是看不到赵珣的,可泠泠的月光从窗缝中漏了进来,赵蘅玉看到了赵珣低垂的眼。 他低着头,分外认真看着她。 赵蘅玉撞进了他的眼睛在中,她忍不住心口一跳,她想是因为她暗暗观察赵珣时被他被抓包了。 赵蘅玉说道:“现在已经到了后半夜,你姐夫应当睡熟了,你可以离开了。” 赵珣松开了手,赵蘅玉感到腰上禁锢的感觉终于消散。 然而,秒忽瞬间,赵珣又揽紧了她的腰。 赵蘅玉睁大了眼,她问道:“你做什么?” “阿姐,”赵珣的声音缓慢迟疑地响起,似乎带着迷惘,他说道:“不知为何,总觉得分外熟悉。” 赵珣抵近了赵蘅玉,他声音喑哑,他问道:“我和阿姐从前……经常如此么?” 赵蘅玉气急败坏道:“胡说什么?出去!” 赵珣却一动不动。 赵蘅玉心中慌乱,她推了一把赵珣,自己挣脱他的手臂坐了起来。 她低头,却看见赵珣皱了皱脸,他捂住了肩膀。 赵蘅玉一惊,问道:“伤口怎么了?” 赵珣说道:“并非是我不起身,实在是因为方才压住了伤口。” 赵珣慢慢地坐起了身,他站了起来,说道:“是阿珣今夜莽撞了,阿姐勿怪。” 他走出了屋。 门被推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赵蘅玉看见赵珣合上了门,他的脸从门缝中渐渐不见。 赵蘅玉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大恶人一般。 . 第二天清晨,一声尖叫打破了桑子村的宁静。 赵蘅玉走出了门,看见王大伯母站在那里惊吓不已,她指着地上的一滩血:“出、出人命了?” 王则闻言冲了出来:“什么人命?” 赵珣则是跟在他身后,懒洋洋地走了出来,他一瞥地上的血迹,说道:“昨夜侯府的人预备来害我阿姐,我和他们打了一架。” 王大伯母盯着地上的血,问道:“这是?” 赵珣按住了肩,说道:“我的肩上受了一刀。” 王大伯母瞬间表情松快起来:“万幸,万幸没有得罪侯府的人。” 赵珣淡淡瞥了王大伯母一眼。 王大伯母不知想到什么,面上又是一喜,她说道:“原以为五公子淡了心思,没想到他还是念着你,玉娘,你就别犟了。” 王大伯母陡然感到一道冷冰冰的视线投来,她左右一望,却是赵珣在望着她,王大伯母垮下了脸:“看什么看,有那打架的闲工夫再去河边掉两条鱼去。” 觉察到赵蘅玉看了过来,赵珣心中冷意顿散,他听从了王大伯母的吩咐,取了钓竿和桶子走了出去。 王大伯母又看向了王则:“还有你,去将帐算了去。” 王则讪讪往前屋走了去。 王大伯母转身看赵蘅玉:“你来厨房帮忙,今日你大伯父和大哥二哥要回,你一家人可不能白吃饭。” 赵珣借口钓鱼之事,又来到河边。 他没等片刻,叶九郎就现了身。 叶九郎拱手道:“陛下,那淮南王许是察觉到了什么,臣打听到,淮南王世子会在七日后离京。” 赵珣眯了眯眼睛。 七日后啊。 赵珣缓慢说道:“朕知道了,七日……朕就在这桑子村再留七日。” 叶九郎将宫里宫外的消息一一禀告了赵珣,便欠身要退去。 离开前,叶九郎说道:“陛下万金之躯,怎能生受腥污?臣已经命人将鱼送回到了王家,陛下放心,会避开旁人。” 赵珣皱了皱眉,欲要说些什么,叶九郎已经欠身退下了。 赵珣回到王家,见到后院里放着两大桶的活鱼,个个活蹦乱跳,又肥又大。 赵珣沉默片刻。 赵蘅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低眼望了一眼,说道:“你进来的时候空着手,还以为你今日一无所获。” 赵珣说道:“因浑身鱼腥,我将鱼提了回来,又出去河边洗了手。” 赵蘅玉说道:“你受了伤,你两大桶鱼提回来着实辛苦。” 赵珣心中暗骂叶九郎,他面上笑着,说道:“是小伤,阿姐不必担忧。” 赵蘅玉认真看了赵珣一眼,转身走进了屋里。 赵珣看着两大桶的活鱼,又骂了叶九郎一回。 傍晚,王家大伯父和大哥二哥回了家。 王大伯父忙着庄子里的事,大哥和二哥在侯府当差,平日里不常回来,今日倒是凑了个巧,一大家子围在一起吃了个晚饭。 为了面子上过得去,王大伯母叫上了王则一大家子过来。 一道烤鹿肉香气四溢,清蒸鲈鱼味道鲜美,加上七七八八的菜,摆了满满一大桌。 乡下人没什么讲究,只按照主次一大家人围着桌子坐了。 王家大伯父提起筷子,看了赵蘅玉一眼,他转脸问王大伯母:“这是则哥儿家媳妇?” 王大伯母说:“是他媳妇,是个喜庆孩子,连侯府上下都喜欢她。” 此言一出,王则这边坐着的三人脸色顿变,他们当然知道王大伯母是什么意思,哪里是说侯府喜欢她,明明是说叶五那个色鬼看中了她。 王家大伯父不知是听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没有搭理这个话茬,他又看到了赵珣,问道:“这个是?” 王大伯母一脸不快看了赵珣一眼,说:“这是王则媳妇的弟弟。” 王大伯母给夫君夹了几筷子菜,说道:“我琢磨着,老大老二回侯府的时候,也顺便将王则媳妇带过去,免得在家里几次三番节外生枝。” 王大伯母看向了赵蘅玉,笑着说道:“王则媳妇,你年轻不懂事,女子改嫁算不得什么事,那都是虚名,抓在手里的银子票子,那才是实的,大伯母怎么会害你?” 她偏头看向面色发白的王则:“就是你,则哥儿,也别丧气,来日你媳妇发达了,也要感激你的。” 王大伯母招呼着:“吃吃吃,吃完就别磨蹭了,一同上了马车走吧,老大老二,路上好好看着王则媳妇……” 她话没说完,猛然看见赵珣用力将筷子拍在了桌上。 王大伯母不知为何,被他的冷飕飕的眼神吓到筷子落地,她回神来,呵斥道:“你个小辈做什么?反了天呐!” 赵珣站了起来,王大伯母要费力仰头才看清楚他的脸。 赵珣说道:“我的阿姐,我要带走,不劳各位费心。” 王大伯母嚷嚷:“你胡说什么?她嫁到了我们王家,就是我们王家人!” 赵珣冷冷地看向了王则,似笑非笑:“是吗?王家可拿得出来婚书?” 王大伯母气急:“王则!拿出来给这小子看看!” 王则吞吞吐吐道:“的确、的确没有婚书,季姑娘未曾嫁给我。” 王大伯母一愣,她想到了季獬儿,说道:“孩子都生了,如何不是我王家人,话撂这儿了,你走,若是想要带走我王家的子孙,我们可是要高官的。” 赵珣看着王则:“王公子,獬儿是你的骨肉?” 王则也站了起来,走到王大伯母的对面,他说:“獬儿并非我的骨肉。” 赵珣冷笑道:“王大伯母,如今事情都清楚了,你凭什么拦我姐弟二人?” 赵珣握住了赵蘅玉的手腕,他说道:“阿姐,我们走。” 他用了一分力气去拽赵蘅玉,但赵蘅玉依旧坐着没有动。 赵珣低头不解:“阿姐?” 赵蘅玉抬头望着他:“阿珣,今夜你陡然变了样子,都不像你了。” 赵珣一怔,他扯出微笑:“阿姐,我如何不像我。” 风袅玉腰 第118节 赵蘅玉拉开了赵珣的手:“你都记起来了,或者,你没有失忆?” 赵珣沉沉看着赵蘅玉,终于说道:“我没有失忆。” 他急切说道:“你在这里也过得不好,他们要送你去侯府,为何不和我回去?” 赵蘅玉低下头。 赵珣按住她的肩膀,问道:“你还能去哪里?” 赵蘅玉看着赵珣近在咫尺的脸,她避开了眼睛。 她不想回到赵珣身边继续那种担心受怕不得自由的生活。 为了让赵珣对她死心,她说道:“我和王郎虽开始是权宜之计,但一年里,我过得快活。王郎,你可愿意真的娶我?” 王则结结巴巴,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在赵蘅玉的目光下,他羞涩说道:“愿意。” 赵珣怔怔松开了手,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声音梗塞,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蘅蘅……” 王大伯母面上一喜,但赵蘅玉接下来说的话,让她喜气顿消:“大伯母,王郎和我投奔你家,原以为大伯母会顾念着些许亲情,但我们料想错了。这几月里,我和王则按时交租,每日帮忙,算是没有亏欠。可大伯母一心将我、将王郎推入火坑。王郎是读书人,若是妻子做了侯府的妾,说出去,他就是个卖妻求荣之人,就算是中了举,官场之上,有谁敢提携他?” 王大伯母不服气,她说:“你懂什么,侯府的人自会提携他。” 赵蘅玉看向了王则:“王郎,婚后我们就搬离了此处吧,我也算存了些银钱,之后与这王家,与侯府不必再有牵连。” 王则重重点头:“好。” 赵蘅玉的话,让王则勇气顿生,他说道:“大伯母,我要与你分家。” 王大伯母一愣,她笑道:“分家?你家住大柳树村,我家住桑子村,本就是分了家。” 王则说道:“我父母早亡,当年尚未分家,家里的钱,全部被大伯你们一家拿走了,如今说开了,我要拿回我的家产。” 王大伯父勃然大怒:“你有什么家产?当年不过是一亩薄田,生不出半颗粟粒,哪里有家产可分?” 王则说道:“别的不说,这屋子本就是家里的祖产。” “你!”大伯母站了起来,却陡然晕了过去。 “娘……娘……” 屋里顿时乱做一团。 赵蘅玉和王则相继走出了屋,赵珣站在赵蘅玉身后,握住她的手腕。 他的面容隐在黑暗之中,声音混在瑟瑟寒风之中:“蘅蘅,你不能负气嫁给他。” 赵蘅玉转身看着他:“阿珣,从前的事,本就是一个错误,若不是错误,为何会百般痛苦?就算是为了我,你放过我吧,就当、就当我已经死了。” “百般、痛苦……” 赵珣站在寒夜之中,念着这四个字,看着赵蘅玉走远。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赵蘅玉和王则的婚事准备得匆忙, 就定在了七日后。 王家后院的旧房子在七日之内无法修葺一新,于是只是扯了一些红绸盖上,看上去倒是喜气洋洋的。 王则悄悄来到屋里见赵蘅玉, 他看赵蘅玉依旧有些不好意思,他低声说道:“季姑娘, 我知道你嫁我只是权宜之计,一面是因为大伯母家逼你, 一面是因为你娘家弟兄逼你回去, 季姑娘,你知道我的为人,你放心。” 赵蘅玉点点头:“王郎, 我自是信你。” 这七日内, 赵蘅玉没有见到赵珣。 赵蘅玉心中未免有些不安, 害怕与上回和斐文若大婚一般。 赵蘅玉摇了摇头。 这些时日以来, 赵珣并没有再用强硬态度对她, 他甚至费尽心思装了个失忆来到她的身边。 他变了一些, 他应当不会和从前一样冲动。 七日转眼就过去了。 这一天,王家院子里热热闹闹, 王则跑前跑后忙了个不停,其余王家人都挎着一张脸, 坐在席上一动不动。 王则举着酒杯转了一圈,没有看到赵珣。 他偷偷来到房中问赵蘅玉:“今日这大喜日子,也没有见到珣弟,你娘家人这样反对这件婚事, 不如你和他说清楚, 我们两人算不得数。” 赵蘅玉笑了笑:“不用。” 她将王则扶了出去:“你去外面招待客人。” 赵蘅玉将王则请了出去, 重新安静坐在床榻上。 她紧攥着手指, 心中暗想着,过了今夜便好。 今夜赵珣不出现,她和他便一切结束了,之后,她和王则一起离开桑子村,去京城租个地方住下,让王则安心考试。 平平淡淡,就如同寻常夫妻一般。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赵蘅玉开始是提着一口气的,渐渐她不再紧张,她忽然感到身子发冷,侧头去看窗子,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窗子开了半扇。 赵蘅玉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腰上一紧,她被人抱住腾空而起。 她被带着破窗而出,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坐在了马背上,整个人被圈在了怀里。 赵蘅玉心下一沉:“阿珣。” 赵珣没有回答,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赵蘅玉绝望说道:“阿珣,你依旧没有变。” 赵珣缓缓勒住了马,他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赵蘅玉问他:“阿珣,就算你再度让我入宫,我们依旧是隔阂重重,到时候你怨恨我,我怨恨你,我已经感到累了。” 赵珣从身后抱住了赵蘅玉:“没有隔阂,我们已经没有隔阂了,阿姐,嘉太妃好好在宫里颐养天年,季家人、斐家人都好端端地做他们的侯爵伯爵,十弟已经是皇太弟了,阿姐,我们两人,如今不是好好的吗?” 赵珣将头埋进赵蘅玉的乌发中,他说道:“你就不能,不能心甘情愿同我入宫吗?往前的一切一笔勾销,我们重新开始。” 赵蘅玉轻轻说道:“重新开始……阿珣的意思是,让我重新做你的阿姐?” 赵珣咬牙:“当然不是,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赵蘅玉摇头:“可是我对你从无男女之情。” 赵珣怔怔松了手,而后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赵蘅玉几乎感到难以呼吸,她听见赵珣恶狠狠说道:“你定然是在说谎!” 赵珣感到失控,尽管此刻他紧紧地将赵蘅玉抱在怀里,可他总有一种感觉,总觉得赵蘅玉会从他怀里消失,他的心里一片空落落。 赵珣艰涩开口问她:“蘅蘅,你心里从未有过我?就算有一刻也好。” 赵蘅玉顿了片刻,她的声音细如游丝地飘进赵珣的耳中,她说:“没有。” 赵蘅玉说道:“从前我将你当做弟弟疼爱,汤泉行宫后,连姐弟之情也不能有了。我不知该如何对你,我该如何对你,在那些事情之后?” 赵蘅玉听见赵珣喉咙里挤出了嗬嗬的声响,赵蘅玉听不出来他是在哭还是在笑,或许他只是疯得哭笑不分。 赵珣双手掌住赵蘅玉的脸,令她看着自己。 赵珣眼底有着幽然火簇,他说道:“那阿姐就恨我吧,恨也可以变做是爱,我都可以做到,阿姐为什么做不到?” 赵珣死死盯着赵蘅玉,她小巧的脸庞在他眼中飘摇模糊,他仿佛一用力就能捏碎。 他眼中的疯劲平静下来,他怔怔松开了手。 赵蘅玉正在费力挣扎,忽然发觉下巴处的禁锢消失了,她犹没有反应过来,还用力咬了赵珣的虎口。 赵珣没有挣开,只是由着她咬,半晌,赵蘅玉回过神来,讪讪放下。 赵蘅玉冷脸问道:“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赵珣一言不发,他握紧了缰绳,忽然将马头掉转了过去。 赵蘅玉看清楚赵珣是往桑子村王家走去,一颗心中终于缓慢地落下。 赵珣的手臂松开了她的腰,赵蘅玉目视前方,心乱如麻。 . 王家依旧是热热闹闹的,没人发觉新娘子已经被人掳走了。 王则在这寒冬腊月里忙得满头冒汗,他忽然看见门口走进来一个人,惊得眼皮直跳。 那曾经刁难过赵蘅玉,对赵蘅玉起色心的里长竟然也来了。 里长高声喊王则:“王新郎官!” 这大好日子里,来都是客人,王则自己也不愿意得罪里长,他陪着笑过来了,问道:“里长大人也过来了?” 里长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家新娘子身份可疑,头先告诉我说是姓金,后来我打听到了,却是姓季。” 王则说道:“定是里长大人听错了,我家新娘子一直说的是姓季。” 里长瞪了瞪眼:“大胆后生,你难道是在说我耳背?我怎么可能听错?” 王则只要敷衍道:“是是是,是我们一时糊涂,里长大人千万别见怪。” 里长冷笑道:“一时糊涂?不见得吧,只怕是处心积虑!” 王则面色一僵:“里长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里长说道:“玉娘的身份可疑,她的路引和她的身份不符,依律是要治罪的。” 王则额上冒汗,顿时不知所措。 里长说道:“还不将她带出来,我将她带进官府一一盘问。” 王则急中生智,沉稳下来,给里长塞了银钱,说道:“里长大人,我家玉娘的身份绝对没有问题,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还请里长大人放过一马,不若过几日,我和玉娘登门亲自和里长大人说清楚,如何?” 里长掂了掂银子,说道:“你大喜的日子,我也不是不通融,这样,你和玉娘拜完堂,就过来说清楚吧。” 看着王则无奈走开,里长心里喜滋滋,今日的新娘,说不准是花落谁家了。 一个身份不明的美人,带回带去了衙门,还不是任他宰割的份儿。 几桌之外,王大伯母一家也是心怀鬼胎。 风袅玉腰 第119节 王家大伯和两个儿子不在倒是情有可原,大嫂却也没在席中。 二嫂左右看了一眼,问道:“娘,大嫂去了哪?” 王大伯母瞪了她一眼:“不该问的就别问。” 二嫂过了半天又问道:“娘,我家不是和王则家里闹掰了吗?还来吃他家的婚席做什么?” 王大伯母没心思去和儿媳闲扯,她一边紧盯着王则,一边是不是看一眼紧闭的房门。 二嫂反应过来:“娘,大嫂是去了侯府?” 王大伯母伸手将一大块馒头塞进了她嘴里:“吃席也塞不住你这一张嘴。” 王家大嫂搭了一架牛车,来到京城叶侯府家,费力见了管家媳妇,说明了来意。 管家媳妇觑她一眼:“那王则媳妇就算是再美的天仙,一回两回三回,还要我家五公子三顾茅庐去请不曾?你早些回去吧,别落下一顿骂来。” 王家大嫂说道:“我家原本是歇了这攀高枝的心思的,只是王则一家婚后就要离开王家,我和家婆左思右想,怕有一天五公子有了兴致过来,不见人影怪罪我们,因此上了侯府门来知会五公子一声,别的是再不敢妄想了。” 管家媳妇听了她这话,觉得有几分道理,她道:“随我来吧。” 管家媳妇将话带到了叶五郎这里,叶五郎想起前几日和他九弟的夫人几次三番坏了他的好事,他不由得想要争口气。 叶五郎说道:“王家……既然是大喜的事,我也不伦尊卑,去沾沾喜气,去,和九夫人说一声,看她这次胳膊要伸到哪里。” 斐苑娘此时正在和叶九郎见兄长斐文若,听见丫鬟传话,她望了一眼斐文若,踌躇了半晌。 斐文若问道:“苑娘,是谁家娶妻?” 斐苑娘说道:“是桑子村庄头的侄子娶妻。” 斐文若拧眉想了半天,不知斐苑娘和一个庄头的侄子有什么关系。 斐苑娘说道:“兄长,他娶的是蘅玉阿姐。” “蘅玉……” 斐文若怔愣过后是欣喜若狂,他不顾叶九郎的凝视站了起来,他问道:“蘅玉……还在?” 几架马车驶到桑子村王家门前。 叶五郎先到了一步,他跳下了车,昂起头对着后面哼了一声。 斐文若、斐苑娘和叶九郎也依次下了马车。 一声拉长的声音喊道:“吉时已到——” 里长站了起来,向几个杂役使了眼色,盯着门口,只等赵蘅玉出门就将她押到衙门。 叶五郎冲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王则,他想着,今日人多,若是趁乱将王则打个半身不遂,他家没钱,为了养病,岂不是只能献身于他? 斐文若、斐苑娘及叶九郎匆匆赶到门外想要阻止这门亲事。 只是那扇房门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动静。 媒婆清了清嗓子,再度催促道:“吉时已到,新娘子快快出来,可别误了吉时!” 赵珣抱赵蘅玉下了马,他望着赵蘅玉向窗边走去,他握紧了手指,几度想要上前,却僵硬僵硬地止住了步子。 忽然间,赵珣眉峰一动,他听见四面脚步声渐渐往这里合拢。 他似乎听见剑刃轰鸣之声。 赵珣飞快上了马,又一次将赵蘅玉拦腰放在了马上。 赵蘅玉听见了院中的惊叫,她惊惶地看着赵珣,惨白着脸,一双眸子微微失神。 赵珣冷声道:“危险,我们走。” 赵蘅玉拧开赵珣的手:“獬儿还在里头。” 赵珣已经催马急奔,他略不自在说道:“早就吩咐李德海带走了。” 赵蘅玉一愣,抬眼望着他,他今日来这里不是偶尔兴起,而是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虽不知道他为何忽然间改变了主意。 若是他没有变主意,这时候,她和季獬儿娘儿俩只怕已经被关在宫里了。 赵蘅玉又想到了什么,慌忙说道:“王则!王则还在里头!” 赵珣却是冷哼了一声,他握着赵蘅玉的腰抱紧了她,他道:“没时间了。”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媒婆喊了好几声“吉时已到”, 新娘子就是迟迟不出门,媒婆急了,推门走了进去。 王则还在外头试图拦她:“你别催, 别催她!” 门口刚露出一点大红的衣角。 叶五郎使了眼色,一群人将王则悄悄围上了。 里长拍了桌子大喊一声:“季氏身份可疑, 带走!” 等那大红色的衣角出现在众人面前,却看到原来是媒婆手里拿着的一方盖头, 媒婆记得冒火:“新娘子不见了、不见了!” 王大伯母仿佛是看到煮熟的鸭子飞了, 她急忙问道:“去哪了?去哪了?” 王大伯母冲进了新房,她四面乱找了一通,哭天抢地起来:“天杀的, 是她弟弟那个黑心眼的小子, 跑了许多天, 还以为终于甩开了这个累赘, 原来是憋着这个坏主意!” 一群人正在乱哄哄的时候, 忽然有身穿绯红官服的带刀缇骑一拥而入, 对众人拔刀相向。 这些缇骑是淮南王下血本布置在京中的,今日, 淮南王世子离京遭阻,他一时慌乱, 竟准备束手就擒。 中途,他得到了宫里的消息,得知赵珣不在宫里而在京郊私会美人,宫里让他大胆逃跑, 他却一下子胆大包天起来。 逃窜途中, 他一不做二不休, 竟然纠结暗卫, 派人过来堵杀赵珣。 王大伯母一家人抱着头蹲了下来,哭得涕泗横流:“官爷,这是做什么哇?” 里长吓得面无血色,直往墙角里钻。 叶五郎这纨绔不经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扯着叶九郎的裤腿,声音很轻,却歇斯底里,说道:“九弟,你的人马呢?” 只有斐文若、斐苑娘和叶九郎站得笔直。 斐文若越众走了出来:“诸位是宫内禁军?不知所为何事?” 淮南王世子乔装隐在缇骑之中,他神情紧张,显然认出了面前这几人的身份。 下属悄悄走近他,告诉这附近没有赵珣的踪迹。 淮南王世子怎敢说自己是来谋反,他想来想去,低声在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耳旁飞快说了几句话,那太监走了出来。 太监强装镇定:“我等奉太皇太后之命,前来赐死废后季氏蘅玉。” 这屋里没有赵珣和赵蘅玉两人的踪迹,淮南王世子想,若是找到赵蘅玉,赵珣也定然就在她身边。 废……废后? 这两个字回荡在每个人的心里,一时间感到荒谬异常。 王大伯母膝行过来,扯着太监的裤腿:“大人,是弄错了吧?我家里哪有什么废……后,王则媳妇是闺名季玉,是名字相近,找错人了吧?” 太监一脚踢开了王大伯母,他色厉内荏道:“窝藏废后,你们都得死!” 淮南王世子阴沉着脸看了半晌,看出这里的人对赵珣赵蘅玉的踪迹一无所知,他抽出刀打算将这里的村民灭口,只是他才抽刀,那边叶九郎等人也抽了刀。 淮南王世子僵持了片刻,他不欲节外生枝,他冷声道:“走。” . 赵蘅玉跨.坐在马背上一路颠簸,她只感到五脏六腑都被震得难受。 寒风将她的脸吹得生疼,她上气不接下气问道:“究竟是谁在追杀我们?” 赵珣沉着脸,他长话短说道:“逆贼。” 逆贼? 赵蘅玉念着这两个字,脸色渐渐发白。 赵蘅玉从赵珣的怀里抬起头来向后看去,只看见身后有七八个人骑马急追不舍。 赵蘅玉和赵珣同乘的这匹马渐渐体力不支,连赵蘅玉都能感觉到它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赵蘅玉急忙说道:“放我下来,你自己逃。” 赵珣在这种紧要关头也能笑得出来,他笑道:“蘅蘅这般怕死?与我一同死不好吗?” 赵蘅玉说道:“你胡说什么?这马跑不快,若被追上,我们两人都要死。” 赵珣道:“放你下来,你要么死得更快,要么就被挟制做了人质。” 赵珣不知想到了什么,略有落寞说道:“蘅蘅,若今日我死了,你会高兴吗?老十登基为帝,定会奉迎你回宫做皇太后,没有了我,你却仿佛能事事如意。” 赵蘅玉气恼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胡说八道什么!你——” 赵珣忽然捂住了她的眼睛,将她抱入怀中转了个面。 赵蘅玉仿佛听见了簌簌寒风中锐利的破空之声,她正要叫赵珣不要胡闹,忽然间唇上印上了柔软的触碰。 赵蘅玉被赵珣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一时间对外界的所有都察觉不到了。 她感到赵珣的身子猛然一颤,而后他放开了她。 赵蘅玉怒喝道:“赵珣!” 她不敢在这时候乱动,就连生气也只是这样,可是赵珣却仿佛根本没有顾忌。 赵蘅玉蹙了蹙眉,察觉到什么不对:“血腥味?” 赵珣在她耳边说道:“上回的伤口裂开了。” 赵蘅玉沉默了一下:“还没好吗?” 赵珣笑了一笑:“蘅蘅,那是个苦肉计,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蘅玉听见他的气息微微乱了有些,仔细去听的时候,却又听不出异常。 风袅玉腰 第120节 赵珣说道:“这群苍蝇有些扰人,我下去解决掉他们。蘅蘅,就依你所言,我们分开,我数到三后,就跳下去,你快些赶马往前跑。” 赵珣将马鞭塞在赵蘅玉的手中,赵蘅玉手指颤抖得握不紧,她颤声道:“我是说我下马!” “三!” 赵蘅玉急迫说道:“你不要乱来,宫里宫外你还有一大摊子事!” “二!” 赵蘅玉急道:“赵珣!” “一!” 赵蘅玉惊叫了一声,她看见赵珣跳下了的马,他落地之际,抽出刀,在马臀上划了一刀。 黑马嘶鸣一声,带着赵蘅玉跑得飞快。 “赵珣——” 赵蘅玉慌忙回头,白茫茫雪地之间,赵珣被七八个人团团围上了。 赵蘅玉费力往后去看,却什么也看不见,赵珣漆黑的氅衣被绯红的官服淹没了,赵蘅玉的心沉沉下坠。 过了片刻,那些绯衣人却倒做了一团。 赵蘅玉心中一喜,只觉得眼眶热热的。 她的欢喜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那墨黑的人影,也没有从雪地里站起来。 黑马渐渐停了下来,赵蘅玉跌跌撞撞跳下马。 在这一刻她什么都没有想,她只想赵珣能活着。 她脚步凌乱,雪水沾湿在鞋面上,渐渐有些冰寒刺骨,她青色的裙摆沾着乌黑的雪水,狼狈得不成样子。 “赵珣!”她大声喊道,“你若死了,我现在立刻回去王家,马上就和王则成婚!圆房!” 墨黑的身影挣扎着站了起来,赵珣见剑插在雪地,用力半跪着起了身。 赵蘅玉心下一松,踉跄跌倒在地。 赵珣缓步走向了她,向她伸出了手,他笑道:“我没事。” 赵蘅玉被扶了起来,她喜极而泣说道:“万幸。” 赵珣嘴唇动了动,想要问什么,却没有问出口。 赵珣垂下眸子:“阿姐,这里安全了。” 赵蘅玉点了点头,危险消失过后,她方才上涌的情绪渐渐也褪去。 赵珣的笑容在大雪中莫名有些寂寥,他说道:“阿姐,去找王则,去和他成亲。” 赵蘅玉缓缓抬起头来。 赵珣艰涩说道:“我……我放过你了。” 赵蘅玉抿了抿唇:“好。” 她转身往前走,赵珣忽然叫住了她:“阿姐。” 赵蘅玉回头。 赵珣问道:“你说‘万幸’,是因为你在乎我?” 赵蘅玉缓慢摇了摇头:“陛下,因为你是万民之主。” 赵珣伫立着,看着赵蘅玉动作艰难地走在雪地里,风吹过雪籽,迷住了他的双眼,赵珣只感到眼角发酸。 他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他被长箭从后背射中,现在他手撑在雪地上,胸口溢出了血滴,点点滴滴殷红的血落在雪地之上。 