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救命病娇王爷他飘了》 01、她叫江楼月 冷。 江楼月下意识的摆动双手,却反倒沉入了水中,湖水漫过头顶,那水冰冷的像是粗糙的砂砾擦过皮肤,窒息感瞬间袭来。水底有一双手忽地箍住她柔软的胸口,求生的本能让江楼月没空想太多,她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趴上了岸,连带着那个对她不规矩的人,也被她甩手丢到了一旁。 她咳了好几声,看着自己手掌压着的干草茬,眼中浮起几分茫然。 脖颈上突然贴上来的一片冰凉,让江楼月瞬间警惕了起来。 她顺着那匕首,视线十分缓慢的移动,甚至是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一寸寸的,终于移到了匕首的主人身上,却骤然瞪大眼睛,那一瞬间惊的忘了呼吸! 是谢尧! 他此时的样子,分明只有十几岁,可谢尧明明死了……她犹然记得,自己亲手设了陷阱对付他,在被北衙军架住的时候,谢尧自嘲地看着她笑,问她:“你满意了吗?” 难不成…她竟是回到了过去?! “别动!”冰冷却虚弱的声音响起,拉回了江楼月的思绪。 这声音如此熟悉,江楼月的心底瞬间传来尖锐的疼痛,喉头一涩,心里也翻江倒海,可脖颈处深了一分的匕首却让她下意识的冷静。 “如果我没记错,是我救你出得水,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江楼月调匀了呼吸,慢慢说:“我如果想杀你,只需要刚才直接踹你下水,用得着将你拖上来?” 谢尧不为所动,冷冷问,“你怎么在这?” “……”江楼月没有解释,而是飞快捏向他的手腕,把匕首打飞,反手扭住谢尧的手腕,谢尧却浑身一软,直接栽到了她的身上,脸埋入她怀中,棱角有致的鼻尖恰巧凑在某处。 昏过去了。 江楼月默了片刻,将他扶了起来。 谢尧身患寒疾,隆冬腊月本就难过,更何况如今泡了冷水浑身湿透,江楼月一碰到他的手就被那过高的热量吓了一跳,立即将他负在自己背上。 环顾四周,她发现此处竟是谢尧的地盘,天泉山。山中修了山庄供谢尧养病。前世她来过几次,自然知道山庄的位置。只是如今这具身体还没长开,谢尧又是手长脚长,加上山路难走,等到了山庄门前的时候,她已经气喘吁吁。 门前有守卫焦急地跑过来:“公子怎么了?!” “宋大夫随行了吗?”江楼月不回答他的问题,直接背着人快步往里走。 守卫一愣,赶紧跟上:“没有……不过他的小徒跟着来了……” “快去准备热水,请人到厢房来。”江楼月吩咐,明明浑身狼狈,声音也含着几分颤意,但说出的话却带着生在上位者的沉稳,竟然让人生出下意识顺从的感觉来。 守卫有些意外,但也来不及想太多,立即遵照吩咐做了。 等江楼月把谢尧送回天泉居的时候,热水和大夫都到了,自然而然接手了一切,江楼月退出里间到了外面,山庄的管事金伯正在外面焦急地来回踱步。 “姑娘救了我家公子,真是老朽的再世恩人。”金伯问:“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是武安侯府上的……可否劳烦管事帮我找身衣服?” “这个当然。”金伯打量着她的穿着,暗自思忖着她的身份。 下人们办事效率高。江楼月换上一身婢女的服饰,目光落在镜中,自己明显稚嫩的脸上,到了此刻,她才真正相信,自己真的是回到了过去…记忆如潮水一样涌入脑海。 今夜,她本是听了旁人的话,去平王府上表达自己思慕之心的。可平王府却大门紧闭,她又羞又恼,一气之下跑出了城,却因为马儿受了惊吓,将她甩进了冰湖之中……而明日,正是母亲的四十整寿,也就是武安侯府出事的日子! 她不敢耽搁,立即与管事借了马,乘夜回城。 这一次,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 谢尧在大夫的救治下慢慢清醒,被金伯扶着靠坐了起来。 金伯赶紧凑过去:“公子可感觉好些了?” 谢尧慢慢点头。 金伯心下松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公子,您若想看冰兰,吩咐一声,让人去摘了来就是,怎么能亲自去涉险,还……今日跟着的守卫老奴全部革职,撵出京去。” 谢尧却问:“人呢?” “公子是说那位姑娘?人已经走了……也不知是谁,只说是武安侯府的,她救了公子,老奴都还没来得及道谢,”金伯说着,又想起方才的江楼月来。听下人说,江楼月进来天泉山庄之后,可是熟门熟路就把王爷送到了天泉居,还知道宋大夫,难不成……金伯暗暗思忖,这位姑娘和自家王爷的关系。可他几乎是日夜不眨眼的跟着王爷,从未听过王爷和武安侯府有什么关系过…… 谢尧忽然说:“她叫江楼月。” “啊!她……她就是武安侯府的嫡次女江楼月?!” 江楼月在京城的名声大的很,但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她对平王谢流云十分倾慕,追求的程度几乎已经算得上死缠烂打,在京中一众的贵女中简直是标新立异,京城里谁不知道她? “可是公子你怎么知道……”金伯惊讶极了,自己这位主子可是惯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绝不可能见过江家的女儿。 谢尧却说:“她就是吃了冰晶火莲的那丫头。” “什么?”金伯大吃一惊。 谢尧的寒疾是从娘胎里带的,彻底根治的药只有冰晶火莲。火莲是南桑贡品,世上仅有一株,就在庆国皇宫之中,金伯问询立即去宫中取,火莲却就在那个当口,不知被什么人误食了。 不过,食用了火莲之人的血亦可入药,只是鲜少有人知道。这几年他们暗中查探过,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找到,都已经不抱希望了,哪知谢尧如今会这么说? 金伯犹豫中带着几分希冀:“公子您说的是真的吗?您怎么就确定江二姑娘就是吃了冰晶火莲的人?” “我闻得到。”谢尧淡淡一笑,风华潋滟。金伯自小伺候他,瞧着竟然也有些晃眼,但更让金伯讶异的是谢尧说的话,“闻得到……什么……意思?” 谢尧不打算多言,轻轻抬手,指尖挂着的红绳上,缀着一把玉制长命锁,烛火跳动下,楼月二字歪歪扭扭的显露其上。 02、你给老子跪下! 一匹骏马踏着晨露停在了武安侯府的门前,江楼月从马上跳了下来。 今日是武安侯夫人四十整寿,府内张灯结彩。 江楼月站在门口,看着那挂着红绸布的巍峨门楼,久久都没有动弹一下,漂亮的眼眸之中,带着三分恍惚,七分喜悦。 “二小姐回来了!快、快去禀报侯爷!”一个下人瞧见了她,喊了一声。 江楼月慢慢的舒了一口气,调匀呼吸,拾阶而上,直接朝着父亲武安侯的书房走去。 她此时瞧着实在有些狼狈,发髻散乱,不少发丝贴在了额上,身上穿着也是不知谁家婢女的衣服,怀里还抱了个布包,一路过来遇到的奴才低头行礼的同时都在偷偷看她。 她搞得这样狼狈的原因并不难猜,尽人皆知,江楼月痴恋平王,可平王无动于衷,礼貌客气地婉拒了她无数次,江楼月却是越挫越勇,这一两年,为了博得平王的心,江楼月不知道做下了多少惹人笑柄的事情,还好几次寻死觅活地请求武安侯找圣上为她和平王赐婚,把武安侯气的不轻。 要说江楼月,除了有点任性,样貌、家世哪一样不是一等一的好,竟然看上平王那个除了一张脸什么都没有的三无皇子……不但是京城里其他贵族作壁上观地看笑话,连府里的下人都觉得她眼光不太好,背地里悄悄议论。 江楼月对这些莫测的视线以及轻的不能再轻的叹息声置若罔闻,径直往前走,却在转过回廊走向月洞门的时候,忽然停住了步子,整个人周身的冷气迸发,连在远处洒扫的婢女都禁不住抖了抖身子,诧异的看向江楼月。 月洞门内,正走出一个女子,她瞧着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样貌娇柔,身材纤细,漂亮的丹凤眼里含着水雾,像是一朵雨后绽放在野地里的小白花,让人忍不住想保护和怜惜。 她是江逸雪,江楼月的表姐,一直寄居江家,在前世,江楼月还果真就将她当成家人一样的保护了那么多年。可这个女人却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和她喜欢的男人眉来眼去,还一路踩着自己上位,成了谢流云的贤妃? 往事如烟,何其恶心。 “月儿?”江逸雪走上前来,佯装惊讶:“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怎么弄成这样?等会儿可是姨母的大寿,走,我带你去洗洗,先换件衣服。” “昨晚你可见到了平王殿下?说的怎么样?”话到这儿,江逸雪压低声音又说:“就是不顺利你也别太灰心丧气,只要你一心为他,平王殿下总会看到你的好的。” 江楼月看着她,分明瞧见她眼底深处充满了不屑,明着劝她,却不过是在嘲笑,连语气都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她前世竟是瞎了眼,完全看不到。 “走啊,回你院子再说。”见她不走,江逸雪上前来直接握住了江楼月的手臂扶着她往回。 江楼月缓慢而坚定的将手臂抽回,冷冷说:“我自己的家,我认得路,不用你拉扯我。” “月儿——”江逸雪的手一僵,诧异的看着江楼月,“是我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事情吗?” 江楼月懒得与她废话,直接错开江逸雪往院子里走。 江逸雪却拉住她:“如果是我做错了事情,你只管冲着我来,可今天是姨母的整寿……你不要任性好不好?” “我任性?”江楼月觉得可笑,“我去我爹的书房请安叫任性?”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今日来的客人很多,关系侯府的脸面,要是让人看到你穿成这样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流言……”江逸雪担忧的看着江楼月,“而且姨丈因为昨天的事情很生气,我是怕你现在去见姨丈,姨丈会更生气,到时万一对你动手……这样,你先回去,等我好好劝劝姨丈,让他老人家消了气,你再过来拜见姨丈。” “这武安侯府姓江,脸面也自然有江家的人操心,与你有什么干系?”江楼月冷冷说:“更何况,那是我自己的爹爹,就算是气的要打死我也是我和我爹的事情,用你来狗拿耗子?” 江逸雪脸色刷白,双眼几乎是瞬间浮上水雾,泪水哗啦啦就流了出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紧守本分……” “江楼月!” 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响起一声暴喝,武安侯气的吹胡子瞪眼指着江楼月骂道:“你看看你,搞成这幅样子,不去房中梳洗更衣,你还敢在这欺负人?你给老子跪下!” 江楼月只觉得耳中嗡的一声响,心底浮起久违的激动。 武安侯是典型的武人,前世对自己的时候也总是暴怒,一度让她觉得父亲不关心她,产生了逆反的心理,再加上后来因为她和平王的事情,武安侯态度坚决,还为了她痴缠平王的事情给了她一顿鞭子,罚她跪过祠堂,抄过书,禁过足,导致江楼月恨极了父亲,几个月都没和父亲说话,也伤透了他的心。 心机叵测的江逸雪便装模作样,以帮他们父女调和关系为由头,日日前来跟武安侯请安,到了后来甚至能自由出入武安侯的书房!若非如此,江逸雪怎么可能顺利的把密谋造反的信件放在父亲的书房嫁祸他? 都是自己,眼盲心瞎,蠢出生天,害得父亲最后为了保住她们姐妹二人,只能在天牢自戕以证清白,母亲听闻噩耗也殉情而去…… 她悲从中来,一时间眼眶泛红的看着武安侯,两行清泪似乎不受控制,从眼眶蜿蜒向下,什么都没说,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武安侯明显愣了一下,自己的女儿自己是最清楚的,她性格一向倔强,从不哭泣,这些眼泪让武安侯措手不及,可是想到江楼月做的那些混账事,一点点地措手不及立即烟消云散,他瞪着江楼月:“你想想你干的那些个事情,哪里来的脸哭?老子还不能说你了是不是?” 看着江楼月,武安侯就想起昨晚被气得昏过去的妻子,几乎是暴怒的喝道:“罗潇!罗潇!老子的鞭子呢!” 03、好好思过 “姨丈!”一旁的江逸雪跪下来,扯住武安侯的衣袖,焦急的劝说道:“楼月妹妹还小,不懂事,您就别罚她了。” “她方才对你连半句好话都没有,你还帮她说话……”武安侯看江逸雪如此懂事,再看江楼月……简直是气不打一出来,扯过罗潇手上的马鞭指着江楼月:“说,你昨晚到底跟你娘说什么了?!” 江逸雪白了脸:“昨晚姨母过去的时候正好逸雪也在,楼月妹妹是和姨母有一些不愉快,说了些不好的话,将姨母气的昏……了过去,但我从小和楼月妹妹一起长大,十分了解楼月妹妹,她就是固执些,脾气也急了些,但心是好的,那些着急之下说出来的混账话做不得数的,况且,她现在也回来了……她肯定是记挂着今日是姨母的寿辰,所以才匆忙赶回府上来的,而且您看如今她这样……肯定是在外面受了不少委屈,您就让她回兰月阁去吧。” 江逸雪一番话看似为江楼月求情,实则不过是提醒武安侯,她越是劝,只会显得她江逸雪多么乖巧懂事,善解人意,而江楼月就是彻头彻尾的混账。 果然,武安侯额角的青筋都气的鼓了起来,妻子昨晚地哭诉言犹在耳,“楼儿是咱们前世欠下的孽债吧?” 对于妻子,武安侯这些年疼着宠着娇惯着哄着,哪让她有过一丝一毫的不高兴,偏就生出这么个逆女,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气的妻子日日垂泪,还死不悔改。 武安侯越想越气,手不受控制,一鞭子挥下去,江楼月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一下。 武安侯抬手又是两鞭,鞭鞭见肉。 肩膀上火辣辣的疼,疼的那么真实。 江楼月却觉得疼的如此值得,她忽然泪如泉涌,珍珠一样的泪水砸到了青石板的地砖上去。 武安侯的鞭子便仿佛是被人箍住了一样,再难动手。 这些年,他对女儿何尝不是疼爱备至,要不是被气的够呛,怎么舍得下这个手?武安侯深吸口气,将鞭子丢到了一边,骂道:“滚回去!这半个月都别给老子出来丢人现眼!” 江逸雪立即上前抱着江楼月,关怀备至的问:“楼月妹妹,你没事吧?我们先回去!” 江楼月却反手推开她,将怀中的布包放在青石砖上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株浅紫色的冰兰,下面还带着泥土:“这是阿娘最喜欢的天泉冰兰……爹爹……我知道错了,昨晚不该对阿娘说那些混账话,您就看在我连夜找了冰兰来,还为采冰兰掉入冰湖泡了好一阵的份上,帮我同阿娘求求情好不好?” 其实前世她去冰湖的初衷不是连夜采冰兰,而是因为寿辰的前一晚,她鬼迷心窍的求母亲王氏在生辰宴上安排她跳舞助兴,与平王当众表达自己的深情,还指天发誓的保证仅此一次,如果这一次平王还是不答应,那她以后都断了念想。 知女莫若母,王氏怎么可能不知道江楼月对平王的执念,既不信江楼月保证的最后一次,也断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脸面都不顾,跟个舞女一样在宾客面前摆弄,没几乎没有考虑就断然拒绝了。 江楼月再三地哭闹哀求,王氏都不为所动,还吩咐人把江楼月关起来,寿辰结束之前都不要放出来。 江楼月气急,口不择言的质问母亲为什么那么冷血,不近人情,一点不顾女儿的心思,不为女儿想办法,就知道不断的阻拦、压迫,甚至问她自己到底是不是武安侯夫妇亲生的,气的王氏昏了过去。 后来,江楼月被赶来的武安侯打了一记耳光,关进了柴房里,到了夜半的时候,江逸雪想办法将她放了出来,说了许多武安侯夫妇如何对姐姐江星月温柔呵护,如何对她江楼月动辄打骂加身的事情,让江楼月本来升起的一点点愧疚瞬间消失,对父母的憎恨越发深刻。 江逸雪还给她出主意,让她直接去找平王表真心。当时的江楼月只觉得江逸雪是家里唯一一个真心为她好的人,对她感激备至。 然而去到平王府后,半夜砸门,却根本没人理她,她才一气之下骑马奔到了天泉山去。 前世,她因为赌气和憎恨,连母亲寿辰都没有来,等回来的时候,却只看到了母亲自缢而亡的尸体…… 如今想来,她深夜砸门,不过是闹得人尽皆知,沦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柄……她前世是有多蠢,竟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江楼月真是恨得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你也知道自己是个混账?”武安侯看她眼神悔恨,气稍微消了几分,“今天是你娘的大日子,为父就不跟你算账了,至于旁的事情,等今天过了再说!你现在就回兰月阁去,给为父好好思过!” 江楼月忽然连声打了两个喷嚏,含着泪花,委委屈屈的看着武安侯说:“爹爹,我现在这样……一路回去也不知道有多少下人又要嚼舌根了,能不能……”她看向几步远处的书房。 “你也怕人嚼舌根?”武安侯没好气的反问了一句,瞧着女儿一身狼狈,到底还是又心软了几分,“进来吧。” 他一边转身进了书房,一边吩咐人去兰月阁帮江楼月拿衣裳。 砰! 门直接被关上了,酝酿了一篮子话准备说的江逸雪脸色僵了僵,独自立在月洞门下。 她不由自主的把自己带入到刚才的事情里去,若是自己做了这些混账事,武安侯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过去?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去年不过是不小心打碎了武安侯夫人王氏一个心爱的红瓷花瓶,武安侯当即对自己怒目相视,而她为了让王氏消气,在王氏的院子外面跪了好几个时辰……说什么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呵呵,果然人家才是父女情深呢。 看着关上的书房门,江逸雪眼底闪过一抹冷光,往事种种,如今都不重要,因为今天之后,武安侯府将不复存在。 她勾唇一笑,盈盈对着书房行了一礼,便带着丫鬟离开了。 …… 04、你们在干什么? 书房里,武安候带江楼月进去就吩咐人去拿江楼月的衣服过来,自己从里面拿了一件大氅,兜头丢在江楼月身上。 是真不温柔。 江楼月却觉得窝心极了,她把大氅从脑袋上拉下来,把自己紧紧裹住,“爹爹,我以后都不会再惹你和娘生气了。” “你昨夜不是还说,自己不是我们亲生的吗?”武安侯一双虎目冷冷的看着她,眼底含着几分不信,思忖她这么乖巧是不是以退为进,最终还是为了平王。 “我昨晚去了平王府上,可我砸了大半个时辰的门,却没人来开,打更的更夫走过,那眼神竟然带着几分怜悯……夜里的风那么冷,一下下的吹过来,我冷的缩在平王府大门边角上,回想起这几年那些人看我的眼神,那些指指点点的样子,我茫然的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忽然就明白了,他根本不喜欢我,我就是做再多丢人的事情都没有用,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江楼月垂下头,悠悠说:“我便离开了那里。我想回家的,可是我想起来,我走的时候说了不好的话惹阿娘生气了,所以便去了一趟天泉山采这冰兰来,想哄阿娘高兴。” 武安侯有所触动,“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女儿做了蠢事,该受惩罚。”她把冰兰小心的放到桌子上,“这东西很难养活,爹爹早些让人送去花房。” 武安侯深深的看了江楼月一眼,招呼人来把冰兰送走,声音也放低了两分:“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一点也不疼。”江楼月摇摇头,脸上还带着懂事的笑容。 武安侯沉着脸瞪了她一眼,取来外伤的药膏丢到她怀里去。 江楼月拽着武安侯的衣袖:“爹爹可要记得帮我求请的事情。”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武安侯瞪了江楼月一眼,“好好上药!”然后便出去吩咐人准备热食了。 江楼月眼睛迅速在武安侯的书架上扫了一圈,然后精准无比的找到了一封信。 …… 庆国有风俗,成家立业儿女双全后的第一个整寿是大日子,便连平民百姓都要很重视的操办一番,更何况威名赫赫的武安侯府。 武安侯是庆国最能征善战的一品军候,而他的夫人王氏的母族又是汾阳大族,身份贵重,她的四十大寿,前来道贺的人当然都是京中贵的不能再贵的贵族,不但文武百官全部到场,连封王的皇子也很给面子,一早便都来了,贺礼几乎是堆积如山。 武安侯最是不善应酬,只能勉强维持着客气的笑容,与同僚们寒暄着,好不容易得空才问了副将一声:“那死丫头呢?安分吗?” 副将轻咳了一声,低声说:“二小姐就在兰月阁,属下让人盯着呢。” “那就好。” …… 兰月阁里,江楼月不过刚到,江逸雪便带着贴身的婢女来了,脸上笑容依旧,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心情好点了吗?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桂圆糯米粘糕。” 江楼月一双眼睛如古井无波,没有丝毫起伏,只问:“下毒了?” 江逸雪脸色微变:“月儿……你怎么能怀疑我?我为什么要下毒?我只是念着你心情不好,所以专门来看看你而已。” “哦。”江楼月不咸不淡的说:“现在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江逸雪耐着性子说:“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也不与你计较,不过我来瞧你,也是为着你着想……你知道我方才看到谁了吗?” “谁?” “平王身边的小福子……他说平王殿下在假山那等你,有话要和你说。”江逸雪握住她的手,“真心实意”的说:“你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平王主动与你有话说,这是多好的消息?咱们快些去,别让平王殿下久等了。” “你跟谢流云身边的人很熟?”江楼月看着热切的想要“帮助”她的江逸雪,想起前世的水牢十二年中,江逸雪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看望”她,用各种残酷却不会要命的刑罚折磨她,怨毒又愤恨的细数自己寄住在江家的那些年所受的委屈。 可笑江家把江逸雪当成亲生的血脉一样照顾着,将她当成武安侯府的一份子,可到头来竟然养出一条毒蛇。 如今想来,前世平王的各类消息,平王会出现的地点,甚至平王穿戴吃用的喜好,全都是江逸雪透露给她的,这个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和谢流云狼狈为奸了,前世的自己竟然对她挖心掏肺! “你——”江逸雪有片刻紧张,却很快恢复如常:“我这不都是为了你才去打听的吗?还有,你怎么能直呼平王名讳……” 江楼月已没了耐心和她废话,冷冷说:“离我远点,别逼我动手。” 江逸雪脸色一白,下意识的就朝后退了两步。 今日的江楼月真是好奇怪,奇怪的有点邪门……她咬碎银牙,勉强说了一句:“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平王殿下那边,你总归努力了这么久,错过这次的机会,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若是平王殿下久等你不去,生了气彻底不理你了怎么办?你好好想想,我去给小福子回话。” 江楼月冷冷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招呼婢女小音过来:“你去……” * 江逸雪转过回廊之后到了假山后,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转过身来,他一身淡蓝色水绣的衣裳,在一众奢华的豪门公子之中,那束着发的玉冠就显得有些朴素,但整个人看起来一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模样,声音清朗又好听:“雪儿?怎么是你?” 江逸雪委屈地说:“怎么不能是我吗?”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谢流云上前扶着她的肩。 江逸雪却别开脸,“你都不知道江楼月怎么与我摆脸色的,我都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为你传个话,她还说要打我。” “她敢。”谢流云脸色阴沉:“算了,我也不必见她了。过了今日之后,她是再没心情来纠缠我了,到时我就想个办法把你接去我府上,再也不用寄人篱下的过日子。” 江逸雪有些犹豫,“今日之后武安侯府的确是……可是你不是说,她的身后还有武安侯散布在各地的下属将领和外祖王家……只要把她抓在手里,这两股势力都会为你所用吗?” “可她惹你不高兴,让你受委屈了。”谢流云认真的看着江逸雪,“我的雪儿,谁也不能欺负了去。” 江逸雪感动的靠进了谢流云的怀中,环着他的腰:“只要能帮得到你,我受些委屈又怎么了?是我昨晚思虑不周,哄骗江楼月去找你,想着能给府上弄点乱子,我好有机会把东西放进去,谁想到她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所以谢流云才不得不见江楼月一面,江楼月这个蠢货,只要流云稍微给她一点甜头,她便能兴奋的好几天睡不着觉,恨不能为他做所有的事…… 谢流云叹了口气:“哪能怪你,你都是为了我着想,这几年苦了你了。” “平王殿下?你们在做什么?!” 05、你敢拿你死去的母亲发誓吗?! 就在这时候,假山外忽然响起一声雷鸣一样的暴喝,武安侯面无表情的站在外面。 因为他的这一声喊,不少人都朝这边围过来。王公贵族看热闹的心不比平民百姓要少,一看见假山凹处的平王和江逸雪,再看看暴怒的脸色几乎铁青的武安侯,谁的心里不清楚? 武安侯的女儿江楼月痴恋平王纠缠不休的事情,满京城都知道,此时平王却在武安侯府上和别的女人偷偷摸摸的在假山后,就算是武安侯不看好女儿的感情,也容不得这么打脸。 谢流云和江逸雪飞快的分开。 江逸雪低垂着头掩去脸上的惊慌失措,“姨丈……”谢流云却是面色平静如常,仿佛武安侯询问他今日有没有吃饭一样,他慢慢说:“是逸雪姑娘没有站稳,本王扶了一把。” 武安侯深深的看了两人一眼,他刚才来的早,看的一清二楚,这两人分明是抱在一起的。 就在这时,江楼月清脆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还把武安侯心里想的话给说了出来:“平王殿下这话说的,哄三岁小孩别人也未必信。” 人群让开位置,江楼月从后面走了出来。 江楼月冷冷看向谢流云,“平王殿下,江逸雪跑到假山后面没站稳倒不稀奇,平王殿下不在前院,怎么也能到这假山后面来,恰巧就扶她一把?这可是武安侯府,不是平王府的后花园!” 一时间围观的人不约而同露出看好戏的表情来,江楼月这反应……按照以前她的做法,不管是真扶还是假扶,江楼月是不可能让任何女人靠近平王一丈之内的,此时竟然没有哭天抢地地闹起来? 谢流云冷静的很:“是本王请江姑娘帮忙办件事,所以才在此处见面。” 武安侯脸色黑如锅底,瞪着江楼月警告:“回去!”这样的日子,各路王公贵族都到了,江楼月要是闹起来如何收拾?武安侯府的脸面也就不说了,女儿的名声怎么挽得回来! 江楼月却投给父亲一个安心的表情,慢慢看向谢流云:“哦?逸雪姐姐一直住在深闺,王爷不但认识了她,还能有事情请她帮忙,这倒是奇了。” “姨丈,月妹妹,我与平王殿下真的只是有事才在这里相见……我一时没站稳,他扶了我一把而已,月妹妹何必紧紧揪着不放?”江逸雪半垂着脸,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而且这件事情也与月妹妹有关……昨晚月妹妹去平王府上……问话,闹了些误会,所以今日平王殿下专门请我代为传话,想要当面跟月妹妹道歉,仅此而已,也怪我太娇弱没用,多走了几步路就脚软……” 这话说的很是委婉,“闹了些误会”,但在场的哪个人不知道江楼月昨晚半夜砸平王府的门还被拒之门外?江逸雪看似委屈巴巴,却不过两句话就把众人的视线都移到了江楼月的身上。 “武安侯真是好福气啊,生了个这么敢作敢为的女儿,老夫就没这份福气了,家里那一个两个,都是连说话都不能大声点的软丫头。” “就是,武安侯,你这女儿,还真是京中标新立异的风景线啊,夜半砸王府的门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 “到底是平王殿下知分寸,才闹出昨晚的那些‘误会’来,若是真的开了门,今日可就要出现别的‘误会’了。” 武安侯气得脸色铁青。 太子谢景鸿笑着打了个圆场:“看来是小女儿家在这儿争风吃醋呢,咱们还是别围在这儿了,都散了去吧。” 其余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便要离去,岂料沦为笑柄的江楼月却忽然说:“我与平王闹误会,平王大可当面来找我,何必舍近求远,让你传话?何况,传个话需要约在假山后面避开众人的视线吗?江逸雪,我记得你刚才说要去跟平王身边的小福子回话,怎么转眼就来见了平王?你到底是有多娇弱,从前面的回廊走到这假山不过百来步,你就腿软的要跌倒让人来扶?” 太子眼眸动了一下,视线落到了谢流云和江逸雪的身上,“本宫也有点好奇……听起来,江姑娘是娇弱的有点过分了。” 太子停住脚步,其余人也乐的继续看戏。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臣更是笑着说:“兴许是这武安侯府上的地砖太特别,所以走几步就能累得脚软吧。” 其余人莫不露出玩味的表情来,看着江逸雪和平王的视线就有些暧昧了。 谢流云眯起眼,江楼月以前如果遇到这种事情,必定直接将靠近他的女人丢出去,然后丢光所有脸面,今天是怎么回事,这样阴阳怪气,每一句话,都在暗示他和江逸雪有私情。 江逸雪脸上虽露着委屈的表情,但心里却着急起来,要是让江楼月再这么说下去,自己和平王的关系就算不能坐实,以后也会传的风言风语,那些搜查的人为什么还不来?! “月妹妹,你为何……为何要这样说?难道你怀疑我跟平王殿下?我明明知道你对平王殿下一往情深,又怎么可能和平王殿下有什么?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你啊月妹妹。”江逸雪依然委屈的看着江楼月,又看向武安侯:“姨丈,我说的都是真的,平王殿下身份贵重,哪是我一个寄住在侯府的孤女能匹配的,我只想真心帮着月妹妹达成心愿,如果月妹妹是介意我传话见了平王殿下的事情,那么我发誓,以后只要看到殿下,我便绕的远远的,绝不再见平王殿下一面——” 江楼月冷冷问:“空口无凭,你敢拿你死去的母亲发誓吗?!” 江逸雪僵住,泪水立刻夺眶而出:“月妹妹……你……这么咄咄逼人……你终究还是不相信我……” “你如果问心无愧,又有什么不敢的?可你不敢!”江楼月冷笑一声。 “江楼月!”一直沉默的谢流云忽然沉声喝道。 (18) 06、全都不许动! “你对本王的心本王知道,昨晚的事情,本王虽是顾忌着你的名声才让下人紧闭大门,但终究是伤了你的心,本王心怀愧疚,觉得对不住你,想亲自与你道歉,可如今看来,你如此蛮不讲理——她不过是帮本王传话,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她不愿意拿自己的母亲发誓,是因为她孝顺,不愿亵渎去世的亲人,而你,为了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强迫别人用去世的亲人发誓,你太让本王失望了。” 江楼月挑了一下眉,谢流云看似疾言厉色,但其实今日的态度相比平常,已经是好的,因为他说,明白她的心,心怀愧疚,觉得对不住自己。 呵呵,前世自己面对谢流云的时候,永远会自动过滤他说过的话,只记得自己愿意记得的,只要他给自己一点好脸色,哪怕是在言辞上有些微的温和与暗示,自己就能兴奋的好几天睡不着觉,挖心掏肺的把所有都给他。 这个男人,永远懂得审时度势,懂得说话的艺术,三言两语,就能让人产生无限遐想。可如今她却看透了这个男人的虚伪嘴脸。 “竟是为了我的名声?我的名声,早在这两年无数次愚蠢的纠缠中被坏的一干二净,平王殿下如今竟然说是为了顾全我的名声?我有名声?” 江楼月笑了,眼底却没半分温度:“平王殿下谬赞,我一直这么蛮不讲理,殿下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至于道歉,平王殿下大可不必。” 她不会接受。 道歉怎能弥补前世嗜血的创伤? 谢流云双眼微微动了一下,就听江楼月说道:“以前种种,不过是我江楼月年少无知,从今以后,殿下不必觉得愧疚,不必道歉,更不必对我失望,我与殿下再无任何干系,今日众多王公大臣在场,都可以为我做见证,若今日之后,我江楼月再纠缠平王谢流云,哪怕是再多看平王殿下一眼,就让我身败名裂,死无全尸!” “月儿!”武安侯脸色大变,想要阻止但却没来得及。 其余的王公贵族们都意外的看着江楼月,此时的江楼月周身肃然,十几岁的脸上,却带着不符合年龄的决绝和沉稳,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她说出这话的决心,周身在冬日的阳光下,竟然溢出一股让人目眩神移的华彩,别样夺目。 连太子谢景鸿的目光,也不得不在江楼月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倒是个有个性的,只可惜……生在了武安侯府。 谢流云怔住,江楼月的决绝实在太令他意外了,昨晚,江楼月还死皮赖脸地砸他的府门,只不过几个时辰,江楼月竟然有了这样大地转变,发生了什么?! “我江楼月说到做到!”江楼月又看向江逸雪和谢流云,古怪地笑了一下:“不像某些人,心中有鬼,连发个誓都畏首畏尾。” 江逸雪感觉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自己身上,几乎是咬碎银牙,咒骂那些搜查的人到底死哪儿去了,她想要以后干干净净的进平王府,此时不得不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名声,她知道,只要把所有人的目光引到江楼月的身上,就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 “月妹妹你何必说这样的狠话?你对平王殿下这么多年的情分,又怎么可能一日断的干干净净?我知道你还是介意我单独见平王殿下,才说了这些气话……我本身也是父母双亡,寄居在江家,姨丈、姨母,还有你和星月姐姐都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去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若不相信,我现在就发誓,我问心无愧,有什么好畏首畏尾的!” 她竖起三指,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江逸雪绝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江家和月妹妹的事情,更和平王没有任何私情,以后绝不会再见平王殿下,如违此誓,就让我九泉之下的母亲永世不得超生。”江逸雪发完誓,双目含泪却倔强地看着江楼月:“月妹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如今却沦落到要发誓才能让你信我的份上……” 她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泪水决堤。 江楼月简直大开眼界,前世只知道这个女人心机深沉毫无底线,却没想到她没底线到这个份上,没想到连自己死去的母亲都可以拿来发这种违心的誓言。 她冷冷的看了江逸雪一眼,说:“你与平王如何,是你的事情,不要再把我扯进去,人在做天在看呢,我只希望你真的问心无愧,别真的让你母亲在九泉之下无法超生了!” “月妹妹,你——”江逸雪似乎受不了江楼月的言语打击,看向武安侯想求救,却见武安侯神情冰冷的打量着她。 武安侯的确是个武人,大老粗,但是能统兵打仗而且战无不胜的人,心思细腻起来比寻常的人想到的更多,这两年里,似乎每一次江楼月纠缠平王的时候,身边都少不了江逸雪的参与,有的时候还帮江楼月圆谎,被发现之后就委委屈屈的说是为了帮江楼月,都是一片好心,然后家中人把怒火全都集中到江楼月身上,觉得她不懂事,不要脸面,觉得江逸雪心地善良的很。 可刚才她和平王的情形,武安侯却是看的一清二楚。 明明就是抱在一起! “好了!”武安侯沉声说:“孩子们都不懂事,让太子殿下见笑了,今日是夫人的整寿,前面马上就要开宴了,还请太子殿下移步上座。” 谢景鸿笑道:“好,整寿是喜乐的大事,都别在这儿了,入席吧,平王也入席吧。” “是。” 所有人都随着太子谢景鸿往前院入席。 谢流云深深的看了江楼月一眼,对武安侯一颔首,随着谢景鸿离开了。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武安侯才看向江逸雪和江楼月:“瞧瞧你们俩,自家姐妹,还争得脸红脖子粗,发誓又是死无全尸又是不得超生的,都要干什么?” 江楼月心说我是认真的,但知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吐了下舌头,“那不是话赶话,到那儿了吗?好了爹爹快去前面招待客人吧,太子殿下可都在呢,您这正主在这合适吗?” 武安侯看着女儿,有些迷惑,一时之间倒不知哪张脸才是女儿真正的心情了。 江逸雪也说:“姨丈快些去前面吧,今日贵客很多,不好失礼。” “你们还知道不好失礼,失礼的事情都被你们干了!去,回自己院子思过去,等老子忙完了今天的事情,再好好与你们算账!” “好的爹爹!”江楼月无比乖巧的应了一声,就转身离开,甚至不与江逸雪多说半个字废话。 江逸雪则脸色青白交错,她感觉得出来,武安侯对她十分不满,可是想到书房那个东西,所有不满顷刻消失,只剩期待。 只不过,两人都没走出几步去,就听到外面一阵骚动,兵器出鞘的声音和铠甲碰撞的声音交织出紧张的气氛,有粗重浑厚的男音喝道:“全都不许动!” 江逸雪得意的一笑,来了! 07、宸王殿下 江楼月也停下脚步,往前院走去。 前院里已经被黑衣黑甲的禁卫军围得水泄不通,江楼月一出现,也立即被一把刀拦住去路,她只能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武安侯冲来的将领拱了拱手:“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谢景鸿问:“今日可是候爷夫人整寿大日子,于大人这样闯进来,要是没有要紧的公干,便是本宫也要问你个冒失之罪。” “启禀太子殿下。”于大人说:“有人密报,武安侯密谋造反,证据就在家中,皇上听闻震怒,派下官前来搜查,还请太子殿下和侯爷见谅。” “侯爷密谋造反?”谢景鸿露出个不可置信的笑容,“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武安侯眉微拧,“既然于大人有圣旨在手,那便搜吧,本侯身正不怕影子斜。” 于大人说:“职责所在,多谢侯爷体谅,来人,搜——” 一声令下,禁卫军立即在侯府各处穿梭起来,在场的贵客们都是面面相觑。怎么回事,这武安侯可是庆国最能征善战的一品军候,忠心也是毫无怀疑,战事一结束立即上缴了军权,如今管着兵部征召新兵的事情也是尽心尽力,怎么就和密谋造反扯上关系,还让皇帝派出自己亲自掌管的禁卫军来搜查! “怎么会这样?姨丈怎么可能谋反?!”江逸雪不知何时到了江楼月边上,脸上担忧,心里却早乐开了花。 江楼月根本不理她。 江逸雪暗暗咬牙,心道:等武安侯府倒了,我看你还怎么骄傲的起来! 江逸雪寄人篱下,明面上对江家感恩不尽,对江家的每个人都关心备至,实际上却全是羡慕嫉妒恨,她不甘,她的母亲也是汾阳王家的女儿,凭什么江楼月一家能拥有如今的地位,她却只能看人眼色过活? 如今终于要将这一家子高高在上的拉下马,再也不用卑躬屈膝的过下去,她简直太想看骄傲又没脑子的江楼月在被打落尘埃之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脸色了,想想她就止不住的兴奋。 江楼月又怎么可能没看到她那虚伪的担心表情,冷冷一哼,不予置否。 搜查的时间缓慢而难熬,所有人都坐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等着出结果,终于,搜查的人全部归队,于大人听着手下回报,眉毛拧成了两根麻绳。 于大人听完下属的报告,接过递上来的几封书信开始翻看,围观的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这是证据? 高台上,谢景鸿挑挑眉:“于大人,那是什么?” 武安侯眯起眼,死死的看着于大人手上的那些书信。 谢流云却把视线透过人墙,准确的落到了江楼月的身上。 武安侯落马毫无悬念,今日之后,江楼月便再也没有任何依仗,只要他在她最落魄的时候伸出援手,再哄她一哄,她必定会乖乖的靠到他的身边来。他绝不相信,多年的痴恋,几个时辰就能断的干净,江楼月必定是心伤的次数多了,所以才说了狠话罢了。不过,今日她那么决绝,反倒让他在她身上看到一点将门气度,这个女人,也不是蠢的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半晌,于大人表情古怪,正要说话,却听司礼官高唱:“宸王殿下到——” 宴上所有人诧异的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位宸王殿下名唤谢尧,本是英宗皇帝的儿子,英宗皇帝体弱多病,驾崩的时候谢尧还不满周岁,英宗自知小儿无法坐稳皇位,当时的江王也就是当今的圣上又德行兼备,于是英宗便将皇位禅让给了当今皇上。 当今皇上即位之后,感念兄长传位的恩德,对谢尧宛如亲子,照顾倍加,十岁就加封一品亲王,赐封号为宸,封地广袤富庶,地位凌驾所有皇子甚至太子之上,权势在手,加上皇太后体恤他年幼丧父,过度娇宠,导致这位宸王殿下脾气极为不好,嚣张跋扈,是京中任何人都不敢得罪的狠角色。 而且,谢尧深居简出,也从不参加任何人邀约的宴会,除了太后,便是连皇帝的面子,他也是看心情给的,竟然会在今日跑到武安侯府上来! 太子谢景鸿站了起来,“二弟,怎的今日有雅兴来武安侯府上?” 谢流云也站了起来,冲谢尧拱了拱手。 “怎么,你们来得,我来不得?”谢尧说。 “这是哪儿的话,主要是二弟平日里深居简出,所以为兄有些好奇罢了。” 谢尧穿了一身暗紫色绣金云纹的袍子,发束罕见的紫玉顶冠,施施然上了台阶,身后的护卫立即搬了圈椅过来,并且在谢尧坐下的同时垫了金丝纹绣的软垫,深怕圈椅咯着谢尧尊贵的臀。 谢景鸿脸色不太好,毕竟自己这个太子还站着,人家却坐下了,如今搞得自己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都笑不出来了。 谢尧仿佛才想起来似的,招呼了一声,“坐啊,站着干什么?” 谢景鸿勉强堆笑,坐下了。 底下的大臣们都闭紧了嘴巴,正襟危坐。 “怎么,于大人也来给武安侯贺寿?这阵仗……”谢尧慢吞吞的扫视了一圈之后,视线落到了禁卫军统领于大人的身上,含笑说:“不小呢。” 于大人面色尴尬:“是有人诬告侯爷……不过如今瞧来……都是误会。” “误会?那于大人手上拿的是什么?”谢景鸿微微眯起眼,盯着于大人手上的那封信。 “这个……”于大人神色复杂,看了谢流云一眼。 谢尧笑说:“于大人看平王做什么,难不成这信还与平王有关系不成?” “……” 谢尧挑眉:“还真和平王有关系?金伯,拿过来本王瞧瞧。” 谢景泓眯眼看着信,询问的眼神冷冷落到了谢流云的身上。 谢流云面含疑惑,这信……难道出了问题? “是!”金伯走过去,将信拿走交给谢尧。顿时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落到了那封信上去,谢尧随手翻看了信之后,忽然露出个古怪的表情来,修长好看的手指拎着那张纸晃了晃,所有人的视线全被那张纸吸引了去,竟是平王的小像?! 08、你有说过这话吗? 谢流云的脸微变。不远处,江逸雪也是面色巨变,这个东西……怎么会搜到这个东西? 谢景鸿眼神阴沉,沉声说:“看来是闹了误会,本宫方才就说,武安侯怎会是谋反之人?也不知是哪个不要命的,竟然敢告这种密,本宫若是知道,一定要替武安侯好好教训!”然后谢景鸿又看向于大人说:“既然这件事情是误会,于大人就快些去向父皇复命吧。”显然是不打算深究平王的小像为什么会出现在武安侯府,还想快快打发了于大人。 “是——”于大人刚出声,谢尧忽道:“这东西什么地方搜出来的?武安侯的书房吗?” 一个禁卫军说:“在一所叫雪苑的院子里。”搜到那附近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追过去却不见了,但既然到了,自然顺便把雪苑搜了,就翻出这么个东西来。 当然了,发现平王的小像并没什么,关键是小像上居然有平王的私印,禁卫军觉得事关重大,就送到了于大人的手上。 谢尧看向武安侯:“雪苑是什么地方?” “这……”武安侯也是震惊无比,此时听到谢尧的问话,真是不知该说不该说。 谢尧挑眉:“难不成是楼月二小姐的住所么?只是……二小姐怎么会有平王私印?看来外面传言二小姐痴缠,平王冷淡的流言不实呐。” 武安侯立即说:“雪苑并非楼月的住所……”好不容易今日女儿发毒誓要和平王断绝关系,这才眨眼功夫,怎么能又和平王牵扯上。 一个下人补充:“是表小姐江逸雪的住所!” 众人哗然。 雪苑是江逸雪的住所,这东西自然也是江逸雪的,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私藏平王的小像,还是盖了私章的那种,要说这两个人没有私情怎么可能?可江逸雪以亡母赌誓和平王无关而且以后都再不会见平王殿下一面的场面不过就是刚才。 原本站在回廊下的江逸雪也再次成为注目的焦点,只是所有人的视线都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或鄙夷或不齿。 其实她喜欢平王本不是件让人嫌恶的事情,毕竟,平王俊逸潇洒,哪个女儿家不喜欢?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就叫人恶心了。 江逸雪仓皇说:“这东西……的确是在我雪苑放着,但并不是我的,还请姨丈明察,真的不是我的东西,是我想办法……对,是我想办法弄来,打算给月妹妹的……” 她着急的转过身拉住江楼月的手:“月妹妹,你还记得前几日我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吗?就是这个东西,我当时花了好些心思找到了这个盖有王爷私章的小像,想给你个惊喜的,可这几日接连下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根本没时间……” 江楼月冷冷的看着她,前世,江逸雪也是这样说的。 那时候侯府大厦倾覆,她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一样,姐姐怨怪她消失了那么多日,连爹娘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恨上了她,她便转而求其次的找江逸雪倾诉自己的无力和后悔。雪苑里,她在江逸雪的枕头内发现了这已经皱了的小像,江逸雪立即就说,是为她讨要来的,只是一直没机会给她,说是平王亲自画下亲自盖的印章,她为此欣喜若狂,缝进了自己贴身的香囊里带着,可直到最后被陷水牢,她才知道,小像一直就是江逸雪和谢流云的定情信物。 如今回想,那小像若非是日日要拿出来翻看,聊解相思,怎会放在枕头里?可笑自己奇蠢如猪,竟会信她的鬼话! 江楼月淡淡笑了:“哦?前几日哪日?我不记得了,你有说过这话吗?” 江逸雪慌乱起来:“就是前几日……我早上去看你,我说过的……”她当然没说过。但以前,只要事关平王,江楼月就没了脑子,如今是怎么了?难道她发誓与平王再无关系是真的不成? “先是为了帮我传话所以在花园私会平王殿下,现在在你的雪苑搜出了和平王有关的东西你又说是为了帮我……逸雪表姐,你到底是为了帮我还是为了帮你自己?怎么你帮我的这些事情,我一件都不知道?”江楼月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花园的那件事情,你说是去找小福子,我倒不知道,平王殿下什么时候改名叫小福子了吗?” 江楼月又说:“逸雪表姐,别把什么事情都扣到我头上来!” 江逸雪脸上青白交错。 她几乎已经感受到所有人射到自己身上打量的视线,想转身向谢流云求救,可一旦这样,就等于坐实了她和谢流云有私……她的确是很喜欢平王,可平王对她的感情,却模糊地让她握不住,今日的事情本身更针对她,如果此时牵连上平王,那两个人的名声都没了。 如果把平王拉下水的话,她有预感……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得到平王的心。 “小像是我的又如何?难道只有你可以喜欢平王殿下?”江逸雪一咬牙,索性抬眸,直直对上了江楼月的视线:“我知道我只是江府的养女,身份卑微,配不上平王殿下,我也从未有过任何奢望,我只把这份感情放在心里,掩埋起来,放在心底,仅此而已……” “我知道你痴迷殿下,也一心一意的帮你想办法,这小像我本就是为你准备的,可我……我想给你的时候,忽然就舍不得了……我虽然卑微至此,但我也想要为自己留点什么……” 江楼月冷声问:“那私印呢?私印你如何解释?平王殿下的私印,可不是你想办法就能弄得到的。” “这私印……根本不是真的……当初你知道了平王殿下喜好书画……为了讨得平王殿下的欢心,请我帮忙,于是我几乎找遍了所有的书画坊……你虽看都没看,我却认认真真的把那些字画都看完了,我记得所有书画的内容和轮廓,我更记得那印章的样子……” 09、本王就送送救命恩人 江逸雪又啜泣着说:“我……是偷画了平王的画像藏着,但是见你为了平王殿下那般伤怀,我也想让你高兴,哪怕是一点点也好,所以我记着印章的样子,画了一个上去,想着找机会送给你的……是我的错,我明知道你喜欢平王,我便不该有这种心思,可……喜欢这种事情,又如何是自己能控制的了的?” 江逸雪双眸含着屈辱的泪水,却泛着几分倔强的光芒,几句话说下去,明明是她和平王有私情倒成了她单相思平王,而且单相思的如此卑微和可怜,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的同情心。 有些夫人叹息着说:“哎,这逸雪姑娘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寄人篱下,便是连喜欢什么人,也只能藏在心底……” “就是……她还得帮着侯府的嫡小姐给自己喜欢的人牵线搭桥,真是……怎么会有这样心地善良的孩子?想她母亲也是汾阳王家出来的,如今却只寄居在别人家,看人脸色的过活,哎……” 江楼月冷冷看着江逸雪,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的演技和随机应变的能力真的是……炉火纯青。 谢尧挑挑眉:“侯爷家的故事可真是够精彩的,本王今日没白来。” “……”武安侯脸色不太好,他几乎已经想到,武安侯府又为老百姓制造了未来几个月的谈资。 一旁的谢景鸿也脸色难看,“看来都是些女儿家的闺阁事,于大人就不要耽搁了,早些回去复命吧。” “是。” 于大人很快带着大批的禁卫军离开了,武安侯尴尬的老脸上下不去,勉强说了一些让同僚见笑一类的话,宾客们呵呵笑着打了圆场过去,宴会又继续了。 因为谢尧的忽然出现,高台上加了一张桌案,就在谢景鸿一侧的主位上。 不知为何,今日的谢尧似乎对武安侯很是感兴趣,拉着武安侯闲话了好一会儿,让武安侯应对的头皮发麻。 太奇怪了。 而且他一直和武安侯说话,导致武安侯抽不开身过去把江楼月赶回兰月阁去。 不过江楼月可没兴致在这,转身就要走,只是正一抬眸,便感觉一道视线不客气的落在自己身上打量,抬眸去看,竟是谢尧。 他漫不经心的半眯起眼睛,和站在回廊之下的江楼月视线相对,明明离得这样远,谢尧却似乎又嗅到了一种独特又好闻的气息。 火莲的气息。 谢尧唇角不禁微微一勾,“可否请江二小姐到近前来?” 霎时间,整个宴席再次陷入死寂。 武安侯的眉头简直皱成了川字型,“这个……小女身体有些不适,老臣的意思是,先让她回房休息,王爷若有什么事情,只管差使老臣便是。”心里也气的大骂江楼月混账,不赶紧滚回去还站在那干什么! 谢尧笑道:“本王知道她不适……毕竟昨夜可是在冰湖泡了水,这么冷的天,很有可能染了风寒,所以本王来的时候专门带了大夫,正好帮她瞧一瞧。” “什……”武安侯看着谢尧,直接愣住了。 其余的人也都愣住了。 什么情况?谢尧的这口气,仿佛的专门带大夫前来为江楼月治病的一样,可重点是,他为什么要给江楼月治病?还说昨夜在冰湖泡了水,昨夜江楼月不是去砸平王府的门了吗?谢尧怎么知道江楼月泡了水,难不成二人…… “昨日夜里,本王去看冰湖湖心一年只开花一次的冰兰,没想到意外失足落水,是江姑娘救了我一命。”谢尧很是大方的解除了大家的疑惑,“既然江姑娘不适要回房,那本王就送送救命恩人。” 话落,谢尧起身往下,所有人的视线也自然而然跟着谢尧,顺着他走过的方向直直落到了江楼月身上。 江楼月:“……” 这个谢尧,可是她前世的孽债,然而前世里可没这一出,这个时间点上,她和谢尧根本没见过几面,而且谢尧也不是这种知恩图报的人,他想干什么? 谢尧在江楼月面前站定:“不是回房吗?我送你吧。” “……”江楼月又是一默。 谢尧袍袖摆动间径直往前,简直比在自己家还随意,走了几步后,转身问愣住的江楼月:“左边还是右边?” “右边。”江楼月下意识的回答完,暗暗骂这该死的愧疚,竟然让她有问必答了?也不知他搞什么鬼,但她深知谢尧这人固执,没办法只得小跑着追了上去。 本来站在江楼月不远处,在谢尧经过的时候连忙行礼的江逸雪嫉妒的咬碎了牙齿,这个江楼月,明明蠢出生天,却能让高高在上的宸王亲自送她回房?! 不远处的席位上也是一片安静,武安侯眉毛都拧成了川字,也是一头雾水。 高台上的谢景鸿被谢尧下了面子,现在可没空看热闹,脸上不怎么好看的哼笑了一声,说:“二弟向来随性,大家不必管他。” 至于谢流云,平静的表皮下,情绪却早已是数次起伏,今日武安侯府的事情本来已经让他十足的意外,如今谢尧还搅了进来,难道江楼月是因为攀上了谢尧,所以今日才对他这么决绝?武安侯府搜查的事情,和谢尧有关吗?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过了回廊进入花园,江楼月终于追上谢尧,直接挡在了谢尧前面:“王爷,我觉得我们可以谈谈。” “谈什么?” “你不是来道谢的吗?你的谢意我知道了,我自幼习武,身体很好,虽泡了水却一点事都没有,不需要看病,至于送我回房,这本是我家,我自然认得路,不敢劳烦王爷相送,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 谢尧挑眉:“你昨晚背了我一路,我自然知道你身体好。” 江楼月心说那你还又是送回房又是带了大夫帮忙看病?却听谢尧又说:“不过,你就没发现你丢了东西吗?” 江楼月怔住,那晚,她的长命锁丢了。那锁还是武安侯亲手做的,锁上她的名字刻的歪歪斜斜的,一块好玉也给毁了,但江楼月却宝贝的很,一直贴身带着,回来后发现不见,她也以为是掉到了冰湖里。 010、夫人消消气 谢尧手一伸,拽着红绳的玉制长命锁从他掌心落下。 江楼月伸手去取,谢尧却将锁抽走了。 江楼月默了默:“王爷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想确认一件事。”谢尧淡淡说罢,宋大夫便朝前走了两步,低垂着头:“请江小姐伸手。” 江楼月皱了皱眉。 “你救了我,我这个人不喜欢欠别人的恩情,只要确定你真的没事,这锁我就还给你。”谢尧语速平稳带笑,声音是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低沉,却并不难听。 江楼月忽然想起什么,深深地看了谢尧一眼,竟也不多说,伸出手腕到了宋大夫的面前。 宋大夫欠身诊脉,诊的很细致,诊了左手换右手,江楼月也十分配合,等诊脉结束,江楼月问:“怎么样?” 宋大夫回:“江小姐果然身体极好,没什么问题。” “现在可以把东西还给我了吗?”江楼月看向谢尧。 谢尧把锁伸出去,却在江楼月去接的时候忽然又拽了回去。 “你——”江楼月脸色有些不好,“王爷这样戏耍臣女有意思吗?” “我觉得有意思便有意思。”谢尧直接将锁收了起来,“你可是我的恩人,我怎么会戏耍你?只是你这锁我瞧着喜欢,想多留两日把玩。” 江楼月看着他,半晌才说:“那就请王爷好好保管,这东西对我很重要。” 谢尧挑了下眉毛。 “我可以走了吗?”江楼月问。 谢尧抬了抬手,等江楼月离开后,谢尧侧首看向宋大夫,“如何?” “食用了冰晶火莲的人气血和脉象比一般的人还是有差异的,老夫确定,江小姐就是误食之人。如今几年过去,火莲的药力已经沁入江小姐的血脉,但只要用恰当的药材温养她的身体,再取献血入药,就能缓解王爷的寒疾。” 兜来转去,总算找到了这个人,也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谢尧心情难得愉悦了几分,“既然如此,可得好好为她温养才是。” 目的既已达成,谢尧也不再逗留,直接离开了。 前面的宴席上,一个小厮却小跑来禀报:“宸王殿下说,江二小姐无碍,他也就放心了,便不来打扰诸位,已经离去了。” 谢景鸿古怪地笑了一下,看向武安侯:“能得我二弟这么上心,江二小姐未来可期啊。” …… 宴席散去,谢景鸿回到府上的时候,脸色十分阴沉,下人们都不敢出声,等谢流云到的时候,谢景鸿的怒气已经累积到了顶点,一看到谢流云进去,直接将桌上的砚台丢了过来:“废物!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这样万无一失?” 谢流云险险躲过,还是让一些墨汁滴洒在了衣摆上,他躬身拱手,迎着谢景鸿的怒气,“太子殿下息怒,臣弟也不知道这中间到底是出了什么岔子,今天武安侯府的好多事情都太蹊跷了。” “说起武安侯府的事情……”谢景鸿眯起眼,“谢尧的确来的蹊跷,对那江二姑娘的态度更是古怪,那江楼月不是追着你不放吗?怎么忽然和谢尧扯上了?” “臣弟……也不知情。” 谢景鸿冷冷一哼,“你不知情的事情太多了,本宫看你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女人身上!那告密之人,与你我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要稍微追查,就要牵连上我们二人,如今,你最好赶紧搞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否则父皇追责下来,可别怪本宫不顾念兄弟之情!” 谢流云面不改色:“是,臣弟明白,臣弟这就去办。” …… 江楼月回到兰月阁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所有伺候的下人做了大洗牌,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前世就是别人眼线的,她统统让人发卖了出去,只留下小音和小琴两个忠心可用的。 过个寿,闹出这么多事情的武安侯有点心力交瘁,正好听到江楼月在兰月阁做的事情,只觉得头又疼了就几分,便和王氏一起到了兰月阁来。 武安侯的夫人王氏天生丽质,即便是板着脸,也一样美丽的让人不忍移开视线,她还因为那晚江楼月说的话憋着气,当然不会给江楼月好脸色。 江楼月却是重生以来第一次见母亲,想起前世因为谢流云与母亲多次对抗,种种愚蠢,最后一气之下在冰湖待了七八日,回来却只看到母亲冰冷的尸体…… 王氏声音僵硬的说:“听说你把下人都发卖了?你又想干什么?今天在假山那闹一场还不够吗?人走了又在家里闹?你是想将我和你爹气死是不是?!”王氏太过了解女儿对谢流云那份可怕的感情,根本不相信江楼月在花园发的誓言,她觉得江楼月做的这些不过都是在发泄不满,做做样子,这样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等过不了几日,她又会疯了傻了一样的去纠缠谢流云。 “夫人消消气,消消气……”武安侯连忙安慰。 王氏却不理会他,说,“爹娘养你这么大,放在心尖儿上的宠着你,娇惯着你,你竟然还说你不是我们亲生的?我前辈子是造了什么孽,竟然生出你这样的逆女!” 江楼月忽然双膝一软,跪在了武安侯夫妇面前。 王氏吓了一大跳,江楼月是她身上掉下的肉,这些年来就是再怎么气,最多也就是骂她一骂,关她一关,罚她一顿二顿不吃饭,心里还是舍不得对她下重手惩罚,如今哪能见得女儿这样! “你这是干什么?还不能让我说你两句吗?!”王氏想去扶,却还是强迫自己忍住了动作,她真的太气了。 江楼月三个响头落地,“女儿不孝,那晚不该说那些忤逆的话。”话一说完,咚咚咚又是三下,“女儿愚蠢,不该枉顾爹娘的劝告,枉顾自己和侯府的脸面,把心系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然后在武安侯夫妇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是咚咚咚三下,“是女儿让爹娘操碎了心,我以后绝不会再做那些蠢事。” 王氏惊的连忙上前扶她:“月儿!你这孩子这是干什么?!” “娘亲不必心疼,你们生我养我,我就是叩上一百个,一千个响头,你们也是受得起的。”江楼月的额上青紫了一大片,双眸含泪:“这些年来我便是仗着你们对我的宠爱,一次次的胡作非为……如今我明白了,是女儿愚蠢,我以后绝不会再做那些蠢事。” 011、为何要执着平王? 王氏心中有所触动,再多的痛心疾首都压了下去,将她揽入了怀中。 武安侯看气氛伤怀,赶忙说:“好了好了,孩子知错就好了,快起来,都还受着伤呢。” “受伤?”王氏眯着眼看向武安侯,武安侯立即心虚的别过脸去。 江楼月微笑着说:“女儿很好,你看,身上皮肉都好好的,一点痕迹都没有呢!” 王氏检查了她的手臂,的确光滑干净,才松了口气。 王氏拉着江楼月到往里面走:“不是爹娘要说你,你喜欢什么人不好,非要去喜欢平王……平王有什么好的?母亲的娘家,你那些表哥们个顶个的好……” 武安侯深深的吸了口气,还好,早上的鞭子是打到背上了,只希望自家夫人不要看到啊。 王氏与江楼月说了好一会子话,问到了驱散下人的事情,江楼月说不喜欢那些人伺候,王氏瞧她表情认真,不像是为了撒气,便也没再追问。 几个下人而已,女儿不喜欢那就换几个能让女儿喜欢的。 “侯爷,宸王府派人送了东西来。”罗潇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送了东西?” “东西他们放在兰月阁的院子里,人已经都走了,属下瞧过了,都是些温补的药材,有三大箱……” “……”武安侯皱了皱眉。 里面王氏也听到了,她握着江楼月的手,试探的问:“这宸王……为什么会送东西到你这儿来呢?你是不是得罪了他?” “没……”江楼月无奈的说:“冰湖救他的时候,我根本都不知道他是宸王,我也没有得罪他,可能是他想……报恩吧?” “……是吗?”王氏想了想,似乎除了这个,也再没别的理由解释,便认真叮嘱江楼月说:“宸王是京中最阴晴不定的人,被他盯上绝无好事,虽然咱们武安侯府也是不怕他的,但是多一事当然不如少一事,你懂母亲的意思吗?” “懂的。” “嗯。”王氏点点头,又说:“还有……听你爹说,你和逸雪是不是闹了点小矛盾?” 江楼月说:“不是小矛盾,母亲你知不知道,昨夜我去平王府深夜砸门,是她放我离开的,主意也是她出的。” 王氏纤细的柳眉蹙了蹙,“楼儿,或许逸雪不是那个意思,她是真心为你好,你……你别多想。” 江楼月眼眸微微动了一下,嗯了一声,乖巧的没有再说什么。江逸雪是王氏娘家族姐的孩子,当初族姐身亡,与王氏有些关系,所以这些年来,王氏和武安侯对江逸雪的疼爱绝不比自己的两个亲生女儿要少,心里也总是下意识的偏向江逸雪。 不过,江逸雪不可能伪装一辈子,江楼月总有机会让她漏出真面目来。 王氏和武安侯离开之后,江楼月把小音和小琴叫了过来,“小音,你去盯着江逸雪,看她这几日都做什么。小琴,你这几日就去府外,盯紧平王府,一丝动静都别放过。” 小音犹豫地说:“小姐,您今日不是发誓,再不与平王有任何干系了吗?为何现在又……”难道小姐还不死心,发誓真的只是气话? 江楼月说:“你跟着我,难道今天没有看出来平王和江逸雪之间有点什么?” “当然!这两年来,好多事情奴婢都看在眼里,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讲。” “那个江逸雪……每次来找小姐都一直在提平王,把平王说的千好万好……那眼神,分明就是一副说情郎的眼神,还有她给小姐出的那些主意……哪一个不是坏小姐的名声,小姐您真的不能再跟他们有任何的牵连了,他们都不安好心的。”小音激动的说。 “我知道,所以得盯着他们,免得他们又来算计我。”江楼月目光放柔,“我知道你对我忠心耿耿,以前是我看不清,从今天开始,你有什么话都直接告诉我。” 前世小音因为自己的愚蠢也落得凄惨下场,这一世,她绝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 离开兰月阁后,王氏去了一趟江逸雪的雪苑。 江逸雪正坐在桌前默默垂泪,看到王氏进来,立即扑上去跪在她的面前,啜泣道:“姨母,我错了……我该死,我对不起楼月妹妹……我不该觊觎她喜欢的人,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呀……” 王氏见她泪眼涟漪,那模样,像极了她的母亲,自己的庶妹王凝儿。 当初家中为巩固势力,把刚及笄的她许给了大她十几岁的武安侯,她寻死觅活的拒婚,家族没了办法,便找了年岁和她一般大的王凝儿代她出嫁,谁知在出嫁的路上王凝儿被大盗劫了去,等找到的时候,已经被污了清白,人也精神失常了,后来生产的时候难产死了,留下个江逸雪,连父亲是谁都不知…… 王氏每每想起当初的事情,都后悔不已,如果自己不那么任性,没有王凝儿代嫁的事情,也不会害了她,所以后来认命嫁给武安侯之后,便把江逸雪也接了过来,亲自照顾。 这些年,她几乎是将江逸雪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照料,凡是两个女儿有的,江逸雪绝对少不了。 此时看到她哭成这幅样子,心都揪到了一起,连忙将她扶起来:“雪儿,你这是做什么,又不是你的错,姨母知道,姨母都知道。”她半扶半抱的把江逸雪揽在怀中,“姨母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这样心底善良的孩子,连一直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姨母都知道……楼儿那里,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她轴的很,最近也是受了平王那里的刺激……” 说到平王,王氏停顿了一下,“雪儿,你真的喜欢平王?” 江逸雪在王氏怀中重重点头:“真的,姨母,雪儿知道自己不配,但雪儿就是喜欢平王……” 王氏叹息了一声,“京中贵子不少,为何要执着平王?” “我知道楼月妹妹也喜欢平王,我不该的……可是感情的事情,谁有能控制的了?我真的没有办法……” 12、信佛之人 王氏又叹了一声,认真的说:“听姨母一句劝,这平王不受皇帝宠幸,夹缝之中求生存,可不是什么良配。你若是实在喜欢,也只能把他放在心里,慢慢的淡忘了去,等这段时间风声过了,姨母定为你寻一个各方面都优秀的如意郎君。” 江逸雪眼底却闪过冷意,可她的语气却依然是娇娇柔柔的,还充满愧疚:“今日是我不该……丢了侯府的脸面,可是雪儿真的很喜欢平王殿下……” 王氏轻声说:“姨母都是为了你好,现在短痛,好过以后……” 江逸雪悲伤的哭道,“我会努力忘了平王殿下,好好听姨母的话的……” 王氏轻轻吸了口气,心里浮起几率欣慰,又安慰了江逸雪好一会儿,王氏才离开,之后,又让人送了好些礼物过来。 江逸雪却在王氏离开之后立即变了个模样,她的脸上泪痕犹在,眼底却全是愤恨和不屑,“如今与我说这些话也不过因为平王是你亲女儿喜欢的,你又怎会不为了你亲生的女儿着想?当然要让我消了念头,将我随便的找个人塞了了事,为你女儿扫清障碍!” “那现在怎么办?”婢女青萍低声说:“那封信小姐明明放进去了,来人却没搜出来,这中间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还搭上了小姐的名节……难道是被武安侯发现了?” 江逸雪摇头:“你别看武安侯平日五大三粗的,其实心思细腻,十分精明,如果武安侯发现我放了信,不会让姨母还过来瞧我的。” “那怎么回事?” 江逸雪垂下眼眸,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信她是今日一早才放进去的,而且放进去后,书房除了伺候的人,便是江楼月进去过……难道是被江楼月发现了? 可若是江楼月发现了,为何会那么安静…… 回想今日江楼月的种种异常,江逸雪神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不管信到底出了什么岔子,自己这件事情是办砸了无疑。平王看似对她温柔以待,但她感觉的到,平王并没有那么喜欢她,事情办砸,只怕平王都不会再见她……可她那么喜欢平王,相思蚀骨…… 不行,她得想个办法,让自己和平王彻底的牵连在一起才行。 “青萍,你最近这两日找个机会去红馆。” …… 月朗星疏。 宸王府内,谢尧刚沐浴罢,由金伯伺候着更了衣。 “如今确定了楼月姑娘就是那误食火莲之人,只要好好为她温补身体,再取血入药,公子的病就能好转。” “那也得让她心甘情愿。”谢尧慢吞吞的说:“她好歹是侯府千金,如果她不乐意,难不成我们还要抢人吗?武安侯可不是好惹的。” “这……那依公子看,咱们怎么办?” “你派人盯着点武安侯府……你别看她只会没脑子的追着平王跑,骨子里却是个知恩图报的,只要让她欠下了人情,再与她提说这件事情,便容易多了。” “是……”金伯应着,心下却是一头雾水,自家公子明明才和江楼月见过两次而已,怎么……一副很了解她脾性的样子? * 江楼月在自己的院子里养了几日,后背上的鞭痕完全消失了。这几日江逸雪没有再来找不自在,王氏倒是每日都来看她,见江楼月每日乖乖巧巧的就在房中待着,不提平王之事,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很快就到了十五。 王氏是信佛之人,觉得最近家中出了这么多事情,却都能有惊无险,定然是佛祖保佑,所以便想带江楼月去大相国寺拜佛还愿。 江楼月听了之后说:“可是娘,女儿听说西郊大佛寺的菩萨特别灵验,不如我们就去那儿吧?” “西郊大佛寺的香火的确也不错,就是偏僻些……”王氏想着,十五之日,大相国寺香客肯定多,江楼月做的那些事情简直就是京中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一去,不知道又要受到多少人指点,便点头应了:“行,那就去西郊大佛寺。” 一切备好后,母女二人上了马车,正巧在门口遇到下朝回来的武安侯。 武安侯问:“去寺里上香?” 江楼月笑着说:“是啊,去大佛寺,爹爹你有没有公务,如果没有的话,也随我们一起去吧?” 她身上的鞭痕后来还是被细心的王氏发现了,为了这件事情,王氏生了气,这几日都在自己的院子住的,武安侯被赶去书房了。 武安侯小心翼翼的看向王氏,见王氏只是别过脸没吭声,当即笑着上了马车。 路上,王氏和江楼月聊着府上的一些趣事,武安侯坐的远,一直也没说话,但气氛却是其乐融融。 到了之后,武安侯率先下马车:“怎么是大佛寺?夫人不是常去大相国寺吗?” 王氏冷冰冰的丢了一句:“我喜欢这儿,怎么你不乐意?” “怎么会?夫人喜欢哪儿哪儿肯定是最好的。”武安侯厚着脸皮拍马屁:“也是这佛寺菩萨的荣幸。” “胡说什么?对佛祖不敬要下拔舌地狱的!”王氏瞪了他一眼。 “……”武安侯只得住嘴。 江楼月笑着下车扶住母亲手臂说:“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进去吧!” 母女二人上了台阶,因为没专门吩咐大佛寺清场,这里的香客很多,但母女二人来的时候穿戴也低调,倒没人过度注意她们。到了大殿,两人上了香,王氏虔诚的跪在一边念经,江楼月则起身到她身边低声说:“娘,我去外面转转。” “一点都静不下心,去吧。”王氏责备的看了她一眼,却笑着放她走了。 江楼月离开后在院子里找到了武安侯。 武安侯笑着说:“不是在念经吗?怎么出来了?” “知道爹爹无聊,所以专程来陪爹爹待会儿,娘亲那儿我说过了。” 武安侯看着女儿平静带笑的脸庞,心里觉得安慰,“那天逸雪和平王的样子,爹看到了,但你母亲没看到,她自幼把逸雪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疼着,那天你说的话她不信也正常,你别往心里去,日子久了,她总会看清楚的。” “我知道。”江楼月拉着武安侯转身,往后面的大禅院走去,“我怎么会怪娘亲?娘亲这些年虽然疼江逸雪,但对我和姐姐的疼爱却一分都没有少过,她只是需要些时间……对了,这次因为我,让娘亲气上了爹爹——” 江楼月吐了吐舌头,“要不要让我帮爹爹说点好话?” 武安侯白了女儿一眼,“臭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不帮老子说好话,信不信老子再揍你啊!” 江楼月哈哈笑了起来:“你不敢,你要再揍我,娘可能会更长的时间不理你哦。” “……”武安侯无奈扶额。 “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前面的院子里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低柔声音,武安侯给江江楼月打了个手势。 13、撞破 江楼月点头表示明白,压低声音说:“好像是江逸雪的声音。” 父女两人往前走去,到了月洞门边,就看到江逸雪一身素衣,紧紧握着谢流云的手哭诉,“流云你相信我,我按照你的吩咐做好了,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我对你的心这两年你都是知道的,我什么不是听你的话去做?” 谢流云面色很平静:“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雪儿,我只是觉得有些蹊跷,好了不说了,是我的错,我刚才不该那么凶的跟你说话,那日,你一人把事情担下来,真是苦了你了。”谢流云轻叹了一声。 “一点也不辛苦。”江逸雪慢慢的靠到了谢流云的怀中,“我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薄柳之姿,能得到殿下的垂青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又怎么能坏了殿下的名声?况且,我思慕殿下,这是事实,借着那样的机会说出来,我心中也是高兴的。” “可你的名节……” 江逸雪摇摇头:“只要是为了殿下,我无怨无悔。” 谢流云心中有所触动:“等武安侯府的事情了了,我就想办法把你带到我身边去。” “嗯。”江逸雪乖巧的点了头,两人牵着手往后面的禅房去了。 月洞门后的武安侯脸色有些僵硬:“逸雪这丫头……”明面上又是发誓又是赌咒,背地里却还和平王在来往? 江楼月却是默了默,离的太远了,她和父亲只听到“我对你的心如何如何”,别的一个字都没听清,看来想要彻底拆穿江逸雪陷害武安侯府的真面目还需要一点时间。 武安侯忽然看向江楼月:“大佛寺是你要来的?” “……”江楼月也不隐瞒,点点头:“对,因为我让小琴打听到他们要在这里见面……我就是要让爹娘知道,江逸雪根本不是她表现的那么楚楚可怜。” 武安侯神色复杂的瞪了江楼月一会儿,“那还愣着干嘛。”下巴朝着大殿方向点了一下。 江楼月微笑:“女儿明白,已经让小音去请了!” * 王氏虔诚的念经许愿,希望女儿楼月是真的绝了对平王的心思,也希望养女逸雪以后有个好姻缘,平王……实在不是良配,同时也希望自己的大女儿星月以后也有个好归宿。 等念完经已经是一炷香之后的事情。 由嬷嬷扶着站起来,王氏视线扫了一圈儿,“小姐呢?” “回夫人的话,小姐和老爷去后面的禅院了,刚才差了丫鬟小音过来。” 小音适时上前,福了福身说:“小姐说,后面禅院的风景不错,请夫人过去瞧瞧。” “玩性儿这么大……”王氏无奈的笑了,“前面带路吧。” “是。” 小音在前,领着王氏走过佛寺的边门往后面的禅院走,一路上只听到清脆的木鱼声和低沉的钟鼓声,所以当走过某处房间,那不合时宜的喘息声音传出的时候就显得异常刺耳。 嬷嬷先低骂道:“什么人如此不讲究,竟然在佛门圣地就……真是污了人的耳朵,夫人快些离开。” 王氏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抬步就要离开,却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殿下……殿下……” 这声音……好熟悉。 “雪儿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雪儿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情……任何……” 那些呢喃的声音夹杂着某种……成年人都懂的味道,震的王氏僵在了当场。 桑嬷嬷也听出来了:“好像……是逸雪小姐的……声音……” 王氏已经无法分辨江逸雪说了什么,只确定江逸雪就在里面,和一个男人!她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可江逸雪无论是在她的心里还是眼里,都是洁身自好的好孩子,怎么可能在这寺庙之中做苟且之事,肯定是被人陷害! 王氏沉声吩咐:“桑嬷嬷,去给我把门撞开!小音,赶紧找人围住这个禅院,一只苍蝇都不能飞进来,快!”如果被人知道逸雪和一个男人这样,名节就真的毁了! 桑嬷嬷招来两个粗使婆子,用力的一撞,禅房的门被撞开,里面的声音越发的大了起来,靡靡之音冲击着耳膜,王氏几乎抬不起步子到里面去看,“桑嬷嬷……” 桑嬷嬷大步上前去,刚扯开床帐,即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呵斥:“放肆!” 那男音低沉之中带着某种急躁,一把就将桑嬷嬷挥了开去,床帐随着这一挥落下,桑嬷嬷看清楚那人的脸,惊的脸色煞白的跪倒在地:“王……王……殿下饶命,老奴……” 破门灌进的冷风铺面而来,谢流云一个激灵,神智恢复了几许,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桑嬷嬷有片刻的茫然。 分明是进了禅房和江逸雪说江楼月异常之事,怎的……他视线敏锐的眯起,精准无比的落到了桌面的茶杯上,从进来到现在,他只喝了一杯茶,竟然无意识的就到了床上来。 这个江逸雪,好胆,竟敢算计他! 谢流云立即抽身,扯过衣服套好。 “殿下?!”江逸雪从意乱情迷之中醒过来,震惊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桑嬷嬷和背脊僵硬的谢流云。 谢流云转慢慢的看了她一眼,眼中冷光迸射,还带着几分凛冽的杀气。 那杀气,不止是对地上跪着的桑嬷嬷,更是对她。 江逸雪背脊发冷,心中升起恐惧,可恐惧深处,某种迷恋的感情疯长,她知道,这才是谢流云最真实的面目,以往那些俊逸温柔,都只是表象。 王氏站在门口,和谢流云两两对峙,声音冷的都在打颤:“平王殿下,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谢流云冷静的说:“事情并非夫人看到的这样,这其中有隐情。” “什么隐情?这种荒凉的山寺之中,难不成还有人等着算计平王殿下不成?”王氏坚信江逸雪是洁身自好的,当然所有错处都在平王谢流云的身上。这件事情逸雪吃了大亏,决不能善罢甘休! “不管夫人信还是不信,本王的确是受了奸人算计。”谢流云冷静言罢,院外忽然响起武安侯的声音来:“奸人算计?这大佛寺荒僻,前来上香祈愿的香客也没有几个,不知平王殿下说的是哪个奸人?” 14、反咬一口 王氏回头一看,正见江楼月和武安侯一起进来。 江楼月上前扶住了母亲,明显的感觉到王氏手在发抖,心头简直是恨极了这一对狗男女,明明他们做那些腌臜事情,却要连累母亲担心! 谢流云冷静应对武安侯:“本王若真要一个女人,犯不着到这寺庙清静之地来,至于谁要算计本王,本王定会查个一清二楚。” “那为何殿下会到这里来?这大佛寺不知道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让素来不烧香拜佛的平王殿下踏足,臣女很好奇。”江楼月冷冷问:“而且巧的很呢,平王殿下每次都恰巧能和逸雪表姐在一起,这次又是请逸雪表姐帮什么忙吗?” 谢流云眯起眼睛。 江楼月这种周身冰冷针锋相对的样子,看在谢流云的眼中,自然成了另外一种意思,看来,江楼月心底到底还是在意他的,两年痴缠的感情,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断干净? 他的心情竟下意识的舒缓了几分,本来以他的身份,犯不着和武安侯低眉顺眼,更不可能解释什么,可就在这一瞬,他下意识便说:“我与逸雪姑娘是偶然碰上的。” “不管殿下和逸雪是不是偶然碰上的,殿下坏了逸雪的清白是事实,殿下难道不给个交代吗?!”王氏低喝。 谢流云平静的说:“这件事情等本王查清楚了,自然会给夫人一个交代。” 那就是不可能有交代了。 王氏气的不轻,“桑嬷嬷,雪儿怎么样?!” 此时江逸雪也在桑嬷嬷的帮扶下穿好衣服,一出来她就扑跪在地上不断的啜泣。 王氏听得心急如焚:“到底怎么回事,雪儿你倒是说啊,为什么你今天会在这里,还和平王在一起……只要你实实在在的说出来,姨母一定想办法给你个公道!” 江逸雪只是不断的啜泣着摇头:“不关……平王殿下的事情,都是雪儿……是雪儿……主动勾引殿下的……” 她让青萍在红馆之中买了些香料掺在了禅房的檀香之中,而且那是暖情之香,会让事情无意识之间就发生了,当事人会觉得顺其自然,根本不会察觉受了药物牵引。 一旦她和平王坐实了男女之事,他们的关系便更近了一步,只要她好好的筹谋,一定可以得到平王的心,可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平王似乎知道了她的小动作,此时她只能把所有都揽在自己身上,否则就真的要让平王厌弃了! “雪儿对平王倾慕已久,姨母是知道的……雪儿知道平王殿下还惦记那日要与楼月表妹说清楚的‘误会’,所以就擅自做主约了平王殿下前来……可雪儿情不自禁……”江逸雪一边说话一边哭泣,话里的内容让王氏痛心疾首:“你这孩子……你为何……不听姨母的劝告呢?!即便真的喜欢到了极致,也不必走这种下下之策啊。” 江楼月听着简直恶心,可她始终记着,今日的目的,是要让母亲看清楚江逸雪的真面目,她慢慢问:“所以,逸雪表姐又是为了我才见平王殿下的?表姐,你见平王殿下,每次都说是为了我,你真的是为了我吗?” 江逸雪垂泪道:“我真的是为了楼月妹妹,真的,我发誓——” 江楼月冷笑:“你前几日才以你亡母的名义发誓,此生都不再见平王殿下,这才几日?也不知你亡母在九泉之下是不是真的永世不得超生了。” “……”江逸雪僵住。 王氏呵斥道:“楼儿!你怎么能这样跟逸雪说话?她也不是故意的……” “我也很想相信她。”江楼月认真的看着母亲,“可每次都这么巧,母亲觉得世上有这么多巧合吗?” “这……”王氏怔住。 的确是巧。 江逸雪心急如焚,脑中灵光一闪,仿佛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样的看向江楼月,“今日来大佛寺上香,是楼月妹妹要来的吧? 王氏点头:“是。” “姨母平日初一十五上香都是在大相国寺,今日为何会到这偏僻的大佛寺来?现在想想,我方才明明好好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不对劲起来……” 江逸雪震惊地看着江楼月:“我知道了,是你设的局!你知道我今日要到大佛寺来,所以提前动了手脚是不是?!你知道我也喜欢平王殿下,所以心中容不得我,才要害我清白,却没想到今日平王殿下恰逢也来……事情就成了刚才的那副样子…… 她双眸含泪,又是倔强又是伤怀的看着江楼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一心一意的为你好,即便我喜欢平王殿下,我也全心全意的为你筹谋,一点私心都没有,你却要害我清白?” 即便是在前世江楼月就见识过江逸雪颠倒黑白贼喊捉贼的本事,如今再见心中依然觉得叹为观止,这个女人简直没有任何底线,面皮之厚旷古烁今。 武安侯听的眉角抽动,正要说话,却听王氏震惊的说:“逸雪,你……你胡说什么……楼儿怎么可能算计……” “若不是算计,为何她今日非要带姨母您到这大佛寺来?平日姨母常去的不是大相国寺吗?”江逸雪哭道:“前几日我身边的青萍说看到楼月妹妹的婢女在雪苑附近鬼鬼祟祟,我还呵斥她不要嚼舌根,没想到……真的不是青萍想多了,是我招了楼月妹妹的嫌隙……是我不该痴心妄想地喜欢平王,碍了楼月妹妹的眼睛……事情闹到这个份上,我也没脸见人了,姨母的养育之恩,我来世再报,终于……我要去见我的母亲了……” 江逸雪哭泣着说罢,忽然提起裙摆就朝着院内的树上撞去。 江楼月眯起眼。 那树的位置,恰巧就在王氏身侧不远处,这哪儿是撞树寻死,分明是让王氏愧疚难安! 江楼月出手如电,挥出腰间软鞭,直接扯住江逸雪的腰将她拉了回来,江逸雪栽倒在地,王氏上前扶持,厉声责备道:“你这傻孩子要做什么?!天塌下来有姨母在,你做什么寻死?你这样让我怎么对得起你去世的母亲!” 15、百口莫辩 “雪儿也不想,可是姨母……雪儿真的冤枉……”江逸雪委屈的哭倒在王氏的怀中,“我一向洁身自好,姨母是知道的啊……呜呜……” “好、好、好,姨母知道你冤枉,别哭了,乖孩子,别哭了……”王氏心疼的劝慰着,看向江楼月的时候眼中全是冷芒,“楼儿,这件事情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自己的女儿,王氏自己太清楚了,为了平王,江楼月什么做不出来?此时虽是在问她,但其实已经是信了江逸雪的话。 庆国京郊的佛寺那么多,偏来大佛寺,江楼月的丫鬟带她来禅院,偏就到了江逸雪出事的禅院,太巧了! “我没有设局害她,是她自导自演,还贼喊捉贼,倒打一耙。”江楼月说罢,对着江逸雪冷冷说:“把话说清楚,我如何设局坑害了你?你有证据吗?” “这么多巧合,还要什么证据?”江逸雪垂泪,“若不是你早早安排好了的,为什么会专门到大佛寺来,为什么会让姨母来看我这样……你分明就是要害我清白……楼月妹妹,我都发誓绝不会跟你抢平王殿下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江逸雪心中浮现各种疑问,江楼月似乎早知道她和平王在这里,故意引了王氏过来,可她实在想不出江楼月这样做的动机,此时此刻唯有咬紧牙关先发制人,把一切都推到江楼月的头上去,要让平王也相信,方才禅房内的一切都是江楼月搞得鬼,她才有机会! “你发的誓你自己信吗?”江楼月冷笑:“你说我害你,看来全凭你主观臆测,拿不出半点证据。” 她抬眸看向母亲,认真无比地说:“今日来大佛寺,的确是我故意的。母亲寿辰后第二天,小音偶然发现江逸雪派贴身的婢女青萍进出红馆,还雇了外面的马车定在十五一早就来大佛寺。可我记得每一年这个月的十五,逸雪表姐都要去郊外祭拜亡母,我就很好奇,逸雪表姐难道是要在大佛寺祭拜亡母吗?可既然去大佛寺祭拜亡母,为何又让人贴身的下人进出红馆,而且不止一次!” 红馆是京中最大的青楼,不但做皮肉生意,还做特制香料的买卖,而且因为香调的好,既能暖情又不伤身,销路极好,许多有特殊癖好的王公贵族都会差人去买,但江逸雪一个闺阁女子,怎样也是用不到那种香料的。 江楼月冷冷发问:“逸雪表姐,你倒是告诉妹妹我,你让青萍去红馆做了什么?该不会是去买药吧?” “我没有……”江逸雪脸色发白,“你胡说,我没有差青萍去过红馆……我为什么要让人去红馆!” “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让人去红馆啊。”江楼月笑了,眼底却没有半点温度:“所以我让小音女扮男装去查过了,你的婢女青萍,在红馆买了一盒鱼欢,最上等的暖情香,花了五百两银子呢,逸雪表姐,你可真舍得下本钱呢。” “你——”江逸雪心中又慌又乱,她甚至不敢去看谢流云的表情,脑子里各种思绪乱飞。 怎么办、怎么办?! 江楼月又说:“我知道,逸雪表姐一向能言善辩,既懂得审时度势又很有演技,要是没有确凿证据,逸雪表姐是绝不会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情的,所以呢,我花了一千两白银,把青萍买鱼欢的账簿借了来,上面有红馆的印章,还有接待青萍的那位堂倌,今日正巧也跟了来……那堂倌在红馆数年,对香十分老道,不如就让他来瞧一瞧,这禅房中可有什么蹊跷,顺便也让他和青萍当面对峙,看看是我设局陷害你,还是你贼喊捉贼!” 江楼月话语铿锵有力:“小音,去把柳三叫来!” 柳三就是那个堂倌,二十岁出头,很快就到了进前,等他检查之后沉声说:“虽然香料掺在了檀香里,但确定是鱼欢无疑,小的自小就在红馆做工,绝对错不了。” 江楼月看向江逸雪,慢慢问:“你们应该是第一次来大佛寺,在禅房动手脚,想必那一盒鱼欢还在你们身上吧?小音,给我搜!” “是。”小音应了,和小琴二人直接拦住早已惊呆的青萍。 “小姐……小姐……夫人救救奴婢……奴婢没有……”青萍慌乱的叫喊着,就在扭缠之间,一只做工精致的桤木盒子掉了出来,柳三眼疾手快的捡起来问过,“的确就是那一盒从我手上卖出去的鱼欢无疑。” 江逸雪脸色灰败,艰难的说:“你……你既然要陷害我,定然准备充足……就是要让我百口莫辩……” “做了就会留下痕迹,你做的事情,漏洞百出,证据无数,你当然百口莫辩!” 江楼月扶住颤巍巍的母亲,认真地说:“绝不是我陷害她,是她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场戏,没办法收场就把脏水泼到了我的身上。” 武安侯也从另外一边扶住王氏。 王氏一直认为江逸雪乖巧善良,听话的很,寿辰那日承认自己单相思平王,原本看在王氏的眼中也是心地善良敢作敢为的举动,心中还十分心疼江逸雪,可如今一件件事实摆在眼前,让她震惊的浑身颤抖,她痛心疾首地看着江逸雪,“雪儿……你怎么成了这样……你……” 王氏心伤过度,直接昏了过去。 “夫人!”武安侯面色微变,将王氏抱起大步离去,喝道:“快把马车牵过来!” 江楼月虽也担心母亲的情况,但她却并不后悔,这个江逸雪,简直就是毒瘤,是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定时炸弹,如果不让母亲极早认清楚她的真面目,以后母亲只会更痛心。 “小音,小琴,走吧。”江楼月转身跟上武安侯的脚步。 从头至尾,没有给谢流云一个眼神。 很快,禅院内就只剩下谢流云和江逸雪两人。 江逸雪呆愣了片刻,忽然爬跪着扑到了谢流云身边,扯着他的袍角哭道:“流云、殿下,不是这样的,不是江楼月说的这样的,是她陷害我……不是我……不是我……” 16、您和宸王殿下真有缘分 谢流云缓慢地蹲下身子,轻轻抬起江逸雪的下巴,两人近的几乎气息交融,江逸雪还在谢流云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如在风中颤抖的影子。 谢流云轻声说:“你算计本王?” “逸雪——逸雪只是太喜欢殿下了……只是太喜欢殿下了……殿下也说过,要接我去平王府的,我知道殿下对我也是有心的……我……我只是想离殿下更近一点……对……离殿下更近一点……” 他勾唇一笑,明明用最温柔的眼光看着她,可江逸雪却感觉不到半点温度,“雪儿变聪明了……可你还记不记得,本王最恨的就是被人算计。” 江逸雪如坠冰窖,背脊僵冷。 谢流云站起身,并把自己的衣摆从江逸雪的手中收走。江逸雪慌了,但却不敢再为自己求情。 却听谢流云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多谢殿下……”江逸雪受宠若惊,一口气还没彻底松下去,就听谢流云又说:“本王和江楼月的事情你不要再插手了,安心待在江府就是。” 话落,谢流云大步离去。 江逸雪看着他的背影,眼光痴迷之中升起怨毒,咬碎了银牙,他竟然说,他和江楼月的事情!以前,他什么时候正眼看过江楼月?可如今听那语气却是对江楼月感兴趣了。 江楼月她凭什么!无才无德还其蠢如猪,哪里值得平王感兴趣? “小姐。”青萍爬起来扶江逸雪,“咱们快些回府吧。” 虽说这大佛寺人少,但还是很有些香客的,如果被人看到小姐这样,名节真的全毁了。 …… 江楼月从禅院出来到大佛寺门口,只见车夫等在那,武安侯并未过来,便又原路找回去,才知道武安侯抱着王氏出来的时候遇到了谢尧身边的宋大夫,就把王氏送到了宋大夫那边去诊治了。 “宋大夫一向和宸王殿下是寸步不离的,那不就是说,宸王殿下也在此处?”小音压低声音说:“小姐,您和宸王殿下真有缘分,在这儿还能碰上。” “……”江楼月默了默,“别胡说。” 此时宋大夫从里面走了出来:“夫人是气急攻心,昏了过去,没什么大碍,只是暂时不能舟车劳顿了,要休息个把时辰,等精神恢复一些再回城比较好。” 武安侯不断点头,着急的进里面看望王氏去了。 江楼月问道:“确定没事吗?” “是。”宋大夫看向江楼月,“江小姐那日受了些风寒,可恢复了?不如让老夫帮你再看看。” “不必。”江楼月淡淡说:“我想见谢尧。” “……”宋大夫微怔。 江楼月说:“你不会想告诉我,谢尧不在此处吧?” 宋大夫笑了:“在,江小姐随我来。” 江楼月随着宋大夫,一路到了最里面的独栋禅院。从微开的窗户内,江楼月看到谢尧舒展身体躺在一张软塌上,一个青衣的侍从低眉顺眼的捧着书在伺候他看。 金伯瞧见了江楼月,立即笑着迎了上来:“楼月小姐来了……快请进,要吃点点心吗?都是从府里带过来的,还有玫瑰蜜露……” 江楼月看了金伯一眼:“没想到老伯这么好客。” 金伯笑眯眯地说:“老朽可不是好客之人,对楼月小姐这么热情,完全是因为您是我家公子的救命恩人。”现在江楼月可是他眼中除了谢尧以外最金贵的人了,因为她的血能救谢尧的命啊! “是吗?”江楼月淡淡笑了下,把糕点塞到了小音那边去,小音受宠若惊,瞧瞧江楼月又看看金伯,最后在金伯笑眯眯点头之后抱着糕点盒子去一旁吃了。 江楼月径直走进了禅房中。 谢尧手指抬了抬,伺候看书的侍从欠身退了出去,还不忘带上门,屋中便只剩下江楼月和谢尧二人。 此时,谢尧双腿交叠搭在软塌前的小几上,双手随意的枕在脑后,浑身散发着慵懒的气息,“专门给你这救命恩人带的糕点,你却转手就给了婢女,真是不识好人心。” 那表情带着几分玩笑,语气介于调侃和调戏之间,却并不会让人觉得不适,生厌。 江楼月看着,忽然就想起许多前世的事情。 前世她去冰湖的那一夜也落了水,被谢尧救了,两人露宿荒野,他恶劣,没品,还……下流,在烘衣服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她的兜衣,就嘲笑她贴身小衣的绣样艳俗,还嘲笑她身材干瘪…… 那时候她是厌恶极了他的。 可如今想来,他除了言语上轻薄了些,并未做过任何真正伤害她的事情,还照顾了她一整夜。 侯府出事之后,她因为意外失身于他,被迫无奈嫁给他,他也是纵容自己在宸王府中一切不和规矩的事,包括不与他同房,不让下人叫她王妃,因为她不喜欢就移除了他心爱的整片玫瑰园。 “你说我轻薄,可你又知不知道,我只对你才这样……” 这是他有一次醉酒之后半玩笑着说的,她当时不但不在乎他说什么,甚至是嗤之以鼻,可如今想来,却似有一根尖锐的刺在心底不断的扎。 印象之中,他的确是只对自己那样过,对其他的贵女公主都是冷眼相待,根本不理。 谢尧。 这个男人,从她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对她十分上心了,一直在暗中护着她,迁就她,可她却以为谢尧只是为了她的血,不但辜负了他,还眼盲心瞎,帮着谢流云算计他,亲自设陷阱抓他,让他被谢流云五马分尸——她心绪澎湃,浮起无尽愧疚和后悔。 这几日她早已想清楚,这一回,除了守护家人以外,她也要用一辈子去弥补他,只要是他要的,她有的,她绝无二话。 谢尧怔了怔,只分辨出了后悔。 可后悔什么?总不会是后悔把糕点给婢女,那就是后悔那日在冰湖救他? 谢尧眸光冷了三分:“你来找我做什么?” 江楼月收敛了情绪,低垂眼眸,说:“我来向殿下致谢。” “致谢?” “不错。”江楼月慢慢说:“我知道,若非殿下暗中相助,红馆的账簿不是那么容易拿得出来的,红馆的人更不可能这么容易借的出来。” 17、如果我说,是因为殿下呢? “红馆背后的东家是殿下。”江楼月一双眸子清澈如水。 谢尧看了她半晌,没有否认,“你这致谢倒也清奇,嘴上说说就是谢了?看起来可没什么诚意。” “自然不是,只是我想,金银珠宝小吃玩意儿殿下都是不缺的,所以便先来表达谢意,以后若殿下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便将这谢意扎实的还了。” “好啊,你到时候可别耍赖。” “不会。”江楼月说:“另外,殿下能不能将那长命锁还我?那东西对我很重要。” “这么看重,谢流云给的?” “不是。”江楼月摇头:“我爹爹给的,虽然很粗糙,却是他亲手做的。” 谢尧一默,眼底的冰冷消减了两份,“我今日没带在身上,下次还你……” “多谢殿下。” 谢尧动作潇洒的从榻上下来,低着头瞧了江楼月两眼,笑了起来:“气色不错,风寒看来好了。” 两人本就离得近,此时他说话的呼吸似乎都喷到了她的脸上,淡淡的玫瑰混合着药香的气息扑鼻而来,江楼月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已经好了。” “也是,能走能动,还能设局安排一出好戏,不是好了是什么?”谢尧笑道:“只不过到底出了些疏漏,谢流云和那江逸雪可是什么都没发生。还是——你本身就只想对付江逸雪这个情敌,不想脏了谢流云,所以才算准了时间请侯夫人过去抓女干?” 江楼月平静的说:“没有殿下想的那么复杂,他们之间怎么样,都与我没什么关系,我今天设局,也不过是想让母亲看清楚江逸雪的真面目,不要母亲再被蒙骗,仅此而已。” “可你前些时日还为了平王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怎么才过了不到一个月,就对平王如此不屑一顾,也不在乎别的女人和他发生这种事情……这样忽然的转变,真的让我很好奇是为什么。” “如果我说,是因为殿下呢?”江楼月平静的与他对视,语出惊人。 谢尧怔住。 江楼月问:“殿下还记得那天在冰湖底救我的事情吗?” 那日,冰湖底,她重生而来的前一瞬,正因为呛水呼吸困难,是谢尧不顾自己患有寒疾的身体下水救她,还为她度了气。只是上岸之后,江楼月太过震惊,将那些细节也抛之脑后。 这段日子以来,她一直回想前世诸多细节,像他这种见死不救的性子,居然会冒险下水救自己……若说不是喜欢又是什么?可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对自己上了心? 谢尧淡淡问:“所以呢?” “在水里,我几近窒息,被死亡的阴影笼罩,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人生在世,喜欢并不是最重要的,单方面的喜欢更是一文不值,所以我下定决心和过去的自己告别,也和过去那一段失去自我毫无底线的去痴缠的感情一刀两断……殿下救了我的命,也给了我新生,所以我说,我这样地转变是因为殿下。” “原来如此。”谢尧漫不经心的打趣:“我还以为,你忽然不喜欢平王,移情别恋到我身上来了。” “……”江楼月默了一下,不知道如何接话,便说:“无论如何,我十分感激殿下,殿下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吩咐就是。” 不管他要的是什么,她的感情,还是她的血,她都绝无犹豫。 谢尧看了她半晌,忽然笑眯眯的说:“好……对了,宋大夫上次为你诊脉,说在冰湖那日,你有些寒气入体的症状,着人做了些药膳糕点,这几日就送去侯府。” “……多谢。” 道谢之后,江楼月便离开了。 金伯迟疑的问:“公子……方才你与楼月姑娘在说什么?你在冰湖救了她?可不是她救您出水送你回庄子的吗?” 谢尧慢吞吞的说:“你老了,耳背了,听错了。” “……”金伯若有所思的看着里间的谢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谢尧对江楼月的关注与对待旁人不同,而且方才说话的时候,字里行间在试探江楼月对待平王的态度,有几分……吃醋的意思…… 金伯吓了一跳,暗忖怎么可能?谢尧和江楼月只见过三次,不可能,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谢尧翻了个身,迎着窗外照进来的微光,忽然就想起了江楼月清澈的眼眸,以及那日在冰湖下的情形。 他轻轻抬手,拇指摩挲着唇瓣,眼底流露几分笑意。 她真的不喜欢谢流云了,很好。 …… 王氏在半个时辰之后就醒了,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找江逸雪。 武安侯说:“已经吩咐人送了逸雪回去,你放心吧,下面的人我都下了严令,保证这件事情绝不会泄露出去。” 王氏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楼儿……”她握住江楼月的手:“你……这件事情,娘知道是逸雪的不是,但那孩子……也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不是故意那么对你……” 江楼月乖巧的笑着说:“我知道娘亲的意思,娘亲身体不适,还是别想太多了,等回府上再说吧。”她避重就轻,因为原谅江逸雪,不和江逸雪计较这种违心的话她说不出来。 但对于一向脾气直接火爆的“江楼月”来说,能心平气和的说这些话,已经足以让王氏宽心。 “好、好,回府。” 一路上,江楼月陪着王氏,心中其实有些自责。 若不是自己采用这种直白的方式把事情抖在母亲的面前,母亲也不可能气的昏过去,可即便是这样直白粗暴的方式,母亲心中依然向着江逸雪……这也让江楼月有些无力。 马车已经到了府门前停下,江楼月扶着王氏一路到了王氏的凌薇阁,刚到门口,就见江逸雪领着婢女青萍跪在院子前。 一见她们到来,江逸雪立刻哭了起来,不断叩头:“逸雪愚蠢、逸雪该死,做出这种丢人败德的事情,让姨母、姨丈,整个侯府脸上无光,都是逸雪的错——” 王氏立即心疼的上前扶她:“你这孩子……快起来,起来再说……” “逸雪没脸起来……”她不断摇头啜泣:“在大佛寺……逸雪做下这等丢人的事情,还将姨母也气的昏了过去……逸雪该死……逸雪后悔了,求姨母原谅逸雪好不好……求姨母……”她作势又要叩头,戏倒是做的很足,钗环凌乱,额头也几下就磕的青紫。 18、寒气入体个鬼! 王氏哪见得她这样?瞬间心疼的紧,连扶带抱,最后把她揽入了怀中:“好了好了……姨母原谅你……原谅你了……” 江楼月冷眼旁观,声音淡漠:“表姐这是做什么?大佛寺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表姐这样,难道不会让别人平白疑惑?”大佛寺发生的事情,武安侯分明已经下了严令,不可能泄露出去,江逸雪倒好,自己在这演了起来,看看来去的下人,岁瞧着低眉顺眼,但哪个不是带着几分疑惑的在瞟。 江逸雪骤然住口,泪眼里又是后悔又是懊恼,最后交织成了委屈,“姨母,逸雪不是故意的,逸雪只是太担心,怕姨母生了气,再也不理逸雪……” “好孩子,姨母怎么会不理你呢?快起来——”王氏和身边的桑嬷嬷一左一右的把人扶了起来,一起进了凌薇阁。 江楼月冷冷的看着,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江逸雪竟然还有脸来求情……要不是怕王氏伤心,江楼月真想即刻把江逸雪这个虚伪的女人丢出侯府去! “小姐……”小琴被她周身的冷气冻的有点不适,忧心的问:“接下来怎么办?” 江楼月转身回直接的兰月阁,“不怎么办。”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江逸雪不但惹了谢流云厌恶,也在王氏面前漏出了马脚——江逸雪十分清楚,如今能做她依仗的只有王氏,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江逸雪必定会非常乖巧,绝不可能再做任何影响自己在王氏心中形象的事情。 小音和小琴对看一眼,低头跟上。 果然从那日之后,江逸雪每日几乎都腻在王氏的凌薇阁,有的时候江楼月去看望母亲碰上了,江逸雪也是低眉顺眼,一副自己做错了事情很对不起她的样子,倒让王氏越发觉得江逸雪知错就改,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了。 江楼月冷眼旁观,砂砾就是砂砾,永远也成不了玉石,像江逸雪这种人,装不了一辈子,她这次有的是耐性和她慢慢磨。 不过这一段时间,也有一件让江楼月十分无语的事情—— 自从那日大佛寺回来之后,宸王府每隔一日就会派人送来糕点,美其名曰专门为为她调养身体。 …… 寒气入体个鬼! 经历了一世,她什么不知道?谢尧是要温养自己身上的血液以达到符合为他祛疾的程度,前世他亦是这样做的,当时,自己因为意外失身与他,成了他的王妃,身怀六甲每日吐的七荤八素,他派人送了那些糕点过来,虽难吃,但压下了腹中反酸的感觉,大大缓解了她的孕吐症状,她曾为这件事情对谢尧有些微的改观。 但这些微的改观,很快就在后面听到他和大夫说要放她血的时候消失殆尽,并且加剧了她对谢尧的憎恨。 可是今生,她对谢尧只有愧疚,用自己的血救他的命,应该的。 瞪着桌面上的糕点盘子,江楼月眼神呆滞。 这些糕点,当真是一点也不好吃,但她不吃,谢尧的病怎么能好?! 江楼月忍耐地闭了闭眼,几乎是视死如归的拿起来,两块三块一股脑儿全塞进了嘴巴里,硬是噎住着咽了下去。 小琴吓坏了:“小姐,您吃的这么急做什么?快来喝点水!” 江楼月仰头灌了一杯茶。 就在这时,门外小音欢快的进来了:“小姐小姐,宸王府又送糕点来啦!宸王殿下可真有心,一直惦记着小姐寒气入体的事情呢。” “……咳咳!”江楼月喉咙口的糕点和茶顿时卡错了地方,呛的脸色发白。 小音吓呆了,赶紧丢开盒子帮着小琴又是倒水又是给江楼月顺气,好容易等到江楼月缓和了点,小音才呐呐说:“小姐您急什么呀,这糕点又跑不了,咱们一块一块吃呀。” “……”江楼月被呛的脸色涨红,额角有一根青筋不断跳动,“把送糕点的人叫住,就说我有事想见宸王殿下一面!” “……是。” * 一日后,江楼月带着小琴往城郊的天泉庄去。 昨日那送糕点的没走,消息传回宸王府后,谢尧也是干脆,派人送了信来,约在天泉庄见面。 刚到天泉庄门前,正看到金伯从里面出来。 金伯瞧见她,立即眉开眼笑:“江姑娘来了,快请快请。” 江楼月一点头,随着金伯穿过回廊,绕过一大片竹林,然后看到谢尧正靠坐在紫竹藤椅上,藤椅轻晃,脸上盖着一本书。金伯做了个请的姿势,便往后退去,并且带走伺候的下人,只剩她和谢尧两人。 “……”江楼月沉默片刻,出声道:“王爷?” 谢尧不应。 “王爷?”江楼月又唤了一声,这次提高了几分音量,谢尧依旧不应。 她暗忖难道睡着了?谢尧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你不是喜欢叫我殿下吗?” 江楼月心想,这不就是一个称呼的事情嘛,可想起前世谢尧的凄惨,还是耐着性子说:“若您喜欢殿下这个称呼,那臣女以后便用这个称呼。” “你会这么好说话?”谢尧慢悠悠的把书本从自己脸上摘下来,捏着下巴打量着江楼月:“你找我什么事?” “……”江楼月默了一下,“臣女不想吃糕点,这个理由可以吗?” 她还真是为了这个理由! 谢尧说:“那些糕点都是特别烘制的,费了宋大夫不少心血。宋大夫说,你在冰湖那日寒气入体,必须要好好调理才能彻底祛除,否则可能会落下病根,你救了本王,本王不能对这件事情坐视不管。” “我知道王爷是好意。”江楼月直言,“宋大夫可以直接熬制汤药给我。” 谢尧挑起一道长眉。 江楼月说:“比起糕点,我更喜欢汤药一点。” “只是熬制汤药的话,送去侯府怕是会凉……”谢尧尾音拖的有点儿长,“糕点可能更好携带一点儿。” 谢尧指了指桌面上的盖着的碟子:“今日的糕点——知道你要过来,所以没专门让人送过去。” 19、突发寒疾 江楼月眉心下意识蹙紧,舌苔也紧接着发酸。 那些糕点,是真的……难吃,又苦又涩,入口一嚼就满嘴泛酸。江楼月暗叹自己天真,早该知道谢尧不是个好说话的主了,还专门来问一趟。 “都准备好了,不能抚了王爷的好意,我吃了便是。”她深吸口气,拿起一旁碟子里的三块紫色糕点,一块块塞进了嘴里,表情艰难。 谢尧眼底掠过一抹复杂,这寒气入体需要温养的说法,真的是蹩脚的很,他自己都是不信的,江楼月也不是蠢人,居然会信,而且明明十分讨厌,却吃的这样利索。 难不成真如自己上次在大佛寺所说,她因为水下的事情,喜欢上了自己? 不然实在无法解释她的行为。 可是……可能吗? 谢尧瞧着她纤秀笔挺的身影,长眉微微拧了一下。 太安静了。 这个江楼月,举手投足间安静沉稳的不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该有的样子,而且做的好多事情都不符合常理,是因为谢流云的事情,所以情伤至此吗? 谢尧忽然说:“今日冰湖风景不错,不如一起去瞧瞧?” 江楼月一怔,“也好。” 金伯忽然跳了出来:“不行!这么冷的天游什么冰湖?万一出事怎么办?不行的公子!” 谢尧慢悠悠的说:“去准备。” “可是公子——” “嗯?” 金伯拗不过,咬咬牙退了出去。 冰湖是天泉山半山腰处的一汪水色湛蓝的湖泊,水面一年四季平静的没有任何涟漪。周围除了水鸟的叫声和湍湍的水声,一片寂静。 江楼月看着水面,想起那日从水中重生的情形,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谢尧坐在船舱的窗口处,即便是这船舱内的摆设朴素陈旧,也丝毫不妨碍他的尊贵,他撑着下颌靠在小几上,浑身散发着慵懒气息:“你那天为什么到冰湖来?” 江楼月抬眸看了他一眼:“殿下这是明知故问。” 谢尧笑:“我以为你是被谢流云拒绝了,所以想不开到这儿来寻死的。” “殿下觉得是什么那就是什么。”江楼月别开脸,没什么心情应对谢尧的调侃。 “……”谢尧默了默,招招手。“你过来。” 江楼月有些疑惑,不过依然依言到了船舱去。 谢尧伸出手来,掌心赫然是江楼月的那块玉制长命锁,“今日金伯在随身物件里发现了,不然我都差点忘记,喏,还你了。” 江楼月只觉一股清淡的药香扑鼻,是他身上的那种味道。玉这种东西冷的紧,若非是日夜都带在身边,也不会有这种气息。而他却说是偶然发现的…… “不要?”谢尧手指晃动了下红绳。 江楼月回神:“多谢殿下帮我保管。” 她伸手去接。 船舱底部忽然传来一声闷响,船身整个一晃,谢尧勾在手指上的玉制长命锁直接滑脱,掉进了湖水中。江楼月面色微变,下意识就想下水去捡。 可就在这时,谢尧朝她栽了过来,因为冲劲,两人在船舱跌做一团。 “殿下你没事吧?”江楼月询问。 谢尧面色微变,“水下有人!” 江楼月扶着谢尧站起来的功夫,水已经溢出了木板,许多木屑从旁边飘了起来,谢尧所带的护卫也和从水底飞身而上的人交起手来,江楼月护着谢尧,腰间的软鞭打飞了几个上前来的蓑衣人,但这些人太多了,船本就不大,又被他们破坏的十分严重,在打飞了两个围攻上来的人之后,江楼月和谢尧双双掉入了水中,冰冷的湖水,瞬间冻得江楼月牙齿打颤,但她没有浪费分秒时间,立即用软鞭将自己和谢尧捆住。 岸边箭雨飞射,是无论如何也靠不过去了,江楼月一咬牙,一边挡着攻击,一边带着谢尧往湖心深处游去。 不知游了多久,江楼月费力的拖着谢尧上了岸,将谢尧放到了一个枯树桩上,只一回头,脸色大变。 谢尧放在膝上的手都在微微的颤抖,嘴唇青紫。她心里一紧。这深秋的水,便是自己泡进去都冻的浑身发抖,更何况是身患寒症的谢尧?前世她曾见过一次谢尧寒疾发作,几乎满身满脸都浮起白色的冷霜,模样十分可怕,而且那一次他差点就没熬过去,现在,他的眉毛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凝起白霜…… 江楼月顾不得自己湿透的衣衫,快速把谢尧衣服上的水拧干,握着他的手迅速的帮他搓着,“殿下,你怎么样?” 谢尧唇瓣颤抖,不住地哆嗦,已经说不出话来。 江楼月拧眉看了看天色,此时已经是傍晚,在山中,过不了多时就看不到太阳了,届时只会更冷。谢尧的手下还被人缠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来帮忙,她不能带着谢尧在此处傻等,必须先找个能落脚的地方,最起码能烘干两人的衣服! 江楼月立即背起谢尧,只一摸上他冰冷的手,心头一缩,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拉着他的两只手塞进了自己的衣领,放在颈窝处暖着,然后往山林中寻找落脚处,一路不忘留下记号。 她循着干燥处走,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瞧见前面有处凸出来的巨石,巨石下有一块空地。江楼月一喜,立即背着谢尧过去,放下他,让他靠着石壁坐着:“殿下、殿下?” 此时的谢尧眉毛上,睫毛上全是白霜,发丝根部也开始泛白。 江楼月知道不能耽搁,赶紧去附近找了些干柴,用前世野营时候跟军中士兵学到的取火方式生了火,把谢尧的湿衣全部脱了下来烘起来,并且找了干草,把谢尧盖好,抬到了火堆的附近,希望火的热度能缓解谢尧身上的冷。 然后才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架在火上去烤。 可她这样的做法似乎没什么用处,自己的衣服都干了,谢尧眉毛上的白霜却不见褪去,反而整张脸的皮肤都似乎从底下往上泛起一层冰,脸色青白的吓人。 “殿下、殿下?”江楼月连唤了好几声,谢尧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江楼月咬了咬牙,取下头上的发簪,划开自己的手腕,然后把伤口放到了谢尧的唇边,喃喃说:“希望如今这没温养好的血对你的病有点效果。” 血液从伤口慢慢渗入谢尧的口中。 然后江楼月便开始静静的等待,记得前世他用自己血解寒疾的时候,见效需要大概一炷香的时辰。 她心情忐忑地等着,可一炷香很快过去,谢尧依旧毫无反应,脸上全无生气。她看着谢尧的脸,眉头皱的死紧,这人前世就被自己的愚蠢害死了,今生她是一定要还清的! 江楼月二话不说又在手腕上划了一道,这次划的较深,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江楼月立即送到了谢尧的唇边。 谢尧忽然猛烈的咳嗽起来。 “殿下!”江楼月一喜。 谢尧虚浮无力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是要呛死我……是不是……” “……”江楼月无语片刻,迅速搬着谢尧的肩膀将他扶起来:“殿下你好点了吗?” “嗯……”谢尧应了一声,无力的靠在江楼月的肩头,微闭着眼睛,江楼月这时候才发现,谢尧眼睫上的白霜已经化去,眉毛上的也比方才少了许多。 江楼月下意识的松了口气,扯了一截衣摆将自己的伤口裹住了。 谢尧就那么靠了一会儿,勉强恢复了一些神智,张开眼,只看到江楼月的下颌,唇角正要勾起,却全身都不好了。 他、没、穿、衣、服! 20、他在害羞吗 一件都没有,此时只有贴身披着一件外袍,而且就气味来说,也不是他的! 谢尧脸色当场就黑了:“江楼月——” 江楼月着急地问:“怎么了殿下?是还冷吗?我扶你靠到火堆边上去烤一烤——”她扶住谢尧的肩膀,却因为太着急,原本披在谢尧肩上的外衣落下半边,火光中,谢尧的肩膀弧度十分美好,劲瘦,却不会显得太过文弱。 只是—— “啊!”江楼月后知后觉的低呼了一声,立即把衣服扯过来,将谢尧裹住,有些艰涩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瞧殿下的衣服都湿了,怕殿下身体受不了,所以脱了下来去烘……我、我去给殿下拿衣服……”她飞快的把谢尧放到了干草上,目不斜视的离开,又飞快地把谢尧的衣服拿了回来,放在一旁,期间眼神都停留在半空中。 谢尧闭着眼睛没说话,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这里的光线暗沉,江楼月看不清楚谢尧的脸色,但又不放心,“殿下,你还醒着吗?” 谢尧切齿道:“你能闭嘴吗?” “……”江楼月沉默了半晌。不过想想,她是活了一辈子的,到底也见过些世面,但谢尧目前却只有十八岁,莫名其妙被人给……人家有些脾气也正常。 江楼月很体谅他的心情,也没去寻他的不自在,只说:“我去找点吃的,马上就回来。” 这当然是托词。 因为她一路上过来的时候就观察了,深秋的山中,连个野果子都没有,而且就算是有,她也不敢吃,万一有毒呢? 她在外面的大石那儿等了半晌才进来:“殿下?” 谢尧无力的声音响起来,“别过来。” “哦。”江楼月默默退了出去,就在这时,外面火星点点,还有焦急的呼唤声不时响起:“公子、江姑娘——你们在哪?!” 谢尧也听到了,切齿道:“不要答应。” 江楼月背着身后退到了谢尧跟前,“你没穿好是不是?我帮你吧。” 谢尧:“……” 但他不让江楼月帮忙又没办法……因为那些喊声越来越近了,还有人出声说:“那边有火光,快!”那可都是他的手下,谢尧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在手下面前不是光鲜高贵的?如今衣衫不整的和江楼月在一起,这要是让手下看到了颜面何存?! 反正江楼月都……给他宽了衣,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如今又有什么好避讳? 谢尧自暴自弃地想,然后深吸口气:“快点!” “哦。”江楼月很是识相,转过身的时候就闭上了眼睛,“衣服?” 谢尧冷声说:“左边。” “嗯。”江楼月应了一声,往左一探,触感光滑,立即缩了手。 谢尧的声音又是阴沉,又充满着无力和挫败:“你的左边!” 江楼月心说是你自己不说清楚,但到底没吭声,双手摸索过去把衣服提了起来,好在这衣服的款式并不繁复,江楼月很快就给谢尧套上,刚系好中衣的衣带,披上袍子,身后就响起了金伯焦急的呼唤:“公子?!你怎么样?!” 金伯风一样地扑了过来,江楼月适时让开位置。 谢尧脸色依然有些白,“我没事。” “宫九,快!”金伯七手八脚的给谢尧裹上拿来的新衣袍,宫九和几个护卫立即上前,将谢尧负在背上,一路到了冰湖边,送上了船。 宋大夫已经在船舱内候着,一上车就作势为谢尧诊脉。 谢尧说:“先给她看。” 江楼月还站在舱外,忙说:“我没什么,看殿下要紧。” “手。”谢尧言简意赅。 “……”江楼月默了下,别说,手腕的确是有点疼,宋大夫垂下眼眸,“姑娘把手伸出来让老朽看看。” 江楼月知道谢尧的臭脾气,只得爬进船舱,把手伸了过去,船舱内用了一颗夜明珠照明,清晰的照出了江楼月手腕上狰狞的伤口。 “江姑娘,您这是……”宋大夫奇怪的看了江楼月一眼,这伤口不像是剐蹭到的,倒像是利器割的。 江楼月说:“我自己弄的,严重吗?” “严重。”鲜血都从包裹着伤口的布里渗出来了,怎么不严重? 宋大夫低垂着眼眸,紧守本分地帮江楼月拆开布带。 “嘶……”布带勒到了皮肉,江楼月痛呼一声。 谢尧声音微沉:“轻点。” “……是。” 江楼月有些无语,为防止谢尧再迁怒别人,忍着疼没吭声。宋大夫检查了伤口后,先止血后认真包扎。 谢尧则靠在软垫上,微闭着眼睛养神。 一直到宋大夫帮江楼月处理好伤口,谢尧都没有吭声。 宋大夫说:“公子,老朽为您诊脉。” 谢尧沉默地将手伸了过来。 宋大夫诊脉之后,低声说:“没什么大碍。”而且他大概猜到公子寒疾发作还没什么大碍的缘故了。 “出去。”谢尧直接干巴巴的丢出两个字。 宋大夫探身到了船舱外的甲板,到另一艘船上去了。 江楼月忽然觉得,自己也不好再继续和他待一起,正要随着宋大夫换船,哪知错过时间,船开始前行。 江楼月只得硬着头皮说:“宫九,停船,让我也到后面的船上去。” “好……”车内忽然飞来一道冰冷的视线,宫九话音还没落就改了口,“我们来的急,只准备了两艘小船,如今一艘金伯和宋大夫坐着,很小,江姑娘再过去怕是坐不下。” “……”江楼月认份的缩了回来,不能换船就得在甲板上吹风啊,可是自己才刚泡了冷水,如果再吹风的话,说不准会染上风寒,倒是免不得又让母亲担心。 她可一点也不想让母亲担心。 至于旁的,反正尴尬的不是她! 她在船舱内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靠着坐下,但马车的空间到底狭小,谢尧的存在感又实在是强,让她的视线没办法不落在他的身上。 谢尧正闭目养神,但神经瞧着似乎有点紧绷,就着夜明珠的亮光,江楼月不经意间瞥到他耳垂后似有一抹可疑的暗红。 嗯?江楼月挑起柳眉,看错了吗? 21、她更坚定了要弥补谢尧的决心 她装作不适,略微侧了下身子,然后看到他耳后暗红了一大片,再联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谢尧幽暗的眼神看过来。 江楼月轻咳一声,立即止住了笑容,视线转向别处去,不过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谢尧的脸几乎全黑了。 江楼月心里忽然就乐了,真没想到,谢尧这样的人竟也会害羞? 这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气氛却并不冷漠,充斥着一种奇怪的……和谐。到了山庄附近已经是午夜,小音和小琴两个丫头满脸焦急。 “小姐你没事吧?”小音问。 “没事。” 谢尧也被宫九扶着下了船,江楼月正要说句道谢的话,谢尧却从自己面前直接走过,进了天泉山庄。 江楼月半抬着的手有点尴尬地搔了搔头。 小音狐疑地说:“小姐,宸王殿下怎么了?好像生气了的样子。” 江楼月讪笑:“这个,游湖出了点意外,生气也正常嘛,理解一下。”说完,江楼月便负手往外,吩咐道:“咱们快些回京。” 天色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家中没办法交代。 “那奴婢吩咐车夫把马车牵过来。”小琴说。 前面,谢尧脚步停了停,金伯赶紧上前,主仆二人不知说了什么,金伯又立即回转来拦住江楼月:“楼月小姐等一下,稍等,马上!” 他从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厮手上拿了好几个罐子来交给江楼月的婢女,诚恳地说:“这些药楼月小姐务必要用,红色内服,白色外用。” “好,多谢。”江楼月都不必多想就知道,这必定是谢尧吩咐的。 回到府上的时候时辰恰好。 去母亲那边请安的时候,江逸雪也在,江逸雪看到她进去立即起身,脸上挂着小心翼翼的笑容。 江楼月视若无睹,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江逸雪也微笑相送,只是掩在笑容下面的憎恨,却没人看得清。 回到兰月阁后,江楼月躺到了床榻上,翻了两次身,却没什么睡意。 她平躺着看向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忽然想起谢尧今晚的情形……然后这日晚上,她做了梦,梦里都是前世的谢尧,或冷漠,或淡笑,或祈求,或嘲讽,最多的却是被北衙军抓住时候那自嘲又情殇的眼神。 你满意了吗…… 你满意了? 你满意了。 这梦也影响了她的情绪,搞得她第二日起床之后心里越发沉甸甸的,前世谢尧曾经无数次提醒她谢流云的狼子野心,可她根本不信,还一次次借着谢尧对她的心软伤害他,搜集消息交给谢流云,让谢流云借此打击他,逼得他步步退,最后退无可退,奋起反击,自己却亲自做饵,引他入局……自己前世简直不是个东西,太对不起谢尧了。 她更坚定了要弥补谢尧的决心。 起床后,她去看了王氏,刚回自己院子,小音便带了个人在兰月阁候着,竟然是宫九。 “这是一早宋大夫专门为楼月小姐熬制的驱寒的药。” 宫九打开食盒,白玉碗里的药汁还在冒热气。 瞧着宫九那一身武安侯府下人的打扮,江楼月挑了挑眉:“你怎么来的?” “跑来的。” 江楼月端详着食盒里一滴都没洒出来的药碗,暗忖宫九必定是一路轻功赶过来的,这么厉害的人,用来给她送药,会不会大材小用? 宫九说:“请楼月小姐趁热喝。” “哦。”江楼月怎么能辜负他专门跑这一趟?更不能辜负谢尧的“一番苦心”,端起来就喝了,“殿下情况怎么样?” “昨日回去之后,宋先生照看了整夜,应是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江楼月点点头,然后看着宫九眼带询问。如果只是送药,也不会专门让宫九来了。 