赵蘅玉走远了,她一步也没有回头。 今日所有的话都说清楚了,往后不必再有纠缠。 只是,走着走着,她却感到一丝不对劲。 安全? 今日下了大雪,踪迹难以掩盖,只将追来的七八个人杀了,可远远算不得安全。 赵蘅玉猛地回头,却在茫茫雪地里,看不见赵珣的踪迹。 赵蘅玉想起赵珣捂住她眼睛之时的破空之声,她睁开眼,闻到浓浓的血腥味。 她回忆着,赵珣俯身吻她的时候,仿佛她听见了……利刃入肉的声音。 那时候,他紧抱着她,转了半圈,他为自己挡了一箭? 赵蘅玉脸上渐渐失了血色。 她应当了解赵珣这个人有多么爱说谎。 他在伤势在自己掌握之中时,故意引人怜惜。 方才,他却偏偏说,是上回的伤口裂了。 赵蘅玉慌忙跑回了原来的地方,她低头,看见了雪地上的血渍。 她心中霎时间慌了。 . 赵珣躺在雪洞里,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这是他带着重伤寻到的庇身之地,在沿路上,他已经发出了讯号,也得知他的人就在赶往这里的路上。 眼前这点事情算不得什么,和幼年时候行宫里几次重病难医,和贺兰山抗击鞑靼时的生死时刻,和夺宫那夜的惊险万分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 陈季之不消片刻就会找到他。 他依然是稳操胜券的。 他最爱游走在危险之中,对他来说,一成的机会就是十成十,他却唯独不敢拿赵蘅玉来冒险。 所以,他让赵蘅玉走了。 这时候,赵蘅玉应当在和王则拜堂吧。 赵珣孤身躺在冰寒的雪洞之中,闭着眼,想象赵蘅玉穿着大婚嫁衣的样子。 在他的想象之中,这一次,赵蘅玉要嫁的人是他。 “蘅蘅……” 他睁开眼,眼前有些模糊。 “……是你吗?”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赵珣睁开眼, 眼前是一片青山,孤月高悬,已经到了夜里。 他一时以为自己是梦见了赵蘅玉, 可是脖颈上热滚滚的泪不断地往他的身上灌,赵珣这才收回了目光。 他低下头, 看见赵蘅玉的一双眼睛红红肿肿的,她的发丝上沾着尚未划开的雪花, 看上去狼狈又慌乱。 赵珣心里顿时欢喜起来, 不过是一瞬间,那欢喜又全然褪去,他冷下声音, 强逼自己说话。 “阿姐, 你怎么回来了?” 她为什么回来, 她不该回来。 他明明已经下了决心, 不再纠缠于她。 可睁眼看见了她, 他一时又动摇起来。 赵蘅玉在大雪天里寻找了好久, 终于让她找到了赵珣。 她走进雪洞,看见赵珣安静躺在地上, 乌青的发散乱在雪里,唇色和雪一般的白, 他身上穿着玄色的衣裳,赵蘅玉这时候才发现,那暗色的一块竟然是他的血迹。 赵蘅玉以为,她早已不在乎赵珣。 姐弟之情既然已经消弭无踪, 他们之间还能剩下什么? 但当她看到赵珣这个样子的时候, 她只觉这白茫茫的天地行将崩裂。 “阿珣!” 她快步上前, 忍住心中的惊慌失措, 前去查看赵珣的伤势。 她看见了赵珣睁开眼睛,却是没有聚焦,空茫地盯着远处的高山,她低声唤了赵珣好几声。 “阿珣、阿珣……” 赵珣终于低下了头,说道:“阿姐,你怎么回来了?” 赵蘅玉没有心思回到他这个问题,她急促问道:“你中箭了?” 赵珣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赵蘅玉急得快要哭出来:“你别乱动。” 赵珣笑道:“我好好的,哪里中箭了?” 他认真地看着赵蘅玉,视线从她细绒绒的眉,到她含泪的桃花眸,再到她颤抖的唇上一一掠过。 他沉声说道:“你快走吧。” 赵蘅玉用发抖的手指按住赵珣的肩膀,她低头望过去,胆战心惊地看见赵珣后背上有一支被折断的箭。 “你……你……” 赵珣想要阻止赵蘅玉查看他的伤,但他因为伤势而动作迟缓,只能眼睁睁看着赵蘅玉面色苍白。 赵珣从前做过很多事,想要赵蘅玉心疼他,现在,他看着赵蘅玉失了血色的面容,他终于知道,他并不想要赵蘅玉伤心。 赵蘅玉说道:“你的伤……” 赵珣拦住她要说的话:“蘅蘅,你听着,现在就走,去找官府的人,这样我才能得救。” 风袅玉腰 第121节 赵蘅玉心生慌乱,她起身说道:“好,我就在就去。” 只是才起身,她却停住了:“报官?官府做事拖沓层层上报,你与麾下暗卫自有暗中联络方式,为何不去找暗卫……” 赵蘅玉顿了顿:“你想要我走?” 连季恒等人都有火筒秘密联络的方法,行走军中多年的赵珣不会这般毫无应对。 赵珣见没有骗住她,叹了口气:“他们是在过来的路上,只是逆贼的人也在路上,你留在我身边很危险。” 她被迫困在赵珣身边许多年,这一次赵珣主动放她走,她却不能离开。 赵蘅玉垂下眼睛,她瓮瓮说道:“我给你包扎。” 赵蘅玉扶赵珣坐起,她借了赵珣的剑,生生将那枚断箭从赵珣的背后拔了出来。 这里没有药,赵蘅玉只得撕破了裙衫,将伤口包扎住。 在大柳树村的几年里,赵蘅玉跟着医婆学了一些村野的医术,倒是勉强应付了目前的状况。 取断箭至始至终,赵珣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赵蘅玉不由得心里发冷,怕他就此晕了过去、甚至是…… 包扎完毕,赵蘅玉拍了拍赵珣的脸:“阿珣,醒醒、醒醒……” 看着赵珣睁开眼,赵蘅玉松了一口气,眼泪却不由自治滚滚落了下来。 赵珣抬手抚住她的脸:“嘘、嘘——别哭。” 赵蘅玉抽噎个不停:“我以为你、你——” 赵珣想要搂住她,却僵直停下了手,他笑道:“我没死。” 赵蘅玉吸了吸鼻子,止住了泪,她知道现在并不是哭的时候,她说道:“你要躺一躺吗?” 赵珣唇色泛白,他没有强撑:“好。” 赵蘅玉在雪洞之外寻了些干草叶回来,她将外衣脱下,给赵珣铺了铺,让赵珣躺了下来。 碰到赵珣的手的时候,赵蘅玉感到心头一紧。 赵珣身强力壮,他的手总是有滚滚热意,今日却是冰凉一片,赵蘅玉不安问道:“你很冷吗?” 赵珣闭着眼睛摇了摇头,他神色淡然,不知是不是刻意宽慰赵蘅玉:“蘅蘅,你太紧张了,不过是小伤。” 他听着赵蘅玉半晌没有作声,应当是被他说服了。 他略微放下了心,可随之而来心头多了些不上不下的空乏。 赵蘅玉鲜少泄露她的心意,一丝一毫的关心,也弥足珍贵。她以为他重伤就要死去,她哭得这般可怜。 若他好端端的,她绝不会这般对他。 赵珣闭着眼睛,身上的热气一点一点流失。 身体渐渐麻木,连伤口的痛也察觉不到,赵珣陷入白洞洞的梦里…… 忽然他感到手被握紧了。 接着,是软软的、温热的身躯钻入他的怀里。 僵冷的身躯渐渐复苏,赵珣睁开了眼。 雪洞仿佛隔离了所有的一切,这里是一个小小的壶中天地,做任何事都不作数。 赵珣抬起手,轻抚赵蘅玉的乌发,他有些哽咽:“蘅蘅?” 他知道这个拥抱并不意味着什么,可他就是想要更多。 他的手缓缓向上,划过赵蘅玉冷得发抖的脊背,托着她的后脑。 他情不自禁,将赵蘅玉用力按入他的怀中,他低下了头。 他的嘴唇干裂冰冷,她的却是柔软温暖的,赵珣从她的唇上小心翼翼汲取着丝丝的热气,他睁着眼睛去看赵蘅玉。 他预备着赵蘅玉挣脱开来,但赵蘅玉闭着眼睛,只是睫毛猛地一颤,她恍若失神地启开了唇。 赵珣心中有什么东西在鼓胀而出,他手臂上青筋直起。 唇舌轻轻一碰,赵蘅玉这时推开了他。 赵珣心口突突地跳。 并非是安抚他的权宜之计,她在那一瞬间竟也是意乱情迷。 赵珣声音发哑:“蘅蘅,回到我身边。” 赵蘅玉犹豫着松开了抱住赵珣的双臂。 桑子村再见赵珣,虽然他心里的执拗难改,但赵蘅玉看得清楚,他渐渐有了变化。 他放过了嘉太嫔、放过了季家人、放过了斐文若。 抢亲中途,他甚至终于决定放过了她…… 可赵蘅玉还是不敢去赌。 赵蘅玉看向了苍莽青黑的天。 赵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看见了远处隐约的高山。 赵蘅玉问道:“阿珣,你看到了山吗?” 赵珣点头。 那山隐在黑夜里,深黑的轮廓隐约可见。 赵蘅玉又问:“阿珣,你看到了月亮吗?” 月亮高悬于空中,遥遥望着高山。 赵蘅玉落寞说道:“你与我,就像是山与月,山月不能相逢。” 赵珣沉声问道:“若是相逢该如何?” 赵蘅玉怔怔:“是月撞了山,或是山崩为齑粉腾云而上?总之,是两处都为难,不如不相逢。” 赵珣用力抓住了赵蘅玉的小臂,背上伤口裂开,渗出了血痕,他却全然不知。 赵蘅玉被吓到:“你不能使力!” 但赵珣并不松开,赵蘅玉手臂被锢得发痛,她不由得胆战心惊看着赵珣的肩后。 赵珣眼中有了丝丝暗红,他咬牙说道:“今日不谈其他,只谈你的心。” 赵蘅玉一怔:“我的心?” 赵珣声音轻轻,他很少有这般犹豫不决的时刻,他问道:“你可曾、喜欢过我?” 赵蘅玉却垂下眸子,她沉默了许久:“我不知道。” 赵珣的期待太过低微,只要赵蘅玉不说恨他,他就能放了心。 现在她不否认,在赵珣这里,已经足够让他欣喜。 赵珣躺在铺满干草的地上,他薄唇发白干裂,濯玉般的相貌也狼狈不堪,他虚弱如此,眼眸霎时间透亮。 他说服赵蘅玉:“蘅蘅,你心里有我。” 他这般肯定,赵蘅玉一时间竟以为应当信他。 赵珣说道:“青梅与竹马,两小无猜疑,你从小就待我与别人不同,就连斐文若,也不过是我们之间的外人。” 赵蘅玉看着他,说道:“那是因为,我将你当做弟弟。” 赵珣冷冷笑了:“弟弟?” 他收敛起冷笑,呼吸起伏几度,终于平缓,他说道:“蘅蘅,你在意我,若不是在意,怎会独独对我生了恨,你明明是对旁人都淡淡的。” 他扣住赵蘅玉的手:“你有爱过旁人吗?有恨过旁人吗?斐文若、陈季之、王则、陈宴之……这些人爱你恨你救你伤你,你在意过吗?” 赵蘅玉抽出了手,心下慌乱,她说道:“你这是诡辩!” 赵珣静静看着赵蘅玉:“是不是诡辩,蘅蘅自己清楚。” 赵珣揽住赵蘅玉的细腰,迫她靠了过来,他说道:“可是我……我从很久以前,就恋慕阿姐入骨。” 赵蘅玉怔怔,恋慕? 她一直知道,赵珣对她的感情复杂扭曲,或许是夹杂着恨意与依赖,她从未觉得那是恋慕。 赵蘅玉不解:“很久以前?” 赵珣认真地看着赵蘅玉,他伸手,缓缓抚上赵蘅玉的脸颊,他声音低沉,仿佛是雪籽沙沙落在地上。 他说:“行宫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名字,那日春光缭乱,我终于见到了你,后来……” 他神色黯黯:“后来,我在尝试恨你……” 他说道:“再后来,我忍受不了没有你。” 赵蘅玉叹了一口气:“阿珣,那并不是恋慕。” 赵珣却依旧坚定:“二十年来,我桩桩件件的往事都与你有关,人生有几个二十年?于我,爱恨都在其次,我已分辨不清。蘅蘅,是比我的命更重要的人。” 赵蘅玉心中忽然有些涩涩胀胀。 山风仿佛吹进她的心口,她有些无措,有些怆然的悲伤。 但她只是抿了抿唇:“你烧糊涂了。” 赵珣深深望着她,一双眼睛黑得骇人,他深吸一口气,感到密密麻麻的疼痛从伤口处四散开来。 赵珣闭上了眼睛。 雪停了,洞穴里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山与月都隐于黑暗之中,脚步声杳然响起,赵蘅玉紧张极了,尤其在看见赵珣面色冷寂的样子。 赵珣扯起唇角笑了笑:“别怕,是季之带人来了。” 他和赵蘅玉的一方天地,终于还是被人打破。 他倒情愿今夜长一些。 作者有话说: 狗子试图催眠:你心里有我。 风袅玉腰 第122节 第94章 陈季之寻到了雪洞里的赵蘅玉和赵珣二人。 他惊慌失措地看清楚了赵珣重伤的样子, 忙叫人抬来担架。 而后陈季之略有不自在地看向了赵蘅玉,他行礼道:“殿下这些时日可好?” 陈季之冷眼旁观了赵珣和赵蘅玉的分分合合,但时至今日, 他依旧在心底难以接受,一个在他心里是赵珣皇姐的人, 突然变成了赵珣的皇后。 他依旧叫不出赵蘅玉“娘娘”。 赵蘅玉见了陈季之倒是很亲近,她笑了笑:“我很好, 季之你呢?” 赵珣一直注意着这两人, 眼见他们要叙起旧来,他脸色愈来愈沉。 护卫扶着赵珣要将他带到担架上,赵珣冷着脸撇开他, 赵珣说道:“朕能走。” 赵珣沉声:“季之。” 陈季之心下一沉, 回头看见了赵珣的神色, 他收敛了心中对赵蘅玉杂乱的情绪, 回道:“陛下。” 陈季之遥遥对赵蘅玉拱手道别。 赵珣在雪里站了半晌, 他望着赵蘅玉, 似乎想说什么,只是到了走时, 也没有说出口。 赵蘅玉目送赵珣等人离开,她拒绝了赵珣留下来护送她的侍卫, 一个人慢慢走回了桑子村。 她还穿着来时的嫁衣,此刻心境却有些不同了。 赵蘅玉走在雪中蓦地停下了脚步,她回神来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她走到桑子村村口, 却见寥寥几个人影, 她想上前去问问, 那几个人却仿佛是有了急事一般跑开了。 赵蘅玉心中不解, 她走到了王家大门口。 王家大门口倒是聚满了人,一见她来,村民们面面相觑,似乎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蘅玉按下心中疑窦,她迈步往前走,这时候,却见王家大伯母、大嫂二嫂等一干王家人踉踉跄跄跑了出来。 王家大伯母一见赵蘅玉,竟是噗通跪了下来:“皇后娘娘。” 霎时间,一片声音连了起来:“皇后娘娘——” 赵蘅玉心里一慌,她看向了人群中的王则。 王则被众人这架势弄得一愣,他犹豫着要不要随大流跪下,却见赵蘅玉看向了他。 同以往没有半分区别,还穿着要嫁他时候的大红嫁衣。 王则便僵直了膝盖,没有跪下去。 赵蘅玉愣愣低头看向王大伯母等人,她说道:“起。” 她抬步往里走,王大伯母殷勤躬身走在她身旁,似乎在为她带路,可这短短一道路,她明明走了无数遭。 赵蘅玉端坐明堂之上,问道:“怎么一回事?” 王大伯母陪着笑,给赵蘅玉绘声绘色说了她不在时王家发生的一切。 “那逆贼洋洋得意,带着一大群的人,个个都带着这么长的刀,他们说……说要我们交出、交出‘废后’,啊,娘娘恕罪…… “叶九公子等人与他们抵挡了一会儿,眼看就要被逆贼占了上风,还好又有个将军及时赶到,将那伙逆贼一网打尽,我们这才晓得,他们原来是逆贼,根本不是太皇太后的人,将军也为娘娘正了名。” 王大伯母讪讪一笑,诚惶诚恐道:“原来是凤凰来了王家,老妇有眼无珠,娘娘恕罪。” 王大伯母对着儿子儿媳们一使眼色,他们齐刷刷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娘娘恕罪。” 边上,叶九郎觑了一眼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叶五郎,他伸手推了一把自己这窝囊的嫡兄。 叶五郎浑身发软地跪了下来:“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不知为何,桑子村的里长也软了腿脚跪在叶五郎的身后。 赵蘅玉略带烦躁地拧了拧眉心,她避开了这些人,抿唇说道:“我并非你们口中的娘娘。” 她说道:“大伯母,我是你的侄媳。” 大伯母却被吓得面无血色,她连连说道:“是老妇僭越了,僭越了。” 她睃了一眼王则:“王则!过来跪下。” 王则愣愣,果然如王大伯母所言,正要跪下,赵蘅玉厉声阻止:“够了!” 她脱力般地坐在靠椅上,垂眸望着这群战战栗栗的人。 她应当料到,今夜之后,她哪里还会有平静生活可言。 她疲倦地起身,却见到斐文若上前一步走到她跟前,斐苑娘预备要拦,却没有拦住。 斐文若望着赵蘅玉:“蘅玉,若你不想留在这里,可以随我回斐府。” 赵蘅玉缓缓摇头。 赵珣虽答应了放过她,可不代表他会放任她和斐文若在一起。 她道:“文若哥哥,多谢你,但是,不用了。” 赵蘅玉往后院走去,她道:“今日太累,我想歇息一会了。” 斐文若站在原地,站了许久,他抬眼看向了王则。 王则若有所感,腼腆又不安地对这位清贵的侯府公子笑了一笑。 斐文若皱了一下眉。 他倒是有些理解赵珣见他的心境。 . 斐文若却是不知道,短短的时间里,赵珣的心境变幻了许多回。 赵珣回到乾清宫,太医过来拆了他身上的绷带,看了他的伤势,又给他重新上药包扎了一回。 包扎完毕,太医顺口拍马屁:“陛下洪福齐天,在乡野也能遇见土大夫,不过这大夫本事实在拙劣……” 说着说着,太医察觉到赵珣目光有些不悦,他于是求助似地看向了赵珣身边的李德海。 李德海斥道:“胡言乱语,皇后娘娘手巧心细,岂是你们能比的?” 太医一惊,忙改口:“原来是皇后娘娘包扎的,是微臣愚钝,看不出其中精巧之处……” 赵珣的一丝不悦,被李德海和太医一口一个皇后打消掉了。 皇后…… 赵珣微笑地默念着这两个字,不过转瞬间,他又神色沉寂。 赵蘅玉却情愿做乡野村夫之妻,而不愿意做他的皇后。 赵珣攥紧手指,缓缓深吸一口气。 他已经答应,放过赵蘅玉,他不应当再去想这件事,就让赵蘅玉安安静静地生活在桑子村,他不会去打扰。 赵珣抬手挥退了太医,那太医收拾了医箱,顺手将拆下的带血的绷带也要带走,赵珣却制止了他:“放下。” 太医一愣,放下了绷带。 赵珣吩咐李德海:“拿过来。” 李德海将绷带放在赵珣手中。 这绷带原是赵蘅玉撕下的裙衫,被他的血浸透,仿佛他们二人合在了一起。 今后他就倚靠这一块布,当做余生的念想吗? 赵珣站起来,走出殿外,他站在乾清宫廊下看雪。 昨夜同样是大雪,冰天雪地的,他却感到了久违的惬意。 惬意得想合上眼,从此昏睡过去。 那是只有雪落声悄悄,他按住赵蘅玉的后颈,低头去吻她,赵蘅玉没有躲开。 她没有躲开…… 赵珣顿时心绪起伏。 若她那时躲开了,若她眼中有恨,他或许会不再犹豫。 可她偏偏纵容了他。 这如何能让他不重新生出了妄想? 赵珣拧了拧眉,倏然又松开。 对,他就是反悔了。 . 翠羽明珠、玉盘珍馐,都流水一般地送到了桑子村。 王大伯母焕然一新,她给自己置办了一身行头,金簪银镯都往身上带满,绕过一大群在王家服侍的宫女太监,得意洋洋敲响了赵蘅玉的门。 王大伯母心想,虽然那些宫女们比自己气派,可是皇后娘娘除了两个大宫女外,还更情愿见她呐。 王大伯母在门外谄媚问道:“娘娘起身了没?” 赵蘅玉听见了王大伯母的敲门声,可是她没什么心情应答。 她还住在王家,只是与她料想的平静生活相去甚远。 赵珣派了人过来伺候她,将她简陋的住处布置得恍若宫殿,她难以拒绝,因为赵珣的确如约,没有露面。 赵蘅玉也很难拒绝燕支和花钿的到来。 这两人一见了她,双双眼泪汪汪,赵蘅玉怎能将她们赶走,可是将她们留下,她又如何再做“季玉”。 她无论如何也做不了季玉了。 王大伯母一家人,还有王则,如今对她小心翼翼,仿佛将她当神一般地供着。 赵蘅玉一个抬眼,燕支和花钿看出了她的心情。 风袅玉腰 第123节 花钿走了出去,对王大伯母很不耐烦:“别在外头吵嚷,坏了我家殿下的心情。” 王大伯母从前那般趾高气扬,现在只能讪讪说道:“是、是。” 花钿合上门转身。 赵蘅玉问道:“走了?” 花钿说道:“走了,”她撅了噘嘴,说道:“殿下,每日这个王大娘要来个三五回,还有王家那两个小媳妇也每日殷勤问安,更别提村里村外那些人了,这日子怎么过呀。” 花钿真的过不下去这日子了,不光是这些打扰。 虽然赵珣派了许多人来照料赵蘅玉,只是这里到底是个村子,生活苦得很,花钿在这里住了几天,感到浑身不自在,难以想象,她们金枝玉叶的公主是怎么在外头过了一年的。 一想到这里,花钿又眼泪涟涟。 赵蘅玉也叹了一口气,她在意的却不是这些打扰。 她环视左右,明明是一间草房,却被玉屏珠帘塞满了,她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赵蘅玉拧了拧眉,心中有些烦躁,她忽地站了起来,走了出去,她冷声道:“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你们都离开桑子村。” 宫女太监们战战兢兢,却没有异议,他们躬身行礼,就要退了下去。 赵蘅玉又道:“将你们的这些东西,通通拿走!” 赵蘅玉有些意外地看到,宫人们出奇地听话,听了她吩咐,果真动手开始收拾,不到半个时辰,那些华贵的物件连同他们许多人就上了马车。 王大伯母心疼得连连抽气,仿佛拿走了她的命根子一般。 赵蘅玉望着宫人们的举动,微微一怔,或许赵珣的本意,不是囚禁她。 他的确没有从前那般手段粗暴了。 赵蘅玉抿了抿唇,又道:“我要见獬儿。” 宫人齐齐道:“是。” 从桑子村到宫里的路途不算近,可是刚到日暮时分,赵蘅玉就看见了李德海带着人赶了过来。 赵蘅玉望了一眼,心下微沉:“他不让我见獬儿?” 李德海乐呵呵:“当然是让的,娘娘放心。” 李德海带着一大群宫人,呼啦啦地跪了下来,他高声道:“恭迎娘娘回宫!” 王家人却也跟着喊:“恭迎娘娘回宫!” 赵蘅玉望着杳杳苍然的日暮天,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时隔一年多, 赵蘅玉再度回了宫。 她特意选在了第二天天不亮的时候,为的就是避开尚在上朝的赵珣。 若赵珣不拦她,她就将獬儿抱走, 若赵珣拦她,她只好看一眼獬儿就趁早离开。 李德海将赵蘅玉引到了延福殿, 他兴冲冲对赵蘅玉说道:“娘娘,这里一切都没变, 看起来就像是您昨天才离开。” 赵蘅玉沉默地环视周围, 果然,一桌一椅都和从前一样,看来赵珣是时时让人过来擦拭打扫。 只是, 殿外草木深深, 尽管被人悉心修建, 但岂能抑制草木生发。 到底是不一样了。 赵蘅玉只是扫了一眼就移开眼睛, 她问道:“獬儿呢?” 李德海道:“娘娘请。” “獬儿——”赵蘅玉快步走进殿中, 见到獬儿躺在摇篮里咿咿呀呀, 没哭也没闹,她不由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赵蘅玉忍泪走了过来, 獬儿已经伸出了白胖的手臂要抱。 赵蘅玉心中一软,将獬儿抱了起来。 獬儿咯咯一笑, 显然是认出了她,伸开胖手抱住了她的脖子。 母子二人团聚,赵蘅玉欢喜之余冷静下来,她抱紧了獬儿往外走了出去。 李德海本是笑着的, 忽然浑身一紧:“娘娘去哪里?” 赵蘅玉停住脚步, 小心问道:“陛下吩咐过不让我离开?” 李德海讪笑:“当然不是。” 赵珣没有说要拦下赵蘅玉, 可是李德海心里清楚, 一旦赵蘅玉离开,赵珣定是要迁怒的。 李德海于是苦口婆心劝道:“娘娘才来,怎么就要走?奴婢好久没见娘娘了,想得紧了,还有这延福殿的宫人,六宫的宫人,都想念着娘娘。” 赵蘅玉听他胡扯,不由得想笑:“想我做什么?” 她抱着獬儿,往前走,宫人们都面面相觑,却不敢拦她。 正在李德海和宫人们六神无主之际,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宫人们都舒了一口气,唯独赵蘅玉却面色一紧。 赵蘅玉往外看了看天光,天才没亮多久,这时候他应当在上朝,怎么就这么早下了朝。 她抱紧獬儿,眸光沉沉。 却见赵珣穿着朝服,发冠尚未解下,一路急冲冲而来。 他见到赵蘅玉,脚步渐缓。 在他的梦里也未曾出现过这样的场景,他的蘅蘅抱着他们的孩子,静静等他回来。 赵珣抬手挥退了宫人。 这一刻,不需要多余的外人搅扰。 宫人依次退下,转眼间殿内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赵珣慢慢走上前:“蘅蘅,你回来了。” 赵蘅玉避开了赵珣的眼睛,她低声说道:“我走了。” 赵珣眼中细碎的光一下子渐渐隐去,转瞬之间,他恢复如常,他微笑道:“先不急。” 赵珣神态自若地站在赵蘅玉侧边,低头去逗弄獬儿。 像是极为顺手一般,他轻轻搂住了赵蘅玉的肩。 赵蘅玉微微一僵,她想要甩开赵珣的手,但又仿佛这样太过反应过度,她一时间犹豫不决起来。 柏子香混着着暖热的气息丝丝向赵蘅玉拂来,赵蘅玉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在她犹豫的功夫,赵珣已经轻轻推着赵蘅玉往炕上坐了下来,他挨着赵蘅玉亲昵得仿佛从未有过嫌隙。 赵蘅玉这时候终于犹豫完了,她伸手推了一下赵珣,但赵珣忽然间面色一变,他细细抽吸一声。 赵蘅玉顿时想起了他身上的新伤旧伤。 她结结巴巴:“你……你没事吧?” 赵珣微微躬着腰,他神色痛苦,勉强微笑:“没事。” 他又仿若不经意地揽住赵蘅玉的腰,他说:“獬儿在对我笑。” 赵蘅玉忙着去看獬儿,努力忽视着腰肢上那股滚热的炎意。 獬儿玩了一会儿,圆圆的眼睛闭了起来,小小打了一个哈欠,赵蘅玉轻拍着獬儿,哄他入睡。 片刻后,赵珣轻声问道:“獬儿睡着了吧。” 赵蘅玉“嗯”了一声,她将獬儿放到身旁的摇篮里,她在这时候怨这摇篮离得这样近,她寻不到借口起身。 赵珣的手臂还拦在她的腰间,铁块一般锢着她。 赵蘅玉理不清如今应当用何种态度对待赵珣,她感到为难极了。 赵珣显然想得比她清楚,他使了一分力气,赵蘅玉尚未反应过来,就坐在了他的腿上。 赵蘅玉鼻尖碰到他宽阔的胸膛,只得僵着脸正襟危坐起来,只是如今她坐在赵珣的腿上,再如何正襟危坐,也正经不起来。 赵蘅玉张口说:“你……” 她要让赵珣放开她,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赵珣就紧紧将她抱紧了怀里。 一年多未见,赵蘅玉触到赵珣,却觉得陌生起来,他的身躯如此硬.邦.邦的,她被衬托得格外软,格外小,像是软棉塞到了岩石里。 赵珣抱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赵蘅玉犹豫半晌,伸手慢慢搂住了他。 窗外雪声寂寂,殿内熏笼冒着甜甜热气,熏得人晕晕欲睡。 忽然间,躺在摇篮里的獬儿瘪了嘴,哇地一声哭着醒了过来。 赵蘅玉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慌乱挣脱了赵珣的怀抱,她从赵珣的腿上跳下来,低着头,难道脸上热热的。 赵蘅玉有些羞愧,离开了赵珣的怀抱,她如释重负,她抱起了獬儿,抿了抿唇,她抬起眼看赵珣:“我要走了。” 她预备着赵珣撕破温情脉脉的假象再度发疯,但是赵珣神色平静,他甚至关切问了一句:“蘅蘅好不容易回宫一趟,不看看十弟吗?” 赵蘅玉一怔,她点头:“好,看完阿瑜再走。” 她神色紧张看着赵珣,但这次赵珣没有拦她,赵珣说:“好。” 赵蘅玉大松一口气,就要走出去,赵珣说道:“蘅蘅,十弟住在南三所读书,每日有功课骑射,今日怕是安排不及,明日再说吧。” 赵蘅玉一时分不清赵珣这是借口还是真的,赵蘅玉试探着说道:“那我去见见嘉母妃?” 赵珣点头:“那是自然。” 赵蘅玉见赵珣不拦她见嘉太嫔,一直以来心中的担忧终于悄悄放下,看来他并没有苛待嘉太嫔母子。 赵蘅玉又往外走,赵珣说道:“嘉太嫔去护国寺礼佛,这两天回不来。” 赵蘅玉停下脚步,怀疑地看着赵珣。 赵珣坦坦荡荡,说道:“我也不会强留你,只是来去劳累,不如在宫里多待上两天,一齐见过十弟和嘉太妃。” 赵珣的话里挑不出错处,赵蘅玉默默想到,就多留上两三天,见完了嘉太嫔和赵瑜,赵珣就没有理由留她。 风袅玉腰 第124节 赵蘅玉思量片刻,点了点头。 赵珣看着赵蘅玉,她仿佛一只刚出窝的小兔子,胆战心惊犹犹豫豫,赵珣知道自己不能太过急切,那样会吓到她。 赵珣按捺住心中的躁动,轻轻微笑,说道:“我还有公事要忙,就不叨扰你了。” 说完,他站了起来,果真走了出去。 赵蘅玉目送赵珣离开,终于是放下了心。 赵蘅玉在第二天见到了赵瑜。 六七岁的孩子已经有了小小少年模样,穿着一身湖青色的锦袍,赵蘅玉仿佛看见了赵珣当年的样子。 只是赵瑜神色分外腼腆怕生,他走了过来仰头看着赵蘅玉,眼神亮晶晶的,似是十分欢喜。 然后他规规矩矩开始行礼:“阿姐。” 她原本有些担心赵珣不会让赵瑜过来见她,直到现在,她亲眼看见了赵瑜,她才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了。 赵瑜看起来在宫里并未受到冷待。 赵蘅玉问道:“阿瑜可还记得我?” 赵瑜点了点头,乖巧说道:“记得。” 赵蘅玉摸了摸他的头,心中欢喜,她将赵瑜拉着坐了下来,一一问过这几年赵瑜和嘉太嫔的事。 虽然当年就藩途中的他们遭遇了不少,但好在已经是雨过天晴。 赵蘅玉犹豫了一下,问道:“阿瑜,你可怪阿姐?若不是阿姐执意立你做皇太弟,你可能不会受这些苦日子。” 赵蘅玉问完,却感到失悔,赵瑜不过是个孩子,哪里能懂这些。 赵蘅玉勉强一笑,正要岔开话题,赵瑜却认真地说:“阿姐的话好生奇怪,阿瑜怎么会怪阿姐?” 赵蘅玉一怔,没有想到赵瑜口齿清晰地回答了她的话。 赵瑜说道:“当年,若不是阿姐,我和母妃早就流落民间。后来皇兄无子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就算我去做了宁王……” 赵瑜低下声音:“……太皇太后和魏国公府绝不会放过我,那时候他们得知皇太弟之事慌了神,才在半路安排了刺杀,若是没有皇太弟之事,为了让先太子之子继承皇兄大位,他们只会悄悄地毒死我和母妃。” 赵瑜看向赵蘅玉,说道:“阿姐是在救我,谈何怪罪,况且,阿姐疼爱我,想要给我最好的东西。” 赵蘅玉眼眶有些热,她抱住了赵瑜:“阿瑜——” 赵瑜小小的人,却也有些害羞,他回抱了赵蘅玉。 正在姐弟二人亲密之际,赵蘅玉突然听见一声咳嗽,她放开赵瑜,擦了擦眼角,却看到是赵珣走了过来。 赵瑜一见赵珣,竟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胆怯,赵珣觑了他一眼,语气淡淡道:“你退下。” 赵瑜一板一眼行礼告退。 看着赵瑜离开,赵蘅玉才收回目光。 赵珣和赵瑜之间只有方才的只言片语,但赵蘅玉从中听了出来,这二人关系并不亲密。 她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没立场开口。 赵珣不知在想着什么,也分外沉默。 赵蘅玉伸手取来茶壶,给赵珣和自己各倒了一盏茶。 她拨了拨茶盏,心绪浮躁,唇沾上了杯盏,只抿了一口就放下。 软软的唇压在冷硬的杯沿,她的口脂沾染在杯沿上,自己却没有察觉。 赵珣转头看着她,目光落在她檀红的唇上,又移到了桌上的盏上。 赵珣忽然说道:“不许以后那样抱他。” 赵蘅玉疑惑:“什么?” 赵珣神色隐约沉郁,说道:“他并非你亲弟弟。” 赵蘅玉只觉得赵珣荒谬过了头。 她道:“你胡说什么,他才几岁?” 赵珣分外执拗:“几岁也不行。” 赵蘅玉一阵无言以对,她起身准备出去走走,赵珣神色一瞬间极为慌乱,他拉住赵蘅玉手腕:“蘅蘅,我错了,别走。” 赵蘅玉回头,她抿了抿唇:“我不走,只是出去散步。” 眼看着赵珣漆黑的眸子一亮,赵蘅玉解释道:“明日见过母妃再走。” 赵珣神色黯黯,松开了手。 看着赵蘅玉走出殿门外,赵珣强压的阴郁情绪才一丝一缕冒了出来。 他伸手取茶。 却没有管自己面前的那一杯,而是端起了赵蘅玉饮过的那盏。 他转动杯盏,滚烫的薄唇压上那檀红的口脂。 甜丝丝的香气一点一点被吃进了喉中,他身上仿佛犯了渴病急需救,这时才算是好转了一些。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赵蘅玉满心期待等着第三天嘉太嫔回宫, 但这一日,她没有等到嘉太嫔,却又一次等到了赵珣。 赵珣下了早朝, 自己撑着一把竹骨伞走到了殿门外,他收了伞, 往外抖了抖雨滴,将伞放在墙边, 这才走了过来。 赵蘅玉看得不解, 等赵珣走过来,她问道:“李德海犯了什么事?” 赵珣一愣:“什么?” 赵蘅玉道:“你为何自己撑伞走过来,边上的宫人竟然没敢上前来?是李德海将你淋到, 你发落了他?” 赵珣怔怔, 然后微笑说道:“不是。” 他不好对赵蘅玉说, 他只是偶尔兴起, 觉得每日过来延福殿, 就像是寻常夫君回了家。 家中有妻子和稚子在等他。 他想象着赵蘅玉回来嘘寒问暖, 或许给他换一身衣裳,依偎呢喃, 熏笼拥床。 然而赵蘅玉只是担心他有没有无故责罚宫人。 他有这般暴虐? 赵珣拉着赵蘅玉往暖烘烘的热炕上坐了,他说道:“今日大雨, 嘉太嫔是回不来了。” 他望着赵蘅玉面露犹豫,说道:“这大雨天,你自然也不能走,我又不是不让你走, 何必急匆匆, 你觉得我会失言?” 赵蘅玉笑了笑:“哪会?” 赵珣看着赵蘅玉心不在焉, 时不时望一眼窗外, 似乎是盼着雨停好让他离开,或是她自己出去。 赵珣心里明白,却装作不明白,他唤宫人取来棋盘棋子,说道:“许久没有和阿姐对弈,不知阿姐棋艺是否生疏?” 一盘棋最低也能下一个时辰,他就能赖在赵蘅玉身边多一个时辰。 赵蘅玉推拒不了,只得勉强说道:“好。” 棋下了半局,忽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响起,赵蘅玉这下彻底没了心情下棋,她丢开了棋子往内室走去。 赵珣见赵蘅玉一下子对他不理不睬,心中燥郁,可是想到这是自己的崽子,只得无奈包容了下去。 赵珣随着赵蘅玉走到了内室,他看到赵蘅玉抱着獬儿,摇来摇去却什么也哄不住。 赵蘅玉轻轻拍着獬儿,细声哄着:“獬儿乖、獬儿乖,不哭了,不哭了……” 她有些急躁地看着獬儿哭红了脸,忽然之间,她想到了什么,咬着唇抬起头来望了一眼赵珣。 赵珣看獬儿脸变得涨红,他一贯冷静自若,生死时刻也从不忙乱,这时却开始惊慌失措起来,他问赵蘅玉:“獬儿怎么了?” 赵蘅玉抱着獬儿走到屏风之后,赵珣却跟了上来,他握着赵蘅玉的手腕,严肃说道:“獬儿要看太医。” 赵蘅玉拧开了他,摇头说道:“不是。” 她脸色发红:“你出去。” 赵珣沉声看着赵蘅玉:“我是獬儿的父亲。” 赵蘅玉急道:“我知道,你出去。” 赵珣眼中有了阴郁的黯色:“你、你还在怪我。” 赵蘅玉心烦意乱,她恼道:“獬儿饿了。” 赵珣一怔:“饿……了?” 赵蘅玉蓦地脸红了,她强撑着不让自己表现出来:“对。” 赵珣移开了眼睛,自若说道:“那你去吧。” 赵蘅玉抿了抿唇,转到屏风之后。 赵珣回到桌边坐下,他捻着棋子,心神不宁。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獬儿哼哼唧唧,应当是吃完了,赵蘅玉还在屏风后面整理衣裳,窸窸窣窣了好久,她才低头走了出来。 她抬起眼,见到手指捻一颗白子,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赵蘅玉仿佛被这目光烫到,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 赵珣复又垂下眸子。 赵蘅玉努力让自己自在起来,她坐在赵珣对面,取了一颗黑子,要继续下这一盘棋。 突然间,赵珣手中的白子坠落,清脆一声响,他握住了赵蘅玉的手腕。 他倾身下来,眸中仿佛有火星子,一点就着。 赵蘅玉感到手腕滚烫,赵珣的目光咄咄逼人,让她感到很是不安。 她和赵珣,什么都见过了,什么多做过了,但是她在此刻感到格外心悸。 她明白赵珣想要什么发生,可是……可是她不能不清不楚让这件事情发生。 风袅玉腰 第126节 赵蘅玉思来想去推开了门, 走了出去。 燕支和花钿等人守在门外, 神思困倦, 见赵蘅玉走了出来, 她们忙迎着, 问道:“娘娘,怎么了?” 赵蘅玉摇头:“没有事, 收拾一张床铺出来,我将就着歇息一夜。” 燕支和花钿听了赵蘅玉的话, 忙去收拾了床铺,其余的宫人却神色慌张地劝赵蘅玉:“娘娘,没有这样分房睡的规矩……” 赵蘅玉走了一两步,宫人们跪在她脚前:“娘娘……” 赵蘅玉低下头, 僵持片刻, 终于转身回去, 合上了门。 她动作轻微, 合衣上了床榻,她庆幸赵珣已经睡着了,庆幸这张床足够大。 她小心翼翼没有让自己碰上赵珣,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她却不知道,在她睡着的瞬间,赵珣却睁开了眼。 赵珣怔怔看着赵蘅玉安静的睡颜。 说不清楚有多少回,赵珣夜半惊醒,身边却是空落落的。 他难以忍受这种空洞,几乎夜不能寐。 他命人雕琢出一只玉质人偶,放在身边夜夜拥着入眠,他一遍遍催眠般地告诉自己,赵蘅玉回来了。 以至于,如今他看着侧身的赵蘅玉,一个恍惚,都觉得那不真实。 他轻轻抚上赵蘅玉的脸颊,温热的、软腻的,并非玉的触感。 他收回手,用力地按住了自己肩膀。 那日大雪,追兵从背后射入了他的肩,这几日里伤口还未好全。 崩裂般的疼痛向他袭来,他却面露欢喜。 并非是梦。 赵珣俯身,环住了赵蘅玉的腰肢,他慢慢收力,将她抱紧。 他埋入赵蘅玉香霭沉沉的发间,他握着赵蘅玉的手,压上了他的伤口,肩上的疼痛忽地有了一种凌虐般的快感。 赵珣亢奋得咬着牙,轻微发抖。 “蘅蘅……” . 天亮时,赵蘅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滚进了赵珣的怀里,她神色木然地往后悄悄地退。 她胆战心惊,好不容易才拉开了距离,却一把被赵珣拉了回去。 赵珣仿佛还在梦中,动作却让人难以招架,他将赵蘅玉的双手按下,双腿压住了她的腿。 晨起未醒,他的声音里有浓浓的欲,不管是声音,赵蘅玉并非不经事,当然明白赵珣的状况。 她趁着赵珣还没醒,想要赶紧逃离这种状况。 她推了一把赵珣,没有推动,她就一点一点地从地下往外钻。 赵蘅玉动了一点,感到分外难堪,她磨着赵珣的胸膛,自己那处被碾得生疼,于疼痛之中仿佛溢出来一点奇怪的感觉。 她终于挪了出来,慌忙就要逃窜,手却从后面被握住了。 赵珣稍一使力,赵蘅玉便撞进了他的怀里。 寒冬腊月的,赵珣的身子热得发烫。 赵蘅玉坐在他腿上,渐渐睁大了眼。 她想,大约是赵珣警惕非常,夜里连匕首都没有取下来,现在那东西膈着腰,让她不安极了。 赵珣说道:“抱歉,我这样冒犯你了吗?” 赵蘅玉装傻充愣:“什么?” 赵珣拉开了她,低头望了她片刻,轻易放过了她:“没什么。” 赵珣说道:“你起吧。” 他松开了手。 趁着这机会,赵蘅玉慌慌忙忙从帷幔里钻了出来。 隔着帷幔,赵蘅玉和赵珣一里一外整好了衣裳,赵蘅玉往窗外去看,今日是一个大晴天,她望着帷幔里赵珣影影绰绰的身影,问道:“今日母妃能回来吧?” 赵珣动作一动,说道:“能。” 赵蘅玉犹豫着说道:“见过母妃后,我就带着獬儿出宫。” 帷幔里,赵珣沉默了片刻,赵蘅玉因他此刻的沉默而心慌,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听见赵珣说话。 赵珣说:“原是不该拦你的,只是前几日让太医来看过,说獬儿体弱,要好好养着,那桑子村既没有好大夫也没有好药材,我思来想去,放心不下。” 赵蘅玉听到獬儿的事,揪心道:“那怎么办?” 赵珣说道:“獬儿留在宫里。” 赵蘅玉后退了两步,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赵珣拨开帷幔走了出来,神色间隐约有些颓然,他眼中有昏昏寂寂的光,他说道:“蘅蘅,我也是獬儿的亲人,我是他的父亲,我不会拿他来使手段。” 赵蘅玉眼眸中有些动摇,她忽然看到了赵珣的肩,惊呼道:“你怎么了?” 他穿的是浅色的薄寝衣,肩上被晕开了血痕。 赵蘅玉不由得想起那个大雪天,他将她的头按下,生生受了那一箭。 若不是要为了挡住她,以赵珣的身手,他哪里会受这皮肉之苦。 赵蘅玉愣愣伸手,她走近赵珣,想要去碰他的肩,又害怕地缩回了手,她问道:“疼吗?” 赵珣说道:“疼。” 赵蘅玉抿唇:“我、我去叫太医过来。” 赵珣握住了她的手:“太医来了也是翻来覆去一样的话。” 赵蘅玉有些急:“那我要做什么?” 赵珣黏黏腻腻说道:“亲手熬药给我吃。” 这请求算不上为难,赵蘅玉答应了他:“好。” 今日对赵珣来说,过得格外快。 赵珣甚至推了今日早朝,无所事事地看着赵蘅玉为他熬药,药很苦,可是赵珣情愿一直喝这苦药,这样赵蘅玉就不会起身,说她要去见嘉太嫔。 赵珣留在延福殿,等赵蘅玉回来。 过了大约一两个时辰,赵蘅玉回来了,她诧异看到赵珣依旧没有走。 她轻轻说道:“阿珣,我要走了。” 赵珣没有强行阻拦,他只说道:“好。” 他目送赵蘅玉离开,她什么都没有带。 赵珣感到身上一股钝痛,不知是从肩上还是心里起的,慢吞吞散开到胸膛和四肢。 他站了起来,想要跟上去,想要差使羽林卫将赵蘅玉拦下,想要将桑子村里的王则绑起来吊在城门。 但他知道,这样做,只会将赵蘅玉推得更远。 赵珣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到了獬儿的摇篮边上。 他俯身,用拨浪鼓抖了一下獬儿,说道:“小子,我是你父亲,将你留在这里,利用一下你也无妨,对吧?” 他捏了捏獬儿的脸颊:“反正你没心没肺,生来就有蘅蘅爱你,臭小子。” . 桑子村。 赵蘅玉走后,满屋的珍珠宝贝没有都没有留下,王大伯母眼馋了快一个月,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大儿子在叶府里的差事没了,现在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个饭,都是愁云惨淡的。 大儿子一家满脸倒霉劲,大嫂怄得脸色蜡黄。 二儿子家里没有受到迁怒,二嫂这时格外庆幸她没有得罪赵蘅玉,这时她只是默默吃饭。 王大伯母对丈夫说道:“你去求求五公子?我们这段日子,为他费心费力,虽然没办成事,也使了不少劲。” 王大伯眼睛一瞪:“你还想办成事?” 他将筷子拍得震天响:“那叶五公子被家里打了个半死,自己都难保了,还求!就是我这个庄头,怕也快做到底了!” 王大伯母慌得不行:“那怎么办?” 王大伯闷声吃饭,王大伯母扔了筷子:“吃吃吃,吃不完的鱼!这鱼怎么就偏偏招惹了她!” 王大伯筷子一抖:“可不能乱说。” 只见满桌上,摆满的是鱼,却都是只用清水煮,不咸不淡的,没什么滋味。 这一个月里,王家的餐桌上,只许有鱼,王大伯母每天吃鱼,吃得一脸土色。 王大伯母瞥一眼王则,见他吃这寡淡的鱼也吃得香甜,气不打一处来。 王大伯母说道:“我说王则,我们也就罢了,你可是个老实人,怎么也得罪了贵人?” 王则不为所动:“我哪里得罪了贵人?” 王大伯母冷笑:“若不是得罪贵人,你怎么还住着破茅草屋,吃这破鱼?旁的不说,怎么就不念着你们这一年夫妻情谊……” 她话说到一半,忽见王则和王大伯都变了脸色,细细思量了一下,也是被吓得面色惨白。 一桌人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当朝皇后做了王则一年的媳妇,这简直是耸人听闻。 他们只盼着赵蘅玉能将这事在天子那边瞒得严严实实。 听说天子喜怒不定,生性残忍,若是被他知晓了…… 此刻的王大伯母情愿从未见过赵蘅玉。 风袅玉腰 第127节 忽然,他们听见了敲门声,王则下桌去开了门,门外女子提一盏灯笼,穿着白狐裘的大红斗篷,她往里望了一眼,说道:“大伯母,我回来了。” 这句话,在王大伯母听来简直是催命的,她差点跌落下来,她说道:“娘娘、娘娘深夜来到,是有什么事儿吗?” 赵蘅玉摇头说道:“大伯母,这就是我的家。” 王大伯母挤出一个快要哭的笑脸,躬身请赵蘅玉进去,背对着赵蘅玉,王大伯母狠狠瞪一眼王则:“王则!我们一家人都要被你害死了。” 皇后对王则有真有了情? 这情谊可是太要命了些。 赵蘅玉走到了后院,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一切却又有些陌生。 她看到王则桌上乱糟糟地铺满了书和纸,应当是在为开年的春闱做准备。 去年秋闱,王则已经中了举人,今年春闱继续考,若是幸运的话,能做一个贡士,将来还能谋得一官半职。 王则跟在赵蘅玉后来走了过来,看见赵蘅玉盯着自己的文章看,不由得面色一赧,他悄悄压住了自己的文章,说道:“娘娘,我的文章粗鄙,经不得看。” 王则心里悄悄叹一口气,原本以为若是能过了会试,便能在王大伯母面前扬眉吐气,他和赵蘅玉的日子会一步步过得红火,说不准,在未来某一天,他能当官,还能为赵蘅玉挣个诰命。 可原来,他最不切实际的想象,在赵蘅玉看来都不值一提。 赵蘅玉坐在桌旁,她说:“王郎,不要叫我娘娘。” 王则仔细看她一眼:“玉娘,你有心事?” 赵蘅玉说不清楚心里的事,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如何去说,她悠悠叹口气:“王郎,你去睡吧,不必管我。” 王则犹豫半晌,终于还是退了下去。 赵蘅玉坐在桌边,满腹愁思。 窗外开始下着小雨,渐渐细细雨声变大,不多时已经是倾盆大雨。 赵蘅玉拿起王则的文章,看了许久。 她拿起纸笔,开始写字。 她放下纸笔,忽然听见噼噼啪啪雨声中,木门吱呀声响起。 赵蘅玉抬头,惊愕看到赵珣出现在了跟前。 他穿着一身鸦青的衣裳,被雨彻底淋湿,变成暗黑的颜色,他乌发上水滴不停往下滴,眉梢也滚滚落下雨水。 赵蘅玉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你……做什么?” “蘅蘅,我受够了。” 他一步一步逼近着她,从腰间拔出了冒着寒芒的匕首。 赵蘅玉一时间以为他受够了自己,准备一刀捅死她。 赵珣抓住赵蘅玉的手,将她拽到桌边,赵蘅玉闭着眼尖叫一声,却被一声轰然的雷声盖住了。 赵珣手起刀落,毫不迟疑,唯一的变数在赵蘅玉这里,赵蘅玉用了极大的力气挣开了他的手。 赵蘅玉小心睁开眼,看见赵珣手背出现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赵蘅玉声音发颤:“你……做什么?” 他用带着血的手掌轻轻摸上赵蘅玉的脸颊,赵蘅玉睫毛抖了抖,没有避开。 赵珣眉梢带着水汽,他说道:“蘅蘅,你舍不得我受伤,你在乎我,为何偏偏嘴硬?” 他搂住赵蘅玉:“回宫吧,蘅蘅。” 比起脉脉柔情,他还是习惯于威逼利诱,这是他的生存手段。 不能伤害她,也不能伤害旁人。 他能拿来要挟的,只有他自己。 他忐忑又卑微,他害怕在她心里,这唯一的砝码,轻若鸿毛。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赵蘅玉面色惨白, 她缩在赵珣的怀里,只会翻来覆去地喃喃道:“你疯了。” 但是她已然招惹了这个疯子,除非和他长长久久, 她是必然不得善终了。 赵蘅玉认命般地合上了眼,奇怪的是, 一想到和这个疯子长长久久,她竟然没有觉得害怕, 而是觉得安心。 她定然也疯了。 赵蘅玉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说道:“好。” 赵珣心里一喜,可是人的欲望无穷,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不满足。 他不由得想, 赵蘅玉是为什么答应了他, 莫非是因为他跟来了桑子村, 让她察觉到了危险? 是为了保护王则? 赵珣压抑住眼中猩红的妒意, 他紧紧抱住赵蘅玉, 张嘴将她的乌发咬在齿间。 赵蘅玉推开赵珣, 她沉声说道:“不过,我们要约法三章。” 赵珣拧眉:“约法三章?” 他直直地看向赵蘅玉, 说道:“我不和你做假夫妻。” 赵蘅玉被他的直白呛到失语,过了半晌, 她才说道:“且不提这个。” 她看了一眼赵珣尚在流血的手背,她道:“我要你不要偏激,要克制,无论是对自己、对我还是对朝堂之事。” 赵珣痛快答应:“好。” 赵蘅玉望着赵珣, 有些忧愁, 虽然答应了他, 可是赵蘅玉对未来依旧有些不确定。 赵珣也回望着她, 忽然间,他笑出了声。 赵蘅玉一愣:“怎么?” 赵珣用手指轻轻地抹去赵蘅玉脸颊上的血痕,他道:“小花猫。” 屋外狂风暴雨不知何时停歇了,赵蘅玉看进了赵珣带着火簇的眸子里,有种雨后初霁的安宁之感。 夜已经很深,赵蘅玉想要就在王家将就一夜,可是赵珣却不知在意着什么,让人带着马车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折腾了一宿,到了宫中,已经快要天亮。 马车里,赵珣一路上将赵蘅玉抱在怀里,赵蘅玉已经安静地睡着了,赵珣却亢奋得神采奕奕。 马车悠悠停了下来,赵珣抱着赵蘅玉下了马车,李德海等人见状要来搭手,却被赵珣眼神吓退。 赵珣竖起手指,轻轻“嘘”了一声。 天色青苍微茫,宫道上,赵珣稳稳抱住赵蘅玉,她的衣摆长长的拖在青石砖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赵珣将赵蘅玉抱入延福殿,放在寝殿床榻之上,赵蘅玉睡得迷糊,却紧紧抱着赵珣的胳膊不松,赵珣心中一动,想要俯身下来同赵蘅玉一起睡一个囫囵觉,只是想到就要到早朝的时候,他面露挣扎,还是松开了她。 起身、更衣、上朝,赵珣按部就班,今日的一切却都让他心不在焉。 他只想快点回去抱着赵蘅玉睡一觉。 礼部尚书的一句话让他回了下神。 “春闱在即。” 赵珣拧了拧眉,想到了王则。 想到了他站在窗外时,看赵蘅玉认真读王则文章,给王则写字的样子。 . 春闱之事赵珣只是略有在意,很快他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这几日,他满脑子都在想着獬儿的满岁。 赵蘅玉生产之时,他没能够陪他们母子,这件事赵珣格外在意,只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了。 于是周岁礼他卯足了心思预备着大操大办。 赵蘅玉无奈,却只能由着他去了。 抓周礼上,所有人都来了。 太皇太后高坐在上,低头望着獬儿,看不出有什么神色。 赵瑜恭敬站在一旁,略带好奇地看着小侄子。 赵珣对赵瑜从不宽容,宫人都以为,他生性就不喜小孩,但今日一见,宫人们暗自惊诧。赵珣亲自将獬儿抱了出来,小心翼翼放在床前陈设的梨花木大案上,大案用红绸铺着,底下还垫着厚厚的茵褥。 獬儿众星捧月一般被所有人望着,往红绸上爬来爬去,只见红绸上摆满了印章、经书、笔、墨、纸、砚还有钱币吃食和玩具。 獬儿胖胖小小的身子扭来扭去,瞪大了眼睛,四处好奇地望望。 他伸着胖胖的手,就要去够一块桂花糕,赵珣面色一变,准备抓周的宫人顿时悔不当初。 赵珣扬声:“李德海。” 李德海举着黑漆托盘走了过来,那托盘中放着四四方方一物件,被红绸盖着,看不出究竟。 赵珣扯开了红绸,只见里面赫然放着一尊玉玺。 赵蘅玉手指一抖,站在她身旁的赵瑜也是身子僵硬。 赵珣将玉玺放在红绸之上。 赵蘅玉紧张地看着獬儿,这时她情愿獬儿对那一块桂花糕感兴趣,但是獬儿却直愣愣地看着玉玺,慢吞吞爬了过来,一把将玉玺抓在手里。 獬儿咯咯笑了起来。 赵珣大笑着将獬儿抱起。 四周一阵恭贺之声。 獬儿在赵珣怀里挣扎不休,赵珣无奈将他放下,獬儿一手紧紧抓着玉玺,另一手也不闲着,又去抓了一把镶满宝石的小匕首。 赵珣愈发高兴,直言这孩子像他。 獬儿握着匕首慢慢挪到赵瑜的跟前,他扒拉着赵瑜的衣裳,不让赵瑜走,赵瑜就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风袅玉腰 第128节 赵蘅玉无奈:“獬儿。” 她去拿獬儿手中的匕首,可赵珣先她一步,将匕首取了出来。 赵珣忽然拔.出来匕首,寒光顿喷,赵瑜一下子面色发白起来,支支吾吾道:“皇、皇兄……” 赵珣皱了皱眉,收起匕首,没有说什么。 赵瑜这模样,实在是不堪重任。 赵蘅玉偏头看着赵瑜,忽又抬眼看清楚了赵珣的神色,她心中一紧。 太皇太后这时才露出了一点感兴趣的模样,饶有兴致地望了望赵珣和赵蘅玉。 . 抓周礼后,赵蘅玉时常在梦里梦见父皇。 又一次从梦中醒来,赵蘅玉怔怔起身。 梦里父皇看着她,似乎是想要对她说什么? 说什么? 父皇莫非是在怪罪她?怪罪她和名义上的弟弟不伦,怪罪她因私情包庇了赵珣登基。 她忽地记起父皇驾崩那日的话。 “徽宁,你要帮他,勿生二心。” 皇帝的话犹回荡在她的耳边。 她是父皇疼爱的女儿,却是一个没用的女儿,赵珣登基,她丝毫没有反驳的余地。 她退而求其次,说服了赵珣立下皇太弟,如此也能将大统还给赵瑜及其后代。 可是,她又带着獬儿回来了。 抓周礼上,獬儿一把抓过了玉玺,赵瑜唯唯诺诺一言不敢发。 若赵瑜性格能强势一些,若獬儿将来性情疏懒,情愿做个闲散王爷,那便好了。 只是抓周礼上发生的一切,恰恰相反。 赵蘅玉睁眼到了天明。 今日是一个阴沉天,赵蘅玉心神不宁走出了殿门,径直往南走到了太庙。 太庙凄清少人,赵蘅玉步伐沉重缓慢,走到了殿内。 殿内昏昏暗暗,点了蜡烛,摇曳不停,赵蘅玉跪在了蒲团之上。 她眼眶渐渐红了,声音哽咽道:“父皇,女儿不孝。” 殿内很安静,这时的脚步声格外明晰,有人迟疑唤道:“徽宁公主?” 已经很久没人这样唤她,赵蘅玉擦泪起身,转身问道:“谁?” 阴影中走出了一个老态龙钟的太监,赵蘅玉费力望去,认清楚了,那是父皇身边的孙福喜。 赵蘅玉愣愣道:“孙公公。” 自父皇驾崩后,孙福喜不见人影,赵蘅玉以为,他或许被迫殉了父皇。 赵蘅玉问道:“孙公公,你怎么在这里?” 孙福喜叹了一口气,先皇驾崩后,赵珣就将他打发到了太庙,他开始激愤,后来就认命了。 孙福喜说道:“奴婢方才不小心听到了公主的话,公主为何要说自己不孝?” 赵蘅玉心下微沉,父皇留下遗言那日,孙福喜就在她的身边,他也知道父皇钦定的继承人是赵瑜而不是赵珣。 孙福喜说道:“公主,请随奴婢过来。” 孙福喜将赵蘅玉带到一旁的小屋里,赵蘅玉看了一眼,这屋子简朴逼仄,堆满一应要用的东西,孙福喜这个当初最得宠信的大太监,如今就住在这里。 孙福喜从床铺底下掏出了一个匣子,又从匣子里取出一卷明黄的绢帛。 他双手将这绢帛递给赵蘅玉,静静看着赵蘅玉神色大变。 孙福喜叹一口气。 他和赵蘅玉一样,坚信先皇传位给十皇子赵瑜,在赵珣登基后,他白天里醉醺醺,夜里以泪洗面。 他哭天嚎地,却不敢说出半句赵珣谋逆篡位的话来,赵珣派人监视他,控制他,后来见他老实,将他打发进了太庙里。 孙福喜心中大恨,他暗地里四处搜寻先皇可能留下的旨意,企图找出传位赵瑜的线索。 结果,他找到了先皇留下的遗旨。 “传位于皇六子赵珣……” 孙福喜点头:“先皇要传位给当今圣上。” 赵蘅玉追问道:“你为什么不曾拿出这道圣旨?” 孙福喜说:“奴婢发现这道圣旨已经是几年后了,这时候再拿出来,不过是徒生波折,罢了罢了……” 赵蘅玉想起,那日皇帝驾崩,赵珣领兵把持乾清宫,或许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父皇传位给了他。 这遗旨拿出去,也挡不住悠悠众口,赵珣登基几年后却说找到了遗旨,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是他伪造出来的,反倒将当年重兵围宫的事重新拉扯了出来。 