宫九又说:“半个时辰后,请小姐前往天泉庄一趟,都已经安排好了。” 江楼月笑了下,没有迟疑:“好吧。” 不管谢尧打什么主意,她却有一件事情要确定,那就是自己的血液到底怎样才能达到彻底为谢尧根除寒疾的程度。 一个时辰后,江楼月到了京郊的天泉庄。 刚一进中庭,就见金伯热情洋溢地迎了出来:“楼月小姐来啦?昨晚休息的好吗?听宋先生说姑娘手腕受了伤,伤势怎么样?”然后看向宫九的视线立即变得十分严肃:“怎么回事?!楼月小姐明明受了伤,你怎么能让她就这样走过来?就不知道准备一台软轿吗?!” 江楼月:…… 宫九默了半晌,“是属下思虑不——”周! “来人来人!快把软轿抬来!” “……”江楼月无语了片刻,暗忖自己此时在他眼中定然就是个人形药引子,金贵的很吧?江楼月微笑道:“我伤的是手腕,不需要软轿。” “不行不行,一定要软轿,宋先生说姑娘昨晚失血过多——你们几个,快点!” 江楼月看着飞速“飘”到自己的软轿和抬脚下人气喘吁吁的模样,眼角微抽,坚持道:“真的不需要。”都走到中庭了,过去就是回廊,要什么软轿? “真的不需要?那不然——你们两个丫头愣着干什么,过去扶着楼月姑娘,快!” “不需要。”江楼月说完,迈步上了台阶。 “那……那好吧!楼月姑娘要是有什么不适一定要立即告诉我。”金伯扭着肥胖的身躯,亲自带江楼月进了怡晨居,还不忘去扶江楼月的手臂,简直是当千金贵人一样的标准伺候。 江楼月自然把手移开了。 金伯也不尴尬,笑眯眯的问:“楼月小姐感觉怎么样?公子也是怕其他的大夫医术不精,耽误了楼月小姐的伤势,所以专门请楼月小姐过来,让宋大夫亲自诊治,宋大夫现在就在花厅候着呢,老奴送小姐过去。” 金伯一副金尊玉贵的护着她的样子。 “……好。” 金伯又是吩咐人备茶又是备糕点的,自己则立在江楼月的边上一直笑眯眯的看着,那表情……着实让人不是很自在。 江楼月索性别开眼,视而不见。 22、这是要秋后算账吗? 很快就到了花厅。 宋大夫已经等在那,一见他们进去,立即起身说:“小姐昨晚手腕伤处感觉如何?” “有一点点痒,倒是没什么别的不舒服的地方。” “那快快坐下,让宋大夫帮忙看看。”金伯圆滚滚的身子立即滚到了跟前,把住江楼月的手臂:“楼月小姐慢点,慢点,小心手——” “……”江楼月默了默,正头疼之际,外面来了个下人:“金伯,县城送了些日用来,要您亲自过去看一下。” 金伯回了一声好,准头来对江楼月千叮咛万嘱咐,“可千万不能动,小心伤口啊,小心别扯着伤口,万一再流血可不得了!”那是血啊,救公子命的血,当然一滴也不能浪费了! 江楼月忍着抽搐的嘴角应了一声。 “你们几个丫头,给我伺候好了楼月姑娘,要是少一根头发唯你们是问!”金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看着他到了月亮门外,江楼月刚松了口气,哪知金伯唰一下又从门后探出头,“小心伤口!” 江楼月露出个僵硬的笑。 等到确定金伯彻底离开,她才长舒了口气,坐下了。 跟着来的小琴笑眯眯的说:“金总管对小姐好关心。”一个事事以主子为重的总管大人关心一个少女,当然代表着他主子的心意了,再想想这段时间以来宸王殿下对小姐的照顾,小琴觉得,自家主子和宸王殿下似乎有了什么微妙的关系,这可是好事! 起码让小姐的眼前多了别的选择,不会只盯着平王不放了。 江楼月干巴巴的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伸出手,由着宋先生把布带解开,布带下,昨晚明明还十分狰狞的伤口,此时已经结痂。宋大夫看着那个筷子粗的疤,难得有些结巴:“这……这恢复的速度……” 江楼月说:“怎么了?” “恕老朽直言,一般人若是这么深的伤口,起码也要三五天才会结痂作疤,楼月小姐恢复的速度比常人快的多,老朽行医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种状况。” “是吗?”江楼月说,“以前也有大夫说过,不过我自小顽皮,三五不时就受伤,倒是没太把这当回事。” “那就是天赋异禀了。”宋先生笑着说罢,仔细检查了伤口处,说:“发痒应该是昨晚包扎的时候布带上的丝线沾在了伤口上,我帮楼月姑娘做下简单的清理应当会无事。” “嗯。” 江楼月点点头,在宋大夫找伤药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问:“王爷的情况还好吗?” “还好。”宋大夫的心思都在药上,“虽说突发寒疾,但好在有楼月小姐在,病症没有恶化发酵,反倒有缓解。” “我——”江楼月笑着刚要开口,忽然闭上了嘴,视线抬起,看向不远处的月洞门。 谢尧穿着一身淡蓝色纹绣的深服,月牙白的外袍正坐着软轿进来,圆滚滚的金伯跟在一边眉眼俱笑:“楼月姑娘。” 到了花厅前,软轿落下,谢尧下轿姿态随意的到了厅中来,俊逸的面容稍微有些发白,但步履稳健,若非江楼月昨晚亲眼见过他寒疾发作满面白霜动弹不得的样子,此时他这幅模样,会让人以为他只是没有休息好。 “……” 江楼月这趟来,本是想跟宋大夫旁敲侧击的问下血液温养的事情,毕竟谢尧现在是暗戳戳的在做这件事情,是瞒着她的,为了防着她会发现,可能温养的比较保守,比较小心,那还不知道要温养到什么时候去,万一期间谢尧的身体再出问题呢? 所以她得了解清楚,做一些配合,也好早早的根除了谢尧的寒疾。 因为经历过前世,她对谢尧身边的这些人的性情都十分熟悉,宋大夫古板,一门心思研究医术,实则心性最是简单直白,只要引导得当,最容易探出她想知道的事情,但现在…… 江楼月起身说:“既然我手上的伤口没什么大碍,那就不叨扰宋先生了,告辞,金伯告辞,王爷……告辞!” 谢尧慢吞吞地说:“刚才进来的时候,你不是在与宋大夫询问我的病情吗,怎么,如今我到了,你倒要走了?” “……” 这个男人此时的眼神实在是……不太友善,江楼月不知为何就想起了昨晚自己把他……脱光光的事情,他肯定是来秋后算账的啊! “我只是顺口一问,毕竟有宋大夫在王爷身边,王爷必定身体康健!”为江楼月露出最客气的微笑,“臣女就不打扰王爷修养了,告辞!” 谢尧眯起眼,“告辞?” “呃……王……殿下……” 谢尧缓步上前,挡住了江楼月的去路,修长而雅致的手缓慢却不容拒绝,握住了江楼月的手腕偏上方,准确无比的避开了伤处,然后从她手上把药拿走,丢给宫九,眼睑微抬的看着江楼月,“来都来了,着急走什么?你可又救了我一次,两次救命之恩呢,我得好好想想,怎么报答才好。” 江楼月:……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蠢了,问温养的事情什么时候不行,非要现在送上门! 光感受着谢尧眼中的那些寒意,她的心里便只有一个字:糟。 谢尧面无表情的拉着江楼月往花厅内的小厅走,江楼月试着挣了下,他握得挺紧。 暗暗叹了口气,江楼月无奈的认命跟上。 到了雅致小厅里,谢尧拉过江楼月,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到了垫着软垫的圆凳上,然后吩咐了一声:“把药拿来。” 他自己坐到了江楼月的对面,江楼月要收回手时,他却不放,掀开她的衣袖露出了伤口。 此时宋大夫已经把药送到了里面,谢尧先卸下了江楼月受伤那只手腕上的手镯,才拿起药酒,“用这个清洗?” 宋大夫忙说:“是。” 江楼月怔住,这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就在她分神诧异的时候,谢尧已经捏着沾有药酒的纱布按在了伤口处,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回神,也因为那份冰凉,江楼月下意识的缩了下手。 23、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谢尧停住动作:“疼?”他微微皱了下眉,动作更轻了几分,为了更好的清洗伤口,他把江楼月的手翻过来,手掌轻轻握着江楼月的手背。 他的掌心很暖,与江楼月微凉的手背对比鲜明。 “……不疼。”江楼月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前世二人虽说做了一年的夫妻,但除了当初在信阳时候那意外的一夜,两人几乎没有过任何亲密接触,更遑论这样近距离的相对。 看着他认真的为自己清洗伤口的动作,那微皱的眉,揪扯着她的心也开始隐隐作痛,那眼神中关心夹杂着几分懊恼,明明那么清晰,可自己前世竟然一点也看不见,一次次的伤害他,践踏他…… 她前世到底都干了什么?!她微垂的眼睛里全是懊悔。 谢尧按照宋先生说的,把伤口抹上药,包裹好,抬头就对上了江楼月的眼睛。 江楼月立即收回视线收回手腕:“多谢殿下。” 谢尧看着自己空了的手掌心,指尖微微蜷了蜷,摆手示意宋大夫和金伯他们退下。 等厅内只剩他与江楼月两人时候,谢尧缓慢而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江楼月,方才她眼中的那些颜色,他一点也没错过,她又在后悔,这次是后悔什么?后悔昨晚救他? 谢尧神情微微变冷,明明唇边带着一抹淡笑,但却一点温度都没有:“昨晚为什么会想到割破手腕让我喝你的血?” 一个正常女子,在看到他昨晚那种情况的时候,怕是早吓得花容失色了,更不可能做出让他喝自己的血这样奇怪的举动来……想想江楼月这几年对谢流云的态度,以及最近突然转变的态度,还有昨晚忽然出现的刺客。 一件件事情那么巧,他想不怀疑都难。 他深知,自己这个先皇血脉,其实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被人惦记被人谋害他习以为常,也能应对自如,但这个女人若也是别人的一把刀…… 想到此处,谢尧神情更冷。 江楼月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很小的时候就有大夫说过,我的体质特殊,血也能治百病,昨晚我看你那样,吓到了,只想着救你的事情……没想到我的血对你真的有用。” “是吗?你的血有这样的效用,为何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有?” “若是外面到处在传我的血有这样神奇的功效,你觉得我还能好好地活到今天?当时那大夫说罢,爹爹就说是无稽之谈,大骂那人是江湖郎中,信口胡说,也没当一回事,但我却信以为真,小孩儿家心性,觉得自己这样好厉害,好特别,我偷偷的用自己的血帮姐姐治好过咳疾,风寒,我得意的跑到父母面前邀功一样地告诉他们,却吓得他们面无血色……那是父亲第一次打我,也是打得最厉害的一次,他严厉地告诉我,如果再提这件事情就要打死我。” “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谢尧问。 “没有。”江楼月摇头,“当时我吃了教训,再不敢提,那时候又是小,后来渐渐地就忘记了。”前世,她竟然蠢的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谢流云,这也是在最后的最后谢流云都没杀她的原因之一,留着她这样一个活药引子,治病防病,多好? 江楼月看着谢尧:“没想到能帮到你,你可得看在我帮你的份上守口如瓶啊,我可不想被人当做活药引子。”说完江楼月觉得这话说的不对,又说:“偶尔救人那算是积功德,若是被人惦记上就不好了。” 说完还是觉得不太对,无奈了半刻之后索性闭嘴了。 谢尧的神情高深莫测,“你这么信得过我?” “那不然呢?都已经这样了,我除了信你也没别的选择。”江楼月两手一摊,知道他肯定对自己有怀疑,如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总有一日他会明白自己对他没有任何算计之心,更不是什么人派来的奸细。 谢尧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江楼月的话,他信了一半,那就是血液特殊之事,因为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但她对谢流云的转变,三番两次不顾自己安慰也要救他的态度却实在说不过去。 那日江楼月说过是因为自己救了她,她死了一次所以有的这些转变,谢尧是不信的,若说她喜欢上了自己所以这样,谢尧更是不信。 她没有喜欢上自己的契机,时间也不够。 那是为了什么? 半晌,谢尧收回视线,不管是什么,他总会找出原因来。 江楼月暗暗叹了口气,知道今日不管是温养血液的事情还是别的事情都不能再提了。 因为他不信任她,说的再多,有可能弄巧成拙。 谢尧用了一旁的湿巾净手,缓缓从袖袋中取出一样东西来。 江楼月陡然瞪大眼睛:“这个……不是昨天掉进冰湖去了吗?!” 他此时手上拿的,就是自己的那快玉制的长命锁,而且已经换了一根金丝红绒相缠的挂绳,昨天那么混乱,要想找到必定十分的周折,她都已经不打算要了,但没想到…… 谢尧把长命锁递到了她的面前。 “谢谢。”江楼月慢慢地将锁收回了自己的掌心中,抿紧了唇瓣,“如果殿下要是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先回去了。” “等等。” 江楼月抬起头看着他:“殿下还有什么事?” “……”谢尧的表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恼恨之中带着几分烦躁,烦躁之中又带着几分无力,“昨晚的事……” 瞬间江楼月也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昨晚什么事?昨晚没事呀。” 谢尧怔了怔,莫测的看着她:“没事?”所以,她经常会“失手”脱了别人的衣服,也经常会看到男人的…… 江楼月当然不知道他想什么,直接起身说:“本来就没事,还要多谢殿下带我去冰湖玩了一圈,冰湖的风景很好很好,真的很好,那么,我告辞了。”说完,江楼月一溜烟小跑着离开了。 开玩笑,不跑难道还留下回忆细节吗?! 24、公子您的清白可全没了 “……”谢尧无语了片刻,闭上眼睛靠在了软塌上,舒展全身。 金伯很快进来了,笑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公子、公子,您与楼月姑娘说了没?” “说什么?” 金伯笑容顿时僵住了:“您怎么不说?” “有什么可说的。”谢尧干巴巴地道。 “有什么可说的?”金伯痛心疾首的说:“您的衣服都被她脱了!” 谢尧脸色黑了大半,“胡说什么?” “老奴怎么胡说了……您昨晚回来衣带都系反了,而且是系反了好几个,腰带也扣得歪歪扭扭的,老奴贴身伺候您那么多年,您的情况老奴最是清楚,寒疾发作的时候全身僵硬不得动弹,总不可能自己宽衣去烤干还穿上吧?当时只有楼月姑娘在身边——”肯定是江楼月给公子宽衣穿衣的啊! 谢尧正要呵斥他不要再说,却看向金伯身后,一张脸彻底黑了。 金伯继续说道:“昨晚的事情……公子您的清白可全没了,楼月姑娘不得负责吗?!” 谢尧无力的闭了闭眼,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低喝了一声:“闭嘴!” “……”金伯噤声,伺候谢尧这么多年,谢尧几时对他这样疾言厉色过?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原因。 他的身后,发出极轻的倒抽口气的声音。 金伯缓慢的转过身,看到江楼月带着婢女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江楼月脸色尴尬,婢女小音则张大了嘴巴,一脸震惊的模样,瞪着金伯,视线一转又瞪向江楼月,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秘闻。 江楼月无力地叹了口气,不过重生了一回,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等她抬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客气的笑容:“我手镯落下了。” 江楼月从容不迫,没事人一样的进到了小厅内,拿起手镯慢条斯理的戴回了手腕上,然后对谢尧一笑,非常客气:“多谢殿下帮我上药。”然后扬长而去。 “……”谢尧脸色又黑了几分,额角一束青筋还忍不住抽动了两下,刚才他分明看到江楼月眼中一抹促狭。 她也在看他笑话! 昨晚那些不想回忆的画面又涌入脑海之中,谢尧低头,单手无力的扶着额角,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位置突突地跳个不停。 “呃……”金伯仿佛知道自己干了坏事,可是他想要江楼月和谢尧能有扯不清的关系,无非也是为了能更方便谢尧治疗寒疾,如果两人真能成夫妻,好多问题都不是问题了,但看自家主子现在这懊恼的样子,金伯非常识趣的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公子,还有另外一件事,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不要讲!” 谢尧声音沉沉,不断挥手让他退下。 金伯却硬着头皮没走,还说:“是关于平王的事情……” 谢尧一怔,抬头。 “一早的消息,平王最近一直派人暗中跟着楼月小姐。” …… 回去京城的马车上,小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小姐金伯说的是真的吗?小姐不会吧?天呢您可是女孩子怎么能去脱……王爷的衣服……” “还说什么您换了王爷的衣服就要对王爷负责,男人……说啥清白,小姐您的清白都没了!” “不行不行,这件事情奴婢得告诉夫人,让夫人和侯爷为小姐做主才是!”如果被宸王府的人抢了先,传出什么小姐脱了宸王衣服的话去,那小姐就真的没名声没清白了! “小音……”江楼月无奈扶额,“你一定要这么大声吗?” “啊!”小音捏着嗓子说:“可是这件事情真的……吓到我了呀。” 倒是一旁的小琴很镇定:“当时小姐是为了救人,而且小姐做事心里有数,哪有总管说的那么夸张?你管好自己的嘴,否则只会害了小姐。” 小音脸色一白,立即噤声点头。 江楼月看着小琴,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有这个稳重的丫头在身边。 马车忽然停了。 小琴问:“怎么回事?” 车夫声音有些紧张:“是……芳菲公主的车驾,这条路太窄,过不去……” 江楼月浑身骤然泛出极强的冷气,冻的马车内的两个婢女都吓了一跳。 这芳菲公主是谢流云的铁杆跟班,在前世就是她的冤家对头,无数次嘲讽她配不上谢流云,嘲讽她不要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但自己一忍再忍。 在前世,自己将谢芳菲推入湖中后,谢流云忽然就不理会她了,为了挽回谢流云的心,她不仅无数次忍让芳菲公主,受尽奚落,还因为谢流云的劝说,让姐姐江星月代替谢芳菲嫁去了柔然,结果被凌辱致死…… 小音说:“小姐你别生气,咱们让路让她过去就是了,别冲动啊!” 就在一个多月前,谢芳菲堵住江楼月警告她离谢流云远点,江楼月气不过,将芳菲公主推进了湖里,武安侯入宫负荆请罪才平息了事情。 此时小音看江楼月这样的反应,只以为江楼月又记起一个多月前的事情。 小琴直接吩咐车夫:“退出去,把路让开。” “……是。”车夫压低声音。 “我道是谁赶挡着本公主的路,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武安侯嫡女江楼月啊!”就在这时,外面扬起一道娇蛮的女音,每一个字都透着鄙夷,“看来这是不想给本公主让路了?你们还愣住干什么,让她给本公主退回去,把路让开!” “是!” 有护卫领命上前,铮铮几声抽出武器,马儿瞬间受惊,人立而起,防备不急的小音直接滚到了车外。 江楼月面色微变,拉着小琴跳出马车,“小音,你还好吗?” “没事……奴婢没事……”小音额头上在流血,手掌也擦破了皮,江楼月扶着她站起身,小音立即扯住江楼月的衣袖,压低声音:“小姐算了,我们赶紧走。” 江楼月却安抚的拍了拍小音的手,视线冰冷地朝马车上的芳菲公主扫过去。 “放肆!你这么看着本公主做什么?”容貌娇美的芳菲公主下颌一抬,瞪着江楼月说:“你一个下臣之女,见了本公主还不赶紧跪地行礼?” “行礼?”江楼月冷笑:“公主的风寒好了,老毛病是不是又犯了?我记得我跟公主说过,以后见了我绕着走,公主看来是全忘了。” 25、流云哥哥你一定要为我出气 啪! 所有人看不到江楼月如何出手,只听到这么一声刺耳的声音,一道鞭子打上了芳菲公主的马车车辕,马匹受惊,嘶鸣起来。 芳菲公主在一连串的惊叫之后从马车上滚了出来。 周围瞬间响起阵阵抽气声,小音和小琴也呆住了。 小琴立即拉住江楼月握鞭子的手:“小姐,别惹事——” “这可不是我要惹事,是公主找事!”江楼月唇角弯起一抹弧度,眼底却没半分笑容,全是冰冷。 前世武安侯府紧守本分,父亲自动卸下兵权,几次三番的表达自己的忠诚,不是照样被皇帝猜忌,最后连根拔除了?而她江楼月,为了谢流云又忍让了多少……可却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 重生而来,她早已想的清楚,武安侯府军功彪炳,母舅家又是汾阳大族,势力大到皇族都忌惮,她有嚣张的资本,为什么还要受别人欺辱?!还要强颜欢笑被别人嘲讽,要忍让? “江楼月——”被婢女扶起来的芳菲公主娇喝道:“你敢跟本公主动手?!信不信本公主让平王哥哥再不理你!” “随便。”江楼月默然,“立刻带着你的人把路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芳菲公主瞪着江楼月,仿佛是见了鬼:“你疯了不成?!” 啪。 江楼月挥手又是一鞭,鞭尾险险从芳菲公主脸颊扫过,将发钗扯飞,瞬间芳菲公主一头青丝乱舞,吓得惊叫连连:“啊啊——你们都是死人是不是——赶紧把她拿下、拿下!” 一旁的护卫们全部抽出了武器对着江楼月,但却没人真的上前动手。 那可是江楼月,武安侯府的嫡女。 武安侯什么人?大庆国的半壁江山都是武安侯打下来的,就算如今交了兵权管着兵部征召新兵之事,但旧部多是戍边大将,手握重兵还忠心耿耿,连皇帝都给武安侯府十分的面子,上次江楼月把谢芳菲踹进湖中,皇帝不但没有责罚江楼月,还治了芳菲公主的生母李娘娘一个教女不严挑拨是非的罪过,罚了李娘娘带着女儿禁足思过。 公主在嚣张的江楼月面前都得委曲求全,他们这些小喽啰动手那不是找死吗?! 江楼月冷冷说:“这银索软鞭我才刚练,手还生的很,不知道下一鞭还能不能避开公主的脸……” 谢芳菲浑身颤抖,敢怒不敢言,由婢女扶着,手脚发软的爬上了马车,“快……快……”一溜烟带着自己的人跑了。 江楼月慢慢把软鞭收回腰带中藏好,“走吧。” 惊呆的小音和小琴都说不出话来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追着上了马车。 …… 芳菲公主受了江楼月的欺负没有回宫去找母妃哭诉,而是第一时间去找了平王,见面便期期艾艾的哭了起来:“流云哥哥,你不知道那个江楼月有多嚣张,她冲着我挥鞭子,只差一点点就打到我的脸……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嚣张跋扈的女人,怪不得流云哥哥不喜欢她……呜呜……” 谢流云自然早知道这件事,语速平稳的安抚了谢芳菲半晌。 谢芳菲不依不饶地说:“流云哥哥你一定要为我出气,再也不要理会那蠢货!” 谢流云含糊的应了,让人送她回宫。 等房中只剩下谢流云和贴身的哑奴时,谢流云的神色慢慢变得复杂起来,“最近一直让你派人跟着江楼月,可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没……”哑奴声音粗哑难听,厚厚的刘海遮住了半边脸:“除了跟前两日去了一趟冰湖。” “冰湖。”谢流云眯起眼,“那里的天泉庄,是谢尧的地盘呢。” 哑奴静默,他知道此时主子不需要他回应什么。 谢流云回想起以前江楼月对自己的态度,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什么江楼月会变了……以前她每日只为痴缠自己,随时随地的出现在自己会出现的地方,扬着一张笑脸带着几分讨好,如今……难道是因为谢尧? 谢流云的神色变得阴沉,“或许,本王得去见江楼月一面。”他不信,几年的迷恋短短一个月就能因为别人的出现彻底消失,以往只要他给江楼月一点好脸色,江楼月就会立即挖心掏肺的对他,这次必定也一样。 ……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和芳菲公主的事情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了府上,江楼月刚一下车进府,就看到罗潇神色凝重在等她:“侯爷请小姐去一趟书房。” “嗯。”江楼月面色淡然地朝书房走。 罗潇跟上,提醒道:“侯爷很生气,小姐要做好心理准备。” 江楼月点点头。 一路到了书房,刚进去,一本书就朝着江楼月砸了过来。 江楼月动作敏锐地多开,微笑说:“父亲不是总教导我们要爱惜书本吗?怎的自己却丢了起来,不该哦。” “……”武安侯气的胡子在抖:“你给老子站好。” 江楼月站住了。 武安侯手飞快的抄了两本书砸过去,眼见着书要砸上江楼月的脑门,武安侯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疼了这么多年哪里真舍得砸? 可就在关键时刻,江楼月忽然伸手,稳稳把书接住了。 武安侯瞬间额角青筋都可以猛跳,暴喝一声:“臭丫头,你还敢接?!你是要气死老子是不是,啊?” 江楼月吐了吐舌头:“您又没说不能接。” “你脑子缺根筋是不是,一个月前才把芳菲公主推进湖里去,这才多久,老毛病又犯了,还当街打人,搞出那么多目击证人!?”武安侯从书案后走出来,食指点着江楼月的额头不断地戳:“你是不是非逼着老子到金銮殿去以死谢罪为你平息事端?!” 江楼月无辜的看着他,悠悠说:“爹爹真的会去金銮殿以死谢罪吗?” “……”武安侯气的倒吸了口气,“你这臭丫头说的什么话?巴不得老子去死不成?” “女儿哪敢?”江楼月微笑着说:“只是那芳菲公主的母妃李娘娘家中无人,芳菲公主本人也不受皇上喜欢,上个月因为爹爹负荆请罪的事情,皇上还罚了她们禁足思过,这次谅她们不敢再去皇上面前嚼舌根。” 26、老子怎么觉得你是故意打人的? “……”武安侯瞪着江楼月,“你说的倒是容易,她就是再不受喜欢也是公主,也是皇家的脸面,你打了她就是打了皇家的脸面,皇上耳目众多,肯定会知道,就算当面不提,心里必定觉得武安侯府的人跋扈嚣张,连皇家的颜面都不放在眼中。” “可是上次爹爹诚恳的去负荆请罪,皇上不但没惩罚爹爹,反倒惩罚了李娘娘和芳菲公主。如果爹爹这次还去告罪,您说皇上会不会觉得,您不是诚心诚意去道歉,而是为女儿向皇上去讨公道的?” 武安侯怔住。 江楼月又说:“所以啊,爹爹只要装作不知道就行啦。” 武安侯眯着眼看江楼月:“老子怎么觉得你是故意打人的?” “哪有?”江楼月表情无辜,“明明是她先招惹我的,还让人拔了刀剑对着我,我是被逼的。” “……”武安侯沉默半晌,瞪了江楼月一眼,才回转到了书案后面去,“你最近最好给老子安分点,听到了吗?!” “明白!” “滚吧。”武安侯大手一挥,不耐地说。 “马上就走。”江楼月笑眯眯地,状似无意地说:“其实我觉得,爹爹也不必凡事太小心,皇上要是对咱们侯府有想法,爹爹再小心都没用,您还记得上次母亲寿辰来搜查的事情吗?爹爹为他们谢家鞠躬尽瘁,身上大大小小无数伤,皇上却仅凭一个不知哪里来的诬告就派人来坏母亲的整寿……” 江楼月点到即止,也不多说,哼了一声,像是小姑娘发牢骚一样地说:“根本就是不信任爹爹嘛,亏爹爹还一心一意为他们的江山着想,而且那件搜查的事情过后,皇上也没给爹爹一个说法……” 武安侯神色沉了沉,到底也是身经百战的人,被女儿这么一点便透了,当初搜查的那件事情是被人诬告,这段时间他暗中查探过,却找不到诬告之人。 是根本不存在诬告之人吧? 江楼月看着父亲的神色,暗暗松了口气,只要父亲提起警觉心,那侯府就等于是安全了一半。 前世,就是因为父亲太过愚忠,相信自己的忠心皇帝看得到。 可身在上位之人,怎么可能会信忠心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们只信自己握得住的,能掌控的。 离开书房后,江楼月还是去王氏的凌薇阁看望母亲。 不出一点意外的,江逸雪正在凌薇阁陪着王氏。 因为王氏身体不太好,所以江楼月在外面和芳菲公主动手的事情,武安侯得知消息后一早就压了下来,王氏并不知晓。 王氏一见她便露出个温柔的笑容来:“楼儿来了。” “母亲日安。”江楼月冲王氏福了福身,看向江逸雪:“逸雪姐姐可真勤快,每日都要来母亲院子坐上大半天。” 江逸雪忙说:“我待在雪苑也没什么事,就来陪姨母说说话——” 江楼月笑了笑,也未多说,坐了大半个时辰之后,王氏精神有些不济,江楼月便和江逸雪前后脚的离开了凌薇阁。 “母亲身子不好,到了冬天尤其困乏,你每日在凌薇阁待这么久,难道就没想到会影响母亲修养吗?”出了凌薇阁,江逸雪正微笑着要与江楼月说话,江楼月却率先开口。 江逸雪怔住:“我……” 江楼月声线冰冷,“没事少往凌薇阁去打扰母亲,否则,你做的那些好事可能就兜不住了。” “……”江逸雪脸色惨白,“我——”她正要说点什么,江楼月却转身扬长而去。 留在原地的江逸雪咬牙切齿,气的浑身颤抖,这段时间因为大佛寺的事情,她处处谨小慎微,已经哄好了王氏,本来还想找机会哄好江楼月,可如今看江楼月这幅样子,是彻底要跟她撕破脸了吗? 婢女青萍低声安抚:“小姐别生气,只要咱们哄好夫人,在这府上便是江楼月也不能将咱们怎么样。” “你懂什么?!”江逸雪咬牙,“江楼月已经快一个月没缠平王了……” 她话音里情绪复杂,几分不甘几分怨恨。 王氏整寿上事情再加上大佛寺的事情,平王已经对她很不满,如果她不能让江楼月继续痴缠平王,把武安侯府和平王绑在一起的话,平王以后甚至可能不会再见她。 可她那么喜欢平王,怎么能忍受不和平王见面? 要怎么办才好…… 江逸雪不断的搅动着手里的帕子,直到把帕子都捏皱了,才深深吸了口气,或许,她得想办法先见平王一面,她都一个月没见过平王殿下了。 * 回到兰月阁后,江楼月仔细的换了药,吩咐小琴让人日夜不停的盯着雪苑,一刻也不能放松。 最近江逸雪太安静了,别是憋着什么坏呢。 重来一次,当然要把一切掌握在手中,半点变数都不能有。 这一夜她睡得极好,无梦到天明。 早起洗漱之后,小音面带犹豫的进来:“小姐……” “怎么了,有事说事,别吞吞吐吐地。” “……”小音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庄子上刚来的消息,大小姐就要回来了。” 江楼月手微微一顿,笑道:“好事啊。” 小音却面露难色:“小姐你是认真的还是说反话?”要知道,这二位小姐虽是一母同胞,但差别真的很大、很大,而且一直关系非常糟糕,相互看对方不顺眼啊。 “当然是认真的。”江楼月刮了小音的鼻尖一下,“去收拾一下,我们出去给姐姐准备点礼物好致歉。” 小音半信半疑,但除了期盼自家主子一切都是真心的,也没别的办法。 简单准备之后,主仆二人出了门,直接往一间叫做粉黛的脂粉铺子去,可刚到了铺子前下马车,却被一个流汗遮住半边脸,声音十分难听的人挡住了去路。 “江小姐,我家主子有请。” 江楼月容色平静:“我很忙,没时间。” 哑奴直接挡住江楼月的去路:“抱歉,江小姐,你不能拒绝。” 江楼月眯起眼。 27、怎么,要我请你? “江小姐请。”哑奴说。 若论动手,江楼月当然谁都不怕,但她忽然就想看看,谢流云找她会是为了什么事情,莫不是来给谢芳菲出气的? 江楼月淡漠了扯了扯唇角:“好啊。” 小音有些着急,但看江楼月一派平静淡漠的姿态,心又悄悄安了下去。 江楼月主仆被带到了一间茶楼,直接进了后堂,在后面的小院里,江楼月看到了谢流云。 谢流云正挽着袖子,坐在石桌边上挑茶叶,露出的半截手臂是健康的麦色,清晨的阳光打在那手臂上,越发衬的肌理匀称好看。 听到脚步声,谢流云抬眸,深褐色的眼眸朝着江楼月看来。 那双眼眸清淡而没有感情,眼底深处却像是有漩涡一样,把江楼月牢牢的吸了进去。 就是这双眼睛。 前世,自己看到这双眼睛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然后一步错步步错,到了最后,家破人亡,而这个男人,踩着自己的血肉一路登顶皇位…… 江楼月深吸口气,眼底再无半点迷恋,只有冷漠,“平王殿下派人来堵我,所为何事?” 谢流云慢慢问:“昨日,你对芳菲动了手?” “不错。” “为什么?” 江楼月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动了就动了还要什么为什么?她主动招惹我的,这个回答平王殿下满意吗?” 谢流云温声说:“她年纪小不懂事,如果惹你生气了,你不要与她一般见识,她若说了不好听的话,你也不必当回事。” 他暗指谢芳菲说江楼月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事情,这少见的温和,若是前世的江楼月,只怕高兴的一整个月晚上都要睡不着,可惜如今她变了。 江楼月冰冷地说:“这是我和她的事情,不劳王爷操心。” 谢流云看着她,确定她眼中全是冷漠,心头忽然泛起不适……难道江楼月是巴上了谢尧? 谢流云表情瞬间变沉:“本王这是给你忠告,听与不听随便你。你走吧。” 江楼月却纹丝不动:“我今日前来见平王殿下,可不是专门为了来听训斥的。” “你有事找我?”谢流云说。 “我记得,半年前我曾送给平王殿下一柄短剑,可否请平王殿下将东西还给我?” 那柄短剑是太皇太后在宫中举办花朝节的时候,江楼月当着所有人的面送出去的,碍于情面,谢流云不得不收下。 江楼月忽然垂下眼眸,倔强中带着几分落寞,“我知道平王殿下不喜欢我,更不喜欢那柄短剑,既然不喜欢,放着也是占地方,不如还给我……平王殿下觉得呢?” “本王觉得——”谢流云眯起眼,暗忖难道自己猜错了,江楼月并非断了对自己的情分,只是因为受伤太多,所以装作无情,反倒借要短剑的机会再和自己见面? 这个念头让他紧绷的额心舒展了三分,“江小姐说的不错,只是时间太久了,那东西我不确定还能不能找得到。” “那就请平王殿下认真找一找,剑柄上嵌着紫色玉石的那一把。” “好。”谢流云缓缓应了。 江楼月也不多说,直接告辞,出了小院的时候,似乎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谢流云一眼,才彻底离开。 只是离开时,她眼神若有似无的转向小院的墙角,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等江楼月主仆身影彻底消失,江逸雪才带着婢女从墙角出来,脸上一片阴沉,“她竟和平王殿下私下见面!” 青萍也切齿道:“寿辰那天才又是发誓又是赌咒的断绝关系,这才过了几日,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这话恰巧刺中江逸雪心中敏感处,江逸雪脸色越发阴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小姐……我……”青萍慌忙想说没有别的意思,但江逸雪却低喝:“闭嘴!” 她深吸口气,往小院走去,对着谢流云盈盈福身:“殿下……” 谢流云神情冷漠,“你怎么来了?”那声音中的冷意,比起方才对江楼月要冷的多。 江逸雪心里瞬间怨恨起来,以前殿下不是对江楼月不屑一顾吗?从什么时候开始,殿下变了? * 茶馆外。 小音问道:“小姐,你是真的……只想跟平王殿下要回那把宝剑吗?” “当然。”那把短剑可是江星月最喜欢的一个物件,自己当初任性,又哭又闹的抢了去,却也没得来谢流云一个笑容。 小音忧心忡忡:“可是小姐……你要东西就要东西,为什么……那么走了还要回头去看平王殿下一眼,瞧着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江楼月莞尔:“像闺怨少女是不是?” “……”小音震惊的瞪着江楼月:“小姐你不是说不喜欢平王了吗?!” “是啊,不喜欢了。” “那为什么——” “因为当时有人在暗处呢。”江楼月自小习武,五感敏锐,而且那熟悉的脚步声,就算是江楼月化成灰她都不会忘记。 是江逸雪! 江逸雪对谢流云的深情,没有人比江楼月更清楚,而且江逸雪还是个嫉妒心很重的人呢,妒火中烧,才会剑走偏锋,才会犯错,甚至不用江楼月主动做什么,江逸雪就会自己给谢流云制造麻烦。 想起未来可能发生的好戏,江楼月勾了勾唇角:“走吧。” “唉……”小音跟上去。 但今日的出行似乎注定不顺畅,主仆二人刚要往粉黛去,一辆马车直接拦住两人去路,车夫不是别人,正是宫九。 “江小姐,上马车吧。” “……”江楼月默了一下,指了指车:“空的吗?” “请江小姐上马车。”宫九复读机一样的又说了一遍。 不知为何,江楼月就有些头皮发麻,怕不是谢尧在马车里吧?要干什么啊。 果然,马车里传出一道慵懒清淡的声音来:“怎么,要我请你?” “……”江楼月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利落的爬上马车。 马车朴素。 谢尧靠坐在软垫上,长腿交叠搭在一边,让本来就不怎么宽敞的车内空间变得越发狭小。 28、你蠢是不是,伸手过来干什么 谢尧抬了抬眼眸,看着她的视线有些莫测。 江楼月暗忖这货不会还是惦记上次脱衣的事情吧?瞧瞧这什么眼神啊。 江楼月轻咳了两声,讪笑:“殿下也是来逛街的?真是好巧。” “你去见了谢流云?”谢尧看着她,缓缓的打着手上的扇子:“怎么,旧情复燃了?” 江楼月挑眉,看谢尧半晌,忽然大着胆子说:“殿下这么在意……是在吃醋?”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谢尧神色微冷,“本王只不过是看在你救本王两次的份上,好心提点你罢了,那谢流云可不是个温文公子。” “哦,那就多谢殿下提点,我会记住的。”江楼月笑眯眯地说,那眼神明明清清淡淡正常的很,却让谢尧忽然不自在起来,心里有些烦。 不应该啊。 他是个男人,这眼前的小姑娘不过十五岁,为什么他会被江楼月看的不自在?难道是因为那天脱衣留下的后遗症? 谢尧脸色黑了三分。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 “小心!”江楼月低唤了一声,身体前移,用手护住谢尧的后脑勺,免于撞上马车坚硬的车壁,马车却在同时又往前一颠,因为惯性,江楼月跌到了谢尧怀中,疼的嘶了一声。 谢尧下意识的揽住她,声音阴沉:“怎么回事?!” “属下该死,有玩闹的小孩——” “废物。”谢尧冷冷骂了一声,抓过江楼月的手来看,却见白嫩的手背上,插进了筷子粗的两根倒刺,皮开肉绽,顿时他的眼神便又冷了三分,朝外吩咐:“回府。” “是。” 马车调转了车头,朝一个方向狂奔。 “皮外伤没事的。”江楼月想抽回自己的手,谢尧却不松,他皱眉看着江楼月,“你蠢是不是,伸手过来干什么?” “……”江楼月默了一下,“我下意识……”还真是下意识,前世的那些事情,让愧疚在她的心里扎了根,她一点也见不得谢尧受伤害,一点小伤都不行。 谢尧愣了下,本想反唇相讥嘲讽两句,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他看着江楼月,神情复杂。 她为什么会下意识的想保护自己……为什么?他想问,忽然觉得自己是会错了意。 毕竟,他早就知道,江楼月就是这样乐于保护弱者的人,可他的心却依然有些乱,扰的他心情烦躁。 江楼月不知他的想法,怕自己说多了又惹他不高兴,索性也闭了嘴。 马车很快到了宸王府,一下车,谢尧径直离开了,有人带着江楼月到了宋大夫处。 宋大夫认真的帮她处理伤口,紧守本分,也没问这伤口如何来的。倒是金伯,一听江楼月来了立即凑到了跟前来,一顿嘘寒问暖,看到江楼月的手成了那样,痛心疾首地说:“流了好多血啊。” 江楼月眼角微抽,不用想都知道他意有所指。 伤势处理好,宋大夫交代了注意事项,又给了几罐伤药。江楼月道了谢后,想询问宋大夫温养血脉之事,但金伯一直跟着,无奈之下江楼月只能暂且告辞。 …… 凌薇阁。 王氏午睡刚醒,江逸雪便来了,她神色低迷,笑容也勉强的很,“姨母,逸雪……是不是特别不好?” “你这孩子说的哪里话?”王氏急忙拉住她的手:“你懂书画又漂亮懂事,放眼京城也没几个你这样好的孩子了,来,到姨母跟前来坐。” 江逸雪幽幽一叹:“我自小长在姨母膝下,可我到底不是姨母的亲生女儿,这些年来我总是好害怕,怕哪一日自己忽然惹了姨母生气,姨母就从此不再理我了……就像喜欢平王这件事,楼月妹妹因为是姨丈和姨母的亲生女儿,所以她什么都敢做,她能勇敢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我不能……我怕……我怕楼月妹妹知道我也喜欢平王,忽然就要讨厌我,然后姨母也不会再喜欢我……” “我知道平王殿下是楼月妹妹的心上人,我便不该喜欢平王殿下,但是喜欢这种事情……真的不是我自己能控制得了的,我也本想一直把这份喜欢放在心底,因为我不想和楼月妹妹争抢,我也没资格和她争……可楼月妹妹上次决绝地表示不再喜欢平王了……我心里就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奢望,想着能得平王殿下的垂青,能和平王殿下在一起……可是我……我只是武安侯府的养女,我有什么资格能得平王殿下的垂青?姨母、姨母……为什么姨母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呢……如果姨母是我亲生的母亲,我肯定能更多些底气,不会在大佛寺做出那种鬼迷心窍的事情来……” 旧事重提,王氏听得满心满眼的愧疚。 江逸雪的母亲是为了她才死的啊,她几乎忘了大佛寺事情发生之后江逸雪攀诬江楼月的事,只记得江逸雪的委屈,她一下下顺着江逸雪的发,沉痛地说:“都是姨母的错,是姨母没能察觉到雪儿的心意……” “姨母你知不知道……我现在都不敢出门,我总觉得别人再对着我指指点点……”江逸雪流下两行清泪:“是我不该……我做错了事情……活该受良心谴责……” “你……”王氏犹豫地看着她:“你真那么喜欢平王殿下?” 江逸雪重重点头:“喜欢,真的好喜欢,这辈子不会这么喜欢第二个人了。” 王氏看着她半晌,长叹了一声:“不管事情如何,他毁你清白是事实,雪儿不要伤心,姨母想办法,让你嫁进平王府中去。” 江逸雪惊喜又意外地看着王氏:“姨母……你说的是真的吗?可是……万一楼月妹妹不是真心和平王决裂,心底还喜欢着平王殿下……” “不管她和平王是真决裂还是假意,都不会影响你的事情。”王氏认真的对江逸雪承诺,心中暗暗跟自己的亲生女儿江楼月说了一声对不起,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年她对江逸雪的疼惜比江楼月要多,因为年少时候亏欠了江逸雪的母亲。 29、我打断你另外一只手! “姨母……雪儿何其有幸,让姨母这样疼惜我……”江逸雪泪眼朦胧的扑进了王氏的怀中。 “雪儿,你先回雪苑去,姨母这几日就让侯爷上书皇上,为你和平王赐婚。” “多谢姨母。”江逸雪感激的点头,心底却半点感动都没有,想当初,江楼月又何曾没有这样寻死觅活的求过王氏想嫁去平王府,王氏根本不松口。可如今到了自己身上的时候,王氏几乎是没考虑就应了这件事情……这哪儿是疼惜,不过是因为自己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不看重她罢了。 她完全忘了自己一次次的拿没有亲生母亲的事情刺激王氏,不管别人怎么对她,她都看不见好,只记得坏。 江逸雪回到了自己的雪苑,一改在外面的委屈模样,眼神冷厉:“我也想乖乖等着,寄望着总能得到平王殿下垂青的一日,可太难了——”她还没等到平王殿下对自己的垂青,反倒看到平王对江楼月开始感兴趣,她怎么还能再等下去?! 凭什么呀,江楼月那个无才无德,只会打打杀杀的蠢女人,凭什么能让流云忽然就对她感兴趣了——江逸雪心里忽然嫉妒的冒火,几乎把一张帕子揉的皱成了一团。 青萍不敢出声。 半晌,江逸雪狠狠的将帕子丢开,吩咐:“你把大佛寺我和平王的事情放出去。” “小姐……”青萍诧异的看向江逸雪,“这样的话小姐的名节就……小姐不是最爱惜名声吗?” “王氏虽然现在答应了我,但谁知道她是哄我还是真心的?如果我们把流言放出去,到时候外面闹得风言风语,王氏为了武安侯府的名声也得解决这件事……平王殿下也是最在乎名声的,一定会应下这件事情,那么我自然顺理成章嫁进平王府去,而且……王氏去帮我出头,可以转移平王的注意力,让殿下觉得是王氏在为我讨公道,有怨气也会记在侯府和王氏的身上,你去办事的时候记得小心一点,最好让外面的人以为,这消息是江楼月放出去的!” 明明这两年来,平王殿下对江楼月都是厌烦不屑一顾的,上次大佛寺竟然说出“我和江楼月之间的事”这样的话来,而且今日他看着江楼月的眼神那么……复杂,江逸雪敏锐的发觉,平王对江楼月的态度变了,这是她绝对不能忍受的,平王是她一个人的,要喜欢也只能喜欢她一个人! 所以冒着被平王殿下迁怒的危险,她也要想办法嫁进平王府去! …… 江楼月一回侯府,小琴立即面色凝重的走来:“小姐,大事不好了。” “边走边说。” 小琴应了一声,快速把凌薇阁发生的事情告知江楼月。 江楼月眼神骤冷,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做刺激江逸雪的事情?明知道江逸雪如今在侯府只有一个依仗,刺激江逸雪,不就是给母亲找麻烦吗?! 正在这时,远处走来三个高大的……女子。中间那个穿着淡粉色的齐胸襦裙,身后两个做婢女打扮,衣裙也是粉色,不过是暗粉。 江楼月眼皮一跳的,垂眸唤了一声:“姐。”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双生姐姐江星月,只是没想到她竟这么快回来了! “你叫我什么?”江星月愣住了。 “姐姐这是刚回来吗?”江楼月脸上带着几分歉疚:“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害姐姐受了牵连,我与姐姐道歉。” 一个月前,因为芳菲公主嘲笑江楼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追着谢流云不放,江楼月一气之下打了人,武安侯为了保下江楼月入宫负荆请罪。 江星月心疼父母,憎恨江楼月没脑子,气的大发雷霆,和江楼月动了手,一下狠手把江楼月小臂给弄折了。 武安侯和王氏心疼不在话下,再加上江楼月在江逸雪的挑唆下哭诉告状,说江星月撂狠话要杀了她云云,说的有鼻子有眼,江逸雪又模棱两可的说什么江星月不是故意的,反倒坐实了江星月的“罪行”。 武安侯觉得江星月戾气太重了,对亲姐妹都喊打喊杀还动手,不顾江星月喊冤解释,让人把江星月送到丽水的庄子闭门思过了,今日刚好整整一个月,江星月才刚回来,便过来给母亲请安。 江楼月的道歉让江星月十分不屑:“你这种眼睛长在头顶上,一点脑子都没有的人也会跟人道歉?别是心里又想着告我什么状吧?!” “没有。”江楼月说,“这一个月来家中发生了些事情,你听说了没有?” 江星月冷冷说:“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刚才凌薇阁……”江楼月放低声音。 “你以为我关心你们这些破事?我是来跟母亲请安的——” “母亲差点昏倒——”江楼月话还没说完,江星月不但停下进院子的脚步,还直接揪住江楼月的衣领:“又是你惹母亲伤心了是不是?你怎么就这么不安分,一次次的惹爹娘伤心?为了你的这点破事,娘都气地昏过去多少次了,啊?爹娘前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障,居然生出你这么个讨债鬼!” 领口收紧,江楼月觉得呼吸困难,忙说:“姐姐你听我解释,这个事情另有隐情——” 一旁的小音和小琴也忙说:“是真的,这次真的不是我们小姐的错,大小姐你就听听小姐怎么说好不好?” 江星月这才松开手:“你最好能解释出点什么来,否则我打断你另外一只手!” 粗暴而恶劣的警告,却让江楼月觉得窝心又欢喜,她主动拉住江星月的手:“我们去那边说。” 江星月一把甩开自己走了。 两人到了八角亭坐下,丫鬟们把亭子边上的竹帘放下两个。 江星月不耐烦:“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江楼月说:“是这样……” 江星月一开始的时候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听到后来眯着眼盯着江楼月的表情,直到最后江楼月把话说完的时候,江星月的眼底已经只剩下怀疑:“你说什么?你发现江逸雪算计平王想睡了他,不但没把江逸雪打个半死,还安排母亲去抓女干,目的是为了揭开江逸雪虚伪的真面目?” 30、将门“虎”女 小音和小琴为了那露骨的“睡”字咳嗽了两声。 江楼月倒是平静的点头:“不错。” “你真的不喜欢平王了?”江星月追问。 “是。”江楼月只答了一个字,“这件事情你日后就会知道是真是假,现在我找你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情。” 江星月看了她半晌才说:“说吧,为了什么事?” “方才小琴打探来的消息,母亲已经答应为了江逸雪向平王府讨名分……你也知道,母亲这些年因为对王凝儿的愧疚之情,一向对江逸雪不错,这件事情若答应了,必定会全力以赴,但平王府的门可不是那么好近的,母亲免不得又要劳心劳力。这样下去便是没病也得耗出病来。” 江星月气的脸色铁青,“哼,贱人一个,把自己送到人家跟前人家都不要,现在还有脸撺掇娘亲帮她去讨要名分!” “所以我们得想个办法,让娘不要管这件事情。”江楼月认真地说:“娘亲生我们二人的时候伤了身体,导致再难怀孕,这些年虽然一直调养,但一直都没什么起色,我不想娘为了江逸雪的这些烂事再拖垮身体。” “你话倒是说的不错。”江星月眯着眼睛看她:“可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你这是在给自己解决情敌。” “随你怎么想,我说过,日后你自然知道是真是假。” 江星月盯着江楼月打量了半晌,只看江楼月满脸平静,眸子一丝波动都无,默默瞪她一眼,收回了目光,“我姑且就信你一次,但你如果再做让爹娘伤心的事情,我绝不放过你。” 江楼月笑了:“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 江逸雪走后,王氏歪在榻上,由桑嬷嬷轻轻按压着抽疼的额角。 “夫人,您怎么就答应要帮逸雪小姐讨名分了呢?她再怎么说也只是侯府的养女,大张旗鼓的请皇上赐婚……不是老奴多嘴,您对逸雪小姐的关心爱护,倒是比对楼月小姐还要多些。” “你最清楚我的心思,对这两个孩子,我一向没分过亲疏里外,都是一样的疼惜,只是楼月性格直接,没有那么多小心思,逸雪却性子敏感,我免不得更关照她些……而且楼月虽然痴缠平王做下许多惹人非议的事情,但却一直紧守底线,从未有过实质上的肌肤之亲,逸雪却……她的清白是坏在平王手上了,女孩儿家,清白大过天,不管怎么样,平王该对她负责。” “可是分明是逸雪小姐使了手段算计……”桑嬷嬷声音低了几分。 王氏轻叹了一声:“我知道你的意思,那孩子心眼是好的,我想她定然是因为太过喜欢平王,所以才出了那种下策。” 桑嬷嬷见她这样说,知道夫人心中主意已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这些年她对江逸雪实在喜欢不起来,动不动明示暗示的说自己没亲生母亲,这不是不断提醒夫人让夫人愧疚吗?可那王凝儿代嫁是她自己看上武安侯的权势上赶着要去的,又不是夫人强迫她去。 也就是夫人心善,才觉得是因为自己,这些年还一直对江逸雪那么好。 “夫人——不好了夫人——”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音冲了进来跪倒在地:“大小姐和二小姐打了起来,夫人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王氏面色大变。 江楼月和江星月这两个孩子,明明是双生,却一点不像,江楼月遗传了母亲的秀美容貌,纤细高挑,江星月却不管从体型还是从外貌完全和武安侯一个模子印出来,高大威猛,性情没有双胞胎的心灵相通,而是水火不容,从小到大见面就急眼,不是吵嘴就是打架。 姐妹俩唯一相同的一点就是都喜欢用拳头说话,十分符合将门“虎”女的身份。 王氏一边往小音说的地方赶去,脸色焦急,不管是谁受伤挂彩,她这当娘的都心疼啊。 “住手、你们给我住手!两个孽障——”刚到八角亭外,王氏就看到帘子后人影晃动,痛心疾首地喊道。 里面传来一声哀叫,一个人倒向了地面。 王氏快步到了跟前,只见八角亭内,江楼月跌倒在地,脸色微白,右手扶着左手的手臂,殷红色的血渍从衣服里渗出来,滴答滴答地落到了青石砖的地板上。 “楼儿!”王氏脸色发白地喊,迅速上前揽住江楼月:“你怎么样?”然后抬眸看向江星月的时候全是责备:“她是你妹妹,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要大打出手?上次你才打断她一条手臂,到现在都没好利索,你就又伤她另一条手臂?!” 江星月呆住,说好比划着玩,哄哄母亲的,她都没下手,怎得流血了?! 江楼月扶着王氏的手臂站起身来,摇摇头说:“娘别担心,我没事的,只是跌倒的时候擦破了皮,没什么大碍的,您瞧。” 她掀起衣袖。 王氏倒抽了口气:“这还没什么大碍,这么大一片伤口,若是不好好打理还有可能作疤!走,先跟娘到凌薇阁去,娘帮你上药,小音,快去请大夫!” 王氏带着江楼月风一样的离开了,独留江星月站在厅中僵硬如鸡。 半晌,江星月眼角抽搐了下:“还说江逸雪演技超然,原来江楼月这臭丫头的演技更好,真是……” 她身旁的婢女大壮低声说:“小姐,按照计划咱们现在不该在这儿。” 小壮补充:“该去凌薇阁找事才是。” “……”江星月翻了翻眼皮,“那还愣着干嘛,走啊,今天不把江楼月这臭丫头赶出府去,我就跟她姓!” 大壮微笑:“小姐,您本来就跟她一个姓呀。” 江星月:“……” 话说王氏带着江楼月到了凌薇阁,立即找来擦伤的药为江楼月抹上,只是江楼月方才跌倒可不是做戏,手臂结结实实的擦了一下,伤处大片皮肤对江楼月来说是皮肉痛,对王氏来说可就是血肉模糊了。 31、我要打她她敢躲?! 她全程上药的时候紧蹙着柳眉,“这个星月,好歹是做姐姐的,竟然这样没轻没重!” 江楼月乖乖巧巧地说:“谁叫我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太混账,也不能完全怪姐姐的。” “再怎么说她也是你亲姐姐,动辄对你大打出手……你又不是她的仇人……”王氏话到此处,重重叹了口气,“你也是,她对你动手,你打不过还不能躲吗?” “我要打她她敢躲?!”江星月从外面大步而来,瞪着江楼月的眼神里不客气是结结实实的,“她不是我的仇人她还叫我大高个?我这么高大的个子是爹娘生的,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凭什么给我起绰号!” “……”王氏看向江楼月:“你……你怎能这样说你姐姐?你明知道她自小最在意……” 江楼月慢吞吞地说:“那是事实嘛,而且我从小到大都是那么喊她的,她都没反应啊,谁知道今天刚一开口,她就大发雷霆。” “你怎么知道我以前没反应?要不是看在娘的份上,每次你那么叫我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打烂你的嘴!”江星月直接指着江楼月的鼻子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嘲笑我长得高穿粉色不伦不类,嘲笑我找比我高大的丫鬟衬托自己的娇小,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这个家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你要赶我走?!”江楼月似乎愣住了。 “星月!”王氏只觉得额角抽疼,“你这孩子今天怎么了,怎么这么咄咄逼人?那些嘲笑你的话是你妹妹说的还是你自己猜想的?我不信楼儿会说这么过分的事!” 江星月瞪圆了眼睛。 江楼月以前没说,可今天说了啊!这些话是江楼月在亭子里一句一句教给她的!而且,江楼月也太神了吧,连母亲会有什么表情反应,会说什么话都完全猜到了。 所以,她接下来该说什么来着! 身后的婢女大壮低声提醒:“她不走我走……” 哦对。 江星月瞪着江楼月:“她是没说,可她就是那么想的,她从小到大都是那么想的!母亲你好偏心啊,一个月前就因为我不小心让她扭了胳膊您说将我赶去庄子就赶去庄子,您根本不心疼我……您是不是也在心里嫌弃我长得人高马大没有遗传您半点美貌?肯定是!因为你从小到大从没摸过我的头哄过我,您只抱着妹妹亲昵的哄着……如今我不过说她两句,您就这么护着她,还说她不会说那些话,您就那么相信她,一点也不相信我?原来这个家早就没有我立足的地方了,好、好,她不走我走!” 江星月负气地甩袖走了。 “星儿——星儿——”王氏唤了两声,她仍头也不回。 江楼月低垂的眼眸里氤氲一抹笑意,摸头那事儿可不是她教给江星月的。那话啊,肯定是她的心里话呢,可在这件事情上,江星月是冤枉母亲了,不是母亲不想摸她脑袋哄她,而是——够不着啊,江星月九岁就和母亲一样高了,之后每一年身高更是拔着长,十四岁就和父亲比肩,王氏怎么摸头? 王氏看着江楼月想数落她两句怎么不和姐姐好好相处的话,但看到江楼月“血肉模糊”的手臂还是把话都咽了下去,柔声说:“楼儿,别和你姐姐计较,她不是故意的,她心里也苦。” 谁家女孩儿喜欢长成……那样啊…… 江楼月点点头表示明白:“我能理解的,只是姐姐这才刚回家就与我闹了起来,看起来对我误会很深,我怕我一直待在这儿的话会惹她不高兴,万一她真的恼了离家出走可怎么办?” “不会的。”王氏摇摇头,“你姐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会跟你计较的。” 江楼月垂了垂眼眸:“那就好。” 王氏便轻手轻脚的帮江楼月处理伤口,过程中柳眉一直紧蹙着,还不停催问大夫什么时候来。 直到伤口处理完,大夫确定并无大碍,只需好好敷药,王氏才松了口气,“这么折腾了一番,楼儿肯定饿了吧,去拿些果子来。” “是。”大婢女玉挽应声退走。 “夫人不好了!星月小姐那儿来人说,大小姐正在收拾东西,气冲冲的要走。”这时一个小丫头冲了进来,气喘吁吁的说。 王氏急道:“快派人去拦着!快去!” “已经让张妈妈她们去拦了,但拦不住,小姐的力气夫人是知道的,三两下就把张妈妈他们推倒了一片。” 王氏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提着裙摆便要亲自去,江楼月却说:“娘您别去了,这次姐姐肯定是生气了,铁了心不想再见我,怕是越劝她她越气,真的离家出走可怎么办?这样好了,我去乡下庄子住一段时间,等姐姐消了气再回来。” “这怎么行?你手还伤着……”王氏焦急地说。 江楼月说:“去了庄上也不耽误上药的,没事,况且因为平王那件事情,我在京中总被人指指点点地议论,连想陪母亲上香都只能去偏僻的寺庙……”江楼月慢慢垂下头,“虽然那些乌糟事情都是我自己做的,被人指点也是我活该,可我……也怕流言蜚语,现在去庄子上散散心也好,没准等过段时间回来,京中百姓都忘了那些事情呢……” 她语速和调子恰到好处,娓娓道来,却也让人听出她的无奈和心伤。 王氏心头一缩。 女儿虽如今看着是真不喜欢平王了,可到底痴缠了两年,哪是那么容易断干净的,况且流言诛心,她的楼儿还这么小,若是受不住走了什么极端可怎么办?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京中贵女受不住流言就自缢的……还有,楼儿以前那么喜欢平王,好不容易断了念想,万一没断干净,那份疯魔了一样的感情又死灰复燃…… 王氏脑补了无数不利的因素,当机立断地说:“也好,那母亲就陪你去庄子上住一段时间好了。” “母亲你要陪我去?”江楼月佯装诧异:“不用的,我自己能照顾自己,庄子离咱们这里好几日的路程呢……” 32、她算哪门子的小姐! “娘知道你怕娘舟车劳顿,没事的,娘的身子虽然娇弱些,但还不到迈不开腿出不了门的地步。”王氏抬手摸了摸江楼月的头:“况且你这丫头娘最是清楚,粗心大意的很,说不准去了就玩疯,忘记给手臂上药的事了,娘当然得跟着去盯着你了。” “那姐姐那儿……” “别担心你姐姐,她就是说气话的,等我们走了,她冷静一段儿也就好了。” 当即,王氏吩咐桑嬷嬷去跟江星月说了一声,要送江楼月去庄子修养几日的事情,江星月当然十分配合的不闹腾了。 不过为了防止离开的事情受武安侯阻拦,江楼月和王氏半个时辰后就轻装出发。 雪苑里,江逸雪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眯了眯眼:“什么?出府去了?有没有说是去做什么的?” “没有,夫人和小姐都只带了贴身的丫鬟和嬷嬷,好像是说楼月二小姐和星月大小姐……起了口角,还动了手,大小姐伤了二小姐,估摸着是夫人带二小姐出去看大夫了。” “不是说请了大夫吗?” “是呢,大夫来了又走了,没停留多久,兴许是伤的严重,也等不及再找大夫过来,所以夫人亲自带着二小姐出去了。” 江逸雪冷哼了一声,“她倒是个菩萨心肠,只可惜这一家子除了武安侯,全是没脑子的,行了,我吩咐你的事情你好好去办吧,记着,一定要假借江楼月的名义去做这件事情,至于大佛寺禅院内的事情,要多真实就多真实,懂吗?” “青萍明白!” …… 马车里,王氏细心的为江楼月包裹伤口,忽然低呼了一声:“坏了!” “什么事,是忘记拿什么东西了吗?”江楼月一双大眼睛看着王氏,“母亲不要担心,我让小琴带了不少银票,还让桑嬷嬷带了庄子那边的对牌钥匙,若是缺什么东西,去到庄子上也可以直接采买。” 王氏神色复杂,当然不可能跟江楼月说,请求武安侯为江逸雪讨要名分的事情了,只得笑着点头:“还是楼儿想的周到。” 同时王氏暗暗压下心思,想着晚上让桑嬷嬷送一封信回侯府请武安侯代办这件事情。 不过那封信自然没有送出去,这是后话。 …… 正所谓三人成虎。 流言被散播出去之后,在最短的时间内传得满京城都是,也衍生出好多个版本,一开始的时候只说武安侯府江家的女儿在京郊的大佛寺和皇子私会,一天之后便精确到了私会的人的身份,江逸雪和平王。 到了第三天,连场面细节都传的绘声绘色! “衣衫凌乱啊,女的都看到肚兜带子了,男的光着膀子——” “当时还有好多过路的沙弥和和尚都看到了,说是平王和那个江家小姐是被下了药的……那个药啊原本是江家那个痴迷平王的二小姐江楼月准备给自己和平王的,结果中间出了岔子,自己没用上,不小心让江家的逸雪小姐中招了,这还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你说她一个武安侯府的嫡小姐,正儿八经的让老子去跟皇帝求赐婚那也能正大光明的嫁进王府去,非要做这种旁门左道的事情,连脸皮都不要,还要害了别人,哎……真的就是外面人说的那样,为了痴缠平王疯魔了吧?” 茶馆里的其余人都唏嘘起来,那疯魔的江楼月自己要胡乱折腾,倒是苦了温柔善良的逸雪小姐。 二楼阁楼的雅间里,江星月眼角抽搐:“什么玩意儿,敢坏那臭丫头的名声!” 大壮说:“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少,算来算去,只可能是逸雪小姐自己做的。” 江楼月和王氏去了庄子了,武安侯忙于公事都已经两天没回府了,除了江逸雪,当然没有第二个人。 “小姐什么小姐?她算哪门子的小姐!”江星月气的不轻,唰一下站起身,动作大的带翻了屁股下面的椅子,“回家!” …… 雪苑里,江逸雪听着青萍汇报外面的流言情况。 “小姐……还要继续说吗?” 连着说了一盏茶功夫之后,青萍已经有些难以启齿了。而江逸雪的神色也变得十分复杂,既羞愤又得意。 羞愤是因为那些贩夫走卒们嘴里的下流话,得意当然是因为,流言满天飞之后,不管是平王还是武安侯府,为了保全颜面都要速速处理这件事情,而堵上大家嘴巴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她嫁进平王府去。 “不听了。”江逸雪冷冷地哼了一声:“就算流言传成这样,却也没几个人是来踩我的……你这事办的不错。” 青萍说:“都是按照小姐吩咐办的,现在大家都很同情小姐,鄙夷二小姐手段下作……也是这几年二小姐为平王做了太多疯魔的事情……” 江逸雪得意的笑了,那些事情可是她一步步诱导江楼月做的呢,她怎么能不得意? “最近这几日,府上倒安静。”青萍说。 那日王氏答应讨名分之后,忽然说是染了风寒,江逸雪去看了几次,都说睡下了,江逸雪心思全在流言上,也便没多在意。 江楼月也没听出来走动。 江逸雪思忖估计王氏是为了两个女儿不和睦操心劳神,这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青萍又说:“现在事情发酵到了这个份上,小姐是不是该去见夫人了?” “当然。”江逸雪站起身,整里了一下衣袖:“还有什么比这个时候更合适的吗?” 江逸雪特意换了一身素白色的衣衫,带着青萍往王氏的凌薇阁走,刚过了月洞门,就见江星月带着两个高大的婢女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 “大姐——” 啪! 江逸雪刚要福身行礼,就被江星月直接打了一巴掌,用力之大,震的江逸雪耳朵嗡嗡响,直接被打的跌倒在青石板上。 “小姐!”青萍连忙去扶。 江逸雪心中又怒又恨,却只能强忍着一口气,抚着脸看向江星月,一双眸子全是委屈:“大姐姐,你为什么要打我?是因为你回来这几日我没去向你请安吗?如果是为了这件事情,我可以解释的!” 33、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呸!”江星月极不斯文的唾了一口,一张线条过分刚硬的脸全是怒气,“你这不要脸的玩意儿,我稀罕你跟我请安吗?外面的流言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清楚!” “流言……”江逸雪瞳孔微缩:“我不知道大姐姐说的是什么流言……因为做错事情,逸雪已经待在雪苑闭门思过好几日了,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道……大姐姐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江星月看着江逸雪的眼神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你敢说你是因为做错了什么事情自己在雪苑禁足思过吗?你敢吗?” “……”江逸雪委屈的双眸含泪,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而江星月最厌烦的就是江逸雪这幅楚楚可怜的做派,觉得矫情的不得了,十分受不了地喝道:“把你这模样收起来!你不敢说你做的那些腌臜事,我可是知道的,大佛寺里你脸都不要了,现在装什么贞洁烈女?!我告诉你,流言那事没误会,知道那件事情的人就你有把事情倒出去的动机!你要污你自己的名声,让那些三教九流贩夫走卒议论你和平王私会的细节那你便只说你自己,诬赖江楼月干什么?什么叫她下了药结果害了你?你给我说清楚!” “大姐姐——”江逸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大佛寺的事情……是我做错了,但外面的流言,我真的不知道大姐姐在说什么……” “好,你不承认是不是?那你就给我等着,等我把人找出来跟你当面对质,我看你还怎么狡辩!”江星月低喝一声:“大壮,带人给我把她请进雪苑去,我查不清楚流言的事情就不要放她出来!” “是!” 婢女大壮领命,直接上前左右手提起青萍和江逸雪就往雪苑走。 江逸雪面色大变:“大姐姐你怎么能这样?你不能关我啊大姐姐——”眼瞧着江星月不松口,江逸雪大喊:“姨母……姨母……姨母你救救我,大姐姐要将我关起来啊姨母……姨母救救我……” 她心急如焚,眼见此地距离王氏的凌薇阁只几步的距离,只盼着大喊能将王氏喊出来,可江星月却冷笑一声:“我娘早去乡下庄子了,至于我爹,也因为公务出城好几日没回家了,在这家里现在我说了算,你喊啊,就是喊破喉咙,看看谁能来帮你,大壮别愣着,给我把她丢进雪苑去!” “是!”大壮拉着他们主仆二人塞进了雪苑,府上其余的下人看着,都知道江星月的脾气,没一个敢上前帮忙的。 雪苑的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江逸雪爬起来扑过去喊:“大姐姐、大姐姐、我可以解释的,这真的不关我的事,一定是有误会大姐姐——” 然外面根本没人理她。 江逸雪喊了一阵之后知道无济于事,靠着门板划坐地板上。 “小姐,这可怎么办?”青萍上前去搀扶她,却被江逸雪狠狠的一把甩开了。 “废物!”江逸雪阴沉沉的目光扫了过来:“姨母都走了好几天了,你每日去送鲢鱼羹你竟然不知道?” “都是奴婢的错!”青萍双膝一软立即跪下,“奴婢专注管着流言的事情,府上没留意到,都是奴婢的错……” 江逸雪深深吸了口气,到底念着青萍和她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办事又认真妥帖的份上,没有再骂人,“江星月说姨母都走了好几日了,这几日又都没见到江楼月……肯定是母女俩一起离了府,他们要是有心瞒着你,你也没办法……只是姨母她前脚才答应为我讨个名分,什么事情都没做竟然去了乡下庄子!说什么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有这样不管亲生女儿死活的母亲吗!?” 江逸雪心里升起浓浓的怨恨,王氏对自己的承诺,就是哄着她玩儿的吧? 青萍也愤愤的说:“她说的再好听,可遇到小姐的事情和自己亲生女儿的利益相冲的时候,根本都不用考虑就选择了……这次也是,肯定是因为楼月小姐也喜欢平王,所以夫人顾忌着楼月小姐的心意,根本不是真心要帮小姐,这一家的人都太自私了,也不想想,要不是夫人,小姐的母亲也不会——” “别说了!”江逸雪声音阴冷,“现在被关在这儿,家里又是江星月做主,没咱们好果子吃,要是被她找到你散播流言的证据,后果不堪设想,得先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情。” 可……她们都被关了起来,如何解决? * 养心殿内,气氛肃然。 谢流云跪在殿内已经好一会儿了,但御座上的皇帝却一直在批阅奏折,似乎忘了他还跪着一样。 一直到手底下的所有紧急的奏折全部批注完毕,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皇帝慢慢的活动着手腕,投在谢流云身上的视线锐利而挑剔,“知道朕叫你来是为什么吗?” “回父皇,儿臣不知。” “不知?”皇帝轻声反问,“民间的流言连你肩上的痣长在哪里都传地绘声绘色,你不知?你在大佛寺干地那些事情,把皇家的颜面都丢光了,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啪! 朱笔不轻不重的落到了御案上,养心殿内的奴才吓地跪了一地。 “父皇息怒——”谢流云头磕到了地上,“这件事情儿臣——” “朕不想听你解释,这两年来,你的风流韵事传得满城风雨也不是第一次了,你似乎总是处理不好那点私事,嗯?” “儿臣无能。”谢流云跪伏在地上,他知道,皇帝不喜欢他,也不可能给他解释的机会,此时他除了认错,领罚,什么都不能做,因为做了只会惹来皇帝更深沉的厌烦。 皇帝淡漠的说:“你知道朕最讨厌什么吗?你说,你和武安侯府会不会太有缘了?” “儿臣不敢……儿臣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请父皇放心。” 皇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朕给你三日时间,要是三日之后,京中百姓还在议论你这些艳闻轶事,那就别怪朕不留情面。” “儿臣遵旨!”谢流云头重重的叩到了地上。 “退下。” “是。” 34、和养女私会的是个和尚吗? 出了宫门后,谢流云坐上朴素简单的马车,冷声吩咐:“回府!” 平王府在玄武大街的最尾端,门庭与那马车一样的朴素不起眼,一下马车,谢流云大步往内,面色平稳的很,一路上遇到的下人却各个凝神屏气,一直到了书房,回到了桌案后坐下,分明没有任何动作,周身的气势却变得十分阴沉可怕。 车夫声音粗哑难听:“圣上责骂主子了?” “不然呢?他一向不喜欢本王……”谢流云长眉微皱,闭上了眼睛,“这件事情要处理的干净利索,否则本王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你去安排一下。” “主子是想如何处理?” “她喜欢流言缠身,那便顺了她的意思,但本王……没有这种癖好,既然她不把本王的警告放在心上,本王总要好好给她一点教训。” …… 武安侯府雪苑 江逸雪想了许多的办法,不管是哭诉自己的冤屈,还是哀声求情,外面守卫的人都不为所动,那个高壮的婢女还大声呵斥她们:“嘴巴闭紧一点,大晚上的鬼叫,想吓死府上其他人吗?!”这个婢女也是江星月身边的,长得虎背熊腰凶神恶煞,背着夜色探头进来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书上描绘的地府里的修罗鬼刹,吓得江逸雪和婢女青萍倒吸了一口凉气。 砰一声,那婢女又把门关上了,嘴巴里的嘀咕声毫不避讳:“自己做下那些不要脸的事情还叫喊,真不知道叫喊什么,叫喊着让别人来看笑话不成?” 江逸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如今没了王氏在府上,连个下人都敢随便的嘲讽编排她了。 青萍也是气骂道:“这些五大三粗的连个女人都算不上的玩意……小姐你别生气,夫人肯定会回来的,只要等夫人一回来,咱们就能出去了!” “回来?她如果能回来就根本不会走,我看她就是专门为了躲着我这件事情,所以才走的,否则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去乡下庄子?那乡下的庄子,不过就几亩田地,灰尘漫天……”江逸雪脸上充满怨恨,“害我母亲惨死,如今不但不管我,还避着我……还有她生的这个蠢驴一样的女儿……” 江逸雪咬牙切齿,无计可施只能说这些话排解怨气。 她又想到了谢流云。 “也不知道现在外面怎么样了,平王殿下那儿……”她微微蹙紧了眉毛,心中浮起几许期盼,流言传成这样,恐怕已经上达天听,这可是关系到皇族颜面的事情。 她如今的身份虽然低微,但好歹靠着武安侯府,皇帝如果要保全颜面,只能给她和平王殿下赐婚了,这样一想,心又安了几分。 如今的苟且只是为了不久以后能光明正大的站到平王身边去,再多的屈辱她都能忍受,至于平王殿下……她知道平王殿下没那么喜欢她,如果被迫娶她,肯定是高兴不起来的,但她有信心,主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她一定可以让平王殿下也喜欢上她。 如此一想,江逸雪仿佛看到了未来和平王双宿双飞幸福相拥的画面,心情都舒畅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所有的怨愤都消失了,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到了圆凳上坐好,半切齿半得意的说道:“等我嫁进平王府后,看我怎么收拾江星月这蠢货!” …… 深夜的酒肆里,依然有二个汉子吆五喝六的划拳劝酒。 庆国的京都除了大丧之事,其余时间是没有宵禁一说的,只要给钱,客人能熬,酒肆也乐的伺候。 这两个汉子打扮普通,都戴着布帽,已经高了,脸色潮红,说话舌头也打结:“嗝……我告诉你们哦,现在京中流言蜚语里说的那个武安侯的……养女,叫什么雪的……其实是我的粉头,哈哈哈哈……” “胡扯,人家明明是和平王,哪是和你?人家再不济那也是侯府的养女,你是个什么玩意儿呀,老子瞧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老子怎么癞蛤蟆了?老子明明是佛爷,佛爷你懂吗?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的那个佛爷!”先前的汉子又打了个酒嗝,“那小娘们,果然是侯府里养出来的娇娇女,那手,那腰,啧啧,你们是没体会过个中滋味,老子可是亲身体会过啊,一次就赛过当神仙,老子现在夜夜做梦……”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那天——” 两人便说了起来,说的毫不避讳,如何宽衣解带的细节都没有放过,熬夜伺候的小二听得目瞪口呆,脸色涨红。 一旁打盹儿的掌柜也被吵醒,震惊的听着这最新的八卦,喃喃道:“了不得,真新鲜啊……” 这两个汉子喝到这会儿,他过来过去好几趟了,瞧得清楚,这两人哪是什么贩夫走卒,分明是两个光头!再听听此时他们说的那些话,立即就联系到最近最火爆的流言上去。 这……这不就是说……流言有误,真正和那个什么武安侯府养女私会的是个和尚吗?而且有板有眼现身说法啊。 天呢天呢……不得了了! 两个客人说了大约一个多时辰,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完,才才勾肩搭背地一起离开了。 第二天天一亮,这则消息不负众望的在百姓中爆开了,大家议论的内容从武安侯家的江楼月如何疯魔算计,偷鸡不成蚀把米害了府上的养女表姐,变成了武安侯府的养女如何不要脸的和和尚捻三搞七,这次的细节可比上一次和平王的那些细致多了,穿的什么衣服,先宽腰带还是先摘发钗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毕竟上一次的事情关系到皇族,也就是有那么少数的大胆的敢明目张胆地说,这次可不一样,这次是侯府养女自甘堕落和和尚搞事儿啊,茶楼酒肆的人也不避讳了,全都在议论这件事。 “武安侯府这下出大名了,怎么教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都说了是养女,养女养女当然不可能像正儿八经府上的女儿那样教养,行为不检点也是难免的。” 35、耍主子威风? “就是,这两年来,那个武安侯府的江楼月追着平王,无非就是大庭广众之下纠缠表白什么的,到底也没见做出什么不自重的事情来,如今这江逸雪啊,我看骨子里就是个不安分的,一点也不挑拣,和尚都能……真是把武安侯府的脸都丢光了!” “可是前几日不是才说她和平王吗?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怎么这才两日风向就变了?” “当然是为了掩人耳目啊!她做下那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怕被人发现,所以先发制人,和平王扯在一起,然后还借机拉踩江楼月,让江楼月也给她垫背……啧啧,这路数,这手段,也太高了吧?你们想想,江楼月这两年来多少次因为平王做下蠢事,只要一把江楼月拉出来,谁还管江逸雪做了什么事情?这就是障眼法,让别人的丑事遮挡自己的丑事……这个武安侯的养女可真是心机深沉!” 流言再次一边倒,京城里,到处在议论江逸雪行为不检点,心机深沉算计姐妹,作为江逸雪好姐妹的江楼月何其倒霉,有些人甚至已经说起这两年来江楼月疯魔了一样干的那些事情,是不是都是江逸雪拉出来给自己和和尚的私情做的障眼法? 那她和和尚到底偷情多久了?! …… 茶楼的二楼雅间里,江星月得意的哼了一声,“叫你随便攀诬别人,现在就让你知道厉害!” 大壮说:“还是小姐聪明,看到流言风向变了,赶紧找人推波助澜,现在让江逸雪陷在了流言漩涡里抽不了身,还把咱们二小姐给摘出来了。” 小壮说:“小姐聪明。” “我当然聪明,哪像那臭丫头蠢货一样,这几年江逸雪把她当玩意儿一样牵着走,说平王喜欢这个她就赶紧去做这个,说喜欢那个又赶紧去学那个,连江逸雪说我坏话她都信,还为江逸雪出头来找我打架——”江星月越说越气,咔嚓一声,手里的青瓷杯子裂成碎片了。 大壮安抚:“如今二小姐聪明了。” “对。”小壮附和:“二小姐好像能未卜先知,连江逸雪会做什么都拿的好稳。” “哼,不过是瞎猫碰了死耗子,哪里聪明?谁知道她是真想通了,还是因为江逸雪成了她的情敌,所以才下这个狠手?最好别是我想的这样,否则——”江星月眯了眯眼,过度冷硬的脸部线条看起来很吓人。 大小壮低头不说话了。 过了会,小壮说:“可是和尚这事儿,谁做的呀?咱们只是刚出手查流言,都没查到从哪儿散出来的线索就断了,又冒出这样的消息来……还这样的证据确凿……” 江星月豪气地说:“你管它谁做的?只要江逸雪翻不了身,本小姐就高兴,不管是谁,都是做了件好事!好了好了赶紧回家,我要给那臭丫头写信,让她在庄子多病几日,不要和母亲回来,否则母亲又得劳心劳力的给江逸雪收拾烂摊子,对了,你们赶紧派个人出去瞧瞧我爹那边的情况,最好教我爹也多忙几日公务别回来了!” …… 雪苑 咔嚓一声,门开了。 被关了好几日的江逸雪忽然看到亮光十分的不适应,下意识便抬手挡了一下。 开门的是那个看守的高大婢女,二话没说就走了! “这是放了我们的意思吗?”江逸雪愣了下。 “肯定是啊!”青萍激动地说:“不知道是不是夫人回来了?还是宫中为了保全颜面给小姐和平王殿下赐婚了吗?否则以大小姐的脾气,不可能放人的。” 江逸雪眼珠子转了一圈,忽然笑了起来:“如果是姨母回来,必然会直接来看我,而不是让人来这么简简单单的把我放了……肯定、肯定是宫中有消息了,肯定是!”她立即起身往外,可看自己衣衫邹巴巴的,又赶紧止住了脚步,“青萍,快帮我准备热水沐浴,我要更衣,快去!” “好!”青萍准备了热水,江逸雪洗漱罢,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嫩粉色齐胸襦裙,腰际和下摆都带着彩色的蝴蝶,头发也梳了漂亮的飞仙髻,露出漂亮的锁骨,两侧耳垂上挂着长长的流苏耳坠,额贴鸟型花钿,在镜子前转了一个圈儿。 青萍由衷地说:“小姐真好看。” 江逸雪的样貌,真的是少见的漂亮。 江逸雪得意地笑了,“走吧,出去瞧瞧。” “是。” 青萍过去扶着江逸雪的手臂,主仆从雪苑出来,想到即将嫁给平王,江逸雪背脊都挺直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是明晃晃的得意。 过来过去的下人们看到了她们,有的还维持着礼数匆匆地行个礼,有的却当没看见,还有的走过去之后还会对她们指指点点。 一开始江逸雪只以为是他们看自己如今发迹了,所以有些害怕,可是指指点点的下人太多了。 江逸雪的心里泛起狐疑,有种不确定的感觉七上八下起来,她立住脚步,叫住一个眼神躲闪的婢女:“你过来,说,为什么那么看我?” “奴婢没有——”婢女只十一二岁,胆子小的很,哆嗦着说:“是小姐看错了……奴婢没有……” 青萍冷声喝问:“你有没有我们小姐看的一清二楚,现在你想好了,要么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要么我就找个人牙子,把你发卖了去!这点权利,我们小姐还是有的!” “我……”小婢女吓呆了:“不要把我卖了,我什么都说……就是……就是外面的人都在传……一些不好听的话……” 江逸雪眯起眼:“什么不好听的话?” “就是……就是……”小婢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不断磕头:“奴婢不敢说,奴婢不敢说,小姐放过奴婢吧!” 此时,江星月漫不经心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不是逸雪小姐吗?在这干嘛?耍主子威风啊?你不是一向对下人很宽容,很善良的吗?” 江逸雪脸色转变极快,对着江星月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大姐姐,我就是瞧这小婢女眼神躲闪,想着她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所以我叫住她问了两句而已。” 36、竟然害我的名声 小婢女低头不敢接话。 江星月也不打算多问,使了个眼色让小婢女走了,才心情愉悦地把玩着颈侧的发辫:“呦,你这穿的好精神,好漂亮啊,打算去哪儿?” “大姐姐说的哪里话……也不过是简单收拾了一下……”江逸雪对自己的容貌一向是自信的,眼底带着几分得意,“大姐姐从哪儿来?” “你眼神不好使吗?我从外面来啊,莫不是关了两天关傻了?!”江星月不客气地说道。 江逸雪瞬间脸色有些不好看,暗暗咬牙:等我嫁到了平王府去,身份水涨船高,到时你见了我便要行礼了,看你还怎么嚣张的起来! “唔……”江星月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捶着胳膊说:“你如今可是京城名人,外面都在说你的事情,你要不要出去瞧瞧?” “大姐姐……”江逸雪以为是说她和平王赐婚的事情,心里顿时很得意,但想起自己先前还流言缠身,表情就变得踌躇起来,欲言又止,倒是不好接话。 江星月却是不打算多说,古怪的瞥了她一眼,丢下一句“累了,回房睡觉。”便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江逸雪心里奇怪。 刚才她还觉得江星月放她出来是因为自己和平王的事情成了,可如今看江星月这个态度,她却心里惴惴不安起来。难道外面发生了别的什么糟糕的事情吗?她慢慢攥住帕子。 “大小姐肯定是知道您和平王殿下的事情成了,前几日又对您那样,觉得脸面上下不来,所以才那副吊儿郎当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小姐您别理她。”青萍说。 “不对。”江逸雪摇了摇头:“不太对,我先回雪苑去,你出去打听打听,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现在冷静了许多,如果她和平王的事情成了,江星月肯定气的肺都炸了,绝不可能是刚才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回到雪苑之后,江逸雪几乎是坐立不安的等着青萍,脑子里设想了好几种可能,却又都推翻了,只是隐隐的十分不安。 “小姐——”半个时辰之后,青萍脸色惨白地奔了过来,“大事不好了小姐!” 江逸雪刷的一下站起身来:“怎么了?” “外面……”青萍难以启齿,“外面……外面的流言……” 江逸雪神色一沉,难道流言还在不断发酵,平王和宫里也一点动静都没有吗?她焦急地问:“怎么回事?你快说!” “他们说……您和和尚……私会……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青萍涩声,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震的江逸雪脸色当场就青了,“平王呢?” “流言只说您和和尚,根本没人提到平王……” 江逸雪直接跌坐进了圈椅之中,喃喃说:“不可能……怎么会有这样的流言……是谁污蔑我的名声,是谁?” 她忽然想起方才江星月的样子,顿时眼神冷厉如毒蛇一样,又怒又恨:“肯定是江星月,肯定是她!这个蠢驴一样的女人,竟然害我的名声——”她气的直接冲出厢房的门,却被青萍追了上来:“小姐您干什么去?您冷静点!现在大街上到处在说……您要是出去……”青萍都急得说不出话来了。 江逸雪彻底崩溃,无力地跌坐在地。本来她自导自演是想和平王纠缠在一起再也断不开,如今却把自己彻底的丢进了泥潭里,彻底地坏了名声! 怎么办?怎么办! 她平日待在府上,鲜少交际,以前有事不是推江楼月出去解决,就是去找王氏哭诉,到底也有武安侯府做依仗,从来都是顺风顺水,如今事情成了这样要怎么办?对!找王氏,找王氏! 她想站起身来,却发现脚软的根本没力气,只能撑着青萍的手勉强起来:“姨母呢,姨母去了哪边的庄子?嗯?” “只说是去庄子上了,具体去哪个庄子还不知道……小姐您别着急,咱们等等,等侯爷回府了请侯爷做主!侯爷就算是为着夫人的面子,也会帮您的!” 江逸雪茫然点头,然而他们在雪苑等到很晚,青萍才打探来消息,原来武安侯有公务出府,已经好几日没回府了。 青萍义愤填膺:“怪不得大小姐敢这样嚣张,想关小姐就关小姐,原来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小姐,现在怎么办?!” 江逸雪现在已经冷静了许多,吩咐说:“你拿些银子,想办法出去找平王殿下身边的小福子,请平王殿下帮我……” “好!” 时辰已经很晚,青萍离开之后,江逸雪的心里并不平静,她并非不爱重名声,相反的她很爱惜名节,这几日做下自毁名节的事情都是逼不得已的,可却把自己弄到了这种田地! 这半日来她想了很多,流言来得实在蹊跷,只针对她,把平王倒是摘了出去,江星月是个一根筋,做不来这种弯弯绕的事情,难道是江楼月明着说去了庄子,其实在暗中操纵这一切? 江楼月喜欢平王两年多了,为了求得平王的垂青简直无所不用其极,自己那日表明喜欢平王之后,就成了江楼月扎扎实实的情敌,肯定是江楼月要毁了自己,保着平王。 “江、楼、月!”她咬牙切齿,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齿缝之中迸出了这几个字,恨不得杀了她,可事实却是,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连门都出不了,因为她感觉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像是毒液掉在了皮肤上,不断的在侵蚀皮肤,如蛆虫一样恶心,她受不了。 她只能等着青萍回来。 她为平王做了许多事情,平王就算是不喜欢她,也不会对她不管不顾的! 她坐了大半夜,了无困意,一直到了第二日天色发白,青萍还没回来。 江逸雪的心里再次不安起来,这里距离平王府并不远,一个来回,中间再说些事情,一个时辰怎么着也回来了,难道青萍出了什么事情? 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阵,打开门转身往外,刚迈出脚,就看到远处有几个粗实婆子指挥着家丁抬着什么东西过来,婆子还不停的催促。 “快点快点。” 江逸雪瞪着家丁抬来的“东西”,脑子里嗡的一声,感觉像是被人敲了一棒。 37、她是怎么死的? “青萍!?”江逸雪失声道。 粗实婆子指挥着下人把担架放下。 担架上,青萍脸上有好几处伤口,脖子上也有许多的青紫印记,江逸雪深深吸了口气,问:“她是怎么死的?”昨晚出去的时候她明明还好好的! “从护城河里刚打捞上来的,巡城的士兵见她身上有侯府的腰牌就送了过来……”婆子解释,“刚去禀了大小姐,大小姐惦着青萍自小伺候您,和您情分不同,所以让老奴把人给您送来,让您见最后一面。” 江逸雪握着青萍的手,浑身僵冷,无法反应。 婆子叹了口气:“人都已经走了,逸雪小姐要节哀……”不过婆子本身也看不惯江逸雪,象征性的劝了一句,就说:“大小姐说,青萍的身后事府里会体面的料理,请逸雪小姐放心,老奴去跟大小姐复命了。” 婆子走后,江逸雪仔细的帮青萍擦拭了脸颊,扶正了发髻,用白布盖上她的脸,然后站起身,木然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一关上门,江逸雪的眼睛里即浮起毒蛇一样的冷光,带着无尽的恨和愤怒,扣着门板的手,指甲也嵌进了木头里——她们说青萍是溺水而亡的,但青萍的脸上,脖子上,手腕上,多处青紫印记,衣服也不是昨晚出去时穿的那一套……而且青萍怎么可能溺水?她是湘南人,水性好的不得了。 一定是江楼月和江星月! 这一对姐妹,合伙将青萍弄死,还抬了送到她面前来警告她,一定是!还有流言,绝对也是这对姐妹搞出来的! 她还真是小看了这对蠢驴一样的姐妹呵……居然能对她下这样的狠手!以前她还曾因为在武安侯书房放信的事情有一丝丝的愧疚,如今那些愧疚却全部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愧疚什么?这些人根本就没把她当一家人,没有! 她们只当她是条狗一样给她一口饭吃,不妨碍她们利益的时候,她江逸雪就是一条好狗,怎样都无所谓,可一旦她妨碍了这对姐妹的利益,她们就要毁了她! “青萍……”江逸雪一句话几乎是从齿缝之中迸出来:“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 “她什么反应啊?” 摘星楼里,江星月询问婆子。 婆子说:“似乎吓到了,很伤心,脸死白死白的,就问青萍怎么死的,别的话什么都没说。” “哦,那你下去吧,后事好好操办,别心疼银子。” “是。” 婆子退走后,江星月说:“壮儿呀,你们说这个青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死的那么惨……”想起今早第一眼看见青萍时候的情况,江星月拧起了粗粗的眉毛。 那时天刚亮,她也刚起,听到消息立即就往角门那去了,来送人的是昨夜巡城的一个小队长,因为以前在武安侯麾下效力过,所以认得青萍身上的腰牌,也是瞧着死状凄惨,怕对侯府名声不好,所以悄悄地把人送了来。 当时青萍身上衣服破烂,浑身是伤,明显就是被狠狠糟蹋之后丢进水里去了。 江星月虽然讨厌江逸雪,但还是有几分恻隐之心,让人给青萍换了衣服,本欲直接办了后事了事,又觉得好歹是江逸雪的人,不打个招呼不合适,便让婆子送去了江逸雪那边。 大壮说:“逸雪小姐主仆和府上的人都不亲近,奴婢也不知道青萍得罪了什么人。” 小壮说:“奴婢问了看门的人,说是昨晚都快子时了她使了银子出去的,估计是和出去见的人有关系。” “真是……”江星月翻了翻眼皮,“这一主一朴可真不消停,大半夜的出门干什么去了?”她苦思冥想想不通,索性长腿往妆台上一架,懒得再想,捏着下巴说:“给江楼月那臭丫头写信,把事情跟她说……” “是。”大壮又问:“那逸雪小姐那边……总不好没个人伺候,大小姐您看……” “……等这几日完了,让她自己挑两个算了。”她最怕处理这些丫鬟婆子的琐事了,听听都头疼,低声愤愤道:“江楼月这臭丫头真是会躲事啊,自己跑庄子上逍遥去了,让老娘在这心烦,早知道我陪母亲去庄子——” …… 京郊百里外的丽水山庄内,江楼月猛然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王氏有些担忧的看过来,不由分说的把膝上的毯子盖到了江楼月的腿上去,责备道:“山庄可比外面凉的多,让你多穿点你总是不当回事。” “我没事的,就是刚才舞了鞭子活动筋骨,现在出了些风所以打了个喷嚏,母亲不要大惊小怪。”江楼月笑着把毯子推回去:“毯子还是您用,我身体很结实的。” 王氏无奈:“再结实那也是血肉之躯……” “府上来信了。” 王氏正要多数落江楼月两句,桑嬷嬷拿着信笺进来了。 江楼月走上前接过,飞速扫完信稿,眼眸眯了一下。 王氏说:“不是昨日才到过书信吗?怎么又来,是不是府上出了什么事情?” “没。”江楼月把信收起,笑着说:“是姐姐,觉得在京城无聊,后悔自己怎么没陪母亲前来,发牢骚呢,估摸着方才我打喷嚏就是姐姐在数落骂我。” “是吗?”王氏欣慰地笑了起来。 这两个女儿从小到大是不对付的,不是吵架就是打架,可这次到了山庄来之后,江星月竟然有专门给江楼月的书信,而且隔几日就是一封,十分勤快,可比写给她这母亲报平安的书信多得多,想来也是年纪相仿,话题多吧。 “我给母亲念一念姐姐书信上的内容。”江楼月说罢,学着江星月的口气盯着信纸:“你这臭丫头,怎么还不回来,我都烦死了,早知道就让你待在府上,我随母亲去庄子散心!” 她学的有模有样,把王氏也给逗笑了,“你哦,真是……好了,快去给你姐姐回信吧,告诉她,咱们过几日也该回去了。” 江楼月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恢复,孩子的心情看起来也不错,当然应该回去了。 38、既然是殿下的心意,我当然不敢浪费 “好。”江楼月点点头便离开了,只是一转身,眼里的温度便尽数消失。 小音小琴对看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一回到江楼月在山庄住的院子,小音再也耐不住好奇:“小姐,府上怎么了?” 江楼月把信递给她们。 两人看过,脸色齐刷刷地都变了,面面相觑,“怎么会这样?是青萍在外面得罪了人还是运气不好撞上的?” 江楼月淡淡笑了一下,没什么温度。这件事情,她不用想都知道,必定是谢流云做的,因为江逸雪算计了他,触及了他的底线。 那个男人啊,表面看着有多温和,骨子里就有多冷血,他虚伪又唯利是图,绝对容不得别人的算计,除了权利和自己,他什么都不爱。在前世,他身边的每一个女人,都是他更进一步的踏脚石,不单是自己,也包括江逸雪,只是自己没有江逸雪聪明。 如今想来,前世里江逸雪是一早就看清楚谢流云的本性,所以只站在背后,帮谢流云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最后也不过只求谢流云给她一个贤妃的位置她已经足以。 而她江楼月,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之后,所有的感情都给了谢流云,她要的是谢流云身边唯一的那个位置,只可惜,没有清白又手掌重兵的江楼月怎么可能让谢流云那种谨小慎微的爬上皇位的人放心? 所以她被他剪除了左膀右臂,囚困在水牢里整整十二年! 江楼月的周身渐渐笼罩了一层寒冰一样的气息,连一旁的婢女都感觉到了那种生人勿进的气息。 小琴问:“小姐,现在咱们怎么办?” 江楼月淡淡说道:“等母亲的风寒好一点,咱们就启程回府。”王氏体弱,出了京城之后就生了病,到山庄来养了好久,总算恢复了一些,为这件事情王氏有些无力,说好的是陪女儿来养伤,到头来竟然是女儿陪自己。 小音便把书信拿去火炉焚毁了。 小琴又说:“对了小姐,紫竹山庄那边又传了话来……请小姐过去一趟。这已经是今日第五次传话过来了,来人说,小姐若是再不去,他们府上的主子就亲自来请小姐。” 闻言,江楼月眉心下意识的蹙紧,周身冰冷散去,浮起浓浓的无力。 紫竹山庄! 谢尧如今就在紫竹山庄里住! “小姐……”小琴提醒,“传话过来的时候说,只等小姐半个时辰,现在已经半个时辰了。” “知道了。”江楼月恹恹的站起身,去换了身衣服就往紫竹庄去了,刚到紫竹山庄门前,正看到金伯从里面出来。 金伯如今见到她便眉开眼笑。 江楼月习以为常,打了招呼便一起往里走:“殿下找我什么事?” 金伯笑眯眯地说:“当然是关心姑娘的伤势!” 江楼月翻了个白眼,关心个鬼,她的伤都已经好了! 她前脚来到丽水庄安顿下,谢尧后脚就到了这,并且大手笔的买下紫竹山庄,之后每日都会派人请她来庄上,还会备些吃的,但是那些吃的……就和一开始在京城送给她的糕点一样,都带着药气,美其名曰药膳,为她调理身子的! 她就不懂了,明明早说过,直接给她药她会喝,非要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法子折腾她。 而且她每次来连谢尧的鬼影子都没见着,都是金伯招待。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走这边。”金伯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公子为姑娘准备了珍珠蹄髈粥,一直在灶上温着呢。” 江楼月挑眉:“当真是殿下吩咐准备的?” 金伯脸不红气不喘:“是呀,昨日就吩咐的,炖了足足十二个时辰呢。” “……”江楼月默了下,站住不走了。 金伯去拉她:“走啊,就快到了,怎么停下了?” 江楼月说:“我要见殿下。” “殿下在休息。” “我要见殿下。” “……殿下……在休息。” 江楼月转身就走。 “嗳别走啊——”金伯赶紧追来拦住她,“楼月小姐你看这样好不好,咱们先喝珍珠蹄髈粥,等喝完了,殿下也就醒了。” 金伯又说:“那蹄髈粥可是公子专门吩咐做的,炖了那么久,楼月小姐一定不舍得让公子的心意白费,对不对?” 江楼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明明那眼神清清淡淡的,可一把年纪的金伯却感觉有些不自在,像是被人一眼看到心窝子里,看透了! 江楼月说:“既然是殿下的心意,我当然不敢浪费,我应该当面跟殿下致谢,更该当面喝下去才是呀,金伯。” “可是殿下在休息……” “那我就等到殿下醒来。” “可是那样粥会凉,而且会影响口感……” “不是在厨房温着吗?反正已经温了这么久,也不在乎多温一时半刻。” 金伯讪笑了一下,垂死挣扎:“可是殿下刚休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不然——” “不然我去殿下住的紫竹苑等。”江楼月说完,直接往另一个方向走。 “哎呦我的姑奶奶——”金伯求饶,赶紧追了上去想劝她。 江楼月可不买账,笑着丢来一句:“把粥送到紫竹苑,辛苦金伯了。”然后大步而去。 金伯干看着江楼月的背影,重重的叹了口气,嘟囔:“明明一个那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这么……不讨人喜欢!一个粥而已啊,喝了不就成了嘛!” 下人低声问:“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送去啊!”金伯想,楼月姑娘应该会喝吧?毕竟这段时间,她对那些食物的表情都是排斥的,但最后还是吃了下去。 …… 江楼月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紫竹苑,看着风中轻轻晃动的竹叶,江楼月想起京城宸王府的那片紫竹林来。 谢尧啊,喜欢的东西倒是特别。 宫九瞧见她进来,恭敬地行了礼。 “殿下在休息?”江楼月问,视线已经越过宫九,看到微开的窗户内,有一双大长腿搭在桌子上。 宫九默了一下。 39、江楼月! 宫九直接做了个请的手势,并且让开了位置。 江楼月也不扭捏,上了台阶,一进去,果然看到谢尧姿态不雅的靠在太师椅里,而窗口看到的那双大长腿,不出意外当然是谢尧的。 他一手握着折扇,一手拿着一本竹简书,察觉江楼月进来,眼尾微微一扫,慵懒而漫不经心,之后又转过视线继续看书。 “……”江楼月默了一瞬。 自从上次她在马车护他那一次之后,她就没见过他,这半个月日日来紫竹庄,也是金伯招待,他似乎不想看到她。 她得罪他了吗? 江楼月想了半晌,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懒得去想,直入主题的说:“我有事找你。” 谢尧不言语。 江楼月也不期待他有什么反应,直接说:“我知道帮我调养身体是你的一番好心,可以直接给我汤药的,不要做成药膳……那些食物,真的不好下咽。” 缓缓地,谢尧反问:“你觉得你的身体需要调养吗?” 江楼月笑问:“我为了救殿下,上次失了那么多血,不需要调养吗?” 谢尧深深的看了江楼月一眼。 最近这段时间,他让人严查了江楼月最近几年的事情,确定江楼月不是任何人安插到自己身边来的,冰湖的刺客也与她没有任何关系,本来这件事情他该高兴的。 但江楼月的态度,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没有道理。 他们以前没有任何交集,江楼月还那么喜欢谢流云……可如今却忽然对他十分上心。连金伯也看出了这点,来紫竹庄之后对温养江楼月血脉的事情十分殷勤,每日变着法的做药膳,而江楼月虽面色抗拒,却都吃下去了。 他虽从不过问,心里的疑问却越来越大,是什么让她改变这么大,吃那些难以下咽的东西甚至不问缘由? 谢尧忽然说:“如果调养身体只是在骗你呢?” “殿下应该没这份闲心吧?”江楼月表情未变,笑说:“殿下是一番好心,我明白的。” 谢尧沉默的看了她一眼,将书放下,随手拿了桌上一只青瓷瓶过来:“喝了它。” “是酒?”江楼月只打开闻了一下,就皱起眉头。 谢尧唇角微勾,眼底不见笑意:“这酒比药膳对你的身体更好,调养的效用更强。” 江楼月暗暗叹了口气,知道他是不信任自己,只能做给他看了。她仰头把酒咕咚咕咚全喝下去,酒一入喉就刺的喉咙针扎一样难受,然后这种难受穿过喉咙,一路烧到了胃里。 “喝完了。”江楼月倒拿着瓶子,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问:“我以后可以不吃药膳,只喝这药酒吗?殿下。” 谢尧有片刻错愕,然后神色转为阴沉,“你喝哪门子的药酒!”江楼月感觉头已经有些晕乎乎的,脸上表情却含着笑意:“只要能调养好身体……就好啊。” 谢尧脸色十分难看,“快请宋大夫来。” “是。”宫九应声离开了。 “不用,我回去睡一会儿就好。”她往外走,脚底下却有些虚浮,暗暗咋舌,糟糕啊,她站不稳了。 谢尧快步上前,将她扶住,她便顺手抓着谢尧的手臂稳住身形,“让我……休息一下就好,嗯,休息……” 她先是一只手抓着谢尧的手臂,后来站不稳两只都抓了上去,浑身上下只有一种感触。 热。 好热。 而手底下的丝质稠衫,又好凉。 她凭着本能凑上前去,把脸凑到那抹凉意上,猫儿一样的蹭了蹭,发出舒服的喟叹。 谢尧神色僵硬无比,一把将她推开,却发现江楼月软软的朝桌角撞去,忙又将人抓了过来,这一下,江楼月索性直接抱住手底下的那份“凉快”。 “江楼月!”谢尧低喝一声,要拉她松手。 江楼月呢喃:“别吵啊……头疼……”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进门了,只听极大的抽气声响起,金伯连啊了好几声,还好宫九反应迅速,捂着金伯的嘴把人抬走了。 “……” 谢尧额角青筋抽搐,弯身把她抱起,丢到了不远处的床榻上,脸色阴沉地说:“去看看她。” “是。” 宋大夫目不斜视的走过去,检查罢:“醉了……这是喝了多少?”酒气他熟悉无比,就是自己亲手调制的药酒,那药酒啊,酒劲大的很,一杯就能放倒一个五尺大汉,酒量好的,也就是三五杯的量。 “一壶。”谢尧脸色黑沉的吓人,“给她弄点醒酒茶。” “这药酒只能等自己酒劲过去。”宋大夫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又冷了三分呢。 谢尧额角又是一抽,“知道了。” 宋大夫走后,谢尧毫不温柔的拉了锦被来丢到了江楼月的身上。 江楼月虽然躺在床上什么都没做,而且很安静,谢尧却觉得自己被打扰,不但看不进去那竹简书,别的事情也没有耐心做。 天色渐渐暗沉,宫九准备了晚膳送来便退下了,谢尧刚吃了一口粥,床上的江楼月翻了个身,说了句什么。 谢尧以为她醒了:“酒醒了便回去!” 江楼月又说了句什么,听不清楚。 谢尧皱眉,放下汤匙到了床边,却见江楼月还是脸色红红的闭着眼睛。 “唔……” “你说什么?”谢尧以为她不舒服,坐在床边倾身。 熟悉又似陌生的,药香混合着玫瑰的香气不其然窜入鼻息之间,江楼月慢慢张开眼睛,就对上了谢尧的脸。 “谢尧……”她忽然低唤。 谢尧怔住,她一向称呼自己殿下,从未喊过自己的名字。 江楼月的手扯了扯自己身前的领口,含糊不清地说:“我的衣服乱了啊……你是不是记恨那天我脱你衣服的事情,所以……也脱我衣服……要报复回去?” “……”谢尧甩袖就要走。 江楼月却忽然抓住他的臂膀,两只手爬啊爬,窜到了他的肩膀上,揽住,朦胧的醉眼在烛火的映照下,其间只有谢尧的影子,“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一定……好好弥补你……对不起……” 40、怎么会做这种梦 就在谢尧意外的瞬间,江楼月揽着他往下,并送上了自己的唇。 谢尧如遭电击,整个人僵在了那儿,任由江楼月轻轻浅浅的或碰触,或啃咬着他的唇,直到江楼月无力的又栽回了床上去,他都没反应过来。 他瞪着江楼月那张脸,仿佛是见了鬼一样,脑海中也划过无数种念头,这样的轻车熟路,以前总做这种事? 不知为何,谢尧脑子里忽然冒出她强吻谢流云的画面来,顿时切齿道:“混账东西——”并且一把扫过床上的被子,把江楼月裹了个严严实实。 …… 痛。 针扎一样的头痛欲裂。 江楼月费力的翻了个身,慢慢的张开眼睛,有些失神的扫了半圈儿,长长舒了口气。 她做梦了。 梦里是自己和谢尧被人算计春宵混乱的那一夜,他们相互对对方都极其不温柔,啃咬,撕扯,碰撞……不知道为什么,梦里连细节都好清楚,她清楚的记得谢尧身上的那种药气混合着玫瑰的味道,一点不娘,反倒很好闻,还有他的唇,好软…… 江楼月眨眨眼,低喃:“怎么会做这种梦啊……” 外间想起脚步声,“小姐,你可算醒了!”小琴走进来,一边扶着江楼月起来,一边大大的松了口气,“你吓死奴婢了。” 江楼月眼儿扫了一圈,确定此处是自己丽水庄的房间,“我……怎么回来的?” “你不记得了?”小琴无奈地说:“你在紫竹庄喝醉了,是宸王殿下让下人送您回来的……” “什么?!”江楼月一颗心直接提起来:“那母亲——” “好在殿下早早让宋大夫给夫人准备了安神的汤药和熏香,夫人一早就休息了,不然要担心四了。” “那就好……”江楼月松了口气。 小琴一边伺候她洗漱,一边劝解道:“小姐,您本来就酒量极差,以后不管是什么事情都不能再这样了,您不知道,当时我和小音看到您醉的不省人事都吓坏了。” “呃……”江楼月讪笑:“都是意外,下次不会了。” 她酒量的确差得很,一杯倒,但当时也是为着让谢尧相信自己啊,谁知道那药酒那么厉害,顷刻上头,让她连回来丽水庄的时间都没有。 想到谢尧,江楼月又想起了那么过分清晰的梦,默默咽了口口水,暗忖自己是不是因为上次脱他衣服留下的视觉刺激太过严重……都这么久了,竟然还能梦到……这种东西。 而且,药酒。 谢尧看起来并不信任自己呢。 江楼月心中一叹,看来这件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能太殷勤,否则让谢尧觉得自己居心叵测,说不准会起到反效果。 小琴见她若有所思,也不好再劝什么,暗中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跟紧小姐,免得再发生这种事情。 宿醉影响了食欲,洗漱罢,江楼月只喝了两口粥,便收拾齐整出了门。 “小姐,不好了!” 江楼月刚要往王氏那边去,小音气喘吁吁的小跑过来:“不好了……” “慢点说,怎么了?” “是……平王……平王殿下,他来了,就在山庄门前下马!” 江楼月一怔:“只有他一个人吗?” “一辆马车,那个哑奴驾车。” 江楼月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些思绪,立即吩咐:“你去母亲那边的院子拖住,不要让母亲出来,这边我来解决。” “好。” 看着小音一路小跑往王氏的院子去,江楼月也带着小琴朝山庄大门走,刚到了影壁前,远远便看到谢流云由下人带着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束腰长袍,显得整个人越发的玉树临风,但他看着江楼月的眼神却冷如寒冰:“江楼月,是不是你做的?!” “……什么是不是我做的?”江楼月容色平静:“平王殿下好生奇怪,不等人通报就闯进别人家中,还问的这样没头没脑。” “别装了,你知道本王说的是什么,本王没想到,你如今的心思竟然这样恶毒,为了打压别人,不惜把自己的名声也搭上!” 谢流云眼神闪也不闪的盯住江楼月的眼睛,想从其中甄别出些什么来。 京城流言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直觉这件事情跟江楼月有关,而且也盼着和江楼月有关,因为那代表江楼月对他还是如以前一样的迷恋,这不但满足了他的男性骄傲,也抚慰着心底深处某种说不清的情绪。 可此时的江楼月眼底却除了冰冷还是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真的和她无关! 谢流云心底忽然浮起不甘,以及说不清楚的愤怒。 怎么会?这个女人前几日在茶馆中还带着几许欲言又止,闺怨少女一样的看着他,这才几日时光,竟能冷漠到这个地步,原来她的迷恋竟也不过如此! 江楼月面无表情:“我不知道平王殿下在说什么,这丽水庄是我武安侯府的私产,如果平王殿下是来兴师问罪的,抱歉,这里不欢迎,请平王殿下离开!” “本王奉父皇口谕而来,你也要拦?” “什么口谕?” “京中流言四起,严重损及皇家颜面,父皇责令本王查实,本王现在怀疑,流言与你有关。” “我远在丽水庄,怎么就和京城流言有关了?平王殿下,捉贼拿脏,你有什么证据说流言的事情跟我有关系?”江楼月冷笑:“京中的流言,平王殿下不在京中查,追到这丽水庄来,知道的人说是平王殿下为了公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平王殿下玩忽职守,放着圣上的口谕不管,跑到这丽水来游山玩水。而且——” 江楼月语气更冷,“我与平王殿下早就说的很清楚,往后再无任何干系,平王殿下这样无端端的闯进丽水庄来,岂不是故意要损我闺誉,让旁人觉得是我招惹殿下来此!” “江楼月!”谢流云的眼神越发阴沉,“任凭你如何巧舌如簧,京中的事情你也脱不了干系,你现在就随本王回京,配合调查,否则别怪本王不客气。” 谢流云的身后,那哑奴往外迈了一步。 41、平王殿下不能带走江小姐 江楼月眼眸眯起。 这个哑奴,别看其貌不扬,其实却是谢流云手底下最得力的人,忠心耿耿,武功十分阴毒厉害,自己这趟出门带的护卫不多,如果真的动起手来……就在此时,外面响起马蹄之声。 江楼月面色微变,这个谢流云,竟然还带了人! 随着马蹄声在山庄门前停住,谢芳菲的声音响了起来:“流云哥哥,江楼月背后操纵流言,坏我皇家名声,你跟她废话什么?直接锁了拿回京城去,交给父皇发落!” 谢芳菲提着马鞭走了进来,下巴抬得高高的,倨傲的看着江楼月,幸灾乐祸地笑道:“你不是很嚣张很得意吗?这次回去,本公主看你还怎么得意的起来!” 谢流云冷声道:“你最好识相点,好好随本王回去,免得大动干戈,伤了无辜。” 江楼月一瞬间心里闪过无数念头。 京城的流言是江逸雪一手搞出来的,根本和自己没有关系,谢流云为何和谢芳菲带人前来丽水寻衅,不应该…… 难道是侯府出了事情? 可是府上每日一封书信不断的传到丽水庄来——书信! 她竟然忘了,那江逸雪,最能耐的手段就是模仿别人的笔迹。 一瞬间,江楼月的心底掠过冷意,自己竟然如此大意,带着母亲远走,将姐姐放在侯府应对江逸雪,姐姐虽脾气火爆,但善良敦厚,哪里是江逸雪的对手! 铠甲碰撞的声音响起,江楼月抬头,“平王殿下,我可以跟你走,但是我母亲也在庄上,她是武安侯之妻,汾阳王之女,可不是什么闲杂人等都能叨扰的,还请你的手下手脚收敛一点!” “你——”谢芳菲恼火道:“你敢损坏皇家名声,轻则服十年内狱,重则杀头!到了这个份上你还想着摆身份来吓唬人?谁给你的脸面!” 江楼月冷冷道:“总之不是公主给我的脸面。”她转向谢流云,“母亲身体不好,殿下如果执意大动干戈,影响了母亲休息继而影响了母亲的身体,父亲和汾阳王过问起来,就怕殿下也不好说吧?” 这话,是试探。 她定定的看着谢流云的眼睛,一丝一毫的情绪都不错过。 谢流云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冰冷之下含着三分犹豫,江楼月便知道自己赌对了,事情并没有太严重,谢流云甚至还要考虑武安侯府和外祖王家。 谢芳菲嚷道:“流云哥哥,别和她废话,赶紧拿了她回京交给父皇处置。” 谢流云却抬手,制止士兵继续上前,“只要你配合,本王当然不愿打扰夫人清净。” “流云哥哥!”谢芳菲气的直跺脚,但谢流云已经这样说了,她亦没了办法,咬牙狠狠瞪了江楼月一眼。 哑奴声音粗噶难听:“请吧,江小姐。” 江楼月暗暗吸了口气,握了握小琴的手无声安抚,随着谢流云的人到了丽水庄外,正要上车,周围却忽然落下九个青衣人来,把谢流云和马车团团为主,领头的正是宫九。 宫九声音刻板:“平王殿下不能带走江小姐。” 谢流云神色骤冷,“你是宸王殿下身边的护卫!” 宫九道:“小人宫九,我家王爷说了,江小姐谁也不能带走。” 谢芳菲本来听到宸王愣了一下,可接下来宫九的话却让她气愤不已:“什么叫江楼月不能带走,她损坏皇家名誉,带她回去是父皇下的口谕,宸王哥哥再嚣张也不能不把父皇看在眼里吧,连父皇的口谕都敢拦!” “皇上的口谕我自然是不敢拦的。”一道清朗好听的嗓音响起,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紫竹庄门前扫去。 只见谢尧一身绛紫色的常服,深色外袍,手上摇着玉骨折扇慢悠悠顺着台阶走下,肌肤在紫袍的衬托下如白碧宛然莹润,疏淡的长眉透着慵懒姿态,几分漫不经心浮在脸上,气质如华,俨然一副浊世仙人的姿态。 谢流云脸色又是一沉,拱手道:“宸王殿下,流云是奉了父皇的口谕——” “你也说是口谕了,给你的口谕,本王又不知道,如何信你啊?”谢尧慢吞吞地说,脸上带着三分笑意,维持基本的客气。 “宸王哥哥,父皇下达口谕的时候,我就在边上,这事儿千真万确!”谢芳菲咬牙说。 “哦?”谢尧淡笑,“既然如此,那就由本王代劳,帮你把江楼月送回京,你觉得如何?” “宸王哥哥!”谢芳菲又妒又恨,“江楼月她犯了错,哪能劳烦你纡尊降贵送,让她随我们走就是了!” 谢尧却仿佛没听到,走到江楼月面前,动作自然的握住了江楼月的手腕,并看向谢流云:“那么,就这么说定了。” 完全不给他们商量的余地。 “宸王——”谢芳菲气炸了,还要再说,却被谢流云拦住:“多谢宸王。” 眼看着谢尧拉着江楼月进了紫竹庄,谢尧手下的那些青衣人也立即把丽水庄护住,谢芳菲气的咬碎了牙齿。 她长在宫中,小的时候时常见到谢尧,只觉得这个哥哥好看,忍不住想要靠近,可谢尧不但对她不屑一顾,宫中其余的公主也一个都不放在眼里,这么多年下来,他日渐高不可攀起来,谢芳菲也把他当成了神祗一样的存在,可如今,高高在上的神祗走下神坛,竟来护江楼月? 江楼月这个蠢货有什么好的! “流云哥哥,你怎么能让宸王带江楼月回京?!咱们又父皇的口谕啊,怕什么!” “好了。”谢流云冷冷说罢,转身上了马车,车帘隐去了眼底的冷芒。 谢芳菲没了办法,跺脚之后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进了紫竹庄,江楼月立刻挣开手腕:“谢谢你。” 谢尧挑眉:“就这么谢?谢流云那兄妹俩可不是好打发的,若不是我,你今日就得随他们回京。” “我知道,我还有事。”江楼月说完转身就走。 谢尧慢吞吞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要回京?我这里倒是有些京中的消息,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42、为何你会说,你对不起我? 江楼月停住脚步,看着谢尧:“你认真的?” 谢尧笑了:“你瞧我这样子,像是跟你逗着玩?”说完,谢尧直接转身往里走。 江楼月想也没想跟上去,“你知道什么,快告诉我!” 谢尧却不语,径直往前走去。 江楼月耐着性子,一路跟着他到了紫竹苑,又问:“京城到底怎么了?” 谢尧慢悠悠坐回太师椅上,“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这问题当真是驴唇不对马嘴,江楼月皱了皱眉,“你是不想告诉我?”她知道谢尧的消息网一向极好,有九宫密卫为他所用,而宫九是第九宫的统领,只负责他的安全,其他八宫遍布庆国各处,只要他想,没有他不知道的消息。 凭他对自己的血这么看重,肯定是老早就把自己的底都掀翻了,而且方才谢尧的眼神,分明是知道什么的。 谢尧笑:“你老实回答我,我就告诉你。” “……”江楼月拧紧眉毛,“没有。” 至少今生,目前为止,她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 谢尧定定的看着她,“既然没有,为何你会说,你对不起我?” 江楼月怔住,“我……什么时候说了?” “昨日。”谢尧丢下扇子起身,慢慢朝她走来,他本就占着身高优势,一步步走来,竟然江楼月觉得压迫,不自禁的后退,直到撞上月亮门退无可退。 谢尧说:“你很愧疚。” 他此时眼眸复杂莫测,竟看的江楼月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想要躲开他的视线,谢尧却不许,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嗓音低缓地说:“你说,你十分对不起我。” “我……没有……” “你还说——”他低头,漆黑如夜的眸子对上她的眼睛,拇指还轻轻地压在了她的唇上,感受唇瓣的温热和软绵,“你要好好弥补我。” 江楼月瞬间浑身紧绷,呼吸也下意识的屏住了,瞪着谢尧,无法反应。 自己说过? 难道是喝醉了,说了醉话……那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到底说了多少? 她脑中警铃大做。 谢尧说:“告诉我,嗯?”随着话语落,他又倾身几许。 太近了。 近到周围全是那种药香混合着玫瑰香气的独特味道,江楼月一向冷静的脑袋,难得混乱昏沉,无法反应。 她用力的将谢尧推开,接连后退好几步到了安全地带:“我喝醉了,说了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你也听错了,你如果不想告诉我京城的事情,那就算了。”她转身就走。 “回来。”谢尧慢吞吞地说。 江楼月脚步不停继续往外。 谢尧倒也没继续喊她,而是等她离开后,悠悠吸了口气,摩挲着自己的指尖,唇角忽然勾出一抹笑容。 宫九头垂得很低,目不斜视。 …… 江楼月回到丽水庄后立即吩咐小琴:“把最近这段时间府上送来的所有信笺全部给我找出来,只要留下的,全部!” “……好。”小琴手脚麻利,不过眨眼就翻了出来:“有一部分是当场焚毁的,剩下的只有这些。” 江楼月立即按个查看。 这些剩下的信笺,都是江星月和武安侯传来的家书,每一封信上都有特别的标记,但若别人有心,也不是做不得假…… “小姐,怎么了?”小琴忧心的问。 江楼月把信收起:“京中可能出事了……我去母亲院中一趟,你快速带人收拾东西,再派个人去打探一下,看看谢流云和谢芳菲走了没。” “明白。” 江楼月一路到了王氏那里,王氏正在服药。 这药还是来到丽水之后,江楼月请宋先生帮忙开的,对王氏的身体很有好处,自从服了这药,王氏最近睡眠好了,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 “楼儿。”王氏瞧见她进来,冲江楼月招手:“来坐。” “母亲。”江楼月上前坐下,“咱们在这丽水也盘桓了许多日,想来姐姐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不如咱们准备回去吧?” “我正有这个意思。”王氏暗暗松了口气。 离京的时候答应了帮江逸雪请旨赐婚,可走的太急没顾上,虽说后来给武安侯去了书信,但武安侯的回信对这件事情只字未提,她怎么能不着急? 但偏这件事情又不能跟江楼月明说。 江楼月点点头:“那我吩咐人准备,母亲先休息,临到年关,府上还有些琐事要办,咱们尽快出发。” “好。” …… 紫竹苑 “谢流云人呢?” “就在丽水县城的一间客栈里。”宫九拱手禀报:“这次来带了一队五百人的禁卫军,看来势在必得。” 谢尧冷笑:“为谢景鸿办事,他当然得尽心,否则他的日子如何好过?” 宫九默了一下,请示:“那咱们是……”管还是不管? “你说呢?”谢尧扫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他愚蠢,“至少现在这种情况下,除了我,谁也不能打江楼月的主意!知道该怎么做吗?” 宫九垂首:“明白……只是楼月小姐那边似乎以为是侯府出了事情,现在正准备启程回府。” 谢尧用扇柄慢慢点着自己的额头,闭上了眼睛。 宫九忙说:“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 夜色里,婆子和下人们正忙着把所有的东西都装车。 母女俩在丽水住了将近一个月,要走了,需要带的东西自然也不少,光收拾就从下午一直到了晚上,整理出了几大车的必备物品,装车如今又进行了一个时辰,还差一点东西就要装好了。 小院的厢房里,江楼月皱着眉头,又在翻看那些信笺,企图从里面找出什么蛛丝马迹,但无果。 她回想起自己让婢女焚毁的那些。 如果,江逸雪在信上做了手脚,那么传给自己的消息有可能会是假的,如果传来的消息是假的,就证明京城的一切并非她想的那样。 流言没有发酵。 谢流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但谢流云出现了。 还要拿她回京城。 她打了公主,皇帝都不追责,如今为了流言的事情大张旗鼓的让谢流云带着禁卫军来丽水。 会不会有点兴师动众。 难道京城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让谢流云不得不来找自己回去……而且理由不可说,只能借助流言—— 43、殿下不必三番五次刺激试探我! 江楼月皱紧了眉毛。 时间。 这个时间,京城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前世,这一年是武安侯府倾覆的年份,所以其余的事情对她来说都成了小事,她基本没有关注到什么,唯一一件大事就是——皇后! 嚓嚓声大作。 江楼月把手上的家书全部揉成了团。 “小姐,都装好了。”小琴走进来,流露担忧神色:“小姐……你怎么了?” 小音也在一旁跟着,忍不住安慰说:“小姐别担心,虽说平王殿下还在丽水县城等着,但宸王说要护着小姐就会护着小姐,平王也不敢怎么样。” “守好母亲。”江楼月站起身,丢下一句,便大步往外。 