赵蘅玉将圣旨还给了孙福喜。 她怔怔走出了太庙外,她听见孙福喜在后头喊她:“公主……公主……” 赵蘅玉回头,看见孙福喜撑着一把竹骨伞,将伞递给了她。 赵蘅玉这才发现外头下着微微细雨。 孙福喜说:“公主慢走,奴婢就不送了。” 赵蘅玉点头。 她撑着伞走进雨里,风吹着雨珠斜斜飞进伞里,打湿着她的眼睫。 赵蘅玉手指握紧了伞柄。 是她做错了吗? 她好像错了个彻底。 第99章 那日在太庙见到了孙福喜, 明白了当年传位之事的始末之后,赵蘅玉一直想和赵珣说说这件事。 但是一连好几天,她都没有见到赵珣人影。 她答应进宫的时候, 和赵珣约法三章,让赵珣克己复礼, 不要放纵自己,赵珣答应了。 入宫后, 他果然对赵蘅玉克制有礼。 赵蘅玉有时依旧会对赵珣的强势感到压力和紧张, 她一旦开始有了不安的苗头,想要逃跑,就会蓦然发现赵珣后退了好几步。 赵蘅玉对此感到了稍许安心。 可是有时候她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窗外杏花簌簌落到了台阶上, 赵蘅玉坐在窗边看了许久, 燕支不由得走过来问她:“娘娘有心事?” 赵蘅玉一愣:“没有。” 赵蘅玉蹙了蹙眉, 问道:“圣上什么时候过来?” 燕支像是吃了一惊, 惊讶过后, 面上露出了点欣慰的喜色, 她道:“奴婢这就去请!” 赵蘅玉慌忙止住了她:“不用。” 赵蘅玉感到烦恼,燕支似乎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她不是想见赵珣。 只是想告诉他传位之事。 赵蘅玉别扭了一会儿, 问道:“他近来,在忙些什么呢?” 燕支说道:“这几日应当是在忙殿试之事, 今日全国各地的俊才就在太和殿前考试呢。” 赵蘅玉忽地想起了王则,她在会试过后曾打听过王则,略有意外地发现王则过了会试,有了殿试的资格。 今日是王则的大日子, 王则有恩于她, 她于情于理应当去看看。 赵蘅玉终于说服了自己, 她起身, 对燕支说道:“去取一件太监的衣裳给我换上。” 燕支笑道:“娘娘是要去见圣上?” 赵蘅玉面上微热:“胡说,我是去见王公子。” 她是这样告诉燕支的,也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 春闱在即,王则收拾了行囊进京赶考。 年末发生了许多的事,媳妇没了,孩子也没了,可是读书依旧是要读的。 去年秋闱,他厚积薄发,一下子中了举,他却觉得是一时幸运,他对即将来到的春闱没有多少信心,但也忍不住想象金榜题名时的场景。 大伯母和嫂子都对他泼冷水。 “你做了一年皇后娘娘的假夫君,若是天子不知道还好,若你进了殿试,被仔细查了底细,怕是要招来杀头的罪啊!” 王则一面心中惴惴,一面觉得,凭他的本事,应当走不到殿试那关。 会试考了三场,每场考了三天,考完后,王则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放榜之日正逢杏花开,王则站在榜下被杏花落了满头,却不知去拂开,他欣喜若狂地发现自己过了会试。 他喜得晕晕乎乎地好几天,快到殿试的那一天,他才想起大伯母的话。 怕是要招来杀头的罪啊。 王则内心挣扎,他还在温着书,却又收拾了行囊,预备着随时跑路。王家人来了几趟,劝说他赶紧逃跑,在劝说不动后,王大伯母愤愤说要断绝关系,不要让王则连累到他们。 王则倒是被激出了脾气,他索性解了行囊,专心备考。 风袅玉腰 第129节 殿试这一日,天还没亮他就跟着众位学子走到了太和殿殿庭中,宽阔的殿前空地里坐满了各地前来的学子。 王则领到了黄纸拓印的卷子,心无旁骛开始写策论,不知为何,今日他胸有成竹,如有神助。 写完之后,他才分了神,察觉到了若有若无的视线往自己身上打量。 王则明白这里是宫里,他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敢四处张望。 他垂头看卷子的时候,察觉到一股幽幽的香气传到他的鼻子里,他偷偷张望了一下,余光中看见是一个太监服饰的人走了过来。 王则凝神闭气,神色更加肃穆。 接着,他感觉到有人风风火火走了过来,一把拽住王则身旁的太监。 四周学子忍不住悄悄抬头,王则也从众地抬了头。 他惊愕看到,那太监原来是赵蘅玉假扮的。 他还来不及吃惊,就听见男人压低声音,暗暗含酸,他质问道:“蘅蘅,你来这里做什么?” 王则惊诧问出了声:“珣弟?” 他肉眼可见,“珣弟”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而考官们的脸色忽地白了起来。 王则后知后觉,看向了赵珣玄衣纁裳的冕服。 王则只感到一阵一阵的眩晕:“陛……陛下……” 赵珣竟然是当今圣上。 当今圣上在他家里给他做小舅子,好几个月! 赵珣咬牙对赵蘅玉说道:“去后头躲着,待会儿再来找你。” 赵蘅玉又急又慌,只得委屈道:“好。” 赵蘅玉躲进了太和殿里等赵珣。 她心头一时间恼得很,有些沮丧得想哭,她今日不该来这里,不该来看王则,不该来……见赵珣。 赵蘅玉在殿内稍微等了一下,她陡然反应过来,她还在等什么,她怎这般听赵珣的话? 她咬了咬唇,抬脚往外走去。 她才转过画柱,忽地被人绕了过来,从背后死死地环住了,赵珣声音发哑,瓮瓮道:“蘅蘅。” 赵蘅玉恼了,她道:“放手。” 赵珣松了手,赵蘅玉还没松口气,却又被紧紧地圈住了腰肢,她只感到呼吸都透不过气来。 她心中微叹,约法三章没用,赵珣又犯了痴病。 赵珣说道:“蘅蘅,我不许你见他。” 赵蘅玉一怔:“他?” 赵珣将赵蘅玉转过身来,他乌沉沉的眸子里有暗暗的嫉恨,他抬起赵蘅玉的下巴:“不许说他。” 他低下头来,赵蘅玉一瞬间感到慌乱,这举止太过出格,仿佛回到了旧时的荒唐岁月。 赵蘅玉正要呵斥赵珣,赵珣却已经强硬地压了下来。 她长睫抖了抖,她身子娇颤,被他拦腰握住,不堪一折,他温热的呼吸绕着她,试探了一下,终于衔住她的朱唇。 赵珣抵开了赵蘅玉的齿,吞吐着喂她吃自己的舌。 赵蘅玉抵挡了一下,无力地放弃,她浑身软绵绵,只有缠在赵珣身上,才不至于瘫软在地。 许久后,赵珣松开了她,他乌发微乱,表情颓靡,有些煽情。 赵蘅玉眼中含着水雾,她艰难避开了赵珣的打量,她说道:“这次是意外,下次不许。” 赵珣伸出指腹,擦了擦赵蘅玉唇边濡湿的痕迹,他慢吞吞答应着:“下次不会。” 赵蘅玉推开赵珣,她努力恢复成相敬如宾的状态,她说道:“我来找你,是想要告诉你,我见到了孙福喜公公,他说……” “蘅蘅,”赵珣眼中迷离顿散,他看上去神色沉凝,他说道,“过去的事,我们不要再提,好吗?” 赵蘅玉怔怔望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 赵蘅玉往殿外走了出去,她快要跨过门槛的时候,顿了顿脚步,她回头问道:“阿珣,王公子考得如何?” 赵珣神色变幻,他的声音不自觉有些冷:“很好。” 赵蘅玉没有听出来,只是高兴道:“那便好了。” 赵珣看着赵蘅玉走出了太和殿,他留在昏黑的殿内,忍得难受。 若是不忍就好了,他就能对赵蘅玉为所欲为,能将王则等一干人统统流放。 赵珣紧握着手指,骨节发响,他回过神来,怔怔放开,哂然一笑。 夜里,赵珣在乾清宫看卷子。 他放下卷子,心里有些躁。 他已经忍了好些天没见赵蘅玉了,若是今天忍了下来,今夜去见她,她必不会拒绝,虽然只是同塌而眠,什么也不做。 可是他在太和殿里没能忍住…… 赵珣摇了摇头。 他又抽出来一张卷子。 署名,王则。 赵珣面色微沉,取来朱笔,预备画一个大大的叉,朱砂落在卷面上,他用力划了一撇,却突然顿下了。 赵蘅玉不会乐意的。 罢了罢了。 他撤开朱笔,认真读了王则的策论,深思熟虑,给了一道“直”。 两天后,太和殿前,王则身着公服,戴三枝九叶冠。 耳听得一声拉长的宣读声。 “三甲,王则,赐同进士出身。” 王则喜出望外。 放榜过后没几天就到了初一。 王则光荣归家,王家一大家子人又是惊又是怕,从今日起,再不敢小觑王则。 初一不是什么节日,王大伯母却亲手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酒足饭饱,王则走出门外,心中满足之余,有些怅然。 他仰头,看不见月。 他道:“玉娘,愿你一切都好。” 同一片月色下,赵珣来到了延福殿。 又是忍了好几日没见赵蘅玉,他克制住自己的眼神,和赵蘅玉对坐在窗前。 同样的棋局,同样的夜。 赵珣执黑子,将赵蘅玉的白子蚕食殆尽。 今夜,他想要蚕食的,不止于此。 棋子啪嗒啪嗒落入盒中,赵蘅玉去取最后一粒白子,赵珣按住了她的手。 他手指滚烫,说出了相似的话:“蘅蘅,今日是初一。” 赵蘅玉声音发颤:“初一又待如何?” 赵珣声音喑哑:“你放心,我对你以礼相待。” 赵蘅玉松口气:“嗯。” 赵珣却道:“夫妻之礼。”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赵珣握住着赵蘅玉的手, 他缓缓站了起来,赵蘅玉仰头,看着他向自己迫近, 眸中有熠熠的光。 灯下他神色温柔,赵蘅玉有些晕晕乎乎地发现赵珣其实生得英俊, 从前他尚有几分少年的稚气,如今那稚气褪去, 他已然成了一个英武的男人。 一想到这里, 赵蘅玉又是心口一跳。 她对即将发生的事感到慌乱,不知是否是因为恐惧或是其他。 赵珣走到赵蘅玉的身边,他低头看赵蘅玉神色躲避, 心中隐约像是被棉花塞住了, 闷闷透不过气, 他却将赵蘅玉的手握得更紧, 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语气说道:“初一十五……这原是祖制, 是宫里的规矩, 若是一次次破例,就不太好了。” 赵蘅玉在宫里做公主的时候天真烂漫, 无从去了解皇帝的床帷之事,隐约知道父皇每初一十五是在留宿皇后宫中的。 她听赵珣这样一说, 倒是真的被他唬住了。 她结结巴巴问道:“都……都要如此吗?” 赵珣点头:“头前几回,是顾虑着你才回宫,没有成事,倒是让我和宫里人都有些难做了。” 赵蘅玉又低下了头闷不做声, 赵珣轻轻将她扯了起来。 赵蘅玉一抬头, 看清楚了赵珣眼中灼灼的光, 像是被烫到一般, 飞快移开了眼睛。 赵珣明白不可逼她太过,于是转了头不去看她。 赵珣往前走着,用手牵着赵蘅玉往榻边来,屋内一时间静悄悄,他忍住没有去看赵蘅玉。 赵蘅玉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她心里想着,奇怪,她也不是黄花大闺女了,和赵珣这事不知道做了多少遍,孩子都生了,这时候却莫名害羞窘迫起来。 细细一想,此前和赵珣亲密大多是被他强逼着来的,或是她心怀鬼胎地主动应付,这样的平静安宁倒是头一遭。 风袅玉腰 第130节 她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这是因为今日是十五,只是宫里的规矩,算不得什么的。 她出神的时候已经被赵珣扯进了帷帐里头,赵珣将她按着坐下,他滚烫的手指轻轻去拨她耳边的碎发,像是有鹅毛在扫她的脸,细细密密的直挠到了心里去。 他的手指往下,去挑她的衣襟。 赵蘅玉蓦地一慌,她下意识地伸手捏住了衣襟,没让赵珣伸手向下探。 赵珣手指一顿,赵蘅玉抬眼看见他神色怔怔。 不知为何,赵蘅玉心软了,她解释道:“灯……” 她垂下睫毛,不甚娇羞。 赵珣拨开帘子,吹熄了灯。 赵蘅玉只觉眼前一片黑,看不见赵珣的脸,让她的慌乱减退了五六分,她感到赵珣握住了她的手臂,向她压了过来。 赵蘅玉只觉得是山沉沉地压了过来,松柏的清苦香气混着男子滚热的气息向她扑来,她脸上晕出了红,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珣的手搭在她的腰上,慢慢去扯她的腰带,赵蘅玉下意识地猛地一缩。 赵珣动作顿时一顿。 灯熄了,可是泠泠月光下,一切无所遁形。 赵蘅玉霎时间退缩了。 赵珣喉结滚动,他眸子乌沉沉的,看不出心中所想,半晌,他说道:“蘅蘅,是应付宫里规矩。” 赵蘅玉脸上一热,她忍住羞赧说道:“那便……按规矩来。” 赵珣静静看了赵蘅玉,他试探着伸手,赵蘅玉又是退缩地一避,赵珣垂下眸子,思索片刻。 他没有动赵蘅玉的衣裳,赵蘅玉衣着完好,只是从茜色裙底下,白绸的里裤漏了些颜色,她在外面看是一个端端正正的美人,里头却被揉乱成了一团。 赵珣也是衣冠俨然,他咬着牙,忍着额上滚热的汗,低头去望着赵蘅玉。 赵蘅玉心一跳,闭上了眼睛。 单看她和赵珣,一人卧着,一人坐着,身上穿着齐齐整整的衣裳。 谁曾想到他们在做什么勾当。 赵珣有一年多没有碰赵蘅玉,心里思念欲狂,身子也是久旷,才一触到她,他就绷紧了脊背,额上青筋直跳,只想将她揉入怀里。 可是他却强压住自己的念头。 这回,赵珣没有亲她,没有抱她,除了正经使力的那处,别的,却是碰也没碰她,他心里憋屈,颇有些幽幽怨怨,只得更使出了力气折腾。 赵蘅玉闭着眼睛,也没有好过。 她刻意要让这件事发生得规矩生疏,不沾丝毫情谊,没成想到,克制之下,这滋味却险些逼疯了她。 赵蘅玉咬着唇,不知过了多久,身子疲乏不堪的时候,才察觉到按着她的肩抽身要走。 赵蘅玉抿了抿唇,要起身整理衣裳,赵珣却已经顺手给她弄好了。 整个过程,她不过将里裤褪到了腰下几寸。 她偷眼看赵珣,他撩了撩袍裾,衣裳底下却见火气未消。 赵蘅玉不敢出声,赵珣侧头看她,吓得她慌忙闭眼。 赵珣体贴至极:“叫水还是歇息?” 这回赵珣没有胡乱来,悉数给了她,倒是没有弄得太脏,但赵蘅玉身上不自在,她讪讪说道:“叫水。” 叫了水来,赵珣望了赵蘅玉一眼,避开到了屏风后来,等赵蘅玉擦洗好了,他才走了回来。 他道:“今夜辛苦你受累了。” 赵蘅玉只觉得哪儿哪儿都别扭,不接他的话茬,她小小打了个哈欠装傻:“困了。” 赵珣也不指望弄完这回赵蘅玉就回心转意,他扶着赵蘅玉的肩,这次赵蘅玉没有躲避。 他心里暗忖着,平日里搂一搂抱一抱还好,今日这样哄着她行了夫妻之事也还好。 真要和她柔情蜜意,她就像兔子一样要被吓跑。 他的情谊,当真这般可怕吗? 赵珣心下微叹,他道:“歇息吧。” 天还未亮的时候,赵珣醒了,他醒来后支着手臂撑头看赵蘅玉看了许久。 锦衾香暖,赵蘅玉睡在他身旁,他心里顿时有一种久违的熨帖之感。 若不是李德海在外头催着要上早朝,赵珣能在这里看到赵蘅玉醒来。 赵珣沉着脸走了出去,伸脚踢了一脚李德海,使了眼色告诉李德海,里头赵蘅玉还没醒。 李德海讪笑要请罪,赵珣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赵珣走后不久,赵蘅玉也醒了。 她坐起身来,身上有些难受,她刚起身,燕支和花钿就赶忙过来服侍。 赵蘅玉穿戴好了,从床边走到妆台短短一段路却是走得别扭,燕支和花钿见了她这模样,各自脸颊飞红。 赵蘅玉坐下来,心不在焉地用簪子挑着胭脂膏,她突然出声问道:“从前的避子药,还有吗?” 燕支吓了一大跳:“娘娘!” 赵蘅玉看见她这反应,哂然一笑:“我只是问问。” 燕支劝道:“娘娘既已回宫,就不要对圣上心头存着愤懑,倒不是为别人,只是为娘娘自己。” 赵蘅玉说道:“你想哪儿去了,我不是和他赌气。” 她道:“我已经有了獬儿,再拿孩子赌气不是多此一举?我只是觉得,眼下和他之间团糊不清,这时候不适合怀上。” 燕支松了口气,却说道:“如此便好,只是依奴婢看,太医必是不敢给娘娘开避子的药,原先圣上和娘娘为避子药闹的那一出,太医们还在战战兢兢着呢。” 赵蘅玉听她这样说,便歇了这个心思。 几日后,斐苑娘来宫里拜见赵蘅玉,还带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女孩。 赵蘅玉见她生得玉雪可爱,高兴得褪了手腕上一只碧绿的镯子给了她。 赵蘅玉问她:“叫什么名字?” 女孩奶声奶气,是才学会说话的样子:“团、团姐儿。” 斐苑娘问道:“谢过娘娘了没?” 团姐儿摇摇晃晃行礼:“谢娘娘。” 斐苑娘将团姐儿的衣裳整了整,说道:“好了,玩去吧。” 团姐儿是斐苑娘和叶九郎的女儿,和獬儿大一丁点,现下被宫女领着乖乖去玩了。 斐苑娘看赵蘅玉眼巴巴地看着团姐儿,笑着说道:“喜欢就再生一个去。” 这话正说到赵蘅玉的烦心事了,赵蘅玉勉强一笑。 斐苑娘问道:“怎么了?” 赵蘅玉和斐苑娘相识多年,也不避着她,说道:“才有一个獬儿,现在没心思要个小的,但因为从前的旧事,宫里怕是不敢给我开避子药。” 斐苑娘说道:“你的身子,也不适宜喝这东西。” 赵蘅玉叹口气:“也是。” 斐苑娘思来想去,却又说道:“不过……” 赵蘅玉疑惑:“不过?” 斐苑娘低声道:“可以让他们爷们儿吃啊。” 赵蘅玉愣愣:“让他们吃……” 斐苑娘说道:“实不相瞒,生了团姐儿后,我也怕了,当真是痛死了个人,我悄悄让丫鬟去弄避子汤药,后来,夫君晓得了,他怜惜我,自己弄来汤药他自己喝。” 赵蘅玉略带艳羡说道:“叶九郎真的是疼惜你。” 这话倒是让斐苑娘一怔,她是见过赵蘅玉走后,赵珣的种种失态之举的。 她直想说,就是你给圣上喂毒.药,他只怕也会心甘情愿喝下去。 但见赵蘅玉丝毫不这样以为,斐苑娘思来想去,决定推一把。 斐苑娘说道:“我出宫后将那药差人送进宫。” 想来,赵蘅玉见赵珣心甘情愿喝这东西,心生感动后,这帝后二人就不会再折腾了吧。 斐苑娘悄悄和赵蘅玉咬耳朵:“放心好了,那药只是避孕,于别的地方却是丝毫没影响,甚至有催助之力呢。” 赵蘅玉听得臊得慌,赶忙推开了她,嗔怒道:“苑娘!” 斐苑娘原本是个乖巧羞涩的,几年过了,竟是变得这般大胆起来。 看来斐苑娘和叶九郎,当真是一段好姻缘。 不枉当年她和赵珣的撮合。 作者有话说: 一百章了!给大家发波红包,这章留言~ 第101章 几日过后, 斐苑娘果然差人送来了药包。 赵蘅玉看着斐苑娘送来的这一堆药,却有些犹豫。 赵珣如今是万金之躯,贸然喝出了什么毛病来, 后宫前朝都不会放过她的。 更何况,是她目前不想要孩子, 赵珣难道会为她喝下不生育的药?他是皇帝,虽然没有后宫三千, 可后宫里还有着几个人呢。 虽说如今他对自己情深义重, 可是他还这般年轻,人心易变,谁能说得清以后。 风袅玉腰 第131节 赵蘅玉对待这避子药很谨慎, 她翻阅了医书, 靠着自己的乡野的一点医术弄清楚了药材的功效, 果然如斐苑娘所说, 对赵珣的身体不会造成大碍。 她思来想去, 还请了太医来旁击侧敲地问了问。 太医一眼就看出来这药方的功效, 他忍住惊诧,一一回答了赵蘅玉的问题。 太医捻着胡子深思, 虽然是无毒无碍,可这药让男子服用, 听上去犹为雄风不振的样子啊。 将太医送走后不久,赵蘅玉吩咐着燕支和花钿将药收拾好,还没等收拾完,就见赵珣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他俯下身来, 握住了赵蘅玉的手:“病了?” 赵蘅玉往后扫了一眼, 燕支慌慌张张将药包往后藏, 赵蘅玉笑道:“没有, 只是平安脉。” 她心里一紧:“太医说了什么?” 赵珣认真看着赵蘅玉,似乎强隐着什么情绪,片刻后,他说:“还没来得及问,我就赶了过来,瞧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赵蘅玉见赵珣神色有异,心里猜想是不是太医告诉了他什么。 他……不愿意? 果然叶九郎是极难得的夫君。 赵珣坐了下来,余光看见燕支躲躲藏藏走了出去,双手背在身后,拿了几包药。 赵珣垂下眼睛,问道:“蘅蘅,是因为初一那件事?” 赵蘅玉面上一热,只好回道:“嗯。” 赵珣缓缓问道:“你很讨厌吗?” 赵蘅玉不知该如何回答,说讨厌,好像不尽然,说不讨厌,倒像是在说她喜欢了。 赵蘅玉犹豫了一下,这迟疑的神色看在赵珣眼中,他眼神寂寂。 窗牖外风声萧萧,赵珣忽地提到了另外一件事。 “前些日子,你去太庙见到了孙福喜?” 赵蘅玉正要说什么,赵珣打断了她,他冷冷一笑:“孙福喜想要对你说什么,我一清二楚,你想要做什么,我也不会拦你。” 赵蘅玉只觉得赵珣的话音有些奇怪,但她没有细究,她想的是,赵珣已经知道了孙福喜手中的圣旨? 她的手忽然被握紧了,赵珣恨恨看着她,说道:“我死之后,赵瑜做了皇帝,你做了太后,我亦不在乎,我只要你死的时候,葬在我的陵中。” 赵蘅玉一惊:“说什么呢?” 赵蘅玉不知赵珣好端端的怎么又犯了病,她不解问道:“你怎么了?” 赵珣收敛了冒出来的疯劲,他微微一笑:“燕支去煮药了?” 赵蘅玉摇头:“过几天再说。” 今日并非初一十五,她不与赵珣同房,倒是不用去煮药了。 赵珣哂笑:“好,过几天。” 赵蘅玉不安地观察着赵珣的神色,她问道:“你不愿意喝?” 她踟躇地捏了捏帕子,“你不愿意就算了。” 赵珣抿唇,而后扯出了笑,他道:“蘅蘅,我要你亲自为我端上来。” 赵蘅玉点头:“好啊。” 赵珣定定看着她,而后骤然移开眼睛。 他忽地起身:“还有折子没批。” 赵蘅玉愣愣看着赵珣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她问左右道:“他怎么了?” 燕支和花钿俱是摇头。 赵珣走了出去,遣退了李德海等人,一人站在廊下看雨。 他在脑中慢慢理清赵蘅玉这段日子的事。 半月前,赵蘅玉去太庙见到了孙福喜。 大约夺位之事一直像是鱼刺一般横亘在她的心里,她满心想着扶赵瑜上位,匡正大统。 他在初一之夜哄着她同房,事后反应过来,她只怕是恨他入骨。 几天前,她见了斐苑娘,不知谈论了什么。赵珣只知道,斐苑娘先去见了斐文若,而后将药秘密送入了延福殿。 今日赵珣在乾清宫批折子的时候,太医忽然说有要事求见。 赵珣召太医进来,太医神色慌张,说在延福殿,给皇后看了一个方子,他思来想去,怕这药伤了龙体因此前来乾清宫。 赵珣止住了他,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斐文若经手的药,秘密送进宫里的药…… 线索交汇,这药除了是毒药,还能是什么? 他不想从外人嘴里听到,赵蘅玉想要他的命。 并且,若让太医说破,怕是要惹起轩然大波,赵蘅玉也难以保全。 赵珣站在廊下,摊开手掌去接落下的雨。 手心沁凉一片,他握紧了手指。 他是天生赌徒,他偏要赌一赌,赵蘅玉到时候真的能狠下心肠,亲手给他端来毒药。 赵珣等了好几天,赵蘅玉迟迟没有为他端来汤药。 李德海发现,赵珣的心情是一日好过一日,虽然李德海也弄不明白,赵珣头先几天的坏心情是从何而来的。 转眼间,又到了十五这一日。 赵蘅玉早就沐浴完毕,擦了香膏,换了衣裳,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床榻上等着赵珣过来。 一想着今夜要发生的事,她依旧有些紧张。 赵蘅玉吩咐了燕支去煮避子汤药,燕支去了好久,都没回来。 眼见天色越来越黑,赵蘅玉差花钿去小厨房看看,结果花钿带着燕支一同回来,告诉赵蘅玉:“第一回 煮这个,没有留心火候,煮糊了。” 燕支不安说道:“娘娘等等,奴婢这就重新煮。” 这时候,却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起。 赵蘅玉说道:“来不及了,就算是我能让你等,他那个人还能让人等吗?今日算了。” 话音刚落,就见赵珣走了进来。 赵蘅玉仰头看了他一眼,飞快避开了眼睛,她放缓呼吸,说道:“你来了。” 燕支和花钿慌慌张张走了出去,赵珣将一切尽收眼底。 赵珣走了过来,揽住赵蘅玉的肩,眼中有迫人的光,赵蘅玉慌忙说道:“熄灯。” 赵珣这一次极尽温柔,他眼中却有细碎的光,隐约有些阴郁。 他衣着整洁,只有鬓发微乱,一绺乌发垂了下来,落在赵蘅玉的脸上,他逼近赵蘅玉,静静地盯着她看。 赵蘅玉感到有些难捱,今夜的赵珣动作太过慢条斯理,弄得她不上不上,眼中不自觉沁出了泪来。 她雪白的脖颈覆上一层艳丽的珠光,只从严严实实的衣襟中可以窥出分毫艳色。 她眼神濡湿地望着赵珣,轻蹙着眉,看上去是难受得紧了。 她咬了咬唇,却觉得不够,须得咬着什么东西,才能转移注意,忽视那股子难受劲。 赵珣就在这时候低下了头,他像是预备要吻她。 赵蘅玉的戒心已经溃不成军,这时候赵珣只需要再靠近一点、一点点,她大约就会任由他为所欲为。 但是赵珣抬起了身子,他伸出手指,揩了赵蘅玉眼角的泪,他笑着说道:“蘅蘅,你要什么,告诉我。” 赵蘅玉对自己的表现感到羞耻万分,她现在开始渴求赵珣的拥抱、亲吻,还有更多的东西。 她觉得赵珣也许是看出了她的脆弱,他却偏偏不给她,而是好整以暇地等着她说出口。 赵蘅玉动了一动,这让赵珣呼吸微乱。 她气喘吁吁,发丝汗涔涔地贴在她的脸颊上,她像一只小猫一般呜咽,动作艰难,她终于握住了赵珣的手指。 亲密之外的一点触碰,激得两人都抖了一下。 赵蘅玉像是要哭出来:“你……你动动。” 赵珣听从她吩咐,他咬牙说道:“小没良心的。” 他反手握住赵蘅玉的手,在她耳边说道:“蘅蘅,告诉我,你离不开我。” 赵蘅玉桃花眸中满是迷茫,听到这话,却缓缓明晰过来。 这一句话太过了,简直像是对赵珣表明了心迹,她却不能因为一晌贪欢而胡说八道。 赵珣握紧赵蘅玉的手,有些急促地催她:“说!” 赵蘅玉偏过了头,她轻咬住了被角,她闭上眼睛,眼角飞红,娇怯妩媚至极。 赵蘅玉身上堆积着满足,却迟迟等不到那一刻,赵珣应当是故意在戏弄她,可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在她泫然若泣的时候,赵珣忽地抽身离开了。 赵蘅玉睁开了眼睛,睫毛湿漉漉的:“……你。” 赵珣抱住了她,方才赵珣连一根手指都吝啬不给,现在她忽然被团团抱住,她舒服得偷偷环上赵珣精瘦的腰身,不由得闭上眼睛打了个寒噤。 赵蘅玉躲在赵珣怀里哭:“混蛋、坏蛋!” 赵珣低声哄她:“蘅蘅,除了我没人能给你快乐。” 他轻抚着赵蘅玉的背,他隐隐带着暴躁,困兽一般似地,他幽怨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些。”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风袅玉腰 第132节 赵蘅玉不明白赵珣在说些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要被先前的“约法三章”逼疯了。 她的确告诉过赵珣要克制,但事情已经发生到了这一步,还装模作样克制个鬼呀。 赵蘅玉终于想清楚了, 她抱紧了赵珣,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中, 她有些害羞地撒娇抱怨道:“赵珣,你究竟能不能行啊。” 赵珣面色一僵, 他咬牙在赵蘅玉耳边说道:“赵蘅玉, 在这种时候用激将法可不是个好主意。” 赵蘅玉心虚地闭上了眼睛,但见赵珣依旧没有动作,她偷偷睁开了一只眼。 她有些气恼:“赵珣, 你睡着了吗?” 赵珣说道:“没有。” 他放开了赵蘅玉, 拉开和她的距离, 歪在床头, 他说道:“蘅蘅, 你想要什么, 自己告诉我。” 赵珣定定看着赵蘅玉慢吞吞地移了过来,心中的欢喜像是涨潮一般一点一点地往上淹。 赵蘅玉扶着他的膝盖往上, 她幽霭的香气一点点袭了过来,她闭上眼睛, 像一只小猫一般仰起头。 赵珣手指动了动,他终于伸手,握紧了赵蘅玉细细的腰肢。 赵蘅玉觉得脸上更烫了,她小小地颤抖了一下, 闭着眼等待着赵珣俯下身来亲她, 但是赵珣却迟迟没有动作。 赵蘅玉一时头脑发热, 静静等待了这一会儿, 情.热消散了些,只觉得委屈得想哭。 赵珣就是在看她笑话! 赵蘅玉慢慢垂下脖颈,雪白修长的一段,仿佛是折颈的鹤。 她眼角含了泪花,慢吞吞往后退缩着。 偏偏是这个时候,赵珣忽然抬起了她的下巴,蛮横不讲理地衔住她的檀唇。 “唔……”赵蘅玉似乎是想哭,又像是极为满足,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赵珣反客为主,搂住她的细腰,俯身向她压了过来。 赵蘅玉跪坐在榻上,腰肢被折成不可思议的曲度,仰着身子承受着赵珣的吻。 赵珣用手指试了试,他引而不发,故意问道:“以礼相待?” 赵蘅玉咬着唇:“你就不是守礼之人,做好你的混蛋就行。” 赵珣低低笑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赵蘅玉紧紧闭着眼睛,颤抖的睫毛之下一片艳红。 前一回,赵珣和她之间隔着薄薄的衣帛,这次却不然,她因这团团相贴毫无间隙感到满足。 她微微发着颤,赵珣手掌滚热,安抚似地抚过她光洁细腻如绸的脊背。 赵蘅玉缩在赵珣的怀里微微失神,她泪眼朦胧仰头看赵珣。冷冷的月光之下,赵珣眉眼隐约,赵蘅玉看不甚清楚,却直觉地知道,他满眼都是自己。 他眉骨锋利,中和了俊美中的一丝秀气,金质玉相的人,此刻满脸都是浓浓靡丽之色,他绷着下颌,兴奋得有些狰狞。 赵蘅玉不知怎么的就到了床沿处,背后是空落落的底下,她有些害怕,只觉得如果不做点什么,赵珣会不管不顾和她一起摔下榻。 赵蘅玉毫不怀疑,正在兴头上的赵珣不会停止,哪怕摔到了地上。 她不由自主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她仰头,亲赵珣脖子上的凸起的青筋。 赵珣霎时间眼底有了点点猩红。 殿外花树摇曳,虎斑狸奴蛮横闯入花枝中,满树梨花带着露珠,簌簌落了满地。 一片银霜。 后半夜,赵珣轻轻撩开赵蘅玉汗湿的乌发,看她已沉沉睡去,他将脱力的赵蘅玉揽进怀中,胡乱裹着鸳鸯衾盖就着这姿势入睡。 一整夜,他舍不得离开。 . 天未亮,赵蘅玉在睡梦里有些难受。 她睁眼,发觉身上涨得很,她轻轻动了动,一下子面色发烫。 她咬着唇将手抵在赵珣的胸口,退出来的时候,赵蘅玉忍不住“嘶嘶”地抽吸。 赵珣忽地睁开眼睛,寒芒一点,让赵蘅玉一下惊慌失措。 而后,她反应过来,该心虚的是赵珣,她结结巴巴质问道:“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一整夜……放在那里?” 赵珣晨起,有些意动,却被赵蘅玉推开,赵蘅玉将被子抢了过来,整个人裹成了蚕蛹。 赵珣哑然失笑,他隔着被子,团团抱住这坨胖胖的“蚕蛹”,过了好久,才慢吞吞起身。 赵蘅玉躲在被子里,听着赵珣穿衣服窸窸窣窣的动静。 赵珣早上穿衣服自然少不了宫人服侍,但是当他们两人相处的时候,赵珣总是能免就免,不让宫人来打搅。 没了宫人,照理来说,她身为皇后,应当起来给赵珣穿衣裳的,前几次她都睡着了,赵珣却也没管她。 赵蘅玉蒙在被子里睁眼想了想,她准备钻出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是光.溜.溜的。 她顿时浑身发烫一般缩了回去。 管他做什么! 赵珣穿戴好,看了看赵蘅玉妆台上的铜镜,他对赵蘅玉说道:“蘅蘅,我走了。” 赵蘅玉却还躲在被子里装死。 赵珣哂然一笑,心满意足撩开袍裾,大步往外走了。 他心里高兴。 之前他究竟在胡思乱想什么。 蘅蘅是舍不得他死的。 . 天边尚是蟹壳青,延福殿里春意融融催人早醒,北面寿安宫的主人却因冷寂而睡不着。 宫人安静有序,端进来银盆、手巾、香胰等东西。宫女翠微打起床帷,轻声问道:“陈妃娘娘,这就起吗?” 陈敏敏却是倚在床头,怔怔睁着眼,她撩起眼皮瞧了一眼翠微,她坐到床边,有着宫女伺候她梳洗,最后她用热热的水软着手上的肌肤,她抬起手,水珠滴答滴答,宫女殷勤为她擦干净。 陈敏敏忽然抢过宫女手中的帕子,扔到了地上:“有什么用!” 每日精心保养,究竟有什么用! 赵珣从来不正眼看她。 陈敏敏发了一通脾气,宫人战战兢兢,半点声响都不敢发出。 许久后,陈敏敏问道:“昨夜,圣上歇在了延福殿?” 翠微小心翼翼安慰道:“娘娘,圣上去延福殿并不勤,不过是拘于祖制。” 陈敏敏恨恨道:“你懂什么!” 她有些烦躁:“下去下去,都下去!” 宫人都退了下去,转眼间殿内就剩下陈敏敏一人。 陈敏敏咬了咬牙,一想到延福殿,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一直觉得,自己比赵蘅玉那个野种要高贵得多。 赵蘅玉身份不明,而她是魏国公府千娇万宠的大小姐。 唯一让她感到挫败的,是文若哥哥的目光总是看向赵蘅玉,年少之时,陈敏敏不知和赵蘅玉明争暗斗了多少回。 后来,赵蘅玉和斐文若婚事已定,她渐渐歇了心思。 斐文若虽好,蒹葭玉树,翩翩君子,可是长大后,她看清楚了永安侯府根基太弱,斐文若再好,也做不到一步登天。 马球场上,她对归来的赵珣一见倾心。 年纪轻轻,战功赫赫,将来就算不能登上大位,也能做一个诸侯王。 她喜欢上了赵珣,说服了太皇太后,成了赵珣的嫔妃。 她原以为自己会是赵珣的太子妃、皇后,但赵珣不娶太子妃,不立后。 陈敏敏说服自己,他是为了平衡朝政。 她根本想象不到,赵珣空出了皇后的位置,竟是为了等待赵蘅玉。 赵珣竟然和赵蘅玉有了苟且。 他名义上的姐姐。 陈敏敏用力砸碎了手边的杯盏,嘴中念着:“去死!去死!” 陈敏敏想起赵蘅玉一月前回宫的样子,她布衣荆钗,顾盼生辉,流落民间一年多,荣光丝毫不损,满宫欢欢喜喜,叫她“皇后娘娘”。 赵蘅玉回宫不久,李妃自请离去。 此事从未有过旧例,赵珣却听之任之。 陈敏敏心里明白,赵珣是容不下她们这些女人。 凭什么,凭什么赵蘅玉一回来,她就要为赵蘅玉让路? 陈家的女儿,代代都做皇后,凭什么她只是一个“陈妃”? 陈敏敏面色阴郁,她叫道:“翠微!” 翠微走了进来,看见满地碎瓷,她视而不见,低声问道:“娘娘有什么吩咐?” 陈敏敏整理了表情,平静说道:“时候不早了,该去给太皇太后请安的了。” 慈宁宫依旧佛香阵阵。 陈敏敏来到慈宁宫前,心中微叹了一下,几年前,后宫里都是姑母做主,太皇太后隐在幕后。 姑母兵变失败后,被赵珣迁入偏僻行宫拘禁,而太皇太后始终屹立不倒。 自己有了太皇太后这样的靠山,难道还能怕一个小小的赵蘅玉? 芳嬷嬷走出来将陈敏敏迎进了静室,陈敏敏耐心等待太皇太后念完一卷经,才一脸笑意地给她请安。 风袅玉腰 第133节 太皇太后平静看她一眼,说道:“敏敏来了,难为你每日一大早上就过来请安。” 陈敏敏扶着太皇太后的手,说道:“说什么为难,宫里其她姐妹……哦、张妃不也是常常过来吗?” 她故意将话头引到后宫其他妃嫔身上。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地看了陈敏敏一眼,笑了一下:“张妃倒是会来……” 她隐约有冷意道:“皇后却不如你们孝顺。” 陈敏敏心里一喜,面上却不敢显露,她说道:“皇后娘娘事务繁忙,也怪不了她,大皇子正是缠人的时候呢。” 说到大皇子,陈敏敏如愿看到太皇太后面色更冷。 太皇太后一想到大皇子獬儿有兰妃的血脉,心里便生了恨。 皇太弟赵瑜,在她看来早晚要被赵珣废除,除了赵瑜,宫里竟只有一个大皇子能做太子。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心里盘算着扶持先太子之子的可能性。 她暗自估量一番,叹了一口气,而后将目光落在了陈敏敏的肚子上。 她深思说道:“宫里子嗣少,你可要争气一些。” 陈敏敏脸上一红:“可是……圣上从来都不过来……” 太皇太后拨了拨佛珠,沉静说道:“事在人为。” 作者有话说: 现在是收尾阶段了,估摸不出还要写多少字,大概四十万左右吧。 虐虐狗子(主要自虐)甜一甜,将反派们解决掉,就能完结吧。 第103章 春日阴雨绵绵, 慈宁宫里传出消息,太皇太后病了。 太皇太后喜静,免了宫妃们侍疾, 只有陈敏敏能够进出慈宁宫。 过了半个多月,太皇太后的病情还没好转, 太皇太后笃信佛教,想要去护国寺诵经祈福, 但身体太过虚弱, 只好传了懿旨,让皇帝带着后宫妃嫔们去护国寺代为拜佛。 去往护国寺的马车上,陈敏敏握着长柄的银錾小镜, 照了照自己的脸, 她左右端详, 往脸上补了一浅浅的一层鸭蛋粉。 她看了片刻, 不知道是哪里不满意, 她皱了皱眉放下镜子, 问身边的翠微道:“圣上銮舆还未离宫?” 翠微点头道:“听说是朝里有事耽搁了。” 翠微看了看陈敏敏涂脂抹粉的样子,略有不安地劝道:“娘娘, 咱们来护国寺为太皇太后祈福,倒是穿戴打扮得素净些才好, 这样才恭敬孝顺。” 陈敏敏笑了笑:“傻丫头,太皇太后根本没病。” 翠微一怔:“没病?” 陈敏敏说道:“太皇太后一片苦心,我怎能辜负她?” 说着,她又抬起了镜子。 太皇太后称病, 不过是为了撮合陈敏敏和赵珣。 陈敏敏在宫里, 寻常一年见不到赵珣几面, 太皇太后便称病, 并留陈敏敏在身边侍疾。 她这一称病,赵珣出于孝道不得不时时来慈宁宫,短短半月里,见陈敏敏的次数,竟然比过去一年还多。 太皇太后暗中还使了计谋,差人引赵珣和陈敏敏共处一室,但是不知怎的,几次三番走漏了风声,压根没有陈敏敏使手段的机会。 太皇太后便对陈敏敏说,让陈敏敏以祈福为由去护国寺,到时候总有机会将赵珣和她引到一处。 陈敏敏回忆了静室内太皇太后的许诺,几年来的郁气一扫而空。 太皇太后对她说,若她有了身孕生下了皇子,定会扶持她的儿子做大雍的皇帝。 陈敏敏用力捏着银镜,银镜上镶刻的宝石将她的手心膈得生疼,但她只觉得快意。 赵蘅玉如今得意有什么用。 若她生下了孩子,有了太皇太后的许诺,这孩子一定会成为太子,将来,她就是太后了。 銮铃叮铃,细雨沙沙。 雨点落进了屋,芳嬷嬷合上了门窗,她侧头去看,慈宁宫静室之内,太皇太后在抄一卷经。 芳嬷嬷心下忧虑,她走到太皇太后身边,低声说道:“娘娘,若陈妃果真设计了圣上,依圣上的性子,是怕会厌恶她至极,甚至对娘娘您,都会心生间隙啊。” 太皇太后放下笔,说道:“无妨。” 芳嬷嬷思来想去,又说道:“在宫里圣上对陈妃就多有防备,去护国寺后,娘娘难道有万全之策?” 太皇太后沉静说道:“就算皇帝依旧不见她,只要她怀上身孕就好。” 芳嬷嬷不解:“圣上不见她,她如何……” 芳嬷嬷倒吸一口凉气:“娘娘!” 芳嬷嬷惊惶说道:“娘娘,这又是何苦啊,圣上是您的骨肉……为何娘娘情愿让陈妃生下一个毫无皇族血脉的孩子,也不愿意让大皇子做太子?” 太皇太后冷冷一笑,她站了起来:“不过是一个手中的筹码罢了,有无血缘,又有什么要紧?” 芳嬷嬷望着太皇太后雍容秀美的面庞,心中不由得泛起点点凉意。 太皇太后冷心冷情一直如此,从未变过。 芳嬷嬷以为,连太后当年也以为,太皇太后在先太子之子和赵珣之间选择了赵珣,是念着母子之情。 现在芳嬷嬷才有些明悟,太皇太后一直在寻找最趁手的筹码。 若当年是先太子之子登上了帝位,赢得自然是太后。 太皇太后本人,只能被高高架起,风光又冷寂。 她如今想要掌控陈妃生下儿子,和当年她的做法如出一辙。 芳嬷嬷不敢多言,只能暗暗叹了一口气,退了下去。 . 陈敏敏下马车的时候看见了赵蘅玉。 银顶黄盖红帏的凤辇缓缓停下,赵蘅玉的宫女撩起了车帷,扶着她下了马车,地上泥泞,宫人殷勤递上泥金彩漆的车凳,她袅袅站定。 因为太皇太后祈福而来,赵蘅玉穿着蜜合色的织锦裙衫,发髻上只有几根青玉簪子,清贵又淡雅。 她似乎不太需要外物装饰,比起几年前,赵蘅玉愈发风致又妩媚,这几日里更是容光焕发。 陈敏敏捏紧了帕子,霎时间觉得自己打扮太过刻意了些。 陈敏敏咬牙问道:“为何太皇太后让她来了?” 翠微说道:“来护国寺的托词是为太皇太后祈福,倒是不好拦着让皇后不过来,就连张妃也来了。” 陈敏敏恨恨甩了帕子。 她正要往护国寺里走,却看见山脚下又来了几架马车。 陈敏敏仔细辨认了一下,她喃喃道:“那不是永安侯府……” 她笑了,说道:“可真是热闹,原来是皇后娘娘的旧情人啊。” 翠微吓了一大跳:“娘娘。” 陈敏敏道:“怎么?她那些恶心事做得,我说不得?她二嫁之身,残花败柳,圣上倒是不嫌弃……” 翠微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陈敏敏却越说越是高兴,她道:“听说她还念着旧情,我自然要帮帮她。” 陈敏敏摸着腰间的掐丝珐琅小瓶,那是太皇太后交给她的秘药,让她能够和赵珣一度春风。 她倒是大方,愿意分一点给赵蘅玉和斐文若这一对苦鸳鸯。 . 入夜,护国寺蛩音阵阵。 月明云淡,斐文若站在月下吹一曲朝元令,笛声悠悠,难遣幽怀。 一年过去,斐文若原本的温和更是同玉一般莹莹生辉,风华蕴藉,含而不露。 他在少年之时,最是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却暗地里背负了父亲叛国的秘密。 他担着重任,内敛过分,情绪多是淡淡的,赢得了他人一声君子的称赞。 他唯独外露的真心是对着赵蘅玉表露的。 也因为赵蘅玉,他一度生出了些阴暗的情绪,甚至不管不顾,预备背弃自己的信念,想要引兀良哈部落掺和争夺皇位之事。 他差点做了自己最不齿的叛徒。 赵蘅玉没有同意。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 幸运的是,他依旧清清白白端端正正立于这世间。 不幸的是,他从此和赵蘅玉再无可能。 斐文若笛声微微凝滞,随后又顺畅起来。 在赵蘅玉离开的那段日子里,他有些自暴自弃,向赵珣自请,孤身去到了兀良哈部落,他九死一生,终于见到了父亲,在他的努力之下,父亲和大雍朝廷消除了隔阂。 父亲不用再假死或是背负叛徒之名,只要等到合适的机会,他就能回到大雍。 尽管斐文若很不愿意承认,但他还是不得不认同,赵珣是一个英明的皇帝。 在他陷入兀良哈部落的那段时间里,若是君主对他们父子生了疑心,他们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他和赵珣,相隔万里,互相憎恨,却尽释前嫌,配合得天衣无缝。 斐文若一曲吹罢,一个道士打扮的少年悄然来到他身边,笑道:“听司业大人此曲,如观大人肺腑,中途略有瘀滞,而后一片疏朗,不愧是斐家君子。” 斐文若回朝之后,官拜国子监司业,想来将来拜相入阁也不是难事。 斐文若放下笛子,认清楚了这个道士,他道号玄微,原先赵珣痴迷求神问道的时候,他很是风光了一阵子。 赵珣找到赵蘅玉后,几乎是当机立断,就戒掉了这些神鬼之事,这玄微道士,也被重新打发到了护国寺。 风袅玉腰 第135节 斐文若略微放心了些,可是心口莫名又有些怅然。 她在赵珣身边,如今过得很好。 赵蘅玉亲手为斐文若倒了一盏茶。 许久未见斐文若,赵蘅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等着斐文若说明来意,可是斐文若却也没有开口。 赵蘅玉拨了拨茶盏,轻呷一口,迟迟开口:“斐公子近来可好?” 斐文若颔首:“好,你呢?” 赵蘅玉也点头:“我也很好。” 久别重逢,两人心里有许多话,见了面却不知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只好捡些琐事来寒暄。 说了片刻后,赵蘅玉先有些沉不住气:“斐公子深夜过来,是有什么急事?” 斐文若端起茶盏的手腕一顿,他猛地转头。 赵蘅玉一怔:“怎么了?” 斐文若突然站了起来,说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赵蘅玉陡然间也意识到了不对,她站起身来,却发觉手脚发软,两颊有些发热。 赵蘅玉身子晃了一晃,斐文若伸手想要扶她,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旁的,他唤道:“蘅玉。” 燕支和花钿先他一步,将赵蘅玉扶住了。 赵蘅玉急促说道:“快走。” 斐文若看着赵蘅玉的状态,有些焦急,不过眼下没有时间了,他匆匆抬脚离开。 可是没过多久,斐文若又走了回来。 赵蘅玉问道:“怎么了?” 斐文若面色沉凝道:“陈妃令人将皇室借住的这一片禅房围了起来,说是抓贼。” 赵蘅玉大半个身子倚在燕支的身上,她两颊酡红,是柔弱不堪的样子,连气愤都是有气无力的,她吩咐着花钿出去打听。 斐文若垂下眼眸,不敢看她现在的样子。 片刻后,花钿回来了,她气恼说道:“陈妃说,她不敢拦娘娘的人,娘娘的人可随意进出,他们只要看一眼就行,可……” 花钿看了一眼斐文若,暗自着急。 赵蘅玉慢慢站直了身子,她蹙眉道:“陈妃难道不知灌木丛柴房里的人?” 陈敏敏这样大张旗鼓搜查,若是搜到那男人,她自己怎能善终? 赵蘅玉静静思考良久,她说道:“唤万顺过来。” . 万顺听了赵蘅玉的吩咐,走出了门。 他将看守柴房的太监引开,偷偷将那男人带了出来,那男人叫陈五,是魏国公府买来的。 万顺说道:“太皇太后吩咐,让你去陈妃那里,小心着些,别让人发现了。” 陈五听信了万顺,去了陈敏敏住处。 他自然没有一下找到陈敏敏,七拐八拐地去寻知道内情的人,寻到了翠微后,翠微吓了一大跳:“你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陈五听出了话音,知道翠微是知道内情的人呢。 陈五讪笑道:“姑娘别怕,我穿着太监衣裳。” 虽穿着太监衣裳,可他身形浑不似太监。 陈五将自己从万顺那里听到的话告诉了翠微:“太皇太后派人传话,说明天大约就要回宫,只有今夜有机会成事了。” 翠微思来想去,拿了主意:“好,你同我来。” 翠微将陈五引到了房中,她心中忐忑,叫陈五先躲在帷幔后头,她须得好好说服陈敏敏。 时间太紧迫,怪她之前不敢对陈敏敏说这件事。 翠微在屋内来回踱步,走了两圈,却见陈敏敏回来了。 陈敏敏坐了下来,眉梢眼角都带着喜色。 翠微小心走了上来,陈敏敏横了她一眼:“死丫头,你跑哪儿去了,找你半天了,却寻不到人影。” 翠微忙请罪:“娘娘恕罪,奴婢出去转了一圈,想着为自己和家人求求菩萨。” 陈敏敏心情好,又听见翠微说菩萨,暂且放过了她。 陈敏敏笑着说道:“翠微,今夜有好戏看了。” 翠微不解:“好戏?” 陈敏敏说道:“赵蘅玉和斐文若在寺庙里私会,孤男寡女苟且之事……我本要捉他们的,忽而天降喜讯,说圣上已经骑马赶了过来,你说,让圣上自己捉奸成双不是更有意思吗?” 翠微浑身一僵:“圣上要来?” 陈敏敏觑她一眼:“怎么?” 翠微摇摇头,她暗想,圣上从不肯踏入陈妃寝宫半步,今夜同样不会过来的。 她才松下一口气,却听见门外有喧嚣声起。 陈敏敏说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翠微急忙出去,打探一番又回来了,她面色发白说道:“娘娘,是皇后宫里的太监万顺,带着一群人说要来捉奸。” 陈敏敏诧异笑道:“捉奸?我还没捉他家主子呢。” 眼看着翠微脸色越来越白,陈敏敏终于察觉到些许不安:“你怎么了?” 翠微跪了下来,抖如筛糠:“娘娘……” 陈敏敏看见,床上帷幔一直动个不停,她大步走了过去扯开帷幔,看见坐在床上的男人。 她差点仰倒:“你……” 陈敏敏反手给了翠微一耳光,她怒道:“将他弄出去!” 这下她顾不得捉奸赵蘅玉,又忙吩咐着让人撤了这里的把守,好把这要命的男人弄出去。 . 赵珣星夜骑一匹快马赶往护国寺。 两天没见赵蘅玉,都让他分外难熬,只是朝中事务紧急,耽搁不得。 他好不容易将赵蘅玉哄入了宫,这次护国寺之行却又让赵蘅玉离宫,他心中不免患得患失。 尤其当他听到,斐文若竟然也在护国寺的时候。 赵珣来到护国寺外,他飞身跳下马,随手将马鞭扔给了李德海。 他身披玄黑鹤氅,走动之间带着深夜的寒风,他神色略有疲倦,因公事而冷硬的神色这时候却添了一丝柔软的东西。 他大步走进护国寺,发觉今夜护国寺有些乱糟糟。 赵珣拦住一个慌忙走动的宫人,沉声问道:“发生何事?” 宫人一见是赵珣,瑟瑟发抖跪下道:“陛下恕罪,是……捉奸。” 赵珣面色一变,他猛地推开这宫人,朝着混乱的方向走去。 斐文若!定是斐文若勾引了他的蘅蘅。 蘅蘅她太过柔弱,太过善良,就算是犯了错……那一定是斐文若的错! 赵珣黑着脸,额上青筋直跳,他用力踹开了门。 门后,陈敏敏抬头看见了赵珣,她惊慌失措急火攻心,一下子昏厥了过去。 赵珣一怔,而后看见了屋内另一个人。 他嫌恶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陈敏敏,摔门而出。 走出门时,却是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国庆快乐鸭~ 第105章 赵珣离开陈敏敏处, 径直走到赵蘅玉禅房外。 他脚步轻快,一想到就要见到赵蘅玉,两天以来的烦躁心情一扫而空, 就连方才遇见的陈敏敏的晦气事也不值一提。 他提步上台阶,发觉屋内灯烛荧煌, 但人人脸上都残存着一丝隐隐的惊惶和不安。 赵珣心下一沉,面上却露出笑容, 他走到赵蘅玉跟前, 俯身去牵她的手:“蘅蘅。” 他发觉赵蘅玉手心一片冰凉。 赵蘅玉的笑容有些僵硬,她道:“阿珣,这么晚了, 怎么过来了?” 赵珣弯腰抱住了她:“见你。” 赵蘅玉有些脸红, 燕支和花钿这时候都识趣地退下了。 赵珣抱着赵蘅玉, 察觉到她的身子软绵绵的, 她双臂环绕着他的腰身, 有些若有若无地急切。 赵珣拧住眉心, 松开了手,低头去看赵蘅玉。 赵蘅玉雾蒙蒙地看着他, 眸子里蓄着水汽,她神色妩媚, 秾艳若桃李,她这幅样子,赵珣有时候在夜里会见到。 她一人独坐屋里,为何会…… 赵珣按住心中的不安坐了下来。 他伸手去端桌上的茶盏, 却见茶盏里倒满了茶水, 杯盏已经冷了下来。 赵珣恍若不经意间问道:“谁过来了?” 风袅玉腰 第136节 赵蘅玉神色一僵, 她绞尽脑汁, 一时间却想不出个适合的答案。 这个时候在护国寺里,她相熟的女眷就只有陈敏敏了,但陈敏敏怎么可能在她这里喝茶。 赵蘅玉支吾了一下,正预备说什么,赵珣却哂然一笑,转开了话题。 赵蘅玉见赵珣不准备追究,只感到心下一松。 她往屋里望了望,又往外望了望,面上浮出了些焦急,赵珣将一切尽收眼底。 赵珣不会忽略屋内一段幽幽的梅香,那是永安侯府斐文若喜好的香。 赵珣偏头,越过赵蘅玉看向了后面。 屋内没有风,床帷却在动,后面藏着人? 他垂下眼睛,掩住沸腾的心绪。 赵蘅玉望着外头,压住急躁,笑着问道:“阿珣,你去拜拜佛吧,好不容易来了护国寺一趟。” 赵珣心想,蹩脚的借口。 她想要支走他。 赵珣说道:“不急,明早再说。” 赵珣起身,站在赵蘅玉的跟前,他挡住烛光,影子将赵蘅玉整个人拢住,赵蘅玉缩在靠椅上仰头,赵珣用大掌抚过她的脸颊。 “蘅蘅,我要你,今夜,这里。” 赵蘅玉怔怔,霎时间满脸通红。 今夜并非初一十五,没有了假惺惺的借口,赵珣的索求毫无遮挡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答应吗?不答应吗? 赵珣静静审视赵蘅玉的表情,她隐约有些慌张,她推开赵珣的手掌,涨红了脸说道:“你一路奔波,先去洗漱洗漱。” 她在拒绝,依旧想要将他支开这间屋子。 赵珣眼中渐渐有了淡淡的红,他笑了一下,低下头来,蛮不讲理地堵住了赵蘅玉的唇。 他预备着赵蘅玉挣扎,但出乎意料,赵蘅玉开始抵触了一下,接着却像融化的糖浆一般黏黏答答。 赵珣冷笑了一下,睁开眼睛。 他一面咬着赵蘅玉的唇,一面看向了床帷处。 就算是赵蘅玉因斐文若而动情…… 斐文若,不过是个助兴的玩意儿罢了。 他不在意,不在意! 他压住了赵蘅玉,将她困在小小的靠椅之中,他睁眼看着赵蘅玉,又恨又爱,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心里窜着一团火,烧得他肺腑发疼。 赵蘅玉费力仰着头,呼吸被赵珣攫取尽,她舌根都有些发痛,赵珣却不肯放过她。 她浑身软绵绵使不上劲来,难受得有些想哭,情不自禁攀上了赵珣的衣襟。 粘稠的水渍声渐起,赵蘅玉闭着眼睛,只觉这声音如同惊雷,震得人心慌意乱。 赵蘅玉推开了赵珣,抹了抹嘴角的湿痕。 她慌乱说道:“等等!” 赵珣慢慢直起身来,笑容有些冷有些苦。 赵蘅玉不明白,只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她顾不上这细微的表情,从赵珣怀里钻了出来,她站起来,来到门口。 她回头望了一眼赵珣,对门外说道:“燕支,煮药。” “药?”赵珣僵了片刻后,他声音发哑,他垂眸问道。 赵蘅玉呐呐问道:“你不愿意喝?可是……” 赵珣阴凄笑道:“谁说我不愿意,我还以为你放下了……也罢。” 赵蘅玉觉得今夜的赵珣说不出的怪,但她知道赵珣从来就是个怪人,便没有深究。 赵珣和她隔着小圆桌相对而坐,从她开口要燕支煮药,赵珣就一直低着眼睛沉默不语。 赵蘅玉不知他是怎么了,谨慎起见没有开口。 终于,燕支将药煮好送了进来。 赵蘅玉将托盘接过,搁在圆桌上,她伸手去端药碗,但赵珣忽然出手按住了她的手。 赵蘅玉不解望向赵珣,却见赵珣夺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赵蘅玉松了一口气,前几次欢好之后,她总要提心吊胆上好几天,今夜倒是无后顾之忧了。 赵珣放下药碗,看清楚了赵蘅玉脸上的松懈之色,他眼中隐住一丝暴戾和不甘。 赵珣起身,猛然将赵蘅玉抱了起来。 赵蘅玉惊呼一声,在他怀里害羞地垂下了头。 赵珣眼中神色变幻不定,他用力将赵蘅玉推在了桌上,自己欺身往上。 桌上茶壶茶盏悉数被拂到了地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赵蘅玉睁大了眼睛,她被赵珣压得直往后仰倒,只好伸出手臂勾住了赵珣的脖子。 赵珣低下头,轻轻吻在了赵蘅玉的唇角。 赵蘅玉眼神湿润地看着他,她今夜本就喝了下了药的茶水,被赵珣反复撩起又放下,不可谓不折磨。 赵蘅玉手臂用力,抬起腰,将自己贴近了赵珣的胸膛,她眼尾有丝丝的红,她情不自禁,主动去吻赵珣的唇。 赵珣却避开了她,渐渐向下。 他的呼吸喷洒在赵蘅玉的脖颈上,有些痒,有些烫,他一手揽住赵蘅玉的腰,让她不至于摔下去,一手抬起了赵蘅玉的腿。 赵蘅玉心中一慌,她按住赵珣的手,泫然若泣:“别在这里……” 赵珣不由得目光向后,看向了床帷处,他却没有由着赵蘅玉,而是略显粗蛮地按住了赵蘅玉的手。 赵蘅玉不由得闷闷地哼了一声,她死死咬住唇,快要哭出来。 莲花更漏注满了水,满得快要溢出来。 她察觉到赵珣强压许久的疯癫又初现端倪,他像是一只困兽,用利齿一寸寸穿进她的身体,穿透她的骨头。 赵珣咬着她的耳垂说道:“蘅蘅,我死后,不许你嫁人。” 赵蘅玉松开牙齿,唇上留下浅浅的白痕,她声音破碎:“你在胡说什么?” 赵珣于骨缝中生了恨,他用力咬着她的耳垂,尝到了一丝血锈味道,他用力,咬牙切齿:“不许嫁人,不许养面首,我要你为我守寡,不然,我就让所有人陪葬。” 