小音和小琴对看一眼,虽一头雾水,但却紧守吩咐。 江楼月走到中庭的时候遇到了进来的宫九。 “楼月小姐这是——” “皇后是不是病了?”江楼月直接问。 前世的这一年,皇后忽然薨了,死的十分突然,民间传言有说是中毒的,也有说是急病的。 皇后是谢景鸿的养母,也是谢景鸿唯一的依仗,而此时的谢流云又依附与谢景鸿——一切瞬间就变得清楚明白。 宫九怔住:“楼月小姐的消息真是灵通。殿下要我过来请姑娘过去一趟。” 江楼月二话不说朝着紫竹苑走。 到了紫竹苑的时候,谢尧用扇柄点了点圆桌:“看看吧,昨日送来的。” 圆桌上是封口独特的密信,江楼月打开迅速看了一遍。 果然被她猜对了。 谢尧说:“他这么急着想带你回去,是给皇后做药引呢。” “休想。”江楼月脸色阴沉,她看着自己的手腕上疤痕早已经消失的地方,想起江逸雪,那个女人,是自己一直当做亲姐妹的人,她知道自己的一切,当然清楚自己的天赋异禀,当时江楼月十分得意的告诉江逸雪的时候,江逸雪还很惊诧的捂上了嘴巴—— 此时此刻,她恨死了自己的愚蠢。 谢尧清摆着折扇,“你的血……这件事情,你觉得是怎么捅出去的?” “殿下想说什么?”江楼月忽然抬眸,瞪向谢尧,仿佛一下子看到了谢尧的心底:“殿下一直试探我,不觉得无聊吗?!” “……”谢尧怔住。 江楼月冷冷说:“无论是怎么捅出去的,我心中都十分清楚,这与殿下无关,更不会怀疑殿下什么,我对殿下上心是发自真心的想对殿下好,殿下信也罢不信也罢,以后多得是时间让殿下看清,殿下不必三番五次刺激试探我!” 她眼底怒火之间夹杂着一抹敏锐,竟衬的整个人别样明艳照人,谢尧眼底光芒一黯,“我只是就事论事,没有试探的意思。” 话一出口,谢尧就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因为江楼月别开脸,明摆着是不信。 谢尧自己也不信。 谢尧有些恼,她曾经说过,只与自己说了这件事情,那不就代表只有自己可能把她的秘密泄露出去了?就事论事的问一句怎么就成试探了! 再说了,就算试探她又怎样,自己恼个什么劲?!分明是她太主动的关照他,是个人都会怀疑她别有用心! 有些烦的闭了下眼,谢尧转移话题:“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他既然来了,就势必会强迫我进京,不会给我喘息机会的,可我江楼月不是谁的药引子,我不想,也没人能强迫。”江楼月冷笑一声,看向谢尧:“我知道自己的血能缓解殿下的不适,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谢尧挑眉:“哦?” “我来做殿下的药引子,随叫随到,直到帮殿下彻底根除病痛,而殿下借我人手,让我来应对谢流云。” “如果我不答应呢?”谢尧眼底浮起几许思量。。 江楼月沉默了。 本来是想借着这件事,一箭双雕,既对付谢流云,又解决了给谢尧治病的事情,却没想到谢尧竟然不买账。 江楼月直接转身走了。 他不借人手,她也有办法对付谢流云。 这次谢尧却没放任她离开,在江楼月刚迈出脚的时候就开了口:“好。” 只听谢尧吩咐道:“都听楼月小姐安排。” “是。”暗处有几条人影立即跟了上去,落地无声,全是九宫精锐。 江楼月回首:“谢了!”然后带着那几个人快速离去。 紫竹苑里再次归于安静,谢尧回味着刚才江楼月说的那些话。 我对殿下上心是发自真心的想对殿下好。 我江楼月不是谁的药引子,我不想,也没人强迫。 可她却愿意用血来跟他做交易。 这算什么? 她愿意对他好,愿意给她做药引子吗? 谢尧忽然问:“宫九,你觉得本王如何?” “不知主子说的是……哪方面?” “所有方面。”谢尧补充:“作为男人,本王如何?” “呃……”宫九无语,硬着头皮说:“这个……属下……属下以为,主子还未及冠,这个……”分明就是个少年,离男人这个词有一点远啊。 谢尧一眼瞪过去。 宫九立即垂头:“属下愚蠢。” 金伯笑眯眯、圆滚滚地滚了进来:“哎呀呀,宫九是个蠢的,不会说话,老奴来说,咱们主子面如冠玉,玉树临风,手握权柄,不管是身份,权势,样貌,那都是一等一的人中龙凤,男人中的男人啊!” 谢尧白了金伯一眼,却没说什么,显然对他的话很是受用。 他唇角耸动了下,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他这么优秀,江楼月若非是眼睛长在脚底板上,喜欢他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自然也能解释她对他的关心了。 …… 丽水县城客栈 外面灯火寂寥,后院却燃着火把。 身着便服的禁卫军队长拱手说:“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暗夜里,火把明灭的光把谢流云的脸照的一半明亮一半漆黑,他打了一个手势,吩咐:“记住,不要伤人,抓到之后立即离开,若遇上宸王的人,不要纠缠。” 禁卫军队长沉声应:“卑职明白!” 穿着便服的禁卫军悄无声息快速离开了院子。 谢芳菲紧皱着眉头:“流云哥哥,宸王哥哥在那里,还那么明显的护着江楼月那蠢货,咱们这个办法行不行?” 44、着火了!着火了! “除了王夫人,没有人能让江楼月就范。”谢流云声线冰冷,“只要我们拿住了,就算有谢尧插手,江楼月也会乖乖随我们回京城去。” “那就好。”谢芳菲点点头,心却没安下去,“可是……流云哥哥,世上真有这样神奇的……人吗?一点点血就能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太子哥哥来的时候说的就是这个词呢。 谢流云也沉默了,半晌说:“不知道。” …… 丽水山庄 除了从廊下走过的寻庄护卫轻到不能再轻的脚步声,夜,一片寂静。 忽然,远处升起火光,正是后院的方向。 “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 深秋临近,干燥的很,后院在上风方,这火要是扑不灭,整个山庄都有可能被殃及。 灯火接连亮了起来,下人们拿着家伙什全往后院去灭火。 王氏也被吵醒了。 “着火了?严不严重?桑嬷嬷,快去把楼儿找来!”王氏声音焦急。 桑嬷嬷安抚:“夫人别担心,已经派人去了。” 王氏点点头,却没放下心来,“这孩子,让我来她的院子陪她住,她自己倒是没了人影。” …… 庄子上的下人们忙着救火,几条黑影从暗处一闪而过,目标明确地跃进了不远处的院子。 院子漆黑而寂静,寂静的有些异常。 袖子上系着红色巾子的头领打了个手势,端详了一圈,立即下令:“撤——” 但已经迟了。 暗处闪出飞索,他们防备不及,全被突袭拿下。 噗的一声,亮起了火把。 头领不甘的瞪着暗处走出来的那个人影,火焰跳跃下,少女的脸庞明艳照人,一双眸子却冰冷无情:“堂堂禁卫军队长,深夜潜入我丽水山庄纵火,不知是何道理?” 头领心头一突:“老子是山上的山匪,什么劳什子的禁卫军!” “操着一口方言,还挺像模像样。”江楼月蹲下身子,一把撤掉他的面巾:“我们下午才见过。” “……”头领垂死挣扎,企图拖延时间:“没有……你认错人了。” 江楼月可没功夫跟他废话,起身吩咐:“把这个纵火犯给我捆了,交到丽水县衙去,派人去给平王送信,也请他去丽水衙门!” 未免吓到母亲,她要提到丽水去处理这件事情! 丽水县丞是个四十多岁的小老儿,深更半夜从床上滚下来,衣服都没穿戴好就朝着大堂跑去,一路上心都几乎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丽水山庄那边不是一向相安无事吗?”县丞气急败坏,“大半夜的这是搞什么!” “不知道,江家小姐说,有要事请太爷做个见证——”师爷压低声音:“连平王也到了——” “啥——”县丞脚一软。 “太爷、太爷您振作点,平王殿下和芳菲公主还等着你呢,还有……紫竹庄的那位……派了个手下来,据说那位也正在来的路上……” 县丞直接栽倒。 丽水风景秀美,好多王侯贵胄都来这里置办产业,丽水周围的山头林海全是贵族家的别业,他在这里当县丞那也是耳聪目明,自知自己就是个给富贵人家看庄护院的差事,对各处庄子背后的贵族们也是耳熟能详。 那紫竹庄,原来是静宁伯家的,十八天前刚被京中的宸王强买了! “太爷!”师爷也脚发软,喃喃说:“这一衙门的人都指着您呢太爷,您稳住啊。” “我稳个鸡毛!我怎么稳?”被师爷和一个差役拖起来的县太爷死活撑着不往前走了,“这些人一个个动动手指都能要我命啊,我去干什么?不去不去,这些贵人们分明是要玩死我!” “不行!” 师爷和差役异口同声,枉顾县太爷的意愿,直接把他拖向大厅—— 简陋的县衙大堂内,江楼月身姿笔挺的立在左侧,目光沉静而冰冷,而她即便是就这么站着,浑身上下也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风采,自信夹杂着生人勿进,糅合在她十五岁的身体上,竟然形成一种独特的气场,把她整个人衬的亮眼无比,瞬间所有人都成了背景色,连谢流云也有意无意的扫了视线过去。 谢芳菲站在对面,心中有些不甘,作为公主,身份样貌一点也不比江楼月差,但她却一点优越感也感受不到,被江楼月强大的气场压的自惭形秽,妒火中烧。 可想到江楼月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谢芳菲心里又有几分得意,故意搬起脸孔说:“江楼月,这深更半夜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关于这件事情,我也很无奈。”江楼月笑的清淡,唇角微勾,眼底却全是冷芒,“等县丞到了,公主自然就知道了。” “让我们等一个县丞来指手画脚?”谢芳菲脸色一沉:“你把我和流云哥哥当什么人?不要以为你是武安侯的嫡女就能随意地吆喝使唤我和流云哥哥,你说让我们等我们就等,凭什么?!” “吆喝使唤,这些词都是公主说的,我可没说,而且,我是派人送了帖子去,询问二位可否有时间前来县衙一趟,你们既然巴巴的赶来了,又要把屎盆子扣我头上说我?” “你——”谢芳菲气白了脸。 他们能来,当然是知道丽水山庄出事了。 谢流云却微微皱着眉,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江楼月太平静了,平静的锋芒毕露,一点不着急……她对王氏一向看重,怎么会—— “平王殿下、芳菲公主、江小姐——”就在这时,县丞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不知各位到此,有何……要事?” 谢芳菲怒目看向江楼月:“你问她!” 县丞带着三分赔笑七分讨好,点头哈腰把视线转向了江楼月,“江小姐,您……有何要事?” 江楼月淡淡说:“昨夜山庄有人纵火,我将纵火犯抓了,想请县太爷为我做主。” “呃……”县太爷怔住。 “带进来!”江楼月提高音量,瞬间几个穿着夜行衣的人被丢到了大堂上。 几个人的面巾都已经被掀掉。 45、这两个人,真是天敌。 谢芳菲却是没看清,瞪着江楼月不客气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江楼月笑了,眼底没有半分温度:“这人是谁,公主你认不出来?” 江楼月淡淡看向谢流云:“公主下午才和平王殿下带着他去过丽水山庄呢,如今,他深更半夜在我丽水山庄纵火,我还要问问平王殿下和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什——”谢芳菲定睛一看,脸色大变。 谢流云的脸色也变了,“江小姐,他是禁卫军的庶卫长,怎么可能去你丽水山庄纵火?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一旁不敢说话的县太爷也不断点头。 “夜半三更翻入丽水山庄,身穿夜行衣,鬼鬼祟祟,平王殿下不会是要告诉我,他们只是去丽水山庄游玩吧?”江楼月冷笑了一声,又说:“我府上下属亲眼看见,他们身怀纵火器物,在后院点火——平王殿下,我都答应一定会回京配合你调查流言之事,你为何一定要如此大动干戈?” 所谓下属看见,当然是假,但如今在丽水山庄抓了现行,什么事情还不是都由着她江楼月来说? 如果母亲落入他的手中,自己和整个侯府都会陷入被动,而且母亲的身体状况……更不能让她在别人手上。 回京自然无法避免,但绝不是这样和谢流云回去。 “丽水山庄可是整个丽水县的上风方,一股风下来,说不定整个丽水县都要付之一炬。”江楼月看向瑟瑟发抖的县丞:“我想请问县丞,如此干燥的时辰在丽水纵火是何罪责?” 谢芳菲高声道:“你——你满口胡言,禁卫军为什么要放火?肯定是你自己放的火,然后嫁祸给了禁卫军,肯定是!” “那公主解释一下,禁卫军为何会在丽水山庄?” “当然是去盯着你的!”谢芳菲下颌高抬,倨傲地看着她:“京城流言纷飞,与你有莫大的关系,虽然你答应了会回京,谁知道会不会背地里做些什么小动作?派人盯你怎么了?你一个小小的武安侯之女,没有封号没有品级,难不成我和流云哥哥作为公主和有封号的皇子,还要跟你解释道歉不成?江楼月,我劝你不要太嚣张了!” 江楼月冷冷弯起唇角:“我没封号和品级,公主殿下难道有?” 谢芳菲啊,还真是公主皇子里少数的没有封号的人。 “你——”谢芳菲气的脸都白了,“流云哥哥,跟她废话什么?直接绑了她押回京城去交给父皇处置!” 谢流云给她打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看向江楼月:“这些禁卫军的确是本王派去丽水山庄附近的,也是听闻最近丽水附近有水匪,为了江小姐和夫人的安全着想,没有其他意思,芳菲她火气上了头,说话冲了点,江小姐切勿和她计较。” “流云哥哥——”谢芳菲有些生气地喊。 谢流云投过去一个眼神,谢芳菲再多的怒气也强压了下去,咬牙别开脸。 谢流云又看向江楼月:“再来,江小姐和京城流言干系重大,本王如此,也是谨遵圣谕,还请江小姐体谅。” “如此说来,平王殿下很是无奈,一切倒是我江楼月强词夺理,咄咄逼人了?”不远处传来轻到不能再轻的脚步声,江楼月唇角动了动,扬声说:“可是,平王殿下下午分明答应过宸王,我回京之事交由宸王负责,怎么如今又暗中派人手盯梢?” 谢流云眉心微拧。 “看来他很不相信本王。”就在这时,谢尧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宫九和进伯走了进来。 江楼月眯了眯眼,心下思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谢尧今日穿了白衣的缘故,当他走进这朴素又简陋的大堂时候,竟然有些亮眼。 谢芳菲又气又恨,叫了一声宸王哥哥。 谢流云则拱了拱手:“并非流云不信宸王,实在是兹事体大,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那还是不信了。既然你昨日不信,当面说了就是,本王是那种不讲道理非要插手的人?可你偏不说,要在暗中搞小动作,这种行径,可跟太傅讲的一种人很像呢。” 谢尧走到谢流云面前,慢慢说:“你知道是哪种人吗?” 他语气平平,唇角微勾,笑容里三分睥睨,两分倨傲,合着几分冰冷,竟然形成了一种清楚而明白的讽刺。 这个表情,江楼月很熟悉。 在前世,不知多少次谢尧提起谢流云的时候都是这个表情,后期自己成了宸王妃,谢尧谈起谢流云时候的表情就变得越发冷厉,有一次醉酒之后,甚至流露出了杀气。 当时她只以为谢尧是因为皇位之争,权力,所以才那般痛恨谢流云,可如今……她忽然觉得,即便真的和皇位有关系,其中自己也占据了很大的因素。 前世,谢尧不止一次的把一个词贴到了谢流云的身上,如今看来,依然十分符合—— “阳奉阴违。”谢尧笑着开口,打断了江楼月的回想,谢尧淡淡又说:“或者换个词,两面三刀。” 谢流云脸色铁青,额角的青筋隐隐抽动了一下,这还是江楼月重生来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表情,前世,也只有面对谢尧的时候,他才会露出这种表情。 这两个人,真是天敌。 谢流云暗暗吸了口气,强大的自制力掩去情绪,他面不改色地说:“流云是奉了圣谕,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宸王若要怪罪,流云不敢辩解。” 这不就是说,无论如何,我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皇帝,是你不讲道理么? 江楼月只觉得一阵厌恶,再次反省自己,为什么当初会看上这种人? 她索性直接看着谢流云:“圣谕让殿下在丽水山庄纵火了吗?丽水山庄在上风方,一旦火势控制不住,整个丽水县城都会遭殃,这里也有无数的百姓,如果他们的生命和家园被殿下位‘圣谕’纵的火波及,殿下能否理直气壮的和圣上说,一切都是为了圣谕?” 谢尧忽然眯起眼,看向江楼月。 46、殿下心情不太好 殿下? 这两个字怎么听着如此的不顺耳。 谢芳菲忍无可忍地说:“江楼月!你不要把屎盆子都扣在我们头上来,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纵火又嫁祸给我和流云哥哥。” 她太清楚,事到如今是绝不可能承认派禁卫军去纵火的事情,否则这一顶大帽子不就扣下来了? “我为何要自己纵火?而且,当时这些禁卫军是跳入我母亲的院子……我前脚说过,母亲身体不宜受到惊吓,平王殿下后脚就派人潜入,还请平王殿下给我一个解释。” 谢流云沉声说:“这些禁卫军初来乍到,对丽水山庄的地形并不熟悉,出现意外也是有的,江小姐一定要这样咄咄逼人?” 话音刚落,只听谢尧忽然阴沉沉地说:“既然抓了现行,还在这里做什么口舌争辩?宫九,把人带出去,好好询问!”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那句好好询问,当然不是字面意思上的询问。 “宸王殿下,禁卫军毕竟是父皇亲自掌管的,若有任何事情,自然有父皇来过问,你如此做法,是不是有些不妥?”谢流云脸色阴沉的问, 谢尧笑了笑:“禁卫军一向只负责皇上的安危,唯皇上命令是从,就算派给其他人办事,也一向有章法,如今既然出了事,平王和江楼月各执一词,自然是要搞清楚,如果不搞清楚,岂不是污了皇上的名声?” 一番话直接堵得谢流云语塞。 江楼月则有些作壁上观的意思了,一个谢尧,足以让谢流云和谢芳菲两个人有苦难言。 重生而来,只要谢流云被踩,受挫,她就爽快,无论是不是她亲自出手。 “招了,主子!”就在这时,宫九提着一人进来,赫然就是刚才的那个禁卫军小队长,他浑身瘫软,看起来既没受伤也没被虐待,仿佛真的是去询问了一下,但他的脸色却是死死的灰白,浑身颤抖着说:“是……是平王……和公主,吩咐我等去丽水山庄纵火……捆了王夫人……出来,以此威胁江小姐听命回京……就是这样,对……” 谢芳菲待要嚷叫,被谢流云拦住了。 谢流云声线平稳地说:“宸王的手下好手段,既然事已至此,也好,本王即刻回京,江小姐之事本王也不再插手,但他日父皇问起——” “本王交代。”谢尧冷声接下,目光与谢流云对上,明明简单无比的一个对视,却似乎杀气迸射,整个县衙大堂空气骤冷。 谢流云甩袖离开,经过江楼月的时候,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他没想到,谢尧为了她竟然能做到这个份上,不惜对禁卫军动刑……这已经称得上冒犯皇权。 他们二人何时情谊这样深厚了?! 江楼月却是连看他一眼都懒得,直接别开脸。 谢流云胸腔之中浮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愤怒,又像是别的,在谢芳菲狠狠瞪了一眼江楼月之后,兄妹两人很快离开了。 谢尧也走了,宫九则留下善后。 江楼月确定一切妥当,赶紧追上谢尧的步子,“殿下来的好准时,刚刚赶上。” 谢尧不语,大步出了县衙大门并且直接上了车,丢出一个字:“走。” “……”车辕上坐着的车夫是认得江楼月的,犹豫地问:“可是主子,江姑娘——” “本王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车内传来谢尧阴沉的声音。 车夫不敢拖拉,一甩马鞭驾车离开了,独留江楼月吃了一嘴的尘土,狐疑地低喃:“……什么臭毛病。” 她暗自思忖谢尧的脾气从何而来? 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由撇撇嘴,“估计是大半夜还跑这么远的路,耽误睡觉心情不好吧。” 反正她没得罪他。 不过事情闹成这样,回京是必须的,对王氏也要多派些人在周围保护才是。 想到这个,谢尧的那点臭脾气很快被江楼月抛之脑后,她翻身上马,往丽水山庄奔去。 因为夜袭这件事情,王氏受了惊,江楼月打算修整两日,再等等家书,看京城有什么动静没有。 小琴问:“小姐怎么自己回来,没与宸王殿下一起乘马车?”那边可是半个时辰前就到了。 江楼月说:“殿下心情不太好。”本来她还想问问谢尧要不要一起回京,现在也打消了念头。两世相处,她太过清楚谢尧那臭脾气,现在去问话,不理你都是最好的反应了,还是算了。 岂料第二日天一亮,谢尧倒先走了。 听到消息的时候,江楼月怔了一怔:“可留了……话?” “没有。”小琴摇头,“下人看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启程了。” “……好吧。” * 马车里,谢尧神情依旧阴沉,昨晚一整夜他都没睡好,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睡好,总之就是纠结。 殿下。 殿下。 平王殿下。 他脑子里不断回想起江楼月说这几个字时候的神情,可越是回想,画面越是不清晰,最后和多年前的某个画面重合在了一起,反倒扰的他愈发烦躁。 “殿下?宫里的皇子公主才叫殿下,你是什么殿下?” “本殿……你管我,走开!” “你生病了对不对?我阿娘也时常生病,每次病了,无论怎样爹爹都纵着她,哄着她,只要她能好好吃药,你啊,肯定也是因为生病不舒服,所以脾气才这么差,我不会跟你计较的。” “你喜欢别人叫你殿下,那我就这么叫你好了,殿下、殿下,这下你高兴了吧?” “喂,你怎么不说话,你睡着了吗?别睡呀,我让我的下人去找大夫了,你再坚持一下就好。” “殿下,殿下……” 彼时他因为寒疾发作,昏昏沉沉,甚至没有再多的力气驱赶那个小女孩。 他只记得,小女孩不断的碎碎念着。 再后来,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手下的身边,口中,喉咙里有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宋大夫说,那血不是他自己呕出来的,而是别人给他喂的,也不知是什么血,竟有独特效用,救了他的命。 47、可是宸王……喜怒无常啊 画面一转,他又想起今日在县衙大堂上的事情,心情继续恶劣,其实这不过是个称呼,可是这个称呼放在谢流云的身上,却变得让他无法忍受。 江楼月有多喜欢谢流云,他太清楚了。 这些年找到她之后,对她的一切,谢尧都在关注,她为了谢流云做的那些事情……桩桩件件历历在目。 他忽然怔了一下,惊觉自己对江楼月变得这么在意?他救她,找她,不都是为了治好自己的寒疾吗?她喊别人什么与他有什么干系! 谢尧神色瞬间变换了无数次。 车内帮谢尧诊脉的宋大夫不断垂头,目不斜视,企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谢尧却不允许。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宋大夫想问点什么,却直觉住口,觉得宋大夫不是合适的人,最终拧着眉毛,骂了句:“这混账东西——宫九、宫九!” “主子,属下在。” “走了多远了?” “已经快出丽水地界了,主子有何吩咐?” “就近找地方停下。”谢尧语气复杂,带着几分气恼:“派人回……丽水山庄那边瞧瞧。” 瞧什么? 宫九非常聪明的没问,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停下队伍。 * 江楼月在丽水山庄停留了五日,确定平王和谢芳菲离开,并且带走了所有禁卫军才准备启程。 小音低声问:“小姐,平王既然是为你来的,为什么走的这么干脆?他就不怕你反悔不回去吗?那流言可是损了皇家颜面的,他们又是在京城这么久了,回去不是随他们按什么罪名给小姐就按什么罪名吗?” “别胡说。”小琴稳重些,责备小音道:“就算不是为了流言,难道小姐就不回京城了吗?武安侯府在京城,小姐总是要回去的,而且就算流言的事情他们要给小姐安罪名,咱们就不会找证据吗?侯爷不会让人随意冤枉小姐的,何况现在还有宸王护卫小姐。” 听到宸王二字,江楼月眼眸动了动。 小音说:“可是宸王……喜怒无常啊,前几日才帮小姐,还与平王说亲自护送小姐回京,结果自己倒走了。” “你……哎,宸王殿下兴许是有事,他不是留了人在小姐身边吗?你乱说什么?”小琴无奈极了。 小音还要再说,江楼月站起身:“好了,准备启程吧,再说下去天都要黑了。” “才不会,现在明明天刚亮。”小音吐了吐舌头,不过倒是真的不说了,拉着小琴去拿东西。 一行人终于启程上路,走出二十多里地的时候,天上忽然飘起了鹅毛大雪。 小音又是一顿数落老天爷不给面子,明明天气阴了好几日,他们等了好几日都不下雪,偏他们上路了就下雪云云。 眼见雪越来越大,江楼月只好吩咐暂时找地方安顿,等雪停再说,可这里已经出了丽水,周围也没什么安顿的地方,只有一处农庄,还门户紧闭,下人使了银子也不管用。 江楼月无奈只得亲自上门,哪知还没敲门,里面的人倒把门打开了,很是殷勤,请江楼月一行进去休息。 小音狐疑:“这家人好奇怪,我方才打门他们都不开,小姐来了他们倒变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瞎说什么!”小琴白了她一眼,“都让人查探过了,没问题的。” 小音哦了一声,去扶王氏了。 一行人被安顿到了一座别致的小院内,庄户主还让人送了热水热食已经许多吃用的东西过来。 江楼月看着那些东西,以及来去的下人,眉心微微蹙了一下,叫住一个下人说:“户主这么周全,我想亲自去谢谢他,不知方不方便?” “这……”下人犹豫,“小人需要请示总管,还请贵客稍待。” 下人走后,小音咋舌:“哇哇,这么个小庄户,还有总管啊,难不成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庄子吗?可这丽水附近的庄子,风景秀美的都被人买了去啊,这里又偏僻,地方又小,有什么人会要?” 江楼月也在想。 这种地方,一般人当然是看不上的,只能是普通庄户。 但看这些下人的行为举止,走路的时候脚步无声,显然都不是普通下人,难道—— “总管说,相遇即是有缘,客人舟车劳顿,就先歇息,其余的事情不必忧心。”下人很快回来,与江楼月说了这么一句话。 “好。” 江楼月忽然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相逢即是有缘,这可是前世谢尧的口头禅呢,每一次偶遇,他都是那么与自己说的,说什么,“奈何缘分要我们遇到,我也没办法”一类的油嘴滑舌的话,自己当初还十分憎恶,如今却觉得窝心。 这家伙,以为他走了,没想到在这等着。 …… 谢尧站在窗口看雪,“说了吗?” 下人恭敬:“说了,江小姐说了些客气话,然后便打发了小的。” “还有呢?” “赏了小的银子。”下人把银子放桌上。 “还有?” “……”下人认真思忖了一下,“江小姐……笑了一下,很平时客气的笑不太一样?” 闻言,谢尧声音和雪一样冷,脸还有点臭:“哦,你意思她对你笑了?” 下人不明所以,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唯有沉默以对。 不过谢尧也是不需要他回应什么的,摸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半晌说:“下去吧。” 下人无声的退了出去。 宫九守在外间,对主子的行径颇为纳闷。 买了这处庄子,看出未来几日要下雪,提前收拾庄子等在这里,还把多嘴的金伯也支到了别处去,做了这么些事情,不都是为了江小姐?如今人到了,自己却窝在这,还找了个面生的九宫护卫扮做下人当传话筒。 主子的心思,他真是越来越不懂了。 “宫九。”谢尧忽然说:“你觉得为一个称呼生气值得吗?” “……”宫九无言以对,但看主子的意思,不是随便问问,只好硬着头皮:“这个……属下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比如对主子,属下有时唤王爷,有时是主子,有时是殿下,端看哪种场合。” 48、殿下还真的是个好人……吧?! 谢尧沉默了。 场合。 对一个人的称呼,的确是分场合的,但本身来说——殿下……当年的小女孩说的很对,这本身就不是个独特的称呼,随意任何皇子公主,都能叫做殿下。 或许,真的是他自己小题大做了。 谢尧垂下眼眸,指尖轻轻的敲着窗棱,“她安顿好了吗?” 宫九松了口气:“安顿好了。” 谢尧想了想,“派个大夫去瞧瞧吧。” * 当小音看到大夫的时候,吃惊的下巴都掉了:“宋大夫?您不是跟在宸王殿下身边,形影不离的吗?您在这,那宸王殿下——”岂不是也在这! 江楼月表情如常,倒是半点不意外。 接下来的几日,庄户上很安静。 到了十一月初三,雪停也有两日,路面清理了出来,江楼月也准备启程。 这次依然没询问谢尧的意思,只透过那个下人给“总管”传了话,并且表达了谢意。 下人回说:“我家主人说,会和小姐夫人一起上路,天寒路滑,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江楼月唇角微勾:“好,替我多谢你家主人。” 收拾妥当,出发又是两日。 这两日江楼月都没见到谢尧,只从下人的话语中听到一些,其实心里也不免有些担忧。 谢尧患的是寒疾,天气一冷就难熬,这样的下雪天更甚,且不说自己和他有了交易,自己的本心就是要治好他的病。 安顿好王氏,瞧着王氏在马车上睡着之后,江楼月让人牵了马,一路骑着到了谢尧的马车边。 “江小姐。”宫九与她打招呼。 江楼月笑着冲他点头,指了指车内。 宫九说:“在看书。” 江楼月又点了下头,冲马车轻声说:“这几日多谢殿下——” “进来。”马车上,传来谢尧的声音。 “……”江楼月默了一下,倒是没扭捏,矫捷的跳上车辕,欠身进了车内。 热气混合着玫瑰花和药香扑面,一下子把江楼月的脸冲的很红,白色的毛圈大氅衬托下,稚嫩的脸庞,过分沉静的神色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魅力,引得谢尧移不开视线。 江楼月跪坐在垫子上,“要不是殿下,我们母女估计只能返回丽水山庄去,真的很感激殿下。” “嗯。”谢尧慢慢收回视线,把玩着手中的玉骨扇,“换个称呼吧。” “嗯?”江楼月怔了一下,有些没听清楚。 “我说——换个称呼。” “王爷?” “换。” 江楼月默了默,直接了当:“谢尧。” 谢尧愣了下。 下人们唤他殿下,王爷,主子,外面的人亦然,宫中的人无论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都是一声尧儿。 还从来没人连名带姓的唤他。 而这两个字从江楼月的口中出来,似乎分外独特,让他很满意。 他丢开折扇,翻了个本书来看。 江楼月也暗暗松了口气,虽不知他是发什么神经,但他高兴点,自己便也能高兴些。 “过来就是为道谢?”谢尧轻飘飘的问。 江楼月说:“是,也不是。” 谢尧看向她,无声询问。 江楼月却不好继续说下去了,如果她直接说,自己愿意用血给他治病,他会不会又觉得自己别有用心? 接下来的大半个时辰,江楼月都没找到机会说,最终吸了口气暂时放弃,起身告辞。 谢尧淡淡瞥着她,丢了一只暖筒子过来,不知是什么皮毛的,暖和又软滑,“手弄成这样都不知道要护一护吗?” “……” 江楼月家中自然是不缺这些的,而且很多,只是她自己不愿带,但东西是谢尧给的,她便本着让他高兴一些的念头,收下了,而且以后都带在身边。 离开后江楼月去见了宋大夫,以感谢之名,询问了谢尧的病情。 宋大夫是个一心钻研医术的人,在别的事情上比较刻板,也并未多想,便把谢尧的病情透露了几分。 “王爷的身体现在好了很多,冬日里也不是那么难熬了,楼月小姐可以放心。” “原来是这样。”江楼月看似表情如常,其实是松了口气:“看来是好人有好报,那,我就不打扰宋大夫了。” 宋大夫眉梢跳了一下,看着江楼月离开的方向。 好人? 或许在对待江楼月的时候,殿下还真的是个好人……吧?! 可是算计楼月小姐身上的血也叫好人吗? 宋大夫忽然觉得,自己对好人这个词也不确定了。 …… 初十,马车进入京城地界。 江楼月也收到了家书,武安侯亲自写的。 看着纸张上丑的刺眼,几乎不好辨认的大字,江楼月非但没有笑,表情还十分凝重。 他们这么着急的让自己进京,果然是为了皇后的病情。 而且期间又对父亲多番催促,谢景鸿还亲自去了武安侯府对父亲施压。 即便父亲再三表示,血能治病之事纯属无稽之谈,谢景鸿却是不信,直言要亲自见证,还说事关国母安危,武安侯府能尽到一份力,应该觉得荣幸,话中已有威胁的意思。 “皇后虽然不是太子的生母,却养育了太子多年,两人相互依靠,如今局势这样不稳定,太子必定要保着皇后,继续依靠皇后背后的母族,也会对小姐越发揪着不放了,这可怎么办?”小琴也皱着纤细柳眉:“是什么病,竟连太医都治不好吗?” 江楼月把信销毁:“宫里的情形一向复杂,就怕不是普通的病,太医当然束手无策。” 如今大庆的这位皇帝有几个儿子,其中不乏野心勃勃且家族势力强大的,谢景鸿这个太子本身就当的摇摇欲坠,在前世也不受皇帝看中,立为太子只因是皇后养子,前世,也是为了在皇帝面前表功,看出皇帝对武安侯府的忌惮,所以谢景鸿顺势把武安侯府铲平,只可惜他身边养了谢流云那样一头狼,胜利的果实,最后全落到了谢流云的手上。 如今谢景鸿已知道自己的血能解百病,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就在此时,马车忽然停了。 风中有铮铮的刀剑出鞘声不断响起。 49、你这蠢东西 江楼月心下一沉的同时,听到一声粗犷的喝声:“禁卫军统领于寿前来迎接宸王和江姑娘!” 这于寿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前去搜查武安侯府的那个统领。 “小姐!”小音焦急地叫道:“这可怎么办?现在离京城还有好几十里啊,他们居然在这里堵人,分明是不打算放小姐进城了,要直接带到宫里去!” 小琴说:“你别着急,也别叫嚷,这不是还有宸王殿下吗?” “宸王殿下……”小音松了口气:“对的,还有宸王殿下,宸王殿下一直护着小姐,绝不会轻易让这些人带小姐走的,对、对……” 江楼月掀起马车的车帘朝外看。 谢尧的马车在她前方,于寿正骑着马到跟前,拱手行礼,然后与车上的谢尧说话,周围都是禁卫军,已经武器出鞘,看起来十分不善。 离得太远了,一点也听不到那边在说什么,只看到于寿说了几句之后,要骑马往江楼月这边来,似乎被谢尧叫住。 然后于寿回了禁卫军队列。 宫九前来江楼月的马车前:“殿下说,于统领奉旨来请,不得不去,但请江小姐放心,殿下已有应对策略。” 江楼月点点头:“好。” 王氏身边的桑嬷嬷来传话,请江楼月过去夫人的马车一趟。江楼月知道王氏担心她,赶紧过去好好劝说了一番,自然不能说皇后重病要她血做药引之事,而是避重就轻,把事情推到了谢尧身上。 王氏本就单纯,虽有些担心,却是信了。 之后,江楼月上了谢尧的马车,一路朝着宫中而去。 江楼月低垂着头,她早已猜到这些人的意图,她又岂会没有准备?只是不知道谢尧的策略会是什么……她有点好奇。 谢尧声音低而柔:“不必担心。” “没担心。”江楼月抬头,看进谢尧的眼睛,心里忽然一动,他是以为自己怕了,所以出言安慰吧?江楼月下意识的露出个宽慰的笑容:“就算太子救母心切,也得实事求是,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要放你的血还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知不知道如果这消息传出去,你会怎么样?” 江楼月眨眨眼:“会怎样?” “……”谢尧瞪着她:“你这样的人,存活在世上就是异类,就连龙椅上那位,估计都对你虎视眈眈了,否则何故会派于寿来协助太子?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他早已对那位皇后心生厌恶,怎会真正关心她的死活……你这样的没心没肺,真是个蠢东西——这种事情你怎么能告诉别人知道?” 他皱眉看着她,十分的恨铁不成钢。 江楼月莞尔,打趣道:“殿下前段时间不是还拿这件事情试探我吗?如今倒是一本正经的数落我把事情告诉别人泄露了出去。” “……”谢尧不太爽快地看了她一眼:“换!” “换什——谢尧。”江楼月疑惑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心里有些无奈。 不过看谢尧哼了一声算是满意了,也没说什么。 毕竟这只是一个称呼。 马车摇摇晃晃了半日,抵达皇城宫门下,江楼月和谢尧先后下了马车,已有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候在那儿接人,太子谢景鸿正从远处大步而来,脸色阴沉的很。 大太监和谢尧行了个礼的功夫,那边谢景鸿也已经到了宫门下,冷冷道:“江小姐还真是金贵之人,请都请不来,要让宸王亲自护送。” 江楼月正要说话,谢尧往侧移了一步,护卫之姿明显,“她救了本王性命,的确金贵,本王护送恩人,怎么太子殿下有意见?” “你——”谢景鸿气的额角青筋直跳,事到如今也懒得遮掩,“能为一国之母尽绵薄之力,也是江姑娘的荣幸,江姑娘,请吧!” 谢尧却说:“平王在丽水县衙说的很清楚,着急请她回京是为流言之事,此事皇上亲自过问,本王自然是带她前往养心殿见驾。此时太子殿下却说要去皇后娘娘处……怎么,太子殿下是要插手皇上亲自过问的事情?还是现在流言之事由皇后负责了吗?庆国可有祖训,后宫不得干政。” “谢尧!”谢景鸿脸色已经铁青:“你明知道本宫说的是什么!” 谢尧淡淡道:“你们的说法太多了,本王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江楼月之事,只能从根上斩断,让所有人相信这是无稽之谈才行,而做到这件事情,根本不需要去见皇后。 谢尧直接拉住江楼月的衣袖,越过谢景鸿就要走。 谢景鸿喝道:“谢尧,你别太过分!” 谢景鸿身后带着的人立即把谢尧围住,宫九等人也将谢尧和江楼月护在了中间。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结在了一起,气氛剑拔弩张。 谢景鸿阴沉沉地道:“谢尧,本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江楼月交给本宫。”皇后病了一个半月,药石枉顾,水米不进,而江楼月这么个活药引子就在自己的眼前,如何能随意放走?!而且,证实江楼月这活药引子是真是假也是父皇默许的,如果是真,父皇会高兴,如果是假,父皇只会对武安侯府越发厌烦。 谢尧唇角微勾,懒洋洋地说:“本王若拒绝,你要杀了本王吗?” 谢景鸿的眼中,倒真的是杀气迸射。 大太监常喜连忙赔笑脸:“哎呦,两位王爷怎么还在正德门动上刀子了,这要是给那些言官们看到了,明日还不知道在朝上要怎么烦万岁爷呢,都消消气,消消气。” 谢景鸿怔了一瞬,到底是爱惜羽毛。 自己这个太子做的本就不稳当,如果再被那些疯狗一样的言官参上一本,事情只会越糟糕。 谢景鸿冷冷的看着谢尧:“既然你执意如此,也罢,本宫就随你们一起去养心殿面见父皇!”反正以江楼月之血为皇后入药本就是皇帝默许了的,见过之后的结果也是一样。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江楼月说:“不知太子殿下为何执意要让我去见皇后娘娘?” 50、怎么,这个消息有误? 她表情疑惑,似乎充满疑问,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谢景鸿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难道谢尧没告诉她? “既然太子殿下亲自来请,想必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江楼月又说:“我虽进宫是为了协助调查流言之事,但事有轻重缓急,若皇后那边着急,先去见皇后也可以。” 谢景鸿慢慢的眯起眼,江楼月主动的让他诧异。 谢尧则狐疑的看了江楼月一眼,倒没多说什么。 谢景鸿端详了她和谢尧两眼,冷冷说:“本就是父皇让本宫来此处接人的,常总管最清楚!” 常喜讪笑。 他是清楚,可谢尧坚持要先面圣他还能拆谢尧的台不成?只能沉默。 “既然江小姐这么说,那就先到长春宫,等见过母后办完了事,本宫自会亲自带江小姐前去面圣。”言下之意,不需要谢尧跟着。 但谢尧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说道:“早听说皇后娘娘身体不适,怎么,太子殿下能去看望,本王不行?” 谢景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摆脱不了,索性懒得理他,转身即走。 只是想到谢尧对江楼月如此的护卫,不免心下冷笑,谢尧的病他是知道的,如此巴着护着江楼月,还不是为了拿江楼月的血做药引子? …… 皇后住在长春宫,因为连日来病情不见起色,太子不断追责,整个宫殿内人人谨慎,十分安静,似乎呼吸声大一些都是错误。 江楼月进去的时候,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十分刺鼻,禁不住皱了皱眉,看来皇后真的是病入膏肓了。 一路进去,宫娥和内侍门跪地行礼。 到了长春宫殿内,谢景鸿挥手遣退宫女:“母后的病情已经十分严重,太医也束手无策。” 江楼月一怔:“皇后娘娘病了?我在丽水多日,竟不知道这件事情。” “是吗?”谢景鸿看着江楼月,对她的表情一丝一毫也不放过:“江小姐远在丽水,消息闭塞也正常,不过,本宫接到一则消息,江小姐天赋异禀,可以起死回生……如今火急火燎的请了江小姐到此处来,江小姐应该知道,本宫说的是什么意思吧?” 在他看来,江楼月必定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主动前来当然是因为识时务。 “什么?”江楼月却是愣了下,忽然笑了:“我天赋异禀……殿下从何处得来的这个消息?” 谢景鸿危险的眯起眼。 身在上位已久,一个表情已然威慑力十足,即便是在谢尧强大的气场对抗下,谢景鸿的眼神依然让人觉得胆颤。 “怎么,这个消息有误?”谢景鸿声音僵硬地问。 江楼月表情诚恳无比:“不错。” 然后在谢景鸿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继续说道:“这件事情,是多年前一个游方术士说的,当初他说我天赋异禀,鲜血可救人命,医百病,我还曾为此骄傲了许久,可后来却证实,这些话不过是那个游方术士为了骗银子随口胡说的,根本没这回事。” “我不知道殿下是从何处得来这则消息的,但这这件事情的确是无稽之谈。”江楼月慎重地说:“臣女虽然莽撞,但也知道事态轻重缓急,若是臣女的血真的能救皇后娘娘的命,臣女绝无二话,可这件事情真的不是殿下以为的那样。” 谢景鸿的脸色沉得不能再沉。 他招手,一个内侍上前,盘子里准备了碗和匕首。 “到底是不是事实,一试便知。”谢景鸿看着江楼月:“实不相瞒,皇后娘娘病情危重,太医束手无策,如今只剩江小姐这一条路,事关皇后娘娘生命安全,江小姐不会拒绝吧?” 江楼月没有权利拒绝,既然来到此处,作何拒绝? 江楼月露出个有些无奈的表情,点头的动作却是干脆利落的:“既然太子殿下执意如此,那臣女自然不敢拒绝,只是,若我的血对皇后娘娘无用,殿下——” “恕你无罪。” “好。” 江楼月直接拿起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下一道,下手利落的很,殷红色的鲜血立即从伤口处流了出来,江楼月面不改色的把手腕移到了玉盏上,任由鲜血滴入玉盏。 谢尧立在一旁,眉心狠狠的皱了一下,这蠢东西,对自己下手竟然如此不手软?一个女孩儿家,就不怕留下疤痕吗? 还有,她的血医百病是她亲自告诉他的,如今竟然自动送上门? 他虽然心底狐疑,可下意识的觉得,江楼月必定是早有准备,否则绝不会做这种事情。 会是什么准备呢? 江楼月豪迈的很,直接放了一盏的血,一旁的太医连说够了够了,她才接过白色的纱棉压住伤口,看起来几乎是面不改色。 谢景鸿看着江楼月,不得不说,这女子倒有几分将门虎女的气派,就不知怎么会看上谢流云的。 不过到底心中记挂皇后身体,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就立即吩咐太医以血入药。 因为此事,谢景鸿对着江楼月的态度也客气了几分:“你们两个,快扶江小姐去里边休息,太医,给江小姐好好包扎伤口!” 谢尧冷冷说:“用得着你猫哭耗子?血放了,人,本王是不是可以带走了?” “宸王殿下一副江姑娘是你所有物的态度,可问过她自己的意愿?”谢景鸿不客气地说:“事情了了之后,本宫自会亲自送江姑娘回府,宸王殿下不是还要去养心殿面圣吗?自便即可。” 谢尧眼底划过一抹暗沉,这谢景鸿,平日里都自己都是客气谦恭,今日竟然为了江楼月屡次与他冷脸……谢尧敏锐的察觉到,除了要用江楼月的血为皇后治病之外,谢景鸿似乎还有点什么别的意思,再看向江楼月的时候,谢尧的视线就变得古怪起来。 江楼月一心记挂血的事情,也在思忖,谢景鸿知道这些事情的缘由,因此眼神时不时的就从谢景鸿身上扫过,压根不知道,她的眼神从谢景鸿身上过去几次,某人的太阳穴处就突突跳了几次。 51、宸王殿下的自我攻略 他当然知道,江楼月看谢景鸿不是那个意思,但谢景鸿却对江楼月有了歪念头。 仅仅是这样,足以让他怒火暴涨。 这个谢景鸿,养母生死未卜,竟然还敢动歪念头,这太子之位果然是坐得太稳了! 还有江楼月! 谢尧忽然想,江楼月这样,会不会是真的要帮谢景鸿救皇后,根本不是有什么别的筹谋和打算? 毕竟江楼月以前就是个蠢的,愚蠢的事情做了一件又一件,而且江楼月还那么喜欢谢流云,谢流云和谢景鸿还是一伙的,为了帮谢流云来讨谢景鸿开心,似乎是合情合理。 谢尧额角青筋跳动,从来冷静的脑子乱了起来,衣袖下的手也微微蜷了蜷。 他越是强迫自己的脑袋不要乱想,脑子里反倒越是出现了许多的画面。 她曾经看谢流云的眼神他不会忘,那种眼神从未出现在对他的时候……或许她现在暂时与他走的近,不过是因为气愤谢流云对她无情,所以借助自己来气一气谢流云而已,真正到了关键时刻,她还是会义无反顾的为了谢流云考虑。 他的眼睛死死的看向江楼月,愤怒不甘夹杂着无奈糅合成了一种奇怪的神情。 江楼月察觉到视线回头,和他的眼神对了个正着,疑惑的蹙了下眉。 谢尧却冷冷别开脸,要走的话在舌尖滚了又滚,最后全都咽了下去,声音阴沉地说:“人既是本王带来的,本王自然要带走,不劳烦太子相送,本王等便是了。” 说完直接找了最远的地方一个圈椅坐下,别开脸去。 江楼月纳闷,室内有些冷,谢尧不高兴了,为什么?是因为身体不适寒疾发作?除了这个,她完全想不到别的原因。 她暗暗定神,盼着事情快快结束,她也好快快离开,喝药解了血的异象,快些帮谢尧治病才是。 只是不知道,自己一天放两碗血会不会昏过去? 她皱了一下眉,暗暗思忖自己身体素质还不错,应该不会昏过去……吧?! 等待的时间最是漫长。 江楼月的血入药之后,时间渐渐过去。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渐渐的天都黑了,但床榻上的皇后还是一点反应也无。 整个长春宫的奴才越发的静怡,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来。 殿内的太医更是人人自危。 整个前殿一片漆黑,谢尧、江楼月、谢景鸿都坐在正殿,没人吩咐掌灯,下面的奴才也不敢动。 经过几个时辰,谢尧反倒冷静了,也不去催促,安静的把玩着衣袖。 外面宫灯渐起,禁卫军换班的声音传来。 谢景鸿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了一句话:“太医,皇后娘娘情况如何,如实回报?” “这个……皇后娘娘还是毫无起色……原来如何,现在就是如何……” “不是已经用了江楼月的血为何还是毫无起色?是不是你们医术不精?!” 老院正诚惶诚恐跪倒在地:“太子殿下容禀,这江小姐的血与平常人并没什么异处,即便以血入药,也不会对皇后娘娘的病情产生任何效用。” 啪! 桌上的冷茶被谢景鸿一把扫落在地,裂成了碎片。 一群太医全部跪倒:“太子殿下息怒——” “一群废物——滚出去。” 太医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江楼月站起身:“殿下相信,我根本没有骗你了吧?殿下想想,如果世上真的有人如此天赋异禀,这世界还不乱套了?” 江楼月又说:“我若真的如此厉害,以我爹爹的能耐,这则消息也根本不会传到殿下的耳中来。” 武安侯,的确有这个本事。 灰暗的大殿衬的谢景鸿脸色也灰败阴沉,眼底却精光四射,这则消息是谢流云给的,谢流云的亲笔书信,虽然谢流云后来似乎很茫然。 谢流云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样的假消息? 皇后是中毒,相关人等全部被灭了口,无从查起,本来他已经不报希望了,可谢流云却给他书信告知江楼月天赋异禀,如今倒好,给他希望又很快让他陷入绝望。 为什么? 难道皇后之事是谢流云动的手? 当年谢流云的母后南桑公主入宫之后,皇后可没少为难她,就连当初南桑公主的死都和皇后有莫大的关系,难道谢流云是在为母报仇? …… 本就不是为了什么流言,皇帝自然不会召见他们,让太监来传了话请他们各自回府便罢。 离开长春宫后,谢尧和江楼月一路无话。 一路到了宫门口上了马车,江楼月才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本来她不太想问的,因为她看得出来谢尧似乎心情不好,可她又怕他真的是寒疾反复了。 谢尧没应声。 马车阴暗,看不到谢尧的表情。 江楼月默了下,担心的情绪上浮:“你如果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早知道也好极早应对,比如自己放血给他喝,比如快点送他回府。 谢尧忽然发声:“你觉得我会怎么不舒服?” “……”江楼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声音提起来中气十足,不像是发病了,她松了口气:“没有不舒服就好啊。” 黑暗中,谢尧的脸色又难看了两分。 想起过去几个时辰里自己做的那些假设和猜测,起伏了无数次的那些情绪,他忽然觉得自己蠢的厉害。 江楼月分明就是早有打算,而且还在最后将了谢流云一军,让谢景鸿怀疑上了谢流云居心叵测。 可看看自己都想了些什么? ——他以为江楼月犯蠢要给皇后治病。 ——他以为江楼月不过是拿他刺激刺激谢流云,因为谢流云对她太无情。 他在心里假设了无数,可到头来看,都是他想多了。 他现在能舒服就怪了。 他在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这不代表什么,单纯是因为江楼月的血能抑制他的寒疾,如果江楼月还牵扯其他皇子的话变数太多,仅此而已。 可越是不断强调,反而显得欲盖弥彰,有个什么念头呼之欲出,却被他全压下去了。 52、不如,我去请皇上给你我赐婚? 谢尧恼的头疼,袍袖一挥打开一侧的檀香木匣子,夜明珠瞬间把车内照亮。 江楼月因为不适挡了下眼睛。 谢尧却极不斯文的拉了她的手上前,江楼月没有准备,反倒一下子扑跌到了谢尧的膝上。为了稳住身形,江楼月连忙双手一撑,好巧不巧,撑住了谢尧的胸前…… 时间似乎静止了。 江楼月怔了下,赶忙就想起来,但太用力了,手腕伤口钻心疼,马车也在这时候极不配合的晃动了一下,一来二去,直接一头栽到了谢尧怀中,头还撞到了谢尧的下巴上。 咚! 江楼月疼的龇牙咧嘴,心里又是尴尬,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也顾不得手腕疼,敏捷退后,坐到了最远处。 谢尧瞬间僵硬如石。 江楼月别开脸:“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车外,宫九犹豫要不要解释一下方才的磕绊——前面有孩子跑过去,他也很无奈啊。 但敏锐的五感让他知道,自家主子现在呼吸略急,心跳略快,似乎应该可能大概……不会问他原因了。 果然谢尧就没问。 宫九放心继续驾车。 半晌,谢尧深深吸了口气:“过来。” “不了吧?”江楼月讪笑:“我坐这儿挺好,嗯,挺好的。”她可不是故意要占人便宜的,都是意外。 谢尧又说:“你手腕伤口裂开了,过来。” “……”江楼月瞥了一眼,看谢尧已经翻盒子找药,默了默,“在长春宫用过药了。” 谢尧也不跟她废话,拿着药罐大步往前一跨,坐在了她对面,双膝微开,马车本就狭小,这样一来,倒把左右的路都给堵死了。 江楼月哭笑不得,她又不会跑?只是单纯的不想麻烦他罢了。 谢尧直接拆开她手腕上的纱布,动作并不温柔,纱布拉扯的伤口皮肉疼,江楼月知道他故意的,忍着没吭声。 少顷,纱布全部拆下,谢尧拧着眉用药酒清洗伤口:“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难道就不能是我的血解决不了皇后的病情吗?” “太医说,你的血和常人无异,可宋大夫却能诊出,你的血异于常人。这太医院的太医,有许多都是世代行医,医术精进不在话下,一二个诊不出,总有诊得出的人,能那么说,自然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好吧。”江楼月承认了,“我的确做了些事情。” 在前世,江楼月念着皇后是谢景鸿的母亲,想要为谢流云在谢景鸿面前博一些差事和地位,所以暗中把自己的血加进了皇后的药中,却没起到效果。 皇后之死是因为慢性毒药,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无解了。 谢尧缓缓说:“宋大夫帮你的。” 江楼月没否认。 谢尧忽然问:“你为什么忽然对谢流云如此憎恶?” “……”江楼月沉默了下,也不隐瞒:“他居心不良。” “哦?如何居心不良?” “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什么不知道?何须来问我。”江楼月声音微冷,“那日侯府忽然来了禁卫军搜查,可不是巧合。” 谢尧手一顿,抬头看她:“你有证据?” 江楼月没答,而是说:“反正,我以前是瞎了眼才看上他,以后不会在他身上浪费半点时间,除了家人和侯府,谁也不值得我费心。” 除了你。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谢尧忽然语出惊人:“不如,我去请皇上给你我赐婚?” 江楼月直接怔住,意外地看着他。 重活了一次,她的心态已经发生了极大变化,她只想保护家人,弥补对谢尧的亏欠,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她早已不上心,至于要嫁给什么人,更是从未考虑。 但如果这是他的要求的话…… 江楼月想,嫁给他也算圆了自己的心意,在他身边可以更顺理成章的对他好。 谢尧却笑道:“不过眼下可不是个好时候呢。”轻描淡写的,这话就翻篇了。 江楼月便也笑道:“就知道殿下是在打趣我。” “换。” “……”江楼月无语半刻,“只是个称呼。” 谢尧掀了掀眼皮:“殿下那么多,谁知你在唤我?”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不是叫你是叫谁? 谢尧看了她一眼,倒也不勉强,而是说:“记着你答应我的交易,你的血以后我说了算,除了我,不能放给别人!” 少年眼神淡淡,语气也淡,话语的意思却霸道的很,江楼月借着夜明珠,从他的眼底看到了某种倔强的光,她还没看清楚,就一闪而逝。 “……好。” * 回到府上的时候,武安侯已经急坏了。 一见江楼月就问:“太子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江楼月转了个圈,笑着说:“你瞧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我很好。” “那就好。”武安侯松了口气:“爹被圣上支走了,一听说你进了宫,即刻便想要进宫面圣,可你娘刚回来,娘怕表现太过她担心,又听说了正德门下宸王和太子殿下的事情,想着宸王殿下能护着你点,便没去,你不会怪爹爹吧?” 江楼月心说你倒是信得过他,脸上笑眯眯的回:“当然不会。” “切。” 一声冷哼自角落传来,人高马大的江星月坐在椅子里也小山一样的巍峨,“装什么乖乖女。” 她丢下一句半嘲讽的话,就起身走了,经过江楼月身边的时候说:“既然没断胳膊没断腿,等会儿就去我院子里,咱们把账好好清算清算!” 江楼月知道她说的是流言之事。 武安侯却以为大女儿找事:“你个臭丫头,皮又痒了是不是,信不信老子打的你三个月下不来床?嗯?” “才不信!”江星月皱着鼻子做了个鬼脸,“你可别忘记了哦,娘回来了,您要是打我,我就去告状,看娘亲会不会理你哦。” “……”武安侯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可偏王氏是武安侯的死穴,只得硬生生咽下一口气,转而安慰江楼月:“你也甭怕她,如果她欺负了你,你只管告诉我——”话到这儿,顿了顿,“用你娘吓唬她,看她还敢不敢对你动手。” 江楼月笑眯眯地说:“好!” 母亲啊,真是万金油,百用百灵,她当然知道。 53、死的太蹊跷了。 江楼月住的地方叫兰月阁,江星月住的地方则叫摘星楼。 江星月很小的时候曾对自己居所起的这个名字十分得意,可随着年龄渐长,身材也渐长,对摘星路这名字日渐掀起起来。 因为——她太高了! 任何与高有联系的词汇都能让她爆炸,所以这几年,摘星楼的扁早就摘了。 前世江楼月受江逸雪影响,十分鄙夷和嫌弃江星月,每次见了都要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讲。 这会儿一靠近摘星楼,江星月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为自己的大意感到后悔,脑子一动,直接就转身拦住江楼月,瞪着她说:“行了,就在这说吧。” 江楼月眉梢一挑:“你确定?”她指了指周围:“姐你看有多少下人在看我们,我们在这里说,就这架势,你觉得传到母亲耳朵里会怎么样?还有,咱们要说的事情,适合在这里讲吗?” 这里刚下回廊,来去的下人很多。 而且江星月要说的当然是江逸雪的事情啊,这大庭广众的,怎么说? 江星月咬着牙,“你得保证——” 江楼月却直接错开往摘星楼去了。 “……”江星月默了一瞬,臭着脸大步跟了上去。 一直到在摘星楼内坐下,江楼月都没说出那些让江星月不高兴的话来,江星月才暗暗松了口气,大马金刀的坐到圈椅上:“有屁快放。” 江楼月失笑:“不是你要找我说事吗?” “……” 大壮体贴的开口:“咱们小姐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点高兴而已呢,二小姐别介意。” “当然不会。” “乱说什么废话?出去出去!”江星月脸色有些难看,瞪了江楼月一眼,“江逸雪这件事情,你到底在背后干了什么?” “事情不都是你做的吗?”江楼月眨眨眼,表情有些无辜。 “……”江星月又是一默,瞪人的眼神恨不得要杀了她:“我做什么了?!我就是让人传了点话而已,怎么就冒出和和尚有私情还说的有板有眼?我可没那么缺德干这种事,还有那个青萍,一开始我还觉得是意外,后来越想越不对,护城河那里每日都有人巡逻,怎么就出了事,而且还是被人……才丢进了河里去,身上银子细软都在,死的太蹊跷了。” 江星月眼睛一闪不闪的看着江楼月,有些艰涩地问:“你……是不是你做的?” 如果真的是,这个妹妹是不是太可怕了?一条人命啊,要了就要了,还下那种狠手。 江楼月诚恳地说:“不是我,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是爹爹教我们的,我若看她不顺,有的是办法对付她,何必用这肮脏的手段?况且我远在丽水山庄,怎么下手?” 江星月认真的端详着她,摆明还是带着几分怀疑。 江楼月心里不免无奈,自己以前到底都干了什么?一母同胞双生的姐姐,竟然如此不信她。 江星月哼了一声,“不是你,那是谁?流言这事一开始就是你算计出来的。” 大壮说:“是逸雪小姐做的,二小姐不过是提前做了准备。” “要你多嘴!”江星月瞪了大壮一眼,“还有,都说了多少遍了,她算哪门子小姐!” 江楼月见怪不怪,“不管怎么样,事态发展成现在这样,有的人会自作自受,至于我们,本身就与我们没有关系,我们也不必担心。” 江星月不信:“那可死了人了,怎么不担心?” 江楼月没再多说。 当然不必担心了,因为江逸雪要倒大霉了,至少一大段时间内,都不会有心力来算计谋害侯府的家人。 …… 太子府 谢景鸿盯着谢流云已经有半盏茶的功夫了,眼神莫测而古怪,即便是谢流云一向冷静沉稳,心底也不禁浮起几许思虑。 当初武安侯府告密的那个人,他已经处理了,江楼月的事情,他也已经办妥,血对皇后无效,本不是他的错,谢景鸿牵连到他身上他也不怕。 但谢景鸿这会儿的眼神却太古怪了。 难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你母妃去世几年了?”谢景鸿忽然发问,“本宫记得,她去世时候,恰巧就是隆冬……过几天,她的忌日便到了吧?” 谢流云僵住:“母妃……微不足道,不值得太子殿下过问。” “南桑公主如何微不足道了?想当年嫁来庆国京都的时候,也是一段佳话,要不是后来南桑覆灭,你母妃郁郁寡欢的去了,你也不是如今这样。” “流云如今很好。” 谢景鸿笑了一下,冰冷的很,“江楼月这件事情,你办的很不错。” 谢流云分明听出,这话有多言不由衷,话中有话,他不好应对,只说:“能为太子殿下分忧,是流云的福气,只可惜没有效用,也不知是何人向太子殿下献策的,倒费去不少时间,还害得殿下和宸王交恶。” “说到这个,本宫倒是要问你,江楼月不是一贯追着你跑吗?怎么如今和宸王到一起去了?谢尧对她的护卫如今可是明目张胆呢,怕是过不了几日就要去找父皇赐婚了。” 谢流云衣袖下的手蜷了蜷,眼底划过一抹阴翳。 江楼月不喜欢他了,他可以接受,本身他对江楼月便很冷漠很无情,可转头就巴上别人,却让他难以忍受。 谢景鸿似乎是随口一说:“这趟丽水之行辛苦你了,去休息吧。” “是。” 谢流云欠身退下。 到了中庭外,随身哑奴神色凝重:“主子。” 谢流云心里咯噔一下:“出什么事了?” “信。”哑奴避重就轻,谢流云看出事态严重,立即大步而走,一路到了外面,驾车离开,才听哑奴说道:“主子可知太子殿下从何处知道江楼月的血可做药引之事?” “从何得知?” “有人送了一封信去太子府上,太子因此得知,而那封信是以主子的口气所写,用的也是主子的笔迹,还有印信。” 谢流云脸色铁青,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来龙去脉。 “好、好,很好。” 54、我也去! …… 雪苑里,江逸雪亲手给青萍剪纸钱。 “我自小寄人篱下,整个侯府都不拿我当家人,只有你,自小随着我过来,虽说是主仆的名分,可我们一直是相互扶持,相依为命的过来的,如今你却不在了……京都忌讳多得很,不能为你烧纸钱,我便做这些元宝和剪纸,当是给你的供奉了,你放心,你的仇我一定不会忘。” 江逸雪默默的念着,眼底凄楚之间划过毒蛇一样的阴狠。 如今自己搞成这样,都是江楼月害得。 江楼月、江星月、整个武安侯府,她江逸雪一定要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逸雪小姐?”外面传来桑嬷嬷的声音,王氏就站在桑嬷嬷的身后,脸上又是忧虑又是懊悔。 一回来武安侯就去看她,她迫不及待的问起了江逸雪和平王赐婚的事情,哪知武安侯一脸诧异,她便耐着性子说起家书的事情,可武安侯却说,没有收到这样的家书。 她不知道中间是出了什么岔子,但她答应了江逸雪却把事情办成这样,心里本就过意不去,又得知最近关于江逸雪的流言之事,顿时坐不住,亲自过来看望。 “逸雪——”王氏声音恳切:“都怪姨母,是姨母没护好你,事情才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姨母的错,你先把门打开,让姨母看看你好不好?” 门也在这时缓缓开了。 江逸雪的脸白得近乎透明,没有丝毫血色,她看着王氏,眼圈瞬间湿润,似乎有无数的话要说,却又倔强的咽下,泪水也硬生生的逼回眼眶去,姿态端庄地行了个礼:“姨母安好。” 这幅样子,简直就是楚楚可怜,一下子戳到王氏心窝子里去了,“逸雪,我的好孩子……” 王氏连忙扶起她,把她揽入怀中,“你受苦了……” 江逸雪却带着几分疏离,轻轻的从王氏怀中退出,“多谢姨母挂心,逸雪没事的,姨母请进吧。”她侧身让开位置。 王氏有些尴尬,走进去后看到桌上剪了一半的纸钱,怔了一下,“这是……” “给青萍的。” 江逸雪悠悠说:“青萍这丫头跟我受了些苦,如今,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姨母知道你和青萍感情深,可如今青萍不在了,你身边没个人伺候着怎么行?” 江逸雪摇摇头:“不需要的,其实我什么都能自己做好,不用人专门伺候。” “说的什么话,姨母给你挑了几个伶俐的,你瞧瞧。” 江逸雪便淡淡看了一眼:“那就多谢姨母了。” 她表情凄楚,但态度疏离,又不明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反倒让王氏看的越发心里愧疚自责,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想个办法,让她能嫁进平王府去。 王氏又说了两句关心的话便离开了。 到了凌薇阁,王氏吩咐:“桑嬷嬷,准备笔墨。” “夫人您这是——” “既然侯爷这里不好办,我就找汾阳娘家,只要我兄长出面,把逸雪认回去,以汾阳王家的嫡女身份出嫁,也配得起平王了。也不会受流言之事影响。” “夫人,您再考虑一下。”桑嬷嬷劝说道:“如今还不知道逸雪小姐到底什么心意呢。”那江逸雪分明心机深沉,流言的事情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如今她又怎么能看着夫人这样无底线的去帮江逸雪。 王氏却说:“这是我欠她母亲的,既然还不到她母亲身上,那便还给逸雪,也是一样的。” “可是当初那件事情,明明是王凝儿看中侯爷的权势和地位,主动要替嫁的——” “好了。”王氏叹息了一声,许多陈年旧事,如今早已没了说的必要了,只是这份愧她必须要还。 桑嬷嬷无奈,只得备了笔墨,私下却遣了个信得过的小丫头去给江楼月通报了一声。 对于这一点,江楼月倒是不意外,听到消息的时候淡淡笑了一下:“母亲心地惯常善良。” 小音很气愤:“这个江逸雪,到底安得什么心,搞成这样不是她自己作的吗?怎么还有脸摆谱让夫人劳心劳力帮她谋算,我看她就是故意的!” 江楼月打了个安静的手势。 小音不甘心的闭嘴。 一旁小琴说:“上次截了夫人的信拦住,这次还不知道能不能行,就算咱们拦住,只怕夫人还会想别的办法,而且侯爷……一向对夫人没办法,说不准还会主动帮夫人分忧。” 挡着王氏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江楼月说:“别担心。” 皇后病危,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 她虽不受皇帝喜欢,好歹也是一国之母,一旦她崩逝,便是国丧,三年之后的婚丧嫁娶都要避讳,母亲的信传过去,舅舅那边也要暂且把事情搁下。 江楼月吩咐:“盯着点,别让江逸雪再搞出什么事情来。” “明白。” 第二日,风和日丽。 江楼月一早接到消息,王氏打算带江逸雪出去散散心,顺便定制冬装和过年的衣服。 江楼月早早到了凌薇阁堵人,王氏无奈,便带着江楼月和江逸雪一起出门。 因为知道两人不对付,王氏安排了两辆马车,自己和江逸雪坐在,让江楼月单独一辆。 府门前上马车的时候,江逸雪表情有些犹豫:“不如月妹妹和姨母去吧,我便不去了。” 王氏摇头:“是去定做冬衣,若是不去,尺寸便不好把握了,一起去吧。” “我和月妹妹身形不差,就定月妹妹的尺寸便是了。” 江楼月爽利一笑:“母亲也是一番好心,你不去岂不是白费了?况且,我们身形差很多。” “楼儿!”王氏责备的唤了一声。 江楼月很给面子,微笑乖巧:“那我先上车了。” 王氏又看向江逸雪,“雪儿你别介意,她就是这个脾气,走吧,裁缝师傅都准备好了。” 侯府本来是不需要出去裁衣的,都是专门的师傅隔一段时间亲自来府上,今日是王氏为了让江逸雪散散心才做了这样的安排,若是江逸雪不去可怎么行? “我也去!”就在这时,江星月从府中跑出来,一溜烟上了江楼月的马车。 55、平王殿下派你来的 王氏表情复杂,她感觉这两个女儿故意的,“人多也热闹,逸雪,一起去吧。” 江逸雪露出个牵强的表情来:“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后面虽说和王氏一起上了马车,却让王氏心里越发自责了。 自己想带她出去散心,便该只带江逸雪出去,如今倒好,两个不省心的又跟着要去,可现在若说把亲生女儿赶下车只和江逸雪一起去,她又狠不下那个心,最后只得暗暗一叹,说了些安慰江逸雪的话。 江逸雪应对得体,依然疏离。 王氏想,等汾阳那边把她的亲事定下来,江逸雪便能高兴起来了。 明月楼早已经清场,裁衣师傅等着为贵人服务,先选布料,后进了单独的雅间裁衣。 江星月最恨量尺寸,跟着江楼月进了雅间,一进去就皱着眉:“怎么回事,为什么带着她?” “母亲要带她出来散心。。” “自作自受,有什么好散心的!”江星月憋着一口气:“要不是为了母亲,我早把她踢走了,这么些年没做过一件好事,除了装可怜就是装可怜,偏母亲还就吃那一套,对她比对我们俩都好。” “小声点,母亲听到会不高兴的。” “……”江星月也懒得说了。 她本来也不是个爱道人长短的,只是单纯排斥江逸雪。 她翘起了二郎腿,一边打量着江楼月一边说:“喂,你真不喜欢平王了吗?” “如假包换。” 江星月切了一声,“我才不信,你以前疯了一样追着他,这才几日,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别是看人家对你不理不睬,所以想着以退为进吧?” 江楼月也不解释。 这种事情,时间是最好的证明,多说无益。 江星月却摸着下巴端详了一会儿,忽然说:“听说你在丽水的时候和宸王是邻居,还时常去他府上……难不成你是看上宸王,移情别恋了?” “你想象力不错。” “你眼光不错,宸王虽说也不是那么高大伟岸,但他年纪也不大,等过几年长开了就好了。” “……”江楼月翻了翻眼皮,没理会。 江星月煞有介事的凑过来看她:“不会吧,你真的移情别恋看上宸王了?” …… 另外一边的雅间,江逸雪把裁衣师傅遣了出去。 她本来就不是来定做衣服的。 自然也不是来散心的。 她明明看着江楼月和江星月都要来还跟着,就是要让王氏看看,自己在这府上备受排挤,让王氏心里越发愧疚,越发卖力的为自己办事。 贴身婢女说:“小姐,既然出来了就开心点,您瞧外面,多热闹啊。” 江逸雪闻言没有动,“有多热闹?” “好多人,那不远处还有间茶舍呢,幌子真好看。” 江逸雪怔住,抬眸看向婢女。 这婢女是青萍去世后被派到她身边来的,江逸雪给她取名叫小青,很安静,没事基本不说话,在雪苑里很没有存在感,今日话却多了起来。 而且……茶舍。 如果她记得不错,这里距离平王殿下的那间茶舍也不过是一条街的距离。 “你……”江逸雪犹豫的看着她:“平王殿下派你来的。” 小青微微一笑:“小姐终于看出来了。” 江逸雪一时间心情十分激动:“是平王殿下让你到我身边的……来照顾我的对不对?平王殿下他……他没有生我的气吗?我能不能见见他?” 小青说:“小姐别着急,今日平王殿下就在茶舍。” 少顷,江逸雪带着小青下楼,只对桑嬷嬷说想随意转转便离开了。 兜兜转转的到了茶舍后院,江逸雪透过微开的窗户,看到谢流云在屋内煮茶,茶具中的热气氤氲在一身白衣的谢流云周身,他背脊笔直,身姿清隽,每一个动作,都优雅的不像是尘世中人。 江逸雪忽然觉得自己心跳有些快,脸上也热了起来。 殿下愿意见她,便证明殿下没有怪她,还记着她。只要谢流云还记得她,那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受到的苦难都是值得的。 “小姐,请吧。” 小青把门打开。 江逸雪提着裙摆走进去,忍住激动,稳妥的给谢流云行了个礼:“殿下日安。” 谢流云看了她一眼:“坐。” 江逸雪受宠若惊,过去坐下,看着谢流云的视线也少见的贪婪起来,她猜想,殿下如此温柔,竟没追问流言之事,莫非是在心疼她? “尝尝吧。”谢流云用竹镊子把紫砂茶具夹到了对面。 江逸雪依言抿了一口,不知是茶本身还是因为谢流云的态度,只觉得那茶入口醇香,周身舒畅。 “这茶是今年的新茶,一番辛苦,倒也不算枉费。”谢流云端起,也抿了一口,才淡淡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开这间茶舍吗?” 江逸雪摇头。 “我被太多人盯着,算计,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万劫不复,在外面,我不得不穿上盔甲,躲避任何明枪暗箭,但是在这里,我是我自己……”谢流云慢慢抬眸,深褐色的眼眸对上江逸雪的眼睛:“我最恨别人算计我。” “大佛寺那件事情,我……是我错了……还请殿下宽宏大量……” 谢流云看着她:“除了大佛寺的事情,你似乎还做了别的吧?” “殿下……”江逸雪心里咯噔一下,后背也顺势沁出冷汗,“我不知道殿下……殿下说的是什么事情……大佛寺的事情之后,我便一直在侯府闭门思过,这才是第一次出门……殿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事情?” “你的确是第一次出门,但你的婢女青萍,应该没少出门吧?” 江逸雪瞬间僵住,脸色死白,脑中也是警铃大做。 他知道了什么?! 谢流云冷冷说:“本王再三告诉你,最恨算计,你却充耳不闻,一次次的来踩本王的底线,还冒充本王笔迹给太子殿下写信,嗯?” 江逸雪急忙解释:“殿下听我解释,我那么做也是想为殿下分忧,真的,江楼月她的血,天赋异禀,小的时候她还用血帮王氏和江星月治过病,我那么做是为了帮助殿下啊——” 帮谢流云是真,害江楼月也不是假。 56、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谢流云什么也不说,就这么直直的看着江逸雪,过分平静的眼神投射出锋利的冷芒,让江逸雪浑身僵硬紧绷。 明明此时该是紧张无措,脑子混乱,可无数的思绪反倒异常清晰的从脑海中闪现,一些细节也被无限放大,她不可置信地低喊:“青萍是殿下……啊!” 话音刚落,江逸雪忽然栽倒在桌上。 谢流云轻声问:“雪儿,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江逸雪吃力的开口,“腹痛……”她只不过说了几个字,腹腔内就一阵绞痛。 谢流云起身,白衣簌簌落下。 他轻轻的把江逸雪横抱起来,似乎动作无限温柔,可江逸雪却痛的越发不能忍受,而且这种绞痛渐渐持续加深,几乎是眨眼的时间,她的脸色已经死白,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当谢流云把她放在榻上的那一瞬,她用尽仅有的力气,推了谢流云一把,两人勉强分开了一些,她才觉得疼痛稍微缓解了几分。 谢流云问:“痛吗?” “嗯……” 谢流云靠近了三分,茶香拂面,江逸雪忽然觉得疼痛又开始加剧,而且比一开始还要痛入心扉。 江逸雪下意识的后缩。 谢流云却继续靠近,撑着墙壁把江逸雪困在自己的臂弯中。那动作亲昵,钻心的疼痛却也是同时袭向了江逸雪,她下意识的想要后缩,却退无可退。 他的亲近,他的温柔,似乎全成了难以忍受和面对的疼痛。 她心里既疑惑又懊恼。 这样好的机会,不是她一直想要的吗?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身体会忽然……忽然这样…… 她的脑子有些混沌,断断续续的说:“殿下,小心……茶……茶有问题。” “不错。”谢流云轻笑了一下,温柔的很,脸也靠近了江逸雪两分:“茶里放了一种叫做离人的蛊粉。” “殿下!”江逸雪震惊的看着谢流云。 谢流云再靠近两分:“疼吗?” “唔……”江逸雪痛呼一声。 谢流云捏着她的下巴,轻轻捧起她的脸,在江逸雪下意识后缩的同时,吻了吻她的额角:“疼吗?” 江逸雪手脚颤抖,无力的想要逃开。 “你不是一直想这样吗?”谢流云去扯她的衣襟,另一只手隔着衣衫压上她的肩头,胸口。 “啊——” 他的手似乎带着芒刺,透过布料刺穿身体,腹腔内似乎有无数条蛇在啃食着她的内脏,这种疼痛,前所未有,让她恨不得现在立即死去。 江逸雪断断续续地说:“求殿下……求殿下放过我……” 就算是再蠢,她也明白,谢流云不是要和她温存,是要折磨她了。 谢流云却不放,温和的眸子里带着诡异的光泽:“你对本王如此真心实意,本王无以回报,既然这是你想要的,那本王就成全你。” …… 凌薇阁里,王氏看着自己一高一矮差别鲜明的女儿,重重的叹了口气。 她试好了衣服出来,听桑嬷嬷说江逸雪带着婢女出去散心,便等着,可等了一个多时辰都不见回来,立即让人四下寻找,也在这时府上来人,说江逸雪已经回去了。 王氏松口气,立即回府。 去到雪苑,却见江逸雪昏昏沉沉的睡着,竟然是发了风寒。 王氏一面自责对江逸雪的关心和照护不够,一面也不免对自己两个女儿头疼。 要不是这两个打岔捣乱非要跟着去,逸雪也不会这么大冷天非要出去“散心”,更不可能染上风寒。 不过江楼月和江星月早有共识,王氏怎么数落,怎么叹气,她们都是乖巧懂事听凭教训。 反倒这样之后,王氏还不舍得说什么重话了。 “都回去吧。”王氏又叹了口气:“别什么事情都针对逸雪,她跟你们差不多大,还是个孩子,都是一起长大的姐妹,相互让着点。” 姐妹俩乖巧的应了才出来。 到了回廊上,江星月问:“喂,你说她干嘛先回来,就为了让母亲数落咱们一顿吗?” “应该是吧。”江楼月笑着说,似乎对这个事情并不上心,与小琴说着今日新定制的衣服的事情。 江星月想果然还是蠢样子,甩袖走了。 回到兰月阁后,江楼月吩咐:“让宫五去查一查,看看江逸雪离开明月楼后去了什么地方。” 上次谢尧借给她的六个人她留在了身边,带头的叫做宫五。 “小姐是怀疑这其中有不对吗?” “方才去雪苑看她的时候,我就站在母亲身边,她的样子不像是染了风寒那么简单。” “可请来的大夫说……”小琴惊道:“这个大夫是常来咱们府上的!” “所以才要查,除了身家清白的,忠心耿耿的,那些被眼线,钉子,只要不确定的都要清除出去。” 宫五办事极有效率,晚上就回报了消息。 江楼月蹙了蹙眉:“确定是见了谢流云?进去多久?” “确定是平王殿下,去了半个时辰不到的样子,送她回家的马车虽然是太史令府上大小姐的车,却也是平王殿下安排的。” 江楼月指尖轻轻的蜷了蜷:“如此说来,大夫也是谢流云的人了……”那江逸雪到底是怎么回事? 宫五说:“属下的妹妹略通岐黄,也许可以为小姐排忧解难。” “真的?”江楼月惊喜,前世对谢尧厌恶排斥,只知道他手下有九宫势力,势力分布各异,倒不知道具体有什么能人。 此时不由得再次感慨,前世若非是自己,谢尧怎会失利? …… 第二日午后,王氏照例去看江逸雪,桑嬷嬷和两个婢女陪着。 江逸雪昏昏沉沉的睡着,大夫开了药,服下后脸色倒是好了一些,只是还没醒。 王氏坐在床边照看了会儿,忽觉头有些晕。 一个婢女赶紧上前扶持:“夫人小心!” 王氏摇摇头:“我没事。” 桑嬷嬷说:“怎么没事?夫人自从回府,都好几日没休息好了,这样下去可怎么行?就让婢女照看,夫人去一旁坐会儿休息一下。” 57、他心机深得很 王氏没有动。 桑嬷嬷低喊:“夫人!” “……”王氏轻叹口气,起身到一旁圈椅上坐下:“也好。” 桑嬷嬷心底松口气,劝解道:“老奴知道夫人是担心逸雪小姐的事情,可这些事情也是急不来的,得一件件的办,信不是送出去了吗?您就宽宽心,汾阳那边应该很快会有回应的。” 桑嬷嬷虽不看好江逸雪,但对王氏的却从来忠心,如今也看开了,只要王氏高兴,宽心,身体好,其余的事情也不重要了。 或许让江逸雪嫁出去,侯府还能和睦一点。 两个婢女上前为江逸雪擦手擦脸。 王氏瞧着,问:“那青衣的是逸雪院里的丫头吗?” “是。”桑嬷嬷眼眸动了下:“今日府上倒是来了一匹新人,老奴挑两个来换了。” “嗯。”王氏点点头,“青萍才刚去,这丫头却一点不知道避讳的穿着青衣在逸雪眼前来去,逸雪能高兴便怪了。” 她记得大夫说过,江逸雪的风寒不是忽然发作,而是连月来情绪郁结,又恰巧风寒,才会病的这样重。 …… 兰月阁 夜已深沉,江楼月却没睡,把玩着手上的九连环,耐性十足。 “小姐。” 吱呀一声门开,小琴进来,“雪苑那边传消息过来了。” “哦?”江楼月停下手上动作,“怎么回事?” “症状和脉象的确是风寒,但却是中了一种少见的蛊毒,具体是什么毒,宫舞不能确定,可能得一些时日观察。” 江楼月轻笑:“果然。” 历经前世,她太清楚,谢流云是绝对容不得任何算计的,而江逸雪却屡次算计于他,他如何能含笑认下?尤其是皇后之事,最近几日的消息,谢流云无故被谢景鸿几番苛责。 他本就是靠着谢景鸿才勉强在庆都立住脚跟,如今谢景鸿一旦翻脸,其余人对他的态度自然迎风而变,连小小的安南伯之子都敢对他嬉笑嘲讽了。 谢流云那种人,自然要找到罪魁祸首,让她付出代价。 若是一般人,谢流云绝不会留活口。 但这个人是江逸雪。 江逸雪才华出众,而且在书法上天赋异禀,能很快模仿别人的笔迹以假乱真,甚至对南桑、柔然、北狄等地的文字都熟识。 前世,谢流云就是靠着江逸雪伪造了武安侯府私通柔然的密信,才将武安侯府拉下马,后期江逸雪更是为谢流云做了无数事情。 这么一颗好用的棋子,谢流云自然不会轻易废掉,但也要让她付出代价。 小琴疑惑:“小姐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江楼月重新拿起九连环,“想想青萍之死就该知道,平王不是好相与的人了,换种法子折腾江逸雪也能理解。” “倒也是。”小琴点点头,“真没想到平王殿下看起来温文尔雅,受尽排挤,暗中却……” “他心机深的很。” 前世,不知多少人都被他的表象给骗了。 但这次她要撕开他伪善的真面目,一步步的把他踩进烂泥里去。 “小姐!你……你怎么了?!”小琴低叫。 江楼月把冷芒掩去,打趣道:“就是有些后悔自己以前……小琴呀,记得以后看人选人得多观察,往往越是美好的人,也许背地里越肮脏。” “……好。”小琴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这一夜,江楼月做了个梦。 梦里依旧是前世。 只是这次不是谢尧,而是谢流云。 梦里都是他的脸,对自己或客气,或疏离,或冷漠,还有自己追逐的,痛苦的,愤怒的脸。 她猛然坐起,额头全是冷汗,确定前世已经过去,她如今是重生的江楼月,禁不住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一切能重新来过。 “小姐——”小琴听见声响冲进来:“是做梦了吗?” 江楼月摇头,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我没事,去睡吧。” 小琴欲言又止。 江楼月已经翻身睡下,盖好了被子。 小琴只好退出去。 小姐最近似乎睡得越来越不稳了,还是以前在丽水的时候好点……她忽然奇怪的想,会不会是因为以前丽水有宸王殿下,所以才好点? 江楼月却根本无法入睡,梦里的情景太真实里,让她仿佛又经历了一次一样,披垂的长发下,她眼眸渐渐变沉。 从醒来到今日,她一直是见招拆招,等着谢流云和江逸雪这两个人自己挖坑自己跳。 那么多的苦痛,如今却才给他们这么一点点的回报。 太被动了。 也太慢了。 这种缓慢和被动让她觉得焦急,愤怒,前世所受的苦痛如附骨之蛆,一声声的叫嚣着不满,不甘。 她得做点什么。 而天亮后收到的一则消息让江楼月知道,机会来了。 “皇后崩逝了!”小音冲进来的时候满脸不可置信:“皇后才不到四十岁啊,一向身体都没毛病,怎么会一病不起,直接就崩逝了?” 江楼月正在洗漱,闻言动作也未见停顿,“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皇后也是人,免不了的。” 小琴说:“别大惊小怪的,而且那是皇后,也不是咱们能枉议的。” “那不是在咱们自己府上嘛。”小音吐了下舌头。 小琴表情严厉:“你又知道府上没有别人的眼睛。” 小音顿时一个激灵:“我是犯傻了,我记住了,以后必定不会乱说。” 江楼月换好了衣服:“爹和娘那边怎么样?” “皇后崩逝是国丧。”小琴说:“侯爷已经入宫吊丧了,夫人还在收拾。” 庆国立朝百年,这种国丧都是有明确规制的,桑期三月,不但要大臣吊唁,连命妇和三品以上的大臣家眷也要参与吊唁,这种规制,也只有一朝皇后能享受得到,如果是太后,便没了这种说法。 窗外飞落鹅毛般的雪花,江楼月前行几步,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却在触手的瞬间化入了掌中。 “腊月了。”她低声喃喃。 小琴说:“都腊月初二了,看来今年的年不好过。” “是啊。”江楼月唇角扯动了一下,“真的不好过了。” 58、这小妮子眼神不安分的很呢。 大雪连下了三日,宫中的吊唁却不能断。 江楼月和江星月扶着母亲跪在偌大的灵堂上,周围都是命妇和家眷。 这样冷的天气,这些养在深闺的命妇和家眷们根本承受不住,只是规制严苛,承受不住也得受着,不少命妇跪的昏了过去,被抬到了偏殿休息,王氏也昏过去了几次,让江楼月和江星月担心无比。 但这吊唁的规制不能破坏,也只得忍着,若让有心人抓到了把柄,只会给武安侯府带来麻烦。 “武安侯夫人何在?”一个小太监焦急的呼唤忽然响了起来,是刻意压低的声音,几乎被和尚们的念经声压住。 “那位就是。”有人指了过来。 小太监道了声多谢一路过来,微笑说:“您就是武安侯夫人吧,云妃娘娘有请。” 江楼月眉心动了下。 历经前世,她当然十分清楚,云妃是皇帝心头的朱砂痣,虽然母族没有任何势力,但依然在后宫地位独特,也被皇帝保护的非常好。 只是云妃和武安侯府一向没有什么交情,为何忽然会请母亲过去…… “云妃娘娘?”王氏也有些意外,“这……不知公公可否告知,云妃娘娘请我前去是为了何事?” 小太监说:“夫人去了便知道了。” 王氏便也不好多问,要起身,却站不太稳。 小太监十分贴心地说:“不如麻烦江小姐送夫人过去吧。” 这自然是正中下怀,江楼月便扶着王氏,给江星月打了个眼神之后离开了。 到了灵堂所在大殿外,江楼月发现有车辇,那小太监态度恭敬:“请夫人和小姐上车。” 江楼月皱眉:“不知云妃娘娘在何处?” “娘娘今日不在关雎宫。”小太监上前来,手掌伸开。 他动作很快,王氏并未看清,江楼月却是看了一眼之后忽然错愕。 他掌中是一根红绳,歪歪扭扭的,盘结的手法却很独特,江楼月一眼就认出,是自己长命锁上原来的挂绳。当初谢尧还给她的时候已经换了金线编织的挂绳,自己便也没多问。 这是谢尧的人。 有了这个认知,江楼月暗暗松了口气,“那好吧。”她扶着王氏上了马车,心中思忖必定是谢尧体谅王氏身体不适,所以才让人来这里。 马车并没有真的带她们去见云妃娘娘,而是到了一处叫做采薇宫的地方停下,宫院偏僻的很,除了两个宫娥,宫院内再没别人。 领了王氏进去后,江楼月扶着她进去休息,累得够呛的王氏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把王氏放回床榻上之后,江楼月才转头问:“殿下呢?” 小太监恭敬回:“殿下就在侧殿。” “帮我照看母亲。” 其实说这是个宫殿,倒不如说是个半大的院子。 江楼月沿着回廊转弯,就看到宫九站在一处厢房门前双手抱胸的护卫着,寒风飘雪他也屹立不倒。 宫九主动给江楼月开门。 室内温暖如春,谢尧如往常江楼月见他的时候一样,脸上搭着书似乎睡着了。 “殿下醒着吗?” 谢尧不应。 “殿下?” 谢尧依旧不应。 吱呀—— 窗户微开了一个缝隙,冷风从缝隙灌了进来,正吹到谢尧身上。江楼月轻巧而快速的过去,把窗户关好,犹豫了一下,又走上前去,想将一旁的毯子拉起给他盖在身上。 他有寒疾啊,尤其是冬天,更是一点冷都受不得的。 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吵醒了谢尧。 盖好毯子后,又觉他脸上盖着书本必定睡着不适,便慢慢去拿书,哪知却和谢尧的视线对个正着。 “你——你醒着?!”江楼月诧异的瞪着他。 谢尧双手款摆,枕到了脑后,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我也没说我睡着了。” “那你怎么不应声?” 谢尧扯唇,露出个“你觉得呢”的表情。 江楼月忽然顿悟,她下意识的又喊他殿下了!这……这家伙…… 江楼月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谢尧慢条斯理的看着她,忽然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挺凉,给你暖筒子怎么不知道戴?” 江楼月这才回神,抽回手退了两步:“吊丧怎么戴暖筒子?”何况她也没那习惯。 “过来。”谢尧冲她招招手,动作向招小狗。 江楼月不但不往前还缩了两步。 谢尧轻笑,掀开毯子过来,突兀的把她的双手握在手中。 江楼月挣了挣,他不松,心里一叹也由着他。温度,透过皮肤传递,一热一冷,暖了江楼月的手,连心里也开始升温了。 江楼月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吊唁……你不需要去吗?” “我身体不适,皇上免了。” 江楼月心说倒也符合他的身份和皇帝对他独特的恩宠,又问:“这里是……” “我的地方。”谢尧拉她过去坐下,“不用担心,没人知道你和你母亲到这里来,至于云妃那边,也早打好招呼,不会给武安侯府惹麻烦。” “你——”江楼月诧异:“你和云妃?” “她欠我个人情。”谢尧淡淡说着,给江楼月端了杯水,“最近如何?” “还行。”江楼月半垂着头,没想到他在宫中竟也有这样的势力,那不知道自己要办的事,能不能请他帮忙? 虽说自己胸有成竹,但世上的事情总是变化多过计划,若是有人暗中帮衬,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可要怎么说? 稍微斟酌后,江楼月还是选择了放弃。 对付谢流云,是自己的事情,前世她已经拖累谢尧,如今不想把谢尧扯进这些事情,至少目前不想。 江楼月起身说:“我先回去,就让母亲在此处休息,晚些时候还劳烦殿……你派人送母亲回去。” “吃点东西再回去。”谢尧把糕点推到了江楼月面前。 吊丧这事,基本是整日水米不进的,一般人支撑不住。 江楼月摇头:“不了,我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再不回去要引起别人注意了。”何况还有事要做。 谢尧顿了下:“好吧。” 江楼月走后,谢尧招来宫九:“你派小七去看看。” “主子的意思是……” “这小妮子眼神不安分的很呢。” 59、要紧的事情在今晚 江楼月回去后,江星月询问母亲之事,江楼月避重就轻的说云妃娘娘找母亲有事。 江星月便知道她是不想说,冷冷扫了她一眼,嘀咕一声:“小气。”然后别开脸,但想想如此以来,母亲也能稍事休息,便把这茬抛之脑后了。至于王氏,江楼月倒是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谢尧如何安排的,回来的时候一切如常。 第二日,江逸雪也随着入宫吊唁。 经过这么些日子,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也变得更加安静,时常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王氏瞧了心疼:“不如雪儿再休息几日吧?你身体不适,就怕去了支撑不住,落下病根可怎么办?” 江逸雪柔柔说:“吊唁是大事,若是不去,被有心人拿出来攻击侯府可怎么好?我住在侯府,这么多年受姨母和姨丈的关心爱护,本来心里已经过意不去,不想再给您二位带来麻烦。” “……”王氏越发心疼,也更愧疚。 本来汾阳那边回了信,应了她的要求,只得把江逸雪接回汾阳王家,然后找合适的人来提说婚事,但偏偏又遇上皇后大丧……国丧呐,三年之内禁止一切婚丧嫁娶,这个节骨眼上怎么提? 王氏想说,其实这也是好事,毕竟现在江逸雪是在风口浪尖上,等过几年,风声过了,说不准前途更光明些。 可每次去看江逸雪,江逸雪就这样柔柔的低垂着头,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让王氏怎么说得出来? 江星月已经看不下去了,冷冷哼了一声走了。 王氏皱眉,江楼月赶紧上前扶着她:“快走吧,去的迟了也要惹人诟病的。”转头说:“母亲这几日染了风寒,逸雪姐姐如今病才刚好,可别过了病气给你,姐姐就和我一车吧。” “好。” 她们二人一车,江星月自然只能和王氏一车了。 王氏的心是恨铁不成钢,忍不住就念了江星月两句:“你这孩子,为什么那么针对逸雪?她没得罪你吧?” “怎么没得罪?”江星月下意识的呛了一句,终究是心疼母亲的身体,冷冷说:“别跟我讲她,不然我下车了。” “……” 另外一边的马车上,江楼月和江逸雪相对而坐,一片静默。 江逸雪坐得很端,背脊笔挺,低垂着头似乎在想事情,倒是江楼月,坐得随意,松散。 嗯,这姿势好像是谢尧常用的,真是近朱者赤。 她也把腰板挺直,心里却在想另外一件事情。 江逸雪安静了这么久,怎么忽然今天就要随着进宫去吊唁了?虽说给的理由合情合理,但还不足以说服她。 毕竟,江逸雪就是个自私的人,怎会为侯府着想。 那是为什么? 马车一路入宫,打了丧仪殿。 和尚已经在诵经,官员家眷也陆续过来,江楼月几人跪好,江逸雪等小太监拿了蒲团之后就跪在江楼月旁边。 “那是谁?” “好像是武安侯家的养女,就前段时间……” “啊,知道了。” 后面传来不大不小的议论声。 王氏心下有些担心,朝江逸雪看过去,却见江逸雪双手合十,态度平静,似乎并未受到任何影响,心中叹气,暗暗计划明日劝说她留在侯府,暂时不要来了,免得受流言中伤。 今日是三七,按照规制,吊唁要一直持续过了晚上子时。 午后,许多人已经支撑不住。 昨日的小太监又来了,请王氏去云妃娘娘处,王氏起身,有些犹豫:“我有些不适,不知能不能……” 小太监微笑:“当然。” 王氏便说:“雪儿,你扶姨母去吧。”两个女儿身体都不错,还撑得住,江逸雪却是已经脸色发青发白了。 江逸雪嗯了一声,僵硬的站起身,扶着王氏走了。 江星月自然又是冷冷一哼。 江楼月却面色平静,谢尧的人,办事当然不会出漏子,她跟不跟去都不重要,要紧的事情在今晚。 今晚。 江楼月唇瓣微微抿住,眼底闪过一抹冷芒。 …… 王氏和江逸雪一起到了关雎宫。 云妃本是汾阳人士,离乡多年,最近旧疾发作,汤药侍奉也难好,总想起家乡的事情,知道王氏出身汾阳王家,所以请了王氏过来说话。 江逸雪乖巧的靠在一边。 云妃悠悠说:“真是好久没吃过家乡的藕粉蜜酪了……好久……” 王氏也有几许向往色。 虽然出嫁的时候十里红妆,带了那么多的厨子仆人,但做出的东西总和家乡的味道有些差异,不知道是不是心境变了? 江逸雪柔柔说:“逸雪倒是懂些厨艺,藕粉蜜酪也会做,若是娘娘不嫌弃的话,逸雪便为娘娘做这家乡的味道尝尝。” “当真?”云妃惊喜,“这藕粉蜜酪做法繁琐,宫里的御厨都做不像。” 王氏笑着说:“我倒是忘了,雪儿最是会做这藕粉蜜酪,以前常做给我吃的,只是我身体不好,大夫不让吃甜食。” “许久不做,不知手艺是不是生疏了。”江逸雪说。 云妃笑道:“无妨,来人,带江小姐去准备。” 那藕粉蜜酪做了两个时辰,等做好的时候,天都黑了。 江逸雪送了进去,云妃尝过十分高兴,赏了江逸雪一只凤头钗。 江逸雪受宠若惊:“这么贵重的东西,逸雪不敢要……” “没什么不敢要的,这一个月来,本宫今日最高兴呢,给你你便拿着吧。” “那……多谢云妃娘娘。” 收下赏赐,江逸雪欠身出去整顿衣衫,刚整顿好,一个小太监便小跑着过来:“你就是武安侯家的逸雪小姐吧?你们家大小姐找你呢。” “可是……”江逸雪看了一眼后面:“姨母还在殿内呢。” 一旁的嬷嬷说:“这倒无事,等云妃娘娘歇下了,老奴会亲自送夫人回去。” 江逸雪只得点点头:“那好。” 随着那小太监进去御花园后,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嬷嬷摇了摇头,“看起来也是个端庄淑雅的好姑娘呢,怎么就被些个流言给坏了名声,哎……” 60、不是说会千娇百媚吗 崇宁殿内,江楼月跪的膝盖也有些发麻了,但还算跪的稳妥的,身边的那些个贵妇人们,基本都坚持不住,被抬下去了好几拨。 江星月压低声音问:“你这玩意哪来的?”她指了指两人的护膝。从前几天开始,他们姐妹凉就戴上了这种护膝,贴身戴在膝盖上,卷下库管和裙子,什么也看不到,还很舒服。 当然是谢尧派人送的。 江楼月心里有些担心。 王氏可是和江逸雪一起过去的,都已经这么久了,还没回来……虽说谢尧的人办事妥帖她信得过,但若加个江逸雪,还是在这深宫之中,变数就太多了。 想了想,江楼月对角落的小太监眨了眨眼。 那小太监叫小七,是谢尧的人,这几日一直被派在这边当差,随时支应江楼月。 小七机灵,点了一下头离开了,不一会儿,另一个小太监前来:“江小姐,江夫人身体有些不适,云妃娘娘请您去接她。” “好,多谢公公。” 江楼月起身,随着小太监朝关雎宫走,可到了御花园中的时候—— “啊!”有一队宫女走的快,领头的直接撞上了江楼月,打翻了整盘糕点。宫女一边收拾,一边数落:“谁啊,这么不长眼!” “抱歉。”江楼月也赶紧倾身帮忙收拾。 “行了行了,真是……以后走路小心一点。” 等宫女离开,江楼月起身的之后,那个给自己前面带路的小太监竟是不见了。 怎么回事? 江楼月眯起眼。 这皇宫,她当然是熟悉的,倒不至于迷路,迷惑的是……那个太监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不是小七找的人? 她犹豫了一下,想回崇宁殿,但对母亲的担心又让她径直前行,朝着关雎宫走。 就在经过百花亭的时候,她忽然驻足。 方才有个人影闪了过去,那背影……是江逸雪?她不是在关雎宫陪着母亲吗,为什么又会在这里……而且她走的那个方向,好像是皇后的长春宫方向。 心里的疑惑不断增大,江楼月直接跟上了她,果然看到她进了长春宫偏殿。 左右基本没有宫人,江楼月迟疑了一下,直接闪身跟了进去。 这长春宫的地势她十分的熟悉,可不知为什么跟了几步之后,前面的人却是跟丢了。 “奇怪……”江楼月低声呢喃了一句,这一路上的宫人很少,进来偏殿之后更是一个宫人都没有,好像不太对。 江楼月皱了皱眉,立即转身要走,却被几个身材高大的太监围住了,为首的一个说:“小姐既然到了这里来,那就不要走了。”他打了个手势,朝江楼月围过来。 江楼月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已经有些萎靡,立即咬破舌尖让自己清醒,把几个太监全部踢翻在地,从长春宫翻了出去,只觉自己精神越来越涣散,手脚也越来越无力,身后似乎有急促的脚步声。 她心中不断催促自己:快点,再快点,绝对不能被他们抓到。 就在宫墙转角处,她似乎看到一个人影,鼻息之间也涌入熟悉的药草混合着玫瑰的香气,她绷着的一根弦一松,昏倒了。 谢尧脸色阴沉,揽着她隐入夜色。 不远处的宫门下,谢流云在那些太监寻找不到江楼月离开之后,才慢慢走出。 为什么江楼月会在这里……明明该是江逸雪的……是江逸雪不听话又自作主张了?亦或者是…… 太子。 …… “约莫是为了武安侯府的势力。”宫九说。 而屏风内,江楼月已经在宋大夫的诊治下安稳入睡。 谢尧坐在屏风一侧,正好能看到江楼月安静的睡颜,“皇后死了,他没有依仗,自然想要另找后台……蠢东西,在皇宫还敢乱跑。” “还好咱们极早发现太子派人在红馆买了千娇百媚,在宫中早早做了准备,不然的话……”宫九也神色凝重,不敢往下说了。 谢尧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小七呢?” “在外面跪着。”宫九低声说:“要不是小七赶来报信,主子也不能……及时赶到,算来小七也是有功的,还请主子从轻发落……” 谢尧慢吞吞的看了宫九一眼。 宫九立刻低垂了头。 少顷,谢尧冷冷说:“等事情结了再一一算账。” 宫九松了口气:“那依主子的意思,现在怎么办?” “她不是有准备吗?”谢尧看了里面的江楼月一眼,“既然她有想法,自然要照着办。” …… 长春宫偏殿内,一对男女颠鸾倒凤。 谢景鸿动作又狠又毒,存心要折腾那女子,女子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任他为所欲为。 “不是说会千娇百媚吗?死鱼一般。”谢景鸿冷笑一声,心里是有些失望的。 他虽不好男女之事,但到底也是惦记了月余,如此一般,倒是有些扫兴。 不过想到她能带来的利好,一点扫兴也抛诸脑后。 时下女子,名节为重,只要她成了自己的人,坐实了名分,自己再请父皇赐婚,自然就和武安侯府顺理成章的捆绑在了一起。他当然知道父皇绝不会高兴事情如此发展。 可没了皇后支持,他这太子都当的摇摇欲坠了,还管别人高兴与否,先稳固了自己的地位要紧! “皇上!”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谢景鸿也是一惊,惊疑不定的停下所有动作,怎么回事,现在这个时辰父皇应该在养心殿批阅奏折,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啊。 “皇上,您不能进去啊皇上,皇上——” “滚开!” 谢景鸿僵住,疯了一样的起身拉衣服过来,还没穿妥,就被人狠狠一脚将门踹开。 室内麝香混合着腥甜的味道铺面,进来的庆帝脸色瞬间铁青:“好……好……你个孽障……” 谢景鸿扑跪在地:“父皇饶命、父皇饶命、是她勾引儿臣的,是她勾引儿臣的,父皇饶命——” 谢景鸿不断的叩头,惊的浑身颤抖。 他虽为太子,实则不受皇帝喜欢,多年来谨小慎微,如今竟然在母后丧期犯下这等大错,父皇一怒之下便是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也不是不可能! 61、你不是江楼月? “求父皇明察……”谢景鸿俯跪在地上,“儿臣本在此处为母后诵经超度,可她不知为何忽然进来,对儿臣……” 一个娇媚的声音响了起来,“皇上息怒,或许咱们真的是误会了太子殿下。” 谢景鸿身体彻底僵硬,略微抬了抬头,才看到除了一双明黄色的盘龙靴外,左右还有数人,张贵妃、云妃,还有两个皇弟,皇帝身边的紫袍尤其刺眼,还有几个他已经没有心力去分辨,心里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他不是派人只引云妃过来吗? 这几日云妃和武安侯夫人王氏每日都在关雎宫,只要自己引云妃过来,王氏必定随之过来,到时自己和江楼月已成既定事实,王氏亦没有办法。 王氏出身汾阳大族,若以武安侯之势加上汾阳王家,自己再求云妃帮忙,皇帝必定会答应。 可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为什么来了这么多人? 难道是谢尧? 他已经来不及思考原因,只知道现在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咬死是江楼月勾引他,只有这一个办法,而且这殿内他早做了准备,证据充分的很。 对,就是这样。 谢景鸿颤声说道:“父皇,儿臣知道错了,儿臣不该,可江楼月她……她……儿臣连日来治丧疲累,所以没有把持住,父皇,儿臣真的不是故意要对母后不敬的,父皇明察、明察!” “什么!” 人群中响起一声抽气声,赫然是王氏。 因为今日是皇后三七,子时众妃跪祭,暂时主持宫中事务的张贵妃便派人通知各宫,王氏因与云妃在关雎宫得到了通知,便相挟而来,哪知在路上遇到了皇帝怒气冲冲往长春宫来,张贵妃提议前来瞧瞧,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 “你说那个人是月儿?”王氏惊的脸色惨白:“不可能,绝不可能,我的月儿……不可能!” 江楼月的性子她太清楚了,怎么可能跑来勾引太子?而且这是后宫,又不是菜市场,任由谁来去自如? 谢景鸿说:“的确是江楼月无疑,儿臣问她为何来此,她……她说是为了平王,想请儿臣帮她和平王撮合,说平王不理她是因为……因为……平王是闲散王爷,没有正经差事,想让儿臣给平王一个正经的差事,她好以此跟……侯爷说,圆了他们二人的情分……她说为了平王什么都愿意做……” 这是谢景鸿一早想好的说辞,似乎是滴水不漏。 在场的所有人神色各异,几个后宫妃嫔或诧异或复杂,表情管理十分到位,王氏则越听越是摇摇欲坠,早已忘了这个人是太子:“你——你信口雌黄,我家楼儿才不是这样不检点不自爱的,绝对不可能,楼儿、楼儿——”王氏似乎想冲过去看那床榻上女子的情况,却因为怒及攻心,直接昏了过去。 谢尧声音含笑,却如棉里针,锋芒尽数朝着谢景鸿的身上刺了过去:“说的倒是有板有眼,如真的一样,可这后宫重重守卫,江楼月竟然能安然顺利的走到长春宫,进到太子为皇后诵经的殿内,还能勾引到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还能把持不住……真是一大奇谈。” 谢景鸿僵住。 他自知自己说的话当然是漏洞百出的,但好歹太子身份在那,就算有猜测,也不敢乱说,像是张贵妃,都只说可能误会了他,可谢尧倒好,竟然把话如此直白的说出来。 皇帝额角的青筋不断的跳动,已经到了极怒的边缘,“太子,事情真的是你所说的那样吗?” 谢景鸿浑身战栗:“儿臣、儿臣……” 他的脑中闪过无数的思绪,反正现在江楼月已经是他的人了,不管事情怎么样,来龙去脉如何,这个事实也改变不了,关系皇家颜面,关系母后的丧事,就算父皇再生气也不会怎么样,父皇最是爱面子,只要他咬死了事实—— 谢景鸿咬牙说:“儿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假,事情真的就是这样,当时江楼月求见,只说有要紧的事情要说,儿臣想起当初请她来宫中为母后病情奔走的那件事情,觉得欠了她一个人情,见见也是应当,谁知道……儿臣该死!儿臣该死!” 谢尧眯起眼。 没当江楼月的名字从谢景鸿口中说出来,他便觉喉头泛恶心,到了此时已经有忍无可忍之势,他轻轻的笑了笑:“宫中规制严格,太子身为东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需要将人情了?当初太子请她入长春殿的时候可半点人情味都没有。” “你——”谢景鸿骤然抬头,瞪着谢尧。 谢尧笑说:“怎么,我说错了吗?当初太子殿下可在正德门下要与我动手呢,多人目睹啊,如今却说欠了人情。” 谢尧话尽于此,但却把事实摆的一清二楚。 这件事情根本就是谢景鸿一手策划的。 “太子。”皇帝沉声道:“你真的太让朕失望了——” 一旁的张贵妃暗暗叹息,有些惋惜,虽说那江楼月是个无脑的蠢货,但好歹也是武安侯的女儿啊,武安侯府的势力不容小觑,如今倒好,被太子给糟践了。 太子又无大错,皇上目前不可能废他,唯一的解决办法,只能是赐婚,息事宁人了。 就在这时,床榻上衣衫不整的女子醒了过来,她“啊”的惊叫了一声,然后仓皇裹上衣服和被单,来跪到了谢景鸿的身边,“臣女该死——” 谢景鸿僵住。 他震惊的转过脸,只看到披垂的长发下,女子分明脸庞柔美好看,琼鼻挺翘,可谢景鸿却如被雷电击中。 这声音,这样貌,分明不是江楼月,是谁?! 张贵妃也愣了愣:“你……你是江楼月?”她是见过江楼月两次的,这分明不是啊。 女子跪附在地,浑身颤抖:“臣女江……江逸雪。” 皇帝一顿:“你不是江楼月?” “不是……臣女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子殿下将臣女认做楼月妹妹,请皇上为臣女做主啊……” 62、被人盯上都不知道的蠢东西! 江逸雪趴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似乎是被吓坏了:“臣女本来陪着姨母前往关雎宫,后来有太监说楼月妹妹找我,我便随着那太监往崇宁殿走,谁知走到一半,那小太监说楼月妹妹其实在长春宫这边,臣女无知,就随着他过来了,谁知道……谁知道……一进来就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就……” 说到此处,江逸雪潸然泪下,“求皇上为臣女做主啊……” “竟是这样……方才太子殿下斩钉截铁的说是江楼月,如今这人成了江逸雪,话也变了,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旁张贵妃的语气便有些玩味了,她看向云妃问:“逸雪姑娘说从妹妹的关雎宫出来,当真?” 所有人的视线便都落到了云妃身上。 娇柔的云妃瞬间变得局促起来,“臣妾……” 皇帝阴沉的看了张贵妃一样,他宠爱云妃,自然不想把云妃扯进事情中来,沉声道:“太子,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是江楼月来求你?为什么现在变成了别人?” 如今的形势加上涉及到此事的人……几乎是立刻,皇帝就明白了太子的心思。 “你个逆子——”皇帝一脚踢在太子肩头,把太子踹翻在地, 明知道自己对武安侯府的介怀,太子竟然还把心思动到了这个上面,皇帝焉能不气? 在一片“皇上息怒”的劝解声中,皇帝喝道:“来人,把太子给朕就地拘禁,闭门思过,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放他出来,任何人不得求情!” “父皇——”谢景鸿跪着挪到了皇帝身前去拽他的衣摆:“父皇息怒,这件事情另有隐情,儿臣是被冤枉的,儿臣是被冤枉的啊父皇——” 见皇帝脸色阴沉,常喜立即带了两个内侍拉开谢景鸿,低声安抚:“太子殿下,三思啊!” 太子毕竟是一朝根本,若无大错绝不会轻易废立,眼前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但若现在如此纠缠拉扯,直接惹怒皇帝,岂不是再没机会? 谢景鸿周身一震,僵硬地跪俯回地上,声音涩然:“儿臣领旨、谢恩!” 皇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眸子晦暗不明,阴霾起伏,最终甩袖而去。 张贵妃领着众人恭送。 在安静的大殿中,江逸雪小小的啜泣声显得异常突兀,后宫众人相互对看几眼。 “贵妃姐姐,怎么办?”谢芳菲之母李娘娘轻声问,“皇上没有留下旨意,那这女子是如何处置?” “本宫如何知道?”张贵妃皱了皱眉,深吸口气:“这样好了,暂时找个地方拘禁起来,等候皇上旨意吧。” 张贵妃的眼底闪烁着深沉,这个女子可是关键的人证,说不定对绊倒太子有决定性的作用,当然要单独关起来,以备皇上后续查问。 谢尧的目光扫过不停颤抖着,被人拉走的江逸雪,视线又落回了谢景鸿的身上。 以前尚且能够平静直视,如今……想起今日他的嘴脸,以及每次提起江楼月勾引他时候的样子,只觉得恶心异常,眼中隐隐有控制不住的杀气泛滥。 他迅速垂下眼眸,将所有情绪收敛,心头闪过一个字。 忍。 还不到时辰。 …… 离开长春宫后,众人一起前去崇宁殿祭拜皇后,由张贵妃主持。 长春宫内发生的事情,再严令禁止下,一丝一毫都没漏出来。 主导祭祀结束,张贵妃往自己的寝宫走。想起今日长春宫发生的事情,犹然玩味:“这太子……倒是挺着急的。” 身旁宁嬷嬷说:“不着急能行吗?他母妃出身寒微又早逝,因为养在皇后膝下才成为太子,如今皇后崩逝,身后再无依仗……” “呵呵。”张贵妃轻哼了一声,“却也是个蠢的,明明皇上那么介怀武安侯府,偏还上赶着……” “真是邪乎啊。” 一行人进入了御花园,忽然有宫婢的声音响起,张贵妃抬了抬手,身后人也全部停下脚步。 “你记不记得,以前平王的母妃,那位南桑的公主也是在腊月没了的,如今皇后也是腊月没,还这么巧,太子殿下又出事了,你说会不会是南桑公主阴魂不散,前来报仇啊?” “真的假的!”先前的宫婢声音惊悚:“你别吓我呀姐姐,这南桑公主没了怎么就和皇后太子扯上关系了呢?” “你年纪小不知道,那位南桑公主的死,可跟咱们这位皇后娘娘有莫大的干系,积了仇怨的,如今这些事情都这么巧就发生的一块了,想想都渗人啊——” “两个鬼东西!”一道严厉的声音插进来:“我看就是对你们这群小蹄子太好了,不好好做事竟然还敢在这里嚼舌头,不要命了是不是!” 两个婢女连忙赔笑,然后很快离开了。 张贵妃细长的眉毛挑动了一下:“今年的腊月可真热闹啊。” “是。”宁嬷嬷点头,“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全堆这儿了。” …… 采薇宫 江楼月猛然坐起身来。 一旁的谢尧抬眸扫了她一眼:“醒了?” “是你救了我?”江楼月愣了一下,思绪回转,神色微沉,长春宫肯定有问题。 没想到她关注点在谢流云身上的时候,自己也被人盯上了。 谢尧端了一只玉盏来,极不温柔的对在江楼月唇边:“喝了。” “这是什么?”江楼月下意识的一吞咽,瞬间一张脸便扭曲了,她撇开脸,满眼拒绝的瞪着谢尧。 “解药。快喝!” “我……我需要喝解药?”江楼月错愕了一下,她觉得谢尧是故意整她,因为就目前身体的感觉来看,她并没有什么不适。 “要你喝你就喝,哪那么多废话。”谢尧脸色臭的很。 她中的可是千娇百媚,虽然宋大夫扎了针缓和了药性,但还是要内服解药彻底根除。 江楼月接过玉盏,硬着头皮喝了下去,才问:“长春宫那边如何了?” “你想如何?” “……”江楼月默了默。 谢尧声音冷厉:“被人盯上都不知道的蠢东西!” 63、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江楼月被骂的有些不自在,但他说的似乎好像……又是事实。一旦事情牵连到母亲,牵连到家人,她便容易感情用事了,真是关心则乱。 “这京城就是豺狼窝,若学不会保护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拆吞入腹。”谢尧慢吞吞地说。 “不错……”江楼月深吸口气,点了点头,话落便掀了被子要起身。 谢尧拦道:“做什么?” “看这时辰,母亲应该还在宫中,我去寻她。”把母亲放在这豺狼窝,才是最恐怖的事情吧,何况母亲的身边还有个居心叵测的江逸雪。 “不必去了,你母亲在关雎宫内。”谢尧淡淡说:“虽说你没出现,但长春宫的好戏还是如期上演了。” 谢尧把长春宫内的事情言简意赅了提了两句。 江楼月听得吃了一惊:“什么?!江逸雪?!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多人目睹,我何须玩笑哄你?”谢尧挑眉:“你是觉得江逸雪不是这样的人?” “我只是很意外……”江楼月无言以对。 江逸雪一向爱惜名声清白,前世为谢流云做了那么多的事情,甚至后来还做了别人填房继室,三年后归来都是清白之身。 她在封为贤妃的第二日,拿着落红帕来到江楼月的面前炫耀,说她对待谢流云的感情如何纯真可贵,如何只为他一人守身如玉,而她江楼月却早早就失了清白,委身谢尧。 如今想来,这些往事依旧历历在目,可又要如何解释今日之事? 江楼月眯起眼:“是谢流云!” 这件事情,谢流云是得不到直接的好处,但能让江逸雪做到这个份上的,只有可能是谢流云。 江楼月想起小舞说起的,关于江逸雪身上的蛊毒。 而巧合的是,他们的算计,正好遇上太子算计江楼月…… “我倒是觉得,这件事情除了谢流云,还有别的人做了点什么。”谢尧想起今晚在长春宫时,张贵妃的表现,又说:“不论如何,这件事情发生,太子倒了大霉,好了,你别想这些事情了,休息吧,今晚不必回府了。” “可我母亲和我姐姐——” “你姐姐已经去关雎宫照顾你母亲了。” “那就好。”江楼月松了口气,又忽然问:“那我在这里会不会——”不方便? 这里虽说是谢尧的地方,但却是在宫中,要注意的事情自然多。 “既然能将你能在这里躺着,自然表示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谢尧闭了闭眼:“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这个……”江楼月有些讪讪,她只是单纯的觉得,二人还没有到那种能为对方考虑的面面俱到的地步。 但看着谢尧的表情,她很聪明的选择了闭嘴。 “早点睡。”谢尧丢下一句话后,甩袖离去。 江楼月却不断的回想着前世和今晚发生的事情,久久无法入睡,或许谢尧骂得对,她的确……蠢,这一次如果不是谢尧救她,她会怎么样? 她不禁后背僵直,沁出冷汗。 重活了一次,有了前世的记忆,也不代表她就能无往不利,在今后的路上,她走的每一步,都要看到全局,都要更为小心才是。 …… 御书房 皇帝握着朱笔,却一直没有下笔,久到红色的朱砂墨汁在奏折上滴了一大片。 常喜伺候在一旁,不敢出声,缩着脖子不断的弓低身子。 咔! 朱笔在皇帝的手中断成了两节。 常喜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皇上息怒、保重龙体啊——” 皇帝看不透情绪的眼神扫向常喜,看了半晌,“跟了朕一辈子,胆子倒是越来越小了,还不过来伺候,等朕去扶你吗?” “是,是!”常喜一边扶着帽子一边起身,凑到皇帝跟前,“万岁爷,咱们是继续批折子呢,还是歇息?这时辰也不早了……不然就歇息?” “歇息吧。”皇帝起身往内走,常喜赶紧跟上扶着。 常喜为皇帝宽了衣,扶到了龙床便坐下,正要退出去,皇帝忽然说:“常喜,朕是不是对太子太严苛了?” “啊!”常喜僵了僵,天知道,他最不想说的就是关于皇上的儿子们的话题了,“这个,老奴……太子毕竟是太子,皇上对他要求严苛,也是为了他好,不然……如何撑得起东宫……” 皇帝慢慢地说:“只是……太子德行平平。”一番心思还都用到了拉帮结派上。 “怎么会?太子毕竟是太子,再平平的德行也是皇上的龙子。” “倒是宸王……”皇帝似乎没听到常喜说的话,垂下了眼眸。 常喜很识相的闭了嘴。 半晌,皇帝吩咐:“去查查,宸王是什么时候……与武安侯府关系如此亲厚的。” 居然会出手救江楼月,而且为了江楼月,亲自来请他前往长春宫戳破太子的丑事……谢尧一向不关心皇子间的争斗,竟会为了江楼月破例,倒也是稀奇事。 * 关雎宫内,王氏到了第二日天蒙蒙亮才醒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抓着身边的江星月不断问:“是不是楼儿,是不是?!” 还好江星月早有准备,不断重复:“不是她,母亲不是她,你别担心。”这才稍微缓解了王氏的情绪。 “真的不是?”王氏定了定神:“那为什么太子言之凿凿,那女子就是楼儿?”想起昨晚的场面,王氏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江星月早已准备好说辞:“是太子搞错了,那臭丫头现在好着呢,等会就来看母亲了,母亲放心。” 可王氏没法放心:“你跟母亲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本宫来说吧。” 就在这时,温柔婉约的云妃走了进来,江星月也大大的松了口气。 云妃上前握着王氏的手:“夫人不必担心,令嫒很好,昨夜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因为有些不适,被恰逢经过的宸王殿下带到了采薇宫去。” 采薇宫。 王氏知道这个地方,是先皇后进宫之时住过的宫殿,有些偏僻,谢尧自小就喜欢那里,后来今上登基,破例将那处宫殿赐给了谢尧,谢尧偶尔也会留宿。 64、好戏开锣! 王氏竟然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只是看着云妃,仍有疑虑:“既然是这样,为何太子会一口咬定就是楼儿?” 云妃说:“光线昏暗,说不准是太子看错了也可能。” “可是——”王氏还想再问。 “好啦。”云妃柔柔一笑,“本宫保证,你的楼儿好好地,等会儿就能来看你了,你本就身体不好,可不能再东想西想劳心劳神了。” “好……”王氏应了一声,不好再追问。 一盏茶后,江楼月果然来到了关雎宫,而且是和武安侯一起来的。 武安侯得知宫中出事,这一夜几乎是没睡好,来到关雎宫确定王氏已经清醒,一直吊着的一颗心才算慢慢的落了下去。 等王氏确定江楼月安好,便由武安侯亲自接了送回家中去。 一路上,武安侯父女三人非常有默契的,谁也没提到江逸雪,而王氏也因为昨夜之事一颗心全在江楼月的身上,也没有过问江逸雪。 等把王氏安顿好,已经过午。 武安侯把两个女儿招入书房中,第一句话就说:“关于逸雪的事情,你们给老子闭紧嘴巴,谁也不许告诉你母亲,否则小心老子的鞭子!” 江星月哼哼了一声,“我又不是蠢货,怎么会把这事告诉母亲。” 江楼月也说:“父亲放心,这件事情我和姐姐一定守口如瓶。” 武安侯瞪了两人一圈:“你们最好能做到。” “可是——”江楼月略带疑虑,“这么大的事情,咱们不说,母亲迟早也要知道的。” “老子不知道吗?”武安侯吹胡子瞪眼,“现在不是没办法吗?只能瞒一日是一日了,哎……” 他与王氏夫妻多年,最是懂得王氏对江逸雪的态度,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告诉王氏,和太子闹出丑事的人是江逸雪,王氏还不知道要昏倒几次。 她的身子已经够糟糕了。 武安侯重重叹了口气,他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对着千军万马也面不改色,但只要一遇上王氏,就变得束手束脚起来,做什么都怕伤了她。 江星月心里憎恶江逸雪,倒也没说什么。 江楼月却是垂下眼眸,日子眼看快到了,这一次,她可得好好回敬谢流云一番才行。 …… 三七一过,便是逢七一次祭祀。 太子被拘禁,消息也散播的很快,江逸雪在短短数月内,几次三番登顶京城第一绯闻女主角,整个武安侯府也跟着被人议论。 江楼月父女三人本就不在意整个,只严令禁止府上的下人嚼舌,王氏又鲜少出门,对外面的情况自然不知,或许是因为江逸雪最近的疏离,王氏虽然与女儿们说话的时候提到了几次,却没明说要见,一来二去,倒是瞒了过去。 很快,四七到了,这日正好是腊月二十八。 江楼月姐妹按时进宫,和官员家眷们齐聚崇宁殿。 “今年的年是没得过了。”有人小声说:“听说太子还被关着呢,这次皇上是真生气了。” “母后大丧期间传出丑事,皇上能不生气吗?这可是抹黑祖宗,损害皇家颜面的事情——” “听说那个女的现在还被关着,好像是武安侯府的,这武安侯府也是不消停,这大半年了,三番两次搞出一堆的风言风语。” 江星月听的恼火,压低声音说:“见了鬼了,宫里的事情怎么这么快传到到处都是。”事关皇家颜面,都没人管的吗? 江楼月说:“有人推波助澜吧。” 皇上儿子不少,太子出事,好多人都得高兴呢,自然得推波助澜,而且当时那么多人在场,要封住所有人的嘴巴也不可能。 江星月古怪的看着江楼月:“你干的吗?” “胡说什么!”江楼月瞪着她。 “那你说的这么煞有介事。” 江楼月眼角一抽,不理她了。 这一跪,又是一整日,子时依然要大祭。 江楼月看着时辰一点点的过去,心却越来越静。 时辰一到,张贵妃带着所有人在崇宁殿祭拜,她亲自捧了三株香,拜过之后还未插到香炉中,一阵风过,香却灭了。 伺候的太监赶紧上前,又将香点燃,贵妃只迈前一步,香又灭了。 “……”张贵妃默了一下,大殿内似乎有诡异的气氛流动。 太监硬着头皮上前,又点上,这次还用手护着张贵妃将香往香炉去插。 却不想,她刚靠近香炉,不但香灭了,旁边的八只白烛也被一阵风吹灭,整个崇宁殿陷入黑暗之中,有胆小的甚至惊叫了两声:“怎么回事?快掌灯、掌灯!” “大呼小叫成什么样子?”张贵妃低喝:“来人,掌灯!” “是、是。”太监上前掌灯,可诡异的事情又发生了,烛火刚起,居然又灭。 这一次惊叫的声音也更大。 “贵、贵妃娘娘,您说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皇后娘娘她……她不高兴了……” “对啊,前几日从来没有这样过,会不会是宫中有人冲撞了皇后,所以……” 众人都想起三七之时发生的那件事情。 太子作为皇后的养子,在皇后膝下尽孝,却做出那等丑事,不义不孝,当然是冲撞。 人群中的江楼月静默无比,敢惹她江楼月,自然要让他付出惨痛代价。 倒没想到谢尧借给她的人手还挺好用,把场面搞得如此可怕吓人。 不过,今晚的好戏,这不过是刚开锣而已。 张贵妃似乎也被怵到了,压着声音说:“别胡说!去把窗户都关好,请桒纳殿的法师前来为皇后颂往生经。” “是、是——” 太监立即领命,关窗的关窗,掌灯的掌灯,少顷,总算大殿内彻底亮了起来,烛火稳定,众人的心里也都松了一口气。 张贵妃认真的把三柱高香送到了香炉内,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众人也随之行礼,起身,仪式照常进行。 “不、不好了——”可就在这时,方才出去请法师的太监奔了回来,“贵妃娘娘,出、出事了——” “又怎么了?”张贵妃拧眉看向那太监。 太监哆嗦着把手里的一枚金红色的碎纸屑拿到张贵妃面前,张贵妃只一看,大惊失色:“这是哪里来的?!” 65、都是朕的好儿子 那是一片带着奇特文字的金红色纸屑,有些宫中老人是认得的,也是惊得面无血色:“这不是……闽妃的衣服上最喜欢绣的……”图案吗?! “闽妃是谁?”有些年轻的妃嫔们却是不认得,宫中可从没听过这号人物。 “住口!”张贵妃呵斥了一声,“枉议这些事情,都不想活了是不是?你,迅速搜查宫中各处,发现可疑人等立即拿住。” “是、是!” 太监欠身,动作有些仓皇的走了。 