赵蘅玉于颠簸中抓破了赵珣的背,但是赵珣反而更加亢.奋起来,赵蘅玉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飘摇的小舟,在浮浪之中被高高抛起。 她的确被抛了起来,赵珣忽然间将她从桌上抱起。 赵蘅玉只觉空落落,唯一的支撑只有赵珣,于是惊慌地抱紧了他。 她尖尖下巴生了香融的汗,她将自己埋进赵珣的颈窝,想要赵珣给她更多。 赵珣一边走动,一边重重给她。 走到床榻之处,他猛然掌住赵蘅玉的脸,然后一伸手扯开了帷幔。 帷幔之后藏着什么,他从进屋就知道。 不管是藏着什么,他都要让那一双眼睛好好看看,赵蘅玉是如何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的。 帷幔之后,一只虎斑猫跳了起来。 赵蘅玉发着抖,用力抱紧了赵珣,而后脱力般地缩在赵珣的怀里。 她声音倦哑:“阿珣,你在找什么?” 赵珣满脸惊愕,而后若无其事:“原来是一只猫。” 他将赵蘅玉放在榻上,他方才的狂乱终于平静下来,他缓缓地继续。 赵蘅玉感到一阵又一阵的虚脱,她微微睁开眼睛。 她好像忘了点什么。 对了,是忘了问燕支,斐文若有没有安全地走出这片禅房。 在陈敏敏派人围住这一片后,赵蘅玉差万顺将陈五带到了她的卧房,然后故意让人去捉奸。 陈敏敏自然要撤开护卫,好让陈五离开,趁着这时候,赵蘅玉让燕支带着斐文若走了。 她正要问燕支斐文若的事,赵珣却来了。 让她一直没有机会去问。 不过,这时候都是风平浪静的,想来应当没什么事吧。 更漏声滴滴答答,赵珣终于捞起香汗微微的赵蘅玉,将她圈进怀里。 赵珣把玩着她的头发,心平气和问道:“药效什么时候发作?” 赵蘅玉慢慢打了一个哈欠:“发作很快。” 赵珣手腕一顿,声音有些寒:“你就这么想我死?” 赵蘅玉阖着眼睛,有些倦懒,松懈之际,她有口无心说道:“人家叶九郎都肯心甘情愿的喝了,你却这般不肯。” 她未免有些抱怨,想来赵珣还比不得叶九郎。 赵珣一愣:“叶九?斐苑娘要害他?” 赵蘅玉气恼:“你这个人啊,不过是……” 她陡然反应过来,睁开眼推开了赵珣,她郑重问道:“你以为是什么药?” 赵珣沉沉望着赵蘅玉,迟疑开口:“不是毒药?” 赵蘅玉将赵珣往后推去,骑在赵珣的身上,狠狠地咬他的耳朵:“傻瓜!” 她这才明白,赵珣这段时间的别扭是从何而来。 她气恼之余,忽然想到了什么,心里酸酸涨涨,只留下怅然的叹息,她问道:“你以为是毒药,为什么还要喝?” 风袅玉腰 第137节 赵珣这时却绷着脸,试图挽回摇摇欲坠的自尊,他道:“朕是天命之子,百毒不侵,试试倒也无妨。” 赵蘅玉缓慢抬手,摸向了他的脸,她眼中有微弱的光,柔声说道:“你若死了,我也……” 赵珣猛地按住赵蘅玉的手,眸中浮光跳跃。 他似乎猜到了赵蘅玉的未尽之言:“你也……” 赵蘅玉一怔,慌忙松开了手,低下头来:“没什么。” 赵珣心口鼓胀着,明明是欢喜的,欢喜到极致没由来生出了一阵悲切,似是苦尽甘来终于能望见一点曙光一般。 他不知如何只好,只能用力地抱住了赵蘅玉:“蘅蘅,真好。” 他抚着赵蘅玉的乌发,不解问道:“可是话说回来,那究竟是什么药?” 究竟是什么药,非要在事前喝。 ……难道是自己的表现,不够让她满意? 赵珣面色古怪。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陈敏敏清醒过来, 她脸色煞白,嘴唇起了细细一层干皮。 她睁眼,发觉自己好端端地睡在榻上,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陈敏敏清清楚楚地记得早些时候发生了什么。 翠微将一个男人藏在了她的房里,随后赵蘅玉的太监喊抓奸, 她还没来得及送走那男人,赵珣就来了。 她清楚地记得赵珣的眼神。 赵珣居高临下看着她, 眼中尽是冷漠, 仿佛在看一只蚂蚁,随后他走了。 陈敏敏坐起身来,扬声道:“来人, 来人!” 翠微赶了过来, 陈敏敏一见她, 心口火气直冒, 她又伸手对着翠微的脸甩了一耳光。 翠微立刻跪了下来, 声泪俱下说道:“奴婢罪该万死, 只是这是太皇太后的吩咐,奴婢不得不照做啊。” 陈敏敏怔怔:“太皇太后?” 翠微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太皇太后说, 圣上如今做大情种做得上瘾,怕是不会碰娘娘, 可是下任皇帝,必须捏在陈家人手中,于是太皇太后只能兵行险招。” 陈敏敏心里顿然间一片冰凉。 翠微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不知过了多久, 她听见陈敏敏轻声道:“起来。” 翠微小心翼翼起身, 听见陈敏敏说:“去将那个男人找过来。” 翠微大惊失色:“娘娘。” 陈敏敏下了榻, 慢慢走到妆台前坐下,她缓缓梳头。 她想起来赵珣看她的嫌恶眼神。 她堂堂魏国公府大小姐,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没想到却栽在了赵珣头上。 赵珣,原来不过是一个来自行宫的人人能欺的皇子。 他一旦得势,却将她踩进了泥中。 她虚度青春,困在他的后宫里。几年来,他不闻不问,却一心和赵蘅玉那个野种纠缠。 凭什么! 陈敏敏捏紧了玉梳。 既如此,就休怪她了。 陈敏敏手心发汗,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而恐惧又激动。 赵珣今日已经撞见了她房中藏人,她的罪名已经洗刷不掉,在赵珣眼中已然是个死人。 那为何不坐实这罪名? 太皇太后会护着她的,谅赵珣也不敢将这桩丑事抖出来。 陈敏敏用力将玉梳掷在地上,玉梳撞在地上,发出叮铃一声声响,赫然碎成了两截。 翠微战战兢兢来到门口,她身侧,是还来不及逃窜,也尚未被赵珣下令拿下的陈五。 . 赵蘅玉天亮醒来,略有意外地发现自己枕在赵珣的胳膊上。 她迷迷糊糊问道:“你还没去上朝?” 问完她才想起,这里是护国寺。 赵珣早就醒了,他睁着眼看着头顶的帷幔,不知在想什么,他出神有一阵子了,听到赵蘅玉问话,才回过神来。 他笑了一下,和着薄薄丝衾将赵蘅玉揽入怀中,他翻身将赵蘅玉压住,想要亲亲她。 她迷瞪的样子像是一只柔软的兔子,让人忍不住欺负。 可他稍微用力,赵蘅玉却已经疼得连连嘶声。 赵珣低头看去,赵蘅玉寝衣衣襟因动作而松散,星点般的红痕一路蜿蜒向下,赵珣回忆起昨夜的事,想起赵蘅玉盈盈的泪,柔弱无骨的拥抱,还有她浑身发颤的模样。 他伸手,碰了碰赵蘅玉雪白肌肤上的痕迹,他手指滚热,带着些莫名的意味:“疼吗?” 赵蘅玉推开了他的手,一大早上就闹了个红脸,她支支吾吾不敢说话,赵珣察觉到赵蘅玉在他怀里挪动的姿势太过凝滞,他旖.旎的想法顿时消散,他对自己昨夜的鲁莽有些懊恼,他皱眉:“真受不住?” 赵蘅玉眨了眨眼,大着胆子,顺着他的话软软抱怨:“疼得很,想来十天半个月是不能碰的了。” 赵珣神色端凝,赵蘅玉盯着赵珣的脸看,一下子紧张起来,她正要改口,忽然察觉到腿上一凉。 赵珣的手已然撩开她的裙底。 赵蘅玉一身的皙白皮肤顿时成了通红的熟虾,她按住赵珣的手:“做什么!” 赵珣依旧拧着眉:“看看伤口。” 赵蘅玉羞愤欲死:“骗你的,骗你的!” 赵珣向上的手掌停下,顺势握住了她的腿,他将赵蘅玉抱住,头埋在她的乌发中,闷笑出声。 赵蘅玉这才反应过来,赵珣不知何时看穿了她的小小谎言。 她怎能骗过他,他才是说谎的鼻祖。 赵珣一大早上黏黏糊糊,在榻上磨蹭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和赵蘅玉起了身。 赵蘅玉坐在妆台前梳头,赵珣半坐在桌上,把玩她的脂粉钗钿,赵蘅玉简单挽起一个抛家髻,正要去娶桌上的珠钗,赵珣先她一步,拿起了珠钗,他道:“我来。” 赵蘅玉眼露怀疑:“你会吗?还是我自己来吧。” 赵珣哼道:“不过是妇人头上一支钗,有什么不会。” 他伸手,往她发髻上簪。 赵珣神色认真严肃,像是在面对最难缠朝臣的奏折,又像是在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 他小心翼翼为赵蘅玉戴上珠钗,珠钗上的珠子却绞住了赵蘅玉的头发,赵珣手忙脚乱了一通,还是扯下了几根头发,赵蘅玉疼得眼泪直冒。 赵珣心虚摸了摸鼻子,站起身来,远离了妆台。 赵蘅玉在濛濛铜镜中看见赵珣正在看她,她心一跳,胡乱避开视线。 赵珣说道:“来护国寺已经耗上了三天,今日就都回宫吧。” 赵蘅玉手一顿,她小心问道:“太皇太后病好了?” 赵蘅玉猜得到太皇太后是装病,目的昭然若揭,她却不好和赵珣摊开说。 赵珣是太后的养子,和魏国公府出身的太皇太后关系不一般,他对太后没有多少母子之情,但赵蘅玉却能看出来,赵珣极为尊重太皇太后。 赵蘅玉知道,当年局势未定之时,太皇太后就选中了赵珣。 赵珣听到赵蘅玉谈起太皇太后,神色极为复杂,他转瞬之间面色如常,他说道:“不过是装病罢了。” 赵蘅玉隔着镜子端详了赵珣的神色,看不出究竟,她道:“装病啊……” 赵珣多讲太皇太后,却说道:“今日就回宫,这里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 他不知想到什么,锐利地盯着镜中的赵蘅玉,说道:“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人。” 听到赵珣提到这一茬,赵蘅玉决定和他开诚布公。 他生了八百个心眼,若是不说清楚,怕是时不时疑心病都要发作。 赵蘅玉问道:“你昨夜进屋,是在找什么人?” 赵珣身子一僵,动作极为不自然说道:“没有。” 赵蘅玉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赵珣跟前,她按住赵珣的肩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道:“你就是有。” 她逼问他:“你在怀疑什么,怀疑我藏人?” 赵珣别开眼睛,闷闷说道:“我只是……” 他握上赵蘅玉的腰,仰头极为认真地看着她:“有很多人喜欢你,那些人我从不放在眼里,唯独斐文若……” 赵蘅玉不解:“斐公子怎么了?” 赵珣眼中有嫉恨:“你从小就喜欢他!” 赵蘅玉一怔,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叹了一口气,手指轻柔地摸上赵珣的浓黑剑眉,她道:“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赵珣用力扼住赵蘅玉的手腕,几乎是咬牙切齿:“你果真喜欢过他!” 赵蘅玉怔怔:“我不知道,我从前喜欢过他么……” 赵珣眼见赵蘅玉似乎被他点醒了什么,心中一慌,忙改了口:“别想了,你不喜欢他,斐文若一个伪君子,有什么好喜欢的。” 赵蘅玉回神,她笑了一下:“阿珣,我想见他。” 风袅玉腰 第138节 赵珣神色变幻不定。 赵蘅玉低下头来,亲了亲他的唇:“相识这么多年,是时候向他告别了。” 赵珣思量良久,终于点头:“好。” 护国寺山脚下。 赵珣勒着马站在风口上,看见赵蘅玉一步一步走向斐文若。 斐文若越过赵蘅玉看向了她身后的赵珣,心里百般滋味。 赵珣肯让赵蘅玉来见他,他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挫败。 那似乎意味着,自己不再是赵珣和赵蘅玉之间的隔阂,换言之,赵蘅玉将从前都放下了,他再无一丝一毫的机会。 赵蘅玉穿着大红的斗篷,风吹开了她的衣摆,她抬着头走近他。 斐文若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个上元夜。 赵蘅玉同样穿着火红的斗篷,站在牌楼之下,昏黄灯光笼罩着她,她叫他:“文若哥哥。” “斐公子。” 赵蘅玉略显生疏的称呼,一下子将斐文若拉回现实。 斐文若笑道:“今日是告别吗?” 赵蘅玉点了点头。 斐文若道:“既是最后一次相见,我想听你叫我一声,‘文若哥哥’。” 赵蘅玉抬起眼睛,唤道:“文若哥哥,”她抿了抿唇,“如今我一切都好,你放心。” 斐文若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他放心。 赵蘅玉接着说道:“文若哥哥,我也希望你,一切都好。” 斐文若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话:“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斐文若转身,他雪青的襕衫被风吹皱,他上了马车,打起帘子道:“蘅玉,暂且别过。” 他语气畅阔:“我却觉得,我们还能见面。” 他笑道:“若他有负于你,你随时可到我永安府来。” 斐文若看见赵珣有所察觉,已经神色阴沉地追马赶过来,他笑着放下了车帘。 赵蘅玉察觉到身后赵珣走了过来,他轻轻揽住她的肩。 赵蘅玉目送斐文若的马车离开,转过身来,伸开双臂抱紧赵珣。 她听见赵珣沉声说道:“他还在痴心妄想。” 赵蘅玉笑道:“他在开玩笑。” 赵珣却不以为然,他心中暗想,斐文若,果然是一个伪君子。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陈敏敏从酣梦中醒来, 她面含春意,眼波盈盈。 她摸了摸身侧,已经没有余温, 她听见外间声音喧嚣,抬声将翠微唤了进来。 陈敏敏问道:“外面是做什么?” 翠微道:“圣上吩咐了, 今日回宫。” 陈敏敏面上发红,她喃喃道:“圣上……” 翠微心中有异, 却听见陈敏敏问道:“圣上早上没到这里来么?” 翠微不解, 她迟疑说道:“圣上平日里就很少来我们这里……” 陈敏敏更加脸红:“如今不一样了嘛,昨夜……哎呀……” 她记得,昨夜赵珣去而后返。 她借着醉意将赵珣推到了榻上, 他先是一言不发, 似乎还在生气, 后面渐渐情.浓, 他情不自禁抱紧了她。 他对她说, 原来她有百般好处, 他却是不识宝山。 他说,他因赵蘅玉善妒和眼前的局势不敢和她亲近, 要她多加忍耐。 他说,等她生了皇子后, 要封她做贵妃。 陈敏敏托了托发烫的脸颊,终于冷静下来。 翠微听着陈敏敏的话,顿时神色一变,昨夜…… 昨夜翠微领着陈五过来, 正碰上发脾气的陈敏敏, 于是翠微叫陈五躲在一旁, 自己走了进去。 陈敏敏让翠微端来一壶烈酒, 将太皇太后赐下的秘药下进了烈酒中,混着喝了个醉醺醺。 当陈五走进去的时候,翠微心境胆颤地听见了陈敏敏娇媚喊他:“圣上。” 陈五一家性命都被魏国公府捏住,在这要命时候,只能硬着头皮顺着醉酒的陈敏敏演下去。 翠微一下明白过来,陈敏敏昨夜将陈五当做了赵珣,这醉梦却还没有醒来。 翠微忽然间不敢戳破这事。 翠微说道:“娘娘,今日回宫,事情繁多,恐怕圣上是不会过来了。” 陈敏敏转念一想,昨夜“赵珣”叮嘱过,要她忍耐。 翠微等着陈敏敏大发雷霆,哪知陈敏敏突然变得很好说话,她点了点头:“说得有理。” . 护国寺祈福三日后,皇帝和妃嫔们终于回宫。 太皇太后在慈宁宫对护国寺发生的一切尽在掌握,不慌不乱。 她说道:“陈妃是个藏不住事的,她信以为真就更好了。” 芳嬷嬷有些不安:“这事是瞒不住圣上的,娘娘可想好以后怎么办?” 太皇太后并不在意:“他若想拿捏陈妃,哀家自不会放过皇后,他想得明白,他年轻,朝堂后宫也不能尽如他意。” 太皇太后继续说道:“他若肯废了皇后,广纳后宫,哀家也可以退让一步,将陈妃交给他处置。” 芳嬷嬷思来想去,只能说:“太皇太后圣明。” 芳嬷嬷略微放下了心,太皇太后手段了得,何须操心,况且,太皇太后始终留有一个杀手锏。 她是皇帝的生母。 皇帝一旦得知,就算是太皇太后有天大的过错,他也不会怪罪她。 . 天气渐渐热了。 獬儿已经会走路了,也能说出简单的音节,他叫出口的第一个词语就是“娘”。 后来獬儿会叫“阿娘”“娘亲”、“母后”,却就是叫不出“爹”。 这让赵珣泄气又气恼。 赵珣下朝就急匆匆地赶来了延福殿,他决心这几日教会獬儿喊爹,他是冲着獬儿来的,可是一进殿门,看见赵蘅玉歪在榻上给獬儿绣肚兜,他就不由自主跟了上去,腻歪地挨着赵蘅玉,给她递针线。 赵蘅玉撩他一眼,见他一声朝服还没来得及脱,她问道:“这么慌着过来,是做什么?” 赵珣这才想起獬儿的事,他说道:“教獬儿说话。” 赵蘅玉横他一眼:“獬儿呢?” 赵珣讪讪,扬声问燕支:“獬儿呢?” 外间咚咚的声音响起,乳母追赶不及,转眼间獬儿就跑到了赵蘅玉腿边上,像只糯米团子一般黏住了她的腿。 “阿娘——”獬儿奶声奶气地喊道。 獬儿已经一岁多,眉眼间能看出赵珣和赵蘅玉的影子,他还是像赵珣多一点,一岁的孩子都有些阴郁俊美的气质,也许是同类相斥,他和赵珣两人隐约互相看不大顺眼。 譬如现在,他就对赵珣视若不见,只管牛皮糖一般地沾着赵蘅玉。 赵珣咳了咳,唤道:“獬儿。” 獬儿稍微敷衍着搭理了他一下:“嗯。” 赵珣黑了脸:“臭小子。” 他一把抱起獬儿,獬儿两只小胖腿在空中扑腾不休,赵蘅玉着急道:“放下来,别摔着他了。” 赵珣听赵蘅玉的话,放下了獬儿,他试图诱导獬儿:“叫,父皇——” 獬儿扭到一边不看他。 赵珣不死心:“叫父皇。” 獬儿“哼”了一声。 赵蘅玉打圆场:“他现在口齿不清,一个字都蹦得勉强,‘父皇’两个字,是难为了他,你让他叫‘爹爹’。” 赵珣却拧着说道:“他是皇子,怎么能跟着民间胡叫?” 赵蘅玉叹气:“随你吧。” 赵珣和獬儿的小小战争还是以赵珣胜利告终。 有一天,獬儿被父皇困在乾清宫一整个下午,终于叫出了“父皇”二字。 也不知道是这一下午忽然学会的,还是终于屈服了赵珣的淫威。 赵珣抱着獬儿走出乾清宫,殿庭中,明媚春光下,赵蘅玉无奈看着他们父子二人。 獬儿一见赵蘅玉,就在赵珣怀里扑腾起来,要往赵蘅玉怀里扑。 赵珣淡淡吩咐:“李德海,将大皇子抱去乳母处。” 风袅玉腰 第139节 赵珣折腾了儿子,心满意足,他握起赵蘅玉的手,对她道:“这小子,小小年纪还会和我耍心眼。” 赵蘅玉道:“他耍心眼怎比得过你,你才是耍心眼的祖宗。” 赵珣拧了拧眉,总觉得这话算不得赞扬。 赵珣正要说什么,却看见有几个小太监大缸往后宫走去,这一大群人实在显眼,赵珣忍不住叫住了他们:“搬的是什么?” 小太监道:“回圣上,是陈妃娘娘特意为太皇太后准备的莲花种苗,两月后就是太皇太后大寿的日子,陈妃娘娘孝顺,知晓太皇太后爱莲,特意从宫外弄来的。” 赵蘅玉在一旁,神色微微有变。 这群小太监刻意经过这里,引得赵珣问话,而后一通话夸了一遍陈敏敏,让人不多想多难。 陈敏敏为何故意唱这一出? 颇有些像前代宫妃们复宠的把戏。 但复宠复宠,首先是有过宠才能复啊,若是君主从未有过情,岂不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赵蘅玉暗中思索,偷偷看了一眼赵珣。 赵珣拧紧了眉,抬手一挥,什么都没说,让这群太监走了。 这群太监走后,赵蘅玉试探问道:“太皇太后大寿,我要准备点什么,才能讨她老人家开心呢?” 赵珣眉头皱得更深,他沉默片刻道:“蘅蘅,你不必刻意讨她欢心。” 赵蘅玉从赵珣的话音中明白,自己无论做什么大约都不能让太皇太后开心,所以赵珣让她不必刻意。 转眼间两月过去。 赵蘅玉知道太皇太后对自己不喜,又因为太皇太后喜欢清净,平日里倒是没多去太皇太后跟前凑。 但太皇太后过大寿,宫里宫外的妃嫔命妇悉数到慈宁宫祝寿,她这个皇后自然也是要去的。 赵蘅玉一大清早就来到了慈宁宫。 慈宁宫素日里很安静,今日却因内外命妇的到来而显得有些烟火气,众位命妇谄媚簇拥着陈敏敏说话,陈敏敏宛然是半个主人。 见赵蘅玉过来,众命妇又是齐齐向她行礼。 陈敏敏眼神冷冷看了看赵蘅玉,不情不愿地行了礼:“皇后娘娘。” 赵蘅玉望了她一眼:“陈妃。” 赵蘅玉自顾自走进了慈宁宫,陈敏敏在后头生气得跺了跺脚。 她自认处处不输赵蘅玉,从小到大,却总是被赵蘅玉在身份上压一头,她是国公府大小姐,赵蘅玉就是公主,她是陈妃,赵蘅玉就是皇后。 这让她怎咽得下这口气? 芳嬷嬷见状,在陈敏敏身后说道:“陈妃娘娘,太皇太后醒了,四处都找不到娘娘,正在急呢,太皇太后是离不得娘娘伺候的。” 陈敏敏的一口气终于顺下了。 她可是魏国公府的女儿,有太皇太后向着她。 赵蘅玉走进殿内,片刻后,她看见陈敏敏扶着太皇太后走了出来。 太皇太后一双眼睛沧桑而锐利,她静静看着赵蘅玉,赵蘅玉便觉得身上有了冷意。 太皇太后缓慢道:“皇后不必拘谨,赐座吧。” 她又望着殿内众人,露出温和不失庄重的笑容:“都坐。” 赵蘅玉坐了下来,听见陈敏敏和太皇太后亲密说话,话没有讲几句,却绕到了她的身上。 陈敏敏说道:“皇后娘娘,今日怎么不见大皇子过来?” 赵蘅玉心下微沉,笑道:“獬儿闹腾,怕打搅了皇祖母清净。” 太皇太后这时忽然出声道:“大皇子是哀家的重孙儿,谈何打搅,芳嬷嬷,去延福殿将大皇子抱过来。” 赵蘅玉身子微僵。 但她却不好反驳太皇太后的话,□□母想要见小辈,是理所应当的事。 赵蘅玉暂且看不出太皇太后要做什么,也许只是为了给陈敏敏出气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罢了。 赵蘅玉在殿内等了许久,却没有见到芳嬷嬷带着獬儿过来,她渐渐沉不住气,低声让燕支出去打听。 燕支去了片刻后回到殿内,她在赵蘅玉耳边说道:“娘娘,芳嬷嬷去咱们宫里将大皇子抱来了,却是放在了太皇太后的寝殿内,不知是要做什么。” 赵蘅玉按捺住心中的不安,说道:“去乾清宫,等着圣上下了早朝,立刻请他过来。” “皇后——” 赵蘅玉匆匆交代了燕支几句,就听见太皇太后唤她。 太皇太后看着赵蘅玉:“皇后为何心不在焉?有什么事吗?” 赵蘅玉勉强笑道:“臣妾宫里的琐事,不是什么要事。” 太皇太后道:“既如此,哀家倒是有个事要与皇后说说。” 赵蘅玉道:“皇祖母请讲。” 太皇太后慢慢说道:“按照规矩,皇子不可养在生母宫中,哀家先前体谅你,宽恕了些时日,没有提这件事。如今,大皇子也快两岁了,继续留在你宫中,怕是不适宜了。” 太皇太后声音很轻,可这话一出,殿内逐渐安静了下来。 赵蘅玉抬眼,笑容僵硬道:“皇祖母,臣妾以为,按照规矩,是妃嫔位份低微育有皇子,才要将皇子送给高位妃嫔抚养,臣妾身为皇后,为何不能养獬儿。” 太皇太后拨了拨佛珠,处变不惊:“你年轻,多听到些道听途说的说法。不让生母养皇子,是因为生母太过年轻,不懂照料。以往都是高位妃嫔年长且有教育子嗣的经验,才让她们自己抚养,倒不是因为她们身居高位。你年纪轻轻做了皇后,本就是皇帝任性,论理,你进宫时候,封一个嫔才是应当。” 殿内死一般地沉寂,众位命妇都低下了头,眼神不敢乱瞟,她们自然意识到了,自己卷入了太皇太后和皇后的斗法中。 赵蘅玉抿唇,听出来太皇太后从方方面面堵住了她要说的话。 她无从反抗,就连獬儿都已经落入了太皇太后的手中。 就在这时候,陈敏敏笑着说道:“原以为皇后娘娘懂规矩,今日一看,却是妾看错了,也难怪,皇后娘娘是兰妃带进宫的,母女两人都放荡不羁,哪有什么规矩可言。” 陈敏敏这是见到赵蘅玉吃瘪,太过得意忘形了,说完后,她扫了一眼太皇太后,却看见太皇太后面色沉沉,陈敏敏心中一紧,忙闭上了嘴。 赵蘅玉猛地站了起来,她望了一眼燕支,而后对陈敏敏冷冷道:“陈妃,你放肆,还不跪下。” 燕支趁着众人没有注意,上前甩了陈敏敏一巴掌,将陈敏敏架着跪了下来。 太皇太后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皲裂:“你——” 赵蘅玉说道:“皇祖母教训得是,在宫里行事,自然是要讲规矩的,陈妃,皇祖母慈训尚在耳边,你就坏了规矩,身为妃嫔对皇后大不敬,你可知要受什么罚?” 燕支道:“对皇后出言不逊,杖责二十。” 陈敏敏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赵蘅玉,仿佛她突然生了獠牙。 赵蘅玉低眼望着陈敏敏,没有说话,她在等待太皇太后的反应。 规矩、规矩…… 太皇太后拿獬儿做要挟,她只好趁机抓着陈敏敏做要挟。 赵蘅玉心中有些忐忑,陈敏敏的杖责二十换一个养育獬儿的机会,比起来,却是有些不够看的。 不知太皇太后要作何抉择。 陈敏敏急切地望着太皇太后,却见太皇太后神色平静,无动于衷,陈敏敏一急,顺势哎呦一声,倒了下去。 宫女们乱做一团:“陈妃娘娘晕了,陈妃娘娘晕了……” 翠微将陈敏敏扶到靠椅上坐下,太医匆匆赶到,把了把陈敏敏的脉象。 太医面色一松,跪在地上恭喜道:“陈妃娘娘有喜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陈妃娘娘有喜了。” 听见这句话,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但陈敏敏并不显惊讶。 她藏起嘴角的冷笑,忽然呻.吟起来:“哎呦……哎呦……” 翠微上前问道:“娘娘, 您怎么了?” 陈敏敏道:“方才摔在了地上,不知我腹中皇儿是否安好, 她抬起头,看向了赵蘅玉, “皇后娘娘, 您贵为皇后,对宫妃生杀予夺,可我腹中是圣上的骨肉, 你怎能狠心如此, 想要我和皇儿一尸两命?” 殿内鸦雀无声, 命妇们面色惊惶, 却忍不住看着陈敏敏眼露同情, 对赵蘅玉则是眼神躲闪, 隐约有些愤愤之色。 赵蘅玉艳名远播,年少时就是禁庭绝色, 后来,身为太子的赵珣和侯府公子争相抢夺, 又坐实了她的祸水名声。 再后来,她成了皇后,三千宠爱于一身,在流言中, 几乎成了飞燕合德那般的人物。 现在命妇们看着眼前的争执, 几乎是立即就对无宠的陈敏敏生了同情。 赵蘅玉蹙着眉, 看了一眼陈敏敏, 抿唇吩咐:“再召太医。” 眼前局势逆转,她已经成了不占理的一方,但这些都无法让赵蘅玉在意。 她脑子里乱乱的。 陈敏敏有喜,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又有太医小跑着走进殿内,给出的诊断结果和前一个太医如出一辙。 太皇太后这时候缓缓开口:“皇后,陈妃乃是有孕之人,怎能苛责惩罚?” 她看着陈敏敏:“陈妃对皇后无礼,但念在皇嗣的份上,就在慈宁宫抄一卷佛经吧。” 陈敏敏一喜,忙俯身道:“是。” 太皇太后闭了闭眼,说道:“哀家乏了,你们下去吧。” 命妇们齐齐道一声“是”,井然有序退了下去。 转眼间,殿内空旷起来,太皇太后觑了一眼赵蘅玉,问道:“皇后,你还不下去?” 赵蘅玉僵持站在原地。 獬儿还被困在慈宁宫,她怎么能走? 风袅玉腰 第140节 赵蘅玉抬眼,看向太皇太后,她说道:“皇祖母,獬儿怕生又爱闹,还是让孙媳将他带回延福殿,免得叨扰了皇祖母。” 太皇太后骤然沉下了脸:“皇后!你将哀家的话当做耳旁风么?” 太皇太后积威依旧,她平日里总是喜怒不形于色,眉毛动动,就会让人惊恐不已,现在她忽然发作,慈宁宫伺候惯了的宫人忍不住面色发白。 就连陈敏敏都握紧了手心。 赵蘅玉却抿了抿唇,依旧镇定:“皇祖母,獬儿这个时候快要饿了。” 太皇太后忽然冷笑道:“皇后是在拖延时间?” 她知道赵蘅玉身边的宫女方才偷偷去了乾清宫。 她道:“就是皇帝过来了,规矩就是规矩。” 陈敏敏接口说道:“皇后娘娘恃宠而骄,以为凭借宠爱可以为所欲为?圣上尊亲重孝,这回怕是不会护着娘娘了。” 她抚了抚小腹:“况且……圣上真的如此偏爱娘娘么?” 陈敏敏掩唇笑道:“求而不得的时候自然是珍珠宝贝儿,唾手可得后,不过是鱼眼珠子罢了。” 赵蘅玉目光落在陈敏敏的小腹上。 她有了一瞬间的动摇。 在她心底,对赵珣突如其来的炽热依恋感到难以理解,陈敏敏所言,的确曾是她的猜测。 看着赵蘅玉露出犹疑不安的神色,陈敏敏愈发得意,她抚着肚子正要站起来,想要走到赵蘅玉身边说几句令她心乱的话。 她刚刚撑着扶手坐起,忽然间面色顿变,手一软重新重重瘫在靠椅中。 赵蘅玉心绪烦乱。 她陡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兰妃。 父皇对赵蘅玉宠爱非常,也对兰妃时时怀念,但赵蘅玉长大后渐渐发现,兰妃一生的不幸,恰恰在于父皇。 人人皆说,父皇宠爱母妃,他不惜认下强夺臣妻的名声,也要将母妃抢入宫中。 但凭借君主的爱意,并没有让兰妃在后宫事事如意。 赵蘅玉依稀记得,兰妃最后的日子并不快乐。 兰妃饱受后宫妃嫔的嫉妒,又身负勾.引君王的罪责,她经受着苦楚,父皇却不能察觉。 父皇广有四海,小小后宫中的一个柔弱的女子,再受宠爱,也不足以让他放弃一切。 后宫妃嫔明争暗斗、太后若有若无的施压折磨。 不足以让父皇放弃前朝后宫均衡之策、不足以让他无视对太后的孝顺。 兰妃只能委屈自己。 赵蘅玉心神动摇,只觉得浑身发冷,忽然间,粗粝的大掌握住了她的手,强硬地与她十指相扣。 赵蘅玉惶惶抬头,看见赵珣紧抿着唇看着她。 赵珣握紧了她的手,对太皇太后道:“皇祖母,皇后做错了什么,朕会亲自责罚。但母子连心,以夺人子来折磨母亲,未免太过残忍。” 他三两句话,将太皇太后的举动说做是为了惩罚无罪的赵蘅玉,言语间很是不客气,直言太皇太后残忍,将她仁慈的名声摔得粉碎。 赵蘅玉张了张唇,略微吃惊地望着赵珣。 太皇太后更是惊愕不定,她隐隐有了怒气,在她的心底,赵珣无论如何也不能反驳她。 太皇太后深深皱眉,语气沉沉:“皇帝,你韬光养晦多年,如今羽翼尚未丰满,就要如此忤逆哀家?” 赵蘅玉被握住的手轻轻一颤,她知道,赵珣登基不过短短几年,太皇太后却是历经三代屹立不倒,朝中亲信数不胜数。 这时候难道就要太皇太后撕破脸吗? 赵蘅玉睫毛抖了抖,轻轻缩回手臂,要将手抽出。 赵珣更加用力握紧了她,赵珣轻轻一笑,意味不明道:“孙儿从不想忤逆皇祖母,可是皇祖母……” 赵珣停了下来,不再言语。 他轻轻一拽,带着赵蘅玉往殿外走去。 赵蘅玉心下不安,忍不住回头往内殿看过去。 獬儿就困在里面,可她却无能为力。 她能理解赵珣,他尚未坐稳皇位,若是贸然和太皇太后对立起来,只怕不会有好结果。 可殿内困住的却是獬儿啊,是她和赵珣的骨肉。 赵蘅玉失神落魄,若没有赵珣牵住,只怕要倒了下来。 太皇太后面色沉沉,她没有想到赵珣会因为赵蘅玉而举止忤逆,好在他到底不敢彻底撕破脸。 但是…… 赵珣站在殿门口,背对着太皇太后,吩咐左右侍卫道:“去将大皇子带出来。” 太皇太后惊怒道:“皇帝!” 赵珣顿住脚步,他看了看赵蘅玉。 赵蘅玉这时候也抬头,眼中有忐忑惊慌,害怕事情变卦。 赵珣安抚地笑了笑,对她说道:“你和獬儿先回宫。” 说话间,李德海已经领来了獬儿,獬儿歪歪倒倒地走向赵蘅玉,抱着她的小腿哇哇大哭。 赵蘅玉抱起獬儿,犹豫着没有离开。 赵珣笑道:“去吧。” 赵蘅玉带着獬儿回到了延福殿,赵珣却留在慈宁宫。 赵蘅玉不知道太皇太后留下赵珣要说什么,或许是威逼利诱,或许是晓之以情。 她头一回感到如此被动。 今日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惶惑,太皇太后强势、陈敏敏有孕,她突然间对未来忐忑不安。 她之前以为自己和赵珣之间的阻碍只在于他们自己,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窗外疾风骤雨,赵蘅玉心神不宁。 她轻轻拍着獬儿的背,将他哄睡着。 屋内熏笼香暖,獬儿握着赵蘅玉的手指,时不时哼唧一声,小嘴吧唧着,像是在梦中吃上了好东西。 窗外雨点飘了进来,燕支忙去关窗,赵蘅玉问道:“圣上还在慈宁宫么?” 燕支说道:“娘娘不必多心,今日是太皇太后大寿的日子,圣上想来安慰娘娘,也抽不开身来。” 花钿是沉不住气的,她不安说道:“若是圣上听信了旁人,以为娘娘恃宠生娇,不敬尊长……” 燕支低声呵斥:“花钿!” 花钿闭上了嘴。 赵蘅玉垂下眼睛,手指捏着獬儿的小拳头,有些忧心忡忡。 雷声震震,慈宁宫内一片欢声笑语,方才的紧张对峙仿佛消弭无踪。 寿宴开始,皇后却缺席不在,太皇太后也不甚在意,今日之后,她预备就这件事借题发挥一番,将来废后也多了一条罪名。 太皇太后目光落在了赵珣身上。 虽然赵珣向着赵蘅玉将大皇子要了回去,让太皇太后分外不快,但他留在宴席上,尊敬孺慕,依旧让太皇太后宽心不少。 赵蘅玉一个以色侍人的女人,怎比得过母子连心。 日后等赵珣对赵蘅玉新鲜劲消散,不愁打发不掉她。 太皇太后脸上露出一点微笑。 从赵珣出生起,她就不期待这个儿子,但如今,她成了太皇太后,赵珣做了皇帝。 太皇太后举盏:“皇帝。” 一声惊雷掩住了太皇太后的声音。 赵珣猛地站了起来,匆匆说道:“皇祖母,孙儿朝中还有急事……” 话音未落,他就离席走了出去。 太皇太后以及众人都惊愕不已。 太皇太后勉强笑道:“皇帝日理万机,不去管他了。” 她差芳嬷嬷去打听赵珣的行踪,片刻后,芳嬷嬷来到她耳边低声道:“圣上是去了延福殿。” 太皇太后笑容一僵。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中,预计三四章可以正文完结,也许…… 第109章 赵蘅玉用过午膳, 将獬儿哄睡后交给乳母。 天气阴沉,无端令人烦闷。 燕支打起床幔,新熏了被褥, 对赵蘅玉说道:“娘娘今日起得早,想来是疲倦得很, 歇息一会儿吧。” 赵蘅玉点头,换了衣裳躺到了床榻上。 燕支放下帷幔, 微弱的光透了进来。 殿外的雷雨声隆隆不绝于耳, 赵蘅玉想着今日慈宁宫的事,久久没有睡着。 她闭着眼,渐渐倒有些昏昏沉沉。 她昏沉之际, 忽听到急促脚步声传来, 床幔被掀开, 她猛地睁眼, 看见赵珣半跪在床榻上望着她, 他身上的衣裳带着微寒的水汽。 赵蘅玉一愣:“怎么了?” 风袅玉腰 第141节 她感到眼前亮光一现, 而后传来一道炸裂般的雷声,赵蘅玉被这声响震了一下, 但她心神牵系在赵珣身上,没有过多注意外面的雷声。 在雷声响起之时, 赵珣瞬间面露紧张,他伸出了手,飞快按住赵蘅玉的后脑勺,让她缩进自己怀里。 赵蘅玉愣愣, 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赵珣缓缓放开她, 和她四目相对。 赵蘅玉呆呆愣愣看着他, 她脸颊上被枕函印出一道绯红的印子, 鬓云松散,天真娇憨。 赵珣恨恨将她压住。 赵蘅玉忘记了,他却还没忘,她曾经是怎样告诉他,她怕雷。 她用白嫩□□的足踩在他的鞋履上,娇娇弱弱钻进他的怀里…… 他闭了闭眼,血气上涌,片刻后冷静下来。 骗吧、骗吧,他是心甘情愿被她骗的。 赵蘅玉贴在赵珣的胸膛上,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忽然想起自己从前为了勾.引赵珣时说过的谎话。 她一惊,将赵珣推了开。 赵珣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你不怕雷。” 赵蘅玉有些心虚,她刻意沉稳:“嗯,我不怕。” 赵蘅玉望着赵珣,他穿着鸦青色的衣裳,肩上深深浅浅有雨水打湿的痕迹,他乌发上的雨水顺着眉骨划过他的脸庞。 赵蘅玉蓦地心软软的。 赵珣是担忧她怕雷声。 她一整个上午的患得患失消弭无踪。 赵蘅玉小心问道:“太皇太后的寿宴办完了?” 赵珣哼了一声,顺势躺在她身旁:“中途我出来了,现在应当还没办完。” 赵蘅玉脱口问道:“你中途怎么……” 问到一半,她讪讪闭上了嘴,大约是记挂着她“怕雷”。 赵珣摸到了她的手,恨恨咬了一口,不解气,又细细地咬了个遍。 赵蘅玉被他咬得指尖泛红,她眼巴巴问道:“你生气了么?我骗过你,可那是从前。” 赵珣含住她的手指,问道:“今后不会骗我?” 赵蘅玉点头。 赵珣张开嘴,赵蘅玉慌慌忙忙抽出手指。 赵珣道:“好,那我要审你。” 赵蘅玉有些紧张:“你说。” 赵珣问道:“要与我白头偕老么?” 赵蘅玉脸颊微红,她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赵珣刻意道:“我听不见。” 赵蘅玉声如蚊蚋:“……愿意。” 赵珣又问道:“喜欢过斐文若吗?” 赵蘅玉蹙眉,她翻身坐在了赵珣身上,反客为主道:“我还没审你呢。” 她涨红了脸,有些恼有些气:“陈妃的孩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心底不愿相信赵珣会和陈敏敏做那种事,但是陈敏敏是宫妃,若不是赵珣的话,就太过匪夷所思了。 赵珣按着她的腰,微微用力,让她扑倒在他的身上。 赵珣在她耳边小声告诉了她陈敏敏的事。 赵蘅玉面露惊愕:“她……” 赵珣用指头按住了她的唇,他闷声说道:“你审问完了,该我了。” 赵珣按住赵蘅玉的后脑,低下头和她对视:“蘅蘅,你今天很害怕吗?” 赵蘅玉迟疑地点了点头。 赵珣问道:“为什么怕?” 他今日在慈宁宫看清楚了赵蘅玉的神色,他看清楚了她的无助和惶然。 赵蘅玉呐呐道:“……陈妃有孕,还有太皇太后……” 赵珣并不意外,他显然猜到了。 他突然俯下身来,亲了亲赵蘅玉的左眼,赵蘅玉闭上眼睛,只觉眼皮上温温热热,她听见赵珣说道:“三千水,一瓢足矣。” 赵珣拉开距离,赵蘅玉怔怔看着他。 赵珣低头,怜惜地吻过她的鼻梁,他说道:“太皇太后……就算我生母在世,她也不能用孝道强逼你。” 赵蘅玉眼眶热热的,她主动环住赵珣的脖子,在他的唇往下时,抬头去吻他。 赵珣显而易见一愣,顿了半晌没有反应。 赵蘅玉兀自羞赧起来,放开赵珣,自己钻进了被窝里。 赵珣来不及欢喜,却先哑然失笑起来。 赵蘅玉从被子里露出眼睛,她瓮声瓮气说道:“那……我们往后要坦诚相待,猜来猜去反倒平白生分了。” 赵珣听着“坦诚相待”四字,若有所思地解开了赵蘅玉的腰带。 赵蘅玉按住了他的手,气恼道:“我不是说这个。” 外间,摇篮里的獬儿醒了,哇哇大哭要找娘亲。 花钿抱着獬儿哄来哄去也哄不好,急急忙忙要进寝殿,燕支拦住了她:“圣上在里头。” 花钿没多想:“那正好,也让圣上哄哄,免得他总说小殿下只黏着娘娘。” 燕支咳了一声:“花钿,”她怕傻愣愣的花钿不明白,只得说明白了一些,“他们两人上了榻。” 花钿愣愣脸红起来:“……啊,大白天的。” 燕支瞪她一眼:“再胡言乱语,就讲你打出去。” 寝殿内的状况却完全不是燕支花钿想的那样。 赵珣和赵蘅玉相对跪坐着,神情严肃认真。 赵蘅玉佯装镇定:“你想问什么?” 赵珣问出口了这段时间他格外在意的一件事。 他拧眉,问道:“为何每次事前都让我吃补药?” 赵蘅玉一愣:“补药?” 赵蘅玉明白过来,她说道:“不是补药,是避子药。” 眼看赵珣面容僵硬,赵蘅玉又解释道:“停药后不会有影响的……” 她气弱:“你不想吃那就算了。” 赵珣终于缓过神来,他艰难说道:“吃,你自然要样样比过斐苑娘。” 赵蘅玉勉强理清楚了赵珣的逻辑。 之前她告诉过赵珣,叶九郎是心甘情愿吃的。 他竟然在这种事上在意起来。 是怕她在攀比夫君时候比不过斐苑娘? 还是他自己要事事胜过一切男儿? 赵蘅玉有些想不明白。 这件事算是过了,赵蘅玉问道:“还有什么想问?” 赵珣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他道:“当年,我谋朝篡位之事,你依旧在意?” 赵蘅玉看着他,也严肃起来。 她终于找到了时机好好说这一件事,赵蘅玉说道:“阿珣,你并非谋朝篡位。” 赵珣猛地抬起眼睛看她。 赵蘅玉沉沉说道:“你记得么?那日,我去了太庙,遇见了孙公公……” 赵蘅玉将那日的事一五一十娓娓道来,赵珣一直很平静,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赵蘅玉说完后,他怔怔说道:“原来如此。” 半晌,赵珣说道:“我原以为父皇厌恶我。” 赵蘅玉不解:“怎么会呢?你毕竟是他的儿子。” 赵珣轻轻笑了:“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恨我。” 赵蘅玉依旧听得稀里糊涂,赵珣哂笑着,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嘲讽:“我是不伦生下的怪物。 我的生母,就是被我叫做皇祖母的人,如今的太皇太后。” 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 赵蘅玉怔怔说不出话来, 艰难地理解赵珣的那一句话。 他的生母是……太皇太后? 她想到今日之事,赵珣面对太皇太后全然维护了她。 风袅玉腰 第142节 赵蘅玉一时间心乱如麻。 但很快,赵蘅玉抓住了赵珣话语中的另几个字眼。 不伦。 怪物。 赵蘅玉神色恍惚, 身子有些发僵,她忍不住坐直了身体, 拉远了和赵珣几欲相拥的距离。 不伦…… 她和赵珣又何尝不是,原来这关系, 对他而言, 也并非不痛苦。 赵珣抬起眼睛,在她往后退缩的瞬间,握紧了她的手, 强硬地不让她退缩分毫。 赵珣说道:“我说的是他们眼中的这段关系, 他们眼中的我。” 或许在他对赵蘅玉生情的初始, 他的确有过怀疑和惶惑, 他于是开始情愿去讨厌赵蘅玉。 破败宫室之中, 昏黄油灯下, 黄嬷嬷曾经讲过的皇子和妃嫔的故事,在他心里扎了根。 他憎恨这种灭伦之罪, 后来,却重蹈覆撤。 赵珣讥笑道:“有情皆孽, 无人不冤,不敢面对的,不过懦弱而已。” 他眸光熠熠地看着赵蘅玉:“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不一样么?”赵蘅玉迟疑地问他。 赵珣将她拥入怀中,肯定地回答:“嗯, 不一样。” 赵蘅玉埋在他肩上, 脸颊贴在他浸过雨水的潮湿绸缎上, 睫毛微颤, 一时,却感到心安。 赵蘅玉问道:“所以,你放过陈妃,是顾忌太皇太后,不想教她伤心?” 赵珣沉默地抚着她的乌发,声音沉沉说道:“不对,是为了彻底拔除陈氏一族前朝后宫的势力。” 赵蘅玉惊讶抬起了头。 赵珣说道:“陈妃一事,事关皇家体面,只能私下处置陈妃一人,不能将火烧到太皇太后身上,太皇太后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无所顾忌。” 赵蘅玉问道:“那便不处置么?” 赵珣沉声说道:“将欲废之,必固举之;将欲取之,必固予之。” 风雨如晦,帷帐之中,赵珣神色隐约。 赵蘅玉看着赵珣,她能体察到赵珣的一点犹疑和挣扎。 就算是二十年来不肯相认的生母,在他心底,依旧会有一点期待。 虽说赵珣预备放纵太皇太后,冷眼看着她露出更多破绽,但赵蘅玉依旧觉得,他其实是不愿意看到他们母子走到这一步。 不立刻处置陈敏敏,是他在给太皇太后放弃的机会。 赵珣抬手,将赵蘅玉的头发揉乱,方才沉重的气氛消弭无踪,赵珣恶劣地捉弄了下赵蘅玉,笑着抽身下了榻。 赵蘅玉唔了一声,气恼地开始理头发,她听见赵珣说道:“慈宁宫宴会尚未结束,我去去就回。” 他迟疑了一下,拧眉看赵蘅玉:“果真不怕雷?” 赵蘅玉扶着坠坠的发髻,恼道:“雷有什么可怕,哪有人可怕?” 赵蘅玉是在揶揄当初的事。 她那时候怕的,与其说是雷,倒不如说是赵珣这个人。 赵珣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他仔细思索了一番,抽出腰间的一把小巧匕首,塞进了赵蘅玉手中。 赵蘅玉一愣,听见赵珣说道:“宫里的确有些不安宁,小心为上。” . 寿宴结束后,太皇太后给延福殿送来了两个乳母,说是大皇子身边照料的人太少,她不放心。 赵蘅玉想着赵珣“将欲取之,必固予之”的说法,颔首同意了。 她吩咐了燕支,将这两个乳母高高架起,凡是獬儿的事,概不让她们经手,另又派人将这两个乳母监视起来。 夜里赵蘅玉将这件事同赵珣说了,赵珣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又格外嘱咐了要盯着这二人的一举一动。 几个月过去,两个乳母并没有近身伺候獬儿的时机,倒是规规矩矩。 后宫也看起来一片平静,自然,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寿安宫门窗紧闭,黑漆一团。 殿内烟火缭绕,锣钹声起,穿着怪异的女人披头散发,口中喃喃念着冷森森的词调。 她带着可怖的面具,忽近忽远地跳,面前有一大盆的火,她摇摆不定,像是风中的幡。 陈敏敏隔着屏风按耐不住好奇,她低声询问翠微:“可曾嘱咐了仙师?要一字不落向仙家说清楚我的愿望。” 翠微点头:“娘娘,仔细嘱咐过了。” 陈敏敏心急如焚,只好轻抚着肚子,转移注意。 她腹中的孩子一天天在长大,她希望这是一个皇儿,她夙夜担忧,食不下咽,这几个月里烧香拜佛了许多次,犹是放心不下。 她拜了各路神仙,渐渐接触到了屋里的这个巫师。 她原先对巫蛊之事,有些敬而远之。 直到她听说这巫师尤其擅长诅咒。 她想到稳坐中宫的赵蘅玉,心一横,铤而走险。 陈敏敏听见屏风后的锣钹唱和声渐渐停了下来,她压不住心中的激动,问道:“仪式成功了?” 她有些魔怔说道:“我要赵蘅玉死于非命,我要做大雍的皇后!” 她站了起来,推开翠微扶她的手,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锣钹顿起,巫师带着鲜红的獠牙面具,忽地跨过火盆,跳到了陈敏敏跟前。 陈敏敏尖叫一声,向后倒去。 “娘娘!”翠微扶住了她。 陈敏敏脸色煞白,颤抖着手指抓住翠微的胳膊:“疼、好疼……” 巫师们惊恐跪了下来:“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陈敏敏咬牙说道:“悄悄将太医请过来,不要惊动太皇太后。” 陈敏敏千叮咛万嘱咐,可是宫里有什么消息哪里瞒得过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听到陈敏敏在寿安宫请巫师做法,还惊了胎气,当下震怒不已,她顾不得念经拜佛,匆匆来到了寿安宫。 陈敏敏虚弱地卧在榻上,这时候见太皇太后汹汹而来,忍不住胆怯就要下来拜见。 芳嬷嬷走在前头,一把按住了她,神色冷淡对她说道:“陈妃娘娘歇着就好,免得又出了什么变故。” 太皇太后沉着脸看着陈敏敏。 陈敏敏抖了一抖,说道:“皇祖母,臣妾错了。” 太皇太后并不理会她,只是对太医沉声吩咐:“看看皇嗣情况如何。” 太医为陈敏敏把脉,他神色凝重,慎之又慎,他搭着脉,又松开,沉思片刻又搭上,几次三番,他终于松开手。 太皇太后道:“无需顾忌,哀家要你说实话。” 太医脸色发苦道:“须得好好养着,不然……难以保全。” 陈敏敏听后面无血色,太皇太后依旧镇定,问道:“有几分成算能保全皇嗣?” 太医愈发面色沉重:“十之一二。” 太皇太后缓缓挥手,让太医退下。 芳嬷嬷正欲安慰,太皇太后道:“都下去,哀家和陈妃说几句话。” 陈敏敏一直在偷偷看太皇太后的神色,见她没有动怒,略微放下心来。 着头担忧暂且放下,她抚着肚子伤心起来:“皇祖母。” 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沉稳平静的太皇太后忽然反手甩了陈敏敏一巴掌。 陈敏敏怔怔:“皇、皇祖母。” 太皇太后冷声道:“你听着,从今天开始,你全心养胎,若是出了别的幺蛾子,哀家就去母留子。” 陈敏敏悚然不敢言。 太皇太后注视着陈敏敏,心里怒意难消。 她能看出赵珣心底的自负,他自是不甘愿做她的傀儡,他现在就在一点一点拔除她的羽翼,魏国公府当年何等威风,如今却人人凄凄惨惨战战兢兢。 她原本想着,等陈敏敏这一胎瓜熟落地,就算是女儿,她也能强说是儿子,等她将太子之位弄到手,她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若赵珣太过忤逆,她就废了他。 如果这一胎是个儿子,她手里握着陈敏敏生下的这个太子,一手教出一个顺心顺意的皇帝。 如果是女儿,她就在恰当时机揭露,处死陈敏敏一干人等,将先太子之子立为皇帝。 可是陈敏敏这个蠢货,竟然将自己弄到快要落胎。 太皇太后沉沉想着,她自是可以瞒天过海,换一个活蹦乱跳的男孩给陈敏敏,可是一旦这样做了,她自己就摘不开了。 护国寺之事,尚在她的掌控之中,事后她将知情人都处置了,包括那个陈五。 只剩一个翠微,是她安在陈敏敏身边的奸细,全家人的性命都在她手中。 就算事发,这件事查来查去不过是宫妃偶得机会,私通男人。与太皇太后全无关系。 可是,偷换皇嗣一事,事关宫里宫外,远非陈敏敏一个宫妃能做到的,势必要牵连到魏国公府,甚至太皇太后本人。 太皇太后脸色变幻几回。 . 乾清宫。 赵珣正在见玄微道士。 风袅玉腰 第143节 玄微道士跳脱不定,这时候嚷嚷说道:“陈妃要找巫师做法,陛下也知道这件事,还是陛下默许贫道牵线,现在将贫道拘着宫里,是何道理?” 赵珣沉声道:“朕不知她是诅咒皇后。” 玄微道士撇撇嘴:“陛下反正不信,有什么关系?” 赵珣缓缓吸了一口气,知道这道士无所畏惧,油盐不进,只得作罢。 他从不信怪力乱神之事,之前他以为赵蘅玉死了,求神拜佛了一阵子,等找到赵蘅玉后,他又恢复本性,将这群人打发到了天边。 也是,怪力乱神之事,他其实是不信的,有何关系。 只是事关赵蘅玉,他忍不住在意了一些。 赵珣起身,却见李德海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李德海低声道:“陛下,寿安宫出大事了。” 太皇太后将一切消息都封锁起来,但赵珣眼线密布,自然探到了寿安宫的消息。 听到陈敏敏惊胎一事,赵珣皱了一下眉。 他原本打算捏着陈敏敏巫蛊之事,为之后掰倒陈氏一族添一把火,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得。 李德海见赵珣神色不虞,不解问道:“陛下?” 赵珣注视殿外风雨,沉声说道:“若太皇太后肯在这时候收手,朕或许能放过她。 如若不然,朕也不会留情。” 作者有话说: 四十万字了,之前正文都没写这么长(望天 这周应该能正文完结掉。 ——————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引用陈世骧) 将欲废之,必固举之;将欲取之,必固予之。(引用道德经) —————— 第111章 陈敏敏的胎还是没有保住。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 陈敏敏每日躺在榻上养胎,日日汤药不断。可是进入隆冬,太医摸着陈敏敏的脉象, 脸色越来越沉重。 终于,太医确认了陈敏敏的胎回天乏术。 太医面色凝重到慈宁宫回禀:“陈妃娘娘腹中已经是……死胎。” 太皇太后疲倦地抬手让太医退下, 她面上并没有多少惊讶和激动。 殿内只剩下太皇太后的心腹芳嬷嬷,太皇太后沉声说道:“只能冒一冒险了。” 芳嬷嬷有心想劝, 她踌躇说道:“娘娘, 陛下心里还是敬着您的,何必要冒险走这一步?” 当年,她也是念着一分母子情, 愿意赵珣上位, 但后来种种, 事与愿违。 当年先帝尚在时, 魏国公府权势赫赫, 太后、皇后乃至未来的太子妃都是能是陈氏女。 赵珣却不然, 他一心要拔除外戚。 她怎能眼睁睁看着魏国公府在她的庇佑下走向末路? 她是为了家族荣光进宫的,入宫后, 她活得如死人一般。 如果魏国公府风光不再,她苦苦煎熬了这么久, 究竟是为了什么。 芳嬷嬷道:“若是娘娘将圣上的身世告知于他,他会听娘娘的话的,就算他重视皇后,也绝对比不过亲生母亲。” 太皇太后却冷笑:“若知道那件事……以他的性格, 他怎会不恨我?” 她道:“我意已决, 不必再说。” 几个月后, 陈敏敏悄悄在寿安宫生下了死胎, 这件事被太皇太后瞒得密不透风。 太皇太后暗中物色好了几个临产的妇人,只等妇人瓜熟落地,生了男孩,便可将这孩子换回宫中。 太皇太后对这件事极为慎重,钱帛买动容易泄露机密,杀人灭口会惹得旁人生疑,于是她派了心腹芳嬷嬷去,只等妇人生产,孩子出世后,将狸猫扒了皮,告诉产妇生了怪胎,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拿回孩子。 寒露深重的夜里。 寿安宫灯火通明,太皇太后亲自坐镇,等待陈妃生产。 寿安宫里用的太医稳婆,都是太皇太后极为放心之人。 寿安宫不知情的宫人们望着寝殿心中不安,低声说道:“已经生了一晚上了,陈妃娘娘怕是……” “嘘……” 陈敏敏躺在榻上,面色发白地看着太皇太后,问道:“皇祖母,怎么还没有送进来,是不是有什么意外啊。” 太皇太后只是淡淡瞥她一眼,陈敏敏脸色愈发苍白,闭嘴不敢再说话。 与此同时,京城灰暗低矮的瓦房里,一个婴儿呱呱落地。 芳嬷嬷神色一松,是个男孩。 她将婴儿包在襁褓里,一刻也不敢耽搁就要出门。 妇人满头是汗,虚弱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却强行睁开眼睛,看清楚了芳嬷嬷的动作。 妇人咬着牙,忍着剧痛够到了剪子,她握住婴儿的腿,在婴儿脚底划了两下。 婴儿放声大哭,芳嬷嬷注意到妇人的动作,怒喝道:“你做什么?” 妇人一惊,剪刀落地,她苦苦哀求:“让我看看他。” 芳嬷嬷心中不安。 她这些时日一直装作稳婆陪在这妇人身边,也许是自己露了破绽,总觉得这妇人察觉到了什么。 但其他临产的妇人,都生下了女孩,唯独剩下这一个,看过了肚子,的确是男胎。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无路可退,芳嬷嬷只得静等这妇人生产。 没想到临到头出了这幺蛾子。 芳嬷嬷看了看婴儿的脚底,匆匆包了起来,走了出去。 她过了片刻,抱着一只剥了皮的狸猫回来,冷淡说道:“抱出去洗身的时候才看清楚是个怪胎,你自己处置了吧。” 时间紧急,芳嬷嬷没有时间多说,匆忙离开了这里。 寿安宫里。 快到天亮的时候,芳嬷嬷提着大食盒走进了内殿。 她神色惴惴走到太皇太后跟前,揭开大食盒,里头用软褥子垫着,上面放着一个婴孩。 饶是沉稳如太皇太后,这时候也松了一口气。 太皇太后抱起婴儿,揭开婴儿的襁褓,若有所思笑道:“是哀家的曾孙儿。” 她忽然看到婴儿脚底的血迹,面色微变,问芳嬷嬷道:“这是什么?” 芳嬷嬷心头一紧,低声说道:“是那妇人弄的,她突然抓住孩子的脚,划了这伤口。” 太皇太后神色愈发沉重。 这婴儿脚底的伤口,仿佛是母亲刻意留下的印记,那妇人料到会被夺走孩子,留下这印记,是等着有相认的那一天。 