在经过一开始的疑惑后,大殿内的妃嫔们相互对看几眼,那些年轻的妃嫔们也很快反应了过来。 其实宫中也有传言,闽妃是异族女子,皇上对她千好万好,空置六宫,可她倒好,心里惦记着她的南桑情郎,竟然用南桑蛊毒谋害龙体,最后作茧自缚。 皇帝为了那件事情情伤三年之久,连后宫都不入了。 直到云妃出现。 而那位南桑公主,闽妃娘娘,自然在宫中是不能提的禁忌。 如今宫中却飘出这种脏东西来,难不成有人夜祭闽妃吗? 传言当初皇后娘娘和闽妃之间曾十分的不愉快,难道是皇后娘娘阴魂显灵,发现有人夜祭闽妃,冲撞之间,所以发了怒? 一阵风过,诡异阴森的气氛有增无减。 大殿内众人莫不是泛起浑身鸡皮,战战兢兢起来。 张贵妃的脸色也十分不好,如今皇后崩逝,她就是后宫第一人了,主理一切事务,这祭祀的事情现在搞得人心惶惶,还发现有人偷祭闽妃,这不是给她添堵吗? 官眷那一块,有部分人对宫中闽妃的事情了解不多,只看妃嫔们都如此紧张,也都惴惴不安起来。 “娘娘、娘娘、”一会儿后,太监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说:“只找到一个铜盆,边上还有这个。” 太监把金红色独特的纸钱递到了张贵妃的面前,赫然几叠一模一样,每张都带着南桑独特印记。 大殿内瞬间哗然。 宫中曾明令禁止不得私自祭祀,如今不但有人夜祭,祭的人还是早就成了宫中禁忌的闽妃,还是在皇后四七的当晚! 江星月用极低的声音问:“闽妃不是平王的母妃吗?” 江楼月点点头,没应。 “那这夜祭会不会——” 江楼月满含警告的一眼扫过去。 江星月骤然住口。 她的声音很小,大殿内人太多了,大家又慌乱,倒是没发现是谁说的。但大殿太安静了,“平王”两个字就轻飘飘就扩散开来。 “只发现这些,没看到人吗?”张贵妃蹙着纤细的柳眉问。 “没——”太监摇头,“老奴带人过去的时候,只看到这些,附近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顿时,张贵妃的脸色更难看了,“大礼已经行完,各位姐妹和官眷即刻离宫吧。” 她提着裙摆出了崇宁殿,立即命令太监往养心殿走。 这件事情太大了,得立即禀告皇帝才行。 江楼月唇角微微勾动了一下。这件事情,当然和她有关,但她的动作比较小,只准备了一些带着南桑印记的金红纸钱的碎屑,想以此引起皇帝的猜忌。 因为她深知,做的太过反倒太刻意,会引起反效果和怀疑,可太监却找出铜盆以及好几叠纸钱这样的“铁证”来…… 到底是谁,比自己还心急,要算计谢流云? 江楼月若有所思看着贵妃远去的车辇,想起谢尧说起太子出事那晚,似乎是张贵妃提议众人往长春宫去的。 “喂,想什么呢,都喊你好几声了。”江星月推了她一把:“你不会是在担心平王吧?” 江楼月不理她:“回家,母亲还等着我们呢。” “……”江星月狐疑的瞧着她,回想着今晚的事情,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眼皮翻了翻,放弃了。 …… 养心殿 张贵妃言简意赅的把事情与皇帝一一说了。张贵妃轻声说:“圣上,这件事情……要如何处理?” 皇帝翻阅着奏折,看不出情绪喜怒,沉默不语。 张贵妃便也不好说什么,安静的候着。 整个大殿内静的呼吸声都一清二楚,太监总管常喜摸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细汗,身子越弓越低。最近这段时间真是不知道怎么了,一桩桩事情都触皇上霉头,他这贴身伺候的人也好难受。 直到手上的那个折子批完,皇帝才说:“查到了吗?” “没……”张贵妃说:“派出的太监只发现了铜盆和这些东西……” 皇帝的视线便也随之落到了金红色的纸钱上。他伸出两指,夹起那纸钱,深沉的眸子晦暗不明。 张贵妃又说:“臣妾已经下令宫人继续搜查,相信很快就会查出到底是什么人胆大包天。”敢在宫里夜祭闽妃。 “你觉得,真的有人夜祭闽妃?”皇帝忽然发问。 “……”张贵妃顿了下,“臣妾……宫里这么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臣妾倒是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未必有人有这个胆子。” “那就是说,有人诬陷平王了。” 张贵妃小心应对:“臣妾也不清楚。” 皇帝沉思了一会儿,吩咐:“此时你不必插手了,朕自有打算。” “是。”张贵妃应了。 皇帝又说:“最近这段时间,你主持皇后丧事辛苦了,等一切结束,就把位份晋一晋吧。” 张贵妃心头一跳。 要知道她现在已经是贵妃,皇后崩逝后,整个她的位份便已经是最高的,还要晋,皇上这意思是…… “时辰不早了,贵妃早些回宫歇息吧。”皇帝说。 张贵妃回神,忙行礼谢恩,离开了。 皇帝慢慢摩挲着手上的纸钱:“你方才说到哪儿,继续说。” “……”常喜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方才,下人来报……说是太子殿下派人……出宫、采买、金红色纸钱……” 常喜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停住,不说了。 皇帝笑了一下,阴冷无情:“都是朕的好儿子,这才多大,已经学会相互算计谋害了。” 常喜战战兢兢:“也许太子只是想为皇后祈福。” “他是朕生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朕不清楚吗?” 66、除了感谢,你没别的事情找我吗? 常喜越发大气也不敢出。 皇帝冷冷哼了一声,把那金红色的纸钱丢到桌上,“如此的心怀叵测,枉费朕一次次给他机会,常喜——” “老奴在!” “那个武安侯府的女子关在哪?” “回万岁爷的话,就关在宫中一处废弃的宫殿,每日让人送吃喝的东西,倒是也没哭闹,如今已经七日了。” “哭闹?”皇帝冷笑:“计划之中的事情,何须哭闹?别忘了这个女子月余前才与平王的流言传的绘声绘色……这武安侯府还真是慧眼独具,几个女儿都要和平王扯上关系。” 那个江楼月才消停,又冒出个江逸雪。 这么巧江逸雪就和太子发生这种事情……让他想不怀疑平王都难。 “拟旨,太子身边伺候的宫人全部发往杂役所,一个不留,平王拘禁府中闭门思过,半步也不得离开,至于那个女子,送回武安侯府去吧。” “是——” …… 回到兰月阁后,江楼月了无睡意,几乎一夜无眠。 第二日得知江逸雪回来的消息并不意外,只等着宫五来回报宫中的事情。 晌午不到,宫五就回来了。 “平王拘禁思过,太子殿下身边的人都被调走了,看来这件事情就到这儿了。” 小琴有些不甘心:“明明都安排好的事情,也不知是谁横插一脚,把好好的局面都搞乱了。” “当时小的在暗处,的确看到平王到了,看到铜盆和金红色纸钱又快速离开了。” 江楼月既然准备了纸钱的碎屑,自然也想要把罪名做实,让谢流云无可辩解,所以她找人假借太子之名,约谢流云在御花园相见。哪知有人还有后招,搞出铜盆和金红色的纸钱,倒是把谢流云吓走了。 如今也让得到的结果不尽如人意。 宫五说:“听宴和宫那边的意思,张贵妃似乎要晋位分。” 江楼月点点头:“知道了,你家主子如今回府了吧?” “回了,正巧今日主子想约小姐去玉宁楼。” “那正好。” 江楼月换了身轻便的衣服便出了门。 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但大街上的人却很少,都因皇后大丧的事情闭门不出了。 玉宁楼是京城最热闹繁华的酒楼,今日也是客人稀疏。 江楼月被宫五带到了三楼独立的雅间,便看到谢尧正捏着一个金红色的纸在研究,走近一看,却是昨晚在宫中引起轩然大波的金红色南桑纸钱。 “你哪来的?”见得次数多了之后,江楼月也懒得搞行礼问安那一套,直接走上前说。 谢尧淡淡道:“宫里的。” 走到跟前,江楼月看到他桌上还摆着半块碎屑,不禁眉梢微微挑动了一下。 谢尧说:“那半块是你弄的,这整块么,却和你这半块的材质略有不同,染金红的染料是今年最新的。咱们那位皇上可是火眼金睛,怕是已经发现了这个。” “那又如何?你约我来,不会就是说这个吧?” “你也可以不来。”谢尧冷冰冰的扫了她一眼,丢下那两张纸钱,直接翻身歪在了榻上。 像是生气了。 “……” 江楼月无语,这就不是重点好吗?况且,她不以为直接说了什么惹他生气的话。 默了半晌,江楼月试着说:“我其实也想见殿下一面,表示一下感谢,所以——” 话一出口,又反应过来自己称呼不当。 果然谢尧笑了一声,“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言不由衷吗?就是你在称呼我殿下的时候,何况——”他侧过脸,狭长的眼睛看着江楼月:“我需要你表示感谢?” “……”江楼月有些头疼的扶了扶额角,对他这臭脾气心中不禁腹诽,要不是前世有愧,就凭他这张讨人嫌的嘴,自己也绝不会靠近他半步,真是自己找不自在。 可偏就有愧。 江楼月重重吸了口气,可又实在理解不了,他为什么会生气。她感觉现在自己说什么他都会生气吧,索性没接话,暗忖等他气性过一点,再说正事好了。 哪知这又惹到了谢尧。 谢尧忽然翻身下榻,瞪着江楼月:“除了来表示感谢,你没有别的事情了吗?” “……有。” 谢尧眼睛亮了一下:“什么?” “关于皇上处置的事情……想听听你的意思。” 谢尧眼中的光亮熄灭,变成一片乌压压的黑云,直直的瞪进江楼月的眼睛里:“还有吗?” “还有……吗?”江楼月想起一件事:“还有就是想问问,关于我的血解你顽疾的事情,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说到做到,只是也不知我这血液到底适合不适合,需不需要做什么调养。” 这件事情一直搁在她心里。 最近这段时间她觉得和谢尧的关系近了一些,至少有了无形的信任,所以说的时候也少了许多的顾虑。 谢尧却沉默的看着她,然后闭了闭眼,“你觉得,本王救你是为了你的血?” 江楼月愣了下,忽然有点明白谢尧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算了。”谢尧却袍袖一甩:“刚刚你说什么?皇上的处置,想听听我的意思?” 也不等江楼月说什么,便笑了,笑容中带着几分嘲讽:“他是九五之尊,自然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只是免不得要权衡利弊,处置的圣旨下来,便也能摸到他的几分心思,谢流云我说不好,但谢景鸿……怕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没有强大母族,朝中也没有自己的人,如今深陷丑闻,而且皇帝还不喜欢他——即便没有即刻废了他,也已经走上了下坡路。 江楼月听着,心里却又在思忖谢尧进来之后几次三番起伏不定的情绪。 她差点忘了,谢尧对自己有一份藏得很深的心思,一份不能用言语形容的感情。 方才进来的时候,他似乎是因为自己回应不足有些着恼了…… 前世倒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也是,前世自己从未对他有过任何好脸色,他自然也不会期待回应,可今生,两人相处一直比较融洽,多次同车共乘,还有过许多亲昵的小动作。 67、请婚奏折 在如今男女大防依然严重的庆国,那样程度的亲昵,已经代表了二人的关系比普通的朋友更深了一层。 回应……要怎么回应? 江楼月为难的皱了皱眉,除了谢流云,她没有喜欢过别人,而对谢流云的喜欢也一直是单方面的不断付出,谢流云从未真心对待她,她又如何知道,怎么去回应别人的真心和喜欢? 谢尧还在说:“至于张贵妃,她育有晋王,身后又是整个宰辅张家,太子一出事,晋王毋庸置疑成为所有皇子之中最具竞争力的人,怕是这次的纸钱之事,张贵妃没少出力,就算不是她干的,也少不得推波助澜,煽风点火。” 江楼月忽然说:“你的病情还稳定吗?” 谢尧顿了下。 江楼月又说:“上次宋大夫好像说过,这个冬天病情稍微缓解了几分,这是不是说,我的血对你的病很有好处?” “……你想说什么?” “在丽水的时候,我就和你有了协定,你的人手借给我,我为你根除顽疾,到现在我还没兑现过承诺。”除了这个,她现在想不到别的任何回应了。 喜欢一个人,就应该是全心全意为他好吧。 “所以呢?”谢尧阴沉地看着她,“想要银货两讫?” “……没。” 江楼月觉得自己是不是真是他所说的那种蠢东西?此时此刻竟然接不上话了。 她感觉继续说下去,恐怕会越描越黑,说不清楚。 “你觉得我这些人手你用了这么久,你得放多少血给我?”谢尧逼近一步,“你还脱了我的衣服,要不要我也脱了你的衣服,咱们清算清楚?” “……”江楼月只觉脸上有些热:“那是情非得已。” 这家伙太不讲道理了。 “就算是情非得已,就算是失手,也是你做的事情,你不承认?”谢尧目光灼灼。 江楼月轻咳一声:“没有不承认。”做梦的时候,的确有那么回事来着,他邪笑的扯了她的衣服说要报仇。 嗯,咳咳。 谢尧又上前了一步。 好近。 近的她想后退,可脚就像是钉在当场一样,她看着谢尧的眼睛,无法后退,在鼻息间传来熟悉的玫瑰夹杂着药香的时候,她下意识的侧过脸,对他过分晶亮的眼神无所适从。 而谢尧却看着她耳后的暗红,总算满意了。 他随手把江楼月的一缕碎发编到了她的耳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疑,指尖滑落的时候,擦到了耳后那片晕红的皮肤,然后他看到,那片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漂亮的艳红。 江楼月后退了两步,觉得自己呼吸不稳,“当时……是意外,如果殿下介怀,我可以赔礼道歉——” “算了。”谢尧心情很好,也懒得纠正她称呼错误,“你想对付谢流云,可得瞅准了机会,也不必太着急,我会帮你。” “……嗯。”江楼月含糊的应了一声,说:“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宫里的事情多谢殿下,无论如何,我答应殿下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江楼月说完,快步转身离开了。 谢尧扯了扯唇角,露出个霸道的笑容:“我想要的,可不止是你的血。” …… 江楼月回到了马车上,吩咐前行。 小琴纳闷:“小姐,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后面有人追你吗?” “没。”江楼月摇头,心跳在逐渐恢复平静。每次谢尧靠近,用一种灼灼的目光看着她的时候,她都会产生这种复杂的,激动的,小鹿乱撞的情绪,皮肤也会感觉变得燥热起来。 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的血液和谢尧体内的寒气相互有感应? 小琴没太在意,说:“平王被拘禁了,听说皇上连传唤他前去询问都没有,想来证据确凿,也不需要询问了。” 江楼月冷笑了一下,不需要询问是真,证据确凿却未必。 死刑犯还会给争辩的机会呢,更何况是个皇子?之所以不需要询问,是因为没必要,因为皇帝根本就不喜欢他,是不是他做的都不是重点,只要皇帝说是他做的,那便就是他做的,如此而已。 回到侯府之后,江楼月正要去见武安侯,便遇上了武安侯的副将罗潇,“二小姐,侯爷请你去书房一趟。” “嗯。”江楼月点头,边走边问:“我爹找我是什么事情?” 罗潇说:“属下也不知,小姐去了便知道。” 江楼月蹙眉,暗忖难道是为了母亲的事情吗? 一路到了书房中,武安侯正皱着眉毛在书案后坐着,桌上摊着折子,他正在写。 “父亲。”江楼月行了个礼。 武安侯大手一挥:“你过来看看,为父这折子写的行不行?” “折子……”江楼月挑眉。 “叫你过来就过来,磨蹭什么?”武安侯看起来心情糟透了,眉毛也拧成了川字型。 “好。” 江楼月应声上前,只扫了一眼,眉梢便挑的更高了。 这,是一封请求赐婚的折子,对象是江逸雪,武安侯请求圣上,体恤下情,念在他为庆国征战多年的功劳份上,圆了武安侯府的脸面,让江逸雪入东宫为侧妃。 武安侯说:“我也是没办法。如今逸雪回来了,你娘迟早要知道那天的事情,若是不极早解决好,就怕你娘情绪激动,身体受不住。” 江楼月何尝不知道这个?什么体恤下情,圆了侯府脸面,当然只是托词,一切都是为了母亲。 江楼月点点头:“这样也好,她嫁出去了,也便不会整日围在母亲身边哭诉自己身世凄惨,母亲也不会那么愧疚。” “你能明白就好。”武安侯还是愁眉不展,“但你姐姐那,为父卖了老脸给逸雪求赐婚,就怕她又要说我们做父母的偏心。” 江楼月笑道:“父亲放心,姐姐不是我,不会的。” 毕竟,江星月从小到大和父母之间没多少嫌隙,而往往责怪父母不作为的都是江楼月。 武安侯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丢了一个白眼给江楼月,其实叫她来,何尝不是试探她的口风? 谁让她最近这段时间那么针对江逸雪呢,搞得武安侯不但得考虑夫人的心情,还得考虑女儿的心情。 68、她是平王的人? 不过想到最近这段时间女儿“稳定”的表现,武安侯也有些欣慰:“最近你很安分,嗯,做的不错。” “……”江楼月默了一下,“多谢父亲夸奖。” “要继续保持。”武安侯瞪着她,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对了,听说在丽水的时候,宸王帮了你不少忙,为父打算备上一份礼物,亲自去道谢。” 武安侯小心翼翼的端详着江楼月的表情,他作为一个父亲,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深怕江楼月刚从谢流云的坑里出来,又跳进谢尧的坑里去,万一再缠着谢尧不放,要死要活的要嫁,可怎么收场? 江楼月哪能没听出来? 她心里想笑,面上却正经道:“爹爹忘了母亲整寿禁卫军搜查的事情吗?爹爹军功彪炳,引得小人惦记也在所难免,但是那件事情最后不了了之了,也没给爹爹一个交代,而且当时来的人是禁卫军……就怕那件事情本身就是皇上授意的。” “你是说——”武安侯面色微凝:“皇上对为父有了猜忌之心?” “这些事情,父亲的心里应当最明白的。” 武安侯一默。 他虽出身行伍,但能从一介布衣混到今日战功卓越亲信遍布也不是没有理由,他本身就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何尝没有发现,这几年来皇帝对他的态度,表面再多和气,暗中却诸多试探和动作。 如今即便交了兵权,管着兵部征召新兵的事情,几乎算是赋闲在家了,如果还怀疑他的话…… 江楼月说:“其实这件事情,上次我与爹爹已经讨论过,就怕爹爹一心表忠心,那位却未必看得见,而且,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爹爹。” 说着,江楼月把怀中的一封书信取出,放到了武安侯面前桌案上。 “这是!”武安侯只看了一样,就眯起眼睛:“这是柔然人封信的手法,你怎么会有这个?” 江楼月说:“这是我在禁卫军搜查那日,在爹爹书房之中发现的。当时我吓坏了,怕祸及侯府,所以把书信悄悄拿走,想着等母亲寿辰过了再告诉爹爹,谁知道禁卫军忽然就来了——” “后来我一直想查出这封信的来源,查来查去却发现,那一段时间,只有江逸雪时常出入爹爹的书房,其余的人都是爹爹身边能信得过的。” 武安侯面色大变。 她当然知道江逸雪有些小心思,时常以自己凄惨的身世博王氏的关照,但这些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王氏高兴,女儿安好,武安侯也是无所谓的,可如今—— “她……她这信又是哪里……来的……” 武安侯也回想起那段时间,的确是江逸雪时常进出自己的书房,自己一向谨慎,不可能书房有这种东西自己不知道,而楼月是自己的女儿,更不可能骗自己。 “父亲可能不知道,她十分的精于书画,倒不是说造诣多高,而是临摹的手法非常高超,我曾经亲眼见过她写柔然和南桑文字。” 写南桑文字,是江逸雪为了帮她讨好平王,所以 以南桑文写了钟意二字,江楼月想绣在荷包上送给平王,当然,江楼月女工不行,荷包没绣成,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至于柔然字,则是江楼月曾亲眼见过江逸雪雪苑书案上的临摹稿。 前世自己看到的时候询问,江逸雪只说闲来无事,自己对她深信不疑,武安侯府出事之后,都没有联系到江逸雪的身上去。 前世……当真是彻头彻尾的蠢东西! “当真?”武安侯沉声问。 江楼月点头,慎重回答:“女儿绝我半字虚言。当时意识到她的不对劲,女儿立即醒悟过来,时时刻刻盯着她的一言一行,当初带着母亲去丽水,其实也是和姐姐提前商量好的,想看看她要做些什么,结果我们前脚离开,她后脚就自导自演,把她和平王在大佛寺发生的那件事情放了出去。” “平王……”武安侯垂下眼帘,周身冷肃,“她……是平王的人!?” 江楼月说:“应该是。” “可是平王为什么要对付武安侯府?太子!”武安侯恍然明白过来,平王历来就依附太子,自然也是为了帮助太子才来对付武安侯府,可既然如此,江逸雪又为何会和太子发生丑事?前后发生的许多事情,在武安侯的脑海中迅速链接在了一起。 武安侯忽然捏住桌面上的书信,指尖几乎碾碎了纸张,首次用冷的不能再冷的声音说:“原来平王才是最有野心之人,他假面依附太子,背后却是狼子野心,如今利用太子和逸雪的丑事,不但让皇上厌恶太子,连武安侯府也会再次被推到显眼处,一旦这道折子上去,只会让皇上认为太子和武安侯府结成联盟——” “所以今日看到爹爹的奏折,我才将这封信拿出来。” 武安侯说:“这件事情为父明白,只是没有什么比你娘的身体更重要,而且逸雪……”武安侯皱了皱眉,“她放在府上,便如同一个潜在的危险,为父怕再留她,还会有变数,不如乘这一次顺水推舟,送入东宫去。以为父为官多年的经验来看,太子已经大势已去,废黜不过是时间问题,只要咱们谨慎行事便好。” “嗯。”江楼月点点头:“我懂。” 与其把江逸雪这个毒瘤放在家中,还不如顺着他们的意思送去太子府,也能稳定母亲的情绪。 武安侯认真的看着江楼月:“没想到短短个把月,你这臭丫头已经变得如此懂事了,不错!” 江楼月心说这些都是前世血的教训,如何能不懂事?她脑子里忽然浮起一个念头,说:“这些事情,其实都是宸王殿下教我的。” 她想,以后免不得要和谢尧继续交往,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让父亲对谢尧有些好感,也免得以后时常试探追问自己。 “哦?”武安侯挑眉。 “我今日才在玉宁楼见了殿下,殿下与我分析了形势。” 武安侯沉默了下,“他如此上心么?” 69、逸雪有没有受委屈? 武安侯表情有些复杂,宫中谢尧救江楼月的事情他还不知道,但也看得出来,最近这段时间,谢尧和江楼月的关系的确是微妙了不少。 他慢慢看着江楼月:“宸王没有理由对我们如此上心。” 江楼月自然不可能据实以告,只说:“或许是女儿在冰湖救过他吧。” “看来宸王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武安侯如是说,心中却根本不这样想。 他已经想到了太子派平王奔赴百里外找江楼月来为皇后做药引之事。 那件事情等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他都怀疑是太子,甚至是皇帝派人把他拖住了,如今谢尧又这样,他难免不怀疑谢尧是不是别有企图? 毕竟太突兀了,解释不通。 这么想来,武安侯府倒成了砧板上的肉,人人惦记了? …… 江楼月离开武安侯书房,在路上遇到了优哉游哉的江星月。 江星月努着嘴说:“你从父亲书房来?又犯了什么事情让父亲逮着骂了?” “什么话,你是不是恨不得我每日做错事,没事被父亲叫去书房逮着骂?有你这样的姐姐没。” “谁稀罕你这样的妹妹似的。”江星月哼了一声,又说:“真没事啊?” 到底,她还是关心江楼月的,更关心武安侯和王氏,生怕江楼月做出点什么事情来,让武安侯和王氏劳心难受。 “能有什么事?”江楼月笑眯眯的说:“就是闲聊啊,说起父亲如今身边的部下,多是光棍,父亲原本是想给他们成成家的。” 她说的别有深意,果然看到江星月脸色陡然就变了:“你说什么?父亲要给身边的部下成家?给哪个部下。” “自然是说父亲身边的那些副将们,都三十岁左右了吧。”江楼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好像很着急啊姐姐。” “你个臭丫头,你哪知眼睛看出我着急了?”江星月横眉冷目:“我就是好奇,现在不是皇后大丧吗?还给部下成家,时机也不合适吧?况且去哪找合适人选。”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父亲心里应该有数,不然也不会提这个。” 说完,江楼月便离开了,留下心事重重的江星月瞪着父亲的书房方向。 大壮说:“小姐,现在怎么办?” 她虽然高壮威猛,却是最懂得江星月的心事,都喜欢了一个人那么久,万一那人被侯爷稀里糊涂的婚配了,可怎么是好? 正好此时副将罗潇从书房出来,他身如铁塔,宽肩窄腰,手握宝剑,过分刚毅的脸上没有表情,看到江星月,恭敬地行了个礼:“大小姐。” 江星月紧咬着下唇,用一种复杂的神色瞪着他,半晌,直接甩袖走了。 没走远的小琴压低声音:“大小姐会不会气坏?”她是聪明的,自然也看出江星月对罗潇的心思来。 江楼月说:“会吧,也是给她提个醒,喜欢可不能就那么看着,否则不定哪一日,人家就要成家立业,让你没有机会了。” 回来的马车上,江楼月其实想了很久,想到了关于感情的许多的事情。 包括自己和江星月,以及父母的。 既然重生一次,是不是能少些遗憾,多些圆满? 小琴点点头:“小姐说的对。” 江楼月便沉默着,一直到了兰月阁,才问:“你……有喜欢你的人吗?” “……” 这把小琴给问住了,“小姐这话……什么意思?” 当然是想问问你,怎么回应别人的喜欢啊。 可看着小琴,江楼月觉得自己是问错人了,有些头疼的按了按额角,说:“没事了,最近江逸雪那边什么情况?” “才回来两日,非常安静。” 不管主仆,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成了府上独特的存在。 江楼月点点头:“盯着点,若是她去向母亲请安,或者母亲去看她,立即通知我。” 既然已经瞒了这么久了,势必要继续瞒下去,否则现在让母亲知道,这个冬天如何熬得过去? “是。” …… 请婚的奏折,在武安侯深思熟虑之后递了上去,皇帝也爽快,隔日就传召武安侯入宫,把事情定了下来。 皇后新丧,要么百天之内做亲,要么三年内不得婚嫁,但因为太子和江逸雪的事情已经闹得人言可畏,自然要在百日内把亲事结了,而且红白相冲,喜事也不能大操大办,只简单行礼便是。 王氏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十分震惊:“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要让雪儿嫁给太子?” 武安侯早有准备:“这件事说来复杂,那日夫人带逸雪前去关雎宫,后来逸雪离开却迷了路,冲撞了贵人,就暂时被禁在宫中了——” “什么?!”王氏惊叫:“有这种事情你们为什么都不告诉我?逸雪有没有受委屈?” “没有没有,夫人别担心。”武安侯赶紧解释:“因为那日不是正好发生太子的……丑事吗?都装在一起,逸雪便暂时留在宫中,这几日下来也确定与她无关,这不回来了吗?至于婚事,是皇上的意思,逸雪也同意了。” 在请婚奏折送上去之前,武安侯曾见过江逸雪,亲自询问她的看法,江逸雪也的确是同意了。 “不可能啊。”王氏蹙起纤细柳眉:“逸雪……怎么会想嫁给太子,她……她明明就喜欢平王……” 武安侯说:“此事是皇上圣旨赐婚,咱们没有说话的余地,虽说去太子府只为侧妃,但有侯府为后盾,去到东宫也是体面的,对逸雪来说也是好事。” 王氏眉心拧了拧:“桑嬷嬷,去把逸雪找来,我要亲自问问她的想法。” “是。” 桑嬷嬷应声后离开了,不一会儿就把江逸雪找了来。 江逸雪穿着一件素白色的衣裳,整个人如风中蒲柳,越发的纤细娇弱,仿佛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走一样。 王氏只看一眼,就心疼起来:“雪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在宫中受了委屈吗?” “见过姨母,姨丈。”江逸雪盈盈一拜,姿态翩然。 70、姐姐对罗副将这么了解? 她浑身散发着一种疏离,和前段时间王氏刚从丽水回来的时候的那种疏离不同,如今的疏离是一种由内而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和疏离。 王氏看着江逸雪,柔声说:“最近这段时间姨母卧病在床,也没去看望雪儿,雪儿……还好吗?” 江逸雪声线微低,平稳的很:“逸雪一切都好,多谢姨母挂怀。” “雪儿你……”王氏心中一痛,自责不已,雪儿肯定是在宫中受了委屈,都怪自己,太过惦记江楼月,反倒忽视了雪儿,如今雪儿心中又焉能好受?她理了理思绪,“关于圣旨赐婚的那件事情,雪儿你是什么意思?你可以大胆的告诉姨母,只要你不乐意,姨母一定想办法让皇上收回成命!” 不是她夸口,汾阳王家还真有这个能耐。 江逸雪却说:“多谢姨母的好意,嫁去东宫对逸雪来说是天大的福气,逸雪很高兴。” 可她的表情哪有半分高兴? 王氏皱着一双柳眉,想再问,可看着眼前的情况,知道是问不出什么,只得说:“过来让姨母悄悄。” 江逸雪便上前两步,到了王氏近前坐下。 王氏拉着她的手,瞧着她此时的样子。 她瘦了很多,反倒越发的像当初的王凝儿了,当年,若非自己不愿下嫁武安侯,王凝儿也不需要代她出嫁,更不会有惨剧发生。 自己这许多年来发誓要对逸雪好如亲生,可却总是关心不足,让这孩子身上发生不好的事情,等到多年后去了地下,她如何面对王凝儿? 王氏再问:“雪儿,你真的想嫁给太子?” 她分明记得前段时间,江逸雪扑跪在自己面前,哭诉对平王的深情,短短几日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嫁给太子? 江逸雪说:“这是皇命,逸雪当然是愿意的,姨母不要担心,逸雪很好。” “……”话说到如此境地,王氏也不好再说什么。 江逸雪和武安侯先后离开后,王氏叫来桑嬷嬷:“阿桑,你去查一查,逸雪在宫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详细些,尤其是赐婚的事情。” 桑嬷嬷应声:“是。” …… 兰月阁里,江星月瞪着江楼月:“你骗我?”分明是江逸雪被赐了婚,江楼月却说父亲要给身边的副将和手下成家! 江楼月一摊手:“没有啊,父亲也说过要给身边的副将和手下成家,还专门提了罗副将,说他跟在自己身边十来年来,如今都快三十二,再不成家年龄便大了。” “我问你这个了吗?”江星月骂道:“而且你胡说什么,罗副将明明只有二十九,还差两个月才三十,哪有三十二!” “姐姐对罗副将这么了解?” 江星月心头一跳,脸色变得精彩起来,咬牙切齿地瞪着江楼月:“你这个臭丫头,是不是最近没挨揍,皮痒了?!” 江楼月心里啧啧了两声,自家姐姐这表情,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做贼心虚呢。 当然,她可没兴趣和江星月打架。 江楼月很是识时务的赔笑说:“我这不是开玩笑么,不过现在江逸雪的婚事是大事,父亲应该也没时间顾副将了。” “她倒也有脸,干下丑事还嫁进太子府做侧妃。”江星月这才缓和了几分脸色,哼了一声,“不过走了也好,免得我看着她就上火,母亲看着她就自责。” 一个小丫头跑进来:“小姐,凌薇阁那边送了消息过来。” 一张纸条。 江楼月接过看了,说:“给桑嬷嬷回复,不要让母亲知道,凌薇阁的下人也绝对不能漏了口风。” “是。” 小丫头快速离开了。 江星月居高临下的看着江楼月:“你把手都伸到母亲身边去了。” “不然呢?”江楼月反问:“让母亲知道了事情真相,联络王家然后拦着不让江逸雪嫁出去,放在咱们府上继续兴风作浪?还是让皇上看看咱们侯府的势力如此巨大,对咱们越发忌惮,亦或者,让母亲多方操心,再累坏了身子?” 江星月皱眉,不管是哪个都不行,只能瞒着母亲不让她知道真相了。 可是…… 江星月深深吸了口气:“就怕以后母亲知道,会怨怪我们呢……” “只能到时候再说。” …… 几日之后,太子被放了出来,府上也为江逸雪准备嫁妆。 王氏自然一心要为江逸雪备上十里红妆,可碍于皇后丧期,只能一切从简,便只挑选了易携带的房地契,庄子契纸,还从自己的库房中挑选了几样十分贵重的首饰头面,并且让两个女儿也表一些心意。 江星月有些不高兴:“咱们与她就没情分,况且还是个毒蛇一样的女人,有什么心意可表,恨不得举起双手双脚庆贺她出嫁。” “别这样。”江楼月说:“好歹也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啊,别搞的太不好看。” 江星月哼哼了两声,倒是没再多说。 姐妹两人还是各自准备了东西,一起送到了雪苑去。 武安侯府有些产业,武安侯只有两个女儿,对他们一向不吝啬,自然也有好东西的,江星月准备了一对血玉如意,江楼月则准备了一套紫砂的茶具。 江楼月笑看着江星月低声说:“还以为你随便拿什么呢,竟拿了这个。” “都要送了,自然要送的好一些,全了母亲的心思,若是没有母亲,谁理她?”江星月皱眉看着江楼月准备的东西:“你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咱们家的人都不喜欢这些烹茶插花的,哪来的?” 江楼月但笑不语,直接进了兰月阁。 江星月也只得跟进去。 整个兰月阁不知为何,扑面而来一种萧索感,江楼月面色平缓的看向江逸雪:“我和姐姐准备了份礼物,贺你出嫁。” 这还是三七祭祀皇后那次之后,江楼月和江逸雪第一次见。 她眼眸深处动了一下,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真的是漂亮,便是到了如今,浑身上下都泛着一种楚楚可怜的气质,若非她早知她是条毒蛇,也会忍不住想要呵护。 71、有用的棋子 江逸雪的眼眸中,似有无数波涛暗涌,扫过江楼月之后,只垂了一下眼眸的功夫,转瞬恢复成了平静:“多谢二位姐妹。” 江星月一张脸半僵着,本就不太情愿,自然冷冷的不多说。 婢女便把礼物拿到雪苑厅内摆好。 江楼月微笑说:“我知道你一向喜欢烹茶插花,这茶具是贡窑紫砂烧制的,肯定会和你的心意。” 江逸雪扫了一眼,看到那紫砂茶具的时候,忽然就僵住了,广袖下的手狠狠的掐进了皮肤中。 江楼月微笑:“看起来逸雪姐姐很喜欢,那我就放心了。贡窑的茶具是可遇不可求的,一定能配得上逸雪姐姐烹茶的手艺。” 江逸雪身子隐隐颤抖,却是有苦难言,艰难的笑了一下:“好,多谢楼月妹妹了。” 江楼月又说:“等以后咱们去看望逸雪姐姐的时候,逸雪姐姐要好好用这茶具给我们煮茶才是。” 她仿佛是没看到江逸雪的表情一样,轻轻的抚摸着紫砂的茶具,然后放到了江逸雪僵硬着抖着的手上去,还轻轻拍了两下。 江星月挑了挑眉。 出了雪苑后,江星月问:“那紫砂茶具有来头啊。” 江楼月也不瞒着:“当初她给我准备,让我送给谢流云的,心意深浓啊。” “哦,这样——”江星月复杂的看了江楼月一眼,“没想到你这臭丫头这时候拿那玩意儿来戳江逸雪的心啊,下手有点狠。” 有的人杀人,有的人诛心。 但杀人不过头点地,诛心的就狠了。 无端端的,江星月背脊有些凉,“我以后可得小心点,别得罪你才好。” “……”江楼月无奈,打趣道:“知道就好。”话落,大步朝前了。 江星月朝着她的背影狠狠的瞪了一眼,嘀咕:“臭丫头——”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对罗潇的……自己这份心思藏的小心翼翼的,连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壮和二壮都不知道呢。 …… 雪苑里,江逸雪一把就将那紫砂茶具摔了个粉碎。 伺候的几个贴身的婢女沉默的站在各自的位置上,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这位主子的脾气,和她们以前了解的有些出入,人很沉默,暴躁的时候也是很暴躁,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情,都要受到严厉的责罚。 比如现在,如果她们主动上前去收拾,可能不会有好果子吃,因为——江逸雪把茶具摔了个粉碎之后,又慢慢蹲下身子,看着那些碎片半晌,开始一片片的捡了起来。 “拿鱼鳔胶来。” “是……” 婢女很快去而复返,把一个木质的小盒子交给了江逸雪,江逸雪挑拣着那些碎片,一点点的开始黏。 她很安静,黏的很认真。 婢女们不敢打扰,全部各自在各自的位置上,直到临近午夜,那紫砂的茶具才勉强黏了起来。 她看着带着明显胶痕,丑兮兮的茶具,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喃喃说:“七零八落……就像我的心……一样……” 这茶具,是为了讨好平王而准备的,根本不是什么贡窑烧制,而是她请了专门的匠人师傅来制作,她亲自画的图纸,参与了整个制作过程,熟悉每一个茶杯的构造,这其中赋予了她对平王所有的喜欢,虽然是拿给江楼月送给平王,却全都是她的心意。 可如今,她却要嫁给太子,还是平王亲手把她送上太子的床……把她的喜欢碾在脚底,把她的名节、清白全部当成烂泥一样的踩,让她几乎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江逸雪的心里忽然闪过不甘和阴狠,明明应该是江楼月受这些苦难,明明那晚太子准备算计的人就是江楼月的,她不该经历这些肮脏的事情,她应该等着江楼月为她铺好一切路子,然后她在踩着这条路,慢慢的走到谢流云的身边去。 为什么会这样? 她的心底,所有的不甘散去,全成了怨毒。 是江楼月,是江楼月害她成了这样的,都是江楼月的错,如果不是平王忽然对江楼月转变了态度,她不会成为替代的牺牲品。 可她完全忘了,这一切都是她自导自演,一步步试探谢流云的底线,得来的结果。 腹部忽然传来绞痛。 江逸雪猛然压住疼痛的位置,离人的药效,似乎让些微的疼痛也无限被放大,她不甘地想起那日谢流云与自己说的话:“棋子,就要有做好棋子的自知之明,妄图算计本王,你配么?” 那是他第一次用那种,冷漠的睥睨的高高在上的口气对她说话,她冷寂而颤抖的同时,竟然升起一股奇异的心动。 她真的是着了魔了吧? 她深吸口气,压下所有的痛处,暗暗发誓,就算是棋子,她也要做平王手上最有用的一颗,比江楼月听话,比江楼月有用! …… 平王府 “过几日她就要出嫁了。”哑奴粗噶难听的声音响了起来。 “解药送过去,别忘了。” “已经准备好交给了小青。” 谢流云淡淡嗯了一声,“离人之毒,一般人是耐不住的,她倒是有几分特别,明明瞧着柔弱,竟能忍受。” 想起那日,自己无情的行为,以及江逸雪被迫承受的虚弱,他的眼中不见怜惜,只有一种看到某种货物十分耐用的表情。 “离人的父蛊在主子身上,如今母蛊种到了她的身上,又经与太子的事情,把毒传到了太子身上,以后只要太子每砰她一次,毒便会加深一层,最终熬到身体溃败,一命呜呼,而且还让任何人查不出端倪来。”哑奴说,“只是这离人会对身体有损伤,不知主子最近可有不适?” 谢流云淡淡说:“你忘了,携着父蛊和母蛊的男女即便有情事,也不会影响父蛊携带者。” 离人是南桑独门的秘术。 有相爱的男女决定要终生不离,所以各自种下离人便如同许下誓言,如果两人相亲相爱,离人就如蜜里的油一样滋润二人的生活,但如果一人背叛,与他人发生情事,那么离人就会变成最厉害的毒药,寸寸噬心。 没有种过离人的人若是与有离人之毒的人有了关系,也会过了离人之毒,随着每一次的亲密接触,剧毒入体。 72、不要你的血,我要你这个人 而在离人中,又分父蛊和母蛊,父蛊处在主导地位,母蛊依从与父蛊。 谢流云的父蛊,是小时候意外所致,这些年来他费尽心机,找寻当初南桑异人,培育了母蛊的同时,还研制出了抑制离人的解药。 父蛊与母蛊本身一对双生蛊。 他身上的父蛊和江逸雪身上的母蛊却并非是一对。 江逸雪中的母蛊,是用他的血养出来的,其实已经不能叫做母蛊,而是子蛊了,所以,江逸雪受他牵制,他却不受江逸雪影响。 本来,他不想把这种肮脏的手段这么早就拿出来,但江逸雪太过了。 一次次的试探他的底线,算计与他。 而他最恨的就是被人算计。 还有那一夜……明明安排了人把江楼月引走,可江楼月却还是出现在了长春宫,要不是谢尧出现把人救走,江楼月便落入太子的圈套之中……难道又是江逸雪暗中搞的鬼? 想到此处,他眼底深处些微的愧色全部消失。 不是他太狠心,是江逸雪太没有分寸。 谢流云沉声问:“皇后宫中的痕迹都抹干净了吗?” “抹干净了。”哑奴回答:“就算是查,也绝不会查到咱们身上来。” …… “最近她都在做什么?” 月华阁里,谢尧摆弄着手上的折扇,漫不经心的问着。 宫九说:“还是老样子,几乎不出门,除了派宫五他们盯紧江逸雪和平王,其余的事情似乎都不关心。” 谢尧手顿了一下,俊逸的脸上浮起几缕疑惑:“她对谢流云和江逸雪如此上心么?” 难道是因为觉得被背叛了,所以要报复回去? 可她下手不轻,比要命还狠。 有道是爱之深,恨之切。 是因为太喜欢,所以无法忍受背叛,才让她整个人都变了? “谢流云有什么好!”谢尧有些恼火的哼了一声。 宫九垂下头,心里默默说:不知道。 唰。 谢尧把扇子打开,挥动了两下,又咔的一声合上,心里不是滋味的很。把玩了许久的扇子也似乎不顺眼了,一把被他丢在一旁的小茶几上,他长腿一动,下得榻来,在进贡的羊毛地摊上来回踱步。 说什么要报答他。 如今他不找她,她就销声匿迹了一样窝在自己闺房,如此报答? 宫九体贴地问:“不如,属下给宫五传话,约江小姐出来?”该让宋大夫看看,江小姐身上的千娇百媚有没有彻底解除,万一要是留下什么后遗症就不好了。” 谢尧停下动作,“你觉得需要吗?” 宫九心说,至少公子你需要。 但面上却是一派刚毅,认真而严肃的说:“那千娇百媚药效奇特,若是没有根除,肯定会对身体有所影响的,江小姐的血液能缓解公子的寒疾,自然她的身体就不能有定点差错,非常有必要约她出来让宋大夫瞧瞧。” 谢尧深深看了宫九一眼,“既然如此,还不去安排?” …… 因为皇后的丧事,这个年过的安静的很。 收到宫五通知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五,江楼月有些诧异,后立即变得紧张起来:“是殿下的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没有。”宫五说。 “那是怎么了?” “详情属下并不知道。” 江楼月皱了皱眉,没有二话的收拾妥当,只带了宫五一个人就出门了。 约见的地方定在了红馆。 因为皇后大丧,赌坊青楼等等娱乐类的场所全部关停三个月,红馆内也没了客人。 江楼月从前面的舞台上经过,一路跟着宫五到了三楼独立的雅阁内,宫五便退了出去。 “还以为你不来。” 谢尧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江楼月走进去,看到他在翻看账目,“为什么不来?你找我说不定是有要紧事。” 谢尧抬眸看了她一眼,“你又知道了?”他摆了摆手,宋大夫走上前去:“小姐请伸手。” 江楼月挑眉。 哦,终于要检查她的血了,很好,总算能切实的为他做点什么事情了。 她大方的把手腕伸出去。 宋大夫两个手腕都把了脉。 江楼月问:“如何?” “小姐的情况很好。” “那就好。”江楼月点点头,又问:“应该能为殿下做药引了吧?不如拿个碗来,我先放一些试试。” “……”宋大夫怔住,“这个……”不是来检查千娇百媚的药效的吗? 谢尧眯起眼:“放什么?” 江楼月坦然:“放血。”说完又补充:“这是我答应过殿下的,宫五那几个人一直任我差遣,我放点血为殿下治病也是应该的。” “你——”谢尧眼角抽搐了两下,“我说找你来是让你放血的?” 江楼月愣了下,露出个“不然呢”的表情。 谢尧用力的闭了闭眼,袍袖一摆,宋大夫非常识相的退了出去。 谢尧看着江楼月:“你过来。” “哦。”江楼月慢慢上前,顺便看了一眼谢尧面前的碗,暗忖难不成他要亲自动手?什么癖好啊。 谢尧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就去扯她腰带。 江楼月一怔,手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按了上去,“殿下!” 谢尧说:“你不是要报答我吗?我现在改主意了,不要你的血,我要你这个人。” “殿下的意思是——”江楼月脑袋有些懵,是要她的身子吗? “怎么,反悔了?”谢尧阴沉沉地问:“你既然这么喜欢银货两讫,如今不是正好?” 他的手不客气的扯开了她的腰带,快的江楼月没法反应。但属于女子的娇羞还是让她立即揽住衣襟,一把推开谢尧,连退了好几步。 谢尧因为没有防备,也被推的倒退了好几步,跌到了后面的软塌上。 江楼月脸色微变:“殿下,你没事吧?!” 他可是个病秧子,哪里禁得住自己推?! 江楼月迅速系好衣带,跑过去查看。 谢尧看着她带着几分担忧的脸,一时倒是辩不清楚她的想法,可是想到她银货两讫的态度,心里又是恼,“不用你管。” 说完,转向外面吩咐:“宫九,送客!” 江楼月愣住。 73、好啊,卸磨杀驴? “殿下……”江楼月喃喃唤了一声,尚且搞不清楚他的想法,宫九已经推门进来:“楼月小姐,请吧。” 谢尧走到了窗前,负手而立,显然也是不打算再说什么。 江楼月皱了皱眉,知道他此时不高兴,便也不好火上浇油,离开了。 下楼的时候,她似乎有些明白谢尧的想法,却又似乎是不明白。 她想,谢尧见她,应该不只是为了查看自己的血液是不是适合给他祛除病痛,而是单纯的想见她了。 方才谢尧扯她衣带,分明就是气过了头,不是真的有那个意思。 可是她……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让谢尧高兴。 回府的一路上,她都在想这件事情,一路回兰月阁的时候遇到了江星月。 江星月喂了两声凑上来:“你干嘛去了?我跟你说话你怎么不理人?” 江楼月忽然抬头:“你知不知道,怎么回应一个人的喜欢?” “什……什么?”江星月怔住,下意识的撇清关系,“你在胡说什么?我又没喜欢的人,也没人喜欢我——” 江楼月眉微皱,知道自己的问错了人,便转身继续往兰月阁走。 “嗳——”江星月倒是愣住了,等江楼月走后才奇怪地问:“她怎么回事啊。” 大壮说:“好像有心事。” 小壮说:“对对。” 江星月一手捏下巴一手叉腰,想了半晌,“这丫头,不会是和平王旧情复燃了吧?”马车来的方向,可就是平王府的方向呢。 “不对。”大壮说,“二小姐问,怎么回应一个人的喜欢。”平王并不喜欢二小姐。 “那——”江星月的话戛然而止,手也在最短的时间从下巴上放下,非常拘禁的交叠在了小腹前,半垂着头:“罗副将。” “大小姐。”罗潇拱了拱手,带着一队人离开了。 江星月却几乎是下意识的看着罗潇,直到一队人转过回廊,江星月的眼神都没收回来。 大壮和小壮对看一眼,二小姐那里是怎么回事她们不清楚,自家小姐这里是怎么回事,她们却太清楚了。 …… 回到兰月阁的江楼月依然是愁眉不展。 看来如果她没有回应,谢尧是不会高兴了,可到底要怎么进行回应呢? 她以为,最好的回应就是无条件的治好他的病。 但他好像因为这个更生气了。 小琴走了进来:“小姐,你又有心事了呢。” “也没事。” “似乎每次见过宸王殿下之后,您都会这样,如果这么不高兴,不如下次就别去见了,殿下派来的这些人也让他们回去,雪苑那边反正也要出嫁了,至于平王府那边,我盯得住。” 江楼月想了想,点头:“也好。” 她前世已经欠了谢尧太多,今生不想再一直欠他。如果见她会让他生气的话,那她也可以不见他,为他根除寒疾的事情,完全可以只和金伯与宋大夫联络就是。 江楼月垂下头的时候,不经意间就看到了自己的腰带。 她还以为自己为了愧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嫁给他都行,可原来……愧疚只是愧疚吧? 当日,她便把宫五等人遣了回去。 至于宫五的妹妹小舞,则因为已经安排在了江逸雪身边不好抽走。 而谢尧在看到宫五的时候,只冷冷的扫了一眼,整个屋子的气氛变得异常冷肃,伺候的下人大气也不敢出。 “她说什么?”谢尧问。 宫五默了下:“是小姐身边的琴姑娘让属下回来的,没见到小姐本人。” 谢尧冷冷一笑:“好啊,卸磨杀驴?” 金伯忍不住说:“可能楼月小姐也不是那个意思——”毕竟对于给谢尧治病她可是很上心的。 哪知谢尧表情更冷。 因为江楼月的这种做法,就是和他撇清关系的意思,给他治病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另一种银货两讫。 “出去。”谢尧冷声吩咐。 金伯不敢再说,带着人全部退出去了。 谢尧自己待在月华阁,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要生气,毕竟一开始,她就不喜欢自己,一颗心全在谢流云的身上。 可是……既然不喜欢为什么拼了命的救他,好几次……都不顾自身安危,连名节也忘了顾忌只为救他……在他起了几分心思的时候,她却又成了这种银货两讫的态度。 以前,她那少之又少的娇羞还能安抚他几分,今日却是再难自我安慰。不管是不是他,任何男子靠一个女子那么近,女子都难免有娇羞吧? 他面无表情,再次陷入无限怀疑。 …… 很快就到了上元。 因是大丧,今年的上元也异常的冷清,只在家中做了个小家宴,一家人围坐一团吃了顿团圆饭。 江逸雪自然也来了,王氏亲热的拉她坐在自己身边,不断的关怀,夹菜,时而给江楼月和江星月布菜。江楼月还好,习惯的很,江星月却连哼了好几声,吃都没吃完就跑了。 王氏有些尴尬,但如今江逸雪就要出嫁了,也只得先顾好江逸雪这边。 吃完饭,江楼月先送了王氏回凌薇阁,才朝着自己的兰月阁走,却遇上了武安侯。 “爹爹不是去书房了吗?” “想起有东西落下,来这边取。”武安侯身材伟岸,在夜色中显得壮如铁塔,无形中给人以安全感,“你呢,这是回房去?” “是呢。” “不出去?”武安侯说:“虽说因为大丧冷清了许多,到底也是上元,爹看你最近心情不太好,不如和星月一起出去逛逛?” 江楼月摇头:“不去了吧。” “嗯,那好吧。”武安侯上前来,拍了拍她的发顶,笑着说:“你娘她关心逸雪也是有自己为难的地方,体谅着点,这样的日子也没几天了,等她出嫁就好了,你呢,有什么心事要是不好与你姐姐说,便告诉爹爹吧,说不准爹爹能给你一个建议。” 江楼月微诧,没想到父亲还有这样细腻的心思,发现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的心情。 “怎么这个表情,不相信爹爹吗?” “不是。”江楼月露出个乖乖的笑容来:“有点意外,但很高兴。” “小姐,大事不好了——”就在这时,小琴大步跑来,也顾不得武安侯在场,气喘吁吁的说:“殿下遇刺了!” 74、寒疾又发作了?! 江楼月面色骤变,想起上次在冰湖的刺杀来,“在哪里?” 小琴喘息着说:“在……东市……现在刺客已经撤走,殿下似乎受了伤。” “走。”江楼月二话不说即刻往府外走,走了两步才意识到什么,回头说:“爹,我……我去看一下……毕竟殿下救过我许多次。” “嗯。”武安侯没有多说,点点头后,看到江楼月焦急无比,几乎是用小跑着离去的背影,眼底浮起浓浓思虑。 看来他猜的没错,自家这女儿,刚从平王的情伤中出来,又喜欢上了宸王了。 武安侯暗暗叹了口气。 他倒是不怕被皇帝忌惮,这是身在高位难以避免的,就怕女儿再受情伤,当初追着谢流云的时候,谢流云不理会她,暗处不知掉了多少眼泪,如今这谢尧……可是个比谢流云还难搞,还深沉的人呢,万一一番柔情错付,谢尧也不喜欢她,情殇太过,这孩子能扛得住吗? …… 江楼月一路到宸王府的时候,听到街道上稀疏的百姓还有议论方才的刺杀的,东市狼藉一片,断指残骸,京兆尹的人正在收拾残局,江楼月只从马车窗户瞧了一眼,心便往下沉了三分。 场面太惨烈了。 也不知谢尧伤势如何…… “再快点。” 驾车的是小琴,应了一声便挥动马鞭。 到达宸王府的时候已经是星夜,江楼月从车上下来,叩响角门。 “谁啊?” 江楼月不应,继续叩,两下一停顿,三下一停顿,接着又是两下一停顿,三下一停顿,里面的人听到,眨眼的功夫便来把门打开:“你——”却看着江楼月愣住了。 这小姐分明他是没见过的,可是为何懂得宸王府紧急暗号? 江楼月直接说:“我要见宫九。” 那下人顿了一下,立即说:“小的带你去。” 毕竟懂得这个暗号的人很少很少,如今府上又有事,兴许是宫统领找来帮忙的人,他听说九宫有个会医术的女子似乎就是十几岁的样子。 下人一路带着江楼月到了月华阁进去通报,少顷宫九就出现了,惊讶道:“楼月小姐?!” “殿下怎么样?” “殿下……”宫九没说完,江楼月已经跨步朝里走,宫九只得赶紧跟上。 一旁带人来的下人诧异,这小姐是谁?宫统领竟然如此恭敬? 江楼月径直上楼,只看到宋大夫正在洗手,铜盆中一片嫣红,全是血渍,当场江楼月的心就沉到了谷底,脸色也变的惨白。 宋大夫有些意外:“楼月小姐?您怎么来了?” “殿下受伤了?” 宋大夫看了珠帘内一眼,“殿下——” “哎呦楼月小姐你可算来了,殿下伤的很严重啊!”圆滚滚的金伯从里面滚了出来,拉着江楼月说。 宋大夫滞了一下,没有再开口。 江楼月急忙问:“伤得很严重?” “嗯。”金伯点头如捣蒜,“你看看这,盆里都是血,都是殿下的血啊,他还赌气不吃药,楼月小姐,你快帮老奴劝劝殿下吧……” “药呢?” “在这儿。”金伯殷勤的把一颗白色药丸送到了江楼月的手上,小声说:“殿下就在里面,劳烦楼月姑娘了。” 江楼月撩起珠帘走进去,内里一片暗沉,除了花几上的一盏烛台,没有其他照明工具,但江楼月依然可以看清躺宽敞大床上的人影。 “殿下?”她轻唤,走到床前坐在圆凳上。 床上的人不应。 江楼月又唤:“殿……谢尧?” 谢尧依然没有回应。 江楼月想了一下,从圆凳上起身,坐到了床边:“金伯说,你的药没吃……” 床上的人忽然阴沉沉地回了一句:“出去。” “……”江楼月却是松了口气,还好,能这么中气十足的骂人,证明伤势不严重,只要活着就行,活着,她才能弥补自己的愧疚。 “受了伤就要吃药——”江楼月说。 谢尧的眼眸转向她,光线灰暗的室内,依然可以感受得到那一眼的冷意,“我吃不吃药,关你什么事?” “我……”江楼月斟酌了一下语言,“殿下救过我,我关心殿下也是理所当然……” 话未说完,她就感觉谢尧的脸色变得更沉,皮肤几乎可以感受到从谢尧眼中射出的冷芒,然后没说完的话就戛然而止。 谢尧冷笑:“本王说过,不需要。” …… 又来了。 江楼月心里闪过这么三个字,聪明的脑子在对上谢尧的臭脾气的时候,总是打结,想不到好的办法应对。 虽不知道他伤在哪,但那么一盆的血水,伤势必定很重,金伯又那么着急,如果不吃药……会不会对他本身就病弱的审题造成更不好的影响? 恰逢就在这时,金伯送了夜明珠进来。 谢尧喝道:“拿走!” “是、是——”金伯慌乱的应,退了出去。 也因为这光线忽然一明的瞬间,让江楼月看清了谢尧的脸,他的眉毛,眼睫上,竟然全是白霜。 寒疾发作了?! 江楼月表情变得凝重:“殿下还是把药吃了吧,耍脾气不吃药,这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 谢尧只有一句话:“出去。” “抱歉,不能如殿下所愿。”江楼月说。 江楼月直接拿下发簪,划破自己的手腕,让鲜血流入一旁的小盏,然后迅速把白色药丸放入血中化开。 谢尧沉声说:“你干什么?” 江楼月端起小盏,直接送到谢尧唇边,问:“你吃不吃?”竟带着几分阴沉和威胁。 谢尧的眼眸眯了眯,“本王不吃,你能怎么样?!” 江楼月看着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忽然端起玉盏,把盏中的药喝了。 谢尧一怔。 却就在这时,江楼月忽然丢开玉盏,朝他压了过来。 谢尧面色微变,下意识的去推她的肩膀,但——他竟然推不动? 不仅如此,江楼月还用非常巧妙的手法直接扳住他的手腕让他不能动作,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让他被迫张口。 “江楼——” 最后一个字,被江楼月压上去的唇堵了回去。 75、江姑娘真是万金油。 药,混合着血液,灌入了谢尧的口中,他下意识的吞咽了下去。因为震惊与她的动作,直到她的唇离开,都没有反应过来。 良久,他才说出一句话:“你还是个女人吗?你的矜持呢?” 江楼月说:“比起殿下的伤势,我的矜持一文不值。”前世就害他那般凄惨,今生明知情况如何坐视不理? “你……”谢尧忘了纠结她对自己的称呼,只咀嚼着她所说的话中的意思,“我的伤势如此要紧?” “是。”江楼月点头,指尖动了一下,伸手覆在谢尧的手上,“我……希望殿下能痊愈,能好好地。”她虽不知道如果回应谢尧的喜欢,但谢尧似乎喜欢做这些亲昵的小动作。 一抹喜色自谢尧嘴角旋开,他起身下床,反手握住江楼月的手腕,非常小心的避开了伤处,拉着她往外走:“宋先生。” 江楼月一怔。 不是受伤严重吗?看起来他行动自如,一点问题都没有? 宋先生没应声,倒是金伯体贴的送了刀伤药和白布剪刀进来,眼里含着暧昧的笑容。 谢尧拉她坐下,一边帮她的手腕包扎伤口,一边霸道地说:“以后不许你这样做,听到没?” “好……”江楼月默了一下,问:“殿下的伤势……” 谢尧包扎的认真:“我没事。” “可金伯说……” “他骗你的。”谢尧抬眸看了江楼月一眼。 一个想要银货两讫的人,只会付自己该付的银子,不会去管人的死活才是,可方才她眼底的关心焦急却那么真切,骗不了人。 “那铜盆里的血迹呢?” “金伯打翻了朱砂。” 所以,一盆的红色,不过是朱砂?想想这整个屋内,方才进来的时候的确是没有血腥味。 江楼月不死心的问:“那你脸上的白霜呢?” “这个么……”谢尧大方解释:“寒疾有些反复,但每年这个时候,多少都有些反复,不打紧。” “不打紧?”江楼月轻声跟着重复。 “是,不打紧。服了药休息一阵子也就好了。” 江楼月恼了,美玉似的脸上,露出迟来的红晕,切齿说:“可恶!” 谢尧却笑:“的确可恶。” 江楼月一把将自己的手腕扯回,又是尴尬又是气恼,“既然殿下一切安好,那我告辞了!” 谢尧识相的没拦,低声吩咐:“宫五,护送小姐回去,好好护卫着。” “是。”暗处有人应,风过无痕。 下楼的时候,江楼月看到金伯笑眯眯的冲她直眨眼,气的眼角抽搐,大步走了。 金伯却乐得很,圆滚滚的身子爬上二楼,笑嘻嘻的说:“这下公子高兴了。” 谢尧不冷不热的说:“老奸巨猾。” “哎呦公子您怎么过河拆桥哦。”金伯大呼冤枉,“楼月小姐对您这么关心,明明您很高兴,老奴这事也办的很好,怎的还责怪老奴奸猾?” “不是奸猾是什么?”谢尧没好气的说,“我要休息了,你也累了大半日,去休息吧。” “好,公子晚安。”金伯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欣慰极了,整个室内都是和煦微风,和这段时间以来冰窖一样的气氛完全不同且不说了,公子竟然都知道关心他这把老骨头了,足以证明,公子的心情的确不错。 江姑娘真是万金油啊,百试百灵。 而谢尧,想起方才江楼月的行为,指尖忍不住轻触了下唇瓣,无声的笑意蔓延,可很快他就想到江楼月野蛮的动作,捏住他的双手教他动弹不得,还扣住了他的下巴…… 谢尧脸色微黑,“蛮女。” 他身患寒疾,为了强身自小也有习武,比不得身边护卫武艺超群,但在京城的众多贵公子中,也算是弓马娴熟,技高一筹的,可到了江楼月这里,竟然轻而易举就被制住了。 还是……最近只顾着心里着恼,功夫落下了吗? * 江楼月回到马车上的时候如一阵风,小琴正诧异着,就见宫五走上前来:“我来驾车吧。” “好。”小琴怔了一下,钻到车里去了,本想询问发生了什么,但看江楼月的情况,很识相的没问。 马车驶出一段路,江楼月心情也平复了一些之后,才问:“哪里的刺客?” 宫五说:“应该是东宫的。” 江楼月眼眸微眯。 是了,上次在长春宫的事情,必定是太子提前设计安排的,谢尧坏了他的好事,还带着皇帝前去现场撞破,太子必定是恨上了谢尧。 其实江楼月何尝不知道,谢尧看似受皇帝宠爱,地位尊崇特殊,实则皇帝对他却是心怀芥蒂的。 毕竟,谢尧是先帝之子。 而如今的这位皇帝也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是以太子即便是犯了错,依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在京都大街上就行刺谢尧,也不过是瞅准了皇帝的心思。 宫五说:“小姐放心,主子已经抓了人证,送入宫中去了。” 江楼月点点头。 她低垂着头,在马车晃动间,不其然也想起了今日在月华阁的事情,低垂的眼眸下,懊恼闪过。 但心里又有些松快。 宫五又来了,必然是谢尧派来的。 这是不是代表,他的心情又好了? 江楼月看着自己手腕处的伤口,她有点明白谢尧想要什么样的回应,又有点不明白,但偶尔的一些亲密的接触,他应该是不反感的,而且——想起他被自己喂药强吻后笨拙呆滞的表情,江楼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相比与臭着一张脸说话讨人嫌的谢尧,他满脸笨拙的样子还是挺可爱的。 小琴压不住好奇,“小姐,你高兴什么呢?” 江楼月轻咳一声,收敛了笑意:“没什么啊,就是觉得好笑。” “……”小琴莫名其妙,宸王被刺客刺杀好笑,还是送了人证去宫里好笑? 江楼月又说:“敢在京都大街上刺杀宸王,太子的胆子不小,脑子却不清楚。” 毕竟,皇上明面上还对谢尧恩宠倍加,如今抓了人证,太子自然又要倒霉了,那么,定好的婚事会不会有变数? 江楼月忽然皱眉,可千万别有变数才好! 76、这京城,不好待呀。 可事情的发展往往就是这么戏剧化。 江楼月回到府上的时候,竟然和从外面回来的武安侯砰了个正着。 “楼儿。” 武安侯利落的下马,刚毅的脸上眉心微微拧着。 江楼月心里就一突:“爹爹这是……从哪儿回来?” “宫中。” “……” 江楼月默了一下,随着武安侯的步子一起进了侯府大门,还没问是为何事,就听武安侯说:“可能婚事有变了。” 瞬间江楼月的心一沉。 本来想着能把江逸雪送出府去,让母亲少操心一些,如今—— 武安侯叹了口气:“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江楼月眉心微皱:“她若是不能嫁出去,咱们也先想办法把她送走,免得她一直留在母亲身边,一直干扰,让母亲劳心劳神。”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现在能送到何处去?” “父亲不必担心。”江楼月胸有成竹的说:“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办。” 武安侯诧异地看了江楼月一眼,本想问句你能行吗,但看到江楼月沉稳安静的样子,忽然就信了她。 …… 婚事有变这则不好不坏的消息,江楼月第二日早起请安的时候亲自告诉了王氏。 “什么?!”王氏一听就愣住了,继而眼底浮起显而易见的喜色:“真的吗?婚事真的要暂缓?” 这可是与太子的婚事,忽然暂缓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太子又出了事,恐怕危及东宫之位,婚事当然就不重要了。 暂缓基本等于取消。 王氏看得出来,最近这段时间江逸雪根本不高兴,她不想嫁给太子,婚事取消,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江楼月说:“昨日父亲是这么与我说的,错不了。” “真是太好了。”王氏喜形于色,“快,桑嬷嬷,快把这件事情告诉逸雪,让她也高兴高兴。” “夫人……”桑嬷嬷说:“逸雪小姐怕是未必能高兴的起来啊。” 王氏一怔,是了,逸雪的清白被太子给毁了。 这是她最近两天才知道的,说法是桑嬷嬷编的,总之没有牵连到那夜长春宫的事情上去,但王氏信了,若非是清白问题,江逸雪怎么可能答应嫁给太子。 而且桑嬷嬷是自幼服侍她的,她又如何能不信? 王氏的表情立即变得复杂起来:“那……现在可怎么办?”女子的名节大于天啊。 江楼月心里连连叹息,面上却含着笑意:“发生这些事情也不是大家愿意的,反正母亲也不想她嫁过去,她自己也未必高兴,这也算是个好事。” “哎。”王氏叹了口气,“外面流言蜚语的,她一个女孩儿家……” 桑嬷嬷也说:“说的就是呢,现在婚事有了变数,外面的人还不知道要说的多难听,这逸雪小姐也是命苦,最近几个月里频繁遇上这些流言,这京城啊,不好待呀。” 王氏柳眉紧蹙。 江楼月说:“前几日母亲不是给外祖父家去了信么?不如让逸雪姐姐去外祖家待一段日子,也好避避风头。” “二小姐说的是。”桑嬷嬷附和道:“去到汾阳那边,山高皇帝远的,总不会有那说闲言碎语的,耳边清净了,没准心情也能好一些。” “话倒是不错。”王氏有些犹豫:“可是汾阳那么远,现在又是大过年的。” “夫人您看,今儿都十五啦,年也过完了。” 王氏依然为难:“我一开始的确是有这样的想法,只是……现在情况又不同了,逸雪那孩子心极其脆弱,发生了这么多的糟心事,万一她想不开,在路上有个什么好歹……” 江楼月深深吸了口气,心说我的母亲,您对我和姐姐怕是都未必这么上心呢。 还好她是活了一辈子的,早知一切因果,若是江星月在这里,怕是要气的掀桌了。 桑嬷嬷苦口婆心劝:“可是放她在此处,那么多的流言中伤,就怕她越发的承受不住,若是有个好歹……送逸雪小姐暂时先回汾阳那边去,换个环境说不准能换换心情,到时在那边待一二年,京城的风声过去,便是换个身份再嫁也是可以的。” 王氏皱眉思考。 桑嬷嬷还要说,江楼月却递了个眼色过去。 这种事情,过犹不及,却的多了倒显得刻意了。 桑嬷嬷暗暗叹了口气闭嘴了。 半晌,王氏说:“不如我去看看逸雪,亲自问问她的意思。” 江楼月笑:“我陪母亲去吧。” 王氏又为难起来:“逸雪……心情不好,还是母亲一个人去吧。” 江楼月从善如流,“那也好。” 王氏离开后,身后两个婢女都重重叹息了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逸雪小姐是夫人的女儿呢,瞧瞧夫人,心都偏到哪儿去了。” “你们不懂。”江楼月垂了垂眼眸。 小音问:“不懂什么呀?不就是夫人对逸雪小姐的母亲有愧吗?可当初的事情夫人也没做错什么,逸雪小姐的母亲是在出嫁的路上出事的,又不是夫人——” “好了。”江楼月淡淡开口,制止她继续说下去,转身回兰月阁。 小琴戳了戳小音的脑袋:“都说了我们不懂你还说,小心哪一日小姐生气了嘴巴给你缝起来。” 小音努了努嘴,赶紧追了上去。 …… 王氏到雪苑后,踌躇再三,还是说明了来意。 “雪儿,如今你和太子的婚事可能有变了。” 她认真的看着江逸雪的脸,没有错过江逸雪眼眸之中一闪而过的惊讶,那是一种带着希望的火苗,但很快就熄灭,归于平静:“姨母别逗我了,都成了定局,便是日子也定了,怎会有变?” “是真的。”王氏认真道:“侯爷亲自告知与我,至于具体的原因,我还不清楚,但侯爷肯定不可能拿这件事情跟我开玩笑。” 江逸雪沉默了半晌,“那……姨母来与我说这件事情,是对逸雪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王氏没想到她这样敏锐,有些局促的不好开口。 半晌才说:“姨母……想让你暂时去汾阳外租家。” 77、这么麻烦,不如我直接解决了她。 江逸雪微微意外了一下,“为什么?姨母是不是嫌我在侯府,会污了侯府的名声?” “不是,姨母不是这个意思!”王氏立即解释,“你在侯府,我把你当亲生的女儿一样疼惜爱护,怎么会介意那些外人的闲言碎语呢?侯爷与我一条心,也是从来不介意这些流言的。” 王氏又说:“姨母是怕你受不住……姨母看得出来,你心思敏感,怕你在京城这里不开心,所以想让你暂时去汾阳外祖家小住一段日子。” 话说到了这里,王氏也坦然了许多。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对你有诸多不利,若是一直在京城,便要一直在这风口浪尖是待着,那以后的前途怎么办?姨母一想到这些就心痛,所以思来想去,觉得你暂时会汾阳可能会好点,等京城的风声过了,姨母便请你舅父收你入宗祠,做正经的王家嫡女,到时候再以汾阳王家女的身份议亲。” 王氏说的真心实意:“等到了那时,你若还是喜欢平王,姨母便和你舅父想办法让你去平王府,你若不喜欢他了,喜欢别人,也可以。” 江逸雪扯了一下唇角。 是啊,你们不介意,是因为以前造成流言的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如今成了我,就要送我去汾阳,还说什么他日成为王家正经嫡女……呵呵,王家有几个女儿,天下皆知,她如何成为正经嫡女,不过是王氏的缓兵之计罢了。 “雪儿……你觉得怎么样?”王氏见她一直不说话,忧心地问。 桑嬷嬷也说:“逸雪小姐,你好好考虑一下,夫人都是一心为了你好。” “是吗。”江逸雪淡淡的笑了下,却是凉薄的很,“既然姨母一切都是为了我着想,我若是不答应,倒是显得不识抬举了。” “雪儿!”王氏焦急道:“姨母真的是一心为你好——” “我知道。” 她站起身来,脸上带笑,却也仅止于挂在脸上,眼底丝毫暖意都没有:“我知道姨母都是为了我好,一切,一切,都是为了我。” 王氏还想要劝的话堵在了口中,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逸雪敏感,她就知道,说这件事情肯定会造成逸雪多想的,可思来想去,这是如今对逸雪最好的安排了。 她勉强笑了一下,“那,姨母这就让人去准备,等天气好一些——” “多谢姨母,逸雪累了。” 这一下,江逸雪不但打断了王氏的话,还明白的下了逐客令。 这是一向以柔弱示人的江逸雪第一次露出这种态度来。 一旁桑嬷嬷皱眉:“逸雪小姐,你怎么这样的态度?夫人再怎么说也是长辈,还为了你的事情劳心劳力。” “桑嬷嬷!别说了。”王氏却因为江逸雪的态度心里再度自责愧悔起来,起身说:“雪儿好好休息,姨母先去让人准备。” 离开雪苑后,桑嬷嬷满心不忿,可却知道对王氏而言,劝也无用,心里充满无力感。 …… 兰月阁 江楼月听着小舞传回来的消息,握着茶杯的手慢慢收紧,指节泛白,既心疼母亲,又憎恶江逸雪:“终于是忍不住了,装不下去了。” 一旁小音义愤无比:“她以为自己是谁,竟然那样和夫人说话!真是养了只白眼狼啊。” “好了!”小琴呵斥一声,“小姐已经够烦了。” 小音愤愤的把不满都咽了下去,问:“那现在怎么办?奴婢感觉,夫人会像上次陪着小姐一起去丽水一样,陪她一路去汾阳呢。” “不行。”江楼月当一下放下茶杯:“母亲的身体经不起舟车劳顿,而且也不能再继续跟江逸雪缠在一起。” “那小姐得想个办法啊——” 江楼月垂了垂眼眸,吩咐一声:“吩咐宫五,约一下宋大夫。” “是。” …… 夜色渐沉,江楼月乘车出了府,一路到了玉宁楼,从后院角门进入。 上得二楼,忽然一愣。 宋大夫是在的,正冲她拱手行礼。 让她愣住的是——谢尧竟然也在。 谢尧眼睑微微掀了一下,冲她招招手:“过来。” 那动作…… 江楼月暗忖你叫狗呢。不过到底也是有求于人,上前几步,在谢尧对面的位置坐下。 谢尧开门见山:“打算怎么办?” 江楼月倒也不意外他这样,毕竟他是个实干型的人,最讨厌浪费功夫,而小舞又是他的人,侯府的事情他肯定是都知道的。 “我倒是没考虑到婚事的问题,不好意思。”谢尧给她沏了杯茶。 江楼月顿了顿,说:“变数这种事情,不在你身上也可能在别人身上。” “想怎么解决?”谢尧又问。 “她我是一定要送走的,但是母亲不能再牵扯进去,所以我约见宋大夫,想在他这里讨一份能让人精神萎靡却不伤及本元的药,届时母亲身体欠佳,有心无力,自然不能随着她一起去汾阳,便由我亲自送走她。” 谢尧直觉皱眉:“你亲自送?”那岂不是说,要三个月都见不到她了。 “对。”江楼月点点头:“我与她以前关系亲近,只要我诚恳表态,母亲会放心,至于江逸雪,她没有选择的权利。” 谢尧冷冷说:“这么麻烦,不如我直接解决了她。” “不行!” 江楼月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谢尧的解决绝对不是字面意思那么简单,“母亲对她愧疚深沉,如果她出事,我怕母亲支撑不住,这件事情只能徐缓图之。” 见谢尧眉头依然皱的死紧,江楼月犹豫了一下,在桌上轻轻覆上他骨节秀美的手:“这件事情我有数,你只要借宋大夫给我就好,我能处理好的。” 谢尧的手动了一下,几乎是立即,眉宇间的郁色就消失了,视线落在两人相覆的手上,神色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宋大夫低眉顺眼,表示什么都没看到。 谢尧没想很久,“好,但是你亲自送她回汾阳这事不行,找别人护送她。” “……”江楼月想说,她要去汾阳是为了亲自见外祖和舅父,好提醒他们收敛锋芒啊。 78、其蠢如猪 前世的她愚蠢之极,不但让武安侯府一夕陷落,连汾阳外祖家也不能避免,谢流云利用她的情分,让她为自己奔走,联络各方势力。 汾阳外祖家的舅父,两个表兄,以及姨母家的表兄和表妹都因为自己的愚蠢付出惨痛代价,尤其是外祖父和舅父,被冲进汾阳城的柔然人砍杀,而自己因为此事怒不可抑,追杀柔然人于千里之外,终于为外祖家报了仇,可最后的最后,在她被关入水牢中的时候,江逸雪却告诉她,汾阳的守城将是谢流云的人,本身就是谢流云与柔然人勾结在一起,柔然人才能畅通无阻的进入汾阳。 一切都是利用! “江楼月!”谢尧皱眉,低喊了一声,“你怎么了?” 她的脸忽然变得很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愤怒不可抑制的事情,手也开始颤抖了。 “你不愿意我插手你的事情吗?”谢尧想反握住她的手,但终究还是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慢慢抽走了,平静的问。 江楼月回神,深深吸了口气,调匀呼吸:“没有,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谢尧看着她。 她,应该是想到了江逸雪和谢流云的联合背叛吧? 谢尧的神情也定了几许,恢复了平常的模样,“那你自己安排吧。” 江楼月点点头:“我会安排好的,或许不用我亲自前往。”她当然也考虑到,万一谢尧寒疾发作,需要自己,自己不能离开京城太久。 但这次她变聪明了,关于这个话,没说出来。 谢尧似乎无所谓,嗯了一声不再接话。 …… 平王府 谢流云的怒火平静却依然吓人。 除了哑奴意外,没有下人能在他的怒火中还镇定自若。 哑奴阴沉沉的切齿:“这个谢景鸿,真是其蠢如猪,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敢派人行刺谢尧!” “他敢这么做,只是知道父皇对宸王的真实态度罢了。” 一个先皇的遗腹子,本身就是个敏感人物。 他那位父皇又是疑心甚重,这么多年来,看似对谢尧千万般的宠爱,其实不过都是假象。 哑奴又说:“毒已经中进去了,现在江逸雪却要走,那太子这边岂不是没了牵制,咱们的计划——” “她只是想走,可未必代表她走得了。”谢流云眯了眯眼眸,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怎么能允许临门一脚? …… 王氏对江逸雪的关心,真的是真真切切的摆在了明面上。 即便是为江逸雪准备去汾阳的行装都是亲自操持,四季的衣服,吃用的东西,银钱细软,连随行的下人婆子,都是王氏亲自挑选。 因为那日桑嬷嬷对江逸雪有责备的意思,王氏怕桑嬷嬷不尽心。 武安侯一向纵容王氏,除了有些心疼她劳累,自然不会说什么,江楼月也早有心理准备,并未冷眼旁观,而是很认真操心的帮着王氏一起准备,让王氏感觉又温暖又窝心,过程期间不知道说了多少次“我的好楼儿,真的变了。” 只有江星月,得知这件事情气的七窍生烟,直接关在摘星楼不出来了。 王氏对此愧疚的很:“母亲知道星儿的心事,可雪儿这里,母亲也不能不管……楼儿,你有空的时候,一定要多帮母亲劝劝你姐姐,雪儿是个可怜苦命的孩子……” “好。”江楼月笑着应,看起来温柔而乖巧,“姐姐不是小心眼,更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母亲劳累。” 有人送了一张单子进来,江楼月接过一看,是随行人员的名单,她仔细的看过之后,说:“粗使的婆子好像少了,毕竟是出门在外,许多事情要多,都配一些贴身伺候的人也不行,脏活重活谁来做?再添四个吧。” “是。” 王氏瞧着心安:“还好有楼儿。” 准备了大概三日,正好开春。 天气也渐渐和暖,这一日,王氏吩咐桑嬷嬷让人把东西整装,自己却忽然昏了过去。 这一昏,引得整个府都乱了。 武安侯焦急无比的喝骂下人,催促大夫,江星月则是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立即冲到了雪苑去,把江逸雪的雪苑砸了个稀巴烂。 江逸雪除了一开始有些震惊,后来就面色平静的看着她砸,也不多说多问,仿佛逆来顺受。 等东西砸完,江星月也累的气喘吁吁的时候,江逸雪平平静静地说:“逸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大姐姐如此生气?” “你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母亲都为你累的昏了过去!” 江逸雪说:“哦,原来是姨母昏倒了,姨母一向身子不好,以前也不是没昏倒过,怎么就算到了我的头上?而且,姨母为什么会身子不好?那是因为在生产大姐姐和楼月妹妹二人的时候伤了本元,说来,倒也是大姐姐的错。” “你——”江星月气的差点昏过去,她没想到,如今的江逸雪竟然如此犀利。 江逸雪又说:“相信大姐姐很清楚,逸雪没有说错,姨母对我关心爱护,也是因为对我母亲有愧,并非逸雪主动要求的,姐姐不该把什么事情都算到我头上来。” 这不就是说,王氏成了这样是活该了? 江星月气的手脚发抖,没想到如今江逸雪是一点也不装模作样了,什么心思都直接的漏了出来! 她不是能言善辩的人,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和江逸雪动手,到时候可能会出人命啊。 江星月狠狠说道:“你不要以为老娘不能拿你怎么样,要不是顾念着母亲,你以为你能在这府里兴风作浪这么久?要是母亲有个三长两短……老娘饶不了你!” 江逸雪平静以待:“恭送大姐姐。” 江星月看着跳将起来要发火,被机警的大壮小壮一边一个托抱着出去了。 大壮说:“小姐息怒、息怒,你要是发火就上当了!” 小壮说:“对的小姐,万一你要打伤了她,她就能赖在侯府不走了,到时候怎么办?” 江星月一把挥开两个婢女,脸都扭曲了。 上辈子遭了什么孽,遇上这样的丧门星! 79、见红了! 凌薇阁里,武安侯焦急的询问大夫:“夫人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这……夫人是最近太过劳心劳神了这才昏了过去,哎……”老太医叹了口气,“微臣早就说过,夫人生产的时候伤了本元,要戒焦戒燥,保持一个平常的心态,再辅以汤药调养,身子状况才能好些,可夫人……哎。” 忧思不去,汤药基本没起到什么作用啊。 武安侯霎时眉心拧成了川字,“都昏过去有一个多时辰了,大概什么时候会醒?” “老臣扎了针,又开了些安神的药,夫人应应该能好好睡上一阵子,起码得三五个时辰才能醒吧。” “多谢太医。”武安侯招来副将:“请太医去前面奉茶。” 太医忙说不必,随着副将退了出去。 武安侯神色凝重的上前去,江楼月立即识相的起身,把床边的位置让给了父亲。 武安侯轻轻覆上王氏的手,放进了被子里面,那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是怕弄疼了王氏一样,眼角眉梢全是担心、 江楼月心头微动。 父亲啊,分明是个铁塔一样刚毅的铁汉,但在母亲这里几乎化成了绕指柔,这就是所谓的铁汉柔情吧? 在母亲身上动手,实在不是上策,但若非如此,也不能拦着母亲同去汾阳——前日小音刚说罢,晚上桑嬷嬷就派人传话,表达了母亲的意思,还真给小音那乌鸦嘴说对了。 还好。 江楼月极早做了准备。 武安侯叹了口气:“你母亲这身子是越来越不好了。”什么时候是个头? “父亲别太担心。”江楼月说:“太医说,只要戒骄戒躁,好好调养,会好起来的。” 只要江逸雪一走,焦躁当然会少。 哪知武安侯又是一叹,“谈何容易?这些年来,为父对你母亲有求必应,凡事不敢让她有丁点的不悦,可是——”江逸雪却能轻易影响她的心情。 而且对这件事情,他还无能为力。 江楼月正要说些安慰的话,外面却忽然跑进一个身材高大的婢女来,气喘吁吁的喊:“不好……不好了……出事了!” 江楼月眉心微动:“你是姐姐身边的婢女?出什么事情了?!” “大小姐——”那婢女喘息着说:“大小姐在雪苑动了手……将逸雪小姐给……给推倒了……” “然后?” 若只是推一下,不至于让婢女如此紧张吧。 婢女断断续续地说:“见……见红了……” * 雪苑里,气氛冷肃。 江星月身子僵直的站在厅内。 大厅一片狼藉,到处是碎片,桌椅全翻了。 江楼月看着江星月:“怎么回事?” 江星月冷笑一声:“东西是我砸的,人是我推的,谁叫她那么嚣张,把母亲的真心踩在脚底下——” “我说见红。” 江星月骤然闭嘴,神色复杂而古怪:“月……月事吧。” 江楼月眼眸微微一沉,知道事情不那么简单。 果然,不一会儿大夫就出来了,“差点就小产。” “小产!?” 江星月惊声道:“怎么可能小产?!”话音刚落,却忽然失语,见鬼一样的瞪着江逸雪的房门。 江楼月问:“现在怎么样?” “还好。”大夫说:“撞的一下不严重,就是有些见红,开些药,安稳几日便好,只是切忌要卧床休息,再不能有大的磕碰。” “好。”江楼月点点头,“有劳大夫费心了,还请大夫保密。” “老朽懂。” 江楼月招手让人把大夫送了出去。 直到大夫离开,下人们开始打扫雪苑,江星月才从愕然中反应过来:“太子的?” “……大概吧。”江楼月深吸口气。 江逸雪怀了孕,无论如何是走不了了,必须要上报龙椅上那位,至于后续如何,还得看皇帝怎么抉择。 皇族子嗣单薄,只怕这件事情传上去,太子之事都能有所缓解……当然她也可以不传上去,可若是不传,难道要把江逸雪肚子里的孩子弄掉? 别说她做不到,就是能做到,也怕江逸雪有后招。 因为这孩子来的蹊跷的很,什么时候不来,就要离开京城的时候来。 “你收敛点。”江楼月头疼的看了江星月一眼,“别惹她。” “……”江星月气的脸鼓成了个包子:“你以为我想惹她?是她挑衅我,说母亲活该累倒,说不是她让母亲操心的,还说她什么也不怕,叫我有本事动手,还说什么,都是母亲欠她的——我忍得了她挑衅我,如何忍得了她对待母亲这幅嘴脸?” “所以?” “所以——所以我就——”江星月声音变小:“推了她一把,我哪知道她那么弱不禁风,一推就倒?” 江楼月无奈,叮嘱道:“如果你不想担上谋害皇嗣的罪名,最好离这里远点。” 江星月不甘心的哼了一声,“知道了。” 等她离开后,江楼月盯着下人收拾妥当一切,确定一切稳妥,自己才离开。 晚上,江楼月一直没睡。 等到夜深时,小琴走了进来,“小舞传了消息来,说江逸雪的确是喜脉。” “是吗?不是前几日才说一切平稳,是蛊毒?怎么才过几日就成了喜脉……会不会和上次一样,脉象有假?” “奴婢也不知道。”小琴摇头,“小舞传来的消息是这样说的,按照事发的时间,倒也符合。” 江楼月深深吸了口气,心中厌烦,“那就让她快快的离府,嫁到太子府去祸害别人去!” 要不是为了母亲,她真的都想采纳谢尧的建议了。 她真的不是个有耐性的人,但也许对江逸雪来说,如今这样活着,远比死更让她难受。 以为她太过清楚,江逸雪对谢流云的感情了。 那是一种疯狂的,偏执的,只唯一人的感情。如果她真心爱的男人,一心只利用她,不断的摧残她,把她从自己的身边越推越远,让她永远也爬不回来,是不是比直接弄死她更好玩? “或许——”江楼月冷冷一笑:“这就是她的命数了。” 80、公子肯定是想见楼月姑娘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夫人的药还……用不用了?”小琴低声问。 “用,继续。”江楼月说:“母亲起不来身的话,府上又没有别的女主人,她出嫁的一些琐事只能由我代为操持,这样一来可省去母亲操劳,二来我们也能盯着,以免出什么差错。” “好,小琴明白了。” 江楼月又去了凌薇阁一趟。 王氏还昏迷着,武安侯守在跟前,见她来了,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他问的是雪苑的事情。 江楼月说:“她怀孕了。” “怀——”武安侯眉心褶皱越深,显现几分郁色,下意识就问:“你的意思呢?” 以前,他自有主意,从来不会问别人的意思,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愿意和自己这个女儿商量了。 江楼月说:“她怀的是皇嗣,只有一个办法。” “为父知道了。明日一早就进宫。” “见红了。”江楼月说,“这件事情宜早不宜迟,皇嗣本就单薄,若是她肚子里的皇嗣在咱们府上再出点问题的话,只怕是让皇上有了责难的理由。” 武安侯深深吸了口气,有些厌烦的闭上了眼,“那你照看好你母亲,为父连夜进宫。” “嗯。” 武安侯去了两个时辰,回来的时候,满脸面无表情,直接到了王氏的凌薇阁。 江楼月起身把位置让给他,没有询问宫中事情如何,只说:“母亲方才醒来了一次,精神状态倒是好,父亲不必担心,早些休息吧。” “是吗?”武安侯面带喜色:“你娘醒来过?” “是。”江楼月有些心疼父亲了,但给母亲下药的事情,她可不能告诉任何人,既然要做戏,就要做的像,做全套。 武安侯露出几分笑容:“那就好,那就好,为父今夜就在此处照顾你母亲,你先回去休息吧。” “是。” 江楼月福了福身便离开了。 到了凌薇阁门口,正遇到武安侯的随身副将罗潇冲她行礼,江楼月脚步微停:“宫中如何?” 罗潇沉吟:“细节不知,但末将和侯爷离开养心殿的时候,似乎听到太监总管常公公带人去提太子。” …… 月华阁 谢尧看着朱红色漆盘上一只做工细致的香包,慢慢的合上折扇,以扇柄轻点:“这个——” “王爷小心!”一旁的宋大夫立即拦住他,神色凝重道:“这东西虽说到老朽我手上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但里面的蛊粉却没有祛干净,万一被王爷粘上就糟了。” “这么厉害?”谢尧挑眉,唰一下打开折扇,慢慢的摆动。 宋大夫说:“是,南桑人独门的蛊粉,还以为早就绝迹了,没想到如今竟然出现在宫中,还在皇后的寝宫之中。” “皇后本就死的蹊跷。”谢尧慢慢说。 病的太快了,去的也太快,太医束手无策的也蹊跷,连是什么病都说不清楚。 谢尧想了想,问:“这东西,其他人发现了吗?” 暗处有人答:“这香包香气独特,有趋避蚊虫的效果,在皇后宫中有不少,但带着蛊粉的只有几只,这一只是属下在宫中太监整理皇后遗物的时候顺来的,其余的都已经被销毁,没人知道遗落了这一只。” “嗯。”谢尧点点头,扇子轻轻的摆动,视线却落在那香包上没有动,“如今看来,那江逸雪和谢流云是一条船上的。” “他们算计太子,非要嫁进东宫,想必是盯上了太子,只是老奴没想到,平王蛰伏了这么多年,一出手就这样大的动静。” 金伯拧眉,表情是少见的正经。 谢尧笑道:“金伯糊涂了,谢流云谨小慎微,哪来的胆子算计皇后?就算有胆,也未必有那个能耐。皇后可是中宫,吃穿用度规制严格,不是什么人都能插上手的。” “啊——难道是、张贵妃?!” 皇后崩逝,张贵妃主持后宫,如今太子又名声烂的发臭,不但在母后丧仪期间做出丑事,不义不孝,还搞出南桑纸钱这种宫中禁忌来算计兄弟,太子之位也是马上到头了。 太子一旦被废,便是张贵妃所出的晋王是最大受益者了。 可是皇后的宫中又出现了南桑蛊粉,难道是张贵妃借刀杀人之后还要嫁祸平王吗? “金伯,你最近迟钝了。”谢尧慢慢说。 金伯讪笑:“这个……老奴最近是迟钝了点。”关注点都放在谢尧和江楼月两人身上了,别的事情哪能不迟钝。 不过想到江楼月,金伯立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晃……这又有好几天没见到楼月小姐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有没有想公子你。” “……”谢尧眼皮动了一下,别开脸。 金伯又说:“我知道公子肯定是想楼月姑娘了,不如明日传消息出去,约楼月姑娘出来见一见,约在哪里好呢?还是玉宁楼吧,安静,还可以给楼月姑娘带点她喜欢的糕点去,她都好久没吃糕点了。” 当然是加料的糕点。 那血液,眼巴巴的看着有效果,却断了一个多月的温养啊,金伯想想都心疼。 谢尧眼角微抽:“谁说我想她,要见她了?” 金伯笑说:“公子若是不想见,没事,老奴想见了呀,老奴去见,老奴去见。”顺便把加料糕点带过去。 他可是看的很清楚,江楼月对于给谢尧做药引子这件事情是很乐意的,当然要趁热打铁啊! “……”谢尧又是一阵沉默,直接跳开话题:“去查一查,谢流云到底在搞什么鬼,事无巨细,还有那个江逸雪——” “是。”暗处人影应,风过无痕。 金伯说:“那老奴就去准备了。”说着,圆滚滚的身子朝外挪。 “回来!”谢尧却说。 金伯回头:“啊,公子是有什么指示吗?请吩咐。” “她最近忙,别约她出来了。” “呃……” “她明日不是会找宋大夫拿药吗?我们去宋大夫的医馆等她。” “好。”金伯眉开眼笑,却听谢尧又开了口。 “糕点别准备了。”谢尧皱着眉头,“你准备的糕点难吃死了,她吃的像要命一样的难受。” 81、你要喜欢就全部带走 第二日,江楼月准时出现在了宋大夫的医馆。 医馆叫做回春堂,并不是什么有名气的大地方,而是一间只能称得上宽敞的所在。 宋大夫是医皇传人,曾被谢尧母妃所救,后来便隐匿身份跟在谢尧身边,医术可谓通天,便是太医院的那些太医也望尘莫及。 但是大家对他的真实身份并不知晓,只知道他是一直跟在谢尧身边伺候谢尧的神医。 江楼月瞧着,不由感慨,这地方可配不上宋大夫的医术,不过她也清楚,这是宋大夫的选择。宋大夫平身所愿,就是能治好谢尧的顽疾,是个精研医术,忠心不二的人。 前世江楼月对他的忠诚嗤之以鼻,她不懂,谢尧那样恶劣,下流的人,凭什么能得到宋大夫如此的忠诚,还能得到九宫护卫如此忠诚。 后来她懂了一些,却不愿承认,然后——谢尧死了。 “小姐。”小琴唤了一声。 “嗯。”江楼月从回忆中抽出思绪,“进去吧。” 两人先后走进医馆,没见到宋大夫,只有宋大夫的药童:“先生往后堂去了,不如请小姐也去后堂稍候。” “好。” 江楼月点头,随着那小童入了后堂。可没见到宋大夫,反倒在几株绿色植物前看到了谢尧。 谢尧手上捏着一把枝剪,咔嚓一下,剪掉了一个小枝桠。 然后。 咔嚓咔嚓。 冒头的小枝桠,在他的剪刀下掉的满地都是。 “住手!”江楼月喊了一声,“你这是干什么呢?” 她大步上前,一把扯掉谢尧手上的剪刀。 谢尧挑眉:“你没看到吗?我在修剪植物啊。” “……”江楼月心说你那哪是修剪,你那是摧残,但正儿八经说的时候却是:“不能这样修剪的。” “那不然怎么修剪?”谢尧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说实在的,自己的确是不会修剪植物的。 但他无聊。 今日不知为何一早就醒了,又是无事,便到了宋大夫这医馆来,只是到了这里却发现没什么意思,于是就变得……游手好闲起来。 江楼月瞧着附近的几盆绿色植物都被剪的面目全非,眼角微抽,“这些都是药材吧,宋大夫怕是要心疼死了。” 谢尧豪气地说:“我赔他。” “……”江楼月默了一下,招呼药童过来,让他叫人把药材搬走,免得再受谢尧摧残,才问:“殿下怎么在这儿?” 不知道是不是心境变了,谢尧也懒得再纠正她的称呼问题,“怎么,我不能在这儿?” “没——” 谢尧坐回了摇椅上,微微晃动着:“坐。”他一指对面的位置,又说:“宋大夫要等一会儿才来。” “哦。”江楼月便坐了下来。 谢尧随手倒了杯茶给江楼月,才说:“听说府上的事情有了变故,暂时不用去汾阳了?” “嗯。”江楼月点点头,“她怀孕了。” 谢尧笑了笑,没什么温度,“太子虽没有大功,却一向没有大错,皇后丧期的这些事情,最多是德行上的问题,不至于到了废太子的地步,如今又这样……皇家子嗣单薄啊。看来老天爷也保着太子。” “我爹已经去过宫里了,看宫里的意思,是这样的。”江楼月心情一时有些复杂:“太子派人刺杀你,如今却轻描淡写的就略过去了。” 前世她还一直以为,谢尧深受皇恩。就算后期看清楚皇帝对他的态度,也把他当成是谢流云的政敌对待,除了针对、猜忌,没有任何别的情绪。 谢尧说:“推了个替罪羔羊出来。” “……”江楼月默了一下,“殿下的寒疾……还好吗?” 闻言,谢尧意味不明的扫了江楼月一眼,“怎么,若是不好的话,你还打算强迫我喝药不成?” 江楼月尴尬的脸色微红,暗忖自己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问的这都是什么? “哎呦呦,楼月小姐来啦!”就在这时,金伯圆滚滚的身子从回廊的转角滚了过来。 江楼月越发尴尬。 这金伯……上次在月华阁,就是他故意误导自己,所以自己才做出那么丢人的事情来。 金伯到了近前,满脸堆笑:“楼月小姐饿不饿?老奴这里帮你准备了糕点。”他热情的接过下人手中的糕点盒子送到了江楼月面前打开。 是紫色的,气味清香,也带着药味,倒是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快尝尝,这糕点可和以前的口味很不一样,相信楼月小姐一定会喜欢的。” 以前的。 江楼月顿悟了点什么,没有迟疑拿了块塞进嘴里,只觉糕点入口即化,除了药香便是一股淡淡的玫瑰香气,说不上好吃,但绝对不难吃。 “怎么样?”金伯笑眯眯的说。 江楼月连连点头:“味道好多了。”她一连吃了两块,并且把糕点盒子接了过来:“谢谢金伯的糕点,我会都吃完啊。” “呃……”金伯默了默,“这个,不分公子一点吗?” 江楼月愣住。 加了料的糕点,需要分吗? 金伯说:“这个,是公子最喜欢的糕点呢,也是公子吩咐老奴专门准备的。” “……” 江楼月神色一僵,敢情是顺带给她吃? 谢尧淡淡说:“你要喜欢就全部带走。” “没……”江楼月尴尬的把糕点盒子放回了桌上,她吃了早饭才出门,如今饱得很,哪能吃得了多少?一连吃下两块,无非也是以为这糕点是温养血脉的糕点。 她把糕点送回到了谢尧面前,心说怪不得有玫瑰香气,原来是谢尧喜欢的。 一个大男人,喜欢玫瑰。 奇怪。 金伯笑容越大了:“楼月小姐的糕点还在做,公子说了,希望能做的好一些,让楼月小姐吃的喜欢,吃的高兴,等做好了,老奴立即让人送到楼月小姐手上去。” “好。”江楼月想,这回说的是温养血脉的糕点了吧? 就在这时,宋大夫来了。 “公子、楼月小姐。” 江楼月直接站起身:“我是来找宋先生给母亲拿药的,另外母亲一直昏睡不醒,想请教宋先生,那药会不会有后遗症?” 82、江楼月,别骗我。 “不会,夫人的身体状况老朽很清楚,这些药都是安神养神的药,只是会让人看起来很虚弱,不会影响身体本元,睡得多是因为这一段时间劳心劳神的过了。”宋大夫说:“方才老朽已经亲自去看过夫人的情况,一切安好,楼月小姐不用担心。” 江楼月怔住:“你看过了?什么时候?” “方才。”宋大夫说,“宫五带老朽进去的,比较小心,没让任何人看到。” 江楼月心底也松了口气:“多谢宋大夫。” “都是老朽应该做的。至于药,老朽已经让小童准备好了,现在就拿给楼月小姐。” 江楼月点点头,默默看向谢尧。 想来宋大夫的所作所为,肯定都是谢尧授意的,她想道谢,又忽然觉得,道谢的次数太多了,谢字也太干瘪,意义并不大,便点点头。 金伯识时务的带着宋大夫还有宫九出去了,很快院子里就只剩下江楼月和谢尧两人。 谢尧慢吞吞地说:“你很想放血给我治病。” 江楼月有些意外。 因为从一开始到现在,谢尧对这件事情分明是避而不谈,有好几次,自己提及,他还对自己大发雷霆,今日竟然如此直白的说出来? “你是不是知道,以前的糕点都是加了东西的?”谢尧眼睛注视着江楼月的眸子,缓缓问。 江楼月睁大眼:“以前的糕点加了东西?!什么东西?!” 她的表情惊讶合着疑惑,看起来似乎十分意外,可她方才吃糕点的样子分明……很卖力。 是的,卖力。 像是奔着一个目标去的卖力。 她的血液需要温养才更适合缓解和治愈寒疾,这件事情应该是没人跟江楼月提过的,但她似乎知道点什么。 而且对此事很配合,很上心。 谢尧唇瓣微微开合:“江楼月。” “怎么了?”江楼月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 “别骗我。”谢尧认真的看着她,缓缓说出三个字来。 怀疑了太多次,也让人查了太多次,却没有查出任何东西来,如今,他倒宁愿相信,江楼月是真心想治好他的病,是真心实意想道谢。 一切都是因为真心。 或许还不是他想要的那种真心,但只要是真心,不是欺骗,不是别人的谋算就好。 而这三个字似乎一下子钉到了江楼月的心里,钉的她的心微微一拧。 前世,他问过她。 江楼月,你为什么要骗我。 那时他的眼神仿佛又从眼前闪过,和如今的谢尧渐渐重合,形成了一种复杂的感触,江楼月觉得心里一痛,慎重而认真的说:“我不会欺骗殿下。” 就算欺骗,也是善意的。 这辈子都不会再伤害他。 谢尧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糕点的事情,温养血脉的事情,再未提半个字。 江楼月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经是午后。 小音面色不快地说:“来圣旨了。” 江楼月一顿,“江逸雪和太子的事情?” “嗯。侯爷接了旨,说是要让江逸雪在二月二进太子府呢,眼瞅着也还有几日时间了。” 江楼月嗯了一声,直接前往凌薇阁。 武安侯果不其然在王氏身边。 书房紧要用的东西也都搬到了这里来,武安侯正在看为新兵编制成的名册。 “父亲。” 江楼月俯身行礼。 武安侯嗯了一声,把册子丢下,“过来。” 等江楼月上前去,武安侯便把圣旨拿给江楼月看。 江楼月说:“时间很紧迫……看这意思,也是不必大肆操办了。” “昨晚皇上的意思很明白,直接用一抬轿子送进太子府就是,不得宴客,不得操办……所有的一切礼节全部略去。” 江楼月点点头:“我明白了,那这件事情我去办吧。” “如今你母亲卧病在床,你姐姐又是驴脾气,也只能交给你办了。”武安侯轻叹了口气:“难为你这丫头了,才十五,操办这种事情,爹会让桑嬷嬷帮着你一些。” 江楼月笑道:“不难的,需要准备的事情也不多,我会做好,爹爹放心就是。” “嗯。” 武安侯笑着摸了摸江楼月的发顶,又问:“今日出去了?” 江楼月眼眸微微一闪,“是,去见了宸王殿下。” 她知道,自己的行踪是隐瞒不了的,只要父亲有心,绝对查探得到,若让父亲知道她给母亲下药……以父亲万事母亲为重的态度,只怕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只能先把关注的焦点引到别人身上去。 武安侯果然被宸王二字引去思绪,眉心微皱:“宸王……” 江楼月说:“我是听说宸王手底下有个神医,以前贴身照顾先皇后,后来贴身照顾宸王,医术不比太医院的太医要差,所以专程去询问为母亲调养的偏方的。”说着还把药包拿了出来,“这就是宋大夫配给我的药,宋大夫说,只要服三日,病势就会有起色。” “当真?!” 果然一听到对王氏好,武安侯立即把顾虑抛之脑后:“既然如此,那还不赶紧煎服?来人、来人——” …… 回到兰月阁后的第一刻,江楼月便招呼小琴来:“我记得库房有两匹红色的凤凰火,取来送去明月楼,吩咐按照江逸雪的尺寸,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制一套嫁衣出来,要有配套的首饰,鞋袜,不要吝惜银子。” “是。”小琴立即照办。 小音哇哇大叫起来:“小姐,咱们为什么还要给她准备嫁衣?皇上都说了是一顶轿子抬进去啊,都这么不重视了,收拾一些衣服不就是了。” 江楼月说:“可母亲重视。” 如果母亲知道江逸雪出嫁的如此凄惨,又是一件伤心事。 而且,她太了解江逸雪的心了。 她那么喜欢谢流云,如今却只能嫁给太子,如何甘心?没有排场也罢,不受重视也好,江逸雪当然是不在意的,她在意的只有谢流云的心意。 可江楼月却偏要用那刺目的大红色嫁衣好好的提醒一下江逸雪,让她好好的认清现在,让她知道,她现在所走的每一步,都离谢流云越来越远。 83、我这可都是为了姐姐着想 二月初一,阳光明媚。 江楼月带着小琴和小音以及桑嬷嬷,亲自去雪苑恭贺江逸雪出嫁之喜。 江逸雪这几日经过调养,气色恢复了一些,但依然面色发白的娇弱,由小舞扶着站在那儿,似乎离了人便要站不稳。 “月妹妹来了,快请坐。” 江楼月视线从他们主仆二人身上扫过,没想到小舞短短几日已经获得了江逸雪的信任,能贴身伺候了,不愧是谢尧九宫中出来的人。 “表姐这几日精神好了许多,胎象可稳了?” 刚坐下,江楼月便笑眯眯地说。 江逸雪端茶的手几不可查的僵了一下,平缓地说:“嗯。”然后,把茶放到了江楼月的面前。 江楼月微笑说:“咱们表姐妹三人,一向只有逸雪表姐是最让爹娘省心的了,如今表姐终身大事有所着落,父亲母亲也算都能安心了,哪像我与姐姐,还不知道要让父母操心多久。” 那一个表字,江楼月咬的恰到好处,有心又似无意,清楚明白的让江逸雪认清了自己的身份,看似夸赞江逸雪省心,让侯爷夫人安心,不过是从另一面强调,江逸雪始终不是这侯府中人,她始终是“表姐。”而江楼月他们才是一家人。 江逸雪衣袖下的手紧紧攥住。 她告诫自己,不要生气,没准这个蠢货就是来看自己笑话的,自己越是生气,她便越是得意。 江逸雪深吸口气,“楼月妹妹说笑了,我此番……也不过是命苦,哪算得上什么终身有了着落。” “不论如何,那人都是太子,表姐以后前途无量,可别忘了妹妹我啊。”江楼月笑嘻嘻的说着,抬抬手,小音立即捧着托盘出来,送到了江逸雪面前的桌上。 江楼月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逸雪表姐能笑纳。” 江逸雪陡然僵住,瞪着那条盘内刺目的红色。 那衣料,她认得的。 凤凰火。 是番邦贡品,皇帝赏赐给王氏,只有两匹,王氏当时说,等她们出嫁的时候,便用这凤凰火来裁衣。 那凤凰火裁制的嫁衣在阳光下可以炫出七彩的凤凰来,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物件。 江逸雪曾经也无数次的幻想,自己嫁给平王的那一日便一定要用上这最上等的布料制作嫁衣,来昭显自己和平王的情谊,可如今,她不但没能嫁给谢流云,还因为丑事被推给了太子——这凤凰火在今日,在她的眼中,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刀,一下子扎进了她的心中,不断提醒她现实的残忍。 “逸雪表姐,好看吗?”江楼月起身去,把嫁衣衣领提起,阳光照进来,领口有七彩凤凰振翅,“我记得表姐说过,希望出嫁的时候可以穿上这凤凰火制作的嫁衣,我一直记得。” 前世,侯府陷落,母亲自缢,姐姐惨死,她的身边只剩下江逸雪,她真的就是把江逸雪当做家人,当做亲姐姐来对待,她记得江逸雪的每一个心愿。 江逸雪说,自己身份不正,来路不明,她便想尽办法寻找江逸雪的身世,后来为她正身份,入武安侯府宗祠,让她成为武安侯府当家主事的大小姐,还把那些有异议的老家仆全部撵走……江逸雪说喜欢凤凰火制成的嫁衣,她便把侯府仅有的两匹凤凰火全部为江逸雪做了嫁衣,自己都可以不要。 可最后,江逸雪穿着那独一无二的嫁衣站在肮脏发霉的水牢,绣着凤凰的绣鞋踩着她的脸笑:“妹妹觉得我这凤凰火的嫁衣……好看吗?” 回忆着前世的重重,江楼月唇角的笑容反倒越发平和温婉,这个毒蛇一样的女人,自己今生就要一点一点,把前世的苦痛全部回报到她的身上去! 江逸雪指尖颤抖,死死的抿住唇瓣瞪着那凤凰火的嫁衣,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楼月疑惑:“难道表姐不喜欢?还是我记错了吗?” “不是——”江逸雪僵硬地说:“如今是皇后大丧期间,我们穿这样艳丽的嫁衣,是不是……不太和规矩?” “不会。”江楼月笑着,亲切的上前握住江逸雪的手,轻轻拍了两下:“虽说是大丧期间,但皇嗣大于天,姐姐身怀皇嗣,是天大的恩赐,便连皇上都高兴的很,派人从内务府给姐姐挑了首饰呢,喏,姐姐看看,就是这些,我觉得这个凤头钗和这凤凰火的嫁衣很配呢。” 江逸雪几近摇摇欲坠,脸色青白:“我……” “怎么了?姐姐是不喜欢这些首饰吗?还是不喜欢凤凰火的嫁衣?”江楼月状似天真。 江逸雪脸色终于惨白,艰涩地说出几个字:“我……很喜欢,多谢楼月妹妹。” 江楼月却由不满意,“来,我帮你试试吧,虽说是让明月楼按照姐姐以往的尺寸制作的,但姐姐最近消瘦了不少,再加上怀孕,难免这衣服有些不合适的地方,试一试,若是有什么不妥,也好及时修改。” “不必了吧……” “有必要的。”江楼月认真地说:“既然妹妹准备了,姐姐当然要穿,自然要早点试试,免得出了问题没办法穿,这样岂不是白费了妹妹一番心血?来吧。” 江楼月热情的帮江逸雪宽衣,江逸雪忽然后退两步,瞪着江楼月,“多谢楼月妹妹的好意,我身体不舒服,不必试了!” 江楼月笑说:“不妨事,我亲自帮你试,姐姐只需要抬抬手就是,费不了多少力。” “楼月妹妹!”江逸雪脸色沉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非要逼我试穿不成?” 终于忍不住了吗? 江楼月眉梢挑动了一下,“我也是为了明日穿戴更安心,有什么尺寸不合适的地方及时修改,怎么,妹妹做错了吗?” 江逸雪冷声问:“皇上圣旨只要我进太子府,没有规定我要穿什么衣服吧?” “没有。”江楼月说:“只是我听说那太子府上,侍妾众多,若是姐姐进门的时候太过朴素,免不得要被人看不起,姐姐虽并非我父亲亲生的,但也是自小养在侯府,代表着侯府的体面,怎么着也不能失了身份。” 84、拿把剪刀来。 江楼月看着江逸雪,慢慢说道:“我这可都是为了姐姐着想。” 江逸雪脸色阴沉,嘴唇颤抖。 谁在乎太子府上多少女人?谁有在乎什么侯府的体面!她根本不在乎,不在乎! 她想尖叫,想发狠的咒骂江楼月。 可她看着江楼月过分亲切的笑容,却止住了自己全部的愤懑,她已经感觉到了,江楼月就是来踩她的,她越是气急败坏,越是情绪失控,江楼月就会越高兴,越得意,所以她不能失控。 江逸雪沉声说:“那等我晚些时候精神好一些,我再试,不敢劳烦楼月妹妹亲自帮我。” “不行。”江楼月缓慢而坚定地说,然后一把抓住了江逸雪的外衫。 江逸雪今日穿着淡青色的对襟短褂,下面一条同色系的马面裙,以为已是入了春,穿的也比较简单,这一抓之下,就漏出了一片白色的中衣。 江逸雪面色大变,“江楼月,你想干什么!” “帮姐姐试衣服啊,姐姐既然身体不适,那我就帮姐姐一把。” 江楼月自小随着武安侯多些,是正儿八经的将门虎女,身手了得,她要想动手,哪是江逸雪这样的闺阁纤弱女子抵挡的了的。 只两下,江逸雪身上的青色短褂就被扯下,江楼月又拽住了江逸雪的腰带。 “你干什么——来人,来人!”江逸雪惊的大叫。 然而整个雪苑的下人却根本不敢动。 江楼月和江星月这一对姐妹的霉头,可是谁都不敢触的。 江楼月扯住腰带一端,笑问:“姐姐站稳一点,我帮姐姐的忙。”只要她一用力,江逸雪腰带散开,马面裙就要掉下去了。 江逸雪脸上青白交错,连忙说:“我试,我自己试,不用你帮忙!” 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她如何能让江楼月将自己给……扒了…… “哦,好。”江楼月挑眉,慢慢松开腰带,任由江逸雪拽着衣襟立即跑去了里间。 江楼月则潇洒转身,直接坐在椅子上等着。 不一会儿,里间的门再开,江逸雪从里面出来,一身的凤凰火,鲜艳的红和她脸上刺目的白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美丽倒是美丽,却少了许多的活力和生气,过度的娇柔有点压不住凤凰火的华贵和艳丽。 江楼月却笑了:“姐姐真美。” 她深知,此时的每一个夸耀,赞美,全是在江逸雪心口插刀子。 江逸雪身子已经在颤抖:“现在可以换下来了吗?” “可以啊。” 江楼月笑着点头,在江逸雪转身往里间走的时候又补充:“这衣服很适合姐姐,姐姐记得明日一定要穿,若是姐姐忘了穿,我不介意亲手来帮姐姐穿。” 江逸雪背脊僵硬如石,浑身不住的颤抖。 江楼月说:“好了,我就不打扰姐姐休息了,先告辞——” 等江楼月一走,江逸雪立即脱下那凤凰火的嫁衣,用力的踩踏了无数遍,把江楼月带来的首饰和东西全部丢到了地上摔的稀烂。 小青上前道:“小姐,别这样,二小姐也是一片好心。” “滚开——”江逸雪一把挥开小青。 都是这个婢女,一步步让她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其实她明知小青所作所为都是谢流云的吩咐,可她就是对谢流云恨不起来,她只把所有的恨意全都针对到了小青身上。 小青并不生气:“是。”然后起身,带着其余的下人收拾一地狼藉。 江逸雪看着那刺目的红,眼睛里烧起了抑制不住的怒火,手紧紧的握成拳头,指甲也嵌进了掌心中,忽然:“给我一把剪刀!” …… 二月二,龙抬头。 本来是一个热闹喜庆的好日子,但今年因为皇后大丧,所有的节日都变得寂寥冷清。 今日,也是江逸雪入太子府的日子。 太子正位东宫,身份贵重,江逸雪又是武安侯府的养女,深受武安侯夫人的宠爱,本来即便是大丧期间,也会有应有的规制和喜宴。 但因为太子犯错在前,所以在这件喜事上十分的低调。 没有宾客,没有喜宴,甚至整个太子府都没有喜气,只让一顶小轿把江逸雪送进太子府就是了。 王氏依旧是每日昏睡的时间多过清醒的时间,武安侯办公都移到了凌薇阁,把江逸雪出门这件事情全权交给了江楼月去办。 太阳刚冒头,江楼月便亲自前往雪苑。 路上遇到了江星月。 江星月凑过来,笑嘻嘻的说:“听说你昨天去雪苑,把江逸雪气的脸都白了,你厉害啊!” 江楼月说:“哪有,就是去帮忙试喜服。” “对,试喜服,差点把人当众扒光试喜服。”江星月怒了努嘴,暗忖自己这妹妹如此的厉害,以前怎么没发现。 江楼月淡笑不语。 不一会儿,两人一起到了雪苑。只一进去,便看到江逸雪一身淡青色衣服,便是她平常穿戴,发髻也是平常打扮。 江楼月眉心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江星月皱眉:“怎么没穿喜服?” “喜服昨晚不小心破损了,不能穿,所以我便穿了我平常穿戴的衣服。”江逸雪淡淡说着,一抬手,婢女便战战兢兢地把碎成布条的“嫁衣”拿了出来。 江星月一看,大怒:“你疯了不成,这可是凤凰火,你竟然剪成这样?!” 江逸雪面不改色,微笑:“都是意外,而且,这只不过是一件嫁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你说是吧,楼月妹妹?”她的眼睛里,分明带着挑衅的看着江楼月。 江星月气的冒火,就要指着江逸雪的鼻子开骂了。 江楼月却淡淡一笑,拉住江星月的手臂,说:“无妨,一件嫁衣而已,的确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江逸雪下颌微抬,得意的一笑。凤凰火又如何,她剪了便剪了,如今她身怀皇嗣,就算没有正名分,也是太子的女人了,江楼月难不成敢明目张胆的为难她不成? 却听江楼月说:“就是怕出意外,所以我把家中的两匹凤凰火都做了嫁衣,而且都是姐姐的尺寸呢,既然昨日送来的破损了,那就穿这一身吧。” 85、各怀心思 小音上前,打开手上捧着的盒子,赫然又是另外一件嫁衣,红的刺目。 江楼月微笑:“吉时快到了,姐姐更衣吧。” 江逸雪僵住,浑身的血液似乎一下子全冲向了某一个方向,愤怒、怨恨,尽数迸发。 她瞪着江楼月,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没想到楼月妹妹如此未雨绸缪——姐姐以前真是小看了你了。” 江楼月笑:“多谢姐姐夸赞,吃的亏多了,自然要长些脑子和心眼,不过与姐姐相比,妹妹还差的多呢,以后还要请姐姐多多指点才是。” 二人你来我往,看似姐妹情深,实则电石火花间眼神厮杀了无数次,说是杀气纵横都不为过。 江楼月殷切的拿起那套新的凤凰火嫁衣来:“凤凰火乃是很早以前的南桑贡品呢,整个京城如今也只有母亲手上这两匹,如今都为姐姐做了嫁衣,充分体现了侯府对姐姐的关爱和在意。” “……”江逸雪浑身是拒绝的,下意识的就朝后退了一步,瞪着江楼月。 江楼月挑眉:“对了,我忘了,姐姐昨日身体就不适,想必今日也没好,看来还是妹妹来伺候姐姐穿了。” 说着,江楼月的手直接搭上了江逸雪的衣襟。 江逸雪下意识的去拍,却拍不开,反倒是江楼月手下动作极快,衣襟衣襟被扯开。 江逸雪脸色惨白:“住手!我穿便是!” “好。”江楼月笑了。 她看着江逸雪把那凤凰火穿上身,心里闪烁着报复的快感。但这远远不够,不够的。 一路把江逸雪送上了太子府来的轿子,江楼月的视线都是阴沉的。 江星月看着这样的妹妹,暗暗咽下了口水。 以前她是不是对自己的妹妹有什么误解?这模样……这算计,可是够吓人的,她以后是不是得小心点,别得罪了她? 小音长长舒了口气,低声说:“可算走啦。” 江星月回过神,也舒了口气。 这个祸害,可算是走了! …… “是吗?” 月华阁,谢尧听到属下的回报,低低笑了一下:“手段不错。” 金伯也笑着说:“没想到楼月小姐现在变得这么机灵,把江逸雪踩得死死的。” “她一向机灵。” 金伯小声说:“以前追着平王的时候可不机灵。” 谢尧不满的瞪了金伯一眼。 金伯连忙改口:“不过机灵也不是一日两日养成的,如今这样只能证明楼月小姐一直很机灵,以前是被一叶障目了而已。” 谢尧这才满意了几许,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金伯又说:“哎,就是可惜了两匹凤凰火了,那可是南桑特产的,如今南桑都灭了,世上再无人织的出凤凰火,不过她居然舍得用凤凰火这么贵重的东西来对付那个江逸雪,看来是恨到了极点。” 谢尧眼眸动了动。 是啊,恨到了极点。 一起长大的表姐妹,一向感情还不错,恨到了极点,为什么呢? 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谢流云身上。 只是如今却不会无端冒火,迁怒到江楼月的身上去。 人难免会有瞎眼的时候,他总不能因为她瞎了一次一直迁怒她……而且这件事情,江楼月受了那么大的伤害…… 他有点心疼她。 被自己喜欢和信任的人同时背叛的滋味,绝对不好受。 “阮烟罗还有吗?”谢尧忽然问。 金伯笑说:“有,剩下珊瑚和紫两种色,紫色自然是为主子准备的,珊瑚——” “让明月楼制了衣服,送去侯府吧。”谢尧抬手吩咐,“另外,看看能不能织出正红的阮烟罗来。” “老奴明白!” …… 平王府里,谢流云也收到了武安侯府的消息。 听到江楼月的所作所为,谢流云怔了下:“她如此坚决?” 哑奴说:“小青是这样回复的,两匹凤凰火,全部用在了江逸雪的身上,而且态度坚决,一定要江逸雪穿着出嫁,还动了手。” 顿了顿,哑奴又说:“这江逸雪,倒也听话。” 她身怀皇嗣,简直就是带着免死金牌,其实完全可以依仗这个,让江楼月服软让路,就算不穿那件凤凰火的嫁衣,江楼月也不能如何,但若是事情闹起来,自然要耽搁进太子府的时间,也就要耽搁喂毒…… 虽说,江逸雪有可能是为了离人的解药,但哑奴却觉得,江逸雪也是为了自家主子的大计。 这种只为一人,其余都可不顾的感情,当真……让他这奴才也无话可说。 “嗯。”谢流云淡淡的应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事情。 江楼月如此针对江逸雪,是因为对自家余情未了吧?有道是爱之深,恨之切,她若非对自家情根深种不能自拔,如何会这样针对江逸雪。 “府里是不是还有别的凤凰火?” 哑奴怔了一下:“是。” “选几匹近珊瑚的颜色送去侯府。” 凤凰火是一种布料的统称,红色因为织造的血蚕十分难养,因此闻名天下,但其余的颜色也各有各的特别之处。 谢流云想,江楼月一向喜欢橙类珊瑚色,看到那些布匹,她应该会高兴吧? …… 太子府 太子喝的酩酊大醉,不是因为迎娶新美心情好,而是因为连日来的抑郁不快。 皇后忽然崩逝,他失去强有力的支撑,本来算计武安侯府的嫡女,却又意外睡错了人,憎恨谢尧坏事,派人刺杀,还被谢尧拿住了把柄闹到父皇面前去—— 他作为东宫的太子,身在高位,实则也是殚精竭虑。 因为他太清楚,自己并非皇帝喜欢的儿子,立为太子一来因为是长子,二来就是皇后,如今……怎么办? 伺候的宫人低声说:“太子殿下,时辰不早了,您……不去江小姐那边看看吗?” 谢景鸿一把将玉盏摔了个粉碎。 说起这件事情就窝火。 宫人劝:“就算再怎么,她也是武安侯的养女,从侯府出来的,又受侯府夫人王氏喜欢宠爱,也算是搭上了武安侯这条线了,侯爷一向宠爱夫人,以后若是太子有什么,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也会帮衬太子一二。” 所以,府上的这位江小姐就算不如嫡女尊贵,也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86、谁送的谁送的! 谢景鸿眼神幽暗。 就是这个不知道从哪来冒出来的武安侯府养女,江什么逸雪的东西,不但坏了他的计划,还连累他被父皇责骂,闭门思过,如今还怀了孕非要嫁进来?! 宫人的劝说没有安抚他半分情绪,反倒让他厌烦浮躁起来。 “太子殿下——”宫人还要再劝。 谢景鸿起身,一脚踢翻了酒壶,起身往外,宫人立即跟上:“江姑娘安排在芙蕖阁。” 芙蕖阁中,江逸雪面无表情的端坐在床榻上,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婢女,小青和小舞,外面候着四个粉衣小婢和两个穿着算是喜气的嬷嬷,阁内的摆设也喜庆。 江逸雪却只有满心的厌恶。 这不是她想要的,但她没的选择,不但要在这里与这些人虚与委蛇下去,还要和……和太子…… 江逸雪闭了闭眼睛。 “太子殿下。”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男子的声音略有些混沌:“下去。” “是。” 两个嬷嬷带着婢女离去。 谢景鸿拖着半醉的步伐,到了江逸雪的面前。 江逸雪屏住呼吸,刚要抬眸面对,下巴就被用力捏住,被迫抬起脸来。 “呵……”谢景鸿端详片刻,发出一声轻笑:“这张脸倒不错。” “多谢太子殿下夸赞。”江逸雪忍着恶心,虚伪的应对着,“太子殿下喝醉了,让妾身来帮服侍殿下歇息。” 她想起身。 谢景鸿却不许,忽然就欺身上来,酒气铺面,唇也朝着她的唇上压。 江逸雪几乎是下意识的眼底浮起厌恶,这一抹厌恶也被谢景鸿敏锐的捕捉到。 啪! 谢景鸿直接挥了江逸雪一巴掌,将她打倒在榻上,怒不可抑:“你在嫌弃本宫?嗯?要不是看在武安侯府的面子上,你以为你配来伺候本宫?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 江逸雪木然躺在床上。 小青低喊:“小姐,快!”快认错求饶。 但江逸雪没有动。 她动不了,她的身心都在抗拒,她竟然期待接下来的事情,只要能不以身伺太子。 谢景鸿丢下一句话甩袖而去:“那便如你所愿。” 眼见太子离去,小青略带责备的看向江逸雪:“小姐你到底什么意思?知不知道咱们进入太子府,太子便是所有的依仗,如果不能得太子的欢心,以后的日子会如何难过?” “受不了?”江逸雪冷笑:“受不了你可以走!” “……”小青默了一下,沉沉看了江逸雪一眼,等只剩他们二人的时候才阴沉沉地说:“小姐是不是忘了离人?” 江逸雪僵住。 这回轮到小青冷笑:“我要走,随时可以走,但你,你走得了吗?看来你是忘了自己来太子府究竟是干什么的!” * 江楼月少见的睡了个好觉,梦里都是美好的事情,家人健在,父母恩爱,姐妹嬉笑打闹着高兴,还有……谢尧。 梦里自己和谢尧成亲了。 江楼月坐在床榻上,眼神呆滞,用双手轻轻拍打着脸颊,喃喃说:“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从未想过,怎么会梦到……这个……” “梦到什么?”江星月走了进来,大马金刀的坐在圈椅里,小山一样的巍峨,“说啊。” 江楼月起身下床,不接话,“你今天倒是起得早。” “这还早,太阳都快晒屁股了!”江星月嚷嚷,“而且,今天心情好啊,就不想睡着,走啊,咱们出去溜溜马?” “是好久没一起遛马了,那你等我一下。” “那你快点。” 江楼月嗯一声,洗漱后换了身橙红骑装,两人刚要出门,却见下人抬着两只箱子进来。 其中一只箱子是宫五手下的人抬着,想来是宸王府那边送来的,另外一个却是谢流云身边的小福子。 江楼月眼眸动了动。 小琴说:“两边都送了布料来,怎么办?” 江楼月几乎没有考虑,“第一个留下,至于第二个,退回去。” “啊?”小福子面色微变:“江小姐,这是我家王爷的一点心意,请江小姐一定要笑纳,否则奴才回去可怎么好交代啊。” 江楼月说:“这是你的事情,送客!” “江小姐!”小福子焦急地说:“我家王爷也是好意——” 江楼月冷冷说:“武安侯府不缺布料,你回去转告你家王爷,我与他本来就没任何关系,在我母亲的整寿宴席上,当着满朝文武和太子殿下的面也已经说的很清楚,如今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还希望他不要做这种引人误会的事情。” 小福子还想再说,但几个强壮的护院已经将他拦住,大有不走就打出去的意思。 无奈之下小福子只得欠身行了个礼,带着东西走了。 “那这些呢?”小琴又指了指宫五手下的那一抬箱子。 江楼月想了想,走到箱子边打开一瞧,见是一整箱的珊瑚红色布料。 江楼月惯常喜欢珊瑚红色的衣裳,用的也是千金一匹的云罗锦,但和如今这布料比起来,却似乎是逊色了一筹,这些布料的颜色鲜而不艳,恰到好处,阳光照射下浮光掠影,似乎有一层暖红色的光在表面浮动,摸起来的手感更是顺滑的仿佛婴儿肌肤。 江星月哇哇大叫起来:“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阮烟罗吗?!不会吧,一整箱这么多啊,好大的手笔!” 阮烟罗是闵光阁出产的最名贵的布匹,因为织造工艺独特,每年产出数量也有限,在庆国可谓是万金难求,有价无市,尤其是近几年,闵光阁基本已经不织阮烟罗了。 “谁送的谁送的?”江星月眼睛都在冒星星了:“是不是宸王殿下啊?” “……”江楼月也有些意外,倒并不太意外。 毕竟历经前世,她早就知道,谢尧背后产业颇多,遍布全国各地,闵光阁也是谢尧的产业之一,而且谢尧只穿阮烟罗这一种布料制成的衣服。 前世,谢尧也不是没送过自己,但自己不屑一顾。 她抚摸着那些布料,心中颇有感触,想来,他已经知道凤凰火的事情了,所以才让人送布料来吧? 87、小姐你都不会针线。 那,谢流云也是知道了? 江楼月暗暗思忖,是自己的身边有谢流云的眼线,还是那眼线在江逸雪的身边……昨日凤凰火的事情只有府内的人知道才是。 “送我一匹送我一匹!”江星月哇哇叫着,倒是难得见她这样。 江楼月回过神,说:“你自己选一匹吧,遛马不去了,我有点事。”说完,江楼月便招呼小琴离开了。 “喂——”江星月愣了下,只能看到妹妹的背影。 大壮问:“还选吗?” 江星月皱鼻子:“选什么选啊,我又不是没布做衣服。” 小壮说:“那您为什么跟二小姐要布料?” “我这不是好奇她跟宸王殿下的关系嘛。”也看看江楼月舍不舍得这么好的东西送她。这话江星月没说,又嘀咕:“没想到她一点不在意……” 看来,自己这妹妹如今真是拎得清了。 小壮又问:“那……咱们还去遛马吗?” “去啊,干什么不去!” 江星月心情愉悦的朝外走去,今天罗副将也要去马场办事呢,她当然得去遛马! …… 江楼月找来桑嬷嬷,把府上可疑的人等都过了一遍。 桑嬷嬷说:“咱们府上的下人一向稳定,这一两年也没填过新人,按说不能有别人的眼睛递进来。” 王氏对这些事情是不管的,基本都是桑嬷嬷操心,而且平时,武安侯爷十分注意,不可能别人的眼线混进来还不知道。 “肯定有。”江楼月确定,“江逸雪的院里不是有几个新人吗?” “那几个来路都算清白,只有……那个小舞……” “不是她。” 桑嬷嬷微愕,又说:“可逸雪姑娘的身边只两个婢女,除了小舞就是小青。小青是府上的家生子,不太可能。” “嗯……”江楼月点点头,“或许是我想多了。” “那老奴去忙了。” 桑嬷嬷福身之后便离开了。 江楼月神色渐渐变沉,“家生子都成了别人的眼线。” 谢流云,到底在府上放了多少钉子? 小琴说:“奴婢去查,看看再有没有别的,一并把这些吃里扒外的拔除了去!” “小心的查。”江楼月嘱咐,“不要让人发现端倪。” …… 平王府,谢流云看着送回来的箱子,淡淡的一眼,冷芒迸射,“她说什么?” “江小姐说……让小的把东西带回来,然后,给王爷带话……以后与王爷……桥归桥、路归路——”小福子战战兢兢,不敢再说下去。 谢流云十分平静,这种平静却让人十分不适,“下去吧。” 等小福子离去之后,一旁的哑奴粗噶的声音响了起来:“既然她这样的不识抬举,主子又何必如此?咱们要办的事,也不是非要武安侯府作为后盾。” “嗯。”谢流云应了一声,眼睑低垂:“太子府那边怎么样了?” “昨晚小青传了消息出来,江逸雪惹怒了太子,现在太子府的处境很不好。” 谢流云眼底划过一抹阴翳,“看来还是没学乖。” …… 接下来的几日,小琴暗中探查,终于把府上所有可疑人的底细摸了出来,确定了安插在府上的眼线就是小青一家。 小琴说:“小青的父母原来是京郊庄子上的小管事,因为差事办得好,才得了恩典让小青到侯府来伺候,奴婢往根上一查,原来小青的父母早年受过平王恩惠。” “原来如此。”江楼月冷冷哼了一声,“庄上的管事是谁?” “桑嬷嬷的丈夫刘管事。” “既然是在外面的庄子上,影响不到侯府,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免得揪出来后,谢流云又弄别的眼线进来,吩咐刘管事,把那两个人放在无关紧要的位置上。”江楼月冷冷吩咐:“至于小青……她和江逸雪再怎么说,也是侯府出去的,万一在太子府上做出什么事情来,侯府也脱不了干系……吩咐小舞认真盯着,有什么消息随时回报。” “我明白。” 等小琴下去办事后,江楼月深深吸了口气,眼神微转,看到明媚的春光照耀下,花草的枝叶上反射着层层暖光,看起来生机勃勃。 江逸雪走了,母亲的药也能停了,一时只觉未来无限美好。 可看着那绿植盆栽下掉的几片绿叶,江楼月忽然就想起谢尧那日在宋大夫的医馆弄出的满地狼藉来,眼角禁不住抽了一下。 江楼月,别骗我。 几个字又在她脑海中回想了一遍,江楼月心说:这次不会骗你。 又想起谢尧送的一整箱阮烟罗来。 江楼月招来小音:“那箱阮烟罗做几件利落的骑装吧。” “好。”小音眉开眼笑:“小姐穿骑装最漂亮了,那阮烟罗也好看,到时候做成了,小姐穿起来,肯定迷倒一大片。” “小蹄子。”江楼月失笑,“顺便给姐姐也做一身吧。” “明白!”小音笑嘻嘻的凑上前来,说:“小姐,宸王殿下送了这么好的东西来,您打算送什么东西回礼呢?” 江楼月一默。 小音说:“不会吧,小姐你难道没想过要回礼?” 江楼月想了想,“可他什么都不缺吧。” “小姐——”小音无奈又无力的看了江楼月一眼,“宸王殿下是不缺东西,但总有想要的吧?他对小姐这么上心,小姐回点心意也是应该的啊。” “这个……你觉得回什么礼好些。”老实说,她真的是没想过。 “回礼自然要是回自己的心意。”小音暗忖你以前对平王殿下不是很有想法吗,心意一波又一波,每天都不重样,如今到了宸王,竟然变得这么死板。 难道,自家小姐是不喜欢宸王,所以也不上心吗? 想到这个可能,小音惊诧的看向江楼月。 宸王殿下哪里比平王差啊! 江楼月被看的头皮发麻:“嗯……给他做个香包好了,你去找点紫色的锦缎来。” “小姐你不是要自己缝吧?”小音古怪的看着她。 江楼月点点头,“心意,自然要亲手做才显得诚心吧。” “可是——”小音拆台:“小姐你都不会针线。” 88、香包香包 江楼月有些尴尬的搔了搔头:“好像是……那这样好了,你给我做吧,做好了我打个绦子就行。”省的做出来难看,谢尧看了嫌弃说不准能丢出来。 “那怎么行?!”小音大声道:“这是小姐做给宸王殿下的,当然得小姐亲手来做,我做的也代表不了小姐的心意啊。” “……”江楼月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提议做香包,这不是为难自己吗?! 而这种后悔在后来几日缝制香包的过程中几乎是贯穿始终。 她能舞刀弄枪,但干不了这针线。 一个香包缝了好几日,才见着个雏形,还是歪歪扭扭的,说什么也缝不下去,放弃了。 不过,母亲在停药的第二日就醒了过来,精神比以前好得多。 王氏知道江逸雪冷冷清清的嫁了,自然心疼的不得了,满心忧虑地说:“也不知道逸雪在太子府上过得怎么样?三日回门的时间过了吗?她有没有回来?都怪母亲身体不好,都没亲自送她出门,唉……” “回门的确是没回来,不过想必是因为她怀孕,太子体恤,不让车马劳顿。”江楼月劝慰道:“母亲放心,虽然母亲没有亲自送她,我却也不敢怠慢,用凤凰火为逸雪表姐做了嫁衣,还准备不少首饰和细软,不信母亲可以问桑嬷嬷。” 桑嬷嬷说:“不错,夫人珍藏的那两匹凤凰火都用在了逸雪小姐身上,二小姐也是真心为逸雪小姐好,不然哪能这么舍得?” “是吗?我的楼儿懂事了。”王氏松了口气,又说:“那些庄契怎么没给她带着去?” 江楼月说:“逸雪姐姐从不打理这些事情,再加上过不了几日身子就重了起来,怕是力有不殆,我觉得这庄契还是放在母亲这里方便一些,若是逸雪姐姐有用银子的地方,从母亲这里拿出来不就是了。” “虽说是这个道理,但……”嫁去太子府却没有雄厚的嫁妆傍身,那太子府上的女人可不是,各个如狼似虎,岂不是无形中要被人压一头? 王氏依然担忧。 江楼月继续劝解:“母亲的担心我知道,有咱们武安侯府在背后为逸雪姐姐撑腰,便是太子,做什么事情之前也得三思。” 这的确是实话。 王氏果然安了心,微笑着握住江楼月的手:“娘的楼儿长大了,都能独当一面了。” “哪有,我还是娘的小丫头,才不要独挡一面。”江楼月俏皮的说了一句,凑到王氏怀中撒娇去了,心中却松了口气。 只要江逸雪不在府上,不在王氏面前哭诉自己的凄惨,王氏也不会关心劳神,身体和精神也能好很多。 …… 日子就这样稳定的过了下去。 小舞那边不时传来太子府的消息。 一开始江楼月以为江逸雪怀孕的事情有假,但随着一日日过去,也被小舞验证,怀孕的确是真的。 而且,江逸雪在太子府上混的还不错。 江楼月看着小舞传来的书信,微微挑了下眉毛:“没想到,她还很能适应环境。” 小琴说:“其实逸雪小姐是聪明人,必然是知道在太子府上,只有太子才是依靠,而皇嗣单薄,她腹中这一个又是孙辈第一个孩子,太子必然对她也看重。” 当然,太子的看重,只怕更多的是因为侯府,因为夫人对江逸雪的疼爱。 江楼月把信随手销毁了,“就让她再潇洒几日。” 太子,早已是多人的眼中钉,绝无翻身可能,而江逸雪,从沾上太子的那一刻,注定要回不了头。 小琴没怎么听懂江楼月的话,只知道如今江楼月对江逸雪十分憎恶,便沉默下去,没有多说。 “小姐。” 这时,小音从外面走了进来。 自己身边的这两个婢女,小琴谨慎稳重,复杂比较紧要的大事,小音则活泼好动,为人有细心,江楼月便把兰月阁里生活琐事全交给她,她也管的妥妥当当。 可如今一看她进来,江楼月额角青筋跳动了一下,竟下意识的开始头疼。 “小姐,我找了最新的宫绦样式过来,还有上等的金银丝线,绕着紫色的线拧了盘金线出来,我们赶紧把没完成的那个荷包做完吧。” 江楼月脸色微黑:“不做!” 小音瞪圆了眼睛:“怎么可以不做?!小姐你一直教导我们做事要有始有终呀,香包都做了一半了,说不做就不做了?而且那可是给宸王殿下的谢礼,殿下帮了小姐很多忙,小姐的确是没正儿八经的谢过他啊,做个小礼物是应当的。” 江楼月暗忖我早用血回报了。 但这种话她当然不可能告诉小音。 小音把身后小丫头手上的东西拿过来,“喏,小姐你看,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这回你可不能再偷懒,赶紧把这个香包做好了,好早点送到宸王殿下府上去。” 江楼月头疼地说:“你给我做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做不来这个——” “那可不行!”小音义正言辞:“都说了是小姐做给宸王殿下的谢礼,我做算什么?不行不行,小姐你得亲自动手!” 小音一直就不喜欢平王,挖空了心思的想让江楼月“移情别恋”,如今既然和宸王搭上关系,怎么可能放过这机会。 她一把拉着江楼月的手,一手提着东西,早忘了要守什么主仆分寸,“快点快点,今天你就是要打我,我也得拖着小姐把这香包做好了不成,快!” 江楼月无语加无奈,朝小琴看了一眼,哪知小琴笑着别开脸,当做没看到。 小音还说:“小姐你可别看琴姐姐,我知道你们今天没事,快快快——” “……”江楼月无语望天,“好了好了,我缝就是,别拉我了,松手。” 叹了口气,江楼月跟着执着的小丫头进到了里间,硬着头皮捏上针线,刚扎了两针,外面传来罗潇的声音:“小姐,侯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好。”江楼月迫不及待的放下东西。 小音不许:“罗副将,你是不是小姐请来的救兵?” 89、别是喜欢男人吧? 罗潇面不改色,只对江楼月说:“属下先退下,小姐等会自行过来即可。”说完便走了。 “……”小音讪讪的,有些尴尬。 “好好缝,缝好了我来打绦子!”江楼月把香包丢小音怀里,带着小琴出了兰月阁,朝着武安侯的书房走去,一边心中思忖父亲找她会是为了什么事情? 是江逸雪在太子府的事情,还是…… 江楼月眉心微微耸动了一下,前世的这个时候,柔然派了使臣来。 “爹爹。”进到书房后,江楼月唤了一声。 “你来了。”武安侯把手里的东西丢在一旁,招招手:“过来。” 等江楼月走过去,把手上的本子递给她,却是个兵部下发的公文,江楼月只看了一眼内容,“柔然来朝贡?” 果然,如同前世一样。 “嗯。”武安侯点点头,“这几日已经到了潼关,过不了半月就要入京了。柔然来的是大王子哈鲁宁和公主辛罗依,那朝廷必然也要派出身份相当的人来做迎宾使。” “是太子。” “不错,今日皇上招了我们几人去养心殿,是这个意思。”武安侯慢慢说:“毕竟太子没犯过什么大错。” 江楼月低垂着眼眸。 是啊,太子没犯过什么大错,前世太子在这个时间段的时候,即便没了皇后为靠山,皇帝对他也依然信任,因为太子办了武安侯府,皇帝很高兴呢。 “那爹爹找我来,是为什么事情?”江楼月问。 “主要有两件事情,其一就是你母亲。”武安侯深吸了口气:“柔然来朝,必然牵涉到好多事情,爹往后的几个月都会很忙,对你娘就照顾不到。” “这个女儿没问题的。”江楼月微笑着说,“那还有一件事情是什么?” “……”武安侯竟然少见的沉默了下,半晌才说:“柔然人……来的是大王子,根据詹南边界上你宋叔叔传来的消息,他们要给公主辛罗依在庆国选婿,而且要选一人作为他们的王子妃,嫁去柔然联姻。我们武安侯府一向是处在风口浪尖上,就怕这次的联姻会牵扯到府上来。” 他可是有两个女儿,但柔然地处荒蛮,民风彪悍,茹毛饮血,他怎么舍得女儿嫁去那里? 江楼月演过闪过一抹阴沉。 前世何止是牵扯到了,她还相信谢流云的鬼话,亲手送姐姐江星月远嫁柔然,结果造成痛悔终身的惨剧。 武安侯说:“你姐姐粗心,大而化之,这些事情为父与她说了只怕也没用,只能告诉你,最近这段时间,你们姐妹二人要尽量低调,为父会从中斡旋,想办法把这件事情避过去。” “女儿明白。”江楼月慎重点头,认真回应。 武安侯瞧她这样,以为吓到她了,呵呵一笑,说:“也不需要怎么低调,就保持最近这几个月的状态就好,平时给老子少出去,窝在家里多陪陪你娘,知道了吗?!” “知道——”了字没出口,江楼月就被武安侯重重揉了两下发顶,发髻也揉的乱七八糟的。 江楼月无语:“爹,你都把我的脑袋揉成个鸟窝了。” “哈哈哈哈——”武安侯大笑。 离开书房的时候,江楼月不经意间看到站在门口铁塔一样巍峨不倒的罗潇。 前世,罗潇亲自护送姐姐前往柔然,最后和姐姐凄惨的死在了柔然。 她知道,姐姐对罗潇可谓一往情深,也不知道罗潇是什么态度,若是两情相悦的话,也算是一桩美事了。 罗潇面不改色,对她拱手躬身。 江楼月笑着离开了,回去就吩咐小琴查一查罗潇,尤其是私事。 小琴应了。 一旁的小音惊讶:“为什么查罗副将,难不成他有问题?不会吧!” 江楼月含糊的应了一声,便往里走,就怕这个丫头又抓她缝香包。 “哎呀小姐——”哪知思绪不过刚过,小音就追上来,拽着江楼月的手臂不让走:“小姐小姐、不能走啊,香包没缝好呢,快来。” “……”江楼月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把八爪鱼一样掉在自己身上的小音提着衣领拎到了一旁,义正言辞的说:“父亲吩咐了我要紧事,我可没时间搞香包,要弄你帮我弄,不弄就别吵我,这事情可耽误不得!” 她说的有板有眼,小音被唬的愣了下,呐呐说:“好吧。” 江楼月松了口气,赶紧躲到里间去了。 安静的里间,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她靠坐在窗边,看着外面走廊上的春意盎然,回想着父亲说的话以及前世的重重,弧度美好的唇角露出个冷冷的笑。 前世,柔然来朝可是谢流云翻身的关键呢。 这一次,自己又怎么会给他那个机会? “宫五。”江楼月唇瓣微启,一条人影便落到了她的面前。 “小姐请吩咐。” “给我盯住平王府,有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不要放过。” …… 小琴办事效率极快,几日后便把消息递了上来。 江楼月看着纸上的寥寥数语,有些呆滞。 前世就知道,罗潇是父亲捡的孤儿,一门心思的报效侯府,忠心不二,几乎没有私生活,可真的看到这只有一行的私生活,她还是有些意外。 “一点私生活都没有?”江楼月问。 小琴说:“没有,罗副将一直跟着侯爷,打仗的时候住在军中,回来之后就住在府上,从不轮岗休息,十数年风云不停的护卫着侯爷。” “也没有与任何女子牵扯过?” “……”小琴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了江楼月一眼:“小姐,干嘛要查罗副将这些事情?” 江楼月说:“你怎么跟小音一样?我查他自然是有事。” “……我只是有点好奇。” 毕竟,江楼月一向只关注平王,如今忽然要查罗潇,怎么叫人不好奇? 江楼月无语:“反正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 “好吧。”小琴补充说:“罗副将从未和任何女子有过牵扯,他是孤儿,几乎没有私人生活,关系好的都是府上的其余副将,军中的兄弟。” 江楼月暗忖,别是喜欢男人吧。 她把那张纸又看了两眼,嘀咕:“真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单调无味的人。” 90、你梦到我了 江楼月回想了一下,前世罗潇似乎也是这样。 这样倒也好。 没有私生活,没有喜欢的女子,若是撮合一下,也不是不可能。 那,要怎么撮合? 江楼月单手扶额,揉了揉太阳穴。 这个问题,似乎对她来说有点难,毕竟她自己连怎么回应别人的喜欢都做不到,在感情方面,尤其是男女之情方面,完全是个生手。 “小姐?”小琴犹豫地唤了一声。 “嗯,那就这样吧。”江楼月想了想,又说:“宸王府最近都没送糕点来吗?” 小琴摇头:“没有。”停顿了下,又补充:“也没送药来。” 江楼月眉心微蹙,“准备一下,明日我想去一趟宸王府。” “是。” 江楼月翻身上了床,却翻来覆去好一阵子没有睡意。 最近这段时间都是这样,只要一想到谢尧,她总是静不下心来,她心里有点着急,着急的想为他做点什么,想让他能高兴,可她又的确不知道能为谢尧做点什么,除了用自己的血缓解他的寒疾。 要表达一些谢意啊。 小音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 江楼月为难的拧着眉,她其实知道小音的话很对,不论如何,谢尧帮她很多,表示一些感谢是应该的。 可是香包—— 江楼月翻身而起,把做了一大半的那个香包找出来,拧着眉,就着月光打量着,做的是真不好看,但,也是自己认真做的,是心意。 他那么喜欢自己,如果自己亲手做了东西给他,他应该会高兴吧? 江楼月想了想,自己掌了灯,开始穿针引线。 …… 第二日一早,小音进来时候看到江楼月靠在床头给香包打绦子,嘴巴张的能塞进一个鸡蛋。 “小、小姐!”她快步跑过去:“您都做好了?” “嗯。”江楼月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把最后一个结打好,勾在手指上试了试,结实。 小音半晌才回过神来,呐呐说:“小姐你……以前我劝你的时候你都不上心,如今倒是自己熬夜缝。”这心思,她真是理解不了,不过这不重要。 只要江楼月不再对平王上心就好! 江楼月笑了笑:“洗漱吧。” 虽然方才打了个哈欠,但她并不怎么困,心里有些期待把这香包送到谢尧手上后他的反应。 他一向气自己没有回应,看到这个东西,他应该会高兴吧? 江楼月想着,洗漱的动作也快了。 哪知去到宸王府上后,只看到空空如也的月华阁。宫九和金伯都不在,只有一个叫六子的小厮冲她客气微笑:“主子去后面的玫瑰园了,小的带您过去。” “这样啊。”江楼月摇摇头:“那我不去了,就在这里等吧。” 她一碰到玫瑰花瓣或者花粉,身上就会无端起红疹子,谢尧却非常的喜欢玫瑰,在府上还专门辟了园子,种了满满一园的玫瑰,江楼月依稀记得,是因为谢尧的母妃喜欢,所以谢尧爱屋及乌。 六子便把江楼月请到了内室,上了茶才欠身出去。 江楼月视线随意的扫了一圈,这屋内的摆设,无一不是上品,有些东西只怕皇宫也未必有,那软塌上铺着的,应该是紫狐皮毛织就的皮裘吧? “真是奢侈。”江楼月嘀咕了一声,要知道紫狐可是狐狸里万一挑一的,制作这样一条能盖住整个人身子的皮裘,不知道要猎杀多少只。 她坐在榻上试了试,手不经意抚过光滑的皮毛,又看看自己手上捏着的香包,忽然有些犹豫。 这家伙精致惯了,能看得上她这歪歪扭扭的粗糙玩意儿? 可是皮毛好滑好舒服啊,屋内的香气也好闻,她有些累了,不知觉就靠到了软榻上。 …… 她做梦了。 梦里,还是谢尧。 是前世她嫁给谢尧之后的一段日子,那段日子,她冷言冷语,对谢尧的一切都不屑一顾,谢尧偶尔见面调侃两句,若是她没反应,他还会出言讽刺两句。 这家伙的嘴巴是真的毒,竟然说:“你再喜欢谢流云又如何,还不是做了我的王妃。” 当时的她怒火暴涨。 谢流云怎么不喜欢她了,明明是谢尧设计坏了她的清白,让自己不得不下嫁,如今还得了便宜又卖乖! 她横眉冷目,谢尧却还厚着脸皮凑上前来抱她,说:“认命吧,谢流云根本不喜欢你。” 她大怒,喝了一句:“谢流云喜不喜欢我关你什么事?他至少行的端,不像你……肮脏!浑身的玫瑰香气,你就是个娘娘腔,给我滚远一点!” 谢尧僵住。 后来,王府后院的一园玫瑰全部移走了。 她得知消息的时候只冷笑了一下。 而如今—— 香气。 药香,混合着玫瑰的香气飘入了鼻息之间,和她梦里的香气一样。 她蹙了蹙眉,梦里,场景转换,有谢尧玩世不恭的脸,狭长的眼眸之中,那一抹伤心和自嘲刺目的很,他说:“你真的让我去信阳?” “谢尧——”她低喃,伸手去抓他,想告诉他别走,别去,那是她设的陷阱,不可以。 手却落入了一人宽厚的掌中。 江楼月张开眼,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怔忪,梦境和现实没有结合,她喃喃说:“你别去,我后悔了——” 眼前的少年眉眼飞扬,深邃的眼眸之中含着几分笑意,渐渐把梦境中的脸映的模糊,谢尧扬了扬眉,“做梦了?” “我——”江楼月醒了大半,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谢尧却不松,一手捏着她素白的手,另一手撑在软榻上,把她堵在自己和软塌之间,眼底似有流彩闪烁,他低声问:“梦到什么了?” “没……没什么。” “我可都听到了,你在喊我。” 他的语气很轻,带着几分笑意,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仿佛是得了糖果的小孩子一样,口气轻快:“快说。” “你听错了。”不知为何,江楼月忽然觉得脸有些热,别开脸闪避他的视线。 谢尧忽然笑了起来,一字字说:“没听错。” 他觉得心情愉悦,今天应该是最近这段时间,最高兴的日子了。 91、金童玉女 江楼月趁着他分神一把推开他,快速起身,香包却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她想去捡起,却迟了。 谢尧弯身,先她一步把那香包勾在手指间:“这是什么?” “我的,还给我!” “我瞧不像。”谢尧手一抬,让江楼月够不着,然后笑着说:“这香包可是做的紫色,你时常穿橙红,配上紫色的香包,合适吗?” 江楼月默了下,深吸口气缓解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语调平稳,说:“好吧,这其实是我做来送你的。” “哦?”谢尧皱眉,动作有些刻意,分明很做作,但在他做来就顺眼又好看,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促狭显露无疑,看向她的时候,视线带着几分说不清楚的……勾调,江楼月觉得自己有些不自在,脸似乎越红了。 “真丑!”谢尧不客气的评价。 “……”江楼月脸上彻底酡红,这回却是因为尴尬,她看着谢尧挑剔中还带着几分嫌弃的表情,恼的不自在,伸手去抢:“既然觉得丑就还给我!” 谢尧踮了下脚,江楼月够不着。 谢尧笑:“你够不着的,放弃吧。” 江楼月咬唇,眼底闪过一抹气愤,忽然出手,在谢尧的腰间点了一下,谢尧仿佛触电一样的弯了腰,正当江楼月想去拿来香包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谢尧脸色十分难看,发白,似乎很痛苦。 “你……殿下,你怎么了?”江楼月眼底全是懊恼,心里大骂自己人头猪脑,谢尧明明身体不适,自己怎的还跟他动手?! 她立即忘了香包,弯腰去查看谢尧的状况。 谢尧却发出一连串爽朗的笑声。 “……”江楼月沉默的看着他,又气又恨,又没办法。 偏生他眼神太过火,江楼月心里有些发毛,也越发执着,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另一手就抢香包,连带着推着谢尧两人咚咚咚后退了几步,直接把谢尧壁咚到了檀木柱子上。 而她自己也因为冲劲太猛,顺势就扑到了谢尧的身上去。 …… 江楼月僵住。 谢尧也有些意外,不过却是下意识的扶住了她的腰,稳住了两人的势头。 “啊——啊——” 就在这时,惊人的尖叫响了起来,等江楼月反应过来回头的时候,金伯已经圆滚滚的滚走了,并且连称自己没看到。 江楼月唰的一下从谢尧怀中起身,别开脸,想说点什么缓解尴尬,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倒是谢尧含笑:“说了让你不要抢,非不听。” 然后江楼月就看到谢尧把那香包塞进了怀里。 江楼月也有些尴尬,含糊地说:“我……我先回去了。” 她甚至没等谢尧说什么,就快步下楼。 “楼月姑娘不再多待会儿吗?”金伯在门口,冲着江楼月暧昧的笑,江楼月都不敢理会,逃也似的离开了。 谢尧站在月华阁二楼的窗口,一直到江楼月小跑着离开,身影看不见,唇角的弧度都未曾收起。 略重的脚步声想起,接着便是金伯暧昧的声音:“看来公子可以请皇上赐婚了。” 就算庆国男女之防没有很严重,如今江楼月和谢尧的亲密程度却早已是过了界的了。 今日瞧着,倒是郎有情妾有意,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谢尧唇角的笑容微敛,弧度终于消失:“柔然使臣要进京了。” “呃……” 金伯也从暧昧的念头中回神,他们在柔然方面也有线人,最近这两日已经收到消息,柔然人入京是要和亲的,而且,宫中也有那个意思,要动一动武安侯府。 “若是皇上真有这个意思,怕是不好转圜。”金伯沉吟。 毕竟,武安侯府功高震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皇帝一直忌惮,而且最近,太子竟明目张胆想巴上侯府势力,以图地位稳固,虽然最终没有算计到侯府嫡女的身上,只算计了个侯府养女,却已经足够让皇帝对武安侯府越发忌惮了。 谢尧冷笑:“我看中的,谁也不能动。” 那语气中,全是势在必得。 …… 江楼月出了宸王府坐上马车,才想起自己居然又忘记询问缓解寒疾的事情了,心里又是无力又是懊恼,重重的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如今每次和谢尧单独在一起,就会出现这种……尴尬的意外? 真不该做什么香包。 她垂了垂眼帘,轻轻的拍着额头,打算让宫五转道直接去宋大夫的医馆询问宋大夫好了。 “宫五——”她刚唤了一声要吩咐,前面却忽然传来官兵清道的声音。 “怎么了?”江楼月问。 “好像是柔然使臣的队伍要到了。” 江楼月微怔。 宫五说:“主干道的路都封了,去宋大夫那里的话,要绕到双柳巷后面,路程不近,一个来回可能要两个多时辰。” “两个时辰,天都黑了。”而母亲还等着她用晚饭,江楼月眉心微皱:“那算了,先回府吧。” 宫五应了一声,把马车赶进小巷。 江楼月顺着车帘飞舞的缝隙,看到身穿铁甲的禁卫军一路奔驰而过,护卫着太子的车驾而去。 她慢慢收回视线,唇角勾动了一下。 好戏要开场了呢。 …… 柔然人到来,冲淡了皇后大丧的冷清,京都变得热闹起来。 武安侯忙于公务,三五日不回家都是正常的,江楼月照顾着王氏,看着王氏的精神一日日的好起来,心中颇感欣慰。 天气逐渐回暖,这一日,江星月嚷着想出去遛马,非要拉江楼月一起去。 江楼月端详的看了她一眼,“你为什么非要今日去遛马?昨日不是才去过吗?” 当然是因为今日罗副将也在马场啊! 江星月心虚,但又嘴硬,抬着下颌道:“我喜欢,你管的着吗?” “我管不着你叫我干什么,自己去啊。” “……”江星月恼了,“你到底是不是我妹妹?叫你遛个马还这么多的废话,快点准备!”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罗潇去马场的次数便多了,江星月为了多看罗潇两眼,当然也要追到马场去。 92、你怎么好意思缠着流云殿下? 江楼月莞尔,“是是是,走!” 她也有一段时间没去遛马了。 她与江星月出身将门,因为王氏身体不适,两人都与父亲亲近的多些,在军中的时间也多,都学了些随身的功夫,弓马齐射不在话下。 只是庆国百年来安定,贵族们都养尊处优,喜欢插花烹茶,琴棋书画,尚文厌武,认为舞刀弄枪便是不成体统,粗鄙的很。 武安侯也深以为然。 可之前带这俩闺女的时候总觉得孩子还小,要玩的高兴,再加上军中也没那么多讲究,等意识到该让两个丫头学点女工针黹,琴棋书画的时候,两个女儿已经把他的十八般武艺学了个遍,打个架能把屋子夷为平地。 武安侯痛定思痛,待王氏身体好些之后,让两个女儿多和王氏在一起,希望能吸收一些王氏身上的书香气,也变得端庄婉约起来。 两个女儿跟在王氏身边,渐渐的倒是定了不少性子,尤其是江星月,还当真学了写插花烹茶的技艺,而且随着身量越拔越高,越发注重穿戴打扮,越发端庄起来。 而江楼月,却是彻底没转变多少,是京中最糟糕最典型最惹人笑柄的贵女,言行举止没有一样和身份匹配,更过分的是还明目张胆的痴缠平王—— 本来因为身材高壮一直被贵族们笑话的江星月,竟然风头生生被江楼月给压了下去。 那段时间,京城的王侯贵族们可算是看尽了武安侯府的笑话。 江楼月端坐在马上,回想着以前种种,看着前面骑马的江星月矫健的背影,眸中沉定,带着几分懊悔和心疼。 前世的她,和外面的那些人一样,认为江星月人高马大,不像个女孩子,和她走在一起还被人指指点点,江逸雪又是有意无意的提说这件事情,导致江楼月慢慢的介意起来,渐渐便和江星月疏远,反倒和江逸雪走的近了起来。 其实如今想来,江星月是所有人中最介意自己的身材的,她作为亲妹妹,不但没有安慰过江星月,反倒离得远远的,无意间不知道在江星月的心里扎了多少刀。 后来……后来还听信别人的鬼话,让江星月去柔然和亲。 “你磨蹭什么呢?快点!” 远处传来江星月的招呼,江楼月回过神。 马场上微风抚来,吹开江星月额头的碎发。其实江星月的样貌也是极好,遗传了王氏大部分的优点。 江星月说:“是不是太久没骑马,生疏了?咱们可说好了,要赛一场,别指望着我会让你!” “好。”江楼月应了一声,马鞭一甩,赶了上去。 江星月笑着回头。 可就在那一瞬,帐篷后驶出一辆马车,江星月连忙勒住马缰——距离太近了,马又跑的太快,这一勒之下受冲力反弹,江星月意外摔落马下。 江楼月焦急的跳下马去看,只见姐姐脸色发白,看起来十分痛苦。 “别动。”江楼月扶住她的肩膀,试探着摸了摸膝盖部位和腿。 “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冲撞公主的车驾,不想活了是不是?!”驾车的车夫操着一口不流利的汉话,提起马鞭指着姐妹两人,马车里还传来女子低呼:“依妹妹你没事吧?来我瞧瞧——还好只是擦破了一点皮。” 另一个声音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话,骂道:“混蛋!” 这边江家姐妹的几个婢女也都冲了上来,大壮懂跌打,看过之后确定没事,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马车上的人跳了下来,一个是谢芳菲,另外一个穿着异族服侍的少女样貌娇蛮,眉眼飞扬,赫然是前世的冤家对头,柔然公主辛罗依。 谢芳菲一见江楼月姐妹,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容来:“原来是武安侯府的二位……依妹妹,你过来瞧瞧,这就是我与你说过的那为武安侯府的大小姐,怎么样,是不是和你身边那两个婢女差不多?” 辛罗依挑眉看了倒地的江星月两眼,“哇,是真的呢……” 她的汉话说的比车夫的要好,带着一点点的口音,并不难听,反倒有一种在撒娇的感觉。 辛罗依惊奇地说:“你自小吃了什么东西,为何长的如此高大?我还以为只有我们柔然女人能长得这么高大呢。” 那高大二字,仿佛是一根尖锐的刺,一下子就扎进了江星月的心里,原本就发白的脸色也越发的惨白起来,压低声音说:“妹妹,我们走。” 江楼月神色有些沉,但也知道姐姐是顾虑会给侯府带来麻烦,一点头之后扶着江星月就要离开。 哪知道谢芳菲却喝道:“站住!你们冲撞了马车,不道歉也就罢了,如今罗依公主问你们话呢,你们竟然理都不理就想走?” 话音一落,马车后跟着的禁卫军直接把江楼月姐妹二人围住了。 江楼月心里又是一沉。 禁卫军! 怪不得谢芳菲敢如此嚣张,只怕还是专门冲着她们姐妹来的吧? 辛罗依此时扶着额头,额角上轻了一大片,被谢芳菲这么一提醒,也觉得疼的过火,瞪着江家姐妹二人眼色不善。 她想起来了,那个痴缠流云殿下的女人好像就是武安侯府江家的女儿,是高的还是矮的? 她瞬间就充满了敌意,“你们谁是江楼月?” 江星月下意识的把江楼月拦住:“冲撞公主的马车是我们的不对,我道歉,还望公主大人大量,不要计较,我们这就退下。” “你是江楼月?”辛罗依眯起眼,忽然嘲讽地笑了一声,“你这幅样子……怎么还好意思缠着流云殿下?”她虽出身柔然,却因为母亲是汉人,身量纤细,比一般的汉人女子略高些,却比高壮的柔然女子又矮一些,瞧着高挑纤细,身材极好,而此时那充满鄙夷的语气,无疑是又往江星月的心里扎了一把刀。 江星月脸色阵白,手都开始抖了。 辛罗依冷冷的哼了一声,“怪不得流云殿下对你避之唯恐不及,便是我是个男子……” 她冷冷一笑,言尽于此,表情却比说话更伤人。 93、拉车二百丈,我就饶了她 谢芳菲咯咯的娇笑起来:“公主认错人啦,这个不是江楼月,这位是武安侯府的星月姑娘呢。”但那笑意之中却充满鄙夷和幸灾乐祸。 辛罗依的目光也瞬间落到了江楼月的脸上,当看到江楼月的样貌的时候,顿时眯了眯眼,“你才是江楼月?” 竟然这般漂亮! “不错。”江楼月安抚的拍了拍江星月的手背,转向辛罗依的时候,神色已经变得十分冷沉:“公主出生在柔然王庭,想必也有不少姐妹,不知其余的柔然公主身材是不是也和公主一样纤细匀称?” 辛罗依眯了下眼睛,“这份殊荣,当然只有本公主才有。” “是吗?公主觉得这是殊荣……但我却听说,柔然以健壮为美,对长不高长不壮的,不管是男是女,都要被拉到戈壁雪摊里自生自灭呢,公主这样的,竟然能活到如今,也是奇谈了,哦对了,因为您是公主,所以您有特例吧。” “你——”辛罗依脸色微变。 不错,她这个身材在柔然人里,的确是五短。 柔然是剽悍的民族,因为生存环境恶劣,对后代的要求极高,那些弱小的,五短身材的孩子长不到五岁就会被丢在戈壁上任由其自生自灭。 她……她在很小的时候,也差点被大汗的女人们丢到戈壁上去,多亏了母亲,母亲求了大汗的兄弟才把她救回来。 后来,那些女人挑拨离间,大汗就把母亲送给他的兄弟。 她成长的这些年里,因为身材之事多次受人嘲讽奚落,如今竟然被个庆国女人戳了痛脚。 而且,这个女人,竟然知道柔然人的风俗?! 江楼月笑了,眼底却冷如冰窟:“至于我姐姐吃了什么东西长到如今这么高大……我觉得公主应该反思一下,自己是吃了什么,作为一个柔然人,竟然是这样的……瘦小,公主现在岁数也不大,及时反思,及时改正,找一些能让人长得高大的食物吃下去,或许还来得及。” “你混蛋!”辛罗依脸色又青又白的呵斥了一声,手里的马鞭直接不受控制就照着江楼月的脸挥过去。 这个脸蛋漂亮又能说会道的女人,太让她有危机感了。最好是一鞭子能毁了她的脸—— 江楼月却也是抬手一挥,两人的马鞭在空中交缠在一起,“公主这是恼羞成怒了?往常只听说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如公主这样自己也深受其痛,却还要去踩别人痛脚的行为,江楼月今日真是开了眼界了。” 一旁的谢芳菲瞧见如此场面,心里简直乐开了花,煽风点火地冷呵道:“江楼月,你以为你是谁?公主是贵客,你不过是个侯府嫡女,没有封号没有品级,竟然敢冷嘲热讽辱骂贵客,我看你是嚣张的忘了自己姓什么是不是!?怪不得我流云哥哥都不理你,你看看你,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你姐姐身材的确高大,公主又没说错什么,你至于把柔然说的那么不开化来针对公主吗?本公主就觉得依妹妹哪里都好,至少比你脸也不要的追着我流云哥哥好八百倍,一千倍!”说完又转向辛罗依:“公主,你是贵客,不必对她客气,今日给她一些教训,他日她见了你才知道尊卑有别,才能守好自己的本分!” 辛罗依本就恼火,此时一听,立即喝道:“来人、来人!”他们出来的时候带的卫队和禁卫军立即把江楼月姐妹团团围住。 辛罗依冷笑道:“你敢嘲笑我们柔然不开化?今日我就押着你到你们皇帝面前问个清楚,我们柔然如何不开化,如何身材五短,让你们皇帝给我个解释!” 江星月急了。 她虽年级小,却也知道庆国和柔然这两年的情况十分不好,因为父亲从边关回来,交了兵权,新派去的将领守不住,被柔然人屡次犯边,已经让了三州七县,也是因为抵挡不了他们继续犯边,所以进行了和谈要联姻,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次的联姻十分重要,而柔然人是带着高姿态来的,一个处理不好惹毛了柔然人,两国会起兵祸。 这可不是江楼月鞭打谢芳菲的事情那样好解决。不但江楼月会受到责难,怕是连父亲都要被问责。 电石火花之间,江星月接了话:“我妹妹年级尚小,根本不知道柔然情况如何,说的话也都是戏言,公主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她就是性子直一些,平时在家与我玩笑惯了,没有恶意——” “姐——” “你给我闭嘴!”江星月低喝了一声,看向辛罗依的时候已经带着几分勉强的笑容,“冲撞了公主是我的错,我向公主道歉!” “道歉?你就这样直挺挺的道歉?”谢芳菲挑眉,把对江楼月的怨恨全发泄到了江星月的身上,“咱们庆国可是礼仪之邦,道歉是这样道的吗?两嘴唇一碰,一点诚意都没有。” 辛罗依说:“不错!” “那公主想要怎样的道歉?” “依妹妹。”谢芳菲笑着招手,等辛罗依附耳过去之后说了什么,然后辛罗依眼睛恶意的亮了起来,看着江星月说:“你要我放了你妹妹也行,那你就充当牛马,给我拉车好了,她方才一共说了二百余个字,你就拉车二百丈,只要你拉的好,拉的稳,我就放过她!” 江星月僵住。 拉车二百丈! 她虽长在军营,也是正经的侯府嫡小姐,如何做过这等事情? 谢芳菲得意的笑了:“星月小姐可得好好考虑呢,拉车二百丈,其实也就是几步路的距离,若是真到了父皇面前,恐怕就不止二百丈了。” “我……”江星月表情艰难,此生从未感觉如此屈辱过,可为了妹妹,她没有选择,“好,我答应——” “啪!” 却就在这时,一道马鞭飞快扫来,打在了谢芳菲的脸上,卷起谢芳菲的身子,直接把她甩到在地,半晌都没起来。 江楼月的声音冷而阴沉:“公主最近得意了,看来是忘了以前的教训!” 94、你们觉得我庆国是因为打不过你们? “公主!?”婢女惊呆了,赶紧去扶。 可这一下江楼月鞭子挥的狠,几乎是用了七八成的力道,谢芳菲摔下去后半晌都爬不起身来。 在场的其余人也呆住了,尤其是江星月,瞪着江楼月以眼神询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却见江楼月慢慢收回马鞭,看都不看那谢芳菲一眼,神情默然的看向辛罗依,“我姐姐为了防止和公主的马车冲撞在一起摔下马来受伤在先,公主嘲讽我姐姐在后,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竟要我姐姐拉车二百丈?公主是觉得,来到庆都就可以随意耀武扬威了吗?” 辛罗依下颌高抬,满是倨傲:“难道不是吗?你们庆国连边界都守不住,任我们长驱直入,如果不是抵挡不了我们的铁骑,需要和我们和谈联姻?废话少说,既然不想拉车二百丈,那我们就到你们庆国的皇帝面前去理论!” “好啊,就去皇上面前理论!”江楼月冷笑,这辛罗依,原本也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她又岂会怕她? “江楼月!”江星月焦急的瞪着她,压低声音:“你疯了不成?如果到了皇上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你知不知道咱们现在就是眼中钉肉中刺!”皇上也在等他们的错处! 江楼月投给她一个安抚的表情:“放心。” 江星月竟然觉得忽然心就安了。 …… 养心殿内,江楼月跪的端端正正,辛罗依依然倨傲的立在大殿上,把江楼月的恶劣行径细数了一遍,拱手朝着皇帝做了个礼数:“庆国皇帝陛下,这个臣女是不是太嚣张了?本公主不过是问了她两句,为何她姐姐长的如此高大,与我们柔然女人身材一样,她便嘲笑我柔然不开化,既然我们柔然这么不开化,为何还要与我们和谈结盟?” 江星月身子又僵了一下,明明这养心殿的奴才各个低眉敛目,她却依旧觉得似乎又无数眼光都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皇帝说:“看来公主殿下很生气。” “难道我不该生气吗?她还随意殴打公主!”辛罗依狠狠的瞪着江楼月,“这要是在我们柔然,死十次都不够!还请皇帝陛下给我一个交代!” “公主是贵客,朕必然是要给公主一个交代的。”皇帝含着几分笑意的视线转向江楼月的时候就变得淡漠:“江楼月,公主说的是事实吗?” 辛罗依是如今柔然王庭最受宠爱的公主,这事情说小了是得罪了一个公主,若是说大了,可能还会影响两国和谈,再起兵祸,皇帝焉能如以前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楼月叩了个头,语气平静的说:“我与姐姐在马场和公主的马车差点撞上是事实,但并非我们有意,那个拐角的路段有个棚子,挡住了视线,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完了,姐姐为了躲避马车,从马上摔了下来,还受了伤——” 辛罗依冷哼道:“你姐姐受了伤,难道本公主就没受伤吗?” “公主稍安勿躁。”皇帝安抚了一声,又看向江楼月,“还有呢?” 江楼月说:“但公主其余的话,却并非事实。” 江楼月慢慢抬眸,一字字的说:“公主嘲笑我姐姐身材高大,我们一忍再忍,但公主却看我们忍气吞声,十分得意,还说我们庆国连边界都守不住,任他们长驱直入,如今和谈和联姻都是因为挡不住他们的铁骑,说要我姐姐拉车二百丈才能原谅她,否则就闹到皇上面前来。” 皇帝眼底闪过一抹阴翳,整个大殿的气氛似乎都冷了一大截。 辛罗依怔了下,“你胡说,事情根本不是这样!” “难道公主没说过这些话?”江楼月抬头看向辛罗依。 辛罗依心底一惊,张了张嘴,无措地说:“我……我当时是气昏了头……对,都是这个江楼月,她出手打了……打了芳菲公主,我才一时着急……” 江楼月说:“我不懂公主为何会认为是大庆挡不住柔然的铁骑?想当初,我庆国军队追击柔然铁骑千里,一直追到你们漠河老家,是你们先俯首称臣祈求和谈,年年上贡,两方的战事才平息,如今你们不守盟约,犯我大庆边界,我庆国作为天朝上国,屡屡包容原谅你们,你们竟然觉得我庆国是因为打不过你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不是——”“辛罗依转向皇帝,焦急地说:“事情明明不是这样的,是她先挑衅我,我让她道歉,才有了拉车二百丈的事情,根本不是她说的这样——”辛罗依此时也知道说错了话,想要补救,但显然晚了。 江楼月说:“公主说这些话的时候,马场的人都听到了,还有跟着芳菲公主前去的禁卫军也听到了。” 江楼月转向皇帝,叩了个头:“江楼月无心冲撞公主,但实在是……楼月自小随着父亲在军中,深受父亲影响,虽是小女子,却也知家国天下,臣女实在听不下去公主说的话,所以一时气愤才挥了鞭子,只是挥出去的时候又想起公主是贵客,不能无礼,可是已然出手,收势不及,这才失误打在了芳菲公主的身上,请皇上责罚。” 她这前后的一番话说的是滴水不漏,她认错,但不认诋毁柔然的错,事情还成了辛罗依张扬跋扈,不把庆国放在眼里。 而且只是事情的前后顺序稍微变动了一些,辛罗依就是要解释都没得解释。 因为这就是事实。 皇帝慢慢的看向辛罗依,眼中依然带笑,但其中的冷芒却清楚明白的射向四方:“公主,事情真的是这样的吗?” “不是……我是一时情急,真的不是故意的。”辛罗依转向江楼月:“是你胡说,当时芳菲公主也听到了,只要把芳菲公主找来对峙就什么都清楚了,对!” “有的时候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话才是心里真正的想法。公主如果没有这么想,怎么可能脱口而出?”江楼月神色平静,“而且芳菲公主都昏迷了,如今公主却说要和她对质,怎么对质?” 95、不错,武安侯家的女儿 “你——”辛罗依又急又气,却无计可施,只能转向皇帝,焦急地说:“皇帝陛下,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真的——” “大王子到!”就在这时,养心殿门口传来太监的高唱声。 辛罗依立即奔向走进来的哈鲁宁。 哈鲁宁是个身高七尺的壮硕汉子,绪着短须,左耳上吊着一长串兽骨穿成的耳饰品。身旁的太监大多只到他胸前,整个养心殿因为他的进入,仿佛瞬间就变得拥挤了起来。 “哥!”辛罗依抓住哈鲁宁的手臂,原本的焦急消散,狠狠的瞪了江楼月一眼。 哈鲁宁豪迈的笑了起来:“你这丫头,每次这种表情的时候就是做错了事,这次是不是也是?” 哈鲁宁看向皇帝:“皇帝陛下,您可得饶了她才行啊!” 江楼月浑身紧绷,衣袖下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强忍着周身所散发出来的杀气。就是哈鲁宁,在迎娶姐姐前往柔然的路上,就玷污了姐姐……还把歪曲事实,告诉柔然太子是姐姐不知羞耻的勾引他。 在柔然,女人本就是如衣服一样可以随意丢弃赠送的,太子一气之下就将姐姐赠给了哈鲁宁,从此姐姐生活在噩梦中,等罗潇派出亲信,拖着一口气把消息带到她面前的时候,姐姐已经被这些人渣凌辱致死,连保护姐姐的罗潇都被剁成了肉泥! 他们……他们还带着姐姐的尸身冲入汾阳城—— “辛罗依公主很直率。”皇帝轻笑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朕的女儿要是有这么直率的性子,朕不知道要多高兴。” “您的公主各个都很漂亮,端庄又可爱,多好?若是像了阿依的性子,闹起来岂不是要把皇宫拆了?”哈鲁宁哈哈大笑。 “哥!”辛罗依瞪了哈鲁宁一眼。 哈鲁宁说:“还瞪人?还不赶紧谢谢皇帝陛下的原谅?你在马场闹了那么大一场,真是太不知道分寸了!” 辛罗依小心说了句“我又不是故意的”,却也是冲皇帝行了个柔然礼仪,“罗依莽撞,还请皇帝陛下海涵。” “好了,都是小女孩儿家闹的小别扭,不用这么郑重其事的。”皇帝笑着说:“江楼月,朕和柔然贵客还有话说,江楼月,你就退下吧。” “是。”江楼月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明明她看都没看旁边的哈鲁宁和辛罗依一眼,哈鲁宁却依然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敌意,并且那周身上下过于沉稳的气息,半点也不像是一个十几岁小姑娘应该拥有的。 哈鲁宁视线扫过江楼月,从上而下看过了一边,严丝合缝,每一处都没放过,“她姓江?” 皇帝把这一幕尽收眼底,淡淡笑着说:“不错,武安侯家的女儿。” “江震。”哈鲁宁眼睛一眯,缓慢的说出了一个名字,“原来是他的女儿,倒有几分他的气势。” 皇帝呵呵笑了下:“是啊,王子来京已经有数日了,感觉这京中的情形如何?” “庆都甚好……” 半个时辰后,哈鲁宁带着辛罗依说笑着离开了。 养心殿内,皇帝的笑意慢慢敛去,看着那朱砂已干的御笔,他的神色慢慢变得阴沉起来,“小小柔然,如此狂妄。” 养心殿内似乎气温骤然变冷,伺候的人也大气不敢出。 常喜心提到了嗓子眼。 最近因为太子的事情,皇帝已经心情郁结,阴晴不定,如今来了一波柔然人,简直就是在火上浇了一股油啊。 他讪笑着说:“柔然人野蛮粗鲁不开化,万岁爷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江姑娘虽然莽撞,但方才有话倒是说对了的,想当初,咱们也是打的柔然俯首称臣的……” 哪知皇帝的神色越发阴冷了。 不错,当初武安侯江震的确打的柔然人屁滚尿流,可是却军功彪炳,他忌惮江震,怕他日后功高震主,所以在柔然人俯首称臣之后就把江震召回京城开了府。 这几年来,没了江震坐镇边关,柔然人很不安分,边关的守将又是无能,三州七县已经落入柔然人手中,也不是没人谏言让江震再次前往边关……但江震手底下的亲信大多都手握重兵,如果这次再把兵权给他,庆国八成的兵力便都到了江震的手上,自己作为皇帝,如何能安心? 所以,才应了柔然人的意思,联姻。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是退让?可如今,一个小小的柔然公主都敢讽刺庆国无能! 皇帝沉声说:“你觉得朕不该把武安侯召回京城?!” “奴才不敢!”常喜吓得跪倒在地:“老奴没想那么多,老奴就是觉得江小姐的话说的有理——老奴愚蠢,老奴多嘴!” 说着,常喜左右甩了自己两个耳光。 “罢了。”皇帝冰冷地说:“她的确说的有理。是朕小心眼。” 这次常喜屏住呼吸不敢接话了。 “不过——”皇帝又说:“这个哈鲁宁,似乎对江楼月很感兴趣。” “好……好像是……”常喜心里打鼓,只求皇帝可别再问了。 皇帝却又说:“最近国宾馆那里如何?” “这个……老奴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常喜额上流汗,“这位柔然的大王子……很是喜好女色,太子送了些年轻姑娘进去伺候,听说……每日都有抬出去的,下面的言官想进谏,都被太子拦住了,昨日大王子在街上看中了……京兆尹的侄女,差点闹出人命来。” “这么说,这接待的差事,太子是干不好了。” 常喜不敢说话。 皇帝慢慢地站起身,常喜赶紧上前伺候,一直扶着进了后殿,皇帝才说:“拟旨,吩咐武安侯和晋王协助太子一起招待外宾吧。” “是。”常喜怔了一下,赶紧应了,心里却对皇帝的心思越发揣摩不清楚了。 放太子出来接待贵宾,是给太子面子,有家常不可外扬的意思,那如今让武安侯和晋王协助又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明着打太子的脸吗?! 帝王心,果然是海底针啊。 96、香包还给我 江楼月在宫门口看到了一辆马车,停住了脚步。 宫九跳下车辕,冲江楼月行礼:“小姐请上车。” 江楼月朝着车上看了一眼:“殿下在?” 宫九颔首。 江楼月想,他是听说自己进宫,前来救场的吧?她的心底不由浮起几许暖意,提着裙摆上了车,果然看到谢尧稳坐车内,只是表情瞧着有点……严肃? 马车缓缓行驶在宫道上,谢尧的目光扫了她一圈,确定没有少一个头发丝,才用扇柄在江楼月的衣衫上轻轻拍到了两下,“衣服脏了。” “多谢殿下。”江楼月理了理自己的裙摆,问:“殿下打算去何处?能不能送我回家?” “可以。”谢尧好脾气的把玩着折扇,淡淡问:“听说你把谢芳菲打的昏了过去,下手怪狠的啊。” “她该打。” “为了点什么?” 江楼月神色有些冷,“她竟敢伙同辛罗依嘲笑我姐姐——” “以前倒是不知道,你与那江星月还是姐妹情深呢。” “我以前只是被江逸雪蒙蔽了,江星月才是我血脉相连,一母同胞的姐姐,而且她那么护着我。”江楼月十分严肃地说:“如果他们针对我,我可以忍,但是戳我姐姐的痛脚却不可饶恕。” 谢尧眉梢微扬,折扇的扇柄轻轻的拍打着掌心:“那谢芳菲么,的确该打,只是以后不能这么冲动,柔然人现在毕竟是座上宾。”而且现在正是联姻的口子上,冒头实在不是件好事。 “嗯。”江楼月点点头,“我有分寸的。” “手伸出来。” “哦。”江楼月没什么异议的伸手,就在谢尧抬起胳膊的时候,却看到他宽袖下的腰带上,赫然挂着自己那只丑丑的香包,顿时视线就在那香包上停留了一会儿。 “蠢丫头。”谢尧骂了一声,拿了白玉瓶子在她掌心涂抹了一些药汁。 江楼月疼的嘶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掌因为扯鞭子的时候用力过度破了皮。 “疼?”谢尧眉毛也没掀,动作更谈不上温柔,缠上淡紫色手帕的时候还有点恶意,重重在她伤口上压了两下。 “还好。”江楼月忍着,问:“那个香包……太丑了吧,你别戴了。” 谢尧却仿佛没听到:“知道疼就别把自己搞得到处是伤,哪个女孩子会像你一样到处是伤口?” 他扫了她一眼,别开了脸。 江楼月默了默,心说谁愿意受伤?这不都是无奈的吗?但心思都被那香包牵引了去:“我说,这个香包——” “兵部到了,下去。” “……” 谢尧往后一倒,直接考上软塌假寐,侧身的时候还把那香包压到了里侧去。 江楼月觉得这家伙也太讨厌了,说话说一半,动不动就冷嘲热讽,正深吸了口气,要与他好好讲一下道理,却停车外有人走来。 “宸王殿下?” 赫然竟是武安侯的声音。 宫九说道:“我家王爷将楼月小姐送来了。” “楼儿也在马车上吗?”武安侯的声音顿时变得焦急起来,他听闻马场的事情本想快速赶到皇宫去,却遇上了谢尧,被暂时劝了回来。 江楼月从马车里跳下来:“父亲。” 宫九则朝着武安侯一点头,驾着马车里去了。 看她一切安好,武安侯暗暗松了口气,说:“没事就好,随我回府去看看你姐姐。” “嗯。” 一路到了侯府摘星楼,王氏正在屋内看着江星月,尽管江星月再三表示自己没事,王氏依然满脸担忧,“怎么没事?腿上擦伤了这么一大片,大半个月都下不了床了叫没事?” 江星月低声嘀咕:“就是破点皮嘛——”正巧就看到江楼月进来,立即唤了一声。 王氏的视线也自然落到了江楼月身上,担心不减反增,快步到了江楼月身前握着她的手,仔细的检查了一遍,才说:“皇上可责骂你了吗?” “没有,只让我与公主道了个歉。” “当真?”王氏不信,得罪柔然公主和殴打谢芳菲可不一样。 江楼月说:“当然是真的,您瞧瞧。”江楼月转了一个圈,然后抱着王氏的手臂说:“我真的很好,一点事情都没有,去宫里后,正巧大王子也去了,就把事情说和了,皇上也很客气,都没说我。” 王氏信了几分,“你说你们姐妹两人——” 江楼月抱着王氏的手臂轻轻的摇了摇:“这件事情我和姐姐也不是故意的,娘亲你就别怪我们了。” “你明知道母亲没有怪你们,母亲是担心你们啊!”王氏无奈,生出这么两个闯祸精女儿来,夫妻俩不是一边担心一边给他们收拾摊子,就是在去收拾摊子的路上,她无奈是无奈,但哪还有空生气? 江星月说:“我们知道母亲是担心我们,可今天的事情不怪妹妹,都是为了我,那芳菲公主和柔然的辛罗依嘲笑我……说我长得高,非说我们冲撞了她,当时明明离得那么远,我为了避着他们都从马上掉下来了……她们揪着不放,非要我们做牛马一样,拉车两百丈,就不跟我们计较,妹妹气不过,这才动了手——这次妹妹真的不是故意惹事的!” “什么!”王氏和武安侯脸色顿时变了。 高大,是江星月的心病,而且那个柔然公主不但欺辱自己的女儿还让女儿拉扯二百丈? 温柔的王氏脸色难看无比。 武安侯沉声问:“楼儿,你姐姐说的都是真的?” “嗯。”江楼月点点头,“那辛罗依根本就是谢芳菲撺掇来找事的,拉扯二百丈的主意也是她出的,所以女儿才对她动了手。” 武安侯说:“以后能避尽量避着点这些柔然人,记着父亲跟你说过的话。” “我都知道。”江楼月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太监高唱,“圣旨到!” 武安侯诧异,但立即出来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武安侯与晋王为迎接副使,协助太子招待柔然贵客,钦此。”太监把明黄圣旨卷起来:“侯爷,接旨吧。” 97、狼狈为奸 接了圣旨的武安侯有些意外,送走传旨太监后,把江楼月叫进了书房去。 “养心殿今日还发生了什么?” 江楼月对武安侯没有隐瞒,基本把自己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了一遍:“爹爹本没有任何不忠,一切不过是皇上的猜测罢了,如今柔然人这样嚣张,皇上想必也是念及爹爹的功绩,所以才想让爹爹去负责招待柔然人的事情,让爹爹去震慑他们。” “让我去倒能理解,却让晋王也去,是明着不给太子的脸了。”武安侯慢慢说。 其实最近太子为了让哈鲁宁满意,已经做了不少出格的事情,引起了众多的不满,只是多数的人敢怒不敢言。 想到哈鲁宁,武安侯神色变沉:“千叮咛万嘱咐,还是撞上了这些柔然人,还闹到了皇上面前去,哎……老子白交代你了。” “这是人家要找上门来。”江楼月语重心长:“爹,今天的事情,谢芳菲一直在挑拨离间,如果不是她,事情根本成不了这样,有的时候别人非要找你事,非要设局来陷害你,你躲是躲不掉的,只能想办法应对。” “老子当然知道你说的有道理,但你冲到皇上面前去,是不是太出风头了?那哈鲁宁可是个色中饿鬼,你这样貌又是拔尖,万一他存什么坏心眼怎么办?”武安侯狠狠瞪了江楼月一眼,“你别老忘了自己是个女孩儿家,怎么一点自我保护的意识都没有?” 江楼月心里暖和,面上失笑:“青天白日,那柔然大皇子也不能做什么?” “你又知道了?前日还当街强抢民女——”武安侯脱口而出,又觉得和女儿说这些话不好,沉声说:“总之你给我窝在家里,没事不要乱跑,爹最近太忙了,你照顾好你娘和你姐姐,知道了吗?” “知道了!” 江楼月立正站好,做了个手下对将领行礼的动作。 武安侯用力的揉了揉她的脑袋,把个发髻又揉成鸡窝头:“还有,离宸王也远点,动不动坐人家的马车来来去去,名声不要了?” “爹——”江楼月皱眉躲过他的魔手。 “听到没?!”武安侯恶狠狠地说。 江楼月却沉默了一下,“爹,我和谢尧的事情……另有隐情,你不要过问,行不行?” 武安侯瞪大眼睛,关系已经好到直呼其名的份上了吗?! 想到今日谢尧说那句“放心,我一定把她安全送回府上”时候的表情,武安侯想说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如果一定要在平王和宸王之间选一个的话——他真是哪个都不想选! “滚吧!”武安侯厌烦的摆了摆手,“记着给我好好待在家里,没事别给老子惹事了!” …… 国宾馆 太子谢景鸿和哈鲁宁在饮宴,辛罗依坐在一旁,吃着庆国的糕点啧啧称奇:“这些糕点到底是怎么做的啊,入口就化了,比咱们的马奶酒还甜——” 太子笑道:“如果公主喜欢,本宫明日让人多送一些过来。” 和柔然联姻也是拉拢势力的机会,因此太子对辛罗依可谓十分殷勤,吃的用的玩的每日都会送不少过来。 辛罗依眼神晶亮:“真的吗?那我要带一些去流云殿下的府上看看他,我都有两天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谢景鸿笑了笑,眼底却闪过阴翳。 又是谢流云。 谢流云有什么好,先是江楼月,后又是这个蛮女。 哈鲁宁端了一杯酒:“太子殿下,来,喝——” “皇子真是海量。”谢景鸿转身与哈鲁宁碰杯,低声笑问:“昨日送给皇子的礼物,皇子觉得如何?” 哈鲁宁忽然露出个男人之间才懂得的笑容来:“非常不错!” 昨日,哈鲁宁在大街上看上了京兆尹的侄女,当即就想要动粗,但京兆尹可不是无名的百姓,任谁想动就动,太子也不行。谢景鸿为了让哈鲁宁高兴,派人连夜在京城的民女中找了两个样貌身段跟那京兆尹的侄女十分相似的,送到了国宾馆来。 谢景鸿深知,这次联姻的关键就是哈鲁宁,只要把哈鲁宁哄高兴了,便什么都有了。 话说到这儿,哈鲁宁却摸着下巴上的短须,眼底闪烁出几分精光:“不过,今日我倒是瞧见了个更有意思的。” 谢景鸿笑:“皇子是贵宾,看上了什么人也是她的福气,直接请进国宾馆来就是了。” “这个女子可不好请啊。” “哦?”谢景鸿挑眉,心里暗忖难不成哈鲁宁又是看上什么达官显贵家的女子了? 其实他心中也是很看不上这些柔然人,觉得他们是蛮夷,不开化,尤其是前几日,进来正看到哈鲁宁光天化日的就在做那乌糟事,心里更为厌恶了。 野人一样的蛮族,竟然眼馋到世家女子身上来—— “我今日在宫中瞧见的,叫江楼月。” 谢景鸿一怔:“她?” “是啊,那小妞,腰是腰腿是腿的,脾气也对我的胃口,哈哈哈哈。”哈鲁宁说着,又喝了一大杯。 谢景鸿心底光火不已,却忍着露出个笑容来:“她是武安侯的嫡女,在京中,任何世家贵族遇上她都要让三寸,便是公主,她也是说打就打了,她啊……别说是皇子你,便是本宫,也招惹不起呢。” “呵呵……”哈鲁宁当一声放下酒杯,眼底露出势在必得的光:“烈性子,我喜欢!想必我二弟更喜欢,太子殿下不知道能不能帮我这个忙?若是能成,我就做主,把阿依嫁给太子殿下!” 谢景鸿眼底闪过算计,若是能用一个江楼月换来整个柔然的支持,这笔买卖也是划算的。 而且,武安侯府一向被父皇忌惮,若是能让武安侯嫁女,扰乱他的心智,在想办法慢慢将侯府铲除,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柔然成了他的助力,便是父皇想废了他,也得考虑柔然方面。 “太子殿下,这可是稳赚不赔的!”哈鲁宁一把拍在了谢景鸿的肩上,“好好考虑。” 98、柔然文 谢景鸿回到太子府的时候已经午夜,喝的半醉,走路也已经有些踉跄了。 一路到了寝殿,为太子准备了醒酒茶,伺候洗漱后,谢景鸿清醒了几分,歪在榻上闭目养神。 “太子殿下……今日下午,宫中来了圣旨……” “说什么?”谢景鸿闭着眼,不甚在乎。 最近这段时间每日都有圣旨、口谕下来,无外乎就是为了招待柔然人的事情,左右内容他都能猜得差不多。 宫人小心翼翼地说:“是关于……让晋王和武安侯协助太子殿下,招待柔然贵宾的事情。” “……再说一遍?”谢景鸿骤然睁开眼,因为背着光,看过来的视线暗沉的吓人。 宫人颤了颤:“是让晋王殿下和武安侯协助——” 砰! 谢景鸿一把挥翻了手边的香炉,香灰撒了一地,他满脸阴翳,原本因为酒气泛红的一张脸也彻底黑沉,咬牙切齿地冷笑说:“父皇、真是我的好父皇!” 他战战兢兢的在这太子之位上这么多年,太过清楚皇帝的举动背后都带着深意了。 如今,他以太子之尊招待柔然来使顺理成章名正言顺,如今却要派晋王和武安侯来,这不分明就是踩他的脸吗? 是要告诉柔然人,他这个太子徒有其表,招待贵宾的事情还需要别的亲王来辅助,是告诉天下人,他这个太子有名无实,更无能耐,连招待外宾的事情都做不好? 一时间谢景鸿怒气暴涨,又踹翻了床尾两个香炉和铜盆。 寝殿内的太监们全部跪倒在地,低喊:“太子息怒!” 恰逢此时,一个小太监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启禀太子殿下……雪夫人来了——” 江逸雪拖着长长的裙摆走进了寝殿,精致的宫装把她整个人衬的越发冷艳,岂料谢景鸿直接朝着江逸雪踢起了一只铜盆大骂:“贱人,本宫让你进来了吗?滚出去,滚——” 江逸雪僵住,却不敢有异议,匆忙行了个礼就退走了。 谢景鸿闭了闭眼,脑子里本来一片遭乱,但刚才江逸雪的出现又撕裂了其中的一个口子。 对了,方才除了晋王,还说到了武安侯! 父皇这是打算扶武安侯起来,让他辅佐晋王来和自己争抢太子之位的意思吗? 这个武安侯……终究还是要成了别人的助力了! 谢景鸿眼底闪过阴狠,“来人,去国宾馆告诉哈鲁宁,就说今夜的酒甚好,本宫很喜欢,他说的要与本宫互赠名酒的那件事情,本宫答应了。” …… 兰月阁 江楼月还没有睡。 自从今日在养心殿听到哈鲁宁的声音起,她的脑子里总是不断的回想起前世重重。她慢慢的调节情绪,让自己静心,但精神却越来越好,半点困意都没有。 此时,她正在书案后写字。 小琴伺候在一旁,盯着江楼月写下的那些弯弯曲曲,难以辨认的东西,终是忍不住好奇:“小姐,这……不是咱们的文字,是何处的字?” 这书案,还是整寿的事情结束之后填的。 江楼月每晚都会练一阵子,有的时候夜深人静,周围的婢女都睡下了,江楼月还在练。 江楼月一向喜欢平王,而平王又喜好书画——当时小琴只以为江楼月看似和平王断了关系,实则心里放不下,不甘,所以又练字想博得平王的欢心,只觉得很是无奈。 后来一次,她贴身伺候到很晚,打算劝解江楼月,却发现江楼月除了练习大气的行书,还练习一种蝌蚪一样弯弯曲曲的文字,而且越写越纯熟,只是在那些临摹的字帖之中却从未见过。 小琴想起了每天早上铜盆的灰烬。 难道小姐是临摹了之后,又全部销毁了? 江楼月淡淡说:“柔然文。” 她蘸了墨,一笔笔勾画,勾画的很认真。 小琴想问为何要写柔然文,小姐又是何时学会的?但看江楼月周身的紧绷,话又咽了下去。 “你去休息吧。”江楼月吩咐了一声,遣退小琴,一夜无眠。 到了清晨,江楼月将写了一夜的柔然文字放在铜盆烧毁,打开门,只觉清晨的空气清新无比。 小琴快步走来:“小姐,小舞早上送了消息过来,说太子昨晚派日很晚还派人去了国宾馆一趟。” “知道是为什么事情吗?” “说是——为了换酒的事情。” “换酒……”江楼月缓缓的勾起唇瓣,“宫五。” “属下在!”宫五从回廊暗处现身,“小姐请吩咐。” “你去查一查,柔然人这趟来京城,有没有带什么……特别的东西。” 宫五一怔:“小姐说的特别的东西是指——” “大,很大的。” “明白了。” 宫五转身下楼,行走无声。 江楼月双手交握,结结实实的伸了个懒腰,看着不远处的白云和朝霞低喃:“今年的天气真不错,晴天这么多呢。若是阴一次,怕是要被人记很久才是。” …… 月华阁 “看这个意思,太子已经和大王子达成共识了。”宫九俯首,认真禀报:“虽说是换酒,其实却是结盟,大王子将辛罗依公主嫁给太子,而太子想办法让楼月小姐联姻——昨日夜里,太子手下的那些大臣全部聚集到了太子侧妃的父亲李侍郎的府上,商议到早上才离开,咱们在里面有眼线,这消息错不了。” 谢尧把玩着腰上的香包,动作看似漫不经心,眼中的神色却是冷厉无比:“他倒是积极,这么快就惦记上了。” “不惦记没办法啊。”一旁的金伯摸着下巴:“太子的身边,太子妃和母家因为前几年的科场舞弊案满门流放,太子差点被牵连,两个侧妃母族都是名不见经传,唯一的靠山皇后又崩逝了……他本不是皇后的亲生子,皇后一死,杨家远在鲁南做世家大族,根本不会插手庆都的事情,他为了稳固自己的位置,当然要不断的拉拢朝臣,找靠山了,只可惜,越是着急,反倒越会惹皇上厌烦,哎,咱们这位万岁爷,可是最讨厌拉帮结派。” 99、看来你们是不想活了! 谢尧一直静静把玩香包,没有吱声。 金伯和宫九对看了一眼,便也没了声气,等着谢尧吩咐。 半晌之后,谢尧才说:“她呢,在干什么?” 宫九回:“宫五传了话来,要查柔然使臣的队伍是不是带了什么……很大的东西。” “大东西……”谢尧挑眉,眼眸微微一动,忽然就和前几日收到的柔然密报联络在了一起,“莫非,她也知道柔然人带了那个东西来京城?” 金伯啊了一声,“有可能,武安侯当初在边界上和柔然人周旋了那么久,派几个眼线打入柔然也是有可能的。可是楼月小姐查这个……想干什么呢?” 谢尧同样想知道。 他发觉,江楼月是越来越让他意外,也越来越神秘了。 不过想到宫五随意回报消息,他又皱了一下眉:“倒是心大,别人的人,还能随意的使唤,也不怕把自己的事情泄露出去。” “公子,您又不是别人。”金伯莞尔一笑:“您和楼月小姐是自己人,当然不会泄露她的事情出去啦。” 谢尧说:“万一是别人派去的人呢?防人之心不可无,她竟一点也不防备……”他心里虽高兴,却也介怀。 自己当然是对她没有任何企图之心,好吧,这个表达有误,他对她有企图,却绝不会害她,别人就不同了。 金伯无奈说道:“公子,您何必更自己过不去?楼月小姐这样,不也是因为她信任您吗?若是不信任,肯定不会用宫五,武安侯手下不缺人用。” 谢尧一顿。 这倒是。 如此说来,江楼月对自己是毫不避讳了。 他难得唇角勾动了一下,手指绕在香包的绦子上,卷上一圈,打开,又卷上一圈,打开,明明无聊的动作,他却做的很有兴致,指尖轻轻的点着桌面,良久,说道:“请宋大夫来一趟。” * 江楼月坐在马车上,掀起车帘朝外看,觉得大街上的人似乎少了很多,尤其是年轻的女孩子。 小琴说:“都是因为那柔然大王子最近强抢民女的事情,惹得大家人心惶惶,谁还敢出来。” 她也小音都是穿了男装出来的,还专门带了好几个护卫。 当然,她是不建议出来的,但江星月受了伤,江楼月想去宋大夫那里找一些效果好的伤药。 江楼月说:“最近外面流言多吗?” “多,怎么不多?”说到这个小音就来气,“抢了好些女孩子,送回来的都少,那些女孩子的父母要是跟官府求救,就被毒打一顿丢出来,要么就给银子了事,听说是有人把事情压了下来。” 小音愤愤地说:“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敢做,怪不得太子的位置都坐不稳了!” “小音!”小琴呵斥一声,“不要命了是不是?” 小音抿着唇不说了。 江楼月放下车帘。 一路到了宋大夫的回春堂,表明来意之后,药童立即说:“先生在后堂,请小姐随我来。” “嗯。” 江楼月随着到了后堂,切这药材的宋大夫起身相迎,帮江楼月拿了伤药,又问:“楼月小姐最近身体如何?” “一切都好。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我母亲那里,虽说好了一些,但春困秋乏还是免不了,人看起来懒懒的,还想劳烦宋大夫走一趟。” “夫人的身子是宿疾,多年而成,如今要想调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小姐放心,老朽自会尽力,这些药都是祛瘀散痕的上品,相信都符合小姐的要求。” “多谢宋大夫。”江楼月把药收下,交给小琴,笑着说:“我这里还有一件事情,想请教宋先生。” “小姐请说。” 江楼月抬了抬手,示意小音和小琴退下。 宋大夫也会意,吩咐了药童一声:“去为那二位姑娘准备一些茶果吧。” “知道了,师傅。” 等屋内只剩下江楼月和宋先生二人的时候,江楼月才问:“宋先生医术博通古今,不知道可有什么药物,能让人神智迷乱?” “这……不知小姐要此物何用?” “实不相瞒,我要这东西不是治病救人,而是要用在别处,我知道宋先生是医者,救死扶伤,医德高尚,但我能保证,我所求之物,绝不是为了伤天害理。” 宋大夫捋着胡须,心里暗暗一叹,还是楼月小姐讲道理,一五一十的与他说清楚,不方便的地方虽有所隐瞒,但让人心里还是挺舒服的,哪像王爷……都是一个命令下来。 “先生?”江楼月问:“先生若是为难的话,我——” “不为难。”宋先生笑着说:“方才老朽只是想了想,有哪些药草适合,这一类的药材其实还是挺多的。” 江楼月微笑:“那就好。” “不知小姐想要什么样的效果?用在几个人身上?” “我可能并不一定用在人身上……效果么,能神智混乱,最好容易刺激,还不能被人发现。” “要的急吗?” “急。” 宋大夫点点头:“老朽明天了,这就准备,过两日让小童送去小姐手上。” “多谢宋先生。” 出了回春堂,江楼月和婢女一路回府。 “别打了、别打了,我们走就是,别打了——” 路过一个巷子的时候,只听巷子深处传来哀求和惨叫。 江楼月吩咐停了马车:“过去看看。” “是。” 主仆三人顺着巷子往里,原来这竟是一个死胡同,五六个身材昂藏的大汉围着一个白发老人又踢又打,一个老妪在边上阻拦,但无果,老妪被其中一个大汉揪着衣领丢到了一旁,撞上墙壁,气息微弱的呼喊:“别、别打了——” 那些大汉满脸阴沉:“警告过你们,可你们却不听,非要把事情闹大,看来你们是不想活——哎呦!” 侧里飞起一脚,江楼月踹飞那个说话的大汉,软鞭如毒蛇吐信,啪啪几下,将四五个大汉全部打飞,用力之大,几乎能听到他们落地时候骨头咔嚓断裂的声音。 “你是谁?竟敢管我们的——呃!” 江楼月的软鞭死死的缠住了那个护卫的咽喉,手腕一翻,直接拧断了那人的脖子。 100、这么想得到一个女人 其余四个人面色大变,但江楼月根本没给他们机会,带着倒刺的软鞭扫过一圈,一鞭封喉,四个人瞪着眼睛,不甘的倒地。 “小姐,怎么办?”小音和小琴快速去查看那老妪和老者,发现两人都是昏昏沉沉,被打的半死不活了。 “把这里处理了。”江楼月冷静的吩咐了一声,暗处便有人影闪出来,都是宫五的手下,一言不发,很快把人拖到了暗处,江楼月上前检查了下两个老人的情况,眼底闪过冷厉,“这里离宋大夫的地方最近,先送过去。” “好。” 主仆三人立即动手,把两个老人在最短的时间内送到了宋大夫的回春堂。 走的是后门,没人看到。 宋大夫愣了一下,也不多问,吩咐小童准备药箱扎针。 江楼月说:“这二老暂时都回不去了,要麻烦宋大夫先关照几日。” “老朽明白。”宋大夫恭敬地说:“小姐放心就是,老朽一定照顾好这二老。” “嗯。”江楼月一点头,离开了宋大夫的医馆。 小音坐在车辕上,还没从江楼月方才忽然动手杀人的事情上回过神来,脸有些白。 这些年来,江楼月跋扈是跋扈,蛮横也蛮横,还动手打过人,但如今日这样直接见血见肉的却是第一次,她真的是吓坏了。 小琴也好不到哪里去,到现在手都有些抖,那可是五个人! 而且一看他们就不是普通的无赖流氓,刚才送去医馆的路上,她听到那老妪不断的喊着青草青草,这名字一听就是个女的,想来这二老和那些人都和哈鲁宁强抢民女的事情有关—— “小姐……要不要告诉侯爷?”小琴不安地问。 哈鲁宁是太子在招待,强抢民女的事情太子也有插手,如今杀的怕是太子的人,如此一来,岂不是惹了大麻烦? 江楼月平静地说:“宫五的人处理的很干净,放心吧。” “可是——”小琴还是不放心,“万一泄露的话——” “不会泄露。”江楼月笃定,宫五手下的人办事自然有谱。而且她下手干脆,这一路去宋大夫的医馆也小心,宋大夫又是谢尧的人,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江楼月不得不说自己有点借谢尧东风的意思,但他放在那儿,不借白不借不是吗? “安心。”江楼月又对两个婢女说道。 小音和小琴对看一眼,不约而同的深吸了口气,竟然觉得江楼月说到肯定能做到。 马车继续前进,到了玄武大街上,迎面有一辆马车驶了过来。那马车庞大,与庆都别的马车外部的装饰不同,拉车的马脖子上也挂着独特的项圈。 小音和小琴一看,面色微变——这还真是冤家路窄! 对面的马车上,隐隐传来女子低弱的声音以及哈鲁宁得意的笑声,街道并不宽敞,两辆马车就这么对上了。 “什么人,敢拦我们大王子的车驾,不想活了是不是?!”一个柔然护卫操着口音很重的汉话喝道。最近他们在庆都可谓畅通无阻,连太子都对他们礼让三分,如今竟然有人迎面冲撞了过来? “那是武安侯家的马车。”跟着陪同哈鲁宁的一个小吏赶紧赔笑,他是太子的人,自然知道太子的意思和哈鲁宁的心思,瞧那马车的样子,里面肯定是武安侯府的江楼月啊! 小音和小琴想走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对面马车内的笑声停了一下,哈鲁宁竟然直接跳下马车,朝着她们的马车走来,浓密的短须中,一口白牙显得异常晶亮:“江小姐在马车上吗?咱们可真是有缘?” 小音和小琴立即护住了马车的车帘,左右的护卫也把马车团团为主,小音更是喝道:“咱们小姐都不认识你,和你有什么缘分?别胡乱攀关系——” “小音。”马车里传出江楼月清淡的声音,“住口。” 明明隔着车帘,哈鲁宁却似乎是看到了女子清冷的如冰山雪莲一样的眸光,瞬间涌起一股想要将其焐热的感觉来,目光也流露出野兽光芒:“上次我那妹子不懂事,让小姐受委屈了,不如给我个机会,来给小姐赔罪。” “哦?没想到,哈鲁宁王子倒是个讲理的人呢。” 哈鲁宁哈哈笑道:“本王子是男人,顶天立地,当然讲理,辛罗依那小妮子任性,被人宠惯坏了。” “那不知王子打算如何赔罪?” 哈鲁宁当日在养心殿见她的时候,只觉得她冷的过分,其实他也不是没见过冷美人,譬如太子府上的那位雪夫人就是冷艳的,但江楼月的冷和那位雪夫人的冷又不同。 雪夫人的冷是高岭寒冰,让人看了就没什么兴致,想敬而远之,而江楼月那冷意中带着敌意和杀气,竟让人血液都有些沸腾了。 哈鲁宁其实没想到,江楼月能答应这件事情。 毕竟江楼月的敌意太明显了。 “本王子正要去马场挑几匹好马,准备几日后的围猎,不知江小姐可否前往?江小姐是将门虎女,选匹好马,围猎的时候也好大展威风。” “围猎?”清淡的声音,尾音微扬,似乎有几分兴趣。 哈鲁宁说:“不错,围猎,我选的马都是这次从柔然带来的,可和这庆都瘦弱的马完全不同。” 一双素手掀起马车的车帘,江楼月露出半张脸来。 她的样貌几乎十成十遗传自王氏,娇柔美丽,配上几分清冷,越发显得气质逼人,看的哈鲁宁不知觉的往前走了一步:“江小姐——” 就在这时,对面哈鲁宁的马车里,却传来女子的啜泣声。 江楼月眉梢微挑:“王子的车里有人?” “是我的婢女。”哈鲁宁笑着说,立即吩咐一声:“把她给我——”粗鲁的话到了口边,忽然看到江楼月眉心蹙了一下,立即改口:“送回家去!再送上一笔银子,好生安顿!” 然后,哈鲁宁转向江楼月,满脸笑意的问:“江小姐,咱们去马场吧?” 想他哈鲁宁,活了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这么想得到一个女人。 101、她亲手杀的人? 乖顺的女人见得太多了,这种带刺的玫瑰才能激起他的征服欲。 小音戒备的瞪着哈鲁宁,话是对江楼月说的:“小姐,夫人还在府上等咱们。” “无妨。”江楼月淡淡说:“你先回府,告诉我娘一声,我晚些回去,小琴随我去马场吧。” “小姐——”小音震惊的回头,不知江楼月为何这样安排。 江楼月投给她一个平静的眼神:“回去吧。” “……”小音默了一瞬,只好跳下车,对小琴投去一个“小心”的眼神,经过哈鲁宁的时候,狠狠瞪了一眼,充满警告。 哈鲁宁挑眉,眼神漫不经心的从小音身上扫过,心中暗忖,这刺儿头小姐身边,连丫鬟都有几分个性,若是太子事情办的妥当,这丫头和江楼月,他是都要收入囊中的。 想到此处,哈鲁宁又露出几分笑容来,“走,去马场!” 京郊的青山马场是朝廷的产业。 庆国稳定百年后,贵族们各个养尊处优,尚文弃武,马也成了供贵族们娱乐的物件,赌马赛马,在这青山马场上每日都会上演。 江楼月姐妹两人的坐骑,原本都是在边关的时候,武安侯专门给挑的,万里挑一的良驹。但回到京城之后江楼月一门心思的追求平王,马儿都放在马厩里许久没有关照过了。 倒是江星月,隔一段日子就会来马场遛马,说是怕马儿关着懒怠了。 当然了,到底是为了遛马还是为了别的,也只有江星月自己心里清楚了。 哈鲁宁一来,负责马场的官员立即前来迎接。 “大王子今日想玩些什么?下官这就为王子安排!” 哈鲁宁说:“本王子带了几匹马来,你让人去刷洗干净了,送到跑马场来,另外,找人带本王子去你们马场的马厩瞧瞧。” “这……请问王子去马厩做什么?”官员堆着一脸笑意:“如果王子有任何吩咐,告知下官就是,下官定会安排的妥妥当当,那马厩脏乱,可别污了王子的贵足。” 后面马车的江楼月眼底闪过一抹厌烦。 这个马场的官员也是太子的人呢,对着哈鲁宁恨不得跪下舔他的鞋底!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堂堂庆国太子,本不至于捧着哈鲁宁这样的蛮夷。 哈鲁宁心情甚好,哈哈大笑:“本王子要挑匹好马,就不劳烦大人了。”说完,哈鲁宁转到了江楼月马车前:“江小姐,随本王子一起去瞧瞧吧。” 后面的官员惊的张开嘴,哈鲁宁竟然带了武安侯家的江楼月来?! 江楼月掀起车帘,跳下了马车。 瞬间,她就感觉到无数的目光朝这边射过来。 江楼月似乎兴致缺缺:“这马场我每月都来,好像也没什么好马,王子你确定能挑的出来?” 这一次,没有了那遮住半张脸的车帘,哈鲁宁清楚的看到了江楼月的表情,是那种高傲中带着清冷,清冷中带着几分刁蛮的模样,简直戳到了哈鲁宁的心窝里去。 哈鲁宁下意识的倾身,连说话的口气也柔和了几分,“本王子一生驯服烈马无数,最会挑马了,况且,就算马场没有,还有本王子带来的,总有一匹适合江小姐。” “一匹不够!”江楼月看着他,“上次我姐姐因为遛马受伤,说来也跟你妹妹辛罗依公主有关系,既然要赔礼道歉,可不能赔一半,所以我姐姐的那份也不能落下。” “没问题!” 哈鲁宁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然后,哈鲁宁和江楼月就在众人或震惊或诧异或见鬼的表情中……一路去了马场。 * 月华阁里,气氛冷凝。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谢尧狭长的眼眸看向宫九,眼底的冷芒如利剑一样,如果眼神能杀人,宫九此时绝对满身都是窟窿。 他硬着头皮,思忖哪一种说法能降低风暴,思来想去的间隙,只听咔嚓一声,谢尧手上的笔断成了两节,墨汁在宣纸上晕了一大片。 “公子!”宫九一惊,不敢拖拉:“下面的人说,小姐和哈鲁宁去……去马场挑马了……” 谢尧看着桌上没有完成的画,丢下手中半截笔杆,“她还干了什么?” “还……救了两个老人,杀了太子手底下的五个人……” “杀了?”谢尧眯起眼,带着几分怀疑的看向宫九,“她杀的?” “对。”宫九立即说:“用软鞭杀的,出手很快,跟着保护小姐的暗卫都没反应过来,也是暗卫们处理的尸体,处理的很干净,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谢尧的神情变得复杂莫测起来。 她做事不避讳自己的人,是信任,那和哈鲁宁一起去马场选马又是为了什么?不可能只是简单的想要哈鲁宁赔礼道歉,她那么聪明,明明知道最近哈鲁宁心里的龌龊念头。 那么,是想为那些强抢的民女讨回公道? 除了这个,他想不到别的。 只是这样的行为,跟他印象中的江楼月有点不一样,而且——亲自动手杀人,这一点超出了他对江楼月认知的范围。 不是厌烦,不是排斥,而是因为忽然得知,觉得自己对江楼月的了解远远不够。 江楼月仿佛变得神秘了起来。 宫九说:“小姐去见了宋大夫,请宋大夫调配一些药物。” 谢尧垂眸想了想,吩咐:“那就告诉宋大夫,认真调配,用心一点,可别辜负了她一番嘱托。” “……是。”宫九心凉凉的应了一声。暗暗思忖,按照这种情况来看,就算是公子的嘱托能辜负,小姐的嘱托也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就不知道那些药,到底是用在谁的身上? 不过不管是用在谁的身上,都只有一个结果——那人倒大霉了! 而谢尧,暴怒了一瞬之后,又很快平静下来。 他将断掉的毛笔从画纸上捡起丢在一边,拧眉看着桌面上好好的一副玫瑰图上,不合时宜的滴了三滴墨汁,然后唇角有些恼的耸动了一下,提笔在那三滴墨汁上晕染,画成了三只——蜜蜂。 102、就不能等我骂完人再让他进来? 就在这时,金伯带着仆人送糕点上来,伸长脖子瞧了一眼,皱着眉头说:“哎呦怎么画蜜蜂,现在哪来的蜜蜂,公子你看错了吧?” 谢尧冷冷说:“我喜欢。” “呃……”金伯呐了呐,看向宫九,宫九摇头告诫他不要多嘴。 但金伯却敏锐,要知道,最近这一年来,每次公子情绪有大的起伏,可都是为了江楼月啊! 金伯圆滚滚的身子立即凑到了桌边去,笑眯眯地说:“哎呦,这蜜蜂可真丑,怎么乌漆墨黑的——公子,您要是心情不好,不然我们去找楼月姑娘?好吃的糕点已经做好了,都没机会给她送去。” 滴。 又一滴墨滴到了画纸上。 谢尧握着笔的手捏的有些紧,骨节在泛白,只停顿了一下,笔走龙蛇,很快把蜜蜂画好,当一声丢下笔,“我累了,要休息,都别吵我。” “嗳——”金伯还想讨几句便宜,门却砰的一声在他面前被拍上。 金伯摸了摸鼻子,低声说:“怎么回事哦,脾气这么大。”他看向宫九,宫九露出个不能说的表情,还下楼去了。 无奈的金伯只好暂且离开,但路过书案的时候,又忍不住瞧了一眼桌上的画。 这不瞧不得了,一瞧还真吓一跳。 玫瑰花丛中的那三只蜜蜂,画的惟妙惟肖,一只个头大有胡子,左边的触角挂着耳饰,一只精神萎靡的,还有一只斯文好看的——他没看错吧?金伯揉了揉眼睛,这三个蜜蜂竟然在互相残杀。 这……这怎么感觉不是蜜蜂?倒像是三个人啊。 * 小音是个大嘴巴。 尤其是事关江楼月安慰的时候,嘴巴更是管不住了。但她也知道,不能告诉王氏,所以就告诉了江星月,让她想办法通知武安侯,生怕江楼月出什么事情。 “她怎么这么没脑子,上次得罪辛罗依的事情都没处理了,现在还送到了柔然人面前去——哎呦——”江星月一听,气的从床上跳了起来,却因为抻着伤口疼的脸色惨白又跌回了床上。 大壮小壮赶紧上前:“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有事!”江星月骂道:“她都送柔然人面前去了你们说有事没事?快,去看看府上有谁,我爹那边的,快去。” “马上就去!” 小壮应了一声跑出去。 大壮检查了江星月的伤势,确定无碍才松了口气。 江星月坐在床上不断地咒骂江楼月没脑子不听话,气的不轻:“你说我怎么有这么个妹妹,脑子长在脚后跟了吧,挑马,挑什么马!爹给我们准备的马不比那柔然蛮子的马好,怎么想的啊,是最近药吃多了吗?” 大壮说:“二小姐没伤没病,本也不需要吃药。” “……”江星月恨恨道:“那就是因为没吃药,脑子被驴踢——” 咒骂声戛然而止。 江星月脸色涨红的咬住了唇,看着忽然随小壮进来的罗潇,羞窘的恨不得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 怎么办怎么办! 罗副将会不会觉得她粗鲁野蛮还骂人?现在她挽救形象还来得及吗?! 罗潇面色如常,拱了拱手:“不知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江星月僵着声音说:“那个……我……我想让你去找我爹,然后把……把二妹的事情告诉他。” 这还是她第一次喊江楼月一声二妹。 罗潇点点头:“属下知道了,这就去。”说完,罗潇恭敬地退了出去,一直到确定罗潇出了摘星楼的院子,江星月才哀嚎一声趴在被褥上,数落小壮:“你怎么回事,就不能等我骂完在带人进来吗?!” “……”小壮很无语。 * 挑马挑了一个下午。 哈鲁宁的确是个中好手,选的两匹马都不错,但都是从柔然那边带来的马,性子很烈,江楼月试着碰触了一下他们的马鬃,两匹马直接朝江楼月踩了过去。 “小心!”哈鲁宁眼疾手快,把江楼月从马蹄下解救出来。 靠的如此近,只觉得一股馨香扑鼻,不是那种香脂的味道,而是一种自然的体香,清新又好闻。 哈鲁宁正要深嗅一口,江楼月却敏捷的从他身边退走了。 “没事。”江楼月瞧着脸色有些白,像是被吓到了。“它们看起来烈性的很,虽是好马,只怕也骑不了。” 哈鲁宁保护欲立即爆棚,“这两匹马交给我,等围猎的时候,一定可以让它们乖乖顺顺任由小姐骑乘。” 江楼月点点头:“那就有劳王子了,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回府了。” “我送江小姐吧,正好本王子也要回国宾馆。” “哥——” 江楼月正好开口,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娇蛮的喊声,辛罗依一团火一样的跑了过来,站在了哈鲁宁面前,不高兴地瞟了江楼月一眼:“我说一下午怎么不见大哥的人影,原来是陪她来选马了。” 哈鲁宁笑着说:“你这丫头,还不是你任性,得罪了江小姐,大哥这也是替你赔罪。” 辛罗依怎么可能信,眼睛都不用转都知道,大哥是看上这个女人了,她心里虽憎恶江楼月憎恶的紧,但若是这江楼月进了大哥的帐,自然就不可能再纠缠平王。 她哼了一声,一手握着马鞭围着江楼月转了一圈,看向哈鲁宁:“那我可得谢谢大哥的好意啊——平王哥哥,你怎么不过来?” 远处,谢流云牵着马站在夕阳下,他的身影被夕阳拉的很长,清俊的脸背着光,看不清楚表情。 辛罗依小跑着过去,亲热的挽着谢流云的手臂拉着他走过来,得意的冲着江楼月一扬下巴。 哈鲁宁说:“原来你是和平王殿下一起来的。” “是啊,难得等到平王哥哥有空,就拉着他来陪我遛马啦,平王哥哥骑术真好,可不比大哥你差哦。” 哈鲁宁笑了笑,“我这妹妹刁蛮,让平王受苦了。” “哥——”辛罗依不依的跺了跺脚,俨然一副与平王小情侣的模样。 谢流云静静的看着江楼月,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端倪来。 103、他抱了你哪? 距离上次在丽水山庄见面,已经快两个月时间了。 这段时间他虽忙着其余的事情,但只要一停下来,总是想起江楼月,不管是追着他跑的,低声下气的哄他的,还是为了自己被人捉弄的,但最多的,还是她最近这两个月的决绝,冷漠,以及对自己的无视。 茶馆那日的回眸,就像是一个魔咒,把他的心给箍住了。 他始终觉得,江楼月还是喜欢他的,现在的冷漠只是想欲擒故纵,想博得他的关注。 他死死的看着江楼月,一丝一毫都没有放过江楼月的表情。 而江楼月迎着朝霞,脸上挂着几分客气的微笑,却与他并无关系。 谢流云身体微微僵硬。 辛罗依紧咬唇瓣,心里不甘极了,更亲密的抱住了谢流云的手说:“平王哥哥,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城去吧,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喝茶吗?我好期待啊。” “不了。”谢流云缓慢而坚定的把自己的手臂抽走,“既然大王子也在马场,那就请公主和王子一起回国宾馆,本王还有些琐事要办。” “平王哥哥!”辛罗依愣了一下,明明说好的,都是江楼月!要不是看到江楼月,谢流云怎么可能会这样! 当即辛罗依恶狠狠的视线就落到了江楼月的身上。 但此时谢流云已经冲着哈鲁宁行礼,转身走了,辛罗依瞪了江楼月一眼后立即追了上去。 哈鲁宁对他们之间的这些互动是不在意的。 反正,江楼月迟早是他账里的女人,经过这一天的相处之后,他已经拿定主意。 “走吧,江小姐。” 江楼月点点头,带着小琴上了马车。 只一进去坐下,她脸上的笑容,身体的疏松全部消失殆尽,冰冷,僵硬,充斥整个马车。 小琴瞧着她的表情十分心惊,低声说:“小姐。” 哈鲁宁就骑着马跟在马车旁。 “江小姐怎么了?这个时间是不是饿了?不如与本王子去国宾馆,尝一尝我们柔然的美食。” 江楼月冷冷说道:“不必了。” 哈鲁宁挑眉,也觉得自己有点太着急了。 这庆国的女人,都注重什么名节,当然是不可能虽自己就这么去国宾馆。 不过不着急,迟早跑不了。 哈鲁宁露出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到了侯府门前,江楼月进府。 江楼月招来桑嬷嬷询问了一下,府上一切如常。 王氏午后睡了一个多时辰,后面就在自己的凌薇阁摆弄花草,倒是也没问起江楼月的事情。 江楼月放了心,不过得知江星月派人去找武安侯,又有点头疼,万一武安侯再责问自己,自己如何解释? 可让她意外的是,一路到了自己的兰月阁,都没碰上人来叫她去书房问话,她便暗暗松了口气,径直上楼,吩咐小琴备饭。 她反手关门,靠在门板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重生而来,她一向冷静,可最近却因为哈鲁宁让长久的冷静裂开了一道口子。 姐姐凄惨的前世让她无法释怀,所以今日看到那个情况,她几乎想也没想就动手杀了人,并且为了让计划更顺利,她不惜用这种自己前世最鄙夷恶心的美人计。 这些残忍的柔然人,欺辱残杀了姐姐,虐杀了汾阳百姓,外祖一家惨死当场——她绝不可能让他们安然离开庆都! “谁——”就在这时,里间忽然有人影走动。 她几乎是立即就挥出了腰间的软鞭! 软鞭如毒蛇吐信,直接朝着从帐幕后面走来的人扫去——是谢尧! 江楼月一惊,立即收势,但已经晚了。 她出手太快,眼见鞭尾就要扫到谢尧的脸颊,江楼月忽然用力往后翻了一个跟头,也在这同时,斜刺里飞来暗器,打飞了江楼月的鞭子。 江楼月因为反冲的力道撞向柱子。 谢尧几乎是瞬间就闪到了江楼月面前,在江楼月落地面前将她扶住,然后一个翻转,做了江楼月的肉垫,砰的一声,扎扎实实的摔到了地板上。 “公子——”宫九焦急的声音响起,江楼月也赶紧从谢尧身上爬起来,“你怎么样?” 谢尧起身起的有些费力。 宫九想上前帮忙,但看到江楼月双手半扶半抱,撑着谢尧大半边身子的时候,又止住了脚步,隐到暗处去了。 “你怎么会在我房中?而且一点声音都没有——”江楼月废了些力气,可算将谢尧扶着站了起来,正要说话,却被谢尧揽着,一个闪身躲到了柱子后面去。 纱幔落下,屋中漆黑。 谢尧在灰暗中看向她的视线也十分晶亮:“杀气还挺重。” “哪来的杀气?”江楼月扳住他的手想挣开,谢尧却不松,箍着她腰的手反倒越发用力,直接把她压到了自己身上。 好近。 近的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喷薄在自己的脸上。 江楼月心跳漏了一拍,撑开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殿下——” “他抱你了。”谢尧忽然没头没脑的说。 “……”江楼月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殿下先松开,让我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受伤——”刚才,落地的那一下,她分明听到了一声闷哼。 她不想谢尧因为自己受伤。 谢尧不但不松手,还笑了起来,江楼月感觉到自己手底下的胸膛震动起伏,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也放的不是地方,下意识的缩了一下手,谢尧却卑鄙的乘着她缩手的机会将她又往怀中一带,整个人牢牢的箍在自己怀中。 “殿下!”江楼月僵了僵,“你别太过分——” “你不是要检查我是不是受伤了吗?”谢尧低头,“现在这个距离检查难道不是正好?” “我……”江楼月咬住下唇,这么近,心跳都乱了,怎么检查? 谢尧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盯住她有些慌乱的眼:“他抱了你哪?” 江楼月避无可避,“你到底在说谁?” “你让几个人抱过?”谢尧直接眯起眼,眼底闪烁着危险。 “……”江楼月直接无语,“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尧瞪着她,盯了半晌,一字字说:“哈鲁宁。” 104、我对哈鲁宁没有任何想法。 谢尧看着她的眼神危险依旧。 都怪跟在她身边的手下太尽心,江楼月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个表情,只要手下能理解到的,全都一字不漏的报给了谢尧。 本来就心眼不大的他,听到马场上的那些事情,怎么还能坐得住? 看着呆愣的江楼月,谢尧凑近了几分:“好好说,哪?” 江楼月屏住了呼吸,脸色涨红,“没有——”她的确是想挑动哈鲁宁的兴趣,但怎么可能真让哈鲁宁占到什么便宜? 谢尧却不信:“看来是不打算好好说了……”他低声呢喃了一句,一个翻转,把她扣在柱子上,在江楼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重重在她唇上吻了下来。 江楼月呆住了。 那吻没有章法,更没有技巧,但用了狠力,唇瓣磨的稍有些疼,牙齿相撞,在江楼月反应过来想推他的时候,谢尧在她舌尖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才退开,却并不松开她,而是抱着她,头靠在她耳边,轻轻说:“这是给你的教训。” 耳畔,舌尖,瞬间全是酥麻感。 江楼月想要推他的手都有些无力了,脸上也烫的吓人,结巴着说:“你……你昏头了吧……” 教训什么?根本没抱到! 她感觉谢尧就是专门来占便宜的吧。 可是这人前面还一本正经,现在怎么……真是臭脾气。 谢尧说:“你才昏头。” 他靠着她,嘀咕了两声之后不想多解释了。 以前看着她撵着谢流云跑的时候,虽然嗤之以鼻,但从未有过这样的占有欲,如今……应该是这小妮子靠自己太近了,还有,她老撩拨他,所以他才会这样。 他脑袋里自行解释了,又霸道地交代道:“给我离哈鲁宁远点。” “哦。”江楼月应了一声,低低补充:“也没多近啊。” 两人维持着他将她箍在柱子上的姿势……说实话这姿势有点难为情,而且……宫九就在暗处啊。 江楼月讪讪推他:“起来。” “起不来。”谢尧却说。 江楼月以为他又耍小孩子脾气,推人的力气就大了些:“别闹了,小琴马上就要来了。” “我后背有点疼。”谢尧靠着她,闭上了眼睛:“好像受伤了。” “什么——” 江楼月大惊失色,这下也顾不得其他,立即使出全力,半扶半抱着把他弄到了里间,按着他坐在圆凳上,一看他的后背,果然发现衣服上有一道筷子长的血痕—— 方才她收回鞭子,他去做她肉垫的时候垫到了鞭尾。 这人、这人! 江楼月有些气,“分明受伤了,竟然还这么闹,都不管自己伤势的吗?!要是我的鞭子上喂了毒,你小命都没了。”她赶紧去找来宋大夫处配好的伤药,掀开他的衣襟。 谢尧这回倒是挺配合,伸开手臂让她宽衣,说:“皮外伤。” 江楼月不理会他,虽说是皮外伤,但两个人掉下去的重量太大了,鞭尾几处的倒刺扎进皮肤有些深。 她拧着眉头,认真的把伤口上了药。 直到弄好了,才拽过他的衣襟来,重新在腰上打了个宫绦,“你怎么来的?”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可是冷静了不少,这是她的闺房,武安侯府,谢尧绝不可能进的来。 谢尧说:“自然是大摇大摆走进来的。” “走进来?”江楼月眯起眼,“谁让你进来的?”江楼月脑子里迅速思忖着,江星月跟谢尧一向没交际,应该不是,那就只能是武安侯了。上次自己和辛罗依在宫里的事情,也是谢尧去接的她,而且还送到了武安侯手上。 “你爹说你不听话,让我劝劝你。”谢尧淡淡的看着她。 “你那么劝我?”江楼月眼角微抽,不过也不愿意多说刚才的事情,舌尖现在还有些发麻呢。她别开脸,“没什么好劝的,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可她的话没安抚谢尧。 谢尧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在明知道哈鲁宁不安好心的情况下还接近哈鲁宁?还派人去查国宾馆……眼前的江楼月,变得太神秘,不但聪明冷静,下手狠辣,而且做事似乎还有了章法和计划,不像是他以前认识的人。 这也是他刚才行为过当的原因之一。 他喜欢神秘的江楼月,却又畏惧这种神秘,因为神秘代表未知,未知既是变数。 在江楼月不招惹自己之前,她有怎么样的变数,自己或许会有一点的难受,很浅很淡。可如今,江楼月招惹了他,他便是一点的变数也不想有。 灰暗的光线下,却依然可以看到他眼底的种种疑问。江楼月沉默了一下,“我今天心情不太好。”这是真话。 江楼月又说:“我其实一向没有瞒过你什么,只是有的事情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对哈鲁宁没有任何想法。” 她想,谢尧在意的是这个。 “是吗?”谢尧的声音平平,听不出情绪起伏。 江楼月认真地说:“等到了围猎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谢尧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起身离开了兰月阁,一路到了武安侯的书房中去。 武安侯也是来回踱步,一看到谢尧进来,顿时期待地看过去:“怎么样?” 谢尧说:“侯爷放心吧,没事。” “没事?!”武安侯瞪着谢尧,都跟哈鲁宁选马了还没事?现在外面都在传柔然王子看上了江楼月!万一有人在从中作梗,皇帝选江楼月和亲都有可能! 这还没事! 这事他一听到就气炸了,恨不得当场冲过去把江楼月吊起来一顿打,可关键时刻又冷静下来,吊起来打可解决不了问题。最近这段时间他也看出来了,江楼月很有自己的主见,就怕自己冲过去解决不了问题,还把事情搞得越来越糟——于是,他就想到了谢尧。 上次和辛罗依的矛盾那次,他感觉得出来,这位宸王殿下对江楼月的事情还是很上心的。 谢尧平静地说:“流言蜚语影响不了大局,侯爷只管放心,或许过不了几日就能明白她这么做的用意。” 105、本侯要你负责! 武安侯静默了半晌,重重的吸了口气。他慢慢地看向谢尧,带着几分审视和打量,不知道他是不是记错了,方才宸王进去的时候似乎没穿披风,怎么出来的时候穿了披风了……而且,如果他没记错,刚才宸王的宫绦在左边,现在却跑到右边去了! 武安侯心里一沉,微微眯起眼,“宸王殿下对小女如此关怀,在小女的身边也派来不少人来保护,本侯想知道,殿下对小女到底是什么心思?” 谢尧笑了:“侯爷现在才问,会不会太晚了?” 都已经让他登堂入室进了女儿的香闺了,竟然才问这个问题。 武安侯沉声说:“本侯能请宸王殿下帮忙,是认可宸王殿下的人品,但若宸王殿下对小女有任何不轨的举动,本侯绝不姑息!” 谢尧挑眉,“侯爷打算怎么不姑息?”方才这武安侯的视线,他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宫绦,位置变了。 武安侯冷冷说:“负责!本侯要你负责!” 顿时,谢尧的眉梢挑的更高了。 为什么他觉得,武安侯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自己和江楼月送做堆? …… 兰月阁里,江楼月狠狠的打了好几个喷嚏,搞得吃饭的心情都没了。 谢尧去了父亲的书房,也不知道二人会说什么?还有,他伤的可不轻……也是怪自己没轻重,侯府戒备森严,能来去自如的进到她闺房中的人必定不是宵小,她出手却那么重。 说好的弥补愧疚,不让他受伤,治好他的寒疾,如今倒是一样都办不到。 “小姐,真不吃了吗?您才吃了两口。” “不吃了。” 江楼月把碗放下,问:“宫五回来了没?” “还没。” 自从吩咐宫五去查国宾馆的事情后,宫五已经好几日不见人影了,也不知道事情是不是如自己前世了解到的那样,若是真的和前世一样的话—— 江楼月垂下眼眸,隐去眼底冷意。 若是一样,一切便都在计划中了。 她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到桌案前继续写字,这一次,全是柔然文,小琴看不懂那些文字的意思,也不敢打扰江楼月。 直到午夜,一个人影忽然飘进房间,停在珠帘外:“小姐,宫五回来了!” 江楼月放下笔:“如何?” “有,随着柔然车队一起进京,如今就在国宾馆,是围了帐幕的铁笼子,里面具体是什么还不知道,但每日都有专门的人进去照看,另外,属下查到国宾馆每日都会买大量的活牲畜回去。” 江楼月唇瓣勾动了一下,果然。 小琴皱眉:“他们买活牲畜做什么?还弄铁笼子。” 江楼月抬了抬手,示意她安静,吩咐宫五:“去宋大夫那,把药拿来,另外,宋大夫处的那两个老者,安置个妥善的地方。” “是。” 宫五应声退走。 小琴心里充满疑问,可看江楼月的样子,又是一个字都问不出。 江楼月说,“等到了围猎那日,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烛光下,江楼月的眼底闪着一簇火苗,瑰艳又好看。小琴忽然心就安了。 …… 三月初六,风和日丽。 今日是前往京郊皇家猎场的日子。 武安侯负责接待的事情,公务繁忙,只早上来瞧了一眼,嘱咐江楼月好好照顾王氏便急忙离去了。 江楼月和江星月以及王氏三人备了两辆马车,带着随身用的物品和护卫,跟上了浩浩荡荡的队伍。 王氏的身体不太好,围猎本来是不去的,但王氏已经好久没见过江逸雪了,思忖到了猎场能相见,所以很坚持。江楼月和江星月自然不好相劝。 对于这件事情,江星月心里很不是滋味:“都这么久了,母亲对那贱人还是念念不忘,她到底是给母亲下了什么迷魂汤?” “母亲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江楼月无奈的看了江星月一眼,“母亲心里愧疚,再加上江逸雪故作可怜,老是拿以前的事情刺激母亲,母亲才成了这样,还有,你别贱人贱人的喊,若是母亲听到了,估计又该说你。” “你以为我喜欢骂她吗?我又不是生来粗俗,实在是那贱人做事太恶心,我哪忍得住!”江星月大马金刀的坐在那,两手扶膝满面怒气,一个人就占了马车一大半的空间。 “本以为嫁了能好点,这可倒好,母亲还是不省心,隔三差五的派人送东西给她,她收了连个话都没有,良心都被狗吃了吧?!” “罗副将。” 外面忽然传来大壮的声音。 江星月立即噤声住口,半个字都说不出了,脸上的表情还变得十分紧张。 接着,外面就传来罗潇的声音:“侯爷让我来护送二位小姐和夫人。” 江星月一个劲的朝江楼月挤眼睛,还立即双膝并拢,双手交握叠在了腹前,动作做好才冲江楼月使眼色。 江楼月莞尔,倒也配合的等着她准备好,才掀起马车的窗帘:“爹爹已经到猎场去了吗?” “是,侯爷负责此次围猎的安全,已经提前去猎场巡查。” “原来如此,辛苦罗副将了。” “末将职责所在。” 简短说了几句后,江楼月放下车帘,江星月也瞬间松了口气,恼恨地说道:“真是气死我了,你说他听到没有?他会不会觉得我很粗鲁?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离得这么远,应该没听到,你就别担心了。” “可是他出声的时候明明离得很近啊。” 江楼月无奈:“都让你不要骂人了……” “……”江星月叹了口气,恹恹地说:“谁能知道他会来……” 江楼月低垂着头,却是在想另外一件事情,猎场安全如今是武安侯负责,皇帝对侯府的心态现在还不定,若是猎场出现什么事情的话,岂不是又给了皇帝问责侯府的机会? 谢流云的狼子野心,她可一直都没忘记。 垂眸思索了一下,江楼月掀起帘子冲小琴招手:“你去找找宫五来。” 小琴嗯了一声离开了。 江星月疑惑的道:“宫五是谁,你护卫啊?” 106、围猎开始 不等江楼月开口,江星月又说:“以前怎么没听过你身边还有这么一个护卫。” “新收的。”江楼月淡淡说着,朝她笑道:“怎么了,你骂人被罗副将听到了几次了?” 江星月瞬间忘了什么宫五,一张脸又是复杂又是窘迫,气骂一声:“你再笑话我,我撕烂你的嘴!”就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之中。 江楼月笑了一声,马车的车帘随着春风轻轻晃动,路边是绿色的青草,五颜六色的花儿在草地上点缀,看起来一派生机勃勃,不远处,柔然人的车驾显眼的很。 “平王哥哥,今日围猎,你会上场吗?”外面传来辛罗依娇气的声音,原来谢流云的马车就在侯府车队的前面,辛罗依从柔然的队伍里出来,骑马跑到了这边来。 贵族们不禁神色复杂古怪,有的感慨柔然女儿真是豪放,喜欢谁就能追着跑,有些也讶异平王的魅力,江楼月、江逸雪的事情才过去多久,又被柔然公主看上了。 江楼月眼眸淡淡扫过,并没多少温度。 前世,辛罗依来京城选婿,成为各个皇子争取的对象,但辛罗依偏谁也不喜欢,只看上谢流云。当时,江楼月刚没了父母,心情低落,得知辛罗依纠缠谢流云气的怒火暴涨。 她认为自己什么都没了,只剩下谢流云了,可还要有人来和她抢! 她疯了一样的冲进国宾馆去,正好看到辛罗依缠着谢流云说话,妒火中烧的她当场就动了手,结果谢流云还护着辛罗依,说她不尊重贵客,本就悲伤过度的她伤心至极,当场就昏了过去,后来……她不理会谢流云了。 谢流云忙着招待柔然人的事情,并且和辛罗依几乎是出双入对。 好多人都在说,皇上要给他们赐婚了。 她却又不死心,追去了谢流云的面前……她甚至为了谢流云,动用了爹爹留下来的眼线,在柔然做了一番动作,让辛罗依不得不暂时回到柔然去。 可最后的最后,辛罗依还是站在了谢流云的身边,并且自己当初对她的算计,辛罗依一直记恨在心,姐姐的凄惨、外祖家的灭门,都和那件事情脱不了干系—— 江楼月重重闭上了眼睛,真的不想承认前世自己如此下贱,一次次送上门去,做下了多少蠢事! 这一回,她一定要一件件讨回来! “喂——”江星月忽然摇了摇江楼月:“你怎么了?”她看了外面一眼,此时辛罗依还在缠谢流云,声音不小,像是故意说给她们听的。 江楼月说:“没事。” 江星月叹了口气,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只以为她是为了谢流云的事情难受了 “小姐。”就在这时,宫五靠到了马车边。 江楼月吩咐说:“到了猎场你再来找我。” 她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要一并交代。 从庆都到达京郊的猎场时,已经到了午后,王氏和江家姐妹二人住进了早就安排好的帐篷,下人们忙着做饭。 江楼月去看了王氏一眼,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了。 王氏狐疑:“这孩子怎么了,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还能怎么?”江星月叹息:“这一路过来,那个柔然公主追着缠着平王,母亲又不是没看到。” “……”王氏默了下,听出了女儿声音中的几分责怪。 最近,她的确对自己的两个女儿关心有点少,心思全都放江逸雪身上去了。 难道楼儿还是放不下平王吗?这……又要怎么办? 王氏蹙起眉毛,只觉得头疼的很。 * “注意好围场的动向,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另外一边,江楼月吩咐宫五。 宫五沉声说:“属下明白。” “交给你的东西办好了吗?”江楼月又问。 “都办好了。”宫五上前,给了江楼月一个样式好看的荷包:“这个是给小姐准备的,公子吩咐府上绣娘缝好了,小姐随身佩戴即可。” 江楼月扬了扬眉,脑海中忽然就闪过谢尧的脸。 他说:“这香包真丑。” 江楼月摩挲了两下布料,把香包揣入怀中,又说:“殿下安顿好了吗?” “已经安顿好了,就在右侧三十丈外。” “右侧不是围栏吗?” “是。” 帐篷的布置也是有规矩的,男女眷分开,皇族和大臣也分开,江楼月的帐篷所属的地方正好是女眷边角靠围栏的地方。 江楼月只一想就知道,肯定是谢尧提前吩咐做了这样的安排,两处的帐篷看似无关,实则只隔着两排围栏,心里不由为他的这些小心思无奈,“殿下的伤势好些了吗?” “已经好多了,殿下还为小姐准备了弓箭和马,等会儿——” “江小姐!”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哈鲁宁豪迈的声音。 江楼月眉心微微拧了一下,却是很快恢复正常,起身前去掀开帐帘,就看到哈鲁宁高大的身姿屹立在帐篷之前,而附近帐篷里的人全都在朝着这边看。 “大王子。”江楼月淡淡唤了一声。 她今日穿了一件嫩黄色的骑装,干净清爽的颜色把她整个人衬的越发的清丽逼人。 哈鲁宁眼底的笑意加深,大步走上前来:“上次马场选的马,我驯好了,走啊,咱们一起去遛遛,试骑一下!” 江楼月说:“也行,那就请王子等我一下,我去准备准备。” “好!” 江楼月进到账内,吩咐宫五:“请殿下帮忙留意下我爹那边的情况。” “……”宫五来不及说什么,只能看着江楼月拿了随身的软鞭别在腰间,随着哈鲁宁出去了。 驯服的马是一匹黝黑的骏马,哈鲁宁十分殷勤,把马牵到江楼月面前的时候,微微倾身把手臂放在马腹前:“江小姐,上马吧。” 这是让她踩着自己的手臂上马呢。 江楼月笑了一下,足尖在地面上一点,哈鲁宁只觉眼前黄影一闪,江楼月已经端坐在了马上,“王子,你也上马吧。” 哈鲁宁哈哈大笑,“好、好。” 他翻身上了自己的马,一手牵着江楼月的马缰:“走——” 107、平等的母爱 等江楼月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哈鲁宁亲自送她到了帐篷前。并且让人拿了许多的兽皮,不但有给江楼月的,还有给江星月和王氏的。 王氏看着面前那些贵重的皮子,纤细的柳眉却几乎是拧成了麻绳,“楼儿,把这些退回去!” “只是几张皮子……” “退回去!听娘的话,咱们家不缺这些皮子。” “……”江楼月知道她是误会了,但此时不是解释的时候,便说:“我已经婉拒过了,没想到他还是送了来。” “楼儿!”看着她轻飘飘无所谓的样子,王氏声音少见的严厉起来,“娘便是久在深宅大院,也看得出这哈鲁宁对你没怀什么好心思,那可是柔然啊,千万里之外,茹毛饮血不开化的蛮夷部落,娘怎么可能让你到那种地方去?” “你不是还劝我——”江星月也皱眉,正要开口,却被江楼月一个眼神扫过,又闭嘴了。 江楼月说:“母亲放心,我没有想要去那茹毛饮血的地方,我只是气不过那天柔然公主欺负我们姐妹——所以哈鲁宁示好的时候我才勉为其难接受了,不是母亲想的那个意思。” 她言辞恳切,再三劝说,但王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觉得江楼月肯定是因为在平王那里受了挫,所以现在破罐子破摔了。 “好、好,我退回去,母亲不要着急。”看王氏如此着急,江楼月忙说。 王氏这才松了口气,可一直到江楼月姐妹二人出去,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口怎么也下不去,比起把女儿嫁到柔然去,她还不如想办法全了女儿的心愿,让女儿嫁给平王。 对,她得找侯爷来,好好商量一下,决不能把女儿的半辈子就这么随便交代了。 …… 账外,江星月狐疑的看这江楼月:“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江楼月说:“能有什么花招?什么事都没有不是吗?” “切……”江星月哼了一声,“你那眼睛叼得很,怎么可能看上柔然王子?那大块头……” 江星月嘀咕着,到底是双生姊妹,就算外形差异这么大,但有的时候还是心有灵犀的,比如在这件事情上,她完全不以为,江楼月是看上哈鲁宁了。 不可能。 江楼月笑道:“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就是我与母亲说的那样。好了,路上也累了一天了,我先回帐篷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 “我都休息半个月了。”江星月撇着嘴,“好不容易出来透风,才不想一直窝在帐篷里呢,现在还不太晚,你陪我去遛马去!” “我的姐……”江楼月无语:“我可是刚从那边回来。” “那我不管,快走。”她揪住江楼月的胳膊,半托半拉的提溜着江楼月就往跑马场走。 江楼月忙说:“好了好了陪你去,别拉我。” “这还差不多。” “小姐,你看——”这时,大壮忽然说。 姐妹两人回头看过去,却是两个婢女扶着江逸雪正朝王氏的帐篷进去。 江星月瞬间沉下脸,马场也不去了,就朝着王氏的帐篷过去。 江楼月立即拉住她:“干什么?” “你说呢?当然是赶她走!”江星月语气气愤,这个江逸雪,每次出现绝对没好事。 江楼月揪住她的手臂:“我下午就见着母亲派人去请江逸雪,是母亲想见她,你怎么赶?赶了人母亲又要不高兴了,而且只要母亲想见她,就算你把人赶走,母亲也能过去看她。” 江星月停住了动作。 江楼月把她拉过来:“不是说遛马吗?赶紧走吧,等咱们回来她也该走了。” 江星月咬了咬牙,狠狠瞪了帐篷一眼,才不甘心的被江楼月拉走了。 因为这件事,江星月兴致大减,到了跑马场也没心情跑,骑着马在草地上漫步,心里十分的不是滋味,揪着江楼月发表自己的不满。 “凭什么啊,娘是我们的娘又不是她的娘,关心她比关心咱们还多。” “这也就罢了,她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当初可是侯府收留的她,我们又没做对不起她的事情,凭什么?!” “还有,母亲对她也太好了吧,你追缠了平王那么久,母亲都没松口,她哭闹了两声,还脸也不要的自己送上门去,母亲立即就要想办法让她嫁给平王——我真的怀疑咱们两人是捡来的。” “你明知道母亲那么做有母亲的苦衷,何必这么较真呢?母亲不是不关心我们,她谁都关心,只是对江逸雪愧疚多,所以难免关照多,至于我和平王……当初是我愚蠢,如今我都不喜欢平王了,江逸雪也嫁给了太子,这件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 “哼。”江星月臭着一张脸,“我就是不喜欢看她一脸苦相——算了,想想都烦。” 江楼月笑着说:“母亲也很关心你,你忘了,这次你擦伤了小腿,母亲揪着你在床上睡了整整十日。” “你还说?”说到这个,江星月脸色又臭了几分,一点皮外伤睡十天啊,她都快生锈发霉了。 但这件事情来看,王氏的确对她十分关心,江星月脸色便有缓和了几许。 江楼月又说:“如果你有喜欢的人,告诉母亲,母亲肯定也会为你筹谋的,其实母亲对我们的心都一样。”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王氏对她、江星月、江逸雪的心都是一样的,她是真的把江逸雪当成自己的女儿在关心,前世不让江楼月嫁给平王也是因为看出平王根本不喜欢她。 只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王氏的一番关怀,养出了江逸雪那样的毒蛇来。 “胡说什么!”江星月却是低哧一声,有些着急的骂道:“我才没心上人,没有!” 江楼月莞尔:“没有就没有,那么大声做什么——” “你这臭丫头!”江星月恼了。 “呵呵,你就算是有心上人又怎么样?这样的人高马大,哪会有人看得上你?啧啧。” 夜色里,忽然响起一道讽笑。 108、太子的人 江星月的身子明显一僵,立即就要策马走人。 但辛罗依可不给她那个机会,她骑着马正好就挡在了江楼月姐妹二人离去的路上,满头的银饰的远处的火把照耀下闪着灿灿的光芒,只是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友好。 江楼月上前,拉了拉江星月的手,给予无言的安慰,看向辛罗依的时候,神色就变得十分冷漠:“看不看得上又与公主有什么关系?公主这么优秀,也不一定能让所有人都看得上不是吗?” “江楼月!”辛罗依脸色一变,“你敢嘲笑我?” “我只是顺着公主的话举个例子,公主何必这么生气?”江楼月口气淡淡,“再说了,公主你又不是我姐姐的心上人,你怎么会知道别人的心思?公主有这个闲心来找我们姐妹二人的茬,还不如好好想想办法,让别人怎么看得上你。” “你——”辛罗依气的脸都青了,瞬间就想到了最近谢流云对自己的冷漠。 女人都是敏锐的,她明显感觉到,谢流云对她兴致缺缺,却对江楼月十分关注,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要江楼月出现的地方,谢流云的眼神都跟着江楼月。 辛罗依越想越气,一时气急攻心,直接甩出了手里的马鞭朝着江楼月的脸抽过去! 江楼月却早有准备,腰间的软鞭扫了出去,缠住辛罗依的鞭子猛力一扯,把辛罗依扯落马下,啃了满嘴的泥。 “公主——”几个护卫赶紧上前,一个去扶人,另外几个把江楼月和江星月团团围住,拔出腰间的弯刀凶神恶煞。 江星月又是气愤又是后悔,干嘛要来遛马?看看事情闹成什么样,又收拾不了了! 她立刻就想跳下马查看辛罗依的情况然后看能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结果却被江楼月拉住。 辛罗依呸的一声吐出口中的杂草,指着江楼月大骂:“江楼月!你敢对本公主不敬——” 江楼月冷眼扫了一圈:“所以,要押我去皇上面前理论吗?”江楼月轻飘飘的发问,唇角沁着一抹冷笑:“我很期待呢。” 辛罗依一僵。上次的事情如在眼前,江楼月这贱人太过牙尖嘴利,而且大哥才说了不要惹事……可看着江楼月的模样,辛罗依实在是一口气咽不下去,“你们把她给我抓下来!” 她就不信,自己堂堂柔然公主,还治不了一个侯府嫡女! “是!” 几个护卫应声,立即朝着江楼月的马砍去。 这些柔然人,都是自小护卫辛罗依的,只听辛罗依一个人的话,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江星月大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江楼月拉着手臂纵身跃起,稳稳的落到了后面的草地上,六个柔然护卫又立即追上前来将姐妹二人团团围住。 江楼月冷冷问:“公主想在皇家猎场杀人?!” “本公主只想好好教教你礼数和规矩,只要你束手就擒,一切好说,你若不好好听话,这刀剑无眼,要是伤到了你可不要怪本公主事前没有告诉你!”辛罗依下颌一抬,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这马场漆黑又一个人都没有,就算自己断了她的手脚划烂她的脸又如何? “公主!”江星月急道:“我妹妹不懂事——” 江楼月却笑了:“公主是柔然贵宾,所知所晓应是柔然礼吧?我一个庆人,自然学不会公主的柔然礼,我觉得公主还是就此作罢,不要浪费时间的好。” “本公主懒得跟你废话!”辛罗依打了个手势,几个护卫立即提着弯刀砍了上去。 江楼月姐妹都是习过武的,对付一般的宵小不在话下,但这可是上过战场的柔然人,每一刀都虎虎生风,江星月躲了两下已经力有不怠。 但江楼月却反应迅捷,应对的游刃有余。 她前世就是统兵元帅,带着侯府旧部为谢流云打下半壁江山,重生而来更没落下自己的功夫,而且因为更认真,武艺也是日进千里,不过眨眼的功夫,长鞭已经缠住那几个柔然人的手臂,猛力一拉,只听咔嚓几声,传来一连串的惨叫——那些柔然护卫手臂被扯断,七倒八歪,弯刀也扎在了草地上。 辛罗依脸色惨白:“江楼月、你、你——你竟然敢——” “敢什么?”江楼月提着鞭子,漫步往前,“这可是公主先动手的,他们已经杀了我的马,难道我还要等着他们来杀我不成?” “别过来!”辛罗依后退了两步。 “你怕了?怕什么?”江楼月冷笑。 站在辛罗依身旁的护卫也抽出弯刀一副要护主的样子,江楼月又是一鞭,直接将他打飞了三丈远。 辛罗依不断后退,直接跌坐在草地上。 “公主你是柔然贵客,我还能在这马场上做出什么伤害公主的事情不成?”江楼月半蹲着在了她的面前,表情带笑,“我想跟公主提个建议,不知公主有没有功夫听?” “你……你说!”这一刻,辛罗依感觉到了江楼月身上的杀气,她毫不怀疑,江楼月什么都干得出来! 江楼月说:“我希望公主离我和我姐姐远一点,还有——如果下次再让我听到公主说我姐姐任何不好的话,我恐怕会很生气。” “好……”辛罗依僵硬的点了下头。 “小心!” 就在这时,背后忽然传来江星月的喊声。 一个倒地的护卫不死心的拿了匕首又朝着江楼月砍了过去! 江楼月头也没回,又是一鞭。这一鞭缠上了护卫的脖子,将人扯飞。 江楼月站起身,没有回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辛罗依:“公主可要说话算数。” 辛罗依忙不迭的点头,起身后急速后退,“快走!” 顷刻间,趾高气扬的辛罗依带着自己的柔然护卫消失的无影无踪。 江星月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远处就跑来一队禁卫军。 “这……”看着地面上死了的两匹马,禁卫军头领神色复杂:“这是怎么回事?二位江小姐没事吧?!” 江楼月看着这个护卫,她认得他,太子的人。 109、云中雪月 “没事。”江楼月看着那禁卫军头领,冷冷说:“你们来的真是巧,不早也不晚。” 禁卫军队长面不改色:“江小姐说的哪里话,巡逻的时辰都是定好了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江楼月眯起眼,下午她和哈鲁宁来遛马的时候分明注意过,这跑马场巡逻的禁卫军半盏茶就经过一队,方才她和辛罗依的动静那么大,前后少说也一炷香了,这些人竟然才来。 是太子想哄辛罗依高兴,所以才有了刚才那一出? 她深深的看了那禁卫军统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扶起江星月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江星月大气也不敢出,一直到回到帐篷里,江楼月要走的时候,她才猛然拉住她:“臭丫头,咱们今天是把辛罗依给彻底得罪了,真的没事吗?” “姐。”江楼月失笑:“你反应是不是慢了点?” “你还笑话我!”江星月气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出点事情怎么办?我这是担心你!” “我知道。”江楼月安慰:“辛罗依挑衅在先,还动刀杀了马,就算是闹起来,皇上也苛责不到咱们这里来,你忘了上次在马场的事情了?有理走遍天下。” “话是这样说——”江星月还是担心,“可你也动了手,还伤了那么些柔然人。” “相信我,辛罗依不会把事情闹大的。” 上一次在养心殿里,辛罗依的行为已经让皇帝不太满意,就算辛罗依蠢,哈鲁宁可不是个蠢人,他们来庆国不是来耀武扬威的,而是来联姻的。 江星月半信半疑,想起方才的事情,深深吸了口气,看着江楼月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许:“没想到你现在这么厉害了……” 想当初一起学武,也曾一起互相比试监督,后来随着年岁渐大,江星月率先意识到作为女儿家,要端庄温婉恬静,哪有女孩子舞刀弄枪?后来便渐渐排斥起习武来。 反倒是江楼月,对习武的热情一直不减。 江楼月说:“咱们出身武将家庭,习武强身也是应当,姐姐你也很厉害。好了,今天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 江星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离开江星月的帐篷后,江楼月去看了王氏。 江逸雪已经离开,王氏比方才还是愁眉不展。 江楼月看了桑嬷嬷一眼,桑嬷嬷摇头,有些叹息的意思。 江楼月便请了安离开了。 刚回到自己帐篷不一会儿,桑嬷嬷便过来了,“逸雪小姐过来后,倒是什么也没说。” 桑嬷嬷叹了口气,又说:“夫人问她好不好,她也不说话,只是微微的笑着,问她腹中孩子可好,她也是淡的不能再淡的口气,这比说话还挠人心……小姐也知道,夫人一向对她有愧,如今那愧疚是越发深沉了。” “我知道了。”江楼月沉了沉神色,“你照顾好母亲。其余的事情我会处理。” “是。” 账内暗沉下来,江楼月没有掌灯,扶在膝头的手慢慢收紧,弧度美好的唇勾出了一抹冷沉的弧度。 辛罗依的那件事情终究只停在了跑马场,第二日,围猎正式开始。 江楼月和江星月穿上了阮烟罗做的橙红色骑装,正要去王氏那里,宫五却来了。 “小姐,公子送了份礼物来。” “什么?” “小姐随我前去瞧瞧就知道了。” 江星月摆摆手:“去吧去吧,我自己过去看母亲。” “好。”江楼月笑道:“就跟母亲说我有点事,马上就到。” “快走吧。”江星月不耐烦了。 江楼月跟着宫五过去一瞧,却是一匹雪白的骏马,脖子上带着红色的项圈,毛色和骨骼一看就是万里挑一的好马。 江楼月眼前微亮,抚着马儿的马鬃。 “公子还说什么了?” “没有。” 这马江楼月是认得的,可是谢尧的宝贝坐骑,叫做云中雪月,竟就这么送给她了? 江楼月想了想,微微一笑,把马缰交给了宫五。 …… 春猎因为柔然人的到来变得异常盛大,参加的人从文武百官到贵族家眷,没有一个人被落下。 江楼月母女三人到围猎场后入了坐,姐妹两坐在了王氏的左右。 王氏眼神却一直往不远处的江逸雪位置瞟。 江逸雪如今是太子的女人,和太子侧妃坐在一处。 许是王氏看的热切,太子侧妃回头瞧了一眼,然后对江逸雪说了什么,之后江逸雪就朝着王氏这边走来。 “雪儿!”王氏诧异。 “姨母,侧妃娘娘说,我们许久不见,让我过来陪姨母坐。” “好、好!”王氏自然是高兴极了,但这里又没有多余的位置,江星月更是坐的四平八稳。 倒是江楼月,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你有身子,先坐。”然后吩咐后面的侍卫去搬个椅子过来。 “那就多谢楼月妹妹了。”江逸雪冷漠地说罢,便坐下了,惹得江星月重重哼了一声。 女眷们陆陆续续到来,似乎这武安侯一家有毒一般,能离的远一点绝对不靠过来,倒是空出几个位置来,江星月便直接离开,和江楼月坐到一边去了。 王氏有些尴尬:“雪儿,你别介意,星月就是那个脾气。” “嗯。”江逸雪乖巧的应了一声。 另一边,江星月压低声音:“你干嘛给她让位置?” 江楼月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 “平王哥哥!” 就在这时,辛罗依穿着一身火红,风一样的飘进了场上,然后毫不避讳的直接跑到了男席,坐在了谢流云的旁边。 所有人的视线自然全部扫了过去。 谢流云有些尴尬:“公主,这时皇子席。” “我可以坐你身边吗?那个位置太远了,一点也不好。”辛罗依直接抱住谢流云的手臂:“再说了,你这个位置比我那个位置好,我那里虽瞧着高些,但有点远,什么都看不见。” 一旁不远处的谢景鸿阴沉沉地说:“既然公主觉得这个位置好……五弟便把这个位置让给公主吧!” 110、她就是不舒服 “不用不用!”辛萝依立即笑着说:“这里位置这么大,我和平王哥哥一起坐就是,不用让位。” 谢景鸿脸色更沉了。 这个辛萝依,用得着自己的时候便贴过来,用不着的时候立即贴到谢流云身边去了,谢流云就那么好? 谢流云神色又尴尬了两分,似乎很为难,实则眼底一片沉定,柔然的依仗他也想要,只是没有谢景鸿表现的那么直白露骨。 忽然,谢景鸿朝着女眷席上看过去,与江楼月视线遥遥相对,心跳在同时变得快了起来。 江楼月在看他! 她终于憋不住了,还是介意自己和辛萝依的亲近! 可—— 江楼月却十分冷漠的转开视线,和江星月说话去了。 “平王哥哥,等会儿围猎你陪着我吧,我昨天受了点伤,今天只能勉强骑马了。”辛萝依拉着谢流云说话,想要拉回谢流云的视线。 “我不上场。”谢流云拉回在自己的手臂,对辛萝依变得十分冷漠,“公主若身体不适,可以不下场,这个位置,既然公主喜欢,那便让给公主好了。” 话落,谢流云起身离开了。 不远处的谢景鸿冷冷的哼了一声:算他识相。 辛萝依则是气的脸都白了,自己如此低声下气了,他竟然还是理都不理? 斜对面的江星月倒是一直关注那边的情况,瞧着这情形乐了:“叫她耀武扬威,现在好了吧,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活该!”说完话,视线正对上江楼月,江星月不禁又嘀咕起来:“我就搞不懂这个平王到底有什么好?” 自己的妹妹喜欢,江逸雪追着不放,现在一个蛮族的公主竟然也是欲罢不能…… 这话不轻不重,传入江楼月和江逸雪耳中,江楼月似笑非笑:“各花入各眼而已。” 江逸雪什么都没说,但放在膝上的手却在衣袖下慢慢地蜷住。 忽然,场外栅栏门处出现了一道深紫色人影,吸引去了场中所有人的目光。 “宸王来了!” “宸王以前不是不参加围猎吗?怎么今年居然会出现在围场?” “这谁知道……兴许是他想来凑个热闹,毕竟柔然人这么多年第一次来。” 在一阵窃窃私语中,谢尧漫步走向场内,路过江楼月那位置的时候忽然停住脚步,转眸看向她:“礼物收到了吗?” 瞬间,江楼月感觉所有视线都盯到了自己身上,而且全都露出一副惊掉眼珠子的表情来。 江楼月有些无奈。 谢尧说:“问你话呢。” 一旁的江星月也吓住了,但却是兴奋多过惊吓,她猛力的摇江楼月的胳膊:“快说啊!” “……”江楼月默了下,“嗯。” 谢尧一笑,“收到就好。”话落,转身走向了自己高台上的位置。 几句简短的交流一时间激起了千层浪,引发众人对江楼月和谢尧二人关系的猜测。 江楼月痴缠平王数年,不知道给这些贵族制造了多少谈资,八卦人物,而谢尧就如高岭雪莲,遥不可及,不但深居简出,而且脾气十分不好,连皇帝都纵着他。 这两人怎么可能有关系? 