太皇太后心中警铃大作,这婴儿脚底的伤疤,仿佛成了一道不详的预示。 她沉声道:“去寻那妇人,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太皇太后拧眉深思。 莫非……这妇人是赵珣抛出的鱼饵? . 叶九郎奉赵珣之命来到瓦房外。 这几个月以来,他一直盯着这几户孕妇家中,他冷眼看着芳嬷嬷装作稳婆过来,看着她抱走了婴儿。 叶九郎此前并未和产妇及其家人接触过,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现在,芳嬷嬷带走了妇人的婴儿,叶九郎便迈步走进了瓦房里。 叶九郎看着榻上虚弱苍白的妇人,直截了当告诉她:“我奉当今圣上之命,带你去敲响登闻鼓,状告太皇太后阴夺人子,混淆皇室血脉。” 妇人听了他的话,双眼睁大,几乎要晕厥。 片刻后,她落泪,艰难点了点头。 叶九郎松了口气,还好这妇人没有被太皇太后的名号吓到,不然他就要使一些硬手段了。 叶九郎带着妇人来到长安右门外路北后,便躲进了人群中。 妇人拖着羸弱的身子敲响了登闻鼓。 消息层层传达,在大朝之时,传到了太和门,也传到了百官耳中。 一时间议论纷纷。 赵珣看着事情发酵,心中并没有什么快意。 他的生母,终将完全要走向他的另一面,那他也不得不提起精神应付。 他知道单凭登闻鼓之事和妇人的一面之词奈何不了太皇太后,他等着疾风骤雨的来到。 太皇太后和陈敏敏的罪证,明日将一并呈上。 届时,百官也会看清形势。 赵珣看着底下站着的朝臣为登闻鼓之事争论不休,他眯了眯眼,太皇太后的爪牙果然是遍布朝野。 风袅玉腰 第144节 他抬手,制止了这场争论。 赵珣从太和门走到乾清宫,路上,却见李德海慌慌张张跑了过来:“陛下,皇后娘娘被太皇太后带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2章 天色阴暗沉重, 黑压压的云沉沉压着宫墙。 襁褓中的獬儿无端地哭了起来,乳娘们哄也哄不好,赵蘅玉只得亲自抱了来哄。 赵蘅玉摸了摸獬儿的额头, 心下一沉:“快叫太医过来,獬儿发烧了。” 燕支听了, 慌里慌张就要退下去寻太医,这时候花钿拽着太皇太后送来的乳母的手腕, 怒气冲冲走了进来。 花钿道:“娘娘, 大皇子生病,必和此人有关。” 乳母大叫道:“冤枉啊,娘娘, 奴婢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 从未有过不恰当的地方, 花钿姑娘, 你倒是说说, 奴婢有哪里做得不对?” 花钿脸色涨红, 道:“你!你偷偷给大皇子喂奶。” 乳母委屈道:“奴婢就是太皇太后指给大皇子的乳母,有什么不合规矩的?” 赵蘅玉沉声吩咐站在门口的燕支:“去寻太医。” 乳母躬身笑道:“娘娘, 这里既已没事了,奴婢就告退了。” 她扭开花钿的手就要走, 赵蘅玉冷声道:“按住她。” 殿内太监一哄而上,将乳母扑倒在地。 赵蘅玉对花钿说道:“搜她们的屋子。” 花钿领命而去,片刻后燕支带着太医走了进来,太医试了试獬儿的额头, 捏开嘴瞧了瞧, 拧眉道:“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赵蘅玉急切问道:“要紧么?” 太医道:“这病本不严重, 只是大皇子太小, 还需小心照料。” 赵蘅玉略微松了口气,她冷冷看向了被按在地上的乳母。 乳母鬓发散乱,半张脸狼狈贴在地砖上,赵蘅玉心中有了隐隐猜测,她说道:“烦请太医为她把脉。” 太医不解,但照赵蘅玉的吩咐做了,乳母挣扎起来,却又被按住,太医捻了捻胡子,说道:“脉象沉稳,身体康健。” 赵蘅玉拧了拧眉心。 殿外传来一阵匆乱脚步声,万顺急忙冲了进来,气喘吁吁说道:“娘娘,不好了太皇太后带了一大群人过来了。” 赵蘅玉此刻尚且不明白王顺的惊慌,马上,她就明白了。 太皇太后神色肃然,来势汹汹,身后的太监宫女竟是手执鞭棍。 她身侧站着被指来延福殿的另一个乳母。 赵蘅玉神色一凛,她给太皇太后行礼,一举一动挑不出半分错处。 太皇太后冷淡道:“皇后,你可知罪?” 太皇太后已经得知了登闻鼓之事,她又惊又怒,她从未想过赵珣真的会抽手来对付她。 她不甘示弱,当下就将埋在延福殿里的暗钉用了起来。 她在心里冷冷一笑,既然如此,就怪不得她了。 太皇太后做了两手准备。 一是将赵蘅玉抓在手中,借此控制赵珣,将皇嗣之事抹平。 二是,杀了赵蘅玉和大皇子,宫变除去皇太弟赵瑜,甚至赵珣,立新太子。 赵蘅玉缓缓站起身来,她脊背挺直,冷声道:“臣妾不知犯了什么罪。” 太皇太后淡淡望了一眼身边的乳母,道:“你说。” 那乳母打了一个寒噤,她咬牙说道:“皇后毒害皇嗣?” 燕支愤愤道:“你在胡说什么?哪个皇嗣?我家娘娘都不曾见过二皇子。” 乳母开了口之后,胆怯之意渐渐褪了些,她道:“奴婢说的,正是大皇子,皇后毒害大皇子!” 燕支怒极反笑:“皇后娘娘为何要谋害自己的亲生骨肉?” 太皇太后这时候缓缓说道:“皇后偏爱幼弟,当年为幼弟谋得皇太弟之位,为了幼弟的皇太弟之位,甚至怀孕出逃。现如今,皇帝宠爱大皇子,起了废立的心思,皇后,你就是因此而对大皇子下手,对吗?” 赵蘅玉拧眉道:“皇祖母空口怎能诬陷臣妾?” 太皇太后道:“太医,你既然在这里,你说,大皇子之病,是否是因毒而起。” 太医一怔,顶着太皇太后的目光,重新战战兢兢把脉。 半晌,太医道:“是吃了寒凉阴毒之物,微臣原以为是吃错东西,细细一想,毒物也是可能。” 太皇太后冷冷望着赵蘅玉,说道:“皇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赵蘅玉咬唇,低声吩咐燕支去寻花钿。 燕支点了点头,就要往外走,太皇太后道:“拦下!” 赵蘅玉身子一僵,抬起眼睛直视太皇太后。 她心里焦急,这个时候,赵珣还在上朝,就是传消息也来不及了,赵蘅玉看见太皇太后的人已经将延福殿围得水泄不通。 “娘娘——” 忽然间,花钿的声音响起。 花钿带着几个太监走了进来,她急着说道:“在乳母屋内,搜到了此药。” 花钿将药包交给太医,太医细细查验,点了点头,道:“的确,应当就是这寒凉之药害了大皇子。” 花钿和燕支相视一笑,殿内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赵蘅玉逼视着太皇太后,缓慢说道:“太皇太后安插这两个乳母到臣妾宫里,让她们服药,命她们给獬儿哺乳,借此来谋害獬儿,你的……曾孙,皇祖母,你好狠的心肠。” 太皇太后并没有注意到赵蘅玉话语间的停顿,她半晌没有说话。 赵蘅玉只感到额头胀胀的疼,她一心牵挂着獬儿的病,已经没有心思和太皇太后牵扯不休,她冷下脸,说道:“恕臣妾不能远送。” 太皇太后却说道:“皇后,你看清楚这药包。” 赵蘅玉不解,她皱眉看着太医手中的药包,骤然间面色一变,她认出来了桑皮纸上的小小印记。 永安侯府的的印记。 这桑皮纸包的明明是斐苑娘送来的避子药,怎么会被人用来包了害獬儿的毒药。 赵蘅玉猛地抬眼,看向了太皇太后。 这是她设下的局。 太皇太后淡漠说道:“皇后,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她道:“你伙同永安侯府,谋害大皇子,人证物证惧在。”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太监宫人顺势而出,围住了赵蘅玉。 燕支和花钿阻拦不急,只得凄厉喊道:“娘娘!” 转眼间,赵蘅玉已经被带离了延福殿。 . 赵蘅玉母子被太皇太后的人塞进了密不透风的马车里。 走出延福殿的时候,赵蘅玉抢过了太监怀中抱着的獬儿。 太皇太后淡淡瞥了她一眼,道:“由她去。” 太皇太后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马车不知道行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赵蘅玉抱着獬儿,被推进了一座破旧的庵庙里。 她不知道太皇太后是作何打算,是将她和獬儿当做是谈判的筹码,还是干脆想要他们的性命。 她抱着獬儿坐在破庙里的蒲团之上,警惕地望着太皇太后派来盯着她的人。 她观察了许久,那些人眼下并没有动手杀她的意思。 危机感稍稍解除,赵蘅玉抱着獬儿轻轻摇晃,她试了一下獬儿的额头,好像没有那么烫了。 赵蘅玉悄悄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心里琢磨着自己逃出去的胜算。 她透过残损的墙,看着破庙之外。 天寒地冻,白雪皑皑,她一个弱女子还带着獬儿这个稚子。 但是,虽然困难,若是为了一线生机,她也必须去试。 她咬了咬唇,暗中观察太监们。 这时候的他们还是很警觉,死死盯着赵蘅玉不放。 没关系,她安慰自己,要等,等到他们松懈之时…… 吱呀一声,沉重的门被推开了,寒意裹挟着风雪扑面而来,赵蘅玉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太监们神色警惕,赵蘅玉心中涌起期待…… 但缓步走进来的,竟然是陈敏敏。 陈敏敏身侧的翠微端着一方漆黑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酒壶和一只酒盏。 赵蘅玉望了望托盘,明白过来,她淡淡道:“陈妃,生产不过两日,竟能下榻走动了。” 陈敏敏面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起来。 赵蘅玉望着陈敏敏,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她说道:“我与你并无仇怨,为何非要如此?” 陈敏敏面容扭曲,她笑道:“并无仇怨?” 风袅玉腰 第145节 她厉声道:“从小,你事事都要与我攀比,我想要的,你总是要抢去,文若哥哥也好,圣上也好,皇后之位也好。” 她眼底有了疯狂之意:“皇后之位本就该是我的!” 赵蘅玉冷漠看着她,并无动容。 陈敏敏凄厉说道:“若没有你,我会是太子妃,会是皇后,我的儿子会成为太子、皇帝,可是如今一切都没有了、都没有了……” 她摸着肚子说道:“若不是你,我的孩子怎么会没了?那是我和圣上的孩子……” 赵蘅玉冷冷道:“你行巫蛊之术,害人不成反受其殃,活该。” 陈敏敏怒道:“闭嘴!” 陈敏敏疯狂喊道:“将毒酒给她灌下去、给她灌下去!” 翠微托着托盘缩了缩脖子,太监们战战兢兢不敢上前。 太皇太后暂且没有吩咐处死皇后,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陈敏敏笑了一笑:“你们不敢?本宫亲自来。” 她拿起酒壶和酒盏,动作婷婷袅袅,她笑着走来,对赵蘅玉说道:“皇后,臣妾来送你最后一程。” 赵蘅玉抬起眼睛:“你应当庆幸,那个孩子没了。” 陈敏敏咬牙切齿:“毒妇!” 赵蘅玉说道:“陈妃,你怀的并非皇嗣,圣上从未和你同房,那孩子,是你同外男苟合而得。” 她笑了一下:“或许你明白,你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陈敏敏如遭雷击,怔怔后退两步,又激动往前,尖叫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犹如泼妇一般扑了过来,酒壶快要拿不稳,她却不管不顾,直往赵蘅玉嘴里倒。 陈敏敏掐着赵蘅玉,两人倒在了蒲团之上。 血溢了出来,洇在发黄的蒲团上。 雪花飘落,寂然无声。 作者有话说: 先更一章,希望今天能写到结局。 第113章 赵珣朝服来不及脱下, 匆匆赶到延福殿,可是已经是人去楼空。 燕支和花钿神色怔怔:“娘娘,已经被太皇太后带走了, 带出了宫外……” 赵珣面色铁青,他转身往慈宁宫走去。 他吩咐了手下去找赵蘅玉, 可是大海捞针一般,只怕寻到的时候, 已经来不及了。 只有去找太皇太后。 宫道上白雪皑皑, 他深一脚浅一脚踏过雪地,雪水混着泥水融进皂靴中,是刺骨的寒痛。 陈季之快步走来, 赶上了赵珣, 语气急促说道:“太皇太后命心腹大臣率军暗中围住禁宫, 若里应外合, 就能发动宫变。” 赵珣神色端凝沉重。 太皇太后这一手的确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她是一个深宫妇人, 虽权势赫赫, 却从未用过这般强硬果决的手段。 登闻鼓之事才起,她就要用铁腕手段解决。 赵珣原以为太皇太后会用朝堂后宫的势力向他试压, 像她从前做的那般。 赵珣收紧了手指,太过用力, 以至于骨节发白,身躯微微颤抖。 漫天风雪之中,他来到了慈宁宫阶下。 慈宁宫宫门大开,太皇太后端坐宫中, 她穿着狐裘斗篷, 手里握着铜手炉, 居高临下望着赵珣。 石阶被雪掩埋, 只余一片空洞和冰冷的白,赵珣站在雪中,像一只孤鹤,他抬头望着他的母亲。 赵珣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太皇太后站了起来,语气稀疏平常:“皇帝下朝了?今日怎来了慈宁宫?” 赵珣咬牙问道:“你把皇后藏到了哪里?” 太皇太后淡漠道:“皇帝,你的规矩举止很不适宜。” 赵珣指骨被握得咯咯作响,他冷声道:“皇后做错了什么,皇祖母要如此待她?” 太皇太后道:“她谋害你的亲生骨肉。” 赵珣冷笑:“我的亲身骨肉?陈氏怀的,是生父不明的孽种,她宫里的,是乡野村妇的子嗣。” 太皇太后见赵珣戳穿,她眉宇间隐隐有了恼怒,她按住薄怒,说道:“并非是二皇子,是大皇子。” 赵珣一怔。 太皇太后望着赵珣。 她很明白赵珣和赵蘅玉之间的芥蒂,哪怕如今他们已经亲密无间,你侬我侬,涉及到赵瑜和赵獬儿之事,他们两人不可避免的会有间隙。 太皇太后缓缓说道:“在皇后心中,你和你的子嗣,哪里比得上赵瑜?她为了赵瑜母子、永安侯府、忠勇伯府,曾经试图杀了你的孩儿,你不会不知情。 现如今,你宠爱大皇子,这让她如何不心急,她怕你抢了赵瑜的皇帝位子,不、你已经抢了,你说,她怎能不恨?” 赵珣沉声问道:“她做了什么?” 太皇太后道:“下毒谋害大皇子。” 她注视着赵珣,心里有隐约的快意。 所谓有情人也不过如此,只言片语就能被离间,天底下哪曾有过情种呢? 她一生都对先皇对兰妃的情谊耿耿于怀,恨屋及乌,恨天下有情人,更恨自己的儿子变成了情种,心系的,竟然是兰妃那个贱人的女儿。 赵珣继续凝重说道:“谋害皇嗣……前代谋害皇嗣的妃嫔被圈入夹道中活活饿死,皇祖母如何处置皇后?” 太皇太后反应过来,深感愠怒:“你是在套话?想知道皇后被关在了哪里?” 她愤然道:“虎毒尚且不食子,皇后冷心至此,你竟还想去找她?” 赵珣盯着太皇太后,忽而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他几乎笑出了眼泪:“虎毒不食子?” 他声音在雪中飘荡:“母后,你呢?” 太皇太后像是见鬼一般后退了两步,她脸色煞白,她从未有过这般失态的神色。 太皇太后勉强扶着椅子才能站起来,她道:“你……你……” 赵珣走近了她,低头望着她,神色不悲不喜:“对,朕什么都知道了。” 他逼视着太皇太后,声音和太皇太后一般冷漠:“那年朕六岁,在行宫之中,撞见了你和兰妃,当天夜里,有人将我抛入冰冷的河水里。” 他像是在叙述旁人的故事,神色平静无波:“朕一直以为是兰妃,黄嬷嬷从小就这样告诉我……后来,朕查明了一切,原来是朕一直寻求的生母,想要朕的性命。黄嬷嬷曾经是你的宫女,她向着你,恨着兰妃,于是教导朕去恨兰妃和她的女儿。” 他轻笑了一下:“虎毒尚不食子,母亲,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难道问心无愧吗?” 太皇太后面色森白,她跌坐在椅子中,她瞪着眼,却并不看赵珣,而是看着虚空中的一点,她眼睛发红,她大声道:“若你不出生,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你出生了,一切都毁了,都毁了!” 她怔怔说道:“我十五岁那年入宫,豆蔻年华被困在深宫里,宫里总是下着雨,总是那般冰冷潮湿。 那一年,我出言从跋扈的宠妃那里救回了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后来,我与他日渐亲密,却同他犯下了不容饶恕的罪过。 我以为他是能将我救出阴冷深宫的人,我为他殚精竭虑,助他登上了皇位。 我并不曾知晓,原来于他而言,我是他难以宣之于口的罪孽。 我怀孕后,虽然面临重重困难,但日子有了更多盼头,没想到,这对他来说,却是痛苦的根源。 若没有你,他还能装作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你的存在,就是昭昭的罪证! 在我怀着你的时候,他和兰妃重逢,他将兰妃当做救命稻草……可笑,他以为有了兰妃,就可以断绝和我的关系。 兰妃是他的青梅竹马,当年我看出他对兰妃有情谊,将兰妃嫁到了忠勇伯府,没想到啊,几年之后,他和兰妃旧情复燃,不惜将怀着身孕的兰妃弄进了宫中。 他说,兰妃是他见过最纯粹的女子,只有在兰妃身边,才能感到心安。” 太皇太后摊在椅子上,笑着流传了眼泪,她用力握住赵珣的手:“你不明白吗?你的父皇憎恨你,因为你身上有我的血,可你身上同样有他的血,叫我如何不恨你?” 她睁大眼睛看着赵珣,厉声道:“你父皇利用了我,又将我弃之如敝履。他登上了皇位,羽翼丰满,我无可奈何,只能退居慈宁宫,成了一个吃斋念佛的太后。 你不愧是你父亲的血脉,也用你父亲的招数来对付我?我先下手为强,何错之有?” 赵珣直挺挺站着,任由太皇太后将他摇晃,他神色冷漠,低垂的眼睛中却有了一点悲怆的神色。 太皇太后略带疯癫地抚上赵珣的脸,眼中有悲切,她道:“你的父皇有多恨我啊,当年太子身死,二皇子谋逆,他不选择你,却选择了尚为稚子的赵瑜。我这一生,多么可笑……呵、呵呵……” 赵珣没有动,太皇太后的手掌冰凉,从未有过的亲密让他有种毛骨悚然的不适,但他没有动,他说道:“你错了,当年,父皇的确传位与我。” 太皇太后一怔:“什么?” 赵珣道:“守太庙的孙福喜手中握着这圣旨,只是当年之事已过,朕不打算旧事重提。” 太皇太后愣愣垂下了手,她扯出了笑:“是死前良心发现了吧。” 赵珣垂下眼睛,说道:“父皇的是非,朕不予评价,但,他怎会恨你?” 他说道:“父皇即位后,大刀阔斧削弱旧势力,公府侯府破败了不知多少,唯独魏国公府屹立不倒。” 太皇太后道:“那是因为有我的庇佑!” 赵珣淡淡道:“一国之主如何能忍受非亲非故的强势太后?” 他说道:“朕记起了一件小事,当年,陈宴之杀妻,大长公主为了女儿的枉死求到了父皇跟前,她是父皇疼爱的胞妹,却没有换回应有的公道。 魏国公府放下了种种罪孽,却总是被轻飘飘的原谅,朕当年不理解,后来知道了往事,从前的种种,也有了解释。 他,懦弱如鼠一般,只敢躲在众人目光之下,隐蔽地透露些许心思。” 赵珣冷冷笑道:“父皇懦弱,你偏激,倒是好好凑成了一对。” 他慢慢跪了下来,抬起头道:“这一拜,是拜你的生恩,从此你我母子之间,再无干系。” 赵珣站了起来,转身要走,却顿了一下,他背对着太皇太后说道:“我曾经想过我们母子相见的场面,从未想过是这般,母亲。” 风袅玉腰 第147节 风呜呜地吹,鹅毛般的雪落在纸钱上,火熄灭了。 赵蘅玉愣愣:“不原谅……” 有人从后面走了过来,踏过厚厚的雪,踩得雪面咯吱作响。 “娘娘从未怪过公主,谈何原谅?” 赵蘅玉怔怔转身,看见一个妇人挎着篮子走了过来,她一身素白衣裳,篮子里塞满了香烛纸钱。 赵蘅玉擦了擦泪,迟疑道:“你是……” 她看着妇人的脸,慢慢回想了起来,在她尚且年幼时候,常常陪在兰妃身边的宫女,红姑姑。 兰妃去世后,赵蘅玉再也没有见到她,后来赵蘅玉才知道,她离开了后宫。 赵蘅玉仰头看着她:“红姑姑。” 红姑姑弯下腰来,像小时候一般,轻轻擦去了赵蘅玉眼角的泪,她说:“先帝最喜娘娘性情至纯,我原先以为这是娘娘的不幸,后来渐渐明白,这也算是娘娘的幸运了。” 红姑姑放下了竹篮,在兰妃的坟边跪了下来,摆好了香烛供果,她声音沉静:“娘娘与先帝少年相识,懵懂生情,后来她嫁给了季大人,此情便戛然而止。婚后娘娘与季大人举案齐眉,也算是称心如意,可是没有想到,一日与先帝重逢,先帝就强要娘娘入了宫。 娘娘伤心过,也对季大人心中有愧,可是人心是肉长的,先帝对娘娘千般疼爱,娘娘怎能不动心?” 红姑姑看见赵蘅玉惊讶地抬头,她颔首道:“娘娘从不知道先帝和太皇太后的旧事。” 红姑姑笑了笑:“娘娘这一生,稀里糊涂,爱过两个男人,两个男人也都将她视如珍宝,虽然宫里最后的日子不能称心如意,可是,有情饮水饱,娘娘最后释怀了。” 赵蘅玉怔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母妃是因何而死?” 红姑姑叹了一口气,道:“当年,我也怀疑过娘娘的死是否与太皇太后有关,当年的太医年老回乡后,我还追到了他的老家,太医惊讶失笑,告诉我,的确是娘娘身子骨弱,命中无子。” 赵蘅玉愣怔:“命中……无子?” 红姑姑叹息道:“本想为心爱之人诞下子嗣,却是伤了身,天意弄人啊。” 红姑姑望着赵蘅玉,说道:“娘娘是至情之人,怎会阻挠自己的女儿嫁给所爱之人呢?” 赵蘅玉她感到睫毛坠坠,眼泪落了下来。 红姑姑目光落在赵蘅玉的手上,说道:“公主,小心烫手。” 赵蘅玉低头,发现那本应熄灭的火焰,不知何时烧了起来。 原来火苗自始至终没有熄灭。 红姑姑祭拜完兰妃,又挎着篮子慢慢离开了。 赵蘅玉用帕子拭了拭泪,也站了起来。 她转身,却看见远远的,赵珣抱着獬儿走了过来。 走近了之后,赵蘅玉发现赵珣神情焦躁,隐约有些不安,他绷紧下颌,捏了一下獬儿的胖胳膊。 獬儿脆生生喊了一声:“娘!” 赵蘅玉有些惊讶地发现,一贯说话黏黏糊糊的獬儿这次出奇地利落。 赵珣又捏了捏獬儿的胳膊,獬儿口齿伶俐道:“娘,我们回宫吧。” 獬儿小脸严肃,赵蘅玉有些不解。 她视线上移,看见这父子两人神色几乎一模一样。 赵蘅玉明白过来:“你以为……我要走?” 以为她要离开,所以巴巴地带着獬儿过来,企图用獬儿来挽回她? 赵蘅玉看着这父子二人,只觉得想笑。 想笑,可是心里暖暖的,像是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陡然走进温暖如春的花房。 赵珣瞬间明白自己误会了什么,他神色陡然松懈,而后刻意绷住了神色。 他装作自己不曾有过百转千回的惶惶心思,刻意云淡风轻,牵住了赵蘅玉的手,说道:“走吧。” 赵珣一手拉着赵蘅玉,一手抱着獬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雪地里。 鹅毛大雪中,一家三口的声音偶尔传进了风里雪里。 “过几日就是年节了,火药房做了新样式的烟花……” “过年——要糖糖——” “獬儿闭嘴!” “呜啊啊啊啊啊——” “不许凶獬儿!” “……好。” 过年了。 忠勇侯府张灯结彩,季獾儿带着小妹妹在府中穿来穿去,讨了不少的红包。 季獾儿跑到外院的时候,正撞在了父亲的身上,他连忙缩了缩头,躲在妹妹后头。 季恒教训了季獾儿一通,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一同去主屋拜见父亲季兆。 一家人围坐一桌,热热闹闹吃了年饭。 以往的风雨已经过去,忠勇侯府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 . 魏国公府不复从前。 如今,也不能叫做是魏国公府了。 陈季之踏入他生活二十来年的地方,曾经,他在这庞然大物中如蝼蚁一般生活,如今,他成了这府邸的主人。 魏国公府牌匾已经卸下,新的牌匾在年后就要挂上,辅国将军府。 陈季之拒绝了魏国公的爵位,不光是因为他谦虚谨慎,更是因为,他厌恶这个名号。 陈季之昂后阔步走出了曾经的魏国公府。 . 斐苑娘刚发现她不小心怀了孕,大过年的,她任性回了娘家。 记不清到底是药失了效,还是叶九性子急忘了,斐苑娘借此拿捏了叶九郎一番,高高兴兴回家。 她从小微小谨慎,婚后却渐渐活得肆意,这此回来,疼爱妹妹的兄长也忍不住数落她。 斐苑娘委屈说道:“父亲好不容易回家,这个年节,我想要一家团聚一会儿。” 斐文若悠悠叹了口气,这下责备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主屋的毡帘被婢女打起,斐父迈步走了出来:“文若、苑娘。” 斐文若和斐苑娘抬头,不由得各自眼睛酸涩,却是又是想哭又是想笑。 . 今年宫里人少了一些。 太皇太后迁居行宫,陈妃身死,李妃在前段时间离宫。 也许是察觉到不妙,张妃在年前也向赵珣自请离宫,赵珣大手一挥放过了她,让她回家,准许她自行婚嫁。 张妃却不敢自行婚嫁,她回了家,学着李妃,得了宫里的奉养,在家里算是过得舒心惬意。 这么多人走了,宫里原应冷清一些,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这天刚一天亮,獬儿就带着小太监从宫里东边跑到西边,南边跑到北边,吵吵闹闹,没个消停。 到了夜里,獬儿终于困了,在一声声的烟花声中,酣然入睡。 帝后二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心安理得地将儿子扔给了乳母,偷偷跑了出去。 赵珣牵着赵蘅玉的手,一步一步走到了城楼之上。 赵蘅玉仰头,看着璀璨的烟火在晚空中炸开,淡淡的火药味混着微寒的风拂过赵蘅玉的脸。 她和赵珣看过几次烟花,每次的心境都迥然不同。 她只管怔怔看着烟花,全然忽视了身边的赵珣,这引起了赵珣的不满。 赵珣握紧赵蘅玉的腰肢,幽怨地问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赵蘅玉回神,看向了赵珣。 他站在漫天烟花之下,浓黑修长的眉轻轻拧起,薄唇紧抿,等待着她的回答。 赵蘅玉愣了愣,她眨了一下眼,道:“……新年好?” 赵珣眉毛拧得更紧,他讪讪道:“算了。” 他抬头去看烟花,看得心不在焉。 忽然间,他感到手掌里被塞入一只柔软的小手。 赵蘅玉依着他,踮起脚,呼吸轻拂过他的耳垂,她飞快说了句话。 赵珣低头看她,只见她害羞得眼神躲避,瞳颤轻微,眼波中如有烟雾袅袅。 她对赵珣说:“我心似君心,不负相思意。” 江水不竭,离恨已休。 我心似君心,不负相思意。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又加了一个小尾巴,这是真的正文完结_(:3」∠)_ 最后的几句化用了一下《卜算子·我住长江头》 原诗: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下一本开《艳婢》,放个文案,求个收藏~ 姜姒是夫人支给陆淮之使用的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