可如今就是有了关系! 江星月兴奋的低问:“早上送东西的就是他?送的什么礼物,快拿出来我看看!快啊——” “别闹。”江楼月无语极了,低声说:“等围猎结束就给你看。” “你可别框我……哎不是你跟他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的,还送你礼物?” “……” 坐在后面的江逸雪简直嫉妒的肺都要炸了,凭什么?她遭遇了这么多的腌臜事,离谢流云越来越远,可是江楼月却还得到了谢尧的关注? 凭什么! 少顷,皇帝到了,围猎正式开始。 江楼月他们是女眷,大庆国的女眷是不上猎场的,围猎都是为世家贵族们准备的节目,也是皇子们展现弓马骑射的机会。 只是哈鲁宁端坐马上之后,却忽然说:“江小姐的骑射也不错,怎么不下场玩一玩?本王子可是很想看看呢。” 场中霎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朝着江楼月射过去。 守护在皇帝一旁的武安侯脸色微变,立即说:“大王子,楼月虽顽劣些,但根本不会骑射,猎场之中猛兽众多,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还是算了吧。” “没事。”哈鲁宁拍拍胸脯:“有本王子护着,能有什么三长两短?侯爷是不相信本王子的能耐吗?” “不是……”武安侯浓眉紧皱,“既是围猎,当然要让大王子尽兴,若带她一个女眷岂不是不方便?” “本王子不会觉得不方便,楼月小姐,请吧。” “大王子——” “王子自己去吧。”高台上,谢尧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她不舒服,不能入围场。” 众人又是哗然。 武安侯暗暗松了口气。 哈鲁宁看向谢尧:“哦?江小姐不舒服,宸王殿下如何得知?” “本王就是知道!”谢尧声线微冷:“再说,女眷不入围场,是多少年来的规矩,王子既然来我大庆国度,总要入乡随俗。” 从谢尧的身上,哈鲁宁感受到了明显的敌意,那是属于男人之间敏锐的洞察,哈鲁宁眼睛慢慢眯起,挑衅道:“江小姐不入围场,那宸王殿下呢?宸王殿下是男子,也不入围场?” “本王体弱,人尽皆知,围场对普通男子是角斗场,对本王来说可是要催命的,哈鲁宁王子就自便吧。” 场中鸦雀无声。 江楼月眼角抽了抽,暗忖这个人脸皮如此之厚,把自己的娇弱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但事实是,他哪有那么娇弱? 皇帝捋着胡须:“尧儿一向不喜欢围猎,王子便不要为难他了,至于江楼月,既然尧儿说她不舒服,想来的确是身体不适,而且大庆的女眷一向不习骑射,不进围场,王子想必消息有误。” 哈鲁宁深深地看了谢尧一眼,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围猎的号角正式吹响,所有人都冲向了猎场。 几个皇子包括太子和最小的七皇子谢景晗都下了场,围猎一直持续到了傍晚,各位皇子们各有收获,太子收获不少,但晋王谢景亨比太子谢景鸿的收获还要多。 当猎物被送到皇帝面前的时候,谢景鸿的脸都青了。 皇帝面色含笑,将所有人都夸赞了一番。 接下来,夜宴开始。 111、救驾! 在场上坐了大半日,王氏精神已经不济,江楼月先将母亲送回帐篷,再回到场上的时候,歌舞已经开始了。 哈鲁宁派人送了一块很大的鹿肉过来,还有烤羊腿。把对江楼月的另眼相看简直是表达的淋漓尽致。 众人不由的猜测,这和亲的人选,看来是定下了。 江楼月神色平静的很,只道了谢,但没有用那些鹿肉和羊腿。远处的哈鲁宁也不在意,与身边的人豪迈的喝着酒。 一场歌舞罢,哈鲁宁放下酒杯站起身来,“皇帝陛下,这次本王子从柔然来,为皇帝陛下带了一份特别的礼物,那是我柔然戈壁独有的东西,相信皇帝陛下一定会喜欢!” “哦?”皇帝笑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朕虽早年到过边关,对那里的风土人情有些了解,但了解的并不多。” 哈鲁宁哈哈大笑:“这个礼物可费了本王子不少力气才弄到京城来,来人,抬上来——” 火把光芒中,众人的视线全都朝着栅栏门口瞧去。 只见门口处是一只巨大的方形物件,上面盖着厚重的篷布,十几个柔然人吃力的抬着,一路送到了场地正中,砰的一声,物件落地,震的地面都似乎晃动了三下。 “那是什么?”江星月低声发问,皱了皱眉。 不但是她,场上其余的人也全部都疑惑起来。 高台上,谢尧慢吞吞地摆着扇子,除了偶尔视线落到江楼月的身上,再未分给别人任何目光。 皇帝慢慢捋着胡须:“这是——” “皇上请看。”哈鲁宁大步走向场中,冲皇帝行了个标准的柔然礼,然后转身,一把扯下那方形物件上的厚篷布。 静。 整个场上,一片静怡,只有轻重交叠的呼吸声。 “那是什么?!”忽然,有人倒抽了一口气,有些胆小的女眷甚至吓的昏了过去。 那方型的物件原是一个铁笼,而笼子里,竟然关着一只黑熊。 黑熊足有八丈高,身形庞大,较之魁伟的哈鲁宁还有大一号,被扯下篷布之后,愤怒的吼叫了一声。 嗷—— 这一声,叫的场上的人毛骨肃然,全都不约而同的朝后退了一步! “皇上小心!”武安侯抽出腰间宝剑,拦在皇帝面前。 “这……”皇帝的面色在火光中晦暗不明:“就是哈鲁宁王子送给朕的礼物?” 哈鲁宁笑说:“不错,这黑熊就是我送给皇上的礼物,这只大熊在漠北的戈壁上为害多年,抓它的时候可折了不少柔然勇士进去,运到京城的路上,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现在本王子把它送给皇帝陛下,希望未来大庆和柔然能一直交好!” 场上鸦雀无声。 和谈,却送来如此凶神恶煞的礼物,这哪里是要一直交好,这是来示威的吧?! 皇帝的脸色已经转冷。 嗷—— 就在这时,那熊又嚎叫了一声,忽然撞击起铁笼来,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 场上的贵族全部吓得面色惨白。 哈鲁宁的笑声却越发高昂,“大家不要怕,这熊被关在笼子里,出不——” 咔嚓! 哈鲁宁的话没说完,笼子上的铁柱被熊拍断,熊掌直接朝着哈鲁宁拍了过去。 “护驾、护驾!” 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禁卫军立即冲进了场中,护住皇帝不断后退,武安侯更是挡在皇帝的面前。另一边,江楼月抓住江星月的手极速后退,喝道:“躲到帐篷后面去,快!” 江逸雪脚步踉跄,跌了一跤,由婢女扶着也往帐篷后面躲。 黑熊高大,一掌下去就拍飞四五个禁卫军,这些禁卫军根本挡不住,哈鲁宁被黑熊踢飞,重重的撞到了火把架上,烧红的铁锅掉下来,直接砸到了脸上。 可还没来得及反应,嗷嗷不断的声音中,黑熊又冲了上来,拉着粘液的獠牙一口朝着哈鲁宁咬去。 哈鲁宁双手死死的掐住了熊掌。 “王子、王子——” 柔然护卫惊声叫,冲上去想救人,却全被那大熊拍飞。 辛萝依吓得脸都青了,不断的朝后缩。 哈鲁宁奋力从熊掌下滚到了一边去,却是顷刻的功夫,熊又扑了过去,这一下,哈鲁宁为了躲避熊的攻击,朝后一个翻滚,滚到了皇帝和禁卫军面前。 大熊冲将过去。 不远处,江楼月眼神阴沉。 好个哈鲁宁,如此阴毒,竟然想用禁卫军来引走大熊的注意力,可禁卫军之后是皇帝和武安侯啊! 武安侯此时没有武器,只能用剑勉强挡了一下,被那熊拍的后退了好几布。 大熊仿佛是发了狂般,啪啪将左右的禁卫军全拍飞,直接冲着已经跌坐在地的皇帝一掌拍去! 嗖—— 就在这时,一支箭飞来,精准的射入大熊的左眼。 大熊顿时狂声呜嗷起来,熊掌乱挥,又是嗖的一声,飞箭射中大熊的另一只眼睛。与此同时,一道软鞭隔空飞来,缠住了皇帝的手腕,一拉一扯,将皇帝扯出大熊的攻击范围。 “皇上!您没事吧?” 狼狈的趴在地上的皇帝看着拿弓的江楼月,只能不住的点头:“朕……朕无事……” “姐——”江楼月唤了一声,半拉半扶着皇帝,迅速的送到了江星月的位置,“照顾好皇上。” “……”江星月呆了。 江楼月又回去的时候,场面已经彻底混乱,那熊因为被设瞎了眼睛,乱冲乱撞,见人就拍。 江楼月迅速扫过场上,只见那熊已经冲破了几重栅栏,竟是朝着谢尧所在的方向撞过去。 江楼月僵住,心跳漏了一拍,想也没想挥出一鞭,扯住熊的一掌。 但那熊太大了,力道剽悍,江楼月的鞭子不但扯不住它,还被它一掌甩飞。江楼月借力翻了个跟头,迅速扫视一圈,然后扯住熊掌,朝着西南方向一拉。 “江楼月!” 谢尧面色大变。 因为冲力过大,江楼月撞到了帐篷之后跌到了地上。 谢尧大步走过去,将她抱起来,“你……你没事吧……” “没……”江楼月的后背撞的生疼,整个脸都皱成了一团。 嗷—— 就在这时,熊又嚎叫起来。 112、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谢尧立即抱着江楼月往西南又滚了两圈,把江楼月扶着靠在了一处柱子的后面。 黑熊已经狂躁,乱无章法的嚎叫拍打起来。 而此时,哈鲁宁就在附近,躲避不及,被黑熊猛力在腹间一踩,又是一拍,飞起之后重重的落到了地上。 “干什么?” 江楼月朝外探身想看。 却被谢尧冷喝了一声挡住她的视线,“别动。”他用手摸了摸江楼月的后背,只摸到了一片濡湿,顿时脸色更难看了。 江楼月轻嘶了一声,露出个笑容来,“我心里有数,没事的。” 谢尧不理人,从怀中拿了药丸出来,不由分说塞进了江楼月的口中。 此时武安侯已经带人拿了铁链来,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黑熊锁了起来。 “皇上?!”等一切稳妥,武安侯才道:“常公公?皇上呢?” “啊这……”常喜从角落里缩出来,一边扶着帽子一边哆嗦:“老奴……也不知道啊、皇上!” 危及时刻,竟然都把皇帝丢一边去了! “朕在这。”在一众太监焦急的声音中,皇帝从一座帐篷后缓缓走出,即便九龙珠冠已经歪斜,但依然掩不住身在上位的威慑力,而他的身后,赫然是—— “星月?!”武安侯怔住,“怎么是你?” 江星月露出个古怪的表情,她哪知道? 常喜和一群太监歪倒在地:“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护驾不周,奴才是废物——” “滚开!”皇帝是真的生气了,一脚就踹开了常喜,看着自己的那些儿子的时候,眼神更是阴沉到了极点,“都是朕的好儿子,好得很!” 关键时刻,这些儿子们一个个躲的那么远,太子、晋王,一个都不例外。 “江卿,你生了两个好女儿,若非是你的女儿,朕怕是要被这畜生撕碎了!”皇帝说着,看向场中那黑熊时候的眼神冷的就像是刀剑一般。 武安侯怔了下,连忙拱手:“她们能为皇上尽一点绵薄之力,是她们的荣幸。”心里却早开始打鼓了,楼月那丫头怎的不见人影?! “江楼月呢!”皇帝问道。 “我——”江楼月从柱子后伸了伸手,正要说话,却被谢尧直接衡抱了起来。火光中,谢尧身上的紫和江楼月身上的橙红两种颜色区别鲜明,他往前跨了两步,眼也不眨的说:“她受了重伤,昏过去了。” 说话的时候,谢尧分明淡的不能再淡的给江楼月丢了个眼色。 因为他抱得太突然,江楼月没来得及反应,脸凑到了他的胸前,所以别人也看不清江楼月的情形,所以,她现在怎么办? “昏倒了!”武安侯面色一变。 谢尧眼也不眨:“对,昏过去了,皇上,我能否现在立即送她回去医治?” 江楼月默了默,终究没动,舒舒服服的靠在他胸前去了。 皇帝立即吩咐:“立即送她去医治,让随行的太医全部过去——” 谢尧便抱着江楼月大步离开了。 武安侯虽然担心女儿的情况,但想到有谢尧在身边,倒也放心了几分,而且如今场上还有其他问题……他转向皇帝,拱手说:“皇上,大王子伤的很重。” 皇帝神色晦暗不明,看不清其中温度,“多重?” “我们拿了铁链赶到的时候,哈鲁宁王子已经和黑熊缠斗在一起,脸上,腰腹,腿上都受了重伤,已经送回帐篷去了,但以老臣看到的情况来看,怕是……”武安侯话到了此处,顿了顿。 他什么伤势没见过?哈鲁宁伤的那样严重,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 皇帝说:“让太医尽力救治。” “是。” 皇帝轻轻的吸了口气,朝着武安侯面前走了两步,在武安侯的肩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 关键时刻,竟是自己忌惮猜忌的人和他的女儿拼了命的来救自己,此时他的心情何其复杂。 …… 另外一边,江楼月被谢尧抱进了自己的帐篷,宋大夫便为她清理了伤口,至于皇帝派来的太医,都被谢尧打发了。 正好这次大熊事件受伤受惊吓的贵人不再少数,太医也忙不过来,便都离开了。 “虽说看起来吓人,但伤势并没有想的那么严重,皮外伤,擦一些伤药,过几日就好了。”宋大夫一边拿药一边说。 “给我。”谢尧坐到了床前,朝宋大夫伸手。 宋大夫非常识时务的把药罐,纱布都给了谢尧,然后在谢尧挥手的时候退了出去。 谢尧看着江楼月:“自己脱还是要我帮你?” “……”江楼月默了默,“你出去。” “这是我的帐篷。” “……” 江楼月又是一默,好吧,怕吓到王氏,所以当谢尧抱她往这边走的时候,她也没拒绝。 她权衡了下现在的情况,后背上的伤不太严重,但被黑熊扯了那一下,翻跟头的时候有点扭到脚了,还挺疼,如果自己走回去的话,估计会加重伤势…… “药给我,我自己上。” “你的伤在后背,你确定?” “……”江楼月又沉默,“叫我的婢女来。” “不如我叫你母亲来。”谢尧恶劣的威胁。 江楼月无语了片刻,但想想自己也是经历过前世的,更火爆刺激的场面都有过,漏个肩膀算什么?于是便妥协了。 她转过身子,背着光,解开自己的腰带,露出了那块受伤的肩膀。 那伤处果然如宋大夫说的,看起来鲜血淋漓,可怖的很,谢尧看着眉头都拧成了川字型,唇瓣开开合合了好几下,还是强迫自己把那个蠢字咽了下去,烂在了肚子里,拿起清洗过的白色纱布,轻轻点了点江楼月的伤处。 江楼月忽然一缩。 “疼吗?”谢尧手下动作滞了滞。 “嗯……” “那我轻点。” “好……嘶——” “……我再轻点。” 还是疼! 但江楼月这回忍住了,她咬着唇侧了侧脸:“你是不会清理,还是故意针对我?” “我……”谢尧僵了僵,他的确不太会,毕竟从小养尊处优,哪里做过这种清理伤口的事情? 113、乖,你昏迷了。 以前虽说也帮江楼月包过手腕上的伤,但那种小伤更这个伤势哪能相提并论。 江楼月揶揄了一声,“可别还是为了以前的事情故意折腾我?” 那句“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的话,不知为什么,立即就让江楼月想到了那次自己失手把他脱光光的事情……不能怪她一直想着那件事,实在是谢尧自己就是个小心眼的,前世她早有体会。 谢尧沉默半晌。 江楼月没回头,只听到药瓶当一下落到桌面的声音,然后谢尧竟然走了? 江楼月一愣。 不是吧,这是生气了? 她回过头看着那随风摆动的帐帘,深吸了口气,捏起纱布打算自己清理伤口的时候,却见谢尧又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别人。 江楼月反射性去拉衣服。 “小姐!”小琴低喊一声,满脸震惊的扑到了床边,“怎么会这样?小姐你疼不疼?” “……”江楼月把纱布丢给她:“还好。” 小琴熟练的拿起来,把那些药瓶挨个闻了一遍,很快就精准分类,拿出药酒蘸着纱布开始擦洗伤口。 谢尧就坐在不远处的位置看着。 江楼月暗忖,这人……真是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外面情况怎么样?”江楼月蹙眉,忍着疼问:“母亲那边好吗?她有没有吓到?” “没有,夫人回去的早,都已经睡下了,只是知道外面出了乱子,很担心,被桑嬷嬷安抚回去了。” “那就好。” 江楼月松了口气,此时药酒正好擦拭到伤口最深处,皮肉之痛直击心底,她闷哼了一声,用力咬住了唇瓣。 小琴的手也是缩了一下,但没有听,更轻更快的清洗起来,清洗罢,又抹上上好的伤药,才用白色的纱布把伤处包裹了起来。 “奴婢去给小姐拿件新衣服来。” “嗯。” 小琴离开后,江楼月轻轻动了下肩膀和腿,刚把衣服拉好,却听谢尧忽然说话:“你经常受伤?” 江楼月错愕的看着他。 上药太痛了,竟然都忘了这人还在账内。 “怎么?”谢尧挑了挑眉,“不方便说?” 江楼月回过神:“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婢女,上药手法很熟练。” “……”江楼月讪讪笑了下,“这个,小时候比较皮,隔三差五的就受伤,小琴一直跟着我,都处理惯这些事情了,自然也就熟练了。” 谢尧没有说话,往江楼月的后侧走了走。 江楼月感觉到他似乎拿了什么东西过来,然后带着药气和玫瑰香的衣服就覆住了她的身体,还有一颗东西送到了她的唇边:“吃吧。” “这是……”江楼月诧异的瞪大眼睛,这竟然是一颗糖? 他是在拿糖哄她吗?! 谢尧坐在她对面,直接把糖塞进了她嘴里,竟然是自己小时候最喜欢的那种合着几丝酸气的杨梅晶糖。 糖可是稀奇物件,如今贵族家也不过能用一点红糖,这杨梅晶糖是一个西域商人发明的,自己一直就喜欢这个,但除了小时候在边关吃过几块之后,再都没有见过,这人是从哪来的? 谢尧说:“吃这个或许不会那么疼。” 江楼月呆呆的看着他,嘴巴里的糖似乎也变得酸涩,她很快就明白,谢尧必定是因为对自己的喜欢,所以连自己的喜好也搞得很清楚。 可是这个喜好,她自己其实都快忘记了。 他到底对自己是有多上心……连这么细微的事情都能知道? 看着她呆滞的样子,谢尧顿了顿,“怎么了?难吃?” “没。”江楼月看着他,“很好吃的,你尝尝。”她忽然抬头,在谢尧的唇上亲了一下,低声呢喃:“特别甜特别甜呢。” 谢尧僵了一下,有点像是被吓到了。 江楼月忽然失笑。 这个人,前几日才在兰月阁对自己用强,这才几日,自己主动一下,他反倒像是吓住了。 江楼月心情愉悦,从盒子里抓了另一块塞进了谢尧的嘴里,“自己尝。” 谢尧有些机械的把糖含进了嘴里,看着江楼月的笑脸,他的眼神也晕染成了一个柔情的漩涡。 其实糖是又酸又甜的,可此时他却觉得甜腻到了心里去。 他心底忽然有个冲动,慢慢地,慢慢地朝着江楼月靠过去—— 这种微妙的时刻,江楼月也明白了他的意图,心跳有些快,有些期待,却又似乎本该如此,闭上了眼睛。 “公子!”就在这时,外面却忽然传来宫九的声音:“皇上派人来问江小姐的伤情。” 谢尧的动作戛然而止,眼底闪过一抹懊恼,语气便也不好了:“谁?” “……”宫九是习武之人,五感灵敏,当然听到里面的对话了,可人都在外面等了这么久,他实在不是故意的啊,可听着此时谢尧冰冷的声音,想都不用想都知道,自己肯定是打扰好事了,只得硬着头皮说:“常公公……” 谢尧看向脸含笑意的江楼月,黑着脸说:“趴着睡。” “哦。”江楼月乖巧的趴下,把伤处露在上面。 谢尧拉了自己的薄毯把江楼月盖好之后,又扶着她的脸转向内侧,低声说了句“闭眼”,才冲外面吩咐:“进来吧。” 帐帘被掀起,常喜满面笑意的走了进来:“见过宸王殿下,见过江小姐,皇上让老奴来查看江小姐的伤势,江小姐这里——” “她还昏迷着,伤势很重。”谢尧说。 常喜视线扫过桌子上那些清理伤口之后剩下的血布,心里大概有了底,“万岁爷有口谕,把江小姐移到他云妃那个帐,让太医医治,老奴——” “她受了重伤。”谢尧声音微冷,“搬来移去会对伤势有很大的影响。” “这个……”常喜滞了滞。 谢尧说:“我亲自去说。” 常喜松了口气:“那……老奴就告退了。” 帐帘掀起又落下。 江楼月从枕头内侧回过头看他,低声说:“我没昏迷。” “你废了这么大劲,又阴差阳错下救了驾,难道不想得到更多一点的东西吗?”谢尧把她的头发编到了耳后去,“乖,你昏迷了。” 114、回光返照了! “……”江楼月闹了个大红脸,把脸别开了。 谢尧离开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后便回来了。 江楼月趴在枕上看着他:“你知道多少?” “你觉得呢?”谢尧迎着她的目光,“你用的都是我的人,不就是没有瞒我的意思么?难道是我猜错了。” “不是。” 江楼月垂眸。 她当然没有瞒他的意思,因为知道他对自己的心,又怎么会瞒他?而且一般人也绝对进不到国宾馆,去查探清楚大熊的所在,一般人也调配不出能让黑熊狂躁,并且只对哈鲁宁发难的药来,所以她以简单直接的让宫五和宋大夫去做了这些事情——没错,她这几日接近哈鲁宁,亲自在哈鲁宁身上动了手脚,再让宫五想办法在黑熊食物里面放了东西,所以黑熊才会忽然狂躁起来。 方才在场上,救皇帝不是她唯一的目的,她是想把黑熊引向哈鲁宁,以此让哈鲁宁自食其果。 很显然,计划很顺利,哈鲁宁不死也是半死不活了,而她还因为救驾有功,如今成为皇帝最看重的人,甚至连侯府,武安侯小心翼翼的境况也会有所转变。 谢尧看着她,视线闪也不闪:“为什么要对付哈鲁宁?”要缓解皇帝对侯府的猜忌,其实有很多的办法,未必要如此针对哈鲁宁,针对到以身伺敌。 他似乎感觉到,江楼月对哈鲁宁有一种……从骨子里沁出来的杀意。 可江楼月从未见过哈鲁宁,杀意何来? “他该死。”江楼月控制着自己的眼神,尽量平静地说:“欺辱民女,难道他不该死?而且我这么做,也不全然是对付他,我也不瞒你,我爹有打进柔然那部去的眼线,传来消息说,柔然人正屯兵千问山,随时准备犯边,战火一触即发,可我爹却还被皇上猜忌……一旦真的起了战事,没人能挡得住柔然人的。” “你会这么想?”谢尧微眯起眼,一个从来只知道追着平王,什么也不顾的十几岁少女,居然想的这么长远。 谢尧心底有怀疑,他觉得江楼月没有对他坦白。 江楼月说:“当然……这只是冠冕堂皇一点的理由,真实的理由是,有人要选我姐姐和亲!” 这是真的。 谢尧已经收到了消息,太子手下的人,一开始选定的目标就是江星月,但后来江楼月冒了出来,矛头才转向了江楼月,所以,她是为了自己的姐姐? 谢尧问:“你在太子府有人?” “算是。”江楼月大方承认:“你不会不知道,我把你手底下的一个会医术的人放到江逸雪身边吧?” “知道。”谢尧消除了怀疑,可想到她为了自己的姐姐,竟然如此筹谋,还不惜以身伺敌……谢尧眉心又拧了几分:“以后不要以身犯险。” 若是那黑熊伤了她……后果不堪设想! * 也不知谢尧是如何协调的,她竟然就留在了他的账中养伤,谢尧自己则搬了出去,住在一旁的帐篷中。 没有人再来打扰过,皇帝赏赐了不少宫中药品,每隔三个时辰就派常喜前来看过,江楼月当然很认真的“昏迷”着。 等见到武安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 武安侯穿着软甲,手扶腰间宝剑,进来后神色十分紧张:“楼儿——” “爹。”江楼月侧过头去,露出个笑容来,直接把武安侯给惊打了。 “你你、你不是昏迷着吗?”太监每几个时辰一报,江楼月一直昏迷不醒,武安侯担心死了,但要追查黑熊事件,安抚柔然人,公务缠身根本没时间来看望,如今一见她这样,武安侯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手都开始抖了:“难道是回光返照?太医、太医——” “爹!”江楼月眼角微抽,赶紧喝止:“别叫人!” 外面传来罗潇的声音:“侯爷,怎么了?” “别叫人!”江楼月压低声音,直接坐起身来:“我很好。” “……”武安侯瞪着她。 “侯爷?!”外面,罗潇又发声询问。 江楼月在里面活动着手臂,踢了踢腿。 武安侯终于是信了,吩咐:“没事了。” 等罗潇退下之后,武安侯瞪住江楼月,沉声问:“怎么回事?!” “我也很无奈。”江楼月耸耸肩,“本来我那天晚上想出声的,但是他非说我昏了,场面那么混乱,索性我也就装做昏过去了。” “你、你们——”武安侯气坏了,“这可是欺君之罪,你们敢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欺君?!” “爹、爹,小声点!”江楼月无奈的低呼。 武安侯深深吸了口气,“老子看你最近是飘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是不是?欺君之罪可是要满门抄斩的!”放在别人身上不知道会不会,但若是他们家有欺君之罪,绝对要被株连。 “虽说他做事冲动,但这件事情也给咱们带来了不少好处,爹你说是不是?” 武安侯沉默。 这件事情发生后,皇帝对他的态度似乎变了,眼神,说话的语气,完全和这两年在京中的时候不一样,变得十分的信任,还把安抚柔然使团和彻查黑熊之事全部交给他,连皇帝的贴身禁卫军都暂时交由他掌管——禁卫军统领被黑熊撕咬,受了重伤。 “……”武安侯沉默了一会儿,说:“伴君如伴虎,这样的好处也许未必是好处。” “但至少解决了我们如今战战兢兢的情况。”江楼月说,“他信任我们,总比他不信任我们要好。” 武安侯微微点头:“不错。” “只要爹受皇上信任,还能紧守本分,不要逾越,其实做个纯臣并不难。” 纯臣,这也是武安侯一向的心愿。 武安侯出身草莽,受皇帝知遇之恩,一生只想精忠报国,血洒疆场,可惜帝王多疑,前世武安侯就是为了表忠心,在狱中自缢了。 江楼月深知自己这爹爹的心思,所以以此相劝,“君臣之道,有的时候其实也是张弛之道,不能一味的只凭本心,不考虑帝王心,只要爹爹一心尽忠,皇上会看得见。” 115、君为臣纲 武安侯深深的看了江楼月一眼:“你说的对……爹以前竟然不知道,你有如此眼界。” 江楼月心说我以前当然没有,只是死了一次之后,好多事情看的更透彻更清楚罢了。 她笑眯眯地说:“没啊,都是看书看来的。” “哦,什么书?给爹也看看!” “等回去我找找,看还能不能找到!” 武安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敷衍,但没说破,只是女儿忽然变得这么聪明,说话还这么有水平了,难免有点不习惯,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想来,这些话都是谢尧教的吧? 不然武安侯实在想不到,江楼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论断。 可想到谢尧,武安侯的脸色又立即变黑了。 “你跟那小子什么时候的事情?”武安侯黑着脸问。 “爹是说谢尧?” “不然呢?!老子都放他进你院子去了,还能是说谁?那臭小子……老子怎么这么后悔。” “爹……” “喊什么!”武安侯一眼瞪过去,“老子不是看你和他走的近吗?虽然那臭小子不比平王好到哪里去,但总算要样貌有样貌,要身份有身份,最重要的是对你倒有几分关心,不像那平王……当初他但凡对你有一点情分,老子也不至于吊着你打也不让你去缠。” 江楼月无语失笑:“爹,我和平王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拿出来说什么?而且你都让个陌生男子进了女儿的闺房,如今反倒来问我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和宸王殿下……其实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武安侯眼睛瞪的更大了,“他对你又护又抱,那么多人看在眼里,你跟我说不是我想的那样?如今你睡得帐篷还是他的。” “……” 武安侯追问:“到底什么时候的事情?” “很早以前吧。”江楼月含糊的说了一声,“这件事情不重要,娘那里好吗?” 此话一出,武安侯便皱起眉头,也不追问江楼月了,而是深深吸了口气:“你表姐见红了,你母亲很担心,这几日急的不得了,就先送她回京去了,目前她还不知道你受伤的事情。” 江楼月皱眉:“可你江逸雪——” “你放心,谢尧这小子在你娘身边放了个人,做事很有一套,你娘虽然每日去看望逸雪,但却也没给逸雪机会把你的事情说出来。” “那就好。”江楼月松了口气。 此时外面传来罗潇的催促。 武安侯瞪了江楼月一眼,说:“等空下来,老子再好好审你——把自己照顾好。” …… 三日后,猎场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皇帝吩咐拔营回城。 江楼月自然也从“昏迷”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依然“虚弱”的她只能婢女搬上马车。 顺着马车微掀的车帘,江楼月看到不远处的柔然车驾几乎是前后簇拥,柔然人的神情早已没了一开始的傲气十足,都像是受了寒风摧残的白菜一样蔫了。 小琴说:“听说哈鲁宁王子的伤势非常重,接连几日太医都日夜不停的守在哈鲁宁王子的帐篷附近,到现在他还没醒。” “嗯。”江楼月放下帘子,闭目养神。 江楼月的“伤”养了几乎大半个月,期间皇帝赏了不少东西,四月十五的时候,江楼月伤势恢复能下床走动,皇帝还专门派了常喜来接。 常喜小心翼翼的扶着江楼月:“小姐小心台阶、小心!” 江楼月坐上马车之后,一路被送到了养心殿。 江楼月进去的时候,武安侯正在殿内,被皇帝赐了座,正坐在一侧。 “楼月来了。”皇帝含笑说:“你伤势刚恢复不久,坐吧。” 太监们立即搬来一个放着软垫的圈椅,送到了江楼月身后。 说实话,江楼月听到皇帝喊她名字的时候,着实是掉了几块鸡皮疙瘩,但还是维持着礼数欠了欠身:“多谢皇上体恤。”然后坐到了圈椅上。 皇帝说:“你救了朕,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只要你开口,朕都办得到。” “这……”江楼月一怔,看了武安侯一眼。 武安侯面无表情。 江楼月便又看向皇帝。 皇帝眼底的笑意更深了,“朕知道你一直很喜欢平王,若你现在依然有这个心思,朕可以为你和平王赐婚。” “皇上——”江楼月眉心微蹙:“臣女以前的确思慕过平王,但那不过是年少无知,如今臣女已经了却了对平王的情感。” “哦?”皇帝挑眉。 “平王殿下光风霁月,我……恕臣女直言,臣女喜欢平王,是因为殿下琴棋书画样样是翘楚,喜欢他的卓然风姿,臣女为了能博得他的欢心,也做过很多努力,想要研习琴棋书画和女工,但臣女实在不是那块料,经过几年的追逐,臣女意识到自己真正喜欢的还是弓马齐射,臣女认清了自己的心意,还请皇上明察。” “原来如此。”皇帝捋着胡须呵呵一笑:“既然你不愿意,那这件事情就算了,但是你救驾有功,朕不能不赏,这样吧,朕就封你为英姿郡主。” “多谢皇上。”江楼月起身行了个礼,容色却是淡淡。 皇帝瞧着,忽然笑问:“楼月瞧着似乎不太高兴,难道是不满意这个赏赐?” 他表情和蔼,口气客气,完全就是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和以前身在皇位的九五之尊完全是两种模样。 江楼月心中却知,帝王之心如海底之针,焉能轻信?认清臣子本分才能长久。 江楼月说:“爹爹一直教导臣女,君为臣纲,是天,臣女救驾只是本分,本不该讨赏,但皇上体恤臣女,要赏赐臣女,臣女也不能博皇上的善意。” “君为臣纲……”皇帝淡淡咀嚼着这四个字。 一旁,武安侯心里惊奇的很:他什么时候说过这个话?到哪表情管理却做的极好,一副尴尬模样,呵斥道:“臭丫头胡说什么!?” 皇帝慢慢笑了起来:“不是胡说,她说的很快,江卿教的好女儿,很好!” 江楼月说了句多谢皇上夸奖,心里却想着,自己这爹,还真有当奸臣的天赋,装的如此像模像样。 116、江楼月,就是你! 武安侯立即起身:“皇上对臣有知遇之恩,臣做任何事情都是分内之事,就算是臣的女儿救驾,其实也是分内之事。” “朕何其有幸,有江卿这样的臣子……”皇帝欣慰的笑了笑,又赏赐了江楼月一大堆东西。 后面,父女二人一起离开了养心殿,一直到出了正德门,江武安侯才臭着一张脸:“以后不要乱说话。” “哦。” 江楼月乖巧的应了一声。 武安侯觉得不怎么得劲了,方才还能言善辩的,到了他这父亲面前反倒冷漠单调起来?他看向江楼月,忍住想揉女儿脑袋的冲动,嘴里嘀咕道:“那臭小子都教了你什么?” 说实在的,女儿变化太大了,除了是谢尧那臭小子教的,他实在想不出为什么。 江楼月无奈:“什么都没有——” “江楼月!” 不远处,辛罗依正朝正德门走来,她脸色不善,一上前就质问道:“是不是你?!” “公主这话问的好生奇怪,什么是不是我?” “那黑熊早已被驯化,根本就不可能追着人打,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那段时间,就你跟在大哥身边十分殷勤,你不要装傻!” “公主怕是说错了吧?我何时十分殷勤过?不过是为了驯马与大王子见过几次而已,再说了,那黑熊在围猎场我也是第一次见,怎么就与我有关系了?公主说话要讲证据。”江楼月神情自若,就算是她做的,辛罗依也没有证据。 因为如果有证据,就不会在这正德门下吵闹,而是直接告到皇帝面前去了。 辛罗依脸色铁青:“江楼月,我一定会找到证据的,你给我等着!” 愤愤说完,辛罗依大步进了宫门。 “走吧。”江楼月平静地说,然后继续朝外。 武安侯若有所思的看了自己女儿的背影一眼,他忽然开始怀疑,黑熊之事难道真的跟女儿有关?那个黑熊,实在是太蹊跷了。 可女儿似乎没有这么做的理由……而且做这件事情,牵扯的事情太多了,在黑熊身上动手脚,要能潜入国宾馆去,更要紧的是,黑熊……柔然人带了黑熊去围猎场,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应该也不可能知道吧。 “爹?”江楼月回过头,稚气的脸上带着笑容:“您发什么呆,不回家看娘亲吗?” “老子没发呆!”武安侯没好气的骂了一句跟上去,暗忖自己肯定是想多了。 …… 回到兰月阁后,江楼月神色渐渐冷凝:“宫五回来了吗?” “还没有……小姐,怎么了?”小琴跟上来,给江楼月沏茶送到了她的手上。 江楼月接下却没喝,低垂着眼帘遮挡住眼眸之中的复杂,黑熊之事,只有几个人知道,宫五宋大夫都是谢尧的人,绝不可能把消息泄露出去,谢尧更不会,那为何辛罗依会如此笃定事情与自己有关系? 江楼月慢慢的握住了杯子吩咐:“等他回来立即让他来见我。” “好。” 宫五是在午后回来的,一进门便行了礼:“小姐。” 江楼月抬抬手,示意他跟自己进内室,又示意关门,才问:“你去国宾馆的时候,可有遇到什么人?” “没有。”宫五回的肯定:“属下是撑着国宾馆守卫换班的时候去的,然后在黑熊的食物之中下的药,全程没有任何人看到。” “你确定没有任何人?” 宫五一怔:“是……出了什么事情?” “还没有,但柔然人似乎知道了什么。”否则在场的人那么多,为何辛罗依一口咬定和自己有关? 江楼月想了想:“你去查一查,辛罗依最近都在做什么,和什么人接触过,一定要小心,不要漏了行迹。” “是。” “等等——”看宫五要走,江楼月又叫住他:“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家公子。” “宫五明白了。” …… 宸王府月华阁 谢尧慢慢的打着扇子,右手有意无意的把玩着腰间垂坠着的流苏香包,慢慢说:“她觉得辛罗依察觉了什么?” “宫五没说,但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现在宫五已经去查了。”顿了顿,宫九又说:“照理说,宫五办事不可能留下尾巴让人抓住,这件事情只有咱们的人知道,要么就是咱们的人中出了内鬼。” 但这怎么可能? 九宫护卫全是精挑细选过的,别的不说,忠心绝无二话。 谢尧慢慢合上折扇,扇柄轻轻的拍打着掌心,微垂的眼眸之中思绪浮动,半晌才说:“你去让宫六查一查谢流云和谢景鸿。” 宫六是红馆的掌事人,是谢尧九宫的人脉,京城之中的事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无人不晓。 宫九立即领了命令离开了。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金伯摸着下巴:“不会真的是咱们人里出内鬼了吧?这件事知道的人也就咱们三个,宋大夫,还有小姐和宫五。” 谢尧没有说话。 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更没有永远不二的忠诚,他早就知道,但若是这几个人中有人出了问题的话……他不信。。 “金伯。” “老奴在——” “你去查一查,看看咱们最近有没有接触什么闲杂人等。” “老奴明白。” …… 回春堂 小药童帮两个老人提着东西,把人送到了门口朴素的马车上,满脸含笑:“您二老这就去吧,我家主人都安排好了,青草姑娘就在那等你们呢。” “好、好、多谢小哥照顾,多谢小哥照顾……”老人感激的握着药童的手好一阵道谢。 等马车离开后,药童站在门口看了好久。照顾了这么久,都照顾出感情来了呢,只可惜他们是病人,病人总要回自己的家的。 小药童走进来,打算把两个老人住过的地方收拾一番,却发现二老落下了一个包袱,“这……别是什么重要物件……” 他赶紧转出去,找到宋大夫:“爷爷,卢爷爷和卢奶奶把东西落下了,我给他们送过去。” “都叫上爷爷奶奶了,行,送吧,但不急在这一会儿,先帮爷爷把这些药材搬进屋再去。” 117、明天到天泉庄来 “哦。”小药童不过十三四岁,很是乖顺,小跑着便过去帮宋大夫了。 等药材收完,已是半个时辰,又到了晌午,爷孙俩吃了饭,小药童才得了空往北城湾子那边给二老和他们的孙女辟出的地方送包袱。 可到了地方却发现,准备好的小院子里空空如也。 小药童疑惑的转了两圈后敲开了邻居的门:“大伯,我是隔壁院的亲戚,来找人的,但他们家门开着,里面却没人呢,您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哦……”开门人上下打量了小童两眼:“他们家的人上午就坐着马车走了啊,两个老的带一个闺女,你是他们什么亲戚啊?” 小药童愣了一下,含糊的说了句多谢就离开了。 回到回春堂的时候,小药童蔫啦吧唧的。 宋大夫问:“东西怎么又拿回来了?” “别提了,人家走了,真是的,小姐好心好意救他们,又是治伤又是安顿的,现在可好了,也不说声谢谢就走人了……”小药童嘟囔着,一把将包袱丢到了石桌上,挽起袖子收药材去了。 宋大夫切药材的动作停了一下,“你确定是走了?” “当然了,问了邻居的,说一早就坐着马车走了。” 宋大夫丢下刀走了。 “爷爷,你干嘛去爷爷?” …… 宋大夫坐着自己的马车一路到了王府角门下车,守卫热情的上前招呼:“宋先生来了。” “金伯呢?” “出去办事还没回来,您先进去药园吃口茶。” 药园是宋大夫在王府歇脚的地方,为了王爷的病情,有时难免要在王府停留。 宋大夫说:“那宫九在吗?” “倒是刚回来。”护卫见他神色有些焦急,便说:“小的带您过去。” 一路到了月华阁,宋大夫就看到宫九抱胸立在门口守着,因为走的有些快,气息也不稳地说:“宫……宫护卫……” “怎么了?”宫九上前扶了他一把,“走的这么匆忙,有什么要紧事吗?” “是……”宋大夫喘了一口,稳住呼吸才说:“上次小姐救了一家三口,今日忽然就走了,走的很匆忙,还落下了这个包袱,早上金伯次让人来问过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我想着,这个算是异常吧?” “包袱呢?” “这儿呢。” 宫九拿过包袱看了下,里面只有几件旧衣,再没别的东西。 “先生先休息一下。”宫九说了一声,转身就吩咐人立即去找。 然而,只找到了尸首。 宫九亲自检查了尸首,才转向月华阁去。 “都是一刀毙命,封喉,不像是普通的贼寇所为,而且最近因为柔然使团来访的事情,京城附近的贼寇早就被官府集中清缴了。” 算来算去,最近这一个多月内,除了宋大夫医馆的这对老夫妇和江楼月救下的那个叫青草的女子,无论是宸王府还是江楼月身边,都没有出现过任何闲杂人等。 如今这三人又死的如此蹊跷—— 谢尧慢慢说:“谢流云和谢景鸿两边查的如何?” “太子因为柔然王子出事,对辛罗依公主更关注了,时常都去看望,倒是平王,没什么动静,除了正常上朝,去自己的小茶馆外,就是待在府上。还有——”宫九想了想:“江逸雪身边的小舞传了一则消息回来,最近江逸雪时常陪着谢景鸿去看望辛罗依公主,两人的交情很不错。” “交情不错。”谢尧冷笑,“一条毒蛇,会和什么人交情不错。” 都不用查了,已然太清楚。 宫九沉默候着。 少顷,谢尧才吩咐了一声:“给宫五传话,我在天泉庄等她。” 明明他没有指名道姓,但宫九却知道,那个“她”说的肯定是江楼月。 …… 江楼月当晚收到了消息。 得知自己救的人反倒成了害自己的口子,江楼月久久没有说话。 宫五说:“公子请小姐明日去天泉庄。” “知道了。” 第二日,江楼月一早就出了门,策马往天泉庄去,到城门口的时候,遇上了正要出城的谢景鸿。 “这不是英姿郡主吗?这是要出城去做什么?”谢景鸿坐在马车里说。 江楼月视线平静而清冷,“遛马。” 马车里,隐约还能看到江逸雪的半边脸,隐在暗沉之中,看不清楚神色。 谢景鸿似笑非笑,“郡主还真是好心情,那就希望郡主遛的高兴了。” 话说完,谢景鸿抬抬手,先江楼月一步出去了。 江楼月昨晚就得到消息,谢景鸿今日带着江逸雪前去大相国寺上香祈福,却没想到此时遇上了。 她冷冷的瞧着马车的背影,一字不发,直接扯动马缰,朝着天泉庄去。 时至春末夏初,天泉庄也花团锦簇。 金伯亲切的带着江楼月往里走,一边说:“公子给楼月小姐带了糖果和糕点,都在里头呢。” 本来心里揣着很严肃的事情,但江楼月还是忍不住想起了受伤那几日的杨梅晶糖。 到了花厅内,果然桌上摆了糖果盒子还有甜饼。 谢尧正嚼着一块甜饼,表情有些嫌弃,咬了一口之后直接丢在了盘子里:“金伯,以后别准备这个。” 金伯眉眼俱笑:“老奴明白。” 谢尧起身来,拉着江楼月的手腕把她按坐在石凳上,“怎么来的?” “骑马。” “骑得雪月?” “没……”那匹马名贵,江楼月哪里舍得随便骑出来?而且那匹马显眼。 谢尧倒是没再问,随手拿了颗杨梅晶糖塞进了江楼月的口中,才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问:“知道为什么让你出来吗?” “知道。”江楼月把糖含在舌下,表情沉了沉:“真没想到,会是我自己多管的闲事把我自己拉下了水。” 谢尧慢慢抬眸看她:“你说什么?” “我说那对老夫妇,还有那个叫做青草的女子……他们在宋大夫的医馆,原是见过我的,必定是受不住威胁将当初的事情说出去……” 江楼月心情有些复杂。 她当时只想救人,却没想到,差点害了自己。 谢尧却看着她,深邃的眼底波浪翻涌:“所以,你觉得我是为了这件事找你来?” “不然呢?” 118、喜欢和回应 然后谢尧就沉默了,看着江楼月。 江楼月低垂着头,“昨日小舞已经回复了消息给我,江逸雪似是知道我杀了太子手底下的五个人,可既然他们知道了,就该明白那对老夫妇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不以老夫妇作为人证来对付我,反倒反手就将他们杀了灭口,动机实在是不单纯。” 事实上江楼月怀疑杀那对老夫妇,其实是为了栽赃嫁祸,这中间怕是有更大的阴谋。 想到这一连串的事情皆因自己多管闲事发生,江楼月柳眉微微拧起,倒不是说后悔,只是觉得麻烦。 “牵连你了——”江楼月深吸口气,抬头说,可一抬头,却怔了一下。 因为谢尧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那神色,江楼月一时还解读不出来,三分气恼三分无力似还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江楼月顿了顿,把舌底的糖换了个位置:“你怎么了?我是说错话了吗?” 谢尧闭了闭眼,就在江楼月纳闷他到底是什么情况的时候,谢尧忽然问:“除了这些,你没别的话好说?” “什……么?” 谢尧深吸口气,忍耐地问:“你回侯府多久了?” “……一个月。” “所以,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江楼月呆了呆,反应不过来,他为什么找她?不就是为了黑熊之事露出苗头的事情吗?难道—— 江楼月面色微变:“你身体不舒服吗?宋大夫来了没?!最近我都没有吃糕点和喝汤药,也不知道我的血如今还适不适合为你缓解寒疾。”这个事情比较重要,江楼月糖也不吃了,吐出来放在桌上的小碟子里,面色焦急:“怎么不说话?宋大夫呢?” “……” 谢尧额角的青筋抽动了两下,棱角有致的唇瓣抿的死紧,瞪着她的样子仿佛是她犯了天大的错误,在她下一次开口之前,直接拂袖而去。 江楼月愣住,可她思来想去,除了这两件事情,应该也没别的事情了。 却在这时,谢尧去而复返,极不温柔的拿走了桌面上的糖果盒子,大步进了房间,还猛力关上了门。 砰! 门板拍和的声音巨大,江楼月张了张嘴,有个念头从心里一闪而过,她似乎有点知道谢尧为什么这样了,但那念头闪的太快,她没抓住。 “哎呦……”一旁,金伯狠狠的叹了口气。 江楼月又有些茫然又着急,想抓住自己那个念头,便拦着金伯问:“他为什么——” 金伯无力的翻眼皮,恨铁不成钢地说:“我的大小姐啊,你真是……你都说了,你回侯府一个月了呀,一直都在养伤没有出来过,那公子也一个月没见你了……” “啊。” 江楼月低呼了一声,这个,她竟然没想到。 那他……是想她了吗? 这个认知让江楼月心里暖暖的,还有些甜甜的。 金伯絮絮叨叨地说:“也不是老奴碎嘴,小姐您真是……够迟钝的。” 江楼月讪笑了一下,小跑着过去,发现门没拴,便自己进去了,然后就看到谢尧窝在软榻上背对着她生闷气。 江楼月走过去坐在软塌边,推推他:“别生气了,我的错。” 谢尧不应。 江楼月探出手去,找到了他的大手,然后握住。 谢尧似是想挣开,但试了下江楼月握的紧,便由着她了。 “我道歉。”江楼月靠近他,低声说:“我一直记挂着黑熊那件事情,怕牵连你,其实我……这一个月还是挺想你的。” “想我?”谢尧没好气地说:“是想杨梅晶糖吧?” 要是想他能一个月都不传一句话过来?他们之间有宫五,传句话那不是眨眼的功夫么?竟然没有一句话! 如今自己找她出来,她也愁眉不展的只惦记黑熊的事情……好吧,黑熊的事情的确很紧要,可是他以为经过围猎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变了,她受伤那一夜,她都那么主动的表达过了不是吗? 可——事情一过,又成了老样子,除了要事,她连一句话都没了。 江楼月失笑:“哪有人和糖吃醋的?杨梅晶糖不吃也不会怎么样,好了,别生气了。” 她的话没劝到谢尧。 毕竟她的行为说明了一切。 但此时谢尧却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太幼稚了,像是个讨不到糖吃却还要耍性子的小孩,着实……不像样子。 谢尧翻身坐了起来,就着两人交握的手一拉,直接把江楼月拉入了他的怀中,轻轻的舒了口气。 这才是他想要的。 江楼月靠在他胸前,听着那缓慢而沉稳的心跳声,手指把玩着他挂在腰间的香包,乖顺的很。 半晌,谢尧才问:“伤都好了?” “好了。”江楼月点点头,“回去没几日就好了,但要装着伤势严重,‘昏迷’刚醒,所以一直在自己院子里待着,半步也没出去过。” 谢尧哼了一声,“没良心的……” “……”江楼月有些尴尬,心里有些抱歉,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历经前世十二年的水牢囚困,她早已练的心如止水,功名皆寂,对待感情的态度也变得理智而平静。 她知道自己如今对谢尧的心是不同的,但却不会像平常十几岁的怀春少女一样,每日都惦念着这些情爱。 空气中又冷了起来。 江楼月知道他是又不高兴了,因为自己没回应。 她心底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记忆里前世的谢尧不是这种爱耍小性子随时脾气不好的人啊……可她却不知道,前世她本就对谢尧关注不多,没有任何好脸色,谢尧也不会对她有任何期待,可今生却不同。 她给了回应,却又如此冷漠。 至少谢尧是这样的体会。 谢尧有些失落的收回了手,他想,江楼月还是不够喜欢他,否则不会这样吧。 江楼月有些诧异的抬头,谢尧已经别开脸。 不过两手交握的手还没有松开。 江楼月想,或许他只是没消气,等消了气会好点,便也没多说什么。 “公子——”就在这时,宫九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出事了!” 119、我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女儿? 江楼月和谢尧二人同时一怔。 谢尧问:“什么事?” “是大相国寺那边,太子和雪夫人受到了惊吓,说是见了红,当时小姐的姐姐星月姑娘就在旁边,传回来的消息说,是星月姑娘和雪夫人起了冲突,推了星月姑娘,太子大发雷霆,已经捆了星月姑娘离开了。” “什么?!”江楼月面色大变,她立即站起身,“我先走了。” “别急。”谢尧冷静地说。 江楼月说:“我怎么能不急?那是我姐姐,而且我太了解她的性子了,绝对的宁折不弯不会变通,肯定是被江逸雪陷害了,如今江逸雪怀着皇嗣,太子有任何理由拿我姐姐下手——” “你忘了,你姐姐救驾有功。” 江楼月一怔,是了。 救驾有功,这件事情可不是她一个人做的,而是他们姐妹二人一起做的,皇帝对她们姐妹二人的赏赐,以及对武安侯的看重那么明显,那这个节骨眼上,太子为什么要搞这样的小动作? “就怕醉温之意不在酒。”谢尧缓缓说:“如今郊外那三口人的事情还没解决,你不要自乱阵脚,太子也不敢动你姐姐,现在当务之急是快些回京,把情况了解清楚。” “嗯。”江楼月重重点头,心里预感却十分的不好,她其实大概猜到了谢景鸿的谋算。 哈鲁宁虽伤重,只有一口气,但这次柔然使团本身就是为了给柔然太子选和亲对象,哈鲁宁半死也不会影响这件事情,毕竟黑熊之事是突发事件,大庆皇帝也是受了惊吓,死伤惨重,没有问责柔然就不错了,柔然人自然也不会在和谈的节骨眼上闹事。 前世柔然人派哈鲁宁和辛罗依为使团来庆国京都,本身也是掩人耳目,为了筹措粮草。 按照前世的记忆,粮草起码要在两个月后筹措清楚,也就是说,哈鲁宁和辛罗依在京城的任务还得继续——还是为和亲。 前世……也是因为自己和辛罗依为了谢流云争风吃醋,大动干戈,再加上谢景鸿等人在皇帝面前煽风点火,添油加醋,才有了后来江星月远嫁柔然。 如今事情竟是又到了这个份上。 自己死了一次又回来,长进呢? 若非是谢尧在一侧,她真的很想甩自己两个耳光,让自己清醒一下。 谢尧说要帮她,不代表她可以松懈,可以不用心,历经前世,她应当知道,一不行差踏错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江楼月深吸口气,“那我先回去。” 说完,竟也不等谢尧回复,就急急忙忙转身离开了。 “……”谢尧默了一下,眼底闪过些微落寞。 她对家人的反应如此强烈……什么时候,她也能给自己强烈而直白的回应呢? * 江楼月回到侯府的时候,江星月已经回来了。 凌薇阁里,江星月立在羊毛地毯上,脸色僵硬地看着罗汉床上坐着的王氏,“我没有推她。” 王氏的表情是怒其不争的,“你没有?那么多人看到你推了她,你说没有?星月,娘知道你一直不喜欢逸雪,可她是你的亲表姐,这么多年一起长大,如今还身怀有孕,你怎么能为了自己一点私心就去推她?” “我再说一遍,我没推!” 江星月咬牙,一字字的说:“您难道不是我母亲吗?她是我表姐,一起长大的表姐,我就不是您的女儿?您这么护着她,只听信她说的话,一点也不信我?我自小在您身边长大,我什么性子您不清楚?” “我还真的不清楚。”王氏从来没有这样冷漠的看过江星月,温柔全无,只剩下责问:“我问你,逸雪的流言怎么回事?” 江星月僵了一下:“我不知道母亲说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就是我和楼儿去丽水的那段时间,京城的流言到底是怎么回事?青萍又是怎么死的?我以前只当你是性子急些,没想到你竟然做出那些事情!我从没想过,你们姐妹二人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竟然是这么对待逸雪的,她可是你们的亲表姐!”王氏心伤无比。 “母亲——”就在此时,江楼月赶到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姐姐只是性子直,绝不可能推江逸雪的。” 看着江楼月,王氏仿佛在看陌生人一样,“没有误会,你们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王氏从丽水回来之后,总觉得江逸雪对她疏离了很多,出嫁之后更是冷漠,她虽温柔不管事情,但对江逸雪的疼爱是半分也做不得假。 其实比起自己这两个舞刀弄剑,行为过分粗放一点不温柔端庄不像自己的女儿,她心底也是更喜欢江逸雪。 愧疚是真的,喜爱也是真的。 从丽水回来之后,江逸雪变得很冷漠,再也没了以前的亲昵,王氏心里便愧疚夹杂着难受,后来发生丑事,江逸雪被迫嫁进太子府去,王氏对江逸雪就越发关心了。 她是从大门宅院里出来的,对自己身边桑嬷嬷的阳奉阴违如何没意识到?所以她派了身边的大丫头玉挽暗暗查了查。 这府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查之下,才知道当初江逸雪遭受的那些流言,青萍的死,还有自己身体不适期间,江逸雪出嫁,江楼月做的事情。 就这么巧,这些事情刚回报给王氏,就发生了江星月推江逸雪的事情。 江楼月面色微变:“母亲——” “别说了。我不想听,你们也不必每日到我面前来了,还有桑嬷嬷,既然如此听我女儿的话,那边去我女儿身边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都出去!” “小姐!”桑嬷嬷呆住了,“老奴、老奴伺候了您一辈子啊小姐——” “是啊,你从我三岁记事就跟在我身边了,是我娘亲自选给我的,可如今,你都学会瞒着我做事了,我还留得了你吗?你的心都不在这了。” 桑嬷嬷急忙道:“那些事情都是为了小姐好啊——” “这些话我不想听,走吧,都走,玉挽,送客。” 120、姐妹情深 江星月又急又气,想说话,却被江楼月拉住了。 江楼月好声好气的行了个礼:“母亲好好休息,女儿先退下。”说完,便拉着江星月走了。 到了外面的花亭里,江星月一把甩开江楼月的手:“你拉我做什么?你没听到母亲说什么话吗?她那么向着江逸雪,问都不问,就把所有的一切事情全推到了我们身上——” “的确也是我们做的。” 江星月大叫:“如果她自己不是那么心机深沉算计别人,怎么会踩到那些拳套?我们见招拆招怎么了?难道等她害死我们才行吗?我真的不懂,我们是母亲生的,为什么母亲会对我们这样……所有的关心爱护,小心翼翼全给了江逸雪。” 她的表情里全是不可置信,失望,和难受。 “姐姐……”江楼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对你过度关怀随意地不问缘由的指责我,也便罢了,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我比你大我可以让着你,我让母亲数落我,责备我,骂我,可江逸雪凭什么?我真的怀疑,我到底是不是母亲的女儿。”江星月自嘲的笑了一下,“或许我这个模样,这个身材,不但外面的人要嘲笑挖苦,连我自己的母亲都不喜欢吧?” “不是这样的。”江楼月极力安抚:“母亲只是听说这些事情生气我们对江逸雪做的,她没有不喜欢我们任何人,我们都是母亲亲生的女儿,母亲怎么会不喜欢我们——” “别说了。”江星月闭了闭眼,“我不想听了。” 她朝前走了两步,揉了揉江楼月的头露出个古怪的笑:“好不容易咱们姐妹的关系好了一点,却又成了这样的局面……小楼儿啊,我是不是不适合在这家里待着?” 江楼月忽然觉得心里被一根尖刺扎到了。 前世就是这样。 她惹了祸,本来那些官员是要把她送到柔然去的,可是姐姐却替了她,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 江星月,虽然看似大大咧咧粗犷的很,其实却是心思细腻的人,极像武安侯,又因为自己和她的不亲近,母亲和父亲因为自己追缠平王,还有江逸雪的事情,对姐姐的关注不够,让她变得越发的敏感,可她的内心深处却还是渴望父母的关注,渴望自己作为妹妹能和她打成一片—— 前世,自己明明都没好好叫过她几声姐姐,她却愿意替自己远嫁柔然,因为自己喜欢的平王在京城,因为自己不想走。 她的姐姐…… 江楼月忽然抓住江星月的手:“不管别人说什么,哪怕母亲说什么,我都信你,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你都没看见……” “我就是信。姐姐虽然脾气急了些,可你是光明磊落,敢作敢当的人,如果你真的做了,你不会不承认,而且江逸雪如今怀孕了,你又怎么可能欺负她这样的弱小,你不会。” 江楼月认真道:“所以不要说你不适合这个家,我们永远是一家人,我们姐妹要永远在一起。” 江星月眼眶微润,有些泪意,却笑着把江楼月的发髻揉乱,“果然是我的好妹妹。” “哎呀——”江楼月朝后躲了两步,皱着鼻子说:“你故意的吧,和爹爹一样,就爱揉别人脑袋。” 江星月破涕:“当然故意的,我这就是跟老爹学的嘛,小时候他经常这么干,我发髻就没一天整齐过。烦都烦死了!” 江楼月也笑了起来。 整个花亭的气氛那么的融洽,小琴和大壮小壮相互对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心中也是感动颇深。 姐妹情深,真好。 不远处,武安侯站在长廊的柱子后面,深深的吸了口气。 府上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无论如何,这姐妹两人感情能这么好,多少让他欣慰了几分,但王氏……武安侯的眉心慢慢的拧了起来。 …… 亭子里,江楼月和江星月打趣了几句之后坐下,又吩咐丫头送了茶点来。 江楼月问:“到底怎么回事?” “说到这个——”江星月气愤极了:“我也就是随意去大相国寺转转,谁知会遇到她,我自然懒得跟她废话,当场转身就走,可她非要拉着我,说你和哈鲁宁怎样,我听她那些鬼话?甩了袖子就走了,可她忽然就跌倒了,然后太子来了——我根本就没用力,她就是故意栽赃害我。” 江楼月眼眸动了动:“他说我和哈鲁宁?” “是啊。”江星月越发气愤了:“我看着她就烦,她说的话也是不进耳,就听到她讲黑熊什么。” “是吗?”江楼月默默的抿住了唇瓣,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江星月忽然低头凑到了江楼月面前:“真的有关?不会吧?” “你觉得呢?”江楼月丢给她这么一句,笑着说:“我都不知道你在讲什么,黑熊的那两只眼睛倒的确是我射瞎的。” 江星月哈哈笑起来,“你的箭术很好啊,我都许久没射箭了,手有些痒,只是……”江星月话尽与此,看着武安侯书房的方向,抿住了唇瓣。 江楼月如何能不知道她的心思? 她喜欢罗潇,所以对一门心思的以罗潇的喜好为喜好,不射箭,少骑马,不练武,也是以那些大门闺秀的闺条要求着自己,除了和她这个妹妹在一起的时候会流露几分真性情,江星月其他时候可以端庄的很。 只是为了喜欢的人束缚自己的爱好,这样的喜欢真的会开心吗? 江楼月有些茫然,她不是江星月,她又怎么会懂? 回到兰月阁后,江楼月立即把宫五叫来,关于最近收集到的讯息过滤了一遍。 他们挑江星月动手,怕是为了警告自己,他们知道了什么,可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呢? 他们贼心不死,还是想让自己姐妹二人中的一人出嫁,用哈鲁宁之事,是想牵制她和父亲……可是他们不可能有证据,牵制便无从谈起。 难道,他们只是为了试探。 如果是试探,最好的回应,就是没有回应。 121、各怀心思 芙蕖阁里,辛罗依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江逸雪,表情玩味的很:“真没想到,你这么个瞧着温柔乖巧的女子,做起事来下手这么干净利落,现在武安侯府那边是彻底闹翻了,要说,武安侯夫人对你可真好,为了你,连自己的女儿都怀疑责备。” “因为那些都是事实。她们对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事实,我只是挑了一个最恰当的时间,把这些事情全部摆在了姨母的面前,这么多的事实,她也不过是责备了江楼月和江星月两句而已。”可自己,却因为那些事情万劫不复,落到了如今的境地!江逸雪依旧是那副温柔无害的样貌,但漂亮的眼睛里却全是冰冷, “我看你姨母就是被你这幅样子给骗的。”辛罗依说话不客气,别开脸撑着下颌,“那你做这么些小动作能干什么?她们闹翻了,你看起来也没得什么好处吧?太子不是说想让江家的女儿嫁去柔然?就这么小打小闹,也决定不了什么。” 江逸雪淡淡说:“这的确是小动作,小打小闹,但只要利用得当,效果就会显露。” “比如?” “比如,江家姐妹仗着自己救驾有功,嚣张跋扈,谋害皇嗣,再比如,江楼月在大庆都城动手杀害太子的亲卫,还在京郊杀害平民百姓灭口。” 辛罗依挑眉:“可是江楼月杀太子亲卫是因为太子亲卫殴打平民强抢民女啊。” “是吗?”江逸雪露出个没有温度的笑:“只可惜,死无对证。她们得到皇上的赏识可能快,但让她们失去赏识和信任,却要更容易,帝王多疑,如果皇上知道江楼月敢在皇城脚下杀太子亲卫,你说他会不会觉得,武安侯府无法无天?” “你这个女人……”辛罗依深深的吸了口气,“可比我见过的男人还厉害,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几大弯,想的也太多了。” 江逸雪没有接话。 事实上,若非谢流云警告过不要动江楼月,她绝不会下手如此浮于表面,而是会直击要害! 抿了口茶之后,辛罗依摆摆手起身:“我可要走了,今晚还约了流云哥哥一起去书局。” 江逸雪垂了垂眼眸,起身恭送:“公主好走。” 等辛罗依的背影在芙蕖居门前消失之后,江逸雪才抬起眼睛,那眼底,带着明显的憎恶和杀气。 辛罗依竟然娇俏得意的喊他流云哥哥。 可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她可以为了谢流云做任何事情,但却容不得别的女人如此觊觎他,能那么肆无忌惮的站在她的身边,因为那是她得不到的。 “小姐。” 小青走过来,扶住她的手臂,不远处,小舞正端着漆盘走进来。 江逸雪垂下眼帘:“我累了,就寝吧。” …… 辛罗依出了芙蕖阁,刚带着自己的护卫走上回廊,便和迎面而来的太子谢景鸿撞了个正着。 谢景鸿满脸含笑:“公主这是要走了?” “是啊,都坐了一下午了,叨扰了好久,雪夫人也累了啊。” “看起来公主似乎没尽兴,本宫也是刚回来,不如本宫陪公主在府上转转?这府上的月季开的正好——” “想必太子殿下明天还有很多的政务要处理,我怎么好意思打扰。” “政务本宫自会安排,不影响陪公主。” “不啦。”辛罗依兴致缺缺,“不但雪夫人累,我也累了啊,都这么晚了,我就不打扰太子殿下了。” 说完,辛罗依给太子行了个柔然礼,笑着离开了。 谢景鸿勉强的笑意,在她离开之后彻底消失。 这个柔然女人,对他真的是从未给过什么好脸色……不对,某些时候还是客气亲切的,比如,给他出主意杀那三个百姓灭口的时候,不就靠的自己那么近,吐气如兰的勾引? 他意识到,那可能是利用。 只是一个柔然公主,那三个平民对她没有任何影响,没有任何干系,为什么要杀……还要留下证据,嫁祸给江楼月? * 辛罗依上了马车。 两排护卫护着马车缓缓前行,一个柔然婢女给她捶着肩膀。 离开太子府一段距离之后,外面传来询问:“公主,咱们直接回国宾馆吗?” 辛罗依闭着眼,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 谢流云当然没有在等她,事实上,最近谢流云一直躲她,之所以那么跟江逸雪说,是因为最近她知道了以前江逸雪和谢流云的一些轶事,故意刺激江逸雪罢了。 她可比江逸雪有资格站在谢流云面前呢,只要给她时间。 至于太子,她自然一丝考虑都不会有,倒是那个晋王……想起晋王谢景亨的样貌,辛罗依还是满意的,但听说那个晋王王妃侧妃侍妾无数,不比太子少,顿时又厌恶的把他踢出脑海。 还是平王好,不但样貌出众,才情出众,还洁身自好。 马车在这时候停了下来。 辛罗依起身下车,带着婢女一路到了最大的院落,摆摆手屏退照顾的人,才慢慢上前,坐在了床榻边上。 屋中没有掌灯,一片漆黑,只看到床上躺着如同熊一样长手长脚的一个人。 “大哥,今天你过得好吗?”辛罗依笑着开口,“我去见了江逸雪和太子,虽然无聊,但过得还算惬意,这不,时辰不早,便赶紧回来看你了,你都方便不了,也不知道那些下人有没有好好伺候,哎……我英勇的大哥成了这副样子,我真的好伤心。” 她含笑说着,声音轻快,哪里有半分伤心的意思? 床上,哈鲁宁全身重伤,早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用一双铜铃一样大的眼睛去瞪她。 然而辛罗依却忽然变脸,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哎呀,我的手……怎么不听使唤了呢?大哥呀,你可别怪我,你不是老说我是个小刺猬吗?我现在这刺冒了起来,真是讨厌。” 她站起身,在哈鲁宁床前走了两步,啧啧道:“最近大哥都躺在这儿动不了,想必某处也没被安慰到,我来安慰安慰吧。”话落,忽然一拳朝着哈鲁宁下身某处砸去。 122、他该死! 爆裂的疼痛,让哈鲁宁脸上直接露出生不如死的表情来,可他的喉管被黑熊咬了,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辛罗依接连锤了好几下,直锤的手都有些疼了,才收了回来。 而此时的哈鲁宁也已经满脸青紫,唇瓣缺水的鱼一样半张着,抖动着。 辛罗依洗了手,拿了贴身的彩绣帕子,仔仔细细的擦拭,“我的好哥哥,感觉怎么样?” 她慢条斯理地问,坐到了床榻前,用那彩绣的帕子为哈鲁宁温柔的拭去脸上的汗珠,那动作,还果真是个乖巧的妹妹在照顾哥哥,仿佛刚才那些非人的拳头都不是她打的。 “我的好大哥……”她慢慢地说着,彩绣的帕子从哈鲁宁的脸颊划向了脖子里的伤口,忽然狠狠一按。 哈鲁宁本来就没有从方才爆裂的疼痛中缓过神来,又被这一按,脸色直接青灰。 辛罗依不断用力,直按的哈鲁宁即将昏厥都没有松手的打算。 “别弄死了。” 暗处,一个人用柔然语声音粗哑的说了一句,“他们的太医查得出来。” 辛罗依却犹然不肯罢休,眼睛里全是疯狂的杀意。 “阿依——”那人急喊,赶紧上前扯了辛罗依一把,将她拉走了。 辛罗依忽然尖叫:“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他就是个该死的东西,凭什么不能弄死,凭什么?!” 那是个头发花白年迈的老妇人,紧紧的把辛罗依抱住,不断地安抚:“他该死,该死,他的确该死,但现在不能……不能让他的血脏了你的手……” 辛罗依用力的闭上了眼睛,满脸痛苦,憎恶,杀气。 因为母亲是个异族人,她自小在柔然王庭受尽冷眼,这些年来,废了别人想象不到的心机一步一步走到柔然可汗面前,成为柔然可汗最疼爱的女儿,可谁能想象她为此付出了什么? 她以身伺狼,委身给了哈鲁宁,任他蹂躏! 那时的她才十三岁,因为混血,出落的比其他的柔然女人更漂亮,因此被残暴成性的哈鲁宁惦记上了。可她怎么甘愿?一开始她拼了命的挣扎呼救,但于事无补,终究是让哈鲁宁得了逞。 事后,她含着泪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母亲,母亲听了后,当场就流下了泪,低声喃喃:“畜生、畜生……”在不开化的柔然,兄妹之间的这种事情……是再正常不过的,如果被人知道,只会换来噩梦一般的欺辱,所以辛罗依哭诉之后只能忍。 母亲心疼她,为了帮她谋求别的出路,委身给了可汗的二弟礼荣。 母亲甜美的样貌,让礼荣满口应下所有要求,可却在得手之后翻脸不认,还说母亲勾引他。柔然可汗账中女人不再少数,无所谓的就把她们母女送给了礼荣。 接下来的几年,母女二人几乎忍受了非人的对待。 后来,母亲不堪忍受欺凌,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辛罗依在经历了无尽的痛苦之后也认清了现实,她变聪明了,懂得利用自己身为女子的优势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她一步步成为柔然可汗最喜欢的女儿,一步步让哈鲁宁无法想欺辱她就欺辱她,甚至一步步走到了庆国都城来。 她恨死了那个恶心的地方,这辈子都再也不要回去! 所以她悄无声息的在哈鲁宁的食物中放了东西,让他在围猎场的时候,面对黑熊力不从心! 甚至连铁笼上的拴都是她提前做了手脚的。 可是现在,她发现庆国的皇帝在暗中派人调查这件事情—— 她忽然睁开眼睛:“那三个人都死了,为什么暗中调查的人还没查到江楼月的身上去!?” “肯定会查到的,他们的太子做的那么像,怎么可能查不到她?不要急,不要急。”老妇人把她揽在怀中,一遍遍的安慰:“先离开这。” 她怕再不走,辛罗依会控制不住仇恨直接杀了哈鲁宁。 …… 一队禁卫军连夜到了武安侯府,亲自去见过武安侯后,武安侯脸色凝重的让罗潇把江楼月请到了书房。 “父亲。” 江楼月穿着轻薄的春衫,平静镇定:“不知道父亲找我来,是为什么事情?”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春草的女人?” “认识。” 武安侯的视线忽然变得复杂起来,“怎么认识的?” “……”江楼月沉默了一下,“她的事情,不是父亲想的那样。” “你知道?”武安侯眯起眼睛:“你都知道什——太子府的护卫真的是你杀的?!” 武安侯话都没说完,脸色立即变得铁青,“你想翻天?敢在京城杀人?”还杀的是太子的人! 重点是自己这个跋扈飞扬的女儿什么时候竟然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了?! 江楼月冷静地说:“爹,你听我解释,当时我实在是气坏了。”她简短的把当时的事情说了一遍:“他强抢民女,不是一次两次,而太子还帮忙掩护,殴打那些求救无门的百姓,因为这件事情,京城三十里郊外的乱葬岗上多了多少具无名尸首,父亲知道吗?” 武安侯死死抿住唇瓣。 江楼月又说:“爹爹自小教导我要见义勇为,除暴安良,那样的事情就发生在我面前,我如何不管?至于杀了那几个护卫,我不后悔,现在皇上既然亲自派人来叫我问话,我去就是了。” “你去个屁!”武安侯忽然爆了粗口,气的额角青筋直抽抽,心里却松了口气,“去了再把这番话告诉皇上?还成了老子教你杀人的不成?!” 江楼月默了一下,“我当然不会这么说。”一个下午,她早已想通了所有关节,做好了所有准备! 武安侯头疼的闭了闭眼睛,重重的叹了口气:“老子陪你一起去吧。” “别。”江楼月拦着,“爹,你若是陪我去,皇上会不会觉得你是去给我撑腰的,又会不会产生什么别的猜想?您别忘了,咱们这位皇上,可是疑心病最重。” 武安侯动作一滞。 江楼月说道:“我一个人能应对,至于爹,如果实在不放心,就把家里再清理一下,看看有没有别人的眼睛。” 123、朕要罚你不是成了昏君? 王氏下午的脾气爆发太突然了,一切好像被别人算好了一样,江星月和江逸雪的事情刚出,王氏就知道了以前的所有,而且如此笃定地说,事情都是她们姐妹做的……看来她清理了好几次,还是没有把别人的眼睛清理走,而且那眼睛就在母亲身边。 武安侯却有些不放心她:“你真的行?” “怎么不行?”江楼月笑道:“爹,你怎么变得畏手畏脚起来?皇上如果真的信了那件事情,就不会是让禁卫军来传我,而是派人来拿我丢入天牢了,如今这做法看起来是给爹面子,其实根本上,不过是因为他不信。” 武安侯没好气的翻了她一眼:“那就快滚吧,也好早点滚回来!” “……好。”江楼月失笑离开了。 随着禁卫军到了中庭的时候,江楼月远远看到江星月站在那儿,神情担忧。 江楼月冲她摆了个放心的笑脸,出门上了马。 …… 养心殿 皇帝依旧和蔼慈善,见到江楼月便笑着招呼:“楼月来了,过来坐。” 太监们搬了圈椅过来,江楼月却没坐。 皇帝起身下了龙椅,和蔼道:“让禁卫军去请你,吓到你了?” “说实话……有一点,时辰已经不早了,臣女毕竟是个侯府的女眷,不是大臣。” “你这丫头,倒是诚实。”皇帝呵呵笑了起来:“朕找你来,的确是有些琐事。” “是为了青草的事情,父亲已经责问过臣女了。” “哦?”皇帝挑眉,“那么,你怎么说?” “臣女……”江楼月顿了下,忽然双膝一软跪俯在地,头也叩在了地摊上:“臣女该死,当初的确为了救青草和那对老夫妇在南丰巷杀了人,可是青草祖孙三人死在京郊却和臣女没有半点关系!” 皇帝眼底闪过一抹暗光:“南丰巷死的人,你杀的?” “是,臣女当时太过气愤,一时失手——” “你知道那些人是谁吗?” “臣女……知道……他们都带着太子府的腰牌。” 皇帝忽然沉默,整个养心殿的气氛也变得异常诡异,常喜和几个太监额头不断的冒冷汗。 夭寿哦,听听江楼月这都说了什么?皇帝要是发起火来,他们可也得遭殃啊!自己找死也不要害他们啊。 江楼月却镇定无比,因为她笃定,皇帝不会对她怎样。 她和江星月毕竟有救驾的功绩,也就是在当初救驾的时候,自己的鞭子飞出来,手法招式把自己暴露的,她如何能不知道?现在若是不承认,只会加深皇帝的怀疑,觉得她和整个武安侯府都有二心,但坦然承认,却是另外一种境况了。 皇帝沉默了半晌,慢慢问:“你知不知道,杀人偿命,就算你是武安侯的女儿,也不例外?” 瞬间,整个养心殿的气温骤然降到了冰点。 江楼月背脊笔挺的跪着,“臣女知道,但他们强抢民女,殴打百姓,让那些百姓哭诉无门,城郊几十里外,那乱葬岗上新增的白骨都在控诉他们的昭昭罪行,臣女真的忍无可忍……臣女杀人是事实,若皇上要取臣女的性命,臣女无话可说。” “江楼月……”皇帝似乎怒极,重重的念着江楼月的名字,却忽然轻嗤了一声:“好你个江楼月,新增白骨,昭昭罪行……你说的这么义正言辞,朕要是追究了你,朕不成了昏君了?!” “臣女不敢。”江楼月依旧跪在地上。 “不敢什么?朕看你什么都敢!”皇帝气愤地说了一句,亲自俯身把江楼月扶了起来,“果然是江震那厮的女儿,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 江楼月站起身:“是皇上圣明,所以臣女才敢。”一句马屁拍的正好,皇帝白了她一眼,此时阴沉的神色已经全效。 伺候在一旁的常喜暗暗松了一口气,好险。 “你杀了人,就安顿了那对老夫妇?”皇帝打了个手势,示意江楼月跟上,自己坐到了一旁的明黄色罗汉床上。 江楼月说:“是,当时那对老夫妇受了很严重的伤,臣女便将他们暂时安顿在了附近的一处医馆。” “他们死了。” “臣女知道。”江楼月低垂着头,“他们的孙女叫青草,臣女看他们可怜,就请哈鲁宁王子放了她,随后臣女把青草也安置了个地方,前几日,他们祖孙三人的伤势都好了,臣女便准备了车马送他们离开,可谁知道……” 江楼月眉心微蹙,带着几分伤怀和惋惜。 “那你又知不知道,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 “不知。”江楼月摇摇头,“他们只是在普通不过的村民,臣女为什么要杀他们?如果要杀他们,臣女就不会救他们。” 皇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朕也这么觉得,所以才传你来。” 证据太像了,反倒让人怀疑。 底下的人说哈鲁宁和黑熊的事情与江楼月有关,她接近哈鲁宁就是为了制造黑熊那场意外,皇帝其实是不太信的。因为江楼月没那么做的理由,而且一个小小的姑娘,设计那么一件事情,她也未必有那个脑子。江楼月这嫉恶如仇的性子,应该是为了救那个叫青草的女子,所以才给哈鲁宁一点好脸色。 必定是太子那一伙人,一开始算计江楼月不成,如今见武安侯重获恩宠,江楼月救驾有功,攀附不了,只能诬陷拉踩。 想到此处,皇帝眼神沉了沉,自己的儿子如此不成器,一再的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小动作……他对太子的厌恶也越来越多了。 江楼月说:“南丰巷那件事情,臣女做的不对,臣女愿意领罚。” “不罚你了。”皇帝放下茶杯,“这么大晚上把你叫来,倒是吓到了你,赏你个东西压压惊吧。” 江楼月佯装愣住:“皇上。” 皇帝一边笑着,一边解下自己腰上的一块玉佩,“拿着。” 那雕着翔云龙纹的玉佩可是非比寻常,普天之下也不过就这一块而已,象征着绝对的皇权,带着这块玉佩,以后岂不是能在庆国横着走了? 124、可惜与谢尧走的太近了 “臣女……”江楼月低下头:“臣女不敢。” “你不敢?还有你不敢的事情?给你你就收着,万一以后真干了非死不可的事情,这个东西免你一死,朕金口玉言。” 江楼月讪讪地:“臣女也不是那种到处闯祸惹事的人,尤其是那种非死不可的——” 皇帝淡淡看着她。 江楼月尴尬地住了嘴,双手恭敬的把玉佩接过来了。 “臣女谢皇上恩裳。” “嗯。”皇帝起身往内走:“你跪安吧。” “是。” 江楼月欠着身退了出去。 等到殿内没了脚步声,皇帝却又转过脸来,看着空空的殿门有些出神,“真像。” 常喜赶紧到跟前伺候:“皇上是说……” “九公主。”皇帝喃喃,“朕的无忧,就是这般敢作敢为的样子,如果当初无忧没有出意外,如今也是这般年纪了。” 常喜心下一叹。 九公主是皇帝和云妃的孩子,取名无忧,生下来就封了一品,给了无数的恩宠,在千疼万爱之中长大,可惜却在六岁的时候夭折了。 后来,云妃伤心伤神一蹶不振,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好利索过。 这一直是皇帝心里的伤心事,如今却说江楼月像当初的无忧公主,还把那么贵重的玉佩送给了江楼月……这江楼月……恩宠了得啊。 皇帝扯了下唇角:“不过,终归不是,朕的无忧固执的很,做错了事情也不领罚,只会笑着闹着撒娇。” 但只那一点敢做当当,以及某些时候过分沉静,超出年龄的沉稳,已经足以让皇帝打心眼里喜欢了。 常喜如何没听得出,笑眯眯地说:“这个江姑娘啊,可跟以前不太一样,看来是真的长大了,变了心思。” “可惜。”皇帝却又说:“与谢尧走得太近了。” “……” 说了这么多,万岁爷到底是喜欢江楼月,还是不喜欢?常喜忽然不敢吱声了,怕马屁拍在马腿上。 * 离开养心殿的江楼月一路回府,进到了侯府的大门内,才深深舒了口气。 她看了看手上的雕龙玉佩,一时之间,也有些恍惚。 一切本来是设计,针对哈鲁宁,没想到如今阴差阳错,竟然得到皇帝如此珍贵的东西…… “臭丫头!”江星月跑了过来,“没事吧?” 江楼月抬头:“你一直在这等呢?” “那不然呢?虽然那地方不是刀山火海,却比刀山火海更危险啊,皇宫唉……不过你就这么回来了?” “不然呢?皇上还送了个这个。”江楼月把玉佩在江星月面前摆了摆。 江星月不认得,皱着眉头看了半晌:“这不就一个雕龙佩,怎么皇上现在赏赐人这么吝啬了吗?” “那就送你吧,记得好好保管啊。”江楼月随手把玉佩放到了江星月手中,便朝武安侯书房走。 江星月呆了一下,玉佩收进怀中之后追了上去。 两人一起去到书房的时候,玉挽正跪在书房里哭泣,武安侯坐在上位,脸色难看的很。 “回来了?”看到江楼月,武安侯暗暗松了口气,“回来就好。” 江楼月视线扫了一圈,问:“是玉挽吗?” 江星月有些疑惑,但也很快明白过来什么。 “奴婢该死……”玉挽哭泣着朝武安侯磕头:“是奴婢被猪油蒙了心,才把夫人和家中的事情都告诉了逸雪小姐,还把逸雪小姐发生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夫人……” 那些事情,桑嬷嬷曾严令禁止王氏身边的人说半个字。 可玉挽受了江逸雪的钱财。 武安侯到底是雷厉风行之人,半个时辰不到就把这个内鬼给抓出来了。 此时王氏已经睡了,所以才把玉挽提到了书房来。 江楼月问:“你都说了什么?” “奴婢……府里发生的事情,奴婢都说了……包括大小姐当初对逸雪小姐动手的事情,还有青萍的死,二小姐拿凤凰锦的事情……” 江楼月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她还不知道自己在母亲的药里动了手脚。 但转念一向,心却越往下沉了。 没有知道那件事情尚且如此,如果知道了那件事情,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波来。 不是江星月抱怨,母亲真的对江逸雪……太用心了,用心到可以因为江逸雪而忽视亲生的女儿。 “她给你拿了多少钱?”江星月阴沉沉地问。 “一……一百两……” “侯府养你这么些年,一百两就能让你为别人办事?你——”江星月还要骂,江楼月却拦住了她,动作迅速的捏住玉挽的嘴塞进去一粒什么东西,然后在某处一捏,就见玉挽咽了下去。 江星月和武安侯都是一怔:“那是什么?” “自然是毒药。”江楼月慢吞吞地说:“你既然已经听了江逸雪的话,成了她的人,也好,那就继续听她的话,但要把她让你做的事情都告诉我。你吃的是我独门秘制的毒药,以后每个月的今天服用一次解药,否则会全身腐烂而死,你如果不信,可以试试。” 玉挽,江星月以及武安侯都呆住了。 江星月好想问她哪来的解药,但忍住了。 玉挽吓得面无血色:“奴婢……奴婢信小姐,都听小姐安排。” “知道回去之后,若母亲知道你今日来了书房问起,你怎么说吗?” “奴婢……奴婢知道……奴婢会说,侯爷询问夫人的病情……关心夫人的身体……” “聪明。”江楼月抬手一摆:“你回去吧,下个月的今天记得找我。” “是、是……” 玉挽几乎吓得腿都打了摆子。 她走后,江星月立即抓住江楼月:“哪来的?你还有这种东西,快给我几颗!” “我骗她的,我哪里有什么毒药?”江楼月无奈,“那是我治伤内服的伤药。”还是谢尧给的。 江星月呆了呆,“那,没有毒药她能听话?” “只唬得了一时,但这个玉挽我记得是有爹娘兄弟的,把她的家人握在手中,就不怕她不听话。” 江星月咽了口口水:“你这手段……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啊。” 125、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那是因为以前我笨,还被江逸雪带歪了路,如今我懂了,变聪明了。”江楼月认真地说:“这京城这么波谲云诡,再不聪明点,岂不是被别人算计的一干二净。” 波谲云诡是说柔然书信栽赃侯府的事情。 江星月有些茫然的皱了下眉头,武安侯却是听出来了,神色也是一沉。树大招风,侯府真的是被太多人盯上了,这次祖孙三人的事情就能看得出来。 武安侯严肃的看着江星月说:“你没事就不要再出去惹事了,知道了吗?” “……”江星月觉得委屈,她没惹事啊,是江逸雪找事,但这份委屈比起母亲的偏心来,就不值一提了。 江星月鼓了鼓嘴巴:“知道了。” “那是什么?!”武安侯忽然惊声说。 “这个吗?”江星月提了提手里的雕龙玉佩,“小楼儿给我的,怎么了?” 武安侯看向江楼月,直接惊的失语了。 那雕龙玉佩可是皇帝亲身的信物,多年来从不离身,竟然就这么给了江楼月? 江楼月露出个无奈的表情。 江星月把玉佩提起来:“很重要的东西吗?给你给你,我怕烫手。”直接就塞到了江楼月手上。 武安侯责备的瞪了江楼月一眼:“你们姐妹俩别丢来丢去的,这东西要是出点什么事可以会要命的,看好!” “……” 姐妹两同时沉默了。 武安侯大手一挥:“你回去吧,我要跟你姐姐说点事。” “是。”江楼月便冲江星月打了个眼色之后离开了。 大概,她也能猜到父亲会说什么,无外乎是为母亲那日偏心之事安慰江星月而已,但只怕能安慰得了一时,却不能真正抚平她心里的伤痕吧。 到了书房院内,罗潇正在和门口的守卫说话,见她出来便转身行礼:“二小姐。” 江楼月点点头,“最近没去马场啊。” “……”罗潇怔了下,不过还是回道:“没有。” “去大相国寺祈福了吗?” “是……陪别人前去的。” “哦。”江楼月点点头,“大相国寺的菩萨很灵啊。” 罗潇不知回答什么,含糊的应了一声嗯。 江楼月的心里却似乎知道了些什么,轻轻的叹了口气,离开了。 一回到兰月阁她便叫来宫五:“查一下,最近罗潇有什么异常没,那日去大相国寺是和谁去的,小心一点,罗潇很敏锐,别被他发现什么了。” “是。” 江楼月转到书案之后,把雕龙玉佩找了一个檀木锦香的盒子装了起来,又说:“最近殿下身体如何?” “这个……属下一直追查国宾馆的事情,这几日都没和宫九照过面。” 江楼月想想也是,最近宫五的确是一直明里暗里跟着自己,哪有时间和宫九接头,便道:“那这样吧,我写封信,你转交殿下。” “是。” 然后江楼月就到了书案前,提笔写了几句话,把信纸折好,她是想约谢尧出来见面的,请他吃饭,但是觉得语气太刻板了,谢尧看了估计又要嫌弃吧? 她又把信丢在一旁重新写。 这次略微思忖了一下,想来点婉约一点的开场白。 什么呢? 几日不见,十分想念? 还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好恶心好肉麻。 江楼月自己想着都嫌弃,可是若不写点什么,免不得他见了面又要心情不好了。 江楼月暗暗叹了口气,觉得这人是真的很难伺候,想了半晌,最后实在是下不去笔,还是把一开始写好的那封装了进去。 …… 约的时间是第二日的晚间,不过地方是谢尧定,定好告诉宫五传回来。 当江楼月收拾好准备出门,却听到宫五言辞闪烁的说地点在红馆的时候,着实愣了下,“红馆啊……” 江楼月默了下,“给我拿件你的衣服。” “……”宫五滞了滞,“这不合适吧?” “那不然我这样去红馆?”那可是青楼,哪有大姑娘去的。 以前虽去过几次,却都是白天,歇业的时候,如今可是大晚上去,自然得乔装一番了。 但是她以前没有男装癖好,自然也没衣服。 宫五却说:“不如咱们去布庄买几件新的吧,属下身材高大,衣服怕是不适合小姐穿。” 江楼月想想也是,便点点头出去了。 宫五跟在后面,暗暗松了口气。 他在两个主子跟前来回,这段时间也算是明白了这二人相处的方式,公子可是在意小姐在意的紧啊,要是让他知道小姐穿自己的衣服,那自己不得被公子瞪成马蜂窝? 前面就因为自己勤快的做传声筒,一直把公子身体无恙的消息告知小姐,结果小姐就在府上心安理得的待了一个月,一个月没去见公子一面——因为这件事情,金伯还专门把他叫去,语重心长的说:“小五啊,消息回报那么勤快做什么?你说的勤了,主子们便互动的少了。” 于是他便很上道的记下了。 昨晚江楼月询问的时候,专门保持了沉默,果然今日江楼月就得亲自去见公子。 不得不说,还是金伯眼见卓识。 “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江楼月忽然问。 宫五说:“是罗副将的事情吗?” “不错。” “最近有远方的亲戚来投奔罗副将,那日上香,罗副将就是陪着亲戚去的。” “什么亲戚?”江楼月脚步停顿了一下,以前从未听说罗潇有什么亲戚,前世到最后也不曾听过。 宫五说:“具体不清楚,是一对母女,母亲四十来岁,女儿十八,就住在北丰巷的一处院子里,住的地方也是罗副将亲自安排的。” “十八……”江楼月垂眸。 “是,罗副将最近去北丰巷很勤快,每日换岗之后都会过去,今日还在玉宁楼定了饭。” “小楼儿!”就在这时,江星月的声音响了起来。 江楼月抬头,看到姐姐穿着一身粉嫩,蝴蝶一样的飘到了江楼月的面前来,还转了个圈:“我这新衣服怎么样?” “好看。”江楼月笑着说:“你打算去哪这是?” “我嘛……”江星月眼珠子转了下:“我打算出去吃东西,嗯,去玉宁楼。” 126、红馆不是个青楼吗? 江楼月笑着说:“我正好也出去,去个稀奇好玩的地方,你要跟我一起吗?那儿也有的吃。” “你去哪儿?”江星月反射性地问了一句,又说:“我看不如你随我去玉宁楼算了,我都定了位置了,以前你不是最喜欢吃玉宁楼的水晶肘子了吗?” “我去……”江楼月也不多说,垫着脚尖在江星月耳边说了句话,江星月顿时瞪圆了眼睛:“你去红——” 江楼月快速的捂住她的嘴:“别叫,被爹知道就不得了了。” “你知道你还敢去?你这胆子现在怎么越来越大了?” 江楼月吐了吐舌头,笑说:“好玩嘛,走吧,跟我去长长见识?那里你肯定没去过。” “……”江星月有些心动了,“咱们就穿成这样去啊?” “当然不行,先去买衣服。” 江星月犹豫地很。 江楼月直接拉住她胳膊:“走了走了,再玩布庄都关门了。” 因为是买男装,两人也没去常去的明月楼,而是去了另外一家芙蓉庄。 江楼月给自己挑了一件嫩黄色的圆领深服,江星月挑来挑去,选了见月白带水墨绣的,两姐妹穿着出来,把头发挽起来的时候,引得那掌柜啧啧称奇。 江楼月选的嫩黄色衣衫配上她白皙清丽的容貌,再把眉毛稍作修饰,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哪个贵族人家的小公子,至于江星月,因为身高优势,把那件水墨长衫撑的极好,远远看去,分明是个颀长俊逸的少年郎。 只是江星月提着袖子有些局促,“这男人的衣服怎么这么麻烦?爹爹他们穿的那种宽袖劲装多好,束着手腕。” “那是武人打扮!”江楼月挑了个玉佩给江星月比了比后戴上,“咱们这是文气的,跟爹他们不是一个路子。咱们毕竟是去……那里,那里可没什么粗人,都是些文人,自诩风流,咱们当然得合群一点才行。” 江星月眼角抽了一下:“我都后悔了。” “别!”江楼月笑着拉住她,“这可是开眼界的好时候,那里可有好多迷人的姑娘……” 江星月自小就立志,要做个婉约迷人的姑娘呢,听到江楼月这么说,又有点跃跃欲试了。 “走吧。” 宫五付银子,江楼月便和江星月离开了。 此时华灯初上,京都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红馆就在眼前,殷红色的灯火带着几分暧昧气息,门口没有衣衫轻薄的女子招引客人,只有两个打扮素淡的婢女拿着扇子。 江楼月到了门前,拉着局促的江星月走了进去,立即有人上前来招呼。 “江……”招呼的人刚一开口就愣住了。 江楼月说:“这是我兄长,江公子。” 管事连忙回神,“二位江公子,是听曲还是喝茶?” “听曲吧。” “请随小人来。” 管事带着两人上了二楼,到了一个清幽安静的雅间里,期间江星月就像是个好奇宝宝一样四处乱看,纳闷的很,一等那管事离开,立即问:“红馆不是个青楼吗?怎么这么……不像个青楼?” 这里,除了那灯火有些暧昧,一路上只听到一些丝竹管弦和咿咿呀呀唱曲的声音,从进来之后遇到的人,女的姿态偏偏,男的也都文气的很,和她对青楼的认知完全不一样。 江楼月说:“这里一直是这样。” 这里,外面看着是个青楼,实则是谢尧的大本营,养在此处的姑娘多是一个叫宫六的手下的,办事能力强的很,当然也营生,也接客,只是接客营生一向不是红馆最要紧的事情。 有婢女进来上了茶,就有个身穿青衣的少女抱着月琴进来了。 江楼月招来宫五,低声问:“殿下到了吗?” “到了。” “嗯。”江楼月点点头,对江星月说,“姐,你先做会,我去去就来。” “干嘛去?!”江星月拉住她,“我紧张死了,你走了我干点什么?” “……”江楼月一默,“可是我——” “要不然你去哪,带我一起好了。” 江楼月只好停下动作:“那我先不去了,我们吃点东西。” 江星月这才松了口气,眼睛瞄着那青衣少女说:“她看起来好……好看……” 论样貌,那少女算不上上等,但那姿态,声音,表情,和她那个人整个糅合起来,就变得非常的婉约耐看。 “嗯。”江楼月点点头。 她知道,江星月一直想成为这样的女子。 她吩咐管事:“先准备点饭菜。”然后又小声告诉宫五:“我等会去见他。” …… 三楼 谢尧淡淡问:“没来?” “已经到了,但是停在了二楼,好像是和别人一起来的,点了青璃进去唱曲。” 谢尧神色不明,“她约我出来,还带别人?” “……”宫九无言以对。 谢尧直接起身,唰一下打开折扇出门,往楼下走去。 “公子——”宫九连忙跟上,“咱们不如先等等再说。” 谢尧可从没下过三楼,也没人知道这地方是谢尧的,如果此时跑到二楼的雅阁,让那些风流客看见怎么办? 谢尧却不听,已经超下走去。 宫九赶紧跟了上去。 “哪个雅阁。” “地字号。” 谢尧迈步走过去,绛紫色的圆领常服,配上一张清俊出尘的脸,只一小段的距离,引起不少人的侧目。 到了地字号门外,正巧管事带人上了菜要退出去,门便就这么开了。 谢尧只看到两个男人,一高一矮坐在屏风之后……但他对江楼月太熟悉了,一眼就看出,那个穿嫩黄的小公子就是江楼月,那另外一个是—— 就在这时,两人附耳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都哈哈笑了起来,江楼月笑的歪在了那个男人的肩膀上,而那个男人还熟练的伸手去揉她的脑袋! 江楼月躲了躲,说:“什么臭毛病——” 那声音,娇憨之中带着几分无奈,亲昵得很。 而这种语气,在和他相处的时候,从来没有出现过。 一次也没有! 谢尧的脸顿时就青了。 127、哪里是恩宠,分明是试探。 江楼月和江星月还在打闹。 江星月不死心地非要揉江楼月的头发不可,两人一拉一挡还动起了手来。 宫五看到了门口的谢尧,战战兢兢地说:“小姐——” 可江楼月姐妹俩打的正兴起,又有唱曲的声音,江楼月也没听到。 因为江星月朝她腰上弹了一下,江楼月手撑着桌面旋了一圈,也就在这空中转一圈的同时,她赫然看到了谢尧,一个分神,被江星月得了手,踢翻了屏风,直接朝着谢尧扑了过去。 冲劲太大了,她控制不住自己,扑到谢尧身上后,直接撞翻后面的栏杆从二楼摔了下去。 不过,两人当然没有摔成一堆,而是谢尧揽住了江楼月稳稳的落到了一楼的圆台上。 此时大厅有不少宾客,都视线复杂的看着台上的两人。 两个男人,如此亲密—— 江楼月尴尬死了,一把推开谢尧站好,讪讪地想说什么。 谢尧却拽着她的手直接从圆台后的大屏风上了楼。 楼上,江星月呆住。 一为直接的失手,二为刚才看到的那人。 “那是宸王?”江星月瞪圆了眼睛,问。 宫五回:“大小姐可能看错了,宸王怎么可能在这里?” “那我得去把小楼儿找回来!” 都不知道是谁,万一是坏人呢? 宫五脸色微黑:“大小姐还是别去了,免得小姐回来找不到您。” 江星月皱眉:“你好奇怪,你主子都被人拉跑了,你不去追,反倒在这拦着我?让开。” “……”宫五默了一下:“得罪了!” 然后,一记手刀,直接把江星月打的昏了过去。 * 谢尧拉着江楼月上了三楼雅阁,一进去立即反手拍上了门,将金伯和宫九拍到了门外面。 “殿下——”江楼月唤了一声,一路上的这一会儿已经想到,他方才怕是在门口站了有一会,肯定也看到了自己和江星月的动作,没准是误会了,想要解释。 可还没等她说话,谢尧便一把扯下了她束发的发带,让她一头青丝垂落腰际。 “他是谁?”果然,谢尧冷冷看着她,问。 “我姐姐。” “什么?” 江楼月认真说:“我姐姐,江星月,殿下记得吗?她最近心情不好,所以我便带她来这里散散心,但是这里不同于一般的地方,我们来之前便去准备了衣裳……” 谢尧怔住了,眼底有些不信。 但那抹不信很快隐去,成为一种尴尬,也立即别开了眼。这种事情,江楼月当然不可能骗她。 江楼月转到了他面前去,“我怎么可能带别人来这儿?在京城我都没什么朋友。” 谢尧却冷笑了一声:“在别处你就有人带来了?” 他想到方才她和江星月自然而然的那种亲昵,谢尧的心里如何能舒坦。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江楼月对他太平静了,平静又客气,他根本没法安心。 江楼月心里一叹,伸开双臂勾住他的脖子,不轻不重的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上次之后,她就发现这个做法异常有用。 果然,谢尧僵了一下,然后伸手把她环住了。 江楼月亲了亲他的唇,又在脸颊上吻了一下,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认真的看着他:“别生气好不好?我知道我不该带我姐姐来这,但我不能把她放在家里。”虽然她不知道谢尧为什么生气,但先道歉总是没错的。 谢尧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要我原谅你也可以。” 然后他便不说话了。但明明什么都没说,江楼月却从他的视线之中明白了什么,讪讪说:“你这是得寸进尺。” “随你怎么说,不乐意便当我没说。”说完竟然作势要走。 江楼月硬着头皮拉住他,急急又亲了一下,谢尧这次可不会放她走,紧紧把她箍在怀中,吻了个够。 等他放开江楼月的时候,江楼月脸色潮红,气息不稳。 谢尧抱着她:“记着,以后这样做我才能不生气,那种蜻蜓点水可安抚不了我的怒火。” “……”江楼月哭笑不得,靠在他怀中没说话,心说这个人还是跟个小孩子一样呢,还恶劣的很。 两人就那么抱着站了一会儿,谢尧拉着江楼月到楠木桌边坐下。 经过刚才那么一闹,江楼月脑子也有些乱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便顺手拿过发带,打算把自己的头发束起来。 青丝,从她的指尖划进划出,谢尧看的认真,忽然说,“我帮你吧。” 说完也不等江楼月应声,便伸手过去。 江楼月笑问:“你会吗?” 谢尧站在她身后:“不会,但应该难不倒我。” 他略有些生疏的扒了扒江楼月的头发,然后捋顺,想着方才江楼月发髻的样子,还真给挽了起来,有模有样。 谢尧坐到了一边:“如何?” “还……可以。”江楼月默了默,拿着小铜镜照了一下,惊奇极了,似乎比她刚才来的时候挽的还要好。 谢尧一笑:“聪明的人只要用心,学什么都快。” “……” 江楼月暗忖你还是这么自恋。 却听谢尧又说:“昨晚你入宫了?如何?” “有惊无险。”说到这件事情,江楼月变得认真起来,“皇上看来也不想把我怎么样,只是叫我去问话,我应对的不错,他还赏了这个。” “……”谢尧看着江楼月手上的玉佩,眼眸眯了眯,“你知不知道,这是大庆皇族谢家的龙佩?” “知道。”江楼月点点头。 这龙佩,前世是谢尧的禁忌。 因为这个东西,原本是谢尧的父亲仁宗皇帝所有,后来仁宗禅位,龙佩到了当今皇上手中。 谢尧冷笑道:“送你这个东西,哪里是恩宠,分明是借着这个东西来试探你我的关系。”或者说,试探宸王府和武安侯府的关系。 江楼月神色微凝,没有说话。 她其实知道,皇帝虽看似对谢尧十分疼宠,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儿子们,但实则却防备的很。 谢尧说:“你说……如果我现在去请他给我们二人赐婚,他有几成答应的可能?” 128、你怎么知道的? 这一回江楼月愣都没愣一下,自然也更不可能说什么了,当然听得出来他随口一提。 谢尧阴沉着一张脸,握着那龙佩,用力的指节都泛白了,然后控制着力道,随手就将龙佩丢在桌上。 “对了,谢景鸿和辛罗依那里,我查到一些蛛丝马迹。”江楼月知道他肯定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忙换了个话题,“小琴这几日发现国宾馆的一个老妪曾经在南丰巷外东街铺子的一个药堂买过一些柔然药材。那个老妪,宫五证实是辛罗依身边的一个婆子,专门伺候辛罗依的起居,而那些药材,我已经询问过宋先生了,本来是调配凝血膏外敷的,但若是内服就会让人行动迟缓,四肢不能协调。” 江楼月又说:“如今想来,那日在围猎场上,哈鲁宁的反应的确迟钝,但又不特别迟钝,我猜测,是辛罗依自己给哈鲁宁下了药害他,结果正好和我一起出手了。我的手脚是动在黑熊身上,因为黑熊野性难驯,下药的分量又少,除了像宋大夫这样的医中翘楚几乎通鬼神之人,其他人不可能查的出来,而且为了能造成当时的意外,我买通了一个国宾馆的柔然人,会在黑熊牢笼上动手脚。” “一开始我的确以为,‘意外’都在我的计划内,可这几日复盘所有的事情,并且找到了那个被买通的柔然人追问一切,才知道当日他根本就没能靠近兽笼,反而是辛罗依,曾和哈鲁宁一起去看过黑熊。” 一切的一切串联在了一起,让江楼月脑子里忽然就清明起来。 她想起前世,自己千里追击柔然军队,抓到了不少柔然俘虏,就曾有人说过哈鲁宁和辛罗依的丑事。 谢尧皱了皱眉:“所以,辛罗依想害死哈鲁宁,在兽笼上动了手脚,现在皇上派人明察暗访,怕被查出来,所以才做了一系列的动作想把事情嫁祸给你。” “没错。因为那几日我的确靠哈鲁宁太近了,我还从哈鲁宁和太子手底下救了三个人。辛罗依怂恿太子杀了青草祖孙,就是为了嫁祸,而且……我怀疑青草的爷爷和奶奶已经将我和宋大夫一起配药的事情告诉了辛罗依他们,否则他们不会走这一步路。” 那段时间,自己几乎每天都去回春堂见宋大夫。 还有,如果青草的爷爷和奶奶不是做贼心虚的话,为什么要跑? 谢尧冷笑:“就算他们告诉辛罗依你配药也不能代表什么,如今死无对证,皇帝又知道事情是太子做的,牵连不到你身上来了。” “对。”江楼月点了点头,“但就怕他们一计不成,狗急跳墙。” 江楼月想起家中的母亲,这简直是她的死穴,若是他们利用母亲对付自己的话—— 谢尧也明白了她的担忧,握了握她的手,说:“别怕,有我在。” 江楼月的心被安抚了几许,却并没完全放下去。 经历过前世的重重,她深知这世上的事情变数太大,没有绝对的万无一失。 谢尧说:“让小舞回来,到你母亲身边去。” 江楼月一怔,“可是小舞放在江逸雪那里——” “被发现了。”谢尧看着诧异的江楼月,慢慢说:“我在太子府有眼线,小舞虽然隐藏的好,但谢流云放在江逸雪身边的那个人不是省油的灯,既然已经被发现,索性不要浪费时间。让小舞回去为你所用,另外,让宫六也到你身边去。” 这一下,江楼月彻底惊住了。 “可宫六不是你的得力臂膀吗?” 宫六是红馆的管事,是谢尧绝对的左膀右臂,如今竟然要把这样的人都放在她身边了! 谢尧一笑:“正因为是左膀右臂,才能安心的放在你身边。她能做的事情很多,有些暗处的事情,比宫五还要得力,有她在你身边,我也更放心。” “可是——” “就这么定了。” 谢尧单方面决定了这件事情,然后拍了拍江楼月的手,示意她不要反驳。 江楼月默了下,她的确是需要人手。 那这份恩情,她就记在心里,以后必定回报回去。 正事说完,谢尧忽然轻飘飘地问:“辛罗依……又为什么会对哈鲁宁下杀手?” “他们兄妹一向不睦。”江楼月说,“你在边境那里没有暗桩吗?” 谢尧眼神不变:“有。” 但可没查到辛罗依和哈鲁宁不睦的消息,传来的消息都说,辛罗依很受哈鲁宁喜欢。 江楼月说:“他们兄妹……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么和睦,总之这些事情你以后就知道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谢尧挑眉,问。 江楼月刚要张嘴,谢尧却又笑了一下,说:“对了,你爹在柔然那边有眼线……武安侯的眼线还真是厉害,数千里之外,消息传的如此顺畅。” 江楼月滞了一下,知道他是在怀疑自己说的话。 毕竟柔然王庭距离庆都太远了,消息传输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就算是如谢尧这样称得上运筹帷幄的人,想要全数洞悉柔然发生的事情,都不能够。如今武安侯的眼线消息这么清楚,怎么能让谢尧不怀疑? 可解释……说自己前世知道的? 当然不能。 江楼月笑了下说:“毕竟在边关那么多年,若是没留下几个眼线,怎么可能。” 谢尧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 可心里却浮起不久前见武安侯时候的一件事。 他曾问武安侯,柔然那边可有眼线。 武安侯反倒瞪了他一眼,反问他:“你以为在柔然安插个眼线把消息传到京城来是件容易的事?光银子就要花不少,本侯哪来的钱!” 可如今江楼月却言之凿凿。 谢尧忽然很好奇,这一对父女,到底是谁在演戏。 不过,这也不重要。 透着几分神秘的江楼月,反倒让他越感兴趣,越发欲罢不能了。 “叫宫六来。” “是。” 不一会儿,宫九带着一个容貌艳丽,浓妆艳抹的女子走了进来,女子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身姿妖娆,一副在风尘中打滚的模样,但面上的表情却严肃恭敬的很。 129、十多年忍辱负重,如何会自毁棋局 谢尧说:“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小姐,帮小姐办事。” “是。”宫六应了一声,又冲着江楼月行了个礼:“又任何事情,请小姐随时吩咐,属下必定竭尽全力。” “好、好。”江楼月应了声,问:“我姐姐呢,可有安顿?” “大小姐在雅阁睡着了,青璃在照顾。” 江楼月安了心,便看向谢尧说:“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 “嗯。” 谢尧淡淡应了一声,见江楼月起身要走,忽然又说:“做个扇坠吧。” “什——什么?”江楼月愣了一下,回过头:“是在跟我说话吗?” “不然呢?”谢尧抬眸看着她,唰一声合上折扇,晃了晃自己空空如也的扇柄,“没扇坠了,你做一个。” “……”江楼月默了默,她记得以前谢尧是从不用扇坠的,前世也不用,而且她也不会做。 于是江楼月沉默了下之后,实话实说道:“我可能做不来,不如我买——” “算了。”谢尧直接闭上眼睛,进了屏风后。 江楼月无语了一会儿,只得说:“等我空一些我会做的,到时候可别嫌丑。” 谢尧没应。 屋内宫九和宫六都低头颔首,倒是金伯呵呵笑了两声,叹了声:“年轻人呐。” 搞得江楼月怪不好意思的,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走了。 ……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思忖怎么解决母亲的事情。 母亲可谓是她的死穴,一旦被江逸雪她们握在手中…… 江楼月拧紧了眉毛,“小舞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就到。”宫五在车外回应,“已经传了消息过去。” “那就好。” 江楼月计划,把小舞放到母亲的身边去,毕竟小舞懂医术,若是江逸雪他们想要什么腌臜手段的话,总能防备几分。 她暗暗吸了口气,不断的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视线不经意就落到了一旁沉睡的江星月身上。 从自己进去她就睡着,一路上这么颠簸都不醒。 “宫五。”江楼月忽然问:“我姐姐不是睡着了吧?怎么弄的?” “这个……”外面,宫五的声音难得尴尬起来:“属下将大小姐打昏了……” “姐姐又不是一般的柔弱女子,打昏过去也不该睡这么久。” “属下下手……重了点。” “……” 回到侯府之后,江楼月就把江星月送回了摘星楼,刚到自己的兰月阁,小舞就到了。 她询问了下江逸雪那边的情况。 小舞说:“这段时间他们都不让属下靠近,就算要说什么,只要属下近了,便不说了。属下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发现的。可是一直都没弄清楚她怀孕的事情……她的那个脉象,虚浮的很,和一般人怀孕的脉象不像——”小舞有些懊恼,“可能是因为几次不经意把脉,被她注意到了。” “既然搞不清楚,就算了,现在回来给你一个新的任务,去照看我的母亲,我等会会让桑嬷嬷来带你过去。” 小舞恭敬地说:“是。” …… 平王府 “江逸雪身边的那个丫头走了。” 哑奴操着粗噶的声音,缓缓地说:“这一走,江楼月必定要物尽其用,把她送到自己母亲那去照顾着呢。” 书案后面,谢流云的手有片刻停顿,“都准备好了吗?” 哑奴笑了一下:“这么久了,当然都准备好了,只差这一下。” “好。”谢流云缓缓地说出一个字,把手中的笔放到了笔架上,深褐色的眼睛泛着冰冷的光芒。 哑奴说:“虽然这一招有点铤而走险,但要能拆了武安侯这一家子,让皇上高兴,对主子是莫大的好处,若是还能和柔然联姻——” “我不会。”谢流云淡漠地说:“如果哈鲁宁没有出事,辛罗依作为柔然公主,就是各家皇子争取的对象,而我在这些皇子中,最不可能成为她的驸马,如今,哈鲁宁又出事了……哈鲁宁敬献黑熊的时候,父皇的脸色……呵呵,只怕父皇早已没有和柔然友好交往的意思,柔然也不能善罢甘休,依我看,战事一触即发,此时不管谁娶了辛罗依,都不会有好结果。” 不但没有柔然的支持,还可能被父皇厌恶。 “可是太子……” “太子是病急乱投医,早就看不清形势了。”谢流云从书案后面走出来,“柔然这一条路走不通了,但还有武安侯,本王这一次,要让江楼月心甘情愿的到本王身边来。” 哑奴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主子……” 江楼月固然有可利用的地方,但若执棋之人过度看重一颗棋子,可是会坏了大事的。 谢流云却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你只管办好自己的事情,本王知道自己做什么。” 他立在了窗边,月白色的衣袍镀上了一层银光,慢慢抬眸看着天上半弯月牙,喃喃说:“十多年忍辱负重,如何会自毁棋局?” * 王氏的身体忽然好了起来。 前几日斥责江楼月姐妹的时候,还有些虚弱,可不过是两三日,却已经恢复的和在丽水时候一样。 只是对江楼月姐妹二人的态度,却越发变得冷漠了。 凌薇阁里,江楼月皱眉看着坐在上位的母亲,犹然没有从她那句:“你们姐妹二人哪有逸雪半分好。”中缓过劲来。 以前无论母亲再怎么气愤,都不会说出这种比较的话来,就算说出这种话,也不会是这种挑剔的口气。 “你在瞪我吗?”王氏指着江楼月的鼻子骂道:“我生了你们姐妹两,如今什么都不能说了是不是?逸雪就是比你们好,不像你们姐妹,一次次的把我当傻子一样的安排哄骗!还有你——” 王氏指着一旁早已经呆住的江星月:“你不是一次次火气冲天的问我为什么那么偏心吗?我现在就告诉你,因为我讨厌你,我讨厌你这么高大壮硕的模样,你根本就不应该是我生出来的孩子——” 江星月僵住。 桑嬷嬷,玉挽,小舞,整个凌薇阁的人全部呆住了。 130、性情大变 “姐姐。”江楼月变了脸色,立即抓住江星月的手臂,“你先回摘星楼去,我等会找你。” 王氏还在咒骂:“我自小长在深宅大院,姐妹都温婉端庄一个个如水做的一般,居然有你这样的女儿?你可知我的那些姐妹姨娘曾经如何取笑我?就是因为你,我这几年都不敢再回汾阳探亲,就是怕别人取笑我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她此时的模样,完全没了平时婉柔婉约的模样,疾言厉色,满脸厌恶,仿佛是变了个人。 江星月周身已经开始颤抖。 江楼月顾不得其他,立即拉着她往外走:“快跟我走。” 江星月呆滞的任由江楼月拉着,到了凌薇阁院的时候,依然能听到王氏的骂声:“别在来我眼前碍眼,我每次看到你,除了厌烦还是厌烦!” 桑嬷嬷从惊呆的状态中回过神:“夫人,您——” 王氏唰一下站起身来,朝里走去,“都别来烦我。”并且砰的一声拍上了门。 桑嬷嬷和小舞等人面面相觑。 夫人怎么会这样? 她一辈子都没有这样说过话,从来没有! 明明早上梳洗的时候,还满怀忧虑的问江星月的状态,为自己那日对江星月的责备后悔,心疼孩子,让她叫了二位小姐过来说话,怎的一见面就—— 江楼月一路带着江星月回到了摘星楼。 江星月的手抖了一路,回去被江楼月按着坐下的时候,脸色死一样的灰败。 那些她猜测过的事情,今日被母亲亲口说出来,如此直白犀利,宛如一把把尖刀,直接扎的她的心千疮百孔。 “姐——” 江楼月担心的喊了一声,江星月却没有反应。 江楼月有些无措,握着她的手:“姐,你别吓我,你说句话。母亲她……她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江星月喃喃出声,很轻很轻地说:“那是什么?专门的吗?” “……” 江楼月接不上话。 江星月悠悠说:“或者,那就是她的心里话,以前不说,是因为我没有那么算计过江逸雪,如今她为江逸雪不平,所以她就什么都说得出来了——早就知道,她不喜欢我……早就知道的事情,可是现在……还是好难受……我不想,我也不想长成这样,这是我能选择的吗?” “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不知道。”江星月缓缓摇头:“你不知道的,因为这事情不是在你身上,你不能体会,别人看你时候或讥笑或异样的眼神,你也无法理解因为自己的身材问题一个朋友都没有的感觉……我不能出门,不敢出门,因为别人会笑,我每日强迫自己要端庄,我穿那些粉嫩的衣服,都是想借此证明自己和普通的妙龄少女没有两样,可是那些粉嫩的衣服穿在我的身上,全部变了样……你以为我自己没有自知之明吗?所有的这些、这些我都能忍受,可是我自己的母亲……连我自己的母亲都嫌弃我……我是不是不该到这个世界上来?” 这两年来,她独自承受那些讥笑和眼光,母亲忙于关照江逸雪,忙于为江楼月收拾烂摊子,忙于调养身体在病中起不来,对她何曾有过一星半点的关怀和过问,如今那些话劈头盖脸的就砸了过来—— 她说着,倔强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清泪。 她又如何能想到,最戳她心的,竟然是她的母亲。 江楼月没有话去劝她,紧紧揽住她,将她抱在怀中,又心疼自己的姐姐,又为母亲今日的反常感到不安。 江星月在她怀中靠了一会儿,安静了下来,却忽然说:“小楼儿,我想回庄子上去了。” “姐——”江楼月心里一紧,“你不能回庄子上去,至少现在不能。姐姐也知道江逸雪居心叵测,我怕姐姐离京有危险。” “……” “姐你听我一次,你实在不高兴可以去找我,我陪着你,你要想出去我也陪着你,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但就是不要现在着急走好不好?等京城的事情安定一些,你如果实在不想待在这儿,我们可以去游山玩水,好不好?” 看着她眼底的担忧和急切,江星月感觉冰冷的心暖了三分,“好……” 就算是为了这个妹妹,留在这里吧。 …… 等江楼月去书房见武安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凌薇阁已经安静下来,桑嬷嬷传话说王氏睡着了。 武安侯一脸凝重:“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道。”江楼月重重的叹了口气,“是桑嬷嬷让人叫我们姐妹过去的,说是母亲找我们说说话,可是一进去还没坐稳,母亲就忽然发难了,说的话……” 江楼月都说不下去了。 武安侯沉默了一瞬:“你姐姐怎么样?” “您说呢?哭了好几场,不想留在京城了。”江楼月又是一叹,“其实这京城,真的没什么好的。” “当初……”武安侯复杂的很,“若是告老还乡,或许也不会有这么多事情,只是为这你母亲……爹的老家在西北荒蛮的地方,你娘这样娇弱,哪能受得了?而且她都在这里习惯了。” “我懂。只是母亲忽然变了个人一样,爹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武安侯一顿:“这个,我去的时候,你母亲已经睡下了,看来安静的很,没什么,我也只是从下人的口中知道下午的事情……或许你母亲只是太心疼江逸雪,愧疚作祟所以一时间才口不择言,你也别放在心上,还有,好好的安慰一下你姐姐,哎……”说起来武安侯也是不好受的,因为江星月的样貌身形完全是像了自己了,说来也是自己带给江星月的。 江楼月点了点头没说话,心里却不安起来。 一个好好的人,温柔婉约了一辈子,怎么可能忽然就性情大变,连女儿都骂,还是那句话戳心就用哪句话骂? 这其中,恐怕没那么简单。 一回到兰月阁,江楼月立即把小舞和桑嬷嬷都叫了过来。 “嬷嬷,母亲这几日可有什么异常?” 131、永远懂得坏他心情 “夫人一切正常啊,起居饮食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心情虽然时好时坏,但从没说过任何重话,只是感叹逸雪小姐在太子府孤单一人。” “小舞呢?你刚去我娘身边一日,可发现了什么?” “没……”小舞摇摇头,“中午夫人午睡的时候我仔细检查过夫人的脉搏,一切正常,只是气血有些虚弱而已。” 江楼月想,没有问题,却这么反常,是因为身边的人与母亲说了什么,所以母亲才如此大发雷霆? “玉挽呢?最近她可有什么不规矩的?” 桑嬷嬷说:“没,知道她是别人的眼睛后,老奴就一直让人盯着呢,从没让她和夫人独处过,这几日她也是战战兢兢地,没过多往夫人身边靠。” 江楼月的眼眸沉了沉,如果没有缘故就这样,只能说明母亲已经魔怔了,对江逸雪上心到可以拉踩责骂自己的女儿。 其实王氏骂她,她是无所谓的,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又是早知道王氏对江逸雪的在意,但江星月却不同,这件事情只怕成了江星月心中疙瘩,而且看母亲这状态,短时间内是不会给她们姐妹好脸色了,那姐姐……可怎么办? 若非是这京城现在有这么多的事情,她倒可以陪姐姐去乡下庄子待几日散心,可偏偏现在走不了——有了! 江楼月忽然眼眸一亮,直接去到了武安侯的书房。 “怎么又来了?!”见到女儿去而复返,武安侯有些意外。 江楼月说:“我思来想去,觉得先暂时把姐姐送出京城,去丽水的庄子待一段时间吧。” “这个……”武安侯有些疑虑,“现在京里乱糟糟的,出京不太明智,而且你姐姐这个情况,我怎么能放心让她去?” “姐姐说了,不想待在京城,就算勉强留下她,她也高兴不起来,说不准母亲看到了更生气,再说些过激的话,以后如何相处?至于京城的形势,倒也不必担心,只要父亲派人细心护送,只是去丽水而已,百余里的地方,不会有事。” 武安侯想了想,“也行,那你就去安排吧。” “好,但我要跟父亲借个人。” “谁?” …… 江楼月离开书房后,直接去了江星月的摘星楼。 明明她走的时候江星月已经睡下,可一进院子却看到江星月穿着中衣坐在二楼的栏杆上,披垂的青丝随着夜风飘扬,周身都是落寞。 江楼月心下一疼,提着裙摆走上去。 “小楼儿,你这是不放心我又过来瞧我吗?”江星月回头,冲江楼月微笑,“你姐姐不会想不开的,没那么脆弱。” 江楼月说:“我知道姐姐坚强,只是念着姐姐方才的心思,我去与父亲说了一声,可以让姐姐暂时去丽水庄子待一段时间。姐姐看要不要去。” “丽水?”江星月怔了一下,“那里倒是不远……听说风景不错。” 她语气中有些寄望,这京城,她是真的不想待。 江楼月笑着说:“就是丽水,咱们不是在丽水有山庄?打扫的很干净,姐姐可以过去住一段时间,等我把京城的事情处理好,我就去找姐姐。” 江星月淡淡说:“好吧。” “姐。”江楼月又说:“为了安全,我与父亲借了一队护卫——” 江星月拍了拍江楼月的头,拍小女孩一样,微笑着说:“你安排就好。” 第二日一早,当江星月看到立在马车边的罗潇的时候,着实是愣了好一下,还是大壮拉了拉她的衣袖,她的反应过来,看似别开视线,实则从大门到马车前都在不断的看罗潇。 江楼月微笑着说:“姐姐,时辰差不多了,先上马车吧。” “嗯……”江星月应了一声,整个人变得局促起来,想都不想也知道是江楼月安排的,爬上马车的同时,乘着罗潇不注意,飞快地给江楼月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江楼月当没看到,而是对着一旁的罗潇说:“这次姐姐就麻烦罗副将了,一路上一定要好生照料,每日书信不断。” “卑职遵命。” 马车里的江星月焦急起来,喊了一声:“江楼月!” “怎么了?”江楼月回头看她,面带微笑:“姐姐此去只管游山玩水,放松心情,高兴点啊。” “……”江星月僵了僵,碍于人多,什么都问不出口,心情有些复杂的放下了车帘。 既期待,又不安。 江楼月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暗暗松了口气,希望这次的安排,能让姐姐开心一点吧。 …… 转身回府,江楼月想了想,经过凌薇阁的时候进去了一趟。 王氏正在院内的桐树下做针线,做的很认真,表情也温柔的很。 “小姐。”桑嬷嬷看到她便走了过来:“你怎么来了?” “母亲在干什么?” “做小衣服。”桑嬷嬷叹了口气:“给逸雪小姐的孩子做的呢,夫人对逸雪小姐真的太用心了。” “哦。”江楼月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问:“那她今晨情况怎么样?” “很稳定,还和往常一样,对下人也很温柔。” “那就好,你好生伺候着。” 江楼月远远的看了一眼,便离开了,却没有回自己的兰月阁,而是招呼小琴一起出门,直奔宋大夫的回春堂。 可巧这个时辰宋大夫去了宸王府请脉,江楼月一犹豫,便也去了宸王府。 到的时候,宋大夫刚为谢尧整治结束。 江楼月走的有些微的快,气息不稳,额上还冒着一些细汗。 谢尧眼底暗忖,这么着急来见他,倒是难得,于是便含着几分笑意,表情却依旧平静淡漠地说:“大早上的,急着来这儿做什么?” 江楼月说:“我找宋大夫有点事,知道他在这里,便赶忙过来了。” “……”谢尧一滞,眼底的笑意逐渐消失,心里也是一阵无语,这个江楼月,永远懂得怎么让他的心情变坏! 江楼月可没那么细腻的反应,只追着宋大夫说:“这里忙完了是不是?我有事情想请教您。” 132、国宾馆夜宴 宋大夫看看谢尧,又看向江楼月。 江楼月又问:“没完?” 谢尧虽心情不好,但也知道江楼月必定是有急事,不耐的朝宋大夫摆了摆手。 宋大夫这才赶紧过去:“刚结束,就是不知小姐想请教什么?” “有没有什么手段,能让一个人性情大变?不对,时好时坏,有的时候他还和原本的模样一样,有的时候却忽然变了一个人一样……” 宋大夫怔了下:“这个……老朽没见到病人,不能确定,不知是什么人出现了这种状况?” 一旁,本来臭着脸的谢尧也看了过来。 江楼月叹了口气:“我母亲。”当即简单描述了下状况。 “这样么……”宋大夫思索了下,“以前我曾帮夫人调理过身子,她的确是有些气虚,但精神却是好的,这种状况,可能需要见一见,亲自把脉才好确定病由。” 谢尧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不知道,母亲身边伺候的人说一直稳定,没有任何异常,如果说最近一次的话,是昨天,忽然就变了个人一样,说话十分犀利伤人……”想起姐姐江星月的眼泪,江楼月皱了皱眉。 “宋先生,随她过去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朽明白了。” 江楼月便带着宋先生离开宸王府,往侯府过去。 为了防止王氏不乐意,江楼月先做了准备,让桑嬷嬷给王氏服了安神的粥,等王氏昏睡了,才带着宋大夫到凌薇阁去。 宋大夫仔仔细细的检查了王氏的情况,脉搏,眼球,头发以及后脑,都没有放过。 江楼月问:“如何?” “没什么问题。” 江楼月眉微蹙:“既然没有问题,那为何会那样?” “至少目前看来是没问题的,也可能只是心情原因,所以导致口不择言。” 江楼月的眉毛皱的越紧了。 心情原因。 她就是不愿意相信母亲是心情原因,宁可相信母亲是因为被人下了药或者动了手脚才会这样,可现在宋大夫说,没有问题,是心情原因。 她是必定要跟江逸雪你死我活的,但母亲如今却为了江逸雪对她们姐妹这样,如果不久后自己弄死了江逸雪,母亲会怎么样? 这件事情,让江楼月一直没说话,在兰月阁的阁楼上坐到了天黑。 母亲她不想伤害,江逸雪她也不可能放过。 那现在要怎么办? …… 为难了一夜,第二日江楼月起来的时候反倒异常精神,没有半点疲惫。 她简单用了早饭,打算去看看母亲的情况,却收到消息,今夜有夜宴,为上次围猎场上的事情压惊。 “辛罗依倒成了这次夜宴的主角了。”江楼月轻轻的摩挲着调羹。 宫五说:“现在哈鲁宁王子只吊着一口气,柔然人的一切都是以辛罗依公主为主,这次的夜宴设在国宾馆,是太子殿下主持的,到时候会有不少大臣前去,侯爷也在邀请之列。” 公子那边也送了帖子,但估计公子不会去。当然,也不是绝对,完全是看江楼月去不去而已,巧的是江楼月也收到了帖子。 看着面前烫金的红帖子,江楼月冷冷哼了一声,“声势这么浩大,如果不去,岂不是显得不识抬举?” …… 夜,如期而至。 江楼月与武安侯相携而来,到的时候,国宾馆已经到了不少王公和大臣。 因为这压惊宴并非是什么正经的国宴,男女眷都有,而且又是太子亲自发起,大家也都给面子,国宾馆的宴会场上几乎是该来的都来了。 不远处,谢芳菲正和辛罗依说着什么,一看到江楼月出现,顿时脸就拉了下来,一副恨不得揍江楼月一顿的样子。 其余人也都安静了下来。 现在看江楼月的目光,可少了许多一开始的不屑和揶揄,毕竟江楼月救驾有功,现在被封了郡主了,而且——江楼月腰间那玉佩,不是龙佩吗?!顿时所有人的目光变得谨慎小心起来。 连贴身的龙佩都给了江楼月,足以见得江楼月在皇帝面前的得宠程度,这武安侯府是又成了红人了,江楼月的英姿郡主也是名副其实。 立即便有几个贵妇前去与江楼月说话。 有的夸赞她漂亮,有的夸赞她救驾的英勇,配得上英姿的封号,也有的人询问她母亲的伤势,总而言之,都是套近乎。 江楼月含笑应对。 不远处的谢芳菲气的猛力跺脚:“这个江楼月,有什么好嚣张得意的!”但她又知道自己不能把江楼月如何,以前都不能如何,如今江楼月成了郡主,得父皇恩宠,她更不能如何,因此越发气愤,手里的帕子都绞的皱成了团。 辛罗依也是气愤,但她表情管理做得好,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便往别处去了。 “唉公主——”谢芳菲着急的想跟上去,但辛罗依却没等她的意思,几个转弯进了人群中。 谢芳菲气的跺了跺脚。 “太子殿下到!”就在这时,司礼官高唱了一声,众人立即停下交谈,全部向着门口行礼。 谢景鸿穿了一身暗黄色的常服,头戴象征太子身份的紫金冠,略暗的光线把他整个人阴沉的极有威仪,身在上位的傲然和压迫显露无疑。 “都免礼吧。”谢景鸿笑着朝前走,见江楼月也在,眼眸动了一下,没有停留,直接走到高台的主位上坐下。 他的身后,江逸雪由人扶着,一路跟过去,坐在了太子之后。 谢景鸿说:“都别站着了,入座吧。” “是。” 所有人依次落座,辛罗依坐在了太子的下手第一位,第二位空了下来。 辛罗依含笑说:“感谢太子殿下为辛罗依举办这个宴会,辛罗依受宠若惊。” “公主远来是客,这都是本宫应该做的,只是可惜,哈鲁宁王子不能参加,他如今的伤势怎么样了?” 闻言,辛罗依面露悲伤神色:“大哥伤势太重,如今虽说吊着一口气,却一直都没有好转,哎……” 谢景鸿安抚道:“公主不要担心,我大庆名医无数,本宫已经发下寻医文书,相信很快就能寻到医中圣手,一定可以治好王子的伤势。” 133、本王有洁癖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辛罗依勉强笑了一下,看起来担心无比。 不远处,江楼月心中冷笑,真是做戏的好苗子,分明就是她自己亲自下的手,如今却装的这般兄妹情深的样子。 “如今是母后丧期……”谢景鸿又开始说话,“本不该饮宴,但围猎场的事情让大家都受了惊吓,所以本宫才请大家过来,让大家缓缓惊吓,顺便热闹一下,帮辛罗依公主调节调节心情。” 座下的宾客们附和的劝说辛罗依不要太伤心,哈鲁宁一定会痊愈。 江楼月冷眼旁观,心说就是她自己下的手,若能真心实意感谢这些人才怪……可转念一想,自己也下了手,便动了动唇角垂了眼眸。 说来说去,还是这哈鲁宁该死。 谢景鸿又说了一些场面话,宴会便开始了。 因为柔然人在的缘故,如今这丧期竟然也难得见到了一些歌舞。 “英姿郡主。” 一舞罢,高台上的谢景鸿忽然唤道。 江楼月低垂着头,把玩着桌上的小琉璃盏,想着刚才江逸雪看自己的那一眼,像是与平常无恙,却又似乎带着别的东西。 “英姿郡主?”谢景鸿又唤了一声。 “楼月!”武安侯低喊了一声。 “什么?”江楼月猛然回过神。 “英姿郡主在想什么,想的如此出神?”谢景鸿淡淡一笑。 江楼月说:“是歌舞太好看,臣女沉浸在歌舞中没有回过神来。”实则是她早忘记了自己还有个郡主的封号,是以根本没意识到谢景鸿是在喊她。 谢景鸿带着假笑:“是吗?本宫倒是觉得这歌舞缺了几分味道……听闻英姿郡主软鞭舞的不错,不如乘着今日演示一下,也好让大家开开眼界。” 不等江楼月说什么,谢景鸿有道:“当初英姿郡主也是以软鞭缠斗黑熊,救下了父皇,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想看看英姿郡主的风采。侯爷……你该不会介意吧?” 这是要赶鸭子上架的意思了。 武安侯皱了下眉,有些犹豫:“这个……”毕竟自己女儿的脾气他最是清楚,要在这种场合下抛头露面的助兴,可未必会乐意。 当下,武安侯便看向了江楼月。 “英姿郡主——” “宸王殿下到!” 高台上,谢景鸿又开了口,却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司礼官高唱。 谢景鸿脸上笑容微微一僵,瞪向门口。 其余人的视线也莫不全部转向了门口,便见谢尧穿着一身绛紫色常服款款而来,手中折扇挥摆,腰上系挂着一个造型怪异的香包,脸上擒着几分似笑非笑:“怎么了,本王来的不是时候?” “怎么会?”谢景鸿僵硬的笑了一下:“正是时候,宸王快入座吧。” 其余人也都站了起来,行礼迎接。 谢尧慢吞吞沿着精致的地毯到了宴会场正中,朝着辛罗依淡淡一看,微微挑眉:“原来没给本王留位置,本王这是不请自来了?” 他的座次,不论是任何场合,主家都会保留,一般都是上首第一位,最尊贵的位置,但今日那位置却被辛罗依坐了。 辛罗依愣了一下。 她不是没见过谢尧,但次数太少,而且前面一心在谢流云的身上,对别人难免关注太少,如今这么直接的打了照面,珠光照在谢尧的脸上,飞扬的眉眼,似笑非笑的唇角,周身泛出的尊贵气质,让她有片刻呆滞。 有人推了她一下,辛罗依才回神站起身来,“这个位置应该是太子殿下留给宸王的,是阿依不懂事,这就给宸王殿下让位。” 说着,辛罗依落落大方的坐到了第二个位置上去。 那个位置原本也空着。 谢景鸿如何没看出辛罗依的那些表情,眼底蕴着风暴,脸上却依然带笑:“宸王入座吧。” “不了。”谢尧冷冰冰地说:“本王有洁癖,不会与人共用东西。” 说着,谢尧唰一声和起折扇,直接转到了对面的江楼月那儿去,“郡主是本王的恩人,本王今日就陪恩人坐吧。” 说完,谢尧朝江楼月做了个让开点的表情。 江楼月:…… 所有人的视线也全部朝着这边看过来,方才还说不和人共用东西,现在倒好,直接要求和江楼月一起坐,这不是当面打辛罗依的脸吗? 辛罗依已经气的脸色发青。 江楼月无语了一下,知道他这人就这个臭脾气,要是不顺着,估计做出更夸张的事情,只得让了让位置。 “多谢。”谢尧撩起袍角,坐到了江楼月的边上。 前面的武安侯眼角抽搐了一下,心说这臭小子,还好早定下要他负责了,不然这么明目张胆的划领地的行为还真的好好收拾他一顿。 坐席里的谢芳菲又妒又恨,“江楼月,太子哥哥的话你还没回答呢!” 就算有宸王给她撑腰又如何?太子到底还是太子! “好啊。”江楼月淡淡应了,站起身来。 谢尧眯了眯眼,要说话,却被江楼月一个眼神制止了。 江楼月从席位上出来,走到宴会场的正中,慢慢说:“能为各位助兴是我的荣幸,但……鞭本是攻击的武器,一个人使有什么意思?辛罗依公主来自柔然,是马背上的民族,马鞭也使得极好,不如与我比划比划?” 江楼月知道,谢景鸿让自己表演,不过是为了下她的面子,面子她是不在乎的,但她也不是哗众取宠的小丑,能让他们随意观瞻。 不得不说这谢景鸿也是个蠢货。 明明自己受皇帝器重,龙佩在手,封赏无数,他竟然还想下自己的面子,这么做岂不是下皇帝的面子?私欲太重,怪不得只做了几日太子。 辛罗依面色一变:“你让本公主和你比划?” “既然是舞鞭,自然要对手,没有对手有什么可舞?公主,请吧。” 辛罗依本不是好勇斗狠之人,但一旦对手成了江楼月,心里便产生按捺不住的气愤。 她喜欢谢流云,谢流云向着江楼月,如今尊贵如谢尧,说着“不与人共用”却也偏要去和江楼月一起座。 嫉妒合着憎恨,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好啊,来就来!” 134、比鞭 “楼月!”武安侯警告地喊了一声,却被谢尧拉住了。 谢尧笑着说:“侯爷觉得郡主和公主谁会赢?”竟是不阻拦,完全放任的态度。 武安侯眯了眯眼,压低声音:“这丫头要是闹出烂摊子来你记得收拾!”他之所以下意识的着急,也是因为江楼月挑衅辛罗依。毕竟这两人可是有过节的,保不齐江楼月就臭脾气发作捅了篓子。 “你怎么就知道,她会闹出烂摊子啦?”谢尧挑眉,语音含笑:“侯爷还是对自己的女儿不了解啊。” “……”武安侯怔了一下。 谢尧悠悠说:“本王倒觉得,她心里有谱的很。”怕是为了江星月出气呢。 “刀剑不长眼,江楼月,你可小心一点,受了伤不要怪我。”辛罗依冷笑了一声,接过仆人递的长鞭。 江楼月笑了笑:“好,候教。” 啪! 辛罗依手腕一挥,鞭子击打在地面上,地毯直接裂了一道缝,下一刻,鞭尾就朝着江楼月的脸上扫了过去。 江楼月一个后弯腰身躲过,同时带着倒刺的鞭子飞出,直接缠住了辛罗依手上的鞭子。 辛罗依想将直接的鞭子扯回来,用了几次力道却不能,顿时心里大惊。 她的鞭法可不是一般的花拳绣腿,在柔然打几个勇士也是有过的,能接受江楼月的挑衅就是因为够自信,她认为前几次直接和江楼月交手失误是因为江楼月忽然出手,导致自己没有防备,不是江楼月厉害,可如今—— 她的下盘已经稳不住,被江楼月扯的不断向前倾。 辛罗依咬紧牙关,以肘扣住鞭子朝后扯,江楼月却忽然手腕一动,将自己的鞭子抽回,辛罗依则因为反冲的力道,跌了个屁股蹲。 人群静的出奇,只有谢尧轻笑了一声。 而这声轻笑自然就变得异常刺耳。 辛罗依恼羞成怒,挥出的鞭子又狠又快,而且是每一下都朝着江楼月的脸上招呼。她方才看到了,江楼月眼底也含着冷笑,她是故意让自己出糗的,她怎么能绕了江楼月? 可是,不论自己用什么样的招式,从哪个方向挥鞭过去,江楼月都能轻而易举的拦截,而且相比与辛罗依的气急败坏,江楼月的姿态优美,舞鞭的动作赏心悦目,像是在跳舞一样。 转身挥鞭的空隙,辛罗依捕捉到了一旁谢流云的表情,那是一种男人对女人独特的欣赏,这让辛罗依越发愤怒,她的眼底忽然闪过一抹恶毒,右手挥鞭的同时,左手手腕一动,一枚细如茹毛的针朝着江楼月飞了过去。 “小心!” 武安侯面色大变,想要砸飞那针。 但谢尧动作比他更快,只听嗖的一声,有东西从眼前闪过,那针便被击飞。 江楼月挥鞭翻了个身,鞭尾扫过茹毛针,针的方向骤然变了,飞过去刺到了辛罗依的腰腹中。 辛罗依脸色惨白的跌倒在地。 谢景鸿眯了眯眼:“怎么回事?” 那针太细小了,又是如此的夜色,所以除了谢尧和武安侯这等高手之外,竟然没有人看到。 “不知。”江楼月也看着场中的东西似有些意外。 折扇,谢尧的折扇。 江楼月收回软鞭,将谢尧的折扇捡起,拿到了谢尧面前,“乱丢什么东西。” 谢尧看着她挑了挑眉,别以为他没看到,江楼月方才分明是故意把那针打回去的,如今竟然装作没看见? 谢景鸿已经下了座位来查看辛罗依的伤势,面上十分紧张:“来人,快传太医——”话音才落,就转向江楼月兴师问罪,喝道:“江楼月,你对公主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公主是柔然贵宾,你竟然敢伤害她?!” 江楼月平静的看着谢景鸿:“我的鞭子都没靠近到她,我怎么伤害的她?”方才的事情就算有人看到,也不过是辛罗依自作自受。 “谁知道你使了什么手段,如果辛罗依公主有个三长两短,本宫不会放过你!” 另一边,辛罗依白着脸出声:“我……没事……” “真的没事?”谢景鸿赶紧靠了过去。 辛罗依摇摇头:“可能是最近悲伤过度,才导致精神不济,分了神。” “那就好。”谢景鸿有模有样的松了口气。 辛罗依说:“容阿依下去换件衣服,马上就来。” “好。” 辛罗依便按着腰腹被两个婢女扶着走了。 谢景鸿冷冷地看了江楼月一眼,其中的不满,敌意,简直分毫不掩饰,他身后一个护卫低头俯身,“刚才辛罗依公主暗算郡主,被宸王的折扇击飞后暗器阴差阳错打进了公主体内……” 谢景鸿怔了一下,微微眯了眯眼眸。 接下来,虽然宴会依然继续,但气氛却冷凝了起来,除了谢尧还是一如往常,其余人都正襟危坐起来。 江楼月坐下后,谢尧倾身过去,低问:“你到底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 “我不信。” 江楼月咕哝了一声爱信不信,便把鞭子盘了起来。 两人低头耳语的样子,像极了一对情侣的亲密劲儿,对面坐席上,谢流云半垂着眼眸,掩住眼底的风暴。 旁边的谢景亨笑眯眯地说:“五弟,这个江楼月以前不是爱慕你要死要活,怎的如今和宸王走在了一块?瞧着那武安侯不过问的意思,是默许了吧?” 谢流云抬头的时候,已经是平日温文儒雅的样子:“这事关系到女儿家的名声,三哥可不要胡说。” “本王就事论事,怎么胡说了?”谢景亨笑了笑,不过到底没多说。 江楼月和武安侯他是不怕的,但谢尧么,还是要顾忌几分。 不一会儿后,辛罗依便回来了,除了脸上有些苍白之外,其余一切正常。 国宾馆内准备的流水席此时也慢慢送了上来,不但有庆国的特色,还有柔然风味。 谢景鸿热情的招呼辛罗依:“公主,尝尝你面前的那味果子,那是出自御书房的蜜醸芙蓉糕,只有我大庆国皇宫才有的特色。” “多谢太子。” 辛罗依拿了筷子,刚夹起一块糕点,整个人却仿佛顶住了一样,手指无法让筷子合拢,糕点掉到了桌上。 婢女立即弯身去捡。 谢景鸿问:“公主怎么了?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135、我不喜欢你和谢流云有任何牵扯 “我……”辛罗只含糊的说出一个字,她想要把手收回去,可手臂却似乎不听使唤了,连张口闭口的动作都变得十分缓慢,仿佛是何处不适,她眼底焦急的表情和她身体过度的缓慢看着极不协调。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谢景鸿下了高台,再次走到辛罗依面前,辛罗依已经费力的闭上了嘴巴,手也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停到了腹前。 谢景鸿猜测她怕是被自己的暗器伤到了……他想着,此时若是自己能帮辛罗依一些忙,让她离开这大庭广众的视线,想必她一定会感激自己。 毕竟,堂堂柔然公主算计别人不成反倒自作自受的事情要是说出来,那可是颜面扫地。 想明白这个,谢景鸿立即说:“既然公主不适,不如本宫就送公主回去休息吧。” 辛罗依艰难的嗯了一声。 她其实不想让谢景鸿送,但现在她舌根无比僵硬,根本说不了话,如果要拒绝也开不了口,只会让大家看到她的异常。 但她绝对不能让人知道这种异常。 此时此刻,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对面,谢尧轻飘飘地问:“公主这是怎么了?” 谢景鸿冰冷地说:“宸王殿下是真关心还是假关心?”说着,他直接把辛罗依抱了起来。 僵硬无力的辛罗依只能任他如此,费力的闭上了眼睛。 “本王当然是随口一问,毕竟有太子殿下关心公主,不是吗?”谢尧挑眉,淡淡说。 众人:…… 还真敢说。 这整个宴会的人,也就只有宸王敢对太子这么说话了。 江楼月拽了拽他的衣服:“收敛点。” 她都听不下去了。 谢尧笑了笑,摇着扇子果然不说话了。 其余人各怀心思。 又坐了一会儿,宴会上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三两聚集在不远处国宾馆的花园聊天去了。 江楼月也起了身,却被谢尧拉着:“干什么去?” “透透气。” “我也去。” 谢尧站起身。 江楼月有些无奈,朝着自己父亲武安侯看去一眼。 哪知武安侯仿佛没看到一样,直接起身离开了。 “……”江楼月默了下,本想哪也不去坐回远处去,但此时不少人都自由活动去了,她坐下,倒显得突兀,而她知道自己只要一坐下,谢尧必定也跟着坐下来。 最终,江楼月暗暗叹了口气,还是认命了。 谢尧走在她旁边,问:“你姐姐送走了?” “嗯。暂时去丽水,我知道你在丽水那里还有人,麻烦你吩咐一声,注意姐姐的安全。” “可以。”谢尧冲江楼月伸手。 “什么?”江楼月狐疑,停住了脚步。 “你忘了?”谢尧晃了晃自己手中的扇子:“扇坠。” “……”看着谢尧挑眉的动作,江楼月讪讪道:“最近太忙了,等过几日……” 谢尧冷哼:“信你才怪。”说完直接走了。 江楼月跟上去,“真是太忙了……好吧,我的确是忘了,这件事情完了就能空下来,我也能操心的给你做个好的。” “这件事情?什么事情?” 为了安抚他的情绪,江楼月把自己的谋算说了:“我让人换了辛罗依的茹毛针。”她知道他必定是好奇这个,而她一向和谢尧一个战线,这些本也没什么可瞒的。 谢尧一顿:“换了?” “嗯,上次我不是与你说过,在国宾馆有个内线吗?我让他想办法换了辛罗依的茹毛针,而且在上面淬了药,那种药和辛罗依用给哈鲁宁的很像。” “怪不得……”谢尧呐呐:“辛罗依方才那个反应,明明不适还不敢发作。” “她当然不敢发作,因为哈鲁宁的伤势太医是看过的,肯定已经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否则她也不会狗急跳墙来陷害我,如果现在她中了自己的针后也是那种反应,她如何解释的清楚?所以她只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原来如此……所以,那根针你其实是看到了,故意打过去的?可你怎么知道她会冲你射飞针?” “我当然不知道她会冲我射飞针,但我早有准备,就算她不主动,我也会激她动手。” “怎么激?”谢尧眼神不动的看着江楼月:“利用谢流云?” 江楼月暗忖这人真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但看谢尧的表情她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实话实说,而是含糊道:“只要我想,总有办法,不过现在这样也好,谢景鸿帮了大忙。” 谢尧深深看了她一眼,唇瓣开合:“我不喜欢你再和谢流云有任何牵扯,假装的也不行。” “……”江楼月有些无奈,“记住了。” “不过……谢景鸿可不是个蠢的。”谢尧轻笑,“本来我也给谢景鸿准备了一份大礼,倒没想到,我们俩想一块去了。” …… 厢房 谢景鸿将辛罗依放下后,立即招了太医来。 辛罗依的神智虽是清楚,但苦于无法开口,想拒绝也拒绝无门,身边的婢女在谢景鸿面前是没有说话余地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而谢景鸿的殷勤,当然不是平白无故。 柔然的大夫想上前,也被谢景鸿拦住,他已经让随行的太医前去为辛罗依诊治了。 不一会儿,太医从里面出来,回复道:“公主的脉象十分奇怪,微臣拿不准主意。” “拿不准?” “是,脉路堵滞,可公主分明没受过伤,而且除了脉路堵滞以外,身体其他各方面都正常……这种状况……”太医言辞闪烁地看了谢景鸿一眼。 谢景鸿会意了什么:“拿不准你说什么?出去,让院正亲自来看!” 婢女松了一口气,婉拒道:“太子殿下,咱们公主没什么事的,咱们的大夫就能看得了——” “这怎么行?公主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本宫必然要管到底,你先伺候公主休息吧。”说着,谢景鸿朝外走,到了外面的厅堂坐下,吩咐手下人看管好四周,才招手朝那太医:“说吧。” 太医说:“公主身上的这种状况,好像跟哈鲁宁王子有点像。” 136、江楼月移情别恋了! “你说什么,本宫没听明白。” 太医又说:“是……前段时间,哈鲁宁王子在围场被黑熊抓伤的事情,事后老臣和院正大人曾为哈鲁宁王子治伤,意外发现,哈鲁宁王子似乎是被人下了药,那种药能让血脉凝滞,肢体发硬,反应的速度和力度都会比平常的时候大打折扣……其实哈鲁宁王子非常的勇猛,应对那只黑熊便是不能说绰绰有余,也不至于像那天那么迟钝——” “你是说,哈鲁宁被黑熊抓伤是人为设计的?这件事情你上次怎么不告知本宫?” “太子殿下恕罪,老臣和院正是受了皇上密令查探这件事情,没有皇上的允许自然不敢告知任何人。” “那今日怎么——”谢景鸿忽然住口,脸上的表情也在瞬间变得黑沉阴翳。 许多的事情从脑海之中闪过去。 哈鲁宁中药之事,辛罗依曾明示暗示的表示肯定是江楼月所为,自己为了博她的欢心,便派人威胁那一家三口,但那一家三口说不出什么来,还想逃跑,自己只好狠下杀手,嫁祸给了江楼月,既全了辛罗依的心思,又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江楼月当街杀了太子府的护卫,这要是说的严重点,可是草菅人命的大罪,而且还残杀老弱妇孺,谋害哈鲁宁——本来以为这件事情证据确凿,一旦爆发,皇帝必定会追责江楼月,顺着以前的心思,给武安侯江家扣上一顶谋算柔然贵宾的帽子将武安侯府拉下马,谁知道只是招江楼月进宫问了话,还把龙佩赏给了江楼月。 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事后再未有任何追责。 此时太医又是这样的说法,难道皇上老早就知道,京城郊外的妇孺是他杀了嫁祸给江楼月的,如今让这个太医前来提点自己的? 那哈鲁宁又是谁算计的,父皇到底什么心思? 谢景鸿忽然想起,方才护卫对他的耳语。 辛罗依算计江楼月不成,中了自己的暗器,结果就成了如今这样,那么,当初也是辛罗依算计的柔然王子,至于那么迫切的想要嫁祸给江楼月是为了找替罪羔羊! 他为自己想到的这些事情心惊,也怒火暴涨,一挥手就打碎了小几上的茶具。 他堂堂大庆太子,竟然被一个蛮夷女子当成杀人的刀利用,而她的心思还根本都不在自己身上? 太医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谢景鸿阴沉沉地问:“你确定她中的就是和哈鲁宁一样的东西?” “老臣确定,这种东西能让肢体发硬反应缓慢,舌根也发硬,就更公主刚才的情形一样,但不会持续很久,快则半个时辰,慢则两个时辰,药效消退之后就会恢复的和正常人一样。” “好,很好。”谢景鸿阴阴的笑了一下,直接起身,甩袖而去。 …… 竹林深处,江楼月惊讶:“你太医院也有人?” “嘘——”谢尧比了个安静的动作。 江楼月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忙四处看了看,确定四处都无人,才深吸口气:“你的眼线还有哪里没有?皇宫里,皇帝身边有吗?”太医院可是皇帝亲自掌管的,那些太医身家清白,只效忠皇帝一人。 谢尧笑:“你猜。” 江楼月翻了下眼皮,才不猜。 这时宫九提着宫灯站在不远处,谢尧便起身往那边走,并丢下一句:“别跑远,等我一会儿。” “哦。”江楼月思忖应该是太子那边的事情有回应了吧,可没想到站了会儿,却见谢尧和宫九越走越远,连宫灯都看不到了。 江楼月愕了一下,心想,难道出了什么事情?这么安静,倒也不像是出了什么事情。 她还是依着谢尧的话又等了片刻,可谢尧依然没回来。 江楼月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放弃,先回去找父亲再说,毕竟这里是国宾馆,有许多未可知的事情。 她顺着来时的小路往影壁处走,刚过了回廊进了月洞门,忽然看到前面一个人影立在那儿。 是谢流云。 她脚步停也未停,直接朝着另外一方走。 谢流云却几步过来将她拦住:“如今连与我多说一句话都不愿了吗,楼月。” “别这么叫我!”江楼月冷冰冰的看着他:“平王殿下是不是忘记了,我们根本不熟。” “……”谢流云沉默了些许,“不管你信或不信,以前发生的种种非我本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你以前那么喜欢我不是吗?现在难道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哦?当初我趴在你府门前叩打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给我一次机会?我表白了那么多次,为你丢进了脸面,你怎么不说给我一次机会?我为了你忤逆爹娘,气的姐姐远走别庄你怎么不给我机会?” “楼月——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不受父皇喜爱的皇子,可你,却是军功彪炳的武安侯的女儿,我怎么敢?父皇对武安侯一向忌惮,看似你能在京城逍遥顺意,其实你的亲事你自己根本无法做主,父皇厌恶朋党,若我与你情投意合——” “所以是为了你自己能过得顺意了。”江楼月听着他说的话,玩味的勾了勾唇角,眼底却除了冰冷就是嘲讽:“既然如此,你自去顺意,与我又来说什么?” 谢流云看着江楼月,眼底压抑着不可置信。 他不相信追了自己三四年的女孩子,一夕之间就没了任何感情,他一直就不信,觉得江楼月在欲擒故纵,觉得她只是使性子,等气性过去了还是会追着他,可今晚看到她和谢尧那般亲近,小情侣一样的姿态,他忽然觉得自己想错了,江楼月移情别恋了! 心底那种想把她的心拉回来的欲望那么迫切,明知道不该,他还是把她堵到了这里。 可他看到了什么?除了嘲讽,她对他竟然全是厌恶! “还请王爷管好自己,管好身边的人,以后少来骚扰我!”她与他之间,只剩下深仇大恨,需要一庄庄来算清楚。 饮宴时候的酒气上头,谢流云忽然上前两步将江楼月抱住:“你说的话我都不信!” 137、我的人 “我不信!”他低声嘶喊,紧紧的箍住了江楼月的双手,将她朝着自己的怀中按。 江楼月直接扭住他的手腕,“平王殿下,请自重,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谢流云也曾习武,但操心的事情太多,练功不勤,那些武功也只不过能防身而已,自然不是江楼月的对手。江楼月这一下扭的他脸色当即就白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江楼月:“你当真这样绝情?”可是他却只看到江楼月眼底满满的厌恶极冰冷。 那些冰冷,刺的他心里猛然一缩。 “你们在干什么?”就在这时,忽然传来谢尧的声音。 江楼月回过头,就见谢尧从回廊另一边走来,身后的宫九还提着灯笼。 她缩了手,后退了几步,暗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会不会误会什么?如果从谢尧走来的这个位置看的话,并不能看清楚她和谢流云的动作,反倒会觉得两人靠的很近。 她忽然以一种阴冷无比的眼光看向谢流云:这个奸诈小人,不会是看到谢尧走过来,所以故意上来抱她,说那些话的吧?! 不是她想太多,而是谢流云就是个善于谋算,工于心计的人。 谢流云视若无睹,短短片刻已经恢复正常,拱手冲谢尧行礼道:“见过宸王殿下。” “你还没回答,你们刚才在做什么?”谢尧拾阶而下,不去看江楼月直直盯着谢流云。 江楼月有些急,怕谢流云故意误导,“我们什么——”都没做。 可谢尧却不让她说完。 “没问你。”谢尧冷冰冰地说:“平王,你刚才在干什么?” 江楼月有些急,既怕谢尧又生了气伤心,更怕谢流云胡说,但他不让自己说话怎么办?江楼月想了一下,直接拉住谢尧的手腕要走:“我跟你解释。” 可谢尧却反手握着她的手又将她拉了回来,掌心相扣,不冷不热的温度从他的手上传来,却异常的舒服。 江楼月愣了一下。 谢流云低垂的视线,也落到了那双交握的手上。 “我只说一次,这是我的人,注意你的分寸。”谢尧阴沉无比的看着谢流云,空气中似乎飞出了无数的刀剑,全部刺了过去,“没有下一次。” “宸王殿下误会了,刚才我只是在为以前的事情为江姑娘道歉。”谢流云周身僵硬,半倾着的身子几乎僵成了一座石雕一样,说出的话声线平稳,把不甘、愤怒、嫉妒,全部掩的一干二净,就仿佛刚才与江楼月深情表白的人不是他一样。 “往事已矣,离她远点就是最好的道歉。” 谢尧冷冰冰地说完这句话,拉着江楼月大步离开了。 回廊台阶下,谢流云站了许久都没有动,哑奴立在暗处,真是恨不得杀了江楼月和谢尧,尤其是江楼月。 这个女人,简直是主子的绊脚石。 可他不能。 因为他知道,杀了江楼月,主子必定不会与他甘休,这件事情,只能主子自己解决。 另外一边,江逸雪躲在暗处,看完了全过程,由妒又恨,为什么流云哥哥一定要喜欢江楼月?他以前是不喜欢江楼月的,为什么啊!这个江楼月有什么好—— 可是看着谢流云那副样子,她的心又仿佛揪在了一起一样的疼。 她想过去安慰他,抱抱他,可她不能。 她太了解他了,谢流云是绝对不会想让自己这么难堪的一面让人看到的。 她扯了扯唇角,自嘲的笑了一下。 瞧瞧,多蠢,明明自己如今的悲惨,全是拜他所赐,他也只把自己当成一个棋子,一个可利用的玩意儿,自己居然还这么照顾关心他的情绪,还要去心疼他…… “下贱!”她几乎是从齿缝之中吐出了这么两个字,仿佛这样就能把心里对谢流云的心疼掩了去。 可那些心疼不但没有消失,反倒像是燎原之后的野草一样疯长起来。 江逸雪拧紧了眉毛,深深的吸了口气后闭上眼,把对谢流云的心疼,对自己憎恶,全部转化成了对江楼月的滔天恨意。 都是那个女人,如果不是她,自己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如果不是她,流云哥哥也不会这么生气!明明自己都不介意和她共享流云哥哥了,为什么她非要折腾出这么多事情来,算计自己无法回头,让流云哥哥如此神伤? 都是江楼月! …… 谢尧一路拉着江楼月到了国宾馆外,上了马车,江楼月试探着挣了挣,谢尧却还是不松手。 这一路上,江楼月挣了无数次,但谢尧都不松。 她不知道谢尧是怎么了,车内光线昏暗,也看不清楚谢尧的神色,但她琢磨,肯定和刚才的事情有关。 虽然他刚才霸气的宣告了占有欲,但还是心里有疙瘩吧? 江楼月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应该把事情解释一下:“刚才——” 谢尧却忽然一拉,将她揽入自己怀中,“别说话。” 江楼月默了一下,乖顺的靠着,也很顺从的没有说话。 谢尧身上那种独特的药气混合着玫瑰香的味道扑鼻而来,江楼月深呼吸了一下,只觉得好闻异常。 两人就这么相拥了好一会儿,谢尧才说:“他抱到你了。” “没有好吗?” 明明一靠过来,江楼月就扭住了谢流云的手,谢流云根本没靠到自己这边。 谢尧哼道:“我那里看到的是抱到了,而且……他还与你深情表白。” “……”江楼月默了下,“那你该听到我拒绝了。” “你可以答应试试。”谢尧漫不经心的说着威胁的话:“信不信让你们一辈子都见不了面永远不能在一起?”说实话,他到的不早不晚,把全过程都看到了,所以他又激动又气愤。 激动是为江楼月对谢流云的态度,气愤是因为谢流云恬不知耻的觊觎。 以前他可以不计较,但现在不行。 任何人不能觊觎江楼月。 江楼月无奈,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不见就不见,又有什么稀罕,反正我也根本不想见到他。” 138、多年喜欢,不过是笑话! “你最好说到做到。”谢尧冷冰冰的丢了一句,这才放开她。 江楼月坐好后问:“怎么样?” “顺利。”说起这件事情,谢尧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谢景鸿已经知道了,当场便甩袖而去,不然你以为这所谓的压惊宴,能这么快就自动散了。” “可是,这应该不是你最终的目的吧?”江楼月问:“他可是派人刺杀过你,你反倒提醒他被利用了,不太像你的行事风格。” “你觉得我这是提醒?” 江楼月一默,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提醒,谢尧可没这么好心。 谢尧说:“他身为太子,这些年虽无大功却无大错,皇帝不会那么轻易废了他,可是他自己……却是很会给自己找麻烦,捧着柔然人,为了给自己寻一些强有力的靠山,几乎没了底线……在这点上,谢景亨就比他聪明的多。” “晋王不捧柔然人是因为母族势力雄厚,有一个执掌后宫的贵妃母亲,还有权倾朝野,百官领袖的舅舅,他什么都不做,皇上也得再三考虑,自然不需要拉拢。” “谢景亨未必不想多一个靠山,只是他懂得进退,看出了皇帝对柔然人的厌恶,所以收手了。” 江楼月点点头:“不错。” 前世,何止是谢景亨,谢流云都对辛罗依十分上心,而且还从殷勤的谢景鸿与势力强劲的谢景亨的手中抢得了辛罗依的芳心,可今生,谢流云的这份劲头倒是少了许多。 不过—— “说了这么多,你为何要提醒太子?”江楼月问。 谢尧却不正面回答,而是说:“我可不是什么好心人。” 江楼月忽然意识到,难道谢尧是为了自己? 辛罗依算计自己,是借着谢景鸿的手,而谢景鸿又想要柔然人的帮助,势必对辛罗依有求必应,一次算计不成,可能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谢尧这么做,看似没什么意义,却是提醒了谢景鸿。谢景鸿是太子,自有傲骨,被人利用如何甘休?只怕接下来就要跟辛罗依翻脸了。 可是,谢景鸿明明派人刺杀过他……他竟然连自己这份都能暂时放下,只考虑自己的安危? 江楼月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虽知他前世就为自己费心无数,可前世自己没有心肺根本看不到,重生之后也不敢去细想,怕牵动后悔愧疚难以承受,可如今却猝不及防的被他的所作所为撞到了心坎里去,一下子情绪堆积,又感动又难受又愧疚,更恨自己前世有眼无珠。 这么好的男人,到底自己长了一颗什么样的心? “蠢样。”谢尧见江楼月神情复杂,还有些读不懂的东西,但其间的感动却是真真切切,也被这眼神看的有点不自在,谢尧忽然揉了揉她的发髻,直把头发揉了个鸡窝才罢手,恶狠狠地说:“别这么看着我,我说了,我不是什么善心人士,告知谢景鸿这件事情,无非是为了对付他!” 但这样的说法显然是有些越描越黑。 江楼月越发确定他就是为了自己,她双手握住谢尧的大手,认真地说:“殿下,谢谢你。” 谢谢你,如此为我着想。 谢谢你今生还在,感情不变,还能让我弥补自己的愧疚。 倒是谢尧闹了个大不自在,咳嗽了一声,想再说点什么遮掩一下,又觉得自己欲盖弥彰委实虚伪,提醒谢景鸿的确是为了让谢景鸿认清楚辛罗依的真面目,少对江楼月动心思,而且,江楼月这么感动难道不是他想要的吗? 他正视自己的心情,板着脸说:“就一句谢吗?答应了的事情从来做不好。” 江楼月笑道:“我晚上回去就选材料,做好立即送去宸王府。” 扇坠,她记得。 …… 一直到进了书房,谢流云都没有说任何话。 冰冷的周身气氛,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除了哑奴,没有下人不识相敢靠近。 啪。 书房的门被关上了。 谢流云回到了书案后面,指尖轻轻的点着桌面上的一只紫檀木造就的精致匣子,灰暗的光线下,神情阴沉不明。 哑奴忍不住了:“主子,咱们又不是没办法对付武安侯,何必受今日的窝囊气,只要主子掌控一切,她江楼月也得跪在主子面前讨活路。” 谢流云没有接话,而是打开那匣子看着。 “……”哑奴气愤不已,是对江楼月的气愤和憎恨,也是对谢流云为情所困的不满。 谢流云忽然说:“太子今天怎么了?” 哑奴一怔,不过也立即接了话,把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太子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竟然都没有过问辛罗依公主的伤情,直接离去了,而且回去之后立即吩咐人把原本打算送给辛罗依的礼物全部送到了江逸雪那去。”这是最新消息。 “看来……”谢流云慢慢说:“本王的机会到了。” 哑奴又是一怔:“主子你的意思是……” “柔然这样强大的靠山,太子不要,本王要。” 哑奴喜道:“主子你终于想通了!那位辛罗依公主对主子十分上心,只要主子把握得当,必然成为柔然的乘龙快婿——” “你想多了,现在父皇对柔然人忌惮的很,把握是把握,乘龙快婿却为时尚早。” 当的一声,谢流云把那盒子合上,“侯府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回主子的话,只发作了一次,最近一直很稳定,要不要——” “要。”谢流云冷冷说:“她终究得为我所用,既然不能让她心甘情愿,那用些手段也是无可厚非,总要让她知道,我谢流云不是谁能轻辱就轻辱的!” 哑奴高兴坏了:“主子,你终于想通了。” “不然呢?”谢流云嘲讽一笑:“多年的喜欢,不过是笑话,眨眼之间就能另投他人怀抱!” 想到今日宴会上江楼月和谢尧的模样,以及回廊处谢尧的占有欲,以及江楼月不反抗的样子,谢流云神色阴冷。 “人心终是难测,倒不如手段来的让人踏实。” 139、凌薇阁出事了! 月揽星河。 江楼月靠在窗户的栏杆上,手中握着一只酒壶,夜风吹来,将她的衣裙吹得飞起又落下。 她睡不着。 趴在床上足有两个多时辰,子时已过,她却不断的回想着前世的重重,一点困意都没有。 谢流云的表白让她前世的记忆又勾了起来。 那个糟糕的,她甚至不愿意承认和面对的前世。就是那个男人,害了她的一辈子,可今生,她想报仇,想远离他的时候,他却追着她不放了,想想都觉得嘲讽。 她举起酒壶,又喝了一口。 她其实并不爱杯中物,但闷的急了,免不得也要会放肆两次。小琴担心她担心的很,不敢去睡,又不敢上前打扰,只能立在廊下守着,见她如此,终于忍不住说道:“小姐,别再喝了,都第三壶了……” “三壶了?” 江楼月眼神已经有些朦胧。她的眼睛形状很好看,眯着的时候像半弯新月,“好吧……你去找些丝线来。” “小姐这是……” “去找,湛蓝和紫色的,或者蓝紫类的颜色都行,好点的。” “……是。” 小琴大概是明白了一些,欠了欠身之后就离开了。 江楼月从栏杆上翻下来,步履沉稳的进了屋后,小琴就把四先拿了来,“小姐,这次做什么?” 蓝色,紫色,蓝紫,都是宸王殿下惯用的颜色呢,上次才做过一个香包,小琴记忆犹新。 江楼月挑着丝线,“扇坠,我小匣子里有块紫玉吧?” “有。”小琴麻利的去找了来。 这紫玉还是前段时间从库存的玉石里面翻出来的,当时只看了一眼,小琴就觉得必定是要用在宸王殿下身上,果然不错。 江楼月接过玉比了比,那是一块扁平的紫玉,但玉石纹路极好,紫玉中间还有金色丝线,是玉中最上乘的,“太暗了。” 小琴立即把烛台拿了过来。 江楼月凑近烛台边上,一边比划,一边打绳结。 她的女工真的是惨不忍睹,但她编绳结大绦子却是很有一套,样子独特还不会重复。 小琴忍不住说:“小姐,时辰不早了,要是不急的话,明日再做吧?” 江楼月不说话。 小琴虽担心着急,却也知道自己劝不动,便闭了嘴。 等这扇坠做好的时候,东方已经灰白,江楼月也难得有了几分困意,倒头就睡。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不过躺下去半个时辰,小音就焦急的冲了进来:“小姐,凌薇阁那边出事了!” “凌薇阁!?” 江楼月一个激灵,从床上翻起,宿醉加上熬夜,几乎是头痛欲裂,但她依然冷静无比的问:“怎么回事?母亲怎么了?” “夫人忽然发起火来,说桑嬷嬷吃里扒外,要动家伙,但桑嬷嬷是老人儿,院子里的人都不敢动手,夫人一气之下就要将桑嬷嬷和下人们都赶走——侯爷现在上朝去了,小姐,你快去瞧瞧吧。” 江楼月脸色微变,立即套了鞋便往凌薇阁走,刚到院外,就听到王氏的声音,只是如今的声音却早没了往日温柔婉约,全是尖利:“我是不是管不了你们了?到底谁是主子!让你们动手不动手,让你们赶人不赶人?好、好、好,都好的很,不听是不是?那就将你们全部发卖,全部!” “夫人息怒啊夫人!” 一片劝解声响起。 江楼月大步走了进去,视线扫了一圈,只见院子里跪了一圈下人,玉挽和小舞扶着王氏的左右,桑嬷嬷已经灰败着一张脸带着几分泪意,一见着江楼月进来立即膝行过来,“小姐,你可得为老奴做主,老奴兢兢业业的伺候了夫人半辈子,何曾有过二心?何曾吃里扒外?夫人如今却……” 王氏的眼神也骤然落到了江楼月的身上,挑剔、不满、以及怨怒夹杂,冷冷说:“现在这些下人都听你的是不是?我使唤不动了对不对?” “娘——”江楼月试着开口,王氏却忽然喊道:“别喊我,你把我安排的明明白白不是吗,我身边的人都只听你的话,在这个院子里,我还有自己的人吗?我哪敢做你的娘?” 江楼月眉心拧了拧。 这种状况,就如同那日说江星月一模一样。 王氏咄咄道:“我千辛万苦生下你,含辛茹苦养大你,你却根本不把我的养育之恩放在心里,你的心全在别人的身上,你连逸雪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你——” 江楼月快步走过去,一记手刀,快准狠,直接把王氏砸的晕了过去。 “小姐!”周围的下人都呆住了。 “愣着干什么?快帮忙!”江楼月冷喝了一声,桑嬷嬷最先反应过来,一边抹泪一边快速起身去扶人,将王氏送到了厢房内安顿。 “小舞。”江楼月唤了一声。 小舞上前检查王氏的脉搏,眼球,束手无策又自责的摇了摇头,“小姐,我真的看不出来。” “嗯。”江楼月认真的看着王氏,心里无数思绪飞闪。 母亲的这种情况,真的跟前世谢流云的宁妃好像……前世里,宁妃便是个温婉娴静的女子,可不知道为何,宁妃怀孕后,忽然性情大变,疾言厉色冲撞谢流云都是家常便饭,还动辄打死宫里的宫娥和奴才,后来谢流云便以宁妃得了怪病为由,把宁妃拘了起来。 谢尧说是谢流云的手段,但她被谢流云迷了眼,根本不信,如今想来,宁妃的父亲功劳巨大,功高震主,宁妃当时又坏了皇嗣,而且到处请民间神医调理胎象要一举得男! 肯定是这些举动触怒了谢流云,所以谢流云下的手。 回想前世再结合今生的许多事情,江楼月后背汗毛直竖。 她已经小心再小心了,为什么还会—— “来人,把这凌薇阁所有的下人全部拘禁,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放走,最近这一个月来只要进过凌薇阁的人也一个都不漏的全部关起来。” “小姐!”桑嬷嬷震惊的看着江楼月,“你在说什么?” “嬷嬷。”江楼月转眸,看向桑嬷嬷,无比认真的说:“我没开玩笑,所有人,包括你,全部拘禁,宫五——” 140、江楼月,你想干什么! 宫五手下一共九人,一声令下全部出现。 他们动作迅捷,把院内的婢女和下人们都吓住了。 江楼月说:“关到柴房去,小琴,你进来照看母亲。” “是……”小琴都吓呆了,快步走了进去。床边的玉挽浑身抖个不停,尤其是在江楼月眼神扫过去的时候,脚软的跪倒在地:“小姐,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 “关不关你的事情,我一查就知。” 江楼月打了个手势,小音一点头,就把玉挽拉走了,一旁的小舞神色十分复杂:“小姐,我从那边来,会不会是我身上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自己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的事情太多了,她的医术也不管用了,到现在她都不自信了。 江楼月心中一动,“现在不好说,你先去请宋大夫,来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别让人看到了。” “我明白。”小舞点点头就离开了。 宋大夫来的很快,一来就为王氏检查了一切,这次的检查要更仔细一些,吃用的东西,穿戴的,以及屋内的摆设,有什么需要询问的,便传近身伺候的人过来问话。 其实王氏并不是个喜爱被人伺候的,屋里平时也只留两个大丫鬟和桑嬷嬷,其余人都在外院。 可询问桑嬷嬷,玉挽以及玉容之后依然没用。 宋大夫拧着眉头,一向老成稳定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迟疑来,“她的脉象,真的没什么问题,但若真没事,也不可能是小姐说的那样性情大变,老朽无能,真的诊不出来。” 一句话后,江楼月的心越发的打鼓了。 可她面上却保持着疑惑,“真的没事吗?因为母亲忽然性情大变,我不安,所以有了各种猜测,我不懂医术,一切自然还是以宋先生的诊断为准。” 宋大夫说:“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肯定有老朽没有涉猎到的东西,或许也不是小姐胡乱猜测……这样,小姐先照看着夫人,老朽回去查一查医书。” “医书?” “是,有一部分民间的杂书还有各地的怪病治法,当初都是金伯派人在各处搜罗的。”是为了帮谢尧治疗寒疾,但宋先生医书超群,直接就诊了出来,那些医书没派上用场,也就被搁置了。 说完话,宋大夫就告退了。 江楼月坐到床边上,看着母亲昏迷中的容颜,心被一只手抓挠的难受,诊不出因由的病……就如同当年宁妃一样,不管宁妃的父亲请多少神医进宫都没有用,因为这根本就不是病! 她的周身渐渐变冷,心里有一份希望,盼着是自己想错了,可另外一边的声音却强势的压了过去。 可是她现在不能被吓倒,她得想想,怎么解决这件事情,对,解决,时辰不早了,父亲要回来了,她要怎么说? 老天爷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她心里才浮起这样的念头,就听小琴喊了一声:“侯爷!” 江楼月回过头,见父亲大步而来,忙让开了床边的位置。 “你娘怎么了?”武安侯江震坐在床边上,盯着床上的王氏满脸都是担忧:“不是已经好多了吗?为什么忽然昏了过去?!” 江楼月已经恢复正常,冷静地说:“母亲没事,就是太累了。” “太累?”江震扫了一眼,想与桑嬷嬷问话,却发现桑嬷嬷不在,屋内只有江楼月和小琴,粗粗的眉毛拧了起来:“桑嬷嬷呢?” “女儿吩咐她去准备些清淡的食物,应该快回来了。” 武安侯收回视线,“好好地,这么会累着?是不是为了给逸雪的孩子做小衣服?哎,我怎么劝,你娘都是不听……”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武安侯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王氏的身边,办公吃饭都没有走开过,江楼月也守在一旁。 好在这两次王氏发作武安侯都没看到,他公务又是繁忙,江楼月责令下面的人紧守口风,武安侯关于王氏的一切,全都是从江楼月的口中得知的,他信得过女儿,自然不会有任何怀疑,只以为王氏不过是原本的身体问题导致的。 但江楼月却不敢大意,万一王氏今夜醒了,在父亲面前发作了呢? 武安侯粗中有细,不管是带兵还是做官都很有一套,但唯有王氏,是武安侯致命的软肋。若是他知道王氏被人使了手段,必定要方寸大乱,到时候事情解决不了,还会徒增麻烦。 好在,这一晚上,王氏都没有清醒。 回到兰月阁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江楼月却没有睡意,而是立即换了一身轻便的暗色夜行衣。 “小姐!”小琴叫住她:“你这是干什么去?” 江楼月说:“我出去一趟,一个时辰回来,你随时留意母亲那边的状况。” 不等小琴有回复,江楼月的影子便掠下了阁楼。 …… 平王府 谢流云站在桌案前,时至午夜,依然没有睡意。 他正在练字。 檀木桌案上,一叠厚厚的宣纸,每一张纸上都是一个字——静。他还在继续写,不断的描画一个静字,笔锋刚柔并济,独具一格,不负他在京城的书画圣明。 一道人影从窗户窜了进来,翻滚后落地。 谢流云手停顿片刻,抬眸的同时—— 嗖! 一条软鞭如毒蛇吐信,直接锁住了谢流云的脖子,而随着江楼月握鞭的手指一动,鞭尾倒刺旋出,直接在谢流云的脖子上留下了好几道伤口。 “主子!” 哑奴大惊失色,立在远处不敢动:“江楼月,你想干什么?!” 谢流云却很平静,他摆摆手说:“你出去,我与江小姐有话说。” “可是主子——” “出去。” 哑奴狠狠地瞪了江楼月一眼,才转身离开。 屋内,谢流云看着江楼月,眼中带着几分讶异,他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查到自己身上,而且还敢孤身一人夜半闯了进来。 “江小姐。”谢流云慢慢放下笔:“你来找我,不是为了杀我的吧?” 141、南桑的蛊 我恨不得杀了你。 江楼月心中说了这么一句,握着鞭子的手没有丝毫松动,“谢流云,你对我母亲做了什么?” 那冰冷的,带着厌恶的直呼其名,让谢流云怔了一下,心里的讶异渐渐消失,表情也变得冷凝:“你可以直接杀了我试试,何必多问。” 江楼月气急。 他简直有恃无恐,可直接除了气的想杀了他,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咬牙半晌,将软鞭收了回去。 为了母亲,她也不能杀了这个人。 谢流云摸了一下脖子上的伤口,随手拿了个桌面上的小镜子照了照,一边到小几的抽屉里拿了药,一边说:“江小姐的脾气倒是比以前火爆了许多。” 江楼月冷冷的看着他:“我不是来和你闲话的,你对我母亲做了什么?要怎样才能让她恢复如常?” “怎样?”谢流云淡淡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说:“不如就请江小姐先帮我上个药如何?” 江楼月立在远处,没有动,她是绝对不会靠近谢流云半步的,如今来到他的地方,都觉得浑身上下止不住的恶心,恨不得当场就杀了他。 谢流云冷笑:“看来江小姐没诚意。” “……” 江楼月切齿,又无计可施,强忍着厌恶走上前去,用力的拿起了药罐,随意抹了药膏涂在了谢流云脖颈的伤上。 靠的太近了。 江楼月身上那种特有的冷香传入了谢流云的鼻息之中,他下意识的放长了呼吸,不想错过一丝一毫,只觉得好闻的紧。 “好了。” 江楼月丢下药罐,快步后退两步,把对他的厌恶表达的淋漓尽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谢流云眼底阴郁,却极好的掩藏了起来,他慢慢说:“你为何确定是我?” “难道不是你?”江楼月冷笑,“我来找你,只想让母亲少受些罪,你想要什么,我们大可以摊开来谈。” “要什么都可以?”谢流云眼神灼灼,竟是默认了,他看着江楼月:“我要你离谢尧远一点,你做得到?” “可以。” 谢流云眯起眼:“你回答的太快了。”反倒没了任何可信度。 江楼月冷冷说:“我靠近他,也不过是为了让他护着侯府,如今母亲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而且现在父亲重得盛宠,我又有救驾之功,相信没人敢打侯府的主意,他我便也用不着了。” “哦?” 谢流云看着江楼月,半信半疑。 因为他了解的江楼月不是这样的,江楼月,只是个没有脑子,空有蛮劲,只知道没底线的追着他跑的将门之女,哪会这样聪明,还知道找人护卫侯府,还是他根本不了解江楼月吗? 江楼月追问:“我母亲到底怎么了?” 谢流云慢慢收回视线:“你不用知道她怎么了,你只需要知道,你母亲身上的异状,只有我能解就行。” 江楼月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脑门,这一刻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气,可她却又明白,谢流云看似温和却都是假象,这个人是一头蜷伏的狼,只能顺毛不能对着干,她强迫自己要镇定:“我怎么能相信,真的就是你?” “你既然不信,为何又要夜半来此?” 江楼月抿紧了唇瓣。 因为前世的记忆太过清楚了,因为连宋大夫都查不出来,也就意味着京城的医者,太医院的太医也都看不出,她就算去皇帝面前揭发谢流云都没用,反倒会把事情弄糟,只能来找谢流云谈! “我可以给你一些解药,你试一试,自然知道能不能信。”或许是看她走投无路,谢流云倒是变得好说话了,只是,话音刚落,谢流云却换了口气:“但我却是不信你的,我要你用你自己换你母亲。” “什么意思?”江楼月心里咯噔一下。 “我养了一只小虫子,只要你把手伸进去让它咬一下,我就信你。” 谢流云拿下书案上的一只檀木匣子打开,江楼月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背脊发冷,这个东西,她前世见过。 那时候谢流云已然上位,大兴土木修建宫院,说是为迎她为后做准备,她历经战火洗礼,几乎失去一切,谢尧的死更是成了她的魔障,她夜夜难眠,惊梦连连,反倒对谢流云的执念更加的根深蒂固,一心只想褪去铅华,换上红妆成为谢流云的皇后,可从汾阳祭祖回来,却发现谢流云的后宫里多了好几个大臣送进去的女儿,其中就包括宁妃,而且据下人回报,宁妃几乎是盛宠。 她不甘心,闯进宫去,正好就看到宁妃温温柔柔的靠在他怀中,两人握着那木盒子。 宁妃娇气呢喃的说了什么,她没听到,她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当即拔剑就把那盒子斩成了两段,盒子里,俨然就是个丑陋又恶心的又像桑蚕又像幼蛇的四不像的玩意,在被她斩断之后,那丑陋的东西当即化成了一滩血水。 从那以后,宁妃就得了怪病。 她倒成了众矢之的,因为所有人都说,是她惊吓了宁妃,谢流云后来把宁妃关起来,也是为了保护她! 几乎是下意识的,江楼月后缩了一步,是为前世的记忆感到心惊。 谢流云却以为她受到了惊吓,好笑地说:“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也会怕这个?” 她唇瓣泛白,开合了两下,没有说出话来。 谢流云瞧着,难得心软了一分,语气也变得缓慢:“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现在就这么做,我可以给你时间让你考虑,不过你母亲可等不了,发作的次数越多,只会越难控制,很可能会精神失常。” 衣袖下,江楼月的手蜷了蜷,“这个,和我母亲的那个一样吗?”她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了。 南桑的蛊! 竟然差点忘了,谢流云的母亲就是南桑公主,那个以巫蛊恶名昭彰与世间的南桑。 “当然不。”谢流云将盒子合了起来。 这个是离人的母蛊,是他专门为江楼月准备的。 江楼月深吸口气,“我要先确定母亲确能好转。” 142、公子在下面等你 “可以。”谢流云拿了另外一直匣子,交给江楼月,江楼月没去接,迷眼问:“你早知道我会来?” “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找你。毕竟,这一切都是为你准备的,你如果不知道,我岂不是白做了。这里不是虫子。”以为她不接是怕了,谢流云竟然还解释了一句:“是药粉,但我要提醒你,千万别妄图拿这个药粉来对付我,因为你不会赢,安分,是你唯一能做的事情。” 此刻的谢流云,脸上依旧是那么的温和,但说的这些话却更温和半点关系也没有。 江楼月心里发冷。 这个男人,还是那么可怕,能用最温和的语言,说出最冷漠的话,把算计说的如此理所当然。 她一把拿过那盒子,冷冷说:“你最好说话算数。” 话落,直接离开了。 门外的哑奴走进来:“主子,您的伤——” “没事。” 谢流云用指尖碰了碰伤处,那处似乎还有江楼月碰触过的温度,也就是在江楼月靠近的那一刻,他心里的一点疑虑都没有了。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对江楼月有了那种男女的心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就算是用离人,他也得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永远。 …… 江楼月一路回到了侯府,此时已经夜深人静。 她犹豫了一下,换好衣服去将府中大夫叫了起来。 这武安侯府,因为王氏的身体不好,一直是养着大夫的,医术虽没有宋先生那么精湛,在整个庆都却也是翘楚,而且身家干净清白,信得过。 大夫姓王,也算是王氏的本家,在府中有专门的院子,江楼月敲门的时候,他早已经就寝。 “谁啊……” “王叔,是我。” “小姐?稍等一下,马上来。” 王大夫很快便披着衣裳来开门了:“这么晚了,小姐这是……” “我以前备的一些药粉混了,也分不清楚,想丢了去,又怕被人误食害了别人,所以想请您帮忙看看。” “没问题。”王大夫让开路让江楼月进来,自己一边走一边穿衣,到了院内的桌前,他接过盒子,先是嗅了嗅,后又伸手去拿想要尝。 “王叔!”江楼月拦住,“这些药粉是混了的,别尝。” “那……”王大夫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毕竟是药三分毒,然后便去房间拿了烛台出来,照了一会儿,忽然就笑了:“小姐,这不就是三七和白术的粉末吗?不打紧不打紧。” “真的?” “老朽不会看错的,就是三七和白术的粉末,我屋里就有,你等着。” 王大夫去而复返,拿了两种粉末混合起来给江楼月看,无论颜色还有气息,全都更匣子里的东西一模一样。 江楼月思索了会儿,笑着说:“那就有劳王叔了,快去睡吧。” 不是她信不过谢流云,而是谢流云本来就是奸诈的人,但如此验证之后,倒让她心中的疑惑更多了。 她不信,这只是普通的三七和白术。 江楼月收好盒子,去了一趟凌薇阁。 第二日天还没亮,王氏就醒了。 是时江楼月正在跟前伺候着,瞧着王氏清醒的样子,有些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楼儿……”王氏看着她,悠悠地说:“你怎么在这儿?天都没亮呢。” 江楼月暗暗松了口气,“我起得早,想着好几日没来见母亲了,所以早早过来给母亲请安,哪想到母亲还睡着,是不是我吵醒母亲了?” 她在试探王氏。 因为上一次,王氏责骂了江星月之后,桑嬷嬷曾说过,王氏好像根本忘了那件事情,但因为她脾气阴晴不定,桑嬷嬷也不敢问。 王氏说:“你哦,还说呢,多好久没来见母亲了,哎,还有星月,也不知道来看看母亲的。” “……”江楼月默了一下,上前坐在床边,“母亲感觉好些了吗?” 她握了握王氏的手,有些冰凉。 王氏把她的手反握住,“好着呢,每日都在这凌薇阁养着,有什么不好的?倒是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是不是没睡好?来,在母亲这儿再睡会?” “好……”江楼月乖巧的应了一声,脱了鞋子上了榻,和王氏说话的空隙,眼神扫过王氏耳后的一块皮肤,果然看到了谢流云所说的一条针眼一般的线。 看来,谢流云是没有骗她,但,真的要用自己换母亲,从此受谢流云控制吗? 江楼月陷入无尽的纠结中。 好在王氏以为她是太累了所以心神恍惚,说了几句话便自己起床洗漱,还按着江楼月让她好好休息。 武安侯得知王氏恢复如常,自然是大喜过望,关心之余,不免责备王氏:“做针线也要控制着量,累着了自己,那臭丫头和我都会担心的。” “做针线……”王氏记不清楚有这个事情,含糊的嗯了一声,“小声点,楼儿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日,江楼月按照谢流云说着,每一日都在王氏的饮食中放了一些药粉,王氏耳后的那根线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变淡了。 第六日,药粉没了。 江楼月认真的观察着王氏的情况,发现王氏虽有有的时候会急躁,但不会再向原来发作的那样不由分说责骂,什么话戳心说什么,但她知道,急躁已经是发作的先兆了。 夜里,江楼月辗转难眠。 若是不去找谢流云,母亲又怎么办? 她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子,换了衣服,朝着平王府的方向掠去,可就在掠出侯府三里之后,忽见屋檐上立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灰色的劲装,竟是宫九。 “小姐,请留步。” 宫九拦住江楼月的去路。 江楼月顿了顿,“我有急事,必须走。” 宫九说:“公子在下面等你。” “……”江楼月默了一下,就知道自己是走不了了,可如今他们站的,似乎是一处民居? 宫九说:“我带小姐去见公子。” 江楼月只得从房顶翩然而下。 宫九带着他,进了一道角门,顺着后院的石板小路走了几步,宫九推开门:“小姐请。” 143、把她给我捆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 江楼月站在廊下,屋内烛火照到她腰线一下的衣裙,因为穿了紧身的劲装,美好的曲线毕露。 宫九非常识时务的退了两步到了阴暗处,并且别开脸往庭院的树上看。 此时谢尧正姿态不雅的靠坐在一把圈椅里,修长的双腿交叠搭在桌上,慢悠悠的摇着扇子。 江楼月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进去,“殿下……怎么在此处?” 谢尧慢慢地转眸看向她:“那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江楼月顿了顿,谢尧的表情里,全是冰冷,没有了以往的那种戏谑和玩笑,怎么了? 这件事情,她已经准备好和谢流云做交易,尽管明知道这样的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但是她没得选择。 她本来也不打算告诉谢尧,一来是怕他不分青红皂白的吃醋,二来,也怕谢尧插手反倒引起更大的风波,耽误母亲的身体,总之不论是为何,她是下意识的不想让谢尧知道的,是以后来就再没找宋先生,对宫五宫六这些人也再没有用。 她却忘了,宫五这些人是什么人,自己的一举一动怕是早就被谢尧知道了。 所以,他来此处拦自己,为了什么? “你要去哪?”谢尧冷冷发问。 江楼月深吸口气,实话实说:“平王府。” “我说过,离谢流云远一点!” “谢尧。”江楼月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喊了他的名字,十分平静地说:“其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听你的,但是这件事我不能听你的。” 谢尧危险地眯起眼眸,冷光迸射,这是江楼月重生以来这么久,第一次看到谢尧这样的神色,比之前世刺激伤害他之后的眼神更冷更摄人,三分气恼两份不可置信,还有许多江楼月看不懂的颜色。 江楼月别开眼不去看,她知道此时解释再多都是无用,以后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解释的清楚,解释不清她也可以用行动来证明,但是母亲却一刻也耽搁不得。 “时辰已经很晚了,殿下早些府歇息吧。我改日回去看望殿下。” 话落,江楼月转身要走,谢尧却忽然冷喝一声:“把她给我捆了!” “小姐,得罪了。”宫九带着九宫的其余几个护卫将江楼月围了个严实。 江楼月一怔,回看谢尧:“你这是做什么?我是有急事非去不可——”话音未落,她忽然闷哼一声! 谢尧忽然转动扇子,一颗极小的钢珠从扇柄飞射而出。 江楼月哪能想到谢尧会对她动手,想要反应已经不及,被那钢珠打中肩膀,而那钢珠击中的,正好就是一处穴道。 江楼月只觉得双臂无力。 此时宫九几人围攻了上来。 江楼月勉力应对,却只觉腿弯上又被钢珠击中——然后,就被冲上来的宫九几人五花大绑起来。 “你疯了?快放了我!” 谢尧动作矫健的拿下双腿,朝着江楼月走来,因为背光而来,整个脸看起来都阴暗黑沉,他走到了江楼月的面前,半倾着身子,用力的捏住了江楼月的下巴:“我不放,你能把我怎么样?” “谢尧!”重生而来,江楼月第一次愤怒的瞪向谢尧:“你怎么如此不讲道理?” “我一向就不讲道理,你今天才知道吗?我告诉过你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不听我的?”他眼底怒气翻涌,对江楼月是又气又恨。 江楼月急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去找谢流云是为了我母亲,我——” “别说了,我不想听。” 谢尧扇子在手中一动,扇柄直接打中江楼月的哑穴,这一下,无论江楼月怎么张嘴,都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在江楼月愤怒的瞪视中,谢尧把江楼月抱了起来,到门口直接丢上马车,自己也爬了上来,丢下一个字:“走。” 江楼月又急又气的瞪着谢尧,偏有无计可施。 他打穴的功夫十分的独特,自己又是猝不及防,试着冲了几次穴道都不得章法,可是母亲怎么办?明日是最后的期限,明日一过,母亲再次性情大变,到时候连父亲都瞒不住了,怎么办、怎么办? 谢尧、这个疯子! 相较于她的气愤,恨不得把谢尧瞪出无数个窟窿,谢尧浑身冰冷,仿佛还因为她被气到了? 江楼月用力的闭上眼睛。 马车摇晃,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停了。 这一路上江楼月虽然一直闭着眼,却默默记下了大概行程,他们应该是出了城一路到了天泉庄来。 谢尧率先下车,不一会儿就有两个粗壮的婆子过来,半抬半抱着把江楼月弄下车,即便此时天色暗沉,但江楼月依然可以看到,果然是到了天泉庄。 婆子们把她放到了软轿上,由宫九和另一个护卫抬着,一路跟着谢尧进了山庄,到了雅阁之后,谢尧将她抱了起来,然后极不温柔的丢到了床上,还纡尊降贵的帮她脱了鞋子,解开了绳索,然后——拉来了被子! 江楼月瞪大眼睛,眼里全是警告。 可谢尧仿佛没看到,直接将被子丢到了江楼月身上,连脸也盖了个严实。 江楼月心里又急又气。 母亲怎么办,怎么办?可她说不了话,什么也做不了,心里对谢尧的那些愧疚此时被压到了最低点,她明明都说了,去见谢流云是为了母亲,为什么这个人就不听? …… 平王府 谢流云在练字。 他书画无双的美名,都是靠这二十年来每日不停歇的练习得来的,但是往日从未练到这么晚——已经二更了。 哑奴隐在暗处,枯瘦的手环着胸。 他知道主子是在等江楼月来。 江楼月那么担心自己的母亲,一定会来,只要来了,被种上离人的母蛊,那么这辈子,江楼月都只能成为主子的附属,否则要受蛊虫噬心之苦。 这一次,真的是绝好的机会。 但哑奴心里也怕,怕主子忽然心软,把这样的好机会白白放过。 不到江楼月真的被种上离人,确定的那一刻,他都怕。 144、朝堂 时辰一点点的过去。 三更。 四更。 五更。 谢流云练字的动作越来越慢,鸡鸣的时候,他的最后一笔重重的落到了宣纸上,没有提笔。 咚咚! 伺候洗漱的小厮站在门口敲门:“王爷,该洗漱上朝了——” 咔嚓。 随着小厮的声音刚落,谢流云手中的笔断成了两截。 哑奴哑声说:“主子,你对江楼月的心太软了。上一次,就该直接给她种了离人,如今也不会有什么变数。” 谢流云看着宣纸上留下的那抹污渍,墨汁顺着笔尖晕染了一大片的宣纸,把一个“静”字脏了大片,只剩下半个争能看得清楚。 争。 筹谋多年,可如今他的心却全挂在了江楼月的身上。 江楼月她为什么没来?是被事情耽搁了……亦或者是拿到那解蛊药粉之后找人研制出了解蛊的办法? 南桑的蛊并不好解,却不意味着没有别的办法,尤其是现在江楼月和谢尧走的那么近…… 谢流云周身冷肃。 哑奴说得对,他还是太心软了,如果一开始就不要给江楼月任何机会,她已经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了! 当。 谢流云丢下笔,朝外吩咐:“进来。” 时辰到了,该更衣上朝了。 太和殿里,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怪异的很,谢流云凝神静气的立在自己的位置上,眼位的余光扫到了不远处大刺刺的坐在圈椅上的谢尧。 他竟然也来上朝?! 那个圈椅,是皇帝专门为谢尧准备的,文武百官包括太子都没有的特权。 但谢尧从不上朝,今日这是—— “皇上驾到!” “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全部跪地叩首,只有谢尧站起身来,行了个站礼。 “倒是少见尧儿来上朝。”龙椅上,皇帝笑眯眯地说。 到底是太和殿,在皇帝面前,谢尧还是收敛了几分平日的肆意,端坐在圈椅上,说:“以前不上朝是因为身体不适,如今开春了,病情有所缓解,自然是要来上朝的。” “哦?”皇帝挑了挑眉,“病情缓解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常喜,帮宸王拿个软垫。” “是——” 太子谢景鸿立在谢尧的对面,看着常喜殷勤的伺候谢尧的样子,脸色瞬间又沉了三分。 端坐的谢尧,无上的恩宠,都让他这个站着的太子显得何其可笑。 接下来,早朝开始,皇帝询问了兵部征召新兵的事情,武安侯上前来答话,答完的时候,狠狠的看了谢尧一眼。 江楼月不见了。 兰月阁的婢女支支吾吾,后来还是那个跟着江楼月的护卫叫宫五的说是去找谢尧这臭小子了。江楼月可是个黄花大闺女啊,去找谢尧还夜不归宿——要不是他武安侯府的奴才们嘴巴紧,女儿的名声还不全坏了? 是以武安侯看过去的这一眼询问中带着警告:你把我女儿弄哪去了? 谢尧却似乎没有看到一样。 此时事务回报结束,气愤又无奈的武安侯只能退回原位去。 皇帝又询问了柔然贵宾馆的事情,这次是谢景鸿回话。 因为那一日压惊宴上的好戏,谢景鸿对柔然人现在恨得牙痒痒,回话说不上尖酸刻薄,但也是冷酷无情的很。 “太医院的人每日都过去,辛罗依公主的情况已经好了一些,但哈鲁宁王子么……按照太医的说法,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儿臣为怕王子和公主再受到伤害,已经派人守住国宾馆的四方,严查一切闲杂人等靠近。” 说的如此的冠冕堂皇,其实也不过是顺着皇帝的意思,暂时把柔然人和外面通信的渠道断了罢了。 皇帝说:“这件事情你办的不错——” “都是父皇教导的好。” 谢尧微不可查的笑了一下。 皇帝又处理了几件琐事后,一个御史站了出来:“皇上,臣有本要参,与太子有关。” 啥时间整个大殿安静的连喘息声都能听得到。 皇帝怔了一下,“哦?什么事?”皇帝说着,淡淡的看了太子一眼。 谢景鸿顿时心里打鼓,心中焦急又气愤,这个御史不是那个优雅不进的安政君吗?被他盯上的人可绝没好处,难道是要说自己为哈鲁宁搜罗美女之事?还是说自己杀害平民嫁祸江楼月的事情?难不成他有证据了? 安御史说:“是四七那晚,长春宫的事情。” 这一下,谢景鸿脸色骤变。 四七那晚,正是谢景鸿算计江楼月不成,错睡江逸雪的日子。 这是丑事,安政君竟然在此时提说起来……他想干什么?!而且他一个御史,怎么知道宫闱之事的? 不但是谢景鸿,这会儿连太和殿的大臣们视线都变得复杂了起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子做的那件事情,这些大臣们多少也是知道的,但碍于太子是国之储君,是大庆的体面,所以谁也不敢私下议论,可现在—— 皇帝眯了眯眼,“长春宫有什么事情?安大人是糊涂了吧,宫闱之事,也拿到朝堂上来说。” 这话看似在问,却是警告了。 皇帝是极爱脸面的人,所以才会对太子一再忍让,因为他不能让被人说他眼盲心盲,教出了一个混账儿子,还放在太子之位上到处招摇。 安政君自若:“那晚,我夫人亲眼看到太子身边的雪夫人曾和平王在御花园,后来,平王亲自送了雪夫人入了长春宫。” “什么?!”短短的时间内,谢景鸿的脸色一变再变。 当初他就奇怪,江逸雪到底是怎么跑到长春宫去的,从关雎宫到长春宫路途不远也不近,没有进过宫的人怎么可能走错到了那里,原来是谢流云! 谢景鸿立即转身,瞪住谢流云:“原来是你……”如今在回想当初江逸雪和谢流云那满城风雨的流言,这个谢流云,竟然敢陷害自己!肯定是他看中了江楼月,所以用江逸雪将江楼月给换了! 安政君义正言辞:“此事本是皇上的家事,老臣不该多嘴,但皇上的家事本就是国事,这其中又牵扯多少,相信不需要老臣多言,但足以看出平王殿下居心叵测,算计太子!” 145、我说过,离她远点! 皇帝的脸色已经由刚才的沉怒变得古怪起来,但只一瞬便恢复冷凝,慢慢说:“安卿家,你的意思是,平王有不臣之心,算计太子?” “不错,此事是我夫人亲眼所见——老臣知道这件事情后,虽然心惊,但不敢胡乱妄语,所以请夫人仔细回想,后来夫人说,事发的时候,还有一位云妃娘娘身边的嬷嬷也看到了,只是当时她们二人想起平王的那江逸雪的流言,只以为二人有什么话要说,便是朝着长春宫去,也没有多想,但老臣多方查访,原来江逸雪和平王殿下早有私交,这些年来私下见面次数更是无数——” 一语落,满堂皆寂。 这些话简直惊到了所有人。 堂堂平王,竟然真的和那江逸雪有关系,原来流言不是空穴来风?众人立即又想到关于江楼月追缠平王多年的事情,平王……明明和江逸雪暗通款曲,竟然又吊着江楼月这么多年?而且平王既然和江逸雪有情还能把江逸雪送到太子床上去? 一时间所有的大臣脸色都变得复杂起来,看着谢流云的目光也变得古怪。 这位平王殿下,平时看着温文尔雅,却不想背后竟是个这样的人! 谢流云周身僵硬,俊逸的脸上含着沉怒:“安大人,你说话要讲证据——” “殿下是亲王,老臣如果没有证据,怎么敢在大殿上当面戳破殿下做的事情?老臣自然是有证据的,殿下和江逸雪时常在北丰巷的一间茶馆见面,那茶馆叫做涤尘居,是殿下的产业,老臣没说错吧?从庆元六年开始,殿下和江逸雪每个月都会在那里见面,老臣这里有涤尘居的一个老伙计为证,到了今天,殿下和江姑娘私下见面足足六年之久,殿下不承认,是要老臣将人证带上大殿来吗?” 谢流云浑身僵硬,几乎是立刻,他就明白,这是谢尧在针对他,他被针对的猝不及防,立即就转向皇帝跪下:“父皇明察,真的不关儿臣的事情,儿臣虽见过江姑娘几次,也是偶然,是她们前去茶馆品茗碰到的,儿臣与江姑娘紧守男女之防,不曾逾越半分,根本不是安大人说的那样——” “不曾逾越半分?那流言从何而来?”安政君咄咄逼人:“平王殿下是不是忘了大佛寺的事情?流言传的那样的绘声绘色,老臣深恐冤枉了殿下,所以关于殿下的每一件事情,都进行了彻查,包括大佛寺那件事情……当时,武安侯夫人撞破殿下和江姑娘的情事——” “好了!”皇帝怒喝一声:“你这个逆子,来人,给朕把他拖出去,跪在太和殿外思过,退朝之后,安大人和武安侯以及太子到养心殿见驾!” 为防安政君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皇帝直接甩袖走了。 这太和殿,到底是早朝的地方还是审案的地方?皇族的颜面真的都要被这些蠢货丢光了! 一回到养心殿,皇帝的脸色就没有好过,整个人阴沉沉的,常喜也伺候的战战兢兢。 武安侯脸色复杂的站在殿中,左右各是太子谢景鸿和安政君。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他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 这安政君,虽然平时就是个惹不起的,但也从来没有在太和殿掀皇族短过,今日这是怎么了,竟然毫不给皇上面子,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全说了,而且——大佛寺的事情他竟然也知道的如此清楚,武安侯有些怀疑,安政君别是冲着他侯府来的吧? “江卿,大佛寺的事情是不是真的?”龙椅上的皇帝问。 武安侯连忙回神:“老臣……这件事情……” 皇帝眯起眼:“看来这件事情是真的了?” “当时……老臣陪妻女前去大佛寺祈福……” 安政君说道:“皇上又何苦为难侯爷,那江逸雪虽然并非侯爷亲生,但好歹也在侯府养了多年,此事说到底系侯爷的家事,侯爷又怎么直言?但老臣向来不打诳语,这些事情老臣追查多日,也有那大佛寺的小沙弥作证,平王殿下与江家逸雪姑娘的确有私,后来却要送江姑娘去太子的长春宫,那时可是皇后娘娘的四七祭祀之日,算计之心昭然若揭。” 安政君撩袍跪下:“平王殿下谋算之心如此深浓,没有半分兄弟友爱,狼子野心,请皇上定要严惩!” “父皇!”太子谢景鸿也回过神来:“父皇要为儿臣做主啊,儿臣如何敢在母后祭祀之日行丑事?当日儿臣迷迷糊糊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如今一想,定然是中了五弟的圈套,父皇,儿臣冤枉啊父皇——” 皇帝神色沉到不能再沉。 武安侯站在中间,求情也不是,和安政君与谢景鸿一条路子也不是,尴尬跪了下去:“老臣教导无方,才出了这种事情,请皇上重重责罚老臣。” 这话,却是把江逸雪和平王的事情认下了。 他有他的私心。 如今大势如此,不过顺手推舟,否则要是得罪太子,江家可就不好受了。 太子,毕竟还是太子。 皇帝深深的吸了口气,“既然如此——拟旨,贬安政君为奉县县令,即刻离京负任,终身不得再进京城!” …… 太和殿外,大臣早已散去。 谢流云还跪在那里,烈日炎炎,他额角的汗在不断的往下流,但依然跪的笔挺。 谢尧从大殿内出来,缓步走到谢流云的一侧停下。 “感觉怎么样?”谢尧轻轻问,还状似客气的拿出折扇,给谢流云扇了扇风。 谢流云却冷冷的看向谢尧:“今日的一切,都是宸王殿下的杰作吧?” “我可什么都没做。”谢尧冷笑,“你自己做的事情,被揪了出来,便说是别人做的,这不可笑吗?你需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为了江楼月?”谢流云不管他说什么,追问。 听到江楼月那三个字,谢尧的眼底极快的闪过一抹杀气,声音再无戏谑:“我说过,离她远点。” 146、江楼月,你疯了是不是? 谢流云深深地看了谢尧一眼,收回视线,平视前方,再也没有半个字。 谢尧此时真是恨不得杀了谢流云,一了百了。他一向冷静,但只要事情涉及到江楼月,就再也没办法冷静的下来。可他又知道,自己此时什么也不能做。 最终,谢尧深吸一口气,甩袖而去。 …… 武安侯从养心殿出宫已经是中午的事情了。 离开皇宫后,武安侯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侯府。 “小姐呢?”一回侯府,武安侯立即问管家。 管家默了一下:“小姐……还没回来,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两拨,都说没找到,可能不在京城……还有,守城卫那里传来消息,昨晚宸王府的马车出城了,小姐和宸王的关系,可能……” 管家欲言又止,毕竟是主子的事情,他也不敢非议。 武安侯脸色瞬间铁青,“就知道是这个臭小子!”话落,武安侯转身就往外,走了两步却又僵硬的站住了。 他如果此时直接冲到谢尧府上去,目标太明显,事情闹出来反倒会让人知道江楼月夜不归宿的事情,女儿的名声已经够差了,可若不去……那臭小子实在是太过分了!不管还不得上天! 罗风看他神色纠结,忍不住问:“侯爷,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在宫中?” “……”武安侯眼角抽搐了一下,心里骂了句:女大不中留,反正他们俩早就那样那样了……然后咬牙切齿的说了句:“混账东西!”说完,大步朝着凌薇阁去了。 副将罗风愣了半晌,这是在骂他? …… 天泉庄 谢尧端坐大厅,看着面前一脸端庄正气的中年男子,少见的收敛了平日的嚣张气焰,语气几乎称得上客气:“这次的事情,多谢安大人了。” 安政君忙拱手:“能为宸王殿下分忧,是微臣的福分,而且这些事情本来就都是事实,不过说出来的时间有点早,效果打了点折扣……” “不早。”谢尧声音有些冷:“他不该算计到武安侯府去,还算计了一次又一次。” “……”安政君瞧着他的神色,犹豫地说:“殿下……和武安侯……恕微臣直言,武安侯现在正值盛宠,如果殿下可武安侯走的太近,可能会引起皇上的猜忌。” “我知道,我还怕猜忌吗?”谢尧冷笑,“我不和谁走的近的这些年,他也猜忌了无数次,由着他猜忌就是了,只是这次让安大人受委屈了。” “圣上是爱惜颜面的,微臣在太和殿,当着文武大臣把这件事情抖了出来,把皇家的颜面坏了个干净,也早有心理准备会被皇上迁怒,贬黜而已,算不得什么大委屈,只是离京之后,便不能再帮衬王爷了……好歹这次,皇上看清了平王的狼子野心对咱们来说却也是好事……微臣离开养心殿的时候,皇上已经下令把平王打入宗正司思过,至于太子,虽说赏了一些东西以示安慰,实则……依微臣看,皇上对太子也是失望透顶。” “他对哪个不失望?”谢尧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转向安政君的时候神色又变的客气了几分:“安大人放心,此去奉县,我一定会尽力为大人安排,奉县是个好地方,大人可放心的多待几年,待到时候到了,我自会迎大人回来。” “多谢宸王。”安政君起身对谢尧拜了一拜,“那么,老臣就此别过了。” 谢尧亲自送了安政君离开,吩咐宫九安顿一切。 他的父亲生前对安政君有知遇之恩,这些年来,安政君一直为他做事,如今这一下,却是要远走他乡…… 谢尧低垂着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复杂而阴沉,“她呢?” 宫九压低声音回:“刚才问过婢女,小姐穴道还没冲开。” 谢尧袍袖挥摆,朝着厢房走去,丢下一句:“别跟来。” 啪! 厢房的门在宫九面前被拍上。 宫九摸了摸鼻子,他傻了他才跟着去。 谢尧到了床边。 被子还是一如他离开的时候那样,没有丝毫动过的痕迹。他走后,婢女也只敢在屏风外面看着,不敢进来。 谢尧站了会儿,衣袖一摆,被子被掀飞了半边,江楼月凌厉的瞪视直接就对上了谢尧的脸。 谢尧笑了:“没想到你精神还挺大,一日一夜,双目依然如此炯炯有神。” 江楼月的那双眼睛里,此时没有焦急,只有愤怒,含着警告,仿佛在说:放了我! 谢尧坐到了床边去,唰一声打开折扇,缓缓的一摇一摇,“我放了你,你想干什么?继续去找谢流云不成?恐怕如今你找不成他了,因为你的平王殿下,已经被我送进了宗正司,或许此生都没有机会再出来。” 江楼月眼中闪过震惊,愤怒变成了着急。 如果谢流云进了宗正司,恨上了谢尧,连带着恨上了自己,再拿不到母亲蛊虫的解药怎么办? “心疼了?”谢尧自顾解读着她眼神中的意思,声音变得冷了三分,“为了对付他,我折损了御史台的一员大将,可我不后悔,这是第一次,但绝不是最后一次,如果你以后有任何事情不告诉我,还要去找他,我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床上,江楼月更加用力的去冲穴道。 他这打穴的功夫诡异的很,江楼月冲了一日一夜,虽然没冲破,却也是摸到了一点门道,此时用足全身的内劲,手脚竟然真的可以动了。 她再接再厉,顾不得舌尖泛上来的腥甜,把全省的内劲朝着腿弯的穴位集中过去。 “江楼月!”谢尧脸色微变。 江楼月全副心神冲穴道,闭上眼睛,额头冒汗。因为太过急功近利,唇角已经渗出了血迹。 谢尧急了,扇柄扫过,解了她的掣肘:“你疯了是不是?” 一得自由,江楼月立即翻身下床,却因为内耗过度,退下一软,跌了过去。 谢尧伸手将她捞了回来。 江楼月却反手挥去——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巴掌挥到了谢尧的脸上,力气不大,却把整个屋子的气愤降到了冰点。 147、误会他了 “我跟你说了,我为了母亲才找他,你为什么就不信?我母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原谅你的!” 江楼月看着谢尧,眼神比极北的寒冰还冷,重生而来,这是她第一次对谢尧如此疾言厉色,以前每次见他,除了愧疚就是忍让,只要是谢尧的要求,她都能够满足,怎样都可以,但是这次不行。 母亲中了谢流云的南桑蛊,情况不明,危在旦夕,可谢尧干了什么? ——谢尧凭借着自己的任性,自己的醋意,把一切全搞乱了! 谢尧僵了一瞬,想说些什么。 江楼月却不想听了,那些醋意满天飞威胁自己不要靠近谢流云的话,她一点也不想听。 她迈着虚软的脚步,踉跄的出了门。 门口的宫九面色全变了。 那啪的一声不大不小,刚好被他听到。 小姐这是挥了主子耳光吗? 宫九不敢靠近,怕被谢尧的怒气波及,并且把附近所有的奴才全部支走了。 谢尧一个人坐在床上,忽然自嘲的一笑:“你还是不信任我,一点都不。” …… 江楼月出了厢房之后,候在不远处的宫六立即跟了上来:“小姐,您这是——” “给我一匹马。” 看着周身冷肃的江楼月,宫六不敢多言,立即去马厩牵了一匹马过来。 江楼月翻了上去,直奔回京。 一路到了武安侯府门前,江楼月跳下马来,虽然恢复了几许精神,但走路的脚步还是虚浮的,深一脚浅一脚的就朝着凌薇阁走。 管家吓了一跳:“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老爷都急死了——” “我爹在吗?”江楼月冷静的问。 这个时辰,武安侯已经下朝了。 管家忙不迭的点头:“回来有一会儿了,正在夫人的凌薇阁里。” “……”江楼月脚步滞了一下,“我娘……怎么样?” “夫人啊。”管家笑道:“夫人很好,早上起得早,精神也不错,还问起小姐的去向,但怕夫人担心,不管是老奴还是桑嬷嬷都告诉夫人,小姐有事出去了。好在夫人也没多问……” 江楼月心中狐疑。 没事。 不应该的。 谢流云给自己蛊粉的时候分明说过,那蛊粉用完,隔日就会发作,这已经都第三日了,为什么母亲没事? “小姐,您不如先回兰月阁换身衣裳再去看夫人吧,免得夫人担心。”管家又说。 江楼月思忖了一下,径直前往兰月阁。 换衣服的过程中,她详细询问小琴关于母亲这两日在家中的情况,小琴也巨细无遗的回报了,之后说:“夫人完全就是以前的样子,再也没有忽然发过火,但她好像忘记责骂星月小姐的事情了,询问了好几次星月小姐的事情,数落星月小姐任性,跑去丽水山庄做什么,还让桑嬷嬷差人把星月小姐叫回来……” “最近这几日有什么异常的吗?” “没……” 江楼月神色复杂,不再追问,直接往凌薇阁走。 到了凌薇阁的时候,武安侯刚要出来,一和江楼月对眼,立即横眉毛竖眼睛:“好你个臭丫头,你还知道回来?你这两天到哪去了?!” “母亲呢?”江楼月不回答武安侯的问题。 “你母亲刚睡下,干什么?想找你母亲撑腰?门都没有,你给老子滚到书房来,立刻、马上!” “……”江楼月默了下,有些不死心地伸长脖子朝里看。 武安侯却忍无可忍,直接提住了江楼月的衣领把她拎了就往外拖,一点慈父的意思都无。 …… “说,你去哪了?!”拎到书房后,武安侯把江楼月丢下,大马金刀的坐在太师椅上,横眉怒目的问:“是不是去了谢尧哪?” 江楼月还没从母亲没事的消息中缓过神来,可中蛊那件事情本来就没告诉过武安侯,此时问不得,偏武安侯又揪着她夜不归宿的事情不依不饶…… 江楼月有些头疼:“爹,我两天没休息了,能不能让我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再说?” “两天没休息?你都干什么了?怪不得老子看你一副青眼白唇的样子——你这丫头如今是越来越胆大了,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你知不知道女儿家的声誉多重要?要不是老子压着消息,现在满京城都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到底武安侯也是心疼女儿,见她这本哪还好再问,骂了一顿后没好气地说:“谢尧那臭小子,要不是看在他对你,对你母亲都算上心,老子非拆了他不可。” 江楼月怔了一下:“对母亲上心?” 谢尧何时对母亲上心过?江楼月的心中忽然浮起几分不安,太阳穴也一直突突跳个不停。 “他昨日一早派了个大夫过来,帮你母亲调理身子,说是你担心。”说到这个,武安侯的表情总算缓和了几分:“那大夫叫什么宋先生,还挺有能耐,给你母亲扎了针,你母亲今天的精神就明显好了很多……你那是什么表情?” 武安侯狐疑地看着她:“你不舒服?” 江楼月苍白着一张脸,唇瓣开合,就像是失了水的鱼一样,好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武安侯骂道:“滚去休息!” 江楼月却僵立在那儿,迈不开脚:“爹,你说谢尧派了宋先生过来,然后母亲的精神就好了起来?” “怎么了,你不知道?” 江楼月深吸口气,连礼也不行,直接转身出去。 武安侯愣了一下:“混账东西,礼数都没了。” 江楼月一路小跑到了凌薇阁,王氏还没醒,桑嬷嬷正在一旁打扇子,看她进来立即做了个嘘的手势。 江楼月点头,大步上前,仔细的看了王氏的耳后,然后呆住了——没了! 耳后原本的那根青线竟然消失了? 桑嬷嬷压低声音:“夫人担心小姐两日了,如今小姐回来真是太好了。” 江楼月喃喃说:“我……我错了……” “什么?”桑嬷嬷没听清:“小姐你说什么?” “我居然……误会了他……可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前世自己怎么不知道他还能结蛊虫?! 148、公子说了,今日谁也不见 江楼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兰月阁去的。 一路上小琴连喊了好几声,看她失魂落魄不回应,也不敢再叫,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的手臂上楼梯。 进了自己卧房的门,江楼月忽然转身往楼下奔。 “小姐——”小琴吓了一跳:“您这是要干什么去小姐,您才刚回来,都没休息,小姐——” 小琴追了下去,可她哪里跑得过江楼月,等她追出兰月阁的时候,已经连江楼月的影子都不见了。 江楼月冲向了马厩,直接拉了一匹马翻身上去,就朝着城外天泉山庄奔去。 关心则乱,看看她都干了什么? 她竟然打了谢尧! 自己怎么这么蠢! 他对自己有前世今生的深厚情谊,又如何会只顾自己的醋意不去关心她家人的死活……他的眼线遍布,肯定已经知道母亲的事情,肯定想到了解决的办法所以才把自己拘了起来不让自己出去—— 官府审案还要听嫌疑人说两句,要人证物证全部齐全才能定案,判人死刑。 可她对谢尧,却是全然的不信任,甚至连问他一句都没有,就定了他的罪—— 眼前不断闪过谢尧方才的眼神,把她的心揪好疼。 那种眼神,好像前世自己让人擒住他时候的样子,却又夹杂着某种她看不懂的东西,失望,嘲讽,伤痛…… 她奋力的抽着马鞭。 说好的,说好的要好好补偿他,他要怎样都可以的,可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做的一点也不好,让他生气,让他吃醋,让他难受。 还打他! 江楼月闷得心都发疼了。 恨不得立即就能飞到谢尧身边去跟他解释,跟他道歉,祈求他能原谅自己。 可平日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路程,今日竟然变得如此遥远,明明她已经用了平日两倍的速度,可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变慢了。 她忍着内心的煎熬,终于到了山庄前,跳下马就往里面冲,却被门前的管事拦住了。 “江小姐,您这是——” “我找殿下,你让开。” “可是殿下已经走了。” “走了?”江楼月愣住:“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方才离开的时候他明明还没走。” “就在江小姐离开后不久,殿下就走了。” 江楼月沉默了一下,立即翻身上马,又朝城里奔去。 估摸着,谢尧肯定是伤了心,所以直接回宸王府去了。可江楼月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进不了宸王府的一天? 她站在角门前,瞪着面前拦住她的宫九:“什么意思?” 宫九面色冷凝:“公子说了,很累,今日谁也不见。” “殿下……他还好吗?” 宫九冷冷看着她:“江小姐希望公子好?” 江楼月敏锐的发觉,他的称呼变了,加了个姓,明显变得生疏了许多。 “抱歉。”江楼月默了下:“是我没搞清楚事情,误会了他,你帮我通传一声,我亲自更他解释。” “公子说了,任何人也不见,江小姐难道不知道什么意思?” 谢尧一向高冷,深居简出,宸王府的门楣又是高,这么些年来,便是有人来求见谢尧也是不给面子的,说是什么人都不见,分明就是只针对她江楼月的。 这一瞬,江楼月反倒冷静了一些。 她看着面色冰冷的宫九,默了默后,牵着马走了。 他不见她,也是情理之中的。 他那么高高在上的人,自己打了他的脸……还那么误会冤枉他,他怎么可能愿意再见她? 说什么要偿还欠债,弥补愧疚,如今看来,却是越欠越多了,她得好好想想。 角门处,江楼月刚走,金伯就脚步踉跄的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小、小九子……小姐呢,啊?” “走了。”宫九神情冷漠,“公子说了,不见。公子为她连养了十几年的蛊都用了,她倒好,那么不信任公子就罢了,还跟公子动手!” 金伯指着宫九,指头颤抖了半晌才缓过气息来:“哎呦你这个木头——公子对小姐什么心思你没看见吗?口是心非你知不知道?” “我只知道,公子吩咐了,不见。” “口是心非你懂不懂?” 宫九不说话了,直接转身走了。 金伯气的直跺脚,赶紧吩咐人把角门打开,哪里还有江楼月的影子? * 江楼月回到了兰月阁。 接连两日两夜没有好好休息,她却一点也不累。 再三确定母亲一切安好之后,她又让小琴去打听了谢流云发生的事情。 但宫中的事情,小琴也没太多的渠道打听,只知道,谢流云被皇帝在太和殿前罚跪一日一夜之后,打入了宗正司衙门。那里是专门关押犯罪皇室的地方,一般只要进去的人,绝无出来的机会了。 谢尧这一下出手,是当真狠。 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在了皇帝的面前,让他不得不把谢流云处置了。 小琴说:“连表小姐在太子府也受到了影响,被太子殿下关进了废弃的偏院,要不是念在怀孕的份上,只怕处置的会更厉害,今早夫人知道了这件事情,担心的不得了,方才侯爷回来,夫人便请求侯爷一定要想想办法……”小琴越说声音越低,怕江楼月生气。 江楼月冷笑了一声,“她倒是积极,事情才一发生就知道来找母亲。” 小琴说:“是母亲在表小姐身边放了人,把消息传回来了。” “嗯。” 江楼月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又是无力又是无奈,闭上了眼睛,“宫五呢?还在吗?” “在。” 宫五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江楼月的面前,倒是叫江楼月怔了一下:“你还在?” 宫五说:“主子没有吩咐,宫五不会离开。” 一时间江楼月倒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犹豫片刻,江楼月问:“那小舞为何会走?”早上她去母亲那里的时候发现,小舞不见了,还以为宫五也被召回去了。 “小舞犯了错,所以被主子派去了别处。” “犯错?”江楼月敏感的蹙起眉心:“她犯了什么错?” “属下不能说。”宫五垂眸,看似谦恭,实则却带着和宫九一样的冷气。 这是在责怪她对谢尧做的事情。 149、杀人为下,诛心为上。 江楼月默了默。 宫五垂眸说:“小姐若是没别的事情,宫五便退下了。” “嗯。” 江楼月把小琴也遣走,自己在无奈坐了一会儿,前世和今生的诸多事情交织在一起,让她心力交瘁的同时,困乏也泛滥周身,她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只希望醒过来的时候能想到办法解决,或者谢尧会愿意见她。 至于江逸雪的事情,母亲的请求父亲不会拒绝,她拦不住,也不想拦。 仇怨太深了,就这么让她交代在那个小院里,真的太便宜江逸雪。 她要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踩江逸雪的底线。有了希望,再立刻绝望。 杀人为下,诛心才是上。 这一睡,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依然是自己的前世。 有江逸雪的虚情假意,有谢流云的若即若离,最多的,却是谢尧,时而冷漠嘲讽,时而癫狂肆意,时而温柔戏谑,全是他。 江楼月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梦里那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一双温柔如醉的眼眸中。 依然是谢尧。 那是她怀孕之后的一日,因得知谢流云要与大臣联姻,她情绪奔溃,一晚上喝了好几壶酒,然后就醉了。 半醉半醒间,她生出一种报复心来,投入了前来看她的谢尧的怀抱,云雨了一夜,还在他怀中安睡了一整夜。 第二日一早,当她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谢尧那种表情,即便自己立即就露出了冷脸,推开他缩到了自己的被子里去,他的表情依然如故。 他连着被子将自己抱了起来,不顾自己浑身的拒绝将她强硬的箍在他的怀中,霸道又近乎卑微地说:“只要你能一直在我身边,你把我当成谁都好,我是不可能放你走的。” 思绪回转,江楼月右手覆上自己的心脏,感受着心脏微弱的揪疼。 欠了这么多,到底要怎么还? 可现在的情况是,他根本都不愿意见自己。 江楼月垂下眼眸,幽幽叹了一口气,“小琴,来更衣吧。” 他生气了,也只能等到他气消吧? 侯府的日子,再次归于平静。 宋先生隔一日就会来帮母亲看诊,针灸辅助汤药,母亲的身体日渐好转。 江楼月也曾试图向宋先生询问谢尧的情况,可宋先生面露尴尬,有些为难,那一次之后,江楼月便不再问了。 宫五还在她的身边护卫她,但她却不会再使唤宫五做什么事情,转而把侯府的商铺,庄子,一一都搞清楚,从中选了些得力的人,调教培养,方便以后用得到。 至于国宾馆那边,明为禁锢,实则是监视,战事只怕就在须臾了。 这一个多月来,每一日她度会让小琴送一封书信去宸王府,一开始的时候是道歉的信,诚挚的道歉,虽然每一封都石沉大海了,倒是让她养成了一个习惯,便是每一日都要送点什么去宸王府,有的时候是书信,不知道写什么就写点生活趣事,有的时候是食物,那扇坠她也送了过去,只是所有的东西,宸王府照单全收后,都没有回应。 她不知道谢尧要生气到哪一日去。 六月,天色异变,忽降大雪。 这是百年来都没有过的异象,不过江楼月毕竟是活了一辈子的人,知道这个,并不太惊讶。 前世的这一日,她刚从父母双亡的事情中缓过情绪来,兴致勃勃的去找谢流云看雪后海棠,谢流云倒是给面子,答应了陪她去,让她露出了好几个月没有出现过的笑脸,可惜,赏花的时候,也是谢流云劝解她让姐姐嫁去柔然的时候。 长廊下,江楼月低垂着眼眸,双目空洞。 “小姐,披个斗篷吧。”小琴担忧的上前来,把斗篷给江楼月披上,“可别着凉了,这雪下的,冷了好多,说话都要出白气了。” “京郊庄子上的海棠花开了吗?” “开了呢。”说到这个,小琴露出笑容来:“庄子都是小音照看,那丫头认真着呢,早上才与我说,庄子上的海棠开的极好,花瓣上带着白色的雪,还从没见过海棠那么好看的样子,小姐,不如咱们去看看?” 江楼月嗯了一声,吩咐小琴备车。 小琴松了口气,小姐最近这段时间真的太沉默了,虽然吃睡都正常,但她实在是担心小姐这样下去耗出什么好歹来,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小姐这么不高兴,哎。 马车很快便备好了。 江楼月沉默的坐上车,宫五自然而然的跟上护卫,却没想到,在出城的路上,竟然会遇上江逸雪。 天气太冷,道路阻塞泥泞,她和江逸雪的马车就这样狭路相逢了。 江逸雪半掀起车帘。 江楼月顺着马车帘子的缝隙看到,江逸雪的肚子已经很大,穿着毛圈的衣裳,人却瘦了许多。 “少见啊,楼月妹妹。”江逸雪脸上擒着冷漠的笑容:“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上你,这是要去哪?上香?” 江楼月面无表情:“与你无关。” 江逸雪咯咯笑了两声:“无关就无关吧,楼月妹妹啊,还是和以前一样快人快语呢,咦,你那是带着小琴和小音吧?怎么不带你那个会医术的丫头小舞了?那丫头啊,倒是很合我的心意,帮我办了不少事情呢。” 江楼月眯起眼眸,听出了她话外的深意。 江逸雪知道小舞是她的人这并不算什么,可此时专门提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江楼月立即就联想到了母亲的事情上。 母亲……的确是小舞回来的第二天就出了事的,可小舞绝不可能是江逸雪的人,唯一的解释就是,江逸雪在小舞身上动了手脚。 “母亲对你掏心挖肺,你算计她?” 江逸雪摇着手里的团扇:“楼月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夸赞你身边的丫头而已,和算计姨母有什么关系?你别草木皆兵。” “你连个人都不配做!”江楼月怒气勃发,一把挥过马车小几上的茶壶砸到了江逸雪的拉车的马匹上。 滚烫的热水浇的马儿大惊,长嘶一声,狂奔起来。 150、我和姐姐难道不是您的女儿? 江逸雪的尖叫不断传来。 江楼月冷冷吩咐:“走!” 小琴不敢说话,车夫更不敢吭声,立即挥动马鞭继续前进。江楼月忽然掀起车帘朝外面骑马的宫五看:“小舞就是因为这个?” 宫五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当初王氏身上的蛊,的确是从小舞身上带过来的,至于是怎么带过来的,细节他不清楚,小舞自己都不知道。因为这个,公子将小舞遣出京城,随着安大人前往奉县,保护安大人的安全了,这已经算是九宫之中最轻的处罚。 这件事情的起因是江楼月派小舞去江逸雪的身边,但却也是因为碍于江楼月的面子,所以公子对小舞的处罚才这么轻,他又如何不知道? 他对江楼月,不怨不怪,但也说不上多喜欢就是了。 江楼月心情有些复杂,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默了一会儿后,把车帘放了下去。 庄子在京郊十里外,因为路上泥泞,到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后,晌午了。 庄里人不知道江楼月要过来,慌忙准备午饭收拾屋子。 江楼月却说:“不必麻烦,我只是来选两盆海棠,开的最好的拿给我。” “好、好。”管事的婆子点头哈腰,一边在江楼月前面带路,一边说着庄子上海棠开的艳丽,心里却嘀咕,怎么大半年没见,这位小姐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又冷又傲,简直气质逼人。 “就那几盆吧,帮我装上马车。” 到了花房,江楼月挑了几盆开的好的,也不逗留,直接离开返程。 返程的路上,江楼月问宫五:“殿下今日在哪?天泉庄还是宸王府?” 宫五道:“天泉庄。” “嗯,那就去天泉庄。” 马车转道,朝着天泉庄走。 午后阳光照下,道路总算干了一些,这一回速度自然也快了一些,到天泉庄是一个时辰后,刚过午。 江楼月下了马车,把薄披风摘下丢到了车上,吩咐说:“你们把这些海棠留两盆在车上,其余的都搬到山庄去。” 一共八盆,两盆她打算送给王氏,另外几盆都是给谢尧准备的,希望他能喜欢吧。 “是。”小琴应了一声,带着护卫们把花都搬了下来,送到了山庄的门口,守门的老伯打开门有些疑惑,小琴解释了一番后,那老伯瞧着不远处的江楼月,表情有些奇怪,然后等小琴把花搬进去,就催促小琴出来,直接砰一声关上了大门。 “小姐……”小琴有些尴尬,“看起来不太欢迎咱们,这些海棠会不会直接就被丢那不管了?” 这些可都是很珍贵的品种啊,一株花枝能开三到四种颜色,整个庆国都没有。 江楼月默默看了会儿大门,说:“走吧。” 江楼月上了马车,便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回去侯府之后让人把花送到了王氏的凌薇阁,自己没过去。 可刚回到自己的兰月阁,桑嬷嬷就来了,表情很是复杂:“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江楼月大概猜到是为了江逸雪的事情,“好。” 进了凌薇阁,她还没站稳,王氏责备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楼儿,逸雪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什么要那么对她?你知不知道她怀着孕?你还故意冲撞她的马车,她都见红了!”话到此处,王氏长叹了口气,“娘以前不说你,是怕伤着你,可你倒好,现在是什么都敢做了。” 江楼月静默的看着王氏,眼神扫去,没有错过一旁长条桌上准备的那些个木盒子,应该全是补品。 “你怎么不说话?是觉得娘不该说你吗?你就算不为那是你表姐,也该知道她肚子里怀的是太子殿下的骨肉,是皇嗣,一旦出问题,便是咱们侯府,你爹也是要受牵连的,你——你这孩子——” “娘。”江楼月回过头,认真的看着王氏,慢慢发问:“你是担心江逸雪的情况多一点,还是更担心爹和侯府受到牵连?” “你这孩子,说的这个是什么话?娘当然都担心。” “您应该知道,以爹的身份,就算我做了什么事情,爹也兜得住,我救驾有功,也是有名有实的郡主。” “这也不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 “所以,您担心牵连侯府,担心爹和我,都只是随口一说,主要是担心江逸雪了?”江楼月缓缓问:“母亲,你怎么不关心姐姐在丽水的情况?我在府上这几个月都没出门,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问问我到底是怎么了?江逸雪一有事你就关心的不得了,我和姐姐不是你的女儿吗?” 这还是江楼月第一次这样的质问。 王氏僵住了,“你……你说的什么话,逸雪怀孕了,万一出点什么事,有可能危及性命——” “那如果我说,你的好逸雪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曾经算计了你,你怕是也不相信。” “你胡说,逸雪怎么可能算计我?” 江楼月冷冷的笑了一下,充满嘲讽。看来她这母亲病的不轻,就算把证据拿到她面前,她都能为江逸雪自圆其说吧? “你那是什么表情?楼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也很护着你逸雪表姐。” “那是以前。”江楼月冷漠地说:“我只告诉母亲一次,江逸雪绝对不像她现在表现的那么柔弱,她就是一只害人的毒蛇,母亲爱信不信。” 说完,江楼月大步而去。 她不懂,到底有多少愧疚,能让母亲一而再再而三的毫无底线的去关心江逸雪。 长久积压的情绪,让她今日有些失控,她怕自己再待下去可能会发火。出了凌薇阁,江楼月回了自己的兰月阁,临走的时候吩咐小琴把那两盆海棠也带走了。 她的心全在江逸雪的身上,怕是也根本不在乎什么海棠不海棠的吧。 回到兰月阁后,她补了个眠,一觉无梦,睡到晚上起来的时候,雪又下了起来。 江楼月披着衣服站在窗下摆弄海棠,暗忖,也不知道谢尧会不会喜欢这些东西?记得前世,他是喜欢的。 窗外有人影落下,是宫五:“小姐,麻烦您去一趟天泉庄,要快。” 151、公子的寒疾发作了! “现在?是殿下让我去的吗?”江楼月怔住了,十分意外。 宫五说:“小姐去了就知道,快。” 江楼月眼眸动了动,思绪飞转,也不说废话,立即批了衣服朝外。 时辰已晚,城门已经上锁。 马车到了门楼下被拦住,宫五拿了谢尧的贴身腰牌,那守城的将领才毕恭毕敬将门打开,之后,马车一路奔向天泉庄。 下车的时候,雪还在下。 江楼月随着宫五进了庄,到谢尧平素休息的院子里来,就看到金伯正在廊下来回踱步,表情十分焦急复杂。 一听到脚步声,金伯立即朝着江楼月奔了过来:“我的好小姐,你可算来了,快快快快,你快进来。” 江楼月看着灯火通明的房间:“他在里面?他让我来——”原谅她,打算见她了吗? 金伯说:“对,公子就在里面,公子他寒疾发作了!” 江楼月面色骤变。 虽然她来的时候猜测过,谢尧是不是寒疾发作,但却很快被自己推翻了,因为他已经许久没发作过了,一直控制的很好。在前世,他虽用过几次自己的血,但后来寒疾是被治好的,并非是完全靠自己的血液。 “怎么回事?” 江楼月不再迟疑,立即迈步上了台阶。 金伯一边帮她推开门一边说:“这事儿说来话长,你快进去——” 房间内,宋大夫正在给谢尧针灸,一旁,一个青衣的姑娘一边帮宋大夫递针一边用帕子帮谢尧擦拭额头和脸颊。 “小姐你快过来。” 金伯直接拉着江楼月进到了屏风里面,圆滚滚的身子直接滚到了床边,把江楼月按坐在床上。 床榻上,谢尧浑身正在微微的颤抖着,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泛着霜白,眉毛、眼睫上全是厚厚的冰霜,情况比上次在山中发作的时候要严重的多。 江楼月呆住,感觉自己的心被拳头重重砸了一下,一阵闷疼:“他这是……” 金伯焦急地说:“现在药也控制不住公子的寒疾了,偏又下雪,病上加病,你——” “我明白,匕首和碗呢?”江楼月说着,挽起袖子,露出了自己的手腕。 金伯的话戛然而止。 本以为这两人闹矛盾,这下要一顿好说,没想到……完全是想多了。他不由的暗暗松了口气,立即把小碗和匕首全部送了过来,放到江楼月面前。 江楼月眼也不眨,一下就划破了手腕,这一下下手依然不轻,鲜血涔涔流进了白玉小碗里,眨眼的功夫就流满了一碗。 “够吗?”江楼月面不改色的问。 宋先生说:“暂且是够了,小姐的血就是缓解公子情况最好的药,老朽这就把药配进去,喂公子服下。” “好。”宋大夫动作麻利的把早准备好的药粉和药汤全部调了进去,送到了床边。 “我来。”江楼月说着,扶起谢尧让他靠到自己的怀中。 宋先生拿着汤匙,那药却是怎么也喂不进谢尧的嘴里去,谢尧已经冻的紧紧咬住了牙关,根本不张嘴,汤匙也撬不开。 金伯焦急地说:“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他抢过宋大夫手中的碗,试了两次却也是不行。 宋大夫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要是喝不下去药,问题就大了,必须想办法让公子喝下去才行。” 江楼月抱着谢尧的身子,感受着他从肌理深处沁出来的寒冷,觉得自己的心也开始冻得有点发抖了,怎么会这样? 她还以为他在天泉庄待得好好的,却没想到寒疾发作来势如此凶猛! “我有个办法。”一直候在一旁的青衣姑娘低声说,“就是……就是……” 话到了嘴边却吞吞吐吐起来。 江楼月忽然把药碗接过,让谢尧斜靠在自己的身上,自己喝了一口,唇直接压到了谢尧的唇上,用手捏开他的下颌,用舌把要顶进牙关,软硬兼施下将一口药喂了进去。 金伯大喜:“公子咽下去了,咽下去了!” 江楼月重复着喂药的动作,因为他牙关打颤,好几次咬到了自己,还磕破了唇上的皮肤,她都仿佛感觉不到疼,不厌其烦的把一整碗药汁一下下的全喂了进去。 喂完药的时候,她唇角有几处已经破裂出血。 她转过头问宋大夫:“这样就行了吗?” “今晚是可以了……” “今晚过了呢?”江楼月追问。 宋大夫说:“还要看公子恢复的情况。这一次和往常发作不太一样……希望小姐多留一日。” “没问题。”江楼月帮谢尧擦拭着额头上的霜白,“多留几日都好,只要他能恢复。” 宋大夫看着江楼月,眼底闪过几率复杂,原本以为一切不过是公子单方面的付出,没想到江楼月竟然也能为公子做到这样的份上……公子的付出,应该是值得的吧? 宋大夫轻声说:“那老朽去给公子配药,小梨,你帮小姐包扎一下伤口。” “是。” 江楼月没有回头,坐在床边的圆凳上照看谢尧,那姑娘小梨上前来:“请你把手伸出来。” “不用包扎了。”江楼月拿了一截布条,随意将伤口缠了缠,视线再次落到了谢尧的身上。 “这是爷爷吩咐的,我如果不照做,爷爷会生气,请姑娘不要为难我。”小梨声音刻板地说。 江楼月微顿,转头看向那姑娘。 那姑娘不过十五六岁,样貌娇美,眼眸微冷,青色的衣衫把她整个人衬托的越发冷艳逼人,虽然穿着朴素,却只有一股气质。 “你是宋大夫的孙女?” 小梨下颌微抬:“不错,请姑娘伸手吧。” 前世,似乎就有这么一号人,只是前世她对谢尧不屑一顾,所以根本不关心谢尧身边人,也并未见过她。 江楼月几乎是瞬间就感受到了她眼底散发出来的那种敌意,女人对女人的敌意。 是了。 前世,宋大夫的那位孙女可是谢尧身边唯一的侧室,是谢尧除了她江楼月以外,唯一收入府中的女人呢。 江楼月淡淡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不麻烦你了,你去忙吧。” 她的伤口,本来就可以自愈,何必多此一举,让一个本就不喜欢她的人来包扎伤口? 152、他介意的是她不信任 “这可是你说的。”小梨情绪外露,对与江楼月的不喜丝毫也不掩饰,“到时候你可别说是我不帮你包扎,再让爷爷来怨怪我。” 江楼月直接回过头,不理会了。 小梨感觉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正好此时外面传来宋大夫唤她的声音,小梨这才看着床榻上的谢尧,依依不舍的走了。 江楼月几乎没受到小梨的影响。 她用床边的温水浸了帕子,一遍一遍擦拭着谢尧脸上,额头上的霜白。 许是药起了效果,那些霜白被擦拭掉之后,没有再从皮肤下面泛上来,只是他的皮肤却透着病态的青白,憔悴的厉害。 江楼月不厌其烦,把他的脖子,耳后,手背上的霜白全部擦拭干净,双手轻轻的握住了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想起那日自己对他动手时候的情形,浓浓的后悔涌上心头。 明明知道他有寒疾,离不开自己,明明知道他脾气那么丑,明明知道他可以为自己做任何事情,为什么事发的时候不能多问两句,不能听他说,而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对他动手…… 江楼月深吸口气,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贴近他的大手:“我的错……对不起……我的错……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是不断的重复这句话。 这一夜,过得那么慢,早上天亮的时候,谢尧依然没醒。 江楼月坐了一夜,半点困意也没有,握着谢尧的手也没松,宋先生期间进了了几次检查谢尧的情况,说是已经稳定。 可是…… “既然稳定了,为什么还没有醒?”江楼月担心的问,“是不是药效不够?是我血放的太少了对不对?不如我再——” “不是那个原因,是因为这次的病情拖的时间有些久。” “拖的久?是说他的寒疾早就发作了吗?”江楼月柳眉几乎拧成了麻绳:“那为什么不早叫我过来——” 跟在宋大夫身边的小梨嘲讽道:“怎么不早叫你?你怎么还有脸问这个话?你知不知道公子有多讨厌你?他根本不想让你来,明明自己的身体都快撑不住了,还专门下令让所有人不得去找你——” “小梨,住口!”宋大夫呵斥一声,但小梨可不会听他的,昨日见江楼月深情款款照看谢尧的时候,她的心就炸了,就这么个女人,凭什么让公子那么掏心挖肺?她既为公子不值,也嫉妒的要死,“要不是为了你,公子养了十几年的蛊王不可能废了,我凭什么不能说?那蛊王我养了十多年,为的就是帮公子压制寒疾,好不容易今年成型了,却用到了她母亲身上去,那可是公子救命的东西,你干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如今还来问为什么!——” “小梨!”宋大夫喝道,“闭嘴!” 江楼月只觉脑袋嗡的一下,如石雕一样僵在了当场。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也不断颤抖:“你……你是说,我母亲好了,是因为谢尧把只救命的东西用到了我母亲身上?”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闭不闭嘴的有什么两样?”小梨瞪着江楼月,眼底是浓浓的敌意和恨意:“你知不知道,为了养那个可以压制万蛊的蛊王,我们废了多少心血?我为了它在胶东和奶奶相依为命十年,就是因为那蛊王只能在胶东养着,你倒好,公子把救命的东西用到了你的身上,你还把公子的心放在地上践踏——要不是你,公子的寒疾早就好了,你为公子放点血那是你欠公子的!” 江楼月深吸口气,不理会她,转身坐回了圆凳前,心里的惊涛骇浪,全被面上的平静所掩盖。 原来她不知道,谢尧能为了她做到这个份上。 无数的愧悔把她的心灌满,比昨晚的愧疚更让抓挠着她的心,让她喉头哽的难受。 宋大夫阻止不了小梨说话,只得拉着她赶紧退出去了。 谢尧昏迷了整整三日。 江楼月就照顾了整整三日,除了必要进食,放血,几乎没有离开半步,府上那边,派小琴和武安侯打了招呼。 武安侯虽然不高兴,但架不住女儿自己有主见,骂了两句便罢了,对王氏说江楼月去丽水找江星月去了,倒让王氏又是一番难受后悔,这是后话。 夜半,床上的谢尧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刚要抬手,就发现了趴在床边睡着的江楼月。 她是累的睡过去的,但即便在睡梦中,依然警戒心十足,谢尧一动,她立即坐了起来。 当她因为疲惫有些赤红的双眼对上谢尧清澈深邃的眼眸时,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把喉头哽的十分难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有一股热气涌上眼眶。 “你……”谢尧刚开口。 江楼月忽然伸出手,轻轻的放到了谢尧的左颊上,那个位置,正是她一个多月前动手打他的位置。 她什么都没说,就那么认真的看着他,眼眶浸润着热气和水汽,却一滴泪也没流下去。 可偏就是这样倔强的样子,却撞的谢尧心里一阵闷疼,对她再多的怨怪,再多的不满,竟然顷刻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只剩心疼。 可他却不甘心的很。 付出了那么多,不被理解,不被她信任,有什么事情她都不告诉他。 是,他介意的不是她去见谢流云,他介意的是她不信任。 这么久了,无数次的告诉她,有任何事情告诉自己,他会帮她解决,可结果呢?她自作主张,把自己卖给谢流云也不来找他! 如今就这么一个眼神,就把他收的服服帖帖,他如何甘心? 谢尧深吸口气,压下心底的心疼,冷冷说:“你来干什么?” “我……”江楼月抿住唇,想说道歉的话,可那句对不起,就像她一直在说的谢谢一样,太轻易了,轻易的没有一点分量,她咬了咬下唇,忽然上前,不轻不重的把谢尧抱住了,就那么轻轻的靠在了他怀中:“我知道我是个蠢东西,不会说话,可你别赶我,我、我难受……” 153、同床共枕 “……”谢尧僵住了。 所有的不甘心,被这一抱,被着满是愧疚后悔的话语给冲散,消失的一干二净,心底深处,除了心疼竟然还泛出几分后悔了。 明明她都已经这样了。 那么坚强,冷静的江楼月,都已经这样了,自己却反倒像个无理取闹的人。 江楼月闷闷地说:“我只是自己一个人惯了,我忘了……”忘了他站在她身后,忘了他能为她做太多的事情,那些事情,或许都不用她要求,或许她都想不到。 前世他就是这样。 她嗅着他身上的药香:“你……你为什么不说话?”而且,他也没抱她。 她的眼神,顺着他的肩膀朝下划,看到他的手安静的垂在一旁。 以前,他很喜欢自己亲近他,好几次稍稍靠近,他便要将她扯到自己怀中箍紧了,这次……为什么无动于衷? 难道他……他还在生气,不打算原谅她吗? 一股酸涩凝上心口。 她苦笑了一下,从他怀中起身撤走,然后冲着面无表情的谢尧露出个牵强的笑容:“抱……抱歉,我失态了。” 他,应该是不想看到自己吧? 江楼月垂了垂眼眸,低声说:“我去叫宋先生过来。”或许,她也应该走了。 谢尧却忽然说:“你怎么不哭?” 江楼月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你很难受,为什么不哭?”他恶意地说:“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难受,可你都没哭,倒没你说的那么难受。” “……” 江楼月苦笑了一下,“你如果讨厌我,我走就是了。” 谢尧闭了闭眼,一把将她扯了回来,紧紧箍在了自己的怀中:“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他重复了两遍,几乎是咬牙切齿,又气又恨又心疼。 “我何时讨厌过你?我做的哪一件事情是讨厌你?江楼月,你真的太会说话了,你永远知道怎么把我的心揪的死死的。” 江楼月呆了一下,“可是你——”还问我为什么不哭。 “闭嘴。”谢尧有些气急败坏,无力地低喃:“真是败给你了。” 江楼月默了默,悄悄的把手环上了他,心中狠狠的松了口气,暗暗发誓,从此以后,她会绝对的信任他,再也不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情了。 谢尧抱着她,敏锐的嗅到了一丝血腥气,扒拉过她的手腕一看,脸色又黑了几分。 伤口裂开了。 正好就是他方才扯她的那只手。 “你割了几次手腕?”谢尧阴沉沉地问。 江楼月说:“也没几次。”每天三次,但她看着谢尧的脸色就知道不能实话实说,心里却觉得暖暖的十分窝心。 这个男人,太关心她了。 “来人——”谢尧提高声音,宫九立即推门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没掩去的喜色。 他守护在外面,当然知道公子醒了,只是碍于江楼月和谢尧的亲密动作,所以他不敢进来打扰。 谢尧吩咐说:“把伤药和纱布拿过来。” “是。” 谢尧皱着眉,拆着江楼月手腕上的纱布,虽然下手已经很轻很轻,还是免不得扯到伤口,让江楼月的手腕下意识的缩了好几次。 “我再轻点。”谢尧手指顿了顿,当看到那白皙的手腕上纵横交错的好几道深浅不一的口子的时候,表情几乎僵住,“你……你还真对你自己下得去手!” 这些口子,他几乎可以想象,江楼月这几日是放了多少血来救他。 江楼月讪讪地笑了下:“也没什么,我的伤口本来就能自愈,过几日就好了。” 谢尧脸色却越发难看了,喝道:“快点!” 这话,当然是冲宫九说的。 可门打开,进来的却是小梨。 小梨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齐胸襦裙,捧着拖盘,有些激动地说:“公子……您可算醒了。” “嗯,把东西拿过来。” 小梨应了一声,把拖盘送到了床边的小几上,“不如我来吧?” “不必了,你出去吧。” “……”小梨默了一下,脸色有些僵硬,但到底这个人是谢尧,是她心心念念的主子,便把所有的不悦都撒到了江楼月身上,狠狠瞪了江楼月一眼离开了。 谢尧说:“不必理她。” 江楼月默了默,暗忖这人可是你前世唯一的侧室,说的这么轻巧的吗? 谢尧又说:“她就是被宋大夫惯坏了而已,宋大夫这些年来为救我尽心尽力,他对我有恩,但恩是恩,别的是别的,我分的清楚。” 说完,谢尧抬眸看她。 这是,要她说点什么的意思? 江楼月本来就累惨了,现在他一醒,整个人的精神就松懈了下来,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说知道了。 谢尧看出来了,起身坐到一边,拍了拍床:“上来休息会儿。” “……”江楼月迟疑了一下。 谢尧笑:“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只是瞧你累了,上来吧。” “不如我去隔壁的厢房休息——” “让你上来你就上来,哪那么多废话?”谢尧脸色有些臭,又说:“你在这,也好就近照顾我不是吗?万一你走了,我有什么不舒服怎么办?” 江楼月心说看你这样也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但到底心里觉得愧疚对不起他。而且想想前世,两日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过了,矜持个什么? 当即,江楼月吸了口气,脱了靴子便爬上了床。 谢尧把里侧的位置让给了她,另拉了一床被子披在她身上,自顾自的趟了回去,“快睡吧,天色还早。” “……”江楼月默了默,或许是真的累了,她不太自在的靠在枕头上后,竟然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旁,谢尧慢慢翻了个身。 睡了三四日,他哪里还能睡得着? 他慢慢凑近到江楼月的面前,把她脸颊上盖着的几缕发丝编到了耳朵后面去,帮她掖了掖被角,深沉而复杂的眼神落到了江楼月的脸上,手指也忍不住在江楼月的耳朵和脸颊上轻轻盘桓。 鬼门关前走一遭,能让她有这样的反应,倒也是值得的。 他唇角微微勾动了一下,倾身在她额上吻了吻,不客气的将她揽了过了,两人裹了一个被子。 154、梦里 江楼月做了个梦。 梦里,还是她和谢尧。 那是她给谢尧设下陷阱的日子。因为谢流云承诺,只要自己帮他抓到谢尧,拿到龙佩和传国玉玺,就封自己为皇后。 能站在谢流云的身边,是她毕生的心愿,为了那个心愿,她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东西,而谢尧……对她来说,就是个抢占了她清白,害得她不能嫁给谢流云的罪魁祸首,所以她几乎是没有考虑就答应了。 夜晚,她专程设宴,让人请了谢尧过来。 她和谢尧在王府一向是互不干涉,同住一个屋檐下,十天半个月不见面是常有的事,便是见了,也是冷眼扫过,视若无睹。至于她设宴邀请谢尧前来,那就更是天上下红雨了。 但身为女人的直觉却告诉江楼月,谢尧对她是有点不一样的,所以她笃定,自己如此主动,谢尧会来。 果然,谢尧来了。 那已经是两个多时辰后,子时已过,饭菜都凉了。 江楼月看到他的那一瞬,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她想露出点柔和的表情来,唇角弯了好几次却弯不起来,最后抿成了一条直线,依然故我:“你迟到了。” “是吗?”谢尧用一种冷的像冰锥一样的眼光看着她:“孩子没了,你很高兴,对不对?” 那时候,她腹中的孩子已经因为意外早产夭亡。 江楼月怔了一下,别开脸:“我找你来不是为了说这件事。” “那是为了什么?嗯?”他走上前,掐住她的脖子,捏住她的下颌,逼她抬头和他对视,深邃地眼睛里,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难不成是想我了?” 江楼月瞪着他,咬紧牙关:“我——”一句你做梦,差点脱口而出,但她忍住了,她尽量用最平静的口气说:“孩子没了,我也很伤心,所以我找了个大师为他祈福,大师说了,明日是个好日子,我们二人若能去大相国寺为亲自为孩子做水陆道场,他在九泉之下会安心,来世也能托生个好人家。” “大相国寺……”谢尧慢慢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睛从未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那种犀利的,似乎是看透她的眼神,让江楼月无端心虚起来,想挣脱他的钳制,谢尧却忽然将她紧紧箍在了怀中,冷笑:“好啊,只要你陪我一夜,别说大相国寺,天堂地狱你让我去哪我就去哪,怎么样?” “做梦!” “别急着拒绝,你很划得来的……你不是想让我去大相国寺吗?就一夜,以前又不是没有过,有什么可矜持的?比起你想要的皇后宝座,这一夜算什么,嗯?”他脸上挂着凉薄的笑容,说着最无情的话,仿佛他真的什么都不在乎,纯粹就是想发泄,随便找个女人,是不是她都无所谓。 江楼月恨极了他这幅样子:“你放开,你个疯子!” “我是疯了。”他低声喃喃,“疯的不可救药——”然后,他的唇便压了下来,又狠又快,没有半点温柔,真的是纯粹的发泄,那力道,每一下都让江楼月痛的皱眉。 她运起力道,一脚将他踹下床,啐了一口,看着他的眼神全是嫌恶和厌烦。 谢尧却不怒反笑:“你这是不愿意了?那么,明天的大佛寺,你自己去吧。” 江楼月僵了一下。 万事俱备了,只差让谢尧踩进陷阱去,怎么能出问题? “我……我只是太疼了……”她忍着对谢尧的厌恶,忍着对自己的厌恶,凑上前去,轻轻的亲了他的唇角一下,“那是我们的孩子,我一个人去又算什么?” 谢尧看着她,眼底似带着嘲讽,似带着万念俱灰的萧索,却什么都没说,把她抱上了榻。 后来。 他真的去了大佛寺,然后如计划一样,落入了早就准备好的陷阱之中。 那场景,太过真实了。 “我错了……谢尧……我的错……对不起……” 她不断的呢喃,不断的道歉,睡梦中,如此不安。 本来揽着她便睡得不沉的谢尧听到了,意外又心疼的看着她,心里忽然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竟将她吓成了这样。 这时,江楼月猛然睁开眼睛,半睡半醒之间,神智也是模糊,只看着谢尧怔怔的发呆,还在喃喃:“对不起……” 谢尧心里一痛,轻轻把她揽入怀中:“快睡,不然我真生气了。” 江楼月怔忪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她睡得安稳了。 这三日,她太累了。 等醒来的时候,外头阳光正好。 她坐起身,四下瞧了瞧,意识慢慢回笼,这……应该还是谢尧的房间,她竟然睡得这么沉…… 她掀被下了榻,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外衫被宽了去,只穿着中衣,一旁的漆盘上放着叠好的新衣。 梦里的场景回转,江楼月吓了一大跳,别是……都是真的吧?难道自己睡得迷糊了,真的跟谢尧—— “小姐!”小琴高兴的快步走来:“您可算醒了,您知不知道,您整整睡了一日一夜?” “小琴……”江楼月心情忐忑,“我……你……”她指着自己的衣服,说话有些磕巴。 小琴笑着说:“是奴婢帮您宽的衣,殿下说,宽衣睡能舒服些。” “我睡得那么死?”竟然别人宽衣都不知道。 “是啊,睡得很沉,好像是殿下让宋大夫点了安神的香料熏着,想让小姐多睡会儿。” “哦……”江楼月暗暗松了口气,忽又觉得自己这脑子……想的实在是太多了,脸色便有些窘迫的暗红。 小琴看到了,非常懂事的没有露出任何取笑的表情,便如没有看到一样,上前为江楼月穿戴。 “最近家中怎么样?” “一切都好。”小琴为江楼月系上腰带,“夫人以为小姐去丽水了,很担心,也很后悔,最近这段时间都没过问逸雪小姐那边的事情,不过……” “你醒了?睡得可够沉的。”就在这时,谢尧走了进来。 他的气色已经恢复成往常那样,龙须刘海把一张脸衬的俊逸出尘,手上的折扇扇柄下,坠着的扇坠正是江楼月前段时间送进宸王府的那个。 155、都有味儿了 瞧着江楼月的视线从扇坠上扫过去,谢尧一笑:“东西不错,你做这些东西,倒是比香包受看些。” 小琴笑着说:“我家小姐并不擅长女工,但打绦子,编绳结这些却很好,十分熟练,还能做些新奇样子,那扇坠是小姐花了好几个晚上做的呢,从挑选材料——” “别说了。”江楼月喊了小琴一声,有些尴尬,倒少见的难为情起来。 谢尧笑意更浓:“是吗?那便好。”语气中有几分得意和高兴,又见小琴给江楼月整理衣衫,说:“好了,别整理了,这后面有天泉,去泡泡吧。” 江楼月说:“我出来已经好几日了,还是先回府吧。” “这样回去?”谢尧上前几步,手上的扇子缓缓的晃动,到了她的面前几步处,小琴便识相的退了下去。 谢尧说:“都有味儿了。” “……”江楼月僵了僵。 好吧,她自从那晚到天泉庄来,不眠不休衣不解带的在谢尧身边照顾着,好不容易谢尧醒了过来,她又睡了过去。 算下来,前后有五天,她都没有洗漱过了。 想到这个,她讪讪的想往后退。 谢尧却笑了,“躲什么,那晚我就闻到了。” “……”江楼月越发尴尬了,“你出去,我简单洗漱一下就回府去了。” 谢尧淡淡说:“抱歉,这好像是我房间。” “……”江楼月又是一默,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 谢尧说:“好了,别别扭了,以前不是挺大方的吗?去泡一泡吧,那是药泉,你为救我放了那么多的血,也好滋养一下身子,都已经出来好几日了,回去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终究江楼月也是受不得自己浑身黏腻,而且对谢尧的情况还没了解清楚,想了想,便没与谢尧对着干,点了一下头应了。 天泉庄庄如其名,后院连着一眼暖泉。 原来是先帝做亲王时候的产业,后来传到了谢尧的手上,那暖泉也经过宋大夫多年的药养,成了一汪可滋养身体的药泉。 江楼月在小琴的伺候下泡了进去,舒缓了神经,感觉周身舒畅,便靠到了玉石潭壁边上,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小琴在一旁伺候,由衷地说:“小姐,王爷对您真好。” “嗯。”江楼月轻轻应了一声。 小琴又问:“那他……打算什么时候去提亲?” 江楼月顿了顿,睁开眼,“别胡说。” 她是死了一次的,对名节这件事情早已不如前世那么执着,也并不认为非要嫁给谁不可,但那个人若是谢尧的话,她不会犹豫。 当然,前提是谢尧有这个想法。 或许谢尧前世只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成了执念,就如同她对谢流云一样,因为永远没有真正得到过,后来反倒成了执念,放不下,割舍不掉。 而今生,自己心态已经变了,她不会再拒绝谢尧,甚至会有求必应的补偿自己前世的亏欠,他要什么她就能给他什么,这样的话……或许没多久,谢尧便觉得没有意思了,腻味了吧? 江楼月微微垂下眼眸,心底一声叹息。 如果他腻了,那她就离他远一点吧,只要他高兴,只要是他想要的,想让她做的,她都绝无二话。 尤其是在这次事情发生之后。 可是想到他会腻,她心里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彷徨,心情复杂。 小琴以为她是害羞了,也不追着问,说:“小姐,我去帮你拿衣服。” “嗯。” 脚步声起,小琴出了屏风外,忽然却啊了一声,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小琴?” 江楼月脸色微变,扯了一旁的脏衣过来裹在自己的身上出了水,便看到小琴在屏风外跌了过去,不远处的地毯上赫然有几条花青色的蛇在游走。 那些蛇一条条吐着信,三角眼中目光阴冷,而就在不远处的门口,有个人影躲在暗处。 江楼月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 她手掌一动,把带着倒刺的软鞭吸到了手中,两鞭扫过,所有的毒蛇全部被扯成了数段。 门口的人倒吸了口气,想跑。 软鞭却如长了眼睛一样,直接飞出去,缠住了那人,拖到了屋内,狠狠地摔到了地摊上。 “你……你做什么?”宋梨咬着牙,又是害怕又是气愤的看着江楼月。 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厉害,完全不是花瓶郡主。 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漂亮,即便是随便裹着衣裳披散着湿发,浑身也散发着冷艳的光。 这种冷艳,和有些人故作高冷,浮于表面的冷艳完全不同,而是一种从骨子里沁透出来的冷。 江楼月冷笑:“我做什么?你又在门口做什么?是刚好路过吗?” “我——”宋梨咬牙,被她问的脸色涨红。 她当然不是刚好路过,而是专门放了蛇来吓唬江楼月的,因为江楼月的血能治谢尧的病,所以她放进来的蛇自然也是没毒性的。 但想到公子为这个女人做的事情,宋梨顿时嫉妒的五官都有些扭曲了,“如果不是因为你能为公子治病,你以为你能在这里?” “是啊,我能为殿下治病,就这点,我也比你有用。”江楼月慢条斯理的看着她:“我前几日不理你,是我不想理你,不代表你能在我头上一再动土——你记住,我的忍让,是因为你爷爷,也是给殿下面子,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江楼月冷冷说罢,软鞭一甩,宋梨滚到了地毯上,钗环全乱了。 宋梨狠狠的瞪了江楼月一眼。 “怎么了?”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是谢尧。 谢尧大步而来,只看了一眼,便拧起眉毛,快速脱下自己的外衫罩上江楼月,把她裹了个严严实实,低喝道:“出去。” “……”后面的宫九及时缩回了脚步。 “你怎么来了?”江楼月诧异。 谢尧说:“听到这边有声音,便来看看。”说着,他转向宋梨,眼神冷漠,“你觉得,你为本王养了蚕王,是本王的恩人,便能随心所欲,在这天泉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不是……” “那是什么?” 156、我去提亲吧 “我是……我是……”宋梨的脸色红白交错,错愕之中带着几分茫然。 不应该的,不该是这样的。 公子这么多年来,一向对她十分客气温柔,她是唯一一个能近他身照顾的女子,这些年来,每次去胶东,她都会和公子相处个把月,她以为她在公子这里是不同的。 可是……可是…… 宋梨满眼的不可置信,恨意全部转嫁到了江楼月的身上,却强压下不满,因为她太清楚公子的脾气了,惹恼了公子,只怕自己在这天泉庄都待不下去。 “我只是为您打抱不平……”宋梨垂眸,咬牙说:“那蛊王——” “住口!”谢尧冷喝了一声,“本王说过,那件事情谁敢再提,拔了舌头,你倒是大胆,一再挑战本王的底线,是打算一辈子做哑巴了吗?!” 宋梨僵住。 “公子!”就在这时,宋大夫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是老朽管教不严,老朽这就把她带走,公子息怒——阿梨,快跟公子赔罪告辞,快!” “……”宋梨纵有再多的不甘心,也只能咬牙咽下。“是奴婢僭越了。” 谢尧冷冷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记住,守好自己的本分。” 这话与自己刚才说的倒是有些像,江楼月忍不住唇角弯了一抹弧度。 那边宋梨和宋大夫仓皇离开,谢尧回头正好看到,疑惑地问:“笑什么?被人算计了还笑得出来?” “这算什么算计?小把戏。”江楼月随手把鞭子一送,鞭子自动落到了梨木小花几上盘好,莹白如玉的手臂似乎要发光,被进来扶持小琴的婆子看了个正着,婆子的眼底也闪烁出惊艳的光。 谢尧拉过自己的外袍,把她包了个严实,一个弯身,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干什么?”江楼月愣了一下,“我自己可以走。” “你没穿衣服,你确定你自己可以走?” “……”江楼月有片刻无语。 谢尧抱着她从回廊上走过,一路的下人们全部低眉敛目不敢多看,宫九也识相的别开了视线,只有金伯笑的乐呵呵的,眉眼都挤成了一条线。 江楼月难得臊得慌,侧了侧脸后埋到了他怀中。 他既然要抱,那就由着他好了。 她其实是有些担心他的身体,病情刚恢复,这样的体力劳动不知道他撑不撑得住?当然这话她可不会说。 谢尧把她抱到了隔壁的院子里放下,才吩咐人拿衣服过来。 等江楼月换好后出来,下人已经摆好了饭。 江楼月问他:“蛊王真的用在我母亲身上了?”这话,她憋了好几日了。 谢尧一顿。 江楼月说:“你别骗我。” “你这么想知道?”谢尧慢慢抬眸,唇边擒着几分似笑非笑,“怎么,如果确定我救了你母亲,你要怎么报答我?这可不是一个扇坠一个香包能还得了的恩情。” “……你想要什么?” “由得我选?”谢尧挑眉问。 “只要我有,只要我能做到。” 她这毫不犹豫的态度,倒让谢尧又是一顿,开始端详她话中的意思。 他自认了解江楼月,可最近这段时间里又觉得自己是一点也不了解她。 这些年,她追着谢流云痴缠,什么丢脸的事情都能做,但那些实质败坏名节的事情,比如肌肤之亲,她却是从不跃雷池半步,也就是说,她和京中的其他贵女没什么两样,注重名节,在意清白。 可既然注重名节,在意清白,为什么又能任他为所欲为? 而且如今又说,只要她有的,能做到的,他要什么都可以……是他以前对她的了解有误呢?还是她对他的心,也一如自己对她的心? 他想得到她的人,她的心,她得所有,但要她心甘情愿,不是为了报恩。 谢尧垂下眼眸,心绪有些复杂,忽然说:“不如我去提亲吧。” 江楼月怔了下。 “如今你我都这样了,怕是别人也不会要你,索性我就对你负责好了,你看呢?” 江楼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提亲……” “怎么,你不乐意?”谢尧挑眉,仔细的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眼底有些茫然无措,但没有排斥的意思,心情愉悦了两分。 很好,不排斥。 可转而想到,他们都这么亲密了,她竟然还没有非他不嫁的这种意识?顿时脸色又臭了几分:“不愿意算了!” “……”江楼月无语,一时辩不清楚他到底是高兴还是生气,是真心话还是试探,索性不去说什么,低头扒饭。 这可又把谢尧给气着了,当一声丢下筷子走了。 江楼月:…… 真是说话不说话都有错。 吃完东西,江楼月去找了宋大夫。 “小姐,真是对不起。” 为了宋梨放蛇的事情,宋大夫十分抱歉,“那丫头自小不在我身边,一人在胶东,性子也养的十分刁蛮任性,但她心眼是好的,就是气不过自己养了十几年的蛊王……”宋大夫讪讪的住了口。 “我懂。”江楼月笑着说:“小琴怎么样?”她好歹也是死了一次的人,怎么会和一个无知少女揪着不放? 宋大夫忙说:“那姑娘就是吓着了,没事,马上就会醒。” “嗯,那……宋大夫方不方便与我说一说殿下的寒疾?为什么殿下的寒疾需要用蛊王解?”江楼月问。 这些事情,她在前世可是不知道的。 她只知道,谢尧的寒疾是娘胎里带的,只要天气冷就能被诱发,而自己的血可以压制他的寒疾,但失去孩子后,谢尧就再也没用过她的血,至于寒疾到底好没好,她也不清楚。 如今看来,谢尧手上原本是有可以治好寒疾的东西的,如今却救了她的母亲了。 “这个……”宋大夫欲言又止,“老朽……” 江楼月说:“我了解这些,也只是想帮殿下治病,我知道我的血可以缓解殿下的情况,但到底能不能解除,我却是不明白的,所以希望宋先生能把实际情况告诉我,我也好配合宋先生。” 157、母女隔阂 “小姐,这些事情,不是老朽不告诉你,实在是……公子有过交代……还望小姐能体谅……”宋先生表情十分为难。 江楼月虽有些失望,却也是了解的点了点头:“好吧,那殿下现在的状况怎么样?这个总能告诉我吧?” “这个当然。”宋大夫说,“因为小姐的血,殿下这次恢复的很好,如今到了夏天,接下来的几个月,天气渐热,接下来的几个月应该都不会再发作了。” “那就好。” 江楼月松了口气,又问:“那冬天呢,天冷了怎么办?你以前不是给过我调理血脉的药吗?我需要继续喝吗?” “这个等老朽请示过公子,看公子如何吩咐。” “好吧。” 江楼月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切的事情都被谢尧把控的严严实实的,想要越过他去问这件事情还正不是一般的难。 不过总算谢尧的情况是稳定了下来。 想到离家多日,江楼月又忧心起来,等小琴醒了之后,立即回了武安侯府。 王氏本在凌薇阁午休,一听她回来了,连忙起身去迎:“楼儿,你可算回来了——你姐姐呢?”王氏朝她身后看。 江楼月扶住她:“姐姐要过几日才回来,这太阳这么大,走,先回屋中再说。” “好、好。”王氏连连点头,进到凌薇阁后也一直拉着江楼月的手不放,脸上带着几分愧疚:“上次的事情是母亲的不对,母亲不该那么说你……都是母亲太着急了,你这孩子的心性,母亲是最清楚的,你肯定不是故意针对逸雪的,但逸雪那孩子……也是可怜,在太子府上孤苦伶仃的,你以后……” 听着王氏不断的向着江逸雪说话,江楼月心里无力的很。 说的那些道歉的话,无非都是为了这些后面的话铺垫吧? 江楼月嗯了一声,“母亲的话我记下了,以后我不会了。”不会当面动手。 暗中使绊子,谁不会? 王氏脸上尴尬:“楼儿,你还在怪母亲是不是?” “没。”江楼月露出个笑容来,“我只是有点累,我先回去休息一会儿,等晚些时辰再来见母亲。” “……也好,那你好好休息。” 依依不舍地送走江楼月后,王氏站在凌薇阁的厢房门前迟迟都没有进屋,“嬷嬷,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太偏心了,让楼儿和星儿都和我这么不亲近?” “哎……”桑嬷嬷叹了口气,“老奴也不知该怎么说。”毕竟这件事情她已经说了太多次了,可夫人都是过耳不入,愧疚永远摆在第一位。 果然,王氏的叹息声更沉了:“当初如果不是我,逸雪的母亲不会死的,那孩子……身世太凄惨了,我不护她谁护她?” 那您自己的女儿呢? 桑嬷嬷一句话堵在喉咙口,差点冲口而出,却又忍住了。 * 回到兰月阁后,江楼月便招呼宫五前来:“这几日你在府上,府上一切可安好?” “都很好,眼线被侯爷又剪了一波,现在府上非常干净,都是自己人。” “太子府那边呢?” “平王被关进了宗正司监禁,如今太子也是唇亡齿寒,高兴了几日之后变得谨慎起来,除了上朝,几乎不见外客,至于江逸雪,因为怀着龙嗣,平王那件事情对她没太大的影响,皇上隔几日会赏赐一些东西,因着这些事情,太子也把她从小院中接了出来,派人好生照看着。” “怪不得那日可以那么嚣张……”江楼月抿了抿唇。 “不过属下倒是发现一件蹊跷的事情。” “哦?” “最近她会找些月份与她差不多的孕妇一起聊天,有时候找府上的,有时候找外面的,说是相互通通气,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在腹中安不安稳,但属下发现,她找了两名孕妇,在太子府不远处的一个隐秘的四合院里养着,平时盯得很紧,除了送吃喝,每日都有大夫去看。” “孕妇?”江楼月眯起眼,“她居然找孕妇藏起来?月份呢?” “具体不清楚,但看肚子都不小了。” 江楼月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桌面上的桃木梳子,想起以前小舞说过的一些话,垂了垂眸,问:“这事殿下知道吗?” “知道。” “嗯。”江楼月点点头,“那你帮我传信给殿下吧。”江楼月起身,到桌案便写了几句话交给宫五。 宫五刚要接过,江楼月却拽住另一边没放。 宫五抬头,眼带疑惑:“小姐?” “我去平王府的事情也是你告诉殿下的?” “……”宫五默了一瞬,“我是殿下的护卫。” “你还告诉殿下什么事了?”江楼月挑眉看着他:“只要是我这里的事情,巨细无遗,还是会挑拣?” “小姐的事情巨细无遗,其余的事情看情况。” “……好吧。”这回轮到江楼月默了一下,松了手,心里有些不太自在,感觉自己好像没什么隐私,什么都被谢尧了解的一清二楚。 谢尧的人是好用,可她也不能太依赖,万一以后有什么事情,若只靠谢尧,岂不是要累死他? 这一回,为保侯府,未来的路不可能平安顺遂,她自己的人手,也得快些培植起来才是。 宫五走后,她又想起了一些她前世的事情。 前世她封侯可不是受家族庇荫,也不是谢流云给她开了后门,而是靠她的实力,她手下也曾有近身的亲卫队,都是从父亲留下的部将之中挑选,后来每一战收编一部分,各个能征善战,忠心不二,只是如今,那些人都散落各地,在这种形势下要想齐聚有难处,看来只能先从父亲那里抽几个自己熟知的,要过来使着了。 才这么想着,门外就响起了罗风的声音:“小姐,侯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我爹这么早就回来了?” 江楼月从床上翻了起来。 罗风说:“侯爷听说您回来了,丢下手上的事情马不停蹄就赶回来了。” “……” “侯爷说,让您立刻过去,否则他就亲自过来请您。” “……”江楼月无语的按了按额角,回:“知道了。” 158、这是亲爹 “你个臭丫头,你还知道回家?” 嗖—— 江楼月刚进到书房,迎面就飞来一块砚台,要不是她眼疾手快的把东西接住,脑门当场就得开花。 江楼月无奈的看向武安侯:“爹,你干嘛?谋杀亲闺女?” “我是你爹?我是你爹!”武安侯咬牙切齿的冲过来,一把就把江楼月的脑袋揉成了鸡窝:“你还知道我是你爹?你这几天干嘛去了?嗯?” “我有事——” “你有个屁事!”武安侯爆了一句粗口,骂道:“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跑天泉庄去了!动不动就三五日的腻歪在一起不回家,你的名节全没了,那臭小子呢,怎么还不来提亲?!” “……”江楼月无奈的躲了开,还专门站的远了一些:“您胡说什么?他病了,我去看他而已,照顾了这几日,什么都没有,哪有您说的那样?您一把年纪,想象力还正丰富。” “没有?”武安侯眯起眼,瞪着瞪着江楼月,“还照顾他,他手底下是没奴才了吗,要你照顾,你别告诉老子你除了照顾什么都没干!别以为老子看不出来,那小子一副要把你生吞活剥的表情……” “……” 江楼月嘴角抽动:“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到底是不是你女儿?我看您好像恨不得我跟他有点什么似的。” “那不然呢?!”武安侯竟然没好气的承认了,“就你这样子,除了他我看没人敢要你了,就算是要了你也未必保得住你,不跟他有点什么你还想跟谁有点什么?” 江楼月这回彻底无语了。 武安侯白了她一眼,“别以为老子不知道,这次对付平王就是他背后出的手,那安政君可是先帝提拔过的人,除了谢尧还有谁使唤的了他?倒是大手笔,能为了你做到这个份上来,谁还敢跟他抢?更何况,你都跟他这样那样了,哪还说的清楚?你找个日子告诉他,叫他赶紧提亲!” “……爹,我是您亲闺女?” 武安侯盯住她:“你敢说你和他一点逾越都没有,手都没拉过一下?” 江楼月语塞。 “那你挣扎个什么?”武安侯翻了个很大的白眼,“你们这两姐妹可让我操心坏了,如今你终于有了下家,也是喜事一件,提亲的事你别忘了,快些告诉那臭小子,不然过几日我亲自找他说去。” “爹——有您这样当爹的?简直就是恨不得把我打出去!” “那不然呢?留着你过年?” 江楼月这回不但嘴角抽搐,连额角的青筋也开始跳了,她告诉自己要冷静,深吸了口气,说:“且不说提亲的事情,他的身份在那,陛下对他看似疼宠,实则多有介怀,如今咱们又受陛下宠幸,现在要是提亲,你觉得陛下能答应?爹,现在我们成了陛下手上的棋,要怎么,根本由不得我们自己选择。” “那也不能让人操纵。”武安侯声音有些冷。 江楼月顿了下,忽然会意什么:“难道还是柔然和亲的事情?” “你以为呢?”说道这件事情,武安侯神色难看:“你救驾时漏了一手功夫,倒成了他们让你出嫁柔然的理由了,说什么,其余贵女娇柔,受不得柔然荒蛮恶劣……这事虽只是几个不成气候只知道卖嘴的文官在悄悄议论,但想来是背后有人操纵。” “太子。”江楼月想了想,“或者是晋王。” “他们两个都有可能,总之就是想把咱们侯府拆的四分五裂!”武安侯一拍桌子,恼的厉害,“与其嫁去柔然那鸟不生蛋的地方,还不如嫁给谢尧那混小子,总好过父女老死不见。” 江楼月知道他是心疼关心自己,心底一柔,说:“事情或许没有爹想的那么糟糕,如今只是文官议论,皇上并没有这个心思。” “等皇上有这个心思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江楼月眼眸动了动,慢慢说,“或许,皇上不会有这个心思了。” “你又知道了。”武安侯半信半疑,也不继续纠结这件事情,“最一劳永逸的事情,就是现在就把你嫁了,也不用你去说,老子明日就找他。” “爹——” “别劝我,就这么定了!” 江楼月真想昏倒了事,她怎么会有这么个嫌弃女儿恨不得这么快就扫地出门的爹?关键是还不听她说! “滚滚滚,老子烦死了。”武安侯连连挥手。 江楼月臭着脸出去了,她这爹,她可太懂了,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那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这下可怎么办? 江楼月头疼无比,回到兰月阁没一会儿,就招呼宫五:“殿下今夜在何处?” “王府。” “我去王府一趟。”江楼月换上方便行动的衣衫,直接从栏杆上跃了下去。 夜色深浓,江楼月一路到了月华阁。 宫九一见他,明显愣了一下,“小姐?这么晚了……” “我找殿下有急事。”江楼月说着就往前走。 宫九拦住:“殿下有事,小姐请稍候。” 江楼月看了宫九一眼,这倒难得,竟然拦她?灵敏的五感让她下意识的探听楼上的动静,之后,她玩味的看了宫九一眼:“好啊,稍候就稍候。” 话落,江楼月坐到了一楼花亭的椅子上,视线却时不时的朝着宫九端详。 宫九被看的不自在,静音地站在角落。 终于,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一抹淡青色的人影端着托盘走了下来,不意外是宋梨。 看着江楼月,宋梨愣了下,很快恢复成冷漠的样子,冲江楼月行了个礼:“小姐好。” 江楼月没理她,直接上了楼。 宋梨咬了咬牙,走了。 到了厢房内,谢尧正穿着中衣挽着袖子在洗手,瞧她进来,着实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有点事找你。” 谢尧有些紧张,想说点什么,但看江楼月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又把话憋了回去,心里不那么爽快的问:“什么事?值得大半夜跑过来?” “……”江楼月有些难以启齿,表情复杂的看着谢尧,僵硬地说:“我爹……呃,他可能明天要逼你提亲了。” 159、我的人,我说了算 话音刚落,谢尧呆了一下,旋即弯起唇角打趣:“侯爷如此迫不及待?还是……迫不及待的人是你?” “胡说什么?谁迫不及待了?”江楼月黑了半张脸,“我这几日没回去,我爹早知道了,如今又恰逢敏感的时候,有人想将我送到柔然去和亲,所以我爹才会这样,我瞧他是铁了心了,说不准都不会直接找上你,而是闹到皇上面前去……我爹那个人,我太了解了,他一旦决定的事情,必定要办好。” “原来如此。”谢尧双手负后,淡淡问:“那是你爹的想法,那你呢?” “什么?”江楼月心里一团乱麻,忽然听他这么说,抬头看过去,“我什么?” “你的想法呢?”谢尧耐着性子问,“你不是说,这是你的爹的想法吗,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说着,谢尧慢慢上前两步,在她面前站定,提醒:“关于提亲这件事情。” 江楼月脱口而出:“我怎样都好,只要你不为难,我主要是怕我爹为难你……” 这不就是说,她是乐意的? 谢尧轻笑出声:“没呈想,你倒是直白。” 江楼月垂下眼眸,她一直很直白,只要他想要的,她什么都能给,感情,婚姻,什么都可以。 谢尧轻轻揽住她,把她拥入怀中,低笑道:“既然你都这么直白了,我怎么好意思让你伤心?也不用等你爹来找我的麻烦,明日一早我就去提亲。” “可是——”江楼月愣住了,“现在的时机合适吗?皇上对你,对侯府一直忌惮,如今看着表面风平浪静,但暗处却是危机四伏,我们都处在风口浪尖上,现在传婚讯的话,我怕皇上会对你更加忌惮……” “忌惮我?”谢尧捧起江楼月的脸,“为什么要忌惮我?”世人皆知,皇帝对谢尧疼宠倍加,对他比对自己的儿子都好,谁会想到皇帝在忌惮他? 江楼月也不去闪避眼神,直白地说:“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侯府的时候,那日是母亲整寿,我却在父亲的书房发现了一封柔然密信,用来栽赃父亲谋反……好多事情根本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就像侯府受尽恩宠,背后我爹却要谨小慎微,深恐什么地方行差踏错让皇上发难……至于你,看似受尽恩宠,实则也不过是皇上做给天下人看的样子,帝王之心最是难测,你的身份本来就足以让他忌惮,更何况他也不是什么仁义开明的君主。” “你真是……”谢尧眼神深沉而晶亮,由衷地说:“让我惊喜。” 江楼月啊江楼月,闺中女流,竟然看的这么清楚吗?他还以为,她也不过是有几分聪明的小丫头罢了,没想到能把局势看的如此清楚。 他的表情认真多中带着几分欣赏,眼底的光,就像是捡到了什么宝一样,惹得江楼月也有些好笑,不禁打趣道:“这算什么,现在就惊喜,以后岂不是要惊吓?” 谢尧大笑:“我等着。” 她说,以后。 他们的以后啊,多美好的话。 谢尧霸道的把她揽了回来,抱在怀中。 江楼月发现他真的很爱这种亲近的动作,而且亲近不够,每次只要稍微靠近一点,必定要被他拉了过去。 这种感觉,说不上好与不好,只是觉得能这么靠近他,她心里很舒畅,暖暖的。 门外又传来脚步声,江楼月敏锐的意识到是宋梨,便要退走。 谢尧却不松,还低头看她:“怕什么?” “……” “我的地方,我要做什么都随我说了算。”谢尧不客气的低头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一下,时间正好卡在宋梨进门的一瞬。 然后宋梨就僵在那儿了。 江楼月也好不到哪去,讪讪把他推开了。 谢尧得了便宜自然不卖乖,冷漠的朝着宋梨一挥手:“把东西放下,出去吧。” “是……” “另外,明日你就回胶东去,本王会派人护送你,你的后半生,本王也会安排好。” “王爷!”宋梨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奴婢错了,求王爷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以后一定紧守本分,绝对不敢逾越半分,只求王爷给奴婢一次机会,让奴婢留在王爷身边,求您了王爷……”说着,宋梨咚咚咚的在地上叩起头来。 谢尧眉心一拧:“若你不是这么激动的求本王,本王可能真的会考虑。” 但就是因为这份激动,让谢尧知道,宋梨绝对留不得。 就算江楼月不介意,也留不得。 “走吧,好好过下半辈子。”谢尧一挥手,转过身去,留给宋梨一个决绝的背影。 宋梨僵住了,好半晌才失魂落魄的挪出了厢房。 江楼月一时有些怔忪,想前世,这宋梨还是进了宸王府的,如今竟这么送走了。 谢尧捏了捏她的脸,“看你好像很意外,怎么,难道你觉得我该留着她不成?” 江楼月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你都将人赶走了,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再说了,你的人,你想留就留,想遣走就遣走,我又管不着。” 这话,倒是有几分拧巴的味道。 谢尧回味了一下,笑了起来:“你说的不错,我的人,自然是留就留。” 话落,竟然直接把江楼月抱了起来,往床榻走去。 江楼月吓了一跳:“干嘛?” “留人。” 谢尧抱着她,直接滚上了床榻,拉来被子将两人盖好:“睡吧。” “……我得回府,我只是来找你说事的。”江楼月眉毛拧成了一根麻绳。 谢尧说:“明天就提亲,我带你一起回去。” “……” “快睡吧。”谢尧说着,不客气的把她的靴子拽着扔下了地,江楼月想拦都没来得及,只能扒拉着要起身下床。 谢尧却说:“你知道宋梨为什么会在这吗?” “为什么?” “来送药的。”谢尧慢慢说:“治疗寒疾的药,虽说我的寒疾有所缓解,但这次病情汹涌,并没有完全恢复。” 江楼月立即变得紧张起来,“那怎么办?宋大夫呢?需要我放血吗?” “现在不需要,但是保不齐,所以你最好多在我身边待些时间。” “……”江楼月怀疑的看着谢尧,“你骗我的吧?” 160、真来提亲了? “随你信不信吧。”谢尧双手枕在脑袋下面,平躺着闭上了眼睛,轻飘飘地说:“想走就快点走吧,我要睡觉了。” “……”江楼月默了默,直接翻过他下了榻,套了靴子。 她才不信他的鬼话! 这气息凝定动作矫健的样子,像是要发病了? “你这么狠心?”谢尧猛然坐起身子,有些恼的看着江楼月:“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顾我死活?” “殿下会长命百岁的。”江楼月有模有样的拱手行了个礼,直接从窗口跃了出去。 楼梯都不走了! 谢尧僵了僵,满脸黑沉。 这臭丫头,自己的并不是最能让她牵肠挂肚的吗?如今倒好,不管用了? 而江楼月落到外面之后却忽然想起,提亲的事情说到底没解决啊,那到底是提还是不提?而且她还想问他的寒疾为什么需要蛊王来解……结果一见面折腾半晌,什么都没说? 江楼月有些无语,但知道现在上去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来,那人啊,脑袋不知道想什么了,看到自己就想抓着亲近。 回去兰月阁后,江楼月想了一会儿事情才睡。 第二日一早,她刚起身洗漱,小音就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小姐、小姐不好了……府里来了一大群人……拿着东西……” 江楼月脸色一沉:“哪的人?京兆尹的还是禁军?” “不是……”小音喘息着摇头,“宸王府的……” 江楼月一呆:“宸王……” 小音快速调匀呼吸,说:“是宸王府的管家,带着人送了一大堆东西过来,说宸王殿下正在府门前下车,这就要进来了,侯爷今日正好轮休,已经去迎了,他让身边的副将罗风来通知奴婢告诉小姐一声,让小姐打扮好了去大厅……” 江楼月懵了。 不是吧,真的来提亲?她以为昨晚他们达成共识了,这事情就暂时搁置了? “小姐快点!”小琴也走了进来,高兴坏了,一边拉着江楼月去找衣服,一边在江楼月身上比划:“小姐,穿什么呢?就穿你最喜欢的珊瑚红吧?上次宸王殿下送的那几匹阮烟罗做了好几身衣服呢,今儿场合正式,来来,快点。” 江楼月神色复杂,依旧有些不信:“他真的来了?” 小音说:“千真万确啊,奴婢过来的时候,宸王府的马车都在咱们府门前停下了!” 江楼月竟然茫然起来。 这个,还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了,她以为她与谢尧的发展没有这么快。 …… 当穿好珊瑚红的襦裙到大厅的时候,谢尧和武安侯已经分坐两边,两人不知道说着什么,气氛倒是融洽的很。 “怎么磨磨蹭蹭的。”武安侯瞪了江楼月一眼,瞧见她的穿着打扮愣了下。 还别说,江楼月装扮起来的样子,双手交叠在前,那动作,那神态,配上襦裙真的就像是个典雅的闺阁少女一样。 谢尧眼底含笑:“昨晚睡得好吗?” “……”江楼月有些尴尬,别开脸没理他,冲武安侯行了个礼:“爹。” 武安侯说:“免了免了。” 正说着,王氏到了。 王氏由桑嬷嬷扶着,坐到主位后都没能缓过神来,看向江楼月以眼神询问。 谢尧淡笑着说:“今日是专程来看望侯爷和夫人的,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二位笑纳。” “有道是无功不受禄,王爷的礼这么重,老臣哪里敢受?”武安侯大马金刀的坐着。 “侯爷受得起。”谢尧难得态度诚恳,垂眸说:“这些礼物,既是送给侯爷和夫人,也是送给楼儿的,我有意娶她为妻。” 啥时间,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江楼月僵了僵,因那楼儿二字鸡皮疙瘩全都掉下来了。 武安侯却是虎目一瞪,看向谢尧,眼里含着危险:“所以王爷这是来提亲的?堂堂宸王殿下提亲如此随意?连个媒人都没有?是这样吗?!” “爹——” “你闭嘴!”武安侯瞪了过去,眼光简直比刀剑还利,回落到谢尧身上的时候更锐利了,“王爷是觉得本侯的女儿没地方去了?随便怎样都行吗?!” 谢尧面不改色:“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还请侯爷听我把话说完……我有意,但如今是皇后丧期,不宜大操大办——” “所以你就能这么慢待了?!本侯的女儿再不济也不至于没人要,王爷要是没这个诚意,那就立即离开,别妨碍本侯为女儿择婿!” 谢尧愕了一下,面色微急。 这还是江楼月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那种神色。 谢尧说:“侯爷——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武安侯瞪着他。 谢尧起身,将手边的锦盒打开,拿出里面暗紫色的凤凰型玉佩,走到江楼月的面前为她戴上。 “那是……”王氏怔了怔:“先皇后的凤玉?” “不错,这是我母亲生前留给我的东西,也是为我选定妻子的信物,我如今把它送给楼儿,希望侯爷能明白我的心意。我并非慢待侯府,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下这个决定……现在是皇后丧期,大肆操办不适宜,但我也知道如今有人蠢蠢欲动,打楼儿的主意,我岂能无动于衷?所以今日前来,将母后的凤配赠予楼儿,既表达我的心意,也为楼儿和侯府挡去风波,待到他日正式提亲,侯爷自会明白我的诚意。” 江楼月呆住了。 这凤配,前世他给了自己两次,半开玩笑半认真,可自己厌恶他至极,当场就将玉佩砸了个粉碎,也将他的心丢在地上踩,如今竟然又落到了自己的手中…… 她无意识的摩挲着那玉佩,垂着眸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武安侯冷眼看着他:“你拿一块玉佩,就想要本侯许婚?你当本侯是白痴不成?我武安侯要嫁女儿,必定是风风光光,你这种没诚意的口头承诺,以为本侯会信?” 武安侯还记着谢尧不规矩,都没成亲就让江楼月夜不归宿的事情,有些不依不饶。 王氏却是看到了谢尧的诚意,连忙拉了拉武安侯的衣袖:“侯爷——” 161、没有比南桑更恶心的地方了 武安侯这才老大不情愿的哼了一声,“王爷可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谢尧暗暗松了口气,笑道:“请侯爷放心。” 可这笑容又惹到了武安侯,武安侯视线骤冷,搞得谢尧笑容也僵到了脸上,不尴不尬。 王氏噗嗤笑了一声,“好了,侯爷,你不是还有公务吗?快去忙吧。” 王氏果然是武安侯的万金油,听得她这么说,武安侯这才收回视线,对王氏说:“那夫人在府上好好休息,我便去忙了。” 那口气,温声和蔼,与和谢尧说话时的态度和口气判若两人,临走的时候还狠狠瞪了谢尧一眼,说:“本侯改日再和王爷好好说道说道。” 谢尧面色略微紧绷,一直等到武安侯离开,都没恢复平日的闲适和慵懒。 王氏微笑说:“王爷不必介怀,我家侯爷只是关爱楼儿这孩子,并不是针对殿下。” 谢尧说:“我明白。” 态度恭敬客气,倒是没有半分架子。 王氏瞧着他,也是越瞧越满意,毕竟谢尧的样貌,身份都是人中龙凤,难得的是对江楼月的这份心意,在丽水的时候她就看出一些端倪来,但当时记挂着江逸雪没顾上问,后来来到京城,她自己更是隔三差五病的起不来,起来的时候心全在江逸雪身上……想到此处,王氏心里又愧疚起来,认真的打量着谢尧,说:“楼儿脾气不好,殿下可要多担待……以后若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也请殿下多让着点她。” “母亲——”江楼月无语的唤了一声,这才哪跟哪,一副要送嫁的模样。 王氏笑眯眯地说:“好了好了,娘不说了。” 谢尧却道:“我明白。” 这让江楼月更无语了,当场就想翻个白眼,天知道,她和谢尧之间,一向是自己迁就谢尧的臭脾气,谢尧哪里让过她了? 王氏咳了两声,“府上风景不错,既然殿下来了,就转一转吧,让楼儿陪你看看,我先去休息了。” “夫人慢走。” 王氏离开后,下人们也相继退了出去。 江楼月和谢尧相顾无言。 “怎么了?”谢尧笑问。 “你说呢?”江楼月没好气的把凤配往下摘,“昨晚明明说好的。” 谢尧脸色微变,把她的手压住了:“你干什么?我们昨晚说好了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答应,一切不过是你自己以为的。还有,这东西戴上就不能摘下来,否则我真的会翻脸。” 江楼月的动作僵住了。 谢尧脸色缓和,压着她手的大手反握住她的手腕,“这才像话,而且,你昨晚明明说,这件事情看我,如今倒是说话不算数了。” “……”江楼月欲言又止。 她是怕他现在太冲动,以后会后悔啊。 “好了。”谢尧不想听她说扫兴的话,牵着她的手往外,“夫人说,请你带我看看侯府的景色,走吧。” 江楼月心说你倒是大摇大摆,但她一向也不爱与他对着干,瞧他似乎兴致勃勃,便没挣开手去,反正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反正这侯府都是自己人,也不怕有人嚼舌头。 两人相伴走在回廊上,安静的气氛在二人身边蔓延,却又似本该如此的协调。 一路到了小花亭坐下,江楼月吩咐人准备了茶水送来,才说:“万一皇上问起呢?” “你觉得他会怎么样?一个慈爱的皇伯父,看到自己最疼爱的侄子,先帝的儿子看中了自己最宠爱的大臣家的女儿,还这么大张旗鼓的来表诚意,他会棒打鸳鸯吗?”谢尧反问。 江楼月怔住:“你是想先发制人?” “作为一个慈爱的皇伯父,他不可能棒打鸳鸯的。就算他心里可能万分的不乐意,可能存在无数的忌惮。” “可是这样的话,你以后行事会受很多束缚。” “我自小到大受到的束缚还少?”谢尧冷笑,“越是如此,越要任意而为,反倒能要他们措手不及。” 江楼月默了默,“好吧,只要你不会觉得为难就行。” “放心。”看她兴致不太高,谢尧以为她是担心侯府受为难,温声安抚:“我既然走这一步棋,就早一准备好了后招。”不管是她和侯府,他都护得住。 江楼月露出个笑容来,却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停留过多,“我能不能问你件事?” “什么?” “你的病……我是说寒疾,你的寒疾不是自小带的病吗?为什么解毒的东西是蛊王?” 谢尧脸色微沉。 江楼月说:“如果不方便说的话——” “你我之间,有什么不方便的?”谢尧的表情古怪中带着冰冷,“我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不假,解毒的东西是蛊王也不假,那是因为当初我母亲怀我的时候就被人下了脏东西,那脏东西种了病根在我母亲身上,然后传给了我。” 江楼月面色微变:“是南桑的蛊?” 前世,江楼月只知道谢尧的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也知道他对皇帝恨之入骨,其间涉及到先帝死因,却从不知道,先皇后竟然也遭过人的毒手…… “这普天之下,没有比南桑更肮脏恶心的地方。”谢尧语气里含着深深的恨意。 “可是南桑早就国灭了——难道是当初的南桑公主!” “好了,不说这个了。”谢尧帮她沏了杯茶,阴冷的眼眸垂与眼帘下。 江楼月的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谢尧生母的死竟然和南桑公主有关!而南桑公主是谢流云的母亲,前世,自己竟为谢流云害得谢尧那般下场……他到底一个人独自承受了多少? 江楼月忽然冲动的握住谢尧的手,“我帮你报仇!” 那话语简单而直白,分明穿着娇柔端雅的闺中大小姐的衣裳,说出的话却带着嗜血的杀气,冷厉渗人。 江楼月极其认真地说:“你的东西,我会一点一点的帮你拿回来。” 谢尧怔了下,眼底的冰冷慢慢散出些许温度来,莞尔:“好啊,你可得说话算数。” 江楼月知道他在打趣,但她的心却无比认真。 或许,她对他的补偿太少了,只停留在救他的命,真的太少,前世她毁了他的一切,这一次也应该全都还给他。 162、我就再赌这一次 谢尧笑了笑,并未太放在心上,“喊打喊杀的,一点也不可爱。” “可爱这两个字,与我搭吗?”江楼月失笑,拿了糕点往他面前送。 谢尧一笑接下了,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 江楼月知他不信,其实本身做这些事情也是不需要他信的,她心中清楚就好。 两人品了会儿茶,江楼月又说:“最近我让宫五查到一些消息,关于江逸雪的。” “谢流云出了事,她最近可是搞了不少小动作,挺着大肚也不安生,还为太子张罗了好几个漂亮女子,想哄太子开心,为谢流云求情——”谢尧冷笑,“但谢景鸿是只吃人的狼,对他的恩情他不记得,对他一点点的不好他却刻在了骨子里,怎么可能会去为谢流云说情?而且——” 话到此处,谢尧忽然不说了,神情也变得更冷。 他当然知道,这一击对谢流云并非必杀,因为明亮干净的表面之后,肮脏的事情太多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谢尧站起身,“上次你送我的那几盆海棠不错,你这儿有吗?” “有。”原本送了母亲几盆,但母亲一心全在江逸雪身上,江楼月便搬回了自己的院子。 谢尧往亭子外面走:“瞧瞧去。” …… 芙蕖阁 江逸雪端坐在罗汉床上,怀孕没有让她浮肿变丑,反倒因为过度的瘦削显出一种惹人心怜的美感。 她用力的剿着手中的帕子,白玉一样的骨节从肌肤下透出几分青色来。 “小姐,我回来了——” 这时,婢女小青从外面大步进来。 江逸雪连忙抬头:“怎么样?太子还满意吗?” “嗯。那玉穗儿是个难得的美人,太子这几日日日去她院中过夜,只是……太子明知道这都是夫人您的心意,却根本没有召见夫人的打算,这可怎么办?” 江逸雪脸色微沉。 谢流云出事之后,她又是忧愁又是担心,但无奈她身陷这太子府的深宅大院不得自由,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祈求太子,请他帮忙斡旋,可谁知这谢景鸿就是个渣滓,送给他什么他都照单全收,却根本不愿见自己,分明就是故意的! 小青忧心忡忡:“殿下在宗正司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听说那里阴冷潮湿,寻常人根本熬不住,夏热冬寒,几十年前,就曾有一个皇子在盛夏被关了进去,染了热疾,没几日就去了……” “住口!”江逸雪喝道:“殿下吉人天相,绝不会有事!” 小青的话戛然而止,半晌才说:“太子不愿见夫人,必定是介意长春宫的那件事情……但夫人可别忘了,您现在怀有太子的骨肉,这未尝不是咱们一搏的筹码。” “可是——”江逸雪拧起了纤细的柳眉,手扶在肚子上。 小青说:“夫人放心,外面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时辰一到——不管夫人当初是怎么入的太子府,夫人腹中的孩儿却是名正言顺的皇嗣,是皇族第一个孙子辈的孩子,位置显赫,若是得了皇上的喜欢,必定爱屋及乌看重太子,到时候太子亦会重视夫人,那一切都有转机了。” 江逸雪沉默半晌,重重地点头:“你说的不错,我就再赌这一次。” 江逸雪一下一下的抚着肚子。 她何尝想用这么迂回的手段去救谢流云?可是现在……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她曾尝试着去求王氏帮忙,可她根本就靠近不了武安侯府,派人传去的消息也是石沉大海,想也不用想,必定是被江楼月那贱人给拦截了! 至于上次,她千辛万苦的求得太子的恩典,让她出府去大相国寺上香,也是通知了玉挽让她请王氏也去大相国寺,她好求王氏帮忙,可王氏竟然没去! 这也让她控制不了情绪,当场就和江楼月撕破了脸。 江楼月! 这个贱人,害得自己成了这幅样子,害得殿下被关宗正司,竟然还要阻挠自己想办法救他——她气愤地一张美丽的脸都扭曲了。 可就在同时,她心里又生出几分其他的感触来。 好啊,就让江楼月落井下石吧,她越是落井下石,到时候殿下出来,只会对她越恨越怒,江楼月便再也不能引起殿下的注意了。 殿下会记得她的好,会看到她的好,一定会的! “小青姐姐!”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婢女小跑着过来,对着小青耳语了两句,小青顿时愣了一下。 “怎么了?”江逸雪问,“我好像听到你们说江楼月?” 小青沉默了一下,“听说今早宸王殿下去了江家,阵势……阵势浩大,有人说,是去提亲的。” 啪! 桌上的茶盏碎成了一大片。 江逸雪的眼睛里全是嫉妒。 凭什么啊,江楼月她凭什么?她很确定自己喜欢的是谢流云,爱的也是谢流云,但是她就是见不得江楼月过得比自己好,她不甘心! …… 养心殿 皇帝含着几分淡笑,拍了拍武安侯的肩膀:“咱们有多久没这么坐下来好好下盘棋了?” 武安侯恭敬有度:“算起来有好几年了,皇上政务繁忙,但棋艺却日渐精进了,不像老臣……每日里舞枪弄棒的,这原本就不怎么样的棋艺,现在更是一塌糊涂,眨眼就被皇上杀的片甲不留……” 皇帝呵呵笑道:“江卿本不是好棋之人,能下到这个份上,已是不错了。” 当。 皇帝把手里的黑棋丢到了棋盒之中,慢条斯理地说:“最近朝臣们的议论,不知道江卿可听到了?” 武安侯一凛,面上却带着几分错愕,“皇上说的是什么议论?老臣每日被那不孝女搞得头昏脑涨的,倒还没来得及关注大家议论些什么。” “让楼月那孩子嫁去柔然的事情,江卿没留意到吗?”皇帝慢吞吞地说:“前几日还只是有人私下议论,如今却是连折子都送到朕的面前来了……这柔然的王子和公主还在京中盘桓,这件事情始终得解决,不知江卿是怎么想的?” 163、请旨赐婚! 武安侯僵住,“皇上?您说什么?让楼月嫁去柔然?那臭丫头虽然让老臣很是头疼,却是老臣的心肝肉啊皇上……” “别紧张,你看你。”皇帝慢条斯理的笑着:“别说是你,连朕也喜欢楼月那孩子……那小丫头啊,和朕的九公主很像,朕也舍不得。朕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吗?”皇帝叹了一声,“柔然那边的事情,总要解决的,不然边患不停,边境的黎民百姓也会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朕如何忍心?” “若真有战事,老臣必定身先士卒!” “现在不是说战事的事情,大庆卞南连年旱涝,国库空虚,打不起仗,自然是能和谈就和谈。” “可是楼月——那孩子还小,老臣怎么舍得?求皇上念在老臣这么多年为大庆兢兢业业,对皇上忠心耿耿的份上,别让她和亲!” 皇帝又拍了拍武安侯的肩膀,“你的劳苦功高,没有人比朕更清楚,你放心,朕一定会想个两全之策。” 离开养心殿的时候,武安侯心里七上八下,挂着勉强的笑容,他看的清楚,皇帝眼中对江楼月的喜欢是真的,否则不可能送出龙佩,但方才对他说的这些话也不是随口开玩笑,而是试探。跟了皇帝快三十年了,武安侯发觉自己是越来越不了解他,拿不准皇帝的心思了。 帝王之心,海底之针,不可窥测。 只是走出几步去后,脸色忽然变得硬臭难看。 都是谢尧那臭小子。 如果不是那臭小子招摇过市弄得人尽皆知,让皇上起了戒心,也不会拿这件事情来敲打他。 这位皇帝,最忌讳的就是权臣和皇子关系亲密,更何况还是谢尧这个身份尴尬的皇子。 武安侯忽然觉得自己把女儿交给谢尧的这个决定太蠢了。 只一点风声而已,竟然立即让侯府、女儿的前程都变得水深火热起来。 虽然他知道,谢尧敢这么干肯定有后招,但这种紧张,担惊受怕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 “宫中传了消息出来。” 宫九把最新的消息展开,摊在谢尧的面前。 谢尧一边摇着扇子,一手把玩着扇坠上的紫色琥珀晶石,看着那消息不屑的哼了一声,“又是一手试探的把戏。” “万一皇上真的让楼月小姐去和亲,那可怎么办?”金伯担忧急了。不说为了谢尧的感情,为了谢尧的病也不能让江楼月远嫁啊。 现在江楼月可真的成了谢尧的活药引子了! 谢尧说:“他不会的。” “为什么啊?” “因为,他是个宠爱先帝遗孤的皇帝。所以,他不会。”谢尧说罢,翻身下榻到了书案边。 金伯立即去伺候磨墨,“公子你这是。” “上折子,请旨赐婚。” “啊!”金伯低呼了一声,又是忧虑又是高兴。 忧虑是怕谢尧这一下会把皇帝惹急了,高兴的是一旦赐婚,两人的事情就定了下来,那谢尧的药引子的事情就不会再有任何变数了。 这份折子,以最快的速度,专门的路径直接送到了皇帝的面前。 养心殿内,皇帝看着那张淡紫色云纹绸布包裹的折子,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神色渐渐变沉,“宸王府的折子?” 常喜战战兢兢:“对,加急送来的,送折子的人也不过是刚走。” 皇帝深深的看了那折子一眼,竟是打开都懒得,直接甩出去丢到了一边。 常喜也不敢多话,想把折子收到一旁没看的一摞上去,却又不敢伸手,悄悄后退缩到一边去了。 砰! 皇帝一拍御案,阴沉沉地说:“竟敢逼朕!” “皇上息怒——”常喜带着几个小太监跪了一地,战战兢兢的浑身发抖。 皇帝沉声说:“他明知朕有此心,还如此大张旗鼓,笃定了朕不会逆了他的请求,好、好,这手段和嚣张劲……比皇兄当年犹胜三分!” 可他还真的不好逆了他的请求。 因为他这个皇帝的位置,是先帝禅让而来,他曾立下重誓,会将谢尧当成亲生子一样对待,这些年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可结果呢……养不熟的狼崽子! 皇帝怒不可抑,只觉得手底下的奏折变得全部面目可憎。 他猛然站起,甩袖而去前,丢下一句话:“拟旨,解除国宾馆周围的护卫,传令太子在承庆殿为柔然宾客设宴,邀请文武百官带家眷参加,十六岁左右的适龄女子与二十岁左右尚未娶妻的贵族公子全部参加,就在三日之后。” …… 海棠依旧。 江楼月坐在兰月阁院内的桐树下乘凉,难得手里拿了柄团扇微微摇摆,眼睛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桌面上的一张纸。 那是一封信。 江星月寄来的家书。 自从去了丽水,姐妹二人便是三日一封信,最近这段时间,江楼月明显感觉到,江星月信中的情绪不太好,今日这封信送来之后,她立即明白了缘由——罗潇的那位远房亲戚竟然跑到丽水去了,而且就住在丽水山庄中。 按照江星月信中所说,那女子十八九岁,生的秀丽又娇柔,和罗潇的关系很是亲近,江星月十分伤情,打算过几日便要回来了。 江楼月叹了一声,“没想到还是不行。” 感情之事,真是勉强不得。 姐姐的一枪柔情,怕是就要这么付诸东流了。 小琴也扫了两眼信纸:“这罗副将这么多年都单身一人,怎的忽然就与那远房的亲戚女子亲近起来……会不会是大小姐会错了意?也许罗副将只是单纯的关心亲戚呢?” “这你就不懂了,女人在有些时候是非常敏感的,尤其在这些事情上,最不会会错意。”江楼月垂了垂眼眸,“而且罗潇对那女子的特别,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好了,早些让人把大小姐的摘星楼打扫的干干净净,别让姐姐回来还不开心,去吧。” “好吧。” 小琴福了福身走了,刚到院门口忙行礼道:“夫人日安!” 夫人可是好久都没来过小姐的院子了呢,这段时间,这大半年来,一直是小姐每日去夫人面前请安问好。 164、姐姐要回来了! “母亲?”江楼月也有些意外,起身迎了过去,“您怎么过来了?身子好些了?” 王氏微笑着说:“好多了……你这孩子,如今怎么唤我母亲了,这么生疏。” 说着,王氏拉着江楼月的手往里走,两人顺势坐在了桐树下的石桌边上,王氏眼光正好落在了那封信上,“那是……星月写来的?” 女儿的笔迹,王氏自然是认得的。 江星月的笔迹,倒是和江星月的长相身材完全不同,她的字是秀气十足的簪花小楷,若单单是看这字迹,会以为写字的人是个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 王氏顺手拿了起来。 江楼月也没拦着。 王氏看了几眼之后,忽然愣住了,“这是……星儿有喜欢的人?” “嗯。”江楼月缓缓点头,“好几年了,一直不敢表现,如今却已经太晚了。” “这里说的人,是——” 江楼月说:“都过去了。” 王氏完全没想到,那个最不像女儿家的女儿家,早有了女孩儿的春心萌动,她到底错过了什么?看这信中的内容,自己的女儿喜欢上了别人,可自己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她既不可置信,又觉得十分愧疚。 “她钟情与谁?为何又说过去了?若是咱们认识的人,让你爹爹出面请官媒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她能过得好就行。” 江楼月忽然看向王氏,就那么认真地看着,却让王氏眼神有些躲闪。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在这小女儿面前,她总是不自觉的心虚。 江楼月慢慢问:“母亲到底仔细看这封信了吗?信里分明写的很清楚。”清楚的写着罗副将,清楚的写着江星月的情伤,王氏竟然根本没看见。 王氏尴尬地说:“母亲……母亲太惊讶了,所以没看太清楚,是漏看了什么内容吗?我——”她还要看,信却被江楼月收了起来。 江楼月平静地说:“母亲来找我,也不是来看我的吧?为了什么事情,直说便是。” 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感情比一般的人都要淡薄,她可以不要母亲的关爱,因为她的心足够强大。 可江星月不同。 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敏感,自卑,她需要母亲的关爱,可母亲呢?一次次的把一颗心全挂在江逸雪的身上,只怕这次来找她还是为了江逸雪的事情吧? 江楼月心里有些发凉,有些发涩。 一颗心记挂在别人家的女儿身上,可真是她的好母亲啊。 王氏脸色尴尬,阵青阵白,明显感觉到了女儿对自己的疏离,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就哽在喉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僵硬地笑了一下,“母亲只是想来看看你,没有别的事情……” “是吗?”江楼月笑着,没什么温度,“那我先送母亲回去休息,再去盯着下人打扫姐姐的房间,免得姐姐回来住的不舒服。” “……”王氏越发僵硬,“好、好。” 到了凌薇阁,江楼月走后,王氏脸上的表情再也端不住了,全是茫然和复杂:“桑嬷嬷,楼儿她是不是在怪我……我……我这么不关心星月,她是在怪我对不对?” “夫人,您也别想太多了,二小姐没那个意思,或许是因为大小姐的事情太担心了,所以……” “她就是在怪我……”王氏叹息了一声,“是我这母亲做的不对,可是我真的没办法看着逸雪……看着逸雪在太子府里那般艰难……” 今日她去找江楼月,是想让江楼月借谢尧的手帮江逸雪一把。 虽然她放在江逸雪身边的下人已经很久没传回消息来了,但她知道,江逸雪在太子府过得十分的艰难,可那是太子府,常人插不了手,所以她这段时间担心焦急也无计可施。 如今恰逢谢尧和江楼月的事情出来,她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谢尧的身上去。 谢尧身份贵重,如果他肯帮忙,便是太子也得给三分面子,只可惜……她根本没机会开口。 她回忆着那封书信上的一些内容,神情复杂的垂下眼眸,“我的星儿原来都长大了,都是我这做母亲的不关心她,竟然连她有喜欢的人都不知道……如今她快回府了,桑嬷嬷,你快去明月楼为她定一些夏天的衣服备着,快去。” …… “小姐,侯爷请你去书房一趟。” 江楼月刚到摘星楼门前,就见副将罗风迎面走来。 这罗风说是罗潇的堂弟,长相有几分相似,但年纪更轻,样貌没有罗潇那么刚毅,倒是带着几分斯文气。 江楼月问:“是什么事情,你知道吗?” “似乎是为了宫中的一则圣旨。”罗风想了想,“还有帖子。” 江楼月垂眸半瞬,吩咐小琴:“你先带人好好整理,把该换的东西都换了,我先去书房。” “是。” 到了书房,江楼月就看到武安侯臭着一张脸坐在书案后面,还没等江楼月把门关上,一张帖子就朝着江楼月的脑门丢来。 江楼月连忙接住,没好气地说:“爹,你就不能好好给东西吗?每次都用丢的!” “你叫老子怎么好好给?你们干的这些事情——现在皇上让太子发这个帖子,分明是被谢尧那臭小子气到了!” 江楼月翻开帖子,大致看过:“啊,这是要选定和亲人选了?这是迟早的事情,跟谢尧有什么关系……” “那臭小子上了请婚奏折!”武安侯咒骂道:“混账,真是老虎嘴上拔毛,什么都敢干!” 江楼月啊了一声,很快便想明白,谢尧只怕是故意这么做,让皇帝不再打她的主意,但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 前世的一些景象不断从眼前闪过。 柔然人,和亲。 正好这个时间,姐姐又要回京来。 从丽水到京城,快马加鞭也不过三日路程,收到书信的时间是今日,按照信上说的,姐姐寄出信的时候,已经准备出发,岂不是马上就到京城? 江楼月心里不安起来。 这位皇帝的猜忌心,她太清楚不过了,难道事情又要朝着前世的轨迹发展了吗? 165、怕是江逸雪也要生了吧 “发什么呆?蠢样!” 武安侯粗声咒骂,因为这件事情,皇帝今早上朝的时候看他都是似笑非笑的,分明对他不满。 他可是个忠臣啊,如今却不得不逆了皇帝的意思。 可江楼月是自己的女儿,难道真的让她嫁到柔然去? 当然不行! “把你姐姐的东西也准备一下,皇上专门交代了,所有适龄的贵女和公子一个都不能少。” “可是姐姐——”江楼月一凛。 “罗潇传了信,他们马上就回京了!” 江楼月抿紧了唇瓣,“我知道了。” 离开武安侯的书房后,她垂着眼眸顺着走廊往兰月阁走,就算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个份上,今生不是前世,她亦有十足的把握护住家人。 …… 第二日,江星月果然回来了。 江楼月收到消息去迎的时候,江星月正好在侯府门前下车,过度高挑的身体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姐——”江楼月唤了一声,上前握住她的手。 “小楼儿,又长高了啊。”江星月冲她露出个笑容来,带着几分疲惫。 江楼月失笑:“哪有,不过几日没见……姐姐累了吧?先回摘星楼去休息,我让下人准备些姐姐爱吃的东西。” 江星月嗯了一声。 两人前后到了摘星楼,江星月瞧着屋内摆设愣了一愣:“换了啊。” 原来这摘星楼内的纱幔都是偏粉色,如今都换成了清新淡雅的素蓝,看着十分舒畅。 江楼月笑说:“我换的,姐姐不会生气吧?” “你啊——”江星月佯怒,“你这臭丫头,竟然不问过我就私自换我的东西,屁股痒痒想挨揍了是不是!” 江楼月扬眉:“打架我可从来不怕你,不然就试试?” “……”江星月白了她一眼,本身兴致不高,也不继续和她逗趣,进屋之后,直接呈大字毫不斯文的趟在了牙床上。 江楼月知道她心情低落,正想着怎么安抚……外面就传来桑嬷嬷的声音:“大小姐!” 江星月翻身坐起。 桑嬷嬷带着四个婢女走了进来,“大小姐这一趟丽水之行可还愉快?夫人让明月楼准备了一些夏装,都是小姐喜欢的淡粉色,您瞧瞧。” “那多谢母亲了。”江星月眼神冷漠,语气里哪有半分感激。 桑嬷嬷面上有些尴尬,“夫人最近……身体不适,所以没能过来看小姐。” “哦,知道了。” “……”桑嬷嬷知道她们母女隔阂严重,不好再说什么,只说了几句好好休息的话便离开了。 江星月看了那些托盘一眼,走过去,提了提衣服,颜色倒都是自己最喜欢的淡粉,可那样式却哪有一件是自己喜欢的?而且这些衣服,每一件的尺寸都小了几分。 她嘲讽一笑,冷冷哼了一声,“我是真不该回来!” “别这样。这是我们的家,不回这里你想去哪?” “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我又不是真的养在闺阁中弱柳扶风的娇娇女,离了这侯府,我说不定过得更自在!” “姐!”江楼月皱了眉,看来罗潇的事情真的对江星月影响很大,竟然让江星月连看法都改变了,“就算母亲不让你畅快,这里还有我,我们说过姐妹二人不分开的,再说了,上次母亲那么对你,也是有原因的。” “不就是为了江逸雪吗?” “不是,是母亲生病了,因为生病,她的情绪不稳定所以才会那样,她不是有心的。” “是,她生病了,她一直在生病,一直情绪不稳定。”江星月冷冷一笑,摆明了不把江楼月说的话当回事。 江楼月默了一下,知道再解释下去也无用,中蛊的事情已经过去,牵涉的事情又多,怕是说了江星月也未必能理解,还会生出许多猜想来。 而且,王氏对江星月,不上心也是真的…… 江楼月垂了垂眼眸,心中叹息了一声。 江星月又跌回了床上,“你也回去吧,我睡一觉,等醒了找你。” “……好吧。” 江楼月离开了。 而江星月却没主动找她,根据小琴的报告,江星月除了去看望了一次武安侯之外,就窝在摘星楼里,半步都没离开过。 宴会的前一夜,江楼月把衣服送到了江星月的摘星楼去,江星月也是面带排斥的哦了一声。 但皇帝下了圣旨,若是不去,倒变得显眼了,江楼月便笑说:“明日我来接姐姐,咱们一起进宫。” “行啊。” 回到兰月阁后,江楼月招呼宫五:“太子府那边什么情况?” “很安静,这一段时间,江逸雪几乎在自己的芙蕖阁没有动过。” “那四合院中呢?” “送饭的人每日都去,大夫也照旧,属下买通了那个大夫问过,里面的两个孕妇,有一个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 江楼月慢吞吞地说:“怕是江逸雪这几日也要生了吧?”那肚子,小舞说过许多次,有问题,又这么巧偷着养了两个孕妇,不用想江楼月就知道她想干什么。 宫五自然懂得江楼月话中意思,问:“那咱们要不要拦?” “不必。”江楼月冷笑,“让她生。” “这……”宫五复杂的看着江楼月,盯了这么几个月,明明抓住把柄了,却要眼看着事情发生? “只有感受过希望之后的绝望,才会让人体会到更为锥心的痛苦,爬的越高,摔下来的时候才会越痛。”江楼月缓缓在宣纸上勾画,平平的语气却说出让人头皮发麻的话,那沉静的态度,一点也不像是个十五岁的少女,“把人证保护好。” “……是。” 宫五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江楼月慢慢收住笔锋,看着笔下那一整篇的柔然文字,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小琴低声说:“小姐,今夜还写吗?” 江楼月许久才说:“拿去烧了吧。” 小琴不敢多问,把桌上的一叠字拿到走廊外,用火盆点了化成灰烬。 第二日,江楼月和江星月姐妹相携进宫。 宴会设在承庆殿,是宫中大型宴会专用的宫殿,殿堂又大又宽敞。 姐妹两人到的时候,大殿内已经到了不少人,贵女和王孙公子们三两聚合在一起低声说话,在看到江家二姐妹的时候,殿内忽然就变得十分安静。 166、宴无好宴 那些人的视线多少都带着几分鄙夷,看猴戏一样的看着江星月。 江星月僵了僵。 江楼月从衣袖下握了握她的手,冷冷扫视一圈,其间迸射出的寒光,气场之强,竟然惊的许多人都不自在的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姐,走。”江楼月说了一声,拉着江星月朝姐妹两的位置过去。 因为姐妹两救驾有功,位置被设在女宾二排上首,比谢芳菲的位置还要靠前一些。 谢芳菲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心里又恨又妒,这么两个蠢货,凭什么?!可转念一想,今日的宴会可是醉温之意不在酒,她得到消息,和亲人选极有可能要从江家姐妹中选出来。 那可是柔然啊,不开化,茹毛饮血,听说那里的人一辈子都不洗一次澡……她们若是嫁到了那里去,看她们怎么得意的起来! 谢芳菲心中平衡,冷冷哼了一声不予理会。 “宸王殿下到!” 就在此时,门口太监一声高唱,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转向大殿门口。 江楼月愣了一下。 要知道谢尧这家伙脾气臭的很,但凡宴会要么不来,要么姗姗来迟,何时来的这样早过? 江楼月也顺势朝大殿门口看去,只见谢尧一声暗紫色束腰常服,头戴紫金冠,犹如冠玉莹润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一进来就直直朝江楼月走来。 众人的视线也跟随者谢尧一路而来。 “听说宸王去武安侯府提亲了。” “何止啊,我爹说宸王还上了请婚的折子——” “皇上对宸王殿下那么宠爱,肯定应下了吧,这岂不是说,这次的宴会跟那江楼月没什么关系了?哎你们说这江楼月到底有什么好啊,以前追着平王,平王都看不上她,怎的宸王就如此上心?” “这谁知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 几个贵族公子小声议论着。 江楼月五感灵敏,一字不差的听到了,暗忖没想到消息传的这样快。 谢尧已经到了她面前,面上含笑:“来的倒是早。” “……”江楼月默了一下。 好在谢尧也是点到即止,朝高台上去了,选了个靠近江楼月的位置坐下。 江星月眨眼道:“嘿,你们俩什么情况?他们议论的那些事情我可都听到了,他真的来提亲了?不是吧,我错过了什么!” “别听那些人说的。”江楼月无语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等回去我再告诉你!” “好,我可记住了,你别耍赖。” 江楼月被她看的有些头疼,这时,谢景鸿和辛罗依来了,一殿的人相互见了礼。 谢景鸿视线扫过谢尧和江楼月,转了一圈,脸上一片阴冷,端着架子说了些场面话,宴会正式开始,只是所有人多正襟危坐地端着,宴会气氛一派死气沉沉。 江星月凑近江楼月:“这宴会气氛怪异的很。” “这次是为了选和亲的人。” “什么——”江星月怔了怔,“我还以为出了那些事情,和柔然人闹翻了,早都不用和亲了呢?” “两国邦交牵扯太广,和亲与不和亲这些事情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总之今晚咱们要谨慎,这宴会可是鸿门宴。” “嗯。”江星月重重点头,又笑说:“不过我觉得你太小心了。” 武安侯地位超然,如今她们姐妹又救驾有功,皇上连龙佩都送给了江楼月,怎么可能会选她们姐妹和亲?若是真的要选她们姐妹,也不必搞这么一出宴会了。 江楼月极其认真地说:“姐,我没跟你开玩笑。” “知道了知道了。”江星月拍了拍她的肩膀。 宴会过半,一切平稳。 “宴会沉闷,大家都是年轻人,想必坐不住了吧?”谢景鸿一挥手:“这承庆殿外就是御花园,如今园中月季开的正好,今日夜色又是极好,大家便起来走动走动,赏赏花,看看景吧。” “多谢太子殿下体恤。” 诸多的王孙公子和贵女们便起身朝外走。 江星月也拉了江楼月的手:“走啊,你能坐得住啊。” 江楼月:“我看我们别出去了,这么多人,出去也是人挤人。” “可是这儿真的是闷得慌,你看大家都出去了——”除了高台上的谢景鸿和辛罗依,其余人都走光了,倒显得她们姐妹十分突兀。 “快走啊!”江星月把江楼月拉起来。 江楼月皱了皱眉,无奈跟了上去。 江星月一边拉着她往外一边说:“那个辛罗依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啦吧唧的,见了她好几次,还没从见她这样过。” 江楼月心说她如今就是一招废棋,一切掌握在别人手上,怎么可能还有精气神? 就在这时,远处花径中有一抹紫色人影一闪而过,瞧那背影却是谢尧。 江楼月皱了皱眉,人太多了,她倒是没注意谢尧有没有出来,这么敏感的时候,他要去哪?江楼月垂了垂眼眸,好巧不巧的看到,谢景鸿也朝着谢尧离开的方向看着,唇角擒着一抹冷笑。 江楼月心头忽然一跳,“姐,你在这里待一会儿,别乱走。” 江星月怔了下:“你去哪儿?这可是皇宫!” “我马上就回来!”江楼月并不解释,拍了拍江星月的手,乘着众人不备,隐入夜色之中,朝着谢尧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这宫中的道路,她熟悉无比,一路跟上去,一直看到谢尧朝着宫院深处走,可就在一个回廊转角之后,跟丢了! 江楼月停住脚步,几乎是立刻就往回走。 可就在这时,远处御河中传来噗通一声响,与此同时,禁卫军铠甲碰撞的声音响了起来,竟呈扇形朝着自己这个位置围了过来! 江楼月面色微变,河中似乎有微弱的呼救声,那声音虚弱却十分的耳熟,电石火花间,江楼月立即做出了决定,奔向御河边。 夜色中,有一个人影在御河内挣扎着,沉重繁琐的宫装,拖着她的身子不断下沉,呼救的声音也越来越弱。 “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快救人!” 禁卫军的声音越来越近,江楼月纵身跳了进去! 167、我妹妹,天王老子也不能说 御花园中,一切如常。 江星月立在那儿猜测,江楼月会去干什么,心里紧张的不得了,这可是皇宫啊,一个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臭丫头,胆子也太大了吧? “江小姐,好久不见啊。”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辛罗依的声音来。 江星月心里微沉,却还是忍耐的转过身,“见过公主殿下。” 辛罗依穿着极富特色的柔然服侍,满头的细辫上坠着漂亮的银饰,略施脂粉的脸上透露着几分讽意,“听说你去了一趟丽水?怎么样,丽水的风景好吗?有喜欢的人相陪的感觉不错吧?” 江星月僵住:“我听不懂公主在说什么,我还有事,就不陪公主了。”说着,江星月就要走。 辛罗依却笑了起来:“呦,做得出还怕人说?我以前还以为你是个敢作敢当的呢……不过也是,你喜欢人家,人家却根本看不上你,这种事换做是谁,也没脸承认——” 不远处的议论声再度响了起来。 “那大高个竟然有喜欢的人,我的天呢,是谁那么倒霉被她看上?” “没听公主说去丽水的事情吗?江星月去丽水好像是和武安侯家的副将去的。” “不是吧,堂堂武安侯府的大小姐,看上个粗野的副将啊!” “重点是副将心有所属,也是,她这副样子,谁能受得了?我要是被这么高大威猛的女人看上……”那人抖了抖浑身不存在地鸡皮:“我就是撞墙去死,我也绝不可能和她多待一刻,被她看中的人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几人低低哄笑起来。 江星月脸色僵硬如石,咬住牙关,强忍着怒气要走。 辛罗依却不依不饶的拦住了她,冷笑道:“跑什么?你妹妹不是很嚣张吗,怎么你却是个缩头乌龟,连句话也不敢跟本公主说了?哦,难道是被我戳中的心事,受不了了?” 这两个月,辛罗依被软禁在国宾馆中,虽然她想不通江楼月如何知道一切,如何手眼通天换了自己的蜂针,但那些事情绝对和江楼月脱不了干系!因为当日是江楼月挑衅自己比鞭的,那蜂针也是江楼月打入自己身体,她绝对是故意的! 如今虽然皇帝和太子没有多说一个字,但辛罗依心中却极度的不安,她感觉自己的秘密似乎是被这些庆人知道了,只差掀开那层遮羞布。 她怨怒无比,却又只能忍气吞声。 她不敢去找江楼月泻火,自然要把所有的火气都撒在江楼月在意的人身上,可巧,江星月落单了。 庆人能把她请来参加这宴会,那就是还畏惧柔然的铁骑,她就还是座上宾,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能放过? 辛罗依不客气的说道:“听到没有,人家就是去死去撞墙也受不了被你看上,长成你这样……啧啧——” “那又跟你有什么关系?让开——”江星月一忍再忍。 辛罗依眯起眼:“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啪! 软鞭飞起,辛罗依一鞭抽到了江星月脸上,江星月被抽的摔倒在地,脸上赫然红肿破烂。 围观的人连连抽气。 但辛罗依是柔然公主,谁敢阻拦? “我好歹是柔然公主,是你们的贵宾,便是太子都给我三分面子,你是个什么东西?”辛罗依怒火暴涨,对着江星月又是两鞭,“不过和你妹妹一样是贱蹄子,男人不要自己偏要送上门——说来,你妹妹可比你会做事,你只会偷摸的送上门,你妹妹却是光明正大死缠烂打,可谓贱人中的极品!你要是学会你妹妹一分本事,说不定那事就成了呢?” 或许是看准江星月不敢反抗,辛罗依言辞越发激烈,把所有的愤懑怨怒全发泄向了江星月。 啪! 又是一鞭扫过,鞭尾却被江星月稳稳抓住了,她咬牙瞪着辛罗依,“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 “呦,生气了?难得!”辛罗依不怒反笑:“我说你你都没反应,说你妹妹你就受不了了吗?嗯?” 江星月瞪着辛罗依,话几乎是从齿缝之中迸出来:“不错!你可以嘲讽我,辱骂我,但我妹妹,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说,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 “我不收,你能把我怎么样?她做的事情全京城谁人不知?”想到自己喜欢的谢流云看江楼月的那些眼神,想到自己今日的处境全拜江楼月所赐,辛罗依忍无可忍:“你们姓江的女人都喜欢自己送上门,难道本公主说错了不成?” 不管是江楼月,还是江星月! 还有那个江逸雪,别以为她看不出来,眼珠子全在谢流云的身上,就算把江家的这些事情告诉她也是不怀好意! 江星月怒火暴涨,猛力一扯,直接将辛罗依扯翻在地。辛罗依哪里是长手长脚的江星月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江星月扭住了手脚骑在身下。 打架,江星月从来不虚,自小到大,江楼月也没赢过她几次。 “来人——来人——”辛罗依大喊。 江星月一巴掌挥到了辛罗依的脸上,直接让辛罗依肿起半边脸,接下来左右开弓毫不手软。 边上的贵女们吓的花容失色,那些贵公子们也是各个脸色惨白,众人全部往后退。 辛罗依的护卫冲上来要护主,被江星月几脚就踹翻了。 等谢景鸿闻讯命禁卫军赶过来,把刀架在江星月脖子上勒令她住手的时候,辛罗依的脸已经肿成了猪头,牙齿也被打落了好几颗! “江星月,你疯了不成!”谢景鸿喝道。 江星月却是如真的疯了一般,挣开禁卫军的钳制还要上去打人,那模样,简直无法形容。 “把她按住、按住!” 谢景鸿气急败坏,如今父皇重新考虑联姻之事,他自然多少对辛罗依恢复了几分想法,而一个女人若是脸坏了,岂不是倒胃口? 这江家的女人怎么回事,一个个的都是疯子! 禁卫军们碍于江星月是武安侯的女儿,也不敢下重手,只得将她按在地上用绳子捆了。 就在这时,谢尧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在干什么?” 他方才去了采薇宫一趟,只这一会儿的功夫,这宫中竟然到处都是动静! 江楼月不知去了何处,江星月竟然也出了事? 168、她应该信任谢尧的 谢景鸿喝道:“把江星月给本宫打入天牢,立刻,马上!” “是——”禁卫军拖着江星月就朝外走。 谢尧脸色微沉,他太过清楚江楼月对这个姐姐的态度了,爱屋及乌之心油然而生,冷声问道:“江小姐救驾有功,就算是冲撞了你,你也不能如此对她。” “宸王殿下先看看她将辛罗依公主打成了什么样吧!” 夜色太黑,谢尧又是刚过来,所以没看到,此时被谢景鸿一说顺着视线扫过去,顿时愕然。 江星月骂道:“她身为贵客,却没有贵客的体面,一再言语侮辱我姐妹二人,就是再给我一次我也不后悔!”她这时候也是蛮劲上头,竟然跟跋扈起来的江楼月颇有几分相似,而且她本高壮,凶神恶煞的样子颇为吓人,看得众人又是往后退了两步。 谢尧神色越发冷厉:“既然是江小姐和辛罗依公主之间发生口角闹的一点小误会,需要动用禁卫军打入天牢?天牢可是犯下极刑的十恶不赦之徒才会去的地方,太子殿下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 “小题大做?”谢景鸿慢慢地重复这四个字,半眯起的眼睛里寒光迸射:“依本宫看,是宸王殿下搞不清楚状况吧?柔然公主是贵客,在这样大型的宴会上公然殴打贵客,还一点悔意都没有,这是小题大做?还是宸王殿下觉得,江星月有救驾之功,就能为所欲为?辛罗依公主深受柔然可汗喜欢,是柔然派来的和平使者,现在却被人随意殴打,如若柔然追责,谁能担得起?宸王殿下你能吗?” 谢尧冷冷说:“既然有人受伤,传太医就是了,至于柔然追责,江小姐该如何处置,更有谁来担待,自有皇上论断,还轮不到太子指手画脚!” 他话语犀利,毫不留情面,语罢便转向那禁卫军队长:“听不懂本王说的话是不是?还是如今这禁卫军已经成了太子殿下亲随,凡事不必请示皇上了?” 那个禁卫军的队长面色微变,立即喝道:“回来!” 禁卫军队长拱手说:“宸王殿下所言甚是,江小姐的事情,末将会立即禀报皇上,还请太子殿下稍安勿躁。” “好!好!”被这么多人下了面子,谢景鸿脸色扭曲,怒极反笑:“宸王殿下真是好样的,好、好!” 谢尧冷笑:“太子殿下谬赞了。” 他袍袖挥摆,转身即走,在禁卫军出御花园的路口将抓着江星月的那队禁卫军拦住。 “宸王殿下……”那禁卫军队长面带为难,“末将已经得罪了太子殿下,还请宸王殿下不要为难末将。” 他怎么能没看得出来宸王对江家姐妹的护卫,可这是皇宫,任何一个主子他都得罪不起! 谢尧说:“本王只问几句话,不会让你为难。” 禁卫军队长松了口气,“那就请宸王殿下快点。” 谢尧转向江星月,“她人呢?” “我不知道。”江星月面上也十分担忧:“一进御花园,她便说有事,让我不要乱走,然后就没回来……殿下一定要快些找到她。” 这可是皇宫。 江星月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和谢尧说话,但此时她只是一个着急妹妹的姐姐,完全忘了紧张和好奇。 谢尧脸色又是一沉:“我知道了。” 他转向那禁卫军队长,冷声说:“江小姐可是武安侯的女儿,你知道分寸在哪儿吗?” 那队长一凛:“末将知道。”然后一个眼神扫过去,底下抓江星月的几个人动作都松了许多。 “末将告退!”拱手行礼之后,那队长带着江星月离开了。 谢尧沉声说:“速去找人。” “是!” 今夜的皇宫,波谲云诡,这么巧江楼月在这个时间竟然失踪了……谢尧面上虽然冷沉平静,但心里早已是七上八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都怪自己,如果不死自己要去采薇宫见云妃,也不会盯不住江楼月,连现在到底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谢尧闭了闭眼睛,大步朝养心殿去。 不论发生任何事情,养心殿都是最快收到消息的地方。 他跟上那队禁卫军,几乎是前后脚的到了养心殿前,却只见养心殿大门紧闭,两个小太监欠着身子立在那儿。 “皇上可在?”谢尧问。 一个小太监回:“皇上去云妃娘娘的关雎宫了,宸王殿下若有事,还请稍待。” 谢尧眉心微微拧了拧,立即折向后宫方向,到了关雎殿门口,只见宫院里跪了一地的奴才、禁卫军,全部诚惶诚恐。 殿内宫娥争相奔走,还有太医提着药箱快步进殿,因为太焦急紧张,在台阶上摔了一跤,却不敢停步,踉跄着奔进了大殿内。 宫九压低声音说:“云妃娘娘溺水了。” “怪不得她没去……”谢尧话到这儿,忽然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江楼月从大殿内走出来,发髻散乱,朱钗也歪斜,身上裹着一件丝质的薄披风。 “怎么回事?”谢尧大步上前,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帮江楼月扶了扶发钗,顺势抚上她的脸颊,只觉得触手一片冰凉,等视线落在她肩膀上的时候,脸色又沉了三分。 湿气渗了出来,晕染了一大片。 江楼月安慰道:“没事,宴会那边这么样?我姐姐呢?” “……”谢尧默了一下:“出事了。” 江楼月脸色大变:“怎么了?”话落,也不等谢尧说什么,立即往外面走。 谢尧拉住她:“你就这幅样子过去?先去采薇宫将衣服换了!” “可是姐姐——” “你姐姐现在在养心殿,你先去换衣服,我去养心殿。”谢尧沉声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姐姐有事的。” 江楼月怔了一下,忽然想起上一次她与母亲的事情来。 她应该信任谢尧的。 “好。”江楼月重重点头,说:“我马上就过去。” 为了以防万一,谢尧吩咐宫九送江楼月过去,自己转身前往养心殿。 等江楼月换好衣服整理好到养心殿的时候,已经是一盏茶后。 169、演技了得。 皇帝还没回来,但养心殿外却有好几队禁卫军等着回报事情。 江星月被禁卫军扣在手里。 江楼月三步并做两步的跑过去,“姐——” 江星月的脸上,嘴角,脖子上都有鞭痕。 江楼月焦急地问:“谁打的?” “没事儿,你姐我皮糙肉厚,这点伤算什么?”江星月哈哈笑着,却因为抽动脸上的伤势疼的嘶了一声。 江楼月却是眯起眼,“是辛罗依?” 她的面色瞬间就变得冷凝,而且眼眸之中还有寒光迸射,似带着杀气一般,一旁的两个禁卫军队长瞬间被冻的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不约而同的挺直背脊,僵立当场。 以前京中的那些流言,说江楼月是无脑蠢货追着平王跑,说江星月“大个”少女矫揉造作的让人倒胃口,他们茶余饭后的时候也还曾与同僚闲聊过两句,如今却暗暗咋舌,这两姐妹,哪里跟传言有半分关系?果不其然都是武安侯的亲生女儿,一个比一个吓人,正儿八经的将门虎女。 “真没事。”江星月勉强露出个安慰的笑容:“她可比我惨多了。” “咦,你怎么还换了衣服?”江星月想活络一下气氛,打趣江楼月说:“这可是皇宫啊,你还有地方换衣服,臭美。” 江楼月勉强笑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说:“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任何事情的,绝对。” “……”江星月默了一下。 其实这一会儿她已经冷静了下来,知道这次事情大条了,受罚都是轻的,可能还会连累父亲和侯府。可不知为什么,当江楼月这么说的时候,她竟然隐隐有丝安定从心底深处泛了上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古怪。 江星月点点头:“我信你。” “别太担心了。”谢尧走过来,低声安抚:“云妃和辛罗依两边都出了事情,但皇上却寸步不离关雎宫,足以说明皇上对云妃的看重,这件事情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江楼月心中思绪繁杂,虽然在点头,心却一直越往下沉。 自己姐姐的脾气她是知道的,绝对不可能随意出手打人,更不可能对辛罗依动手,必定是辛罗依挑衅在先。 但辛罗依毕竟是柔然公主,这一出,和前世的事情好像。 虽说前世是自己控制不住情绪与辛罗依动了手,如今换成了江星月,可造成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辛罗依受了重伤,在前世,这件事情成了她不得不嫁去柔然的导火索。 想都不用想,江楼月就知道这些事情和谢流云脱不了干系。 只是没想到,今生他都被关进了宗正司,竟然还有功夫在这些事情上横插一杠—— 前世的诸多记忆再次回转,自己的愚蠢,姐姐的凄惨一一从眼前闪过,江楼月垂着眼睑,让人看不清楚她的神色,只觉得暗夜之中,她周身如同泛着浓浓的一层冷气,冻得生人勿近。 谢尧皱了皱眉,握住江楼月的肩膀,温声说:“别担心,有我。” 江楼月怔了一下。 谢尧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她的肩膀,透过肌肤一寸寸地传递过来,让江楼月的思绪从前世回转,冰冷又带着厌恶、合着愤世与杀气的眼神慢慢消散,只剩安静。 她缓缓点头,“好。” “臭丫头——” 就在这时,武安侯中气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 江楼月转过身子,就见武安侯大步而来,身上还穿着居家的常服,看来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一到近前立即横眉怒目:“两个死丫头,要翻天了是不是?连柔然公主都敢打?!” 武安侯压抑着怒火骂了一句,才转向一旁的谢尧:“你是干什么吃的,带着参加个宴会都办不到,要你到底有什么用?!” “……”谢尧默了默。 江楼月连忙扯了扯武安侯的衣袖:“爹,别说了。”说话都不看场合,而且这可是谢尧,怎么能想骂就骂。 武安侯自然也知道不是骂人的地方,狠狠瞪了谢尧一眼,问:“皇上不在?” “云妃娘娘落水,皇上去关雎宫了,怕是过来还要些时辰。”江楼月说完,又补充:“我救的云妃娘娘。” 武安侯脸色稍缓:“嗯,等会进去你们都闭嘴。” “……知道了。”江楼月和江星月很是识相的应了一声。 至于谢尧,唇瓣动了动,没说话。 “皇上驾到!”就在这时,太监一声高唱,皇帝的龙辇到了。 所有人立即欠身侯驾。 皇帝下了辇,从众人眼前走过,带起一阵冷风,足以见得心情十分糟糕。 皇帝进去后,吩咐常喜传召,将外面候着的这波人都叫了进去。 “江卿?你怎么也来了?”一进去后,皇帝才发现武安侯的存在,“还穿着一身常服过来……什么事情这么急?” 不等一旁的禁卫军队长说话,武安侯直接跪倒在地,给了皇帝一个极其尊敬的大拜:“老臣该死,教女不严,惹下了天大的乱子,求皇上杀了这不孝女吧!” 江楼月怔了一下。 江星月直接呆住了:“爹?” “死丫头,还不快跪下!”武安侯暴喝一声,又转向皇帝,“柔然铁骑沉兵边关虎视眈眈,这个节骨眼上两国的关系本来就紧张,这逆女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将柔然公主打成重伤——先前猎场上,柔然的大王子已经出了意外,如今柔然公主又如此,那些柔然人只怕会揪着不放,到时候铁骑冲入边境,受苦的全是黎民百姓啊皇上……既然事情是这不孝女做的,那她就该一人做事一人当,杀了这逆女平息柔然人的愤怒,也换边境安宁!” 江星月脸色苍白,完全不可置信的瞪着武安侯。 江楼月却是暗忖自己这爹真是……演技了得! 他当然不是真心让皇帝杀了江星月,这一番话说的也是十分的滴水不漏,说要平息柔然人的愤怒是为家为国为民的忠贞之心,说要杀江星月,则是表明了自己不和亲的立场。 但却全然是为了皇帝着想的态度。 170、护卫 皇帝眯起眼:“殴打柔然公主?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一直都在关雎宫中,只听说宴会中出了事情,到现在位置还不曾知道是什么事情。 当即,皇帝的眼神直接扫向了一旁战战兢兢的禁卫军队长。 那禁卫军队长立即跪倒在地:“回皇上,就在刚才宴会中,江小姐和辛罗依公主因为……因为口角……打了起来,辛罗依公主受伤很严重,太子请了太医前去医治了。” 皇帝面色冷凝,视线慢慢转动,落到了江星月的身上,“口角吗?” 武安侯说:“不管是什么口角,江星月殴打柔然公主罪证确凿,而且她还能站的好好的到养心殿来面圣,公主却需要看太医,足以证明她下手不轻……皇上,老臣对不起皇上,竟然养出这么个不识大体的女儿来,为了边境百姓的安宁,皇上尽管处置,老臣绝无二话。”话落,武安侯重重一个头叩到了地上去。 “江卿……”皇帝拧着眉,亲自从龙椅上走下来,把武安侯扶了起来,“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既然是女儿家的口角,自然也牵扯不到两国邦交去。” 等武安侯站好,皇帝又道:“何况,就算柔然人真的要问责,我大庆国又岂会怕他们,需要用你女儿的性命去换边境的安宁?柔然人的狼子野心,朕岂会不知道。” “可是现在——” 皇帝道:“等辛罗依的伤势定下来再说其他的,今日爱卿就先带女儿回去吧,好好治伤,放宽心。” “老臣多谢皇上体恤,但逆女无壮,百姓为重——” “朕了解你的苦心。”皇帝拍了拍武安侯的肩膀,“或许……朕马上就要劳烦江卿了。” 那话里话外,竟是不打算和柔然继续邦交,要开战的意思。 江楼月眯了眯眼睛,这……是被父亲化解了吗? 就在这时,皇帝朝江楼月走来,“你今日又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江楼月垂眸:“救云妃娘娘是臣女的本分……但臣女的姐姐真的不是莽撞之人……请皇上一定要开恩。” 皇帝一笑:“好……时辰不早了,江卿先回去吧。” 武安侯不好再说什么,带着两个女儿离开了养心殿,谢尧也跟着退了出来。 一路到了正德门外,武安侯指着不远处的马车:“给老子滚上去,快!” 江星月还是第一次见父亲如此愤怒,不敢说二话,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江楼月看了谢尧一眼。 武安侯骂道:“看什么看?你也给老子滚上去!” “……”江楼月无语,试着说:“爹,咱们走吧——” “快点!” 武安侯恶声恶气,一副要和谢尧兴师问罪的样子。 江楼月默了一下,没上车,反而挡在了谢尧的前面,“爹,这事儿不怪任何人,您别乱发脾气。” “臭丫头——”武安侯气死了,吹胡子瞪眼的骂:“老子说要把他怎么样了吗?让你这么护着。” 江楼月面不改色:“您是没说,但您的态度在那……的确不关他的事情,而且这是什么地方,您在这儿发脾气不合适吧?”说着,江楼月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三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还是,您想让皇上知道您在养心殿那一番情真意切全是演戏,一出宫就原形毕露了?” 武安侯僵住,“好好好,如今是翅膀应了,明目张胆的胳膊肘往外拐,老子——老子——”武安侯连骂了两声,无奈无计可施,重重地哼了一声,翻身上了马,丢下一句“快些滚回来”,然后扬长而去。 江楼月松了口气,转身看谢尧:“我爹没有别的意思,而且他这个人,也只有对待自己人会是刚才那个骂骂咧咧的样子。”若是对外人,一向得体大方的很,便是发怒,也绝对不会如刚才那样骂人。 这只能说明,武安侯是把谢尧当自己人了。 “我知道,这件事情也怪我。” “先不说了,我赶紧回去吧,免得我爹又要骂人。”江楼月打断他,比了个手势说:“晚上,嗯,你等我会。” 谢尧笑:“好。” …… 回到侯府,是小半个时辰以后。 姐妹俩一进门就被罗风带到了武安侯的书房去,刚进去,不出意外某物就朝着两人飞了过来。 江楼月和江星月一人接了一件,却是内服外用的伤药。 武安侯瞪了姐妹两一眼:“还不把伤势处理一下,等着老子给你们弄?” 姐妹两对看了一眼后,江星月大着胆子说:“回来的路上涂了药了。” “你还敢说话!”武安侯大喝一声,“说,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打架?你是不知道那是柔然公主吗?还把人打的半死,肿成个猪头!” 要不是他不放心,派罗潇前去打探了一下消息,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 江星月抿紧了唇瓣,不说话了。 这一下把武安侯气的够呛:“不说是吧?看来是老子太久没对你们动手了,让你们一个个的都反了天了,罗潇、罗潇,把我的鞭子拿来——” “爹!”江楼月急忙护住江星月,“您这是干什么,姐姐什么脾气您不知道吗?她就算是再气,什么时候在外面打过人,这件事情肯定另有隐情。” “另有隐情也不是她打人的理由,她要是耐得住性子,难道别人还能逼她打人不成?罗潇,本侯也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 看着站在那儿左右为难的罗潇,武安侯气不打一处来。 要知道罗潇以前对他的命令是绝无二话的,如今倒好,女儿不听话,副将也使唤不了了? 武安侯大步而去,一把扯过鞭子朝着江星月身上就是一鞭。可江楼月眼疾身快,立即挡在了前面,把那一鞭硬生生受了下来。 “你——”武安侯指着江楼月,“你也是翻天是不是?” 江楼月摇头,认真说道:“姐姐在宫中必定了受了委屈,如今回到了家中,如果爹爹都不过问她的委屈,对她拳打脚踢,她心里该有多难受?爹,姐姐也不过只比我大那么一会儿,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已。” 171、武安侯的迁怒 武安侯看着江星月那张脸,除了嘴角的血痕,脸颊的鞭印,还有几处污渍和擦伤的地方,显然是被禁卫军拿住压在地面上的时候弄的。 而此时,江星月周身倔强,可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眼底错愕之间带着的几分委屈却是毫不掩饰。 那几分委屈,恰巧就直冲入武安侯的心里去,顿时他握着鞭子的手再也使不出半分力道。 武安侯低声骂道:“滚回自己的房间去,以后一个月给老子禁足、思过!” “多谢父亲。”江楼月松了口气,知道今晚的事情是过去了,立即拉着江星月就离开了书房。 武安侯沉声问:“宫里到底怎么回事?” 罗潇僵了僵,不敢隐瞒,一字不差的把事情说了。 武安侯听得脸色极为难看。 啪! 鞭子不偏不倚,打中罗潇的手背。 罗潇立即转身跪倒,双臂垂在身侧:“属下有罪。” 江星月对他的心思,他以前不懂,这一次丽水之行却是懂了,只可惜,且不说他已经和姨母家的表妹定了亲事,就两人的身份来说……他一介副将,所有都是侯爷给的,如何高攀得上侯府的嫡小姐? 宫中宴会出事,那么多人在场,只消稍微打听就知道了来龙去脉,他没想到,这件事情被柔然公主拿出来攻击江星月。 武安侯气怒异常,又是一鞭挥过,这回直接把罗潇打翻在地,冷冷问:“你有什么罪?” 罗潇爬起来跪好:“属下……属下……”本就木讷的罗潇不知道要说什么。 啪! 武安侯一鞭打过。 啪! 又是一鞭。 罗风惊叫:“侯爷,求侯爷饶了堂兄,求侯爷——” “……” 武安侯重重的吸了口气,将鞭子丢下:“滚出去。”然后,独自一人进了书房的内室。 屋内漆黑一片,罗风不敢进来伺候,罗潇更是跪在原地纹丝未动。 武安侯坐到了太师椅上,单手扶住抽疼的额头,他虽出身行伍,但为人粗中有细,关于江星月的那点心思,他自然是看在眼里的,本想等事情告一段落,他将罗潇提拔上来,再与他提这门亲事,可谁知——这混账竟然订了亲,还将女儿伤的如此重! 他当然知道,自己如今是迁怒。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他的怒火无处发泄,而罗潇倒霉,竟然还敢撞枪口上来! 武安侯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这爹,做的是一点也不合格。 …… 江楼月把江星月送回了摘星楼,把伤药都交给了大壮和小壮,吩咐说:“两日换一次外敷,内服的早晚各一次,还有,我让小琴等会送舒痕凝露过来,这脸上和身上的伤痕可都不能忘,每日三次的涂抹。” 大壮说:“记下了,记下了。” “我没那么娇弱,都是皮外伤——” “皮外伤也是伤!”江楼月极其严肃地看着她:“一点都不能马虎。” “……”江星月倒是从未见江楼月这样严肃凶狠过,一时间心里又暖又高兴,弱弱地说了句:“好吧。” 江楼月看她态度认真,才又问:“为什么打架?辛罗依说什么了?” 江星月却别开脸,“也没什么。” 这是不打算说了。 江楼月看了她一眼,也不勉强,起身说:“那你先休息,我去给你找舒痕凝露送过来。” 等江楼月都下了楼,江星月才想起她刚才帮自己挡了一鞭,也不知道有事没? 小壮安慰:“二小姐会照顾好自己的,小姐你过来点,奴婢帮你把这个伤口洗一洗。”江星月想了想也是,便回去坐在罗汉床上,由着婢女给她擦洗伤口上药,脑海中不经意间回想起今日见到罗潇的样子,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或许,她这样的女人就不该去讲什么喜不喜欢,谁会喜欢她?死心吧。 …… 江楼月没有回自己的兰月阁,出了摘星楼之后,直接从后院的角门离开了。 正当她准备朝宸王府去的时候,暗处忽然有个人影闪出来。那人一身暗青色劲装,不是宫九又是谁? 宫九说:“小姐,公子在隔壁等您。” “隔壁?” “是,小姐这边请。”宫九说完,在前面带路,到了转角之后,将一扇门打开送了江楼月进去。 “……”江楼月略微一默,暗忖这京城中到底有多少是谢尧的地方?武安侯的隔壁可是国子监的后院!这地方竟然都能来去自如? 她心里腹诽了一下后,朝着不远处的一间房舍走——如果她记得不错,今日国子监的学生休沐,整个院落又只有这一间亮着,谢尧也必定是在这一间了。 果然,推开门,江楼月就看到谢尧正坐在略有些简陋的屋舍内打扇子。 其实这国子监的屋舍,自然不会太简陋,之所以让江楼月感觉简陋,是因为谢尧过往给她的印象太……精致,如今再这里,就会产生视觉落差,觉得这里不太配得上他的气质。 “进来,站在那干嘛?”谢尧看过来,见她有些发愣,起身过去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拉,江楼月忽然“嘶”了一声。 “怎么了?受伤了?”谢尧停顿了一下,松开手,改为扶着她的肩膀将她往前推了两步,按着她坐在凳子上,他顺势检查了下她的手腕,掀起衣袖又查看了手臂,拧了拧眉毛,半倾着身子问:“哪里受伤了?” “肩膀……挨了一鞭子。”江楼月老老实实交代了,指了指受伤的位置。 谢尧皱眉,大袖一挥,房间的门不轻不重砰一声拍上了。 他将油灯拿的近了一点,果然看到她左肩上布帛有些破裂,“你爹弄的?” “嗯。”江楼月点点头,说:“没事,这点伤我还受得了。” “因为我?”谢尧沉声说:“你爹下手也太狠了。” 江楼月无意识地说:“他是气姐姐,姐姐的性子一向沉稳,这么多年都是我惹事,姐姐是乖巧的,可这次竟然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而且怎么问,姐姐都不说是为了什么,父亲气不过,就朝着姐姐挥了一鞭子,可我却是懂姐姐的——” 谢尧:…… 172、你猜猜,是男的还是女的? 江楼月垂下眼眸,又说:“必定是那辛罗依先挑衅,而且说了一些刺激姐姐的话,所以姐姐才会当场发作。” “你倒是了解。”谢尧话语有些不冷不热,心里又气愤又无力。 江楼月转过身问:“你怎么了?” 谢尧却扳着她的脑袋转了过去,只听嗤啦一声,后肩一片凉意,却是衣服直接被撕开了。 “你干什么——”江楼月微惊,“这点伤势没什么,我回去自己会处理,我来找你——”也不是为了让你给我处理伤势啊! “别动。”谢尧声音冰冷,把伤药在她的伤口上均匀涂抹开之后,拿了自己的披风帮她披上,亲自系好了系带,才到一旁坐下,用丝帕擦拭手上残余的药渍。 他擦的很认真,擦完也不说话,坐在一旁把玩自己扇子上的小坠子,心里思忖,这些小玩意儿,她怕是给家中每个人都做了吧,自己这个是顺便做的? 自己如今这是怎么了,刚确定自己不需要和谢流云抢占江楼月心中的位置,却发现江楼月对家人的心永远在自己之上……他知道这不该,那毕竟是她的家人,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心里的妒意和醋意。 谢尧闭了闭眼,扇柄轻轻的敲着自己的额头。 这过于安静的气氛,让江楼月也有些不自在,她虽不确定谢尧到底怎么回事,但依然能感受到谢尧的不悦。 她仔细的回想了一下,不确定自己是何处做错了。 他询问伤势,自己也非常老实的承认了,难道是因为父亲追责他的事情?谢尧身份独特,一向受尽尊崇,便是皇帝也给三分面子,如此一比,今晚武安侯的那几句咒骂真是有点过了。 江楼月说:“你……别和我爹爹生气,我爹爹他就是这样的人,越是熟悉的人,才越会喊打喊杀,他就是太气愤了……” 谢尧抬眸,看了江楼月一眼。 江楼月又说:“如果你不喜欢他这脾气,以后可以少见他……我回去之后也会与我爹多说说,让他收敛一点。” 然后,谢尧看江楼月的眼神就更复杂了。 深邃之间,带着江楼月读不懂的无力,以及一些好像是气愤的东西,却又不像。 “还是……”江楼月犹豫了一下,“因为我救云妃的事情让你不高兴了吗?” 谢尧闭了闭眼,“没有。” “那你这个表情……” “我没不高兴,就是看你受伤,觉得你不会保护自己。”谢尧忽然凑近她,“如果你爹对我动手呢?” 他问的十分突兀,话语前后也没点转折,江楼月愣了下,“我爹不可能对你动手的。”身份在那儿摆着。 “我是说如果。” “……”江楼月默了下,认真回答他:“我不会让人对你动手。” 谢尧怔了下。 江楼月又补充:“不管是我爹还是别人。” 谢尧感觉自己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又没有,但她的话,却让谢尧心里的不悦全部散去。 他重重的在江楼月的额心亲了一下,然后把江楼月揽入了怀中:“你最好记得你说的话。” 江楼月心说,她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 两人相拥靠了一会儿后,江楼月问:“宫里到底怎么回事?宫九跟你回报了吗?” “嗯……”谢尧含糊的应了一声,这件事情他是不太想提的,因为知道提了的话,江楼月必定又全副心思都去了江星月那儿,但这件事情一来瞒不住,二来,吃醋嫉妒是一回事,主次他还是拎得清的。 “到底怎么回事?”江楼月从他怀中起身,问的有些急,“辛罗依干了什么?” “她用罗潇和你姐姐的事情挑衅,后来又裹着你们姐妹辱骂,你姐姐是受不得她辱骂你,这才动了手。”谢尧话落,眼底闪过冷厉光芒,当时,也便是他不在场,他若是在,只怕辛罗依要丢命。 江楼月一怔,“原来是为了我。” 她的心里一时间又是窝心又是暖,但想起辛罗依来,立即便拧起了眉毛:“她倒是消息灵通,什么都知道。” “那江逸雪可没闲着,这一段时间和辛罗依交往甚密,知道这些事情也不奇怪,而且,还有件事情,想来宫五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江楼月心里一跳:“难道是江逸雪——” “你猜猜,男的还是女的?” “……” 江楼月彻底沉默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就在今晚吗?” “不错,我送你离开之后,下面的人报上来的,人证,物证,现在都在手上了,只等你一句话。”谢尧慢慢说。 其实一个江逸雪,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但他看得出来,江楼月对江逸雪有着深浓的恨意,而且行事还要顾忌武安侯夫人,所以他才隔岸观火。 江楼月深吸口气,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对了,今晚你为什么离开了?” “云妃相约。”谢尧说:“她让人传信,有事找我,我记得我与你说过,我与她之间有些人情往来。” “嗯,我记得……我当时,是看到你走了,又看谢景鸿眼神不对,怕他对你做什么,所以才跟了上去,可我过去之后,你就不见了人影,那位置就在御河边不远处,那么巧,我刚到,云妃就落水了,而且她刚落水,不远处的禁卫军就冲了过来,是那种扇形的包围圈式的冲,像是早就知道会出事。”江楼月拧起眉毛:“我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什么?”谢尧一怔,“看来,是谢景鸿贼心不死。” 江楼月点头:“最近你要小心一些。” “你也是。”谢尧眼光变柔,认真叮嘱:“以后你就算看到今天的这种情况,也不用管我,我有能力自保,一个谢景鸿,还不能将我怎么样,知道了吗?” 方才对她过度关注江星月的那些不愉快全都消失了,谢尧心中此时只剩下后怕。 今晚是局,他们惊险脱局了,却不代表以后还能这么顺利,这么好运。 173、她的脸废了 江楼月心想就算知道你有能力自保,也怕万一。但在谢尧的目光下,她还是点了点头。 “好了,快回去休息吧,记得上药。”谢尧把药塞到了江楼月手中。 “你怎么随身带伤药……”江楼月一边接下一边问。 谢尧笑道:“顺手而已。” 江楼月忽然顿悟,难道是为了自己?她的确是比寻常人要容易受伤,而且……似乎见了谢尧几次,自己都在受伤。 还有他上药的手法。 围猎场的时候,那手法明明还很生疏,一直弄疼她,最后是小琴弄的,如今却轻的自己几乎感受不到了。 江楼月心中震动,捏紧了那小药罐,想说点什么,但那“谢谢”两个字实在是太干瘪了,干瘪的让她羞于启齿。 “还有事?” 江楼月摇了摇头,忽然上前,轻轻将他环抱住,什么都没说,猫儿一样乖顺的蹭在他怀中。 体香,呼吸渐渐交缠在一起。 谢尧笑意加深,将她回抱,就那么站了半晌才打趣:“不会是不想回去了吧?那可不行,若是你爹知道了,明日不知道要怎么扒我的皮。” 江楼月失笑:“那好,我这就走了,你也早点回府。” “去吧。”谢尧揉了揉她的发髻。 “嗯。”江楼月应了一声。 谢尧送江楼月到了角门口,又给她整理了披风才将她放走。 等江楼月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后,谢尧脸上的笑容尽数消失,只剩冷厉:“去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宫九应声而走。 …… 关雎宫 皇帝坐在床榻一侧,无限温柔的握着云妃的手,眉宇之间不见帝王的冷厉和筹谋,只是一个男人对待心爱女子的担忧和关怀。 “都已经两个时辰了,为什么云妃还是没醒?”皇帝沉声发问。 太医谨慎地回复:“回皇上的话,云妃娘娘本就体弱,这次溺水有稍有些严重,所以才会昏迷的时间久一些,但请皇上放心,最多再过半个时辰,云妃娘娘肯定会醒过来的。” “最好如你所说。”皇帝冷冷地说了一句:“退下吧。” “是。” 太医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常喜出现在偏殿的门口,欠着身子。 皇帝看到了,将云妃的手放入被中,转身出了寝殿,进入一旁的偏殿。 常喜低声回:“所有涉及今晚事情的奴才,全部扣了起来,请皇上吩咐。” 皇帝眼底尽是阴霾。 今夜的宴会是局,转为江楼月和江星月姐妹而设的局。可谁能知道,这局中出了意外——云妃与谢尧私下见面。 云妃是他最心爱的人,他对云妃的一切都知道的很清楚,包括云妃和谢尧的一些人情往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今夜,却有人早知道云妃的行踪,而且打算借着谢尧和云妃见面的机会坏云妃的名节! 他只能在关键时刻引云妃离开,去往御河边……那些禁卫军,本来是他为江楼月准备的局,如今却是弄巧成拙,让江楼月又立了一功。 想到此,皇帝神色更沉,“处理干净了,一个都别留。” 常喜心尖儿一颤,低声说:“老奴明白了。” 啪!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响起碗盏碎裂的声音,立即就有一个神色慌张的宫婢被两个禁卫军提着送到了皇帝的面前来。 “奴婢……奴婢只是来送茶水的,皇上开恩、皇上开恩呢,奴婢不是有意要打扰皇上的,皇上——” 皇帝厌烦地一眼都不想去看,直接挥手:“拖走。” “赶紧弄走!”常喜立即打手势,两个禁卫军把那宫婢拉走,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一会儿,一个禁卫军回来,交了一个物件给常喜。 常喜双手捧着送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只看了一眼,眼底便蕴起了无数的风暴,那种凛冽的杀气,让捧着东西的常喜双手双脚都开始打摆子。 忽然,皇帝冷笑了起来:“看来她还是不满足啊,不管朕怎么对她,她永远不满足……好啊,很好!” …… 东阳宫 谢景鸿在偏殿来回踱步,太医还在里面为辛罗依诊治。 看着紧闭的房门,谢景鸿满脸阴霾,恨不得杀了江楼月和江星月那对姐妹。 他自知自己太子地位不稳,一直想要寻求外部势力为依靠,可武安侯靠不上,别人的势力又不足以和晋王谢景亨对抗,他只能把心思都放在柔然人身上,可如今倒好,刚把柔然公主放出来,要谈和亲的事情了,江星月又将辛罗依打了个半死!万一柔然人知晓这件事情忽然发难打起仗来怎么办? 边境的黎民百姓是死是活他管不着,可柔然这股势力就要凭空飞了! 吱呀。 就在这时,门开了。 谢景鸿大步过去:“怎么样?” 为首的太医说:“公主的情况不太好……脸颊重创过度,可能很难恢复……” “你什么意思?她的脸废了?还是她的命——” “是脸——”太医忙说:“好些牙齿都松脱了,看着外面的皮肉是好的,但脸上的一些骨头全部碎裂,就算用最好的伤药,怕是也恢复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谢景鸿只觉得一股冷水泼了上来,心里只剩两个字:完了! 瞬间,谢景鸿对江家姐妹的厌恶越发浓厚,咬牙切齿地骂道:“疯子!” 太医们不敢多话,告退离去。 这里的消息,还要过去汇报给皇上知道呢。 一等太医离开,谢景鸿也是厌烦无比,甩袖就走,却在东阳宫门口不远处碰上了晋王谢景亨。 谢景亨面上带着假笑:“呦,二哥这是打算去哪?不守着辛罗依公主了?” “本宫是你二哥,也是太子,什么见了本宫连该有的礼数都没了?”谢景鸿神色阴沉,“以前是本宫不计较,不代表你可以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哎呀,这……臣弟给忘了!”谢景亨装模作样的欠了欠身:“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那言不由衷布带半分恭敬的模样气的谢景鸿额角青筋直跳,但对谢景亨,他毫无办法,冷冷哼了一声后甩袖离去。 谢景亨看着远处的谢景鸿的背影,嘲讽的一笑:“空壳太子,还拿着鸡毛当令箭。” 174、借刀 “谁说不是呢……咱们这位太子殿下,早就成个空壳了,皇上没废了他不过是看着柔然人在京城,不想把丑事张扬出去,他倒还以为自己德才兼备,有能耐的很呢。”跟在谢景亨身旁的小良子不屑的哼笑。 这话也让谢景亨脸上的嘲讽越加明显,“他这个太子,不过是仗着自己是皇后的养子,又年长几岁罢了。”真的论起家族实力,谢景鸿哪里是他的对手? 而且谢景鸿本身没有脑子,一切都是皇后为他操持,自然,皇后无子,那么做也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如今皇后一死,谢景鸿就原形毕露了,疯了一样的想找靠山,却不过是越做越错,越搓越做。 现如今,原来勉强存在皇帝面前的那一点点好感,早就被他败光了,废太子是迟早的事情,谢景亨又怎么会把他看在眼里。 “去问问,里面什么情况。”谢景亨瞄了一眼东阳宫。 “是。”小良子欠身之后,朝那边小跑过去,不一会儿就出来了,“爷,太医说里面那位的脸坏了……” 谢景亨皱了皱眉。 “本王可不至于为了一点柔然人的支持饥不择食。”说完,谢景亨甩袖而去。 他虽然背靠大族,母亲又是协理六宫的张贵妃,离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但靠山和势力这种东西,他当然不嫌多,对这辛罗依么……多少也是有点心思,只是没谢景鸿那么非她不可。 如今辛罗依脸都坏了,那点心思顷刻消失的一干二净。 小良子跟上去,“那是自然,爷,这边走。”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的下回廊上了鹅卵石宫道,谢景亨想着去母妃宫中请安之后便离开,哪知刚到了张贵妃的福瑞殿,就见常喜领着几个太监从里面出来。 “常公公这是……”谢景鸿面色微微变了下。 常喜身后的太监手上捧着漆盘,太监身后,整个福瑞殿全跪倒在地,张贵妃浑身无力的跌爬在那儿,似乎受了巨大的打击。 “老奴来传旨。” “父皇收了母妃的册宝?为什么?!”谢景亨分明看到,那盘子中是册宝和凤印。 常喜公事公办地说:“老奴是奉了皇上的命令,殿下若有任何疑问,可自去与皇上说,现在请容老奴告退。” 谢景亨僵了一下,让开了位置。 待常喜走后,他立即冲进了宫院内,“母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父皇会忽然收回母亲的册宝和凤印!”母妃明明已经协理六宫,离皇后之位只差一个名分! 张贵妃茫然摇头:“母妃……母妃也不知,常喜只说,皇上盛怒……还有就是,今夜云妃落水。”她的神色渐渐变得清明起来,笃定地说:“你父皇定是为了云妃迁怒于我。” 张贵妃说着,眼底浮起浓浓的郁色。 一个云妃,当真就让他那么紧着心疼,放在心尖上宠着?可云妃私见外男,这种事情他不去追究,反倒来追究自己! 自己也跟了他这么多年,整个张家兢兢业业支撑他上位,如今为了一个云妃,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就收她册宝和凤印,让她沦为宫中笑柄! …… 宗正司的夜,一向暗沉阴森。 一个瘦的脱了相的老者提着食盒,一瘸一拐的顺着阴暗的走廊一步步往尽头走去。 到了地方,门口的守卫咔嚓一下开了锁。 那老者便带着食物走了进去。 到底也是关押皇族的地方,屋内不会像一般的牢房一样肮脏,屋内破旧朴素,却也算得上干净,只是因为最近的阴雨天气,屋内显得有些发霉,一盏昏黄的油灯放在桌上,灯芯的火苗随着开门的风晃动,若非一只手及时护着,差点便灭了。 当。 食盒放在了桌上,老者一边布饭,一边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成了。” 昏黄的烛光下,桌边那人冷冷地勾动了一下唇角。 …… 皇帝在宫中一直守着云妃,到了临近午夜,云妃才悠悠醒转。 皇帝吊着的一颗心才算勉强落地,温柔地说:“云儿,你感觉怎么样?要吃点什么东西吗?” “我还好……皇上……”云妃握住皇帝的手,柔声说:“是谁救的我?” “是江家的二女儿,楼月,你知道那孩子的。” “原来是她……臣妾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皇上了……”云妃有感而发。 当时冷水灌顶,求救无门,她真的以为自己快死了。 皇帝自然又是一番安慰,吩咐御厨准备了好下咽的食物,亲自喂云妃吃过,又哄着她睡下,才回到自己的养心殿。 常喜亦步亦趋地跟着,低声说:“传旨的时候遇到了晋王。” 皇帝没有吱声,一路进了后殿,由着宫娥们伺候宽衣,等只穿着明黄色的中衣坐到龙床上的时候才说:“平王在宗正司怎么样?” 常喜一愣,连忙回:“平王殿下十分安静,每日抄经练字,抄的经书都十几箱了,今日才又让人送了一箱过来。” “拿过来。” “是。” 常喜对小太监摆摆手,很快就送上来了一封手抄经。 皇帝看了两眼,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他倒是很能平心静气,与他那动辄要死要活的母亲一点也不像。” “……”常喜暗忖这是褒还是贬?处于保险起见,没敢接话。 皇帝又说:“朕桌案上有一篇金刚经,送去让他好好抄。” …… 谢尧回去月华阁后,睡得并不安稳,三个时辰下来,一直睡睡醒醒,精神紧绷。 所以当宫九轻轻落在廊下的时候,他立即就翻身坐了起来,“查到了?” “是。”月光把宫九的银子照在窗上,宫九低声回:“宫中的情况是,皇上冲贵妃娘娘发难,收了册宝和凤印,送去了寿康宫请太妃主持六宫事务,但属下却查到,云妃娘娘落水之事,似乎另有隐情。” “说清楚。” “李娘娘知道了您和云妃娘娘见面的消息,透露给了张贵妃,张贵妃便设了局,想坐实公子和云妃……不清不楚的关系,但云妃去采薇宫的路上,忽然遇到了一个小太监,折向了御河边上。”宫九顿了下,又说:“如今宫中与此事有关的人几乎全被发落了,再查的话……” “不必查了。” 175、请小姐帮我求情 谢尧冷笑一声:“如此清楚明白,还有什么可查的?” 禁卫军只有一人能直接调配,那就是宫中的皇帝。今夜,怕是皇帝为江楼月设的局,但中间却被他后宫中的嫔妃搅了,皇帝为了心爱的云妃,只能撤局,将火气撒到了张贵妃的身上罢了。 “只是……”谢尧垂了垂眼眸,眼底似有一团雾,雾间一点光亮,然后光亮放大,整个眼眸逐渐清晰,他慢慢拧起疏淡的眉毛,“宗正司那边,真的没有任何异常吗?” 李娘娘没有害张贵妃的理由,除非是为他人做事。 而谢芳菲与谢流云的关系,虽称不上极好,却也是宫中少数与谢流云有关联的人了。 宫九似乎僵了一下,“属下——” “怎么,出了问题?” 廊下传来咚的一声,是宫九双膝跪地的声音,“属下该死,宗正司那边出了纰漏。” “看来,这九宫第一的位置,你是坐得不耐烦了。”谢尧眼底闪过危险,“既然如此不用心,那就去奉县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好了。” “属下该死,属下一定想办法补救,以后也绝不会犯同样的错误,请主子原谅!”宫九连叩了好几个头。这段时间,因为宋梨的事情,他的确是有些分心,但办事一向妥帖从没出过问题,谁知这次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谢尧冷冷问:“九宫的人有很多,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是九宫第一,我要把你放在身边吗?” “属下知道。” “你知道?”谢尧冷喝,“我看你早忘了——现在立即出发去奉县,你手上所有事务全部交给宫五,我明日不想再看到你。” 宫九僵住,但不敢多言。 可他更不想离开京城,他自由跟着谢尧,活着就是为了保护谢尧,如今要他去奉县……他不知道自己学的一身的本事去了奉县能干什么。 他僵了半晌,直接跪在月华阁院内。 东方露白,金伯带着几个下人前来伺候谢尧梳洗,瞧见宫九,慢慢叹了口气:“你说你是不是蠢?公子都说不想看到你了,你还跪在这儿,不是给公子添堵吗?” 宫九看着金伯,神色坚定:“属下生而为保护公子,绝不离开公子半步!” “那也得公子让你留着……”金伯无力地翻了翻眼皮,“都跟了公子这么久了,该去求谁心里都没数。” 说完,金伯带着下人们上了楼。 宫九怔了下,立即起身奔离。 …… 江楼月晨起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江星月。 毕竟昨日江星月脸上的伤势有点触目惊心,江楼月怕她对自己的伤势不上心,再留下点疤痕。 一路到了摘星楼,江楼月正要上去,却听到王氏温温柔柔的声音从楼上传了下来。 “就让娘帮你上药吧,好不好?” 接着,是江星月冰冷的声音:“不必了,母亲好好坐在那里,让大壮帮我弄就是了。” “星儿还在怪母亲对不对?” “没有。” “哎……”王氏轻轻一叹,“母亲知道自己错了,星儿,你就原谅母亲好不好?就当时母亲求你了……” 楼上,江星月没再说话。 楼下,江楼月也沉默了一下,终究没迈步上楼。 就给他们母女一点时间,让她们单独相处,也好把疙瘩都解开。 “父亲何时下朝?”离开摘星楼,江楼月一边往外走一边询问。 小琴说:“早上问过罗风,说侯爷今日有事要去城外,怕是回来要到晚上了。” “还是罗风近身跟着父亲吗?那罗潇呢?” “是罗风副将,罗潇副将昨夜离京了。”小琴又说:“北丰巷小院的那两位,也随着罗潇护卫走了,罗风副将没说,但听话里的意思,是去了北境。” 江楼月上马的动作一顿,看来,父亲也知道这件事情了。只可惜,罗潇离京也不能弥补江星月心底的创伤。 江楼月轻叹了口气,翻身上马,朝着宋大夫的回春堂去。 一路上,宫五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等走出几条街之后,宫五忽然策马向前,把江楼月拦住:“小姐,属下有些事情想麻烦小姐?” “哦?”江楼月笑了,“你想麻烦我一点事情,这倒是少见的很,说吧,什么事?” “请小姐随我来。”宫五跳下马。 江楼月扬了扬眉,也下马跟了上去。 此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酒楼,这会儿又是早上,客人少的很。 江楼月随着宫五一路上楼,进到雅间,愣了一下:“宫九?你不在殿下身边护着,怎么在此处?” 咚! 宫九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江楼月一怔,“怎么了?” “求小姐帮忙,宫九真的不想离开京城——” 当下,宫五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江楼月听过,想了想,“你先起来。” 见宫九不动,她上前去扶他,十分认真地说:“你帮过我许多次,为你求情也应当,只不过,殿下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只怕我求了也未必有用。” 谢尧,可是十分讲原则的人。 宫九大喜:“只要小姐肯求情,我就一定能留下来!”他太过清楚,眼前这位在自己主子心中眼中的分量了。 “……”江楼月讪讪地,有些不好意思,“那,我先去一趟宋大夫那儿,再去找殿下。” “不行!”宫九尴尬,“公子说,一早就不想看到我了,限我天不亮就离京,如今已经超了时间了,再待下去,只怕公子会更生气,将我赶出京城,永不录用——” “……”江楼月又是一默,“好吧,殿下在王府吗?” “对。” 江楼月点点头,“那就走吧。” 三人一起到王府之后,江楼月和宫五进了月华阁,宫九依然跪在月华阁院内的鹅卵石地板上。 “哎呀呀,小姐这么早就过来看望公子?来来来,还没用早膳吧?老奴我正让厨房准备了许多开胃的好玩意儿,正好一起用。”金伯眉开眼笑的走上前来,就引着江楼月往里走,顺便丢给宫九一个眼神:干得漂亮! 176、江楼月哪会吻 “殿下起了吗?”江楼月一边上楼一边问。 金伯笑呵呵地说:“早起了,现在在练字呢,你瞧——”说着,金伯打开门朝里指。 顺着他指的方向,江楼月看到谢尧正在窗边的书案前写字,今日他穿着淡紫色的束袖圆领常服,长发半束,龙须刘海垂在额侧,三指宽的玉腰带束着劲瘦的腰,腰侧依然挂着那丑丑的香包。 “小姐请。”金伯笑嘻嘻地引着江楼月进门,飞速地摆手让下人把早膳放在桌上,退出去之前还不忘朝着江楼月眨了两下眼睛。 “……”江楼月默了下,立在那儿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求情,她其实不太会,而且谢尧这么有原则的人,这情怕是很难求得下来。 但算来,宫九也帮过她许多忙。 抿了抿唇瓣,江楼月迈步走上前去,“你——” “涂药了吗?” 岂料刚一开口,谢尧却先她一步发问。 江楼月点头:“早上小琴帮我涂了,我的伤势一向恢复的很快,其实已经不怎么疼了。” “那就好。”谢尧放下笔,转过书案来拉住江楼月的手腕,“用早膳了吗?” “用了。”江楼月说。 谢尧却笑了一下,扶着她的肩膀按着她坐在垫了软垫的圆凳上,“那就看我吃好了。” “……”江楼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尧坐到了她旁边,慢条斯理地进食,期间也不再说话,把食不言发挥的淋漓尽致。 不过,江楼月也乘着这一会儿的时间理了理心情,准备了一套说辞,就等着谢尧吃完之后便开口。 哪知谢尧吃完东西净了手后,不等江楼月说什么,率先问:“想求情?” “……”江楼月讪讪说:“你知道了。” “那么大一个活人跪在下面,我想不知道也难。”谢尧笑了一下,听语气似乎并没有不高兴。 “那你就让他留下来吧。”江楼月想,现在他心情好,没准说了他就答应了。 她仔细地观察着谢尧的表情,见他没有任何不悦,又说:“毕竟他护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是有错,也可以将功折罪不是吗?他功夫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将他驱逐出京去,怕是一时半会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顶替他。” “行。”谢尧双手枕在脑后,姿态慵懒的靠在了软塌上。 “你同意了?”江楼月愣住。 谢尧说:“不然呢?你都开口了,我能拒绝吗?不过,我有条件。” 江楼月暗忖: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什么条件?”她走到谢尧身边,问:“宫九他不想离京,只要你开出的条件不是要上天入地,他必定是能办得到……” 谢尧淡淡说:“你错了,那条件是给你的。” “什么?” “你求情,我是给你面子,难道你不该满足我一些条件?”谢尧扬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江楼月默了一下,无奈地说:“什么条件?” 谢尧伸出食指,点在自己的唇上,然后指腹朝着江楼月面前点了一下。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但江楼月却一下子就懂了:“你这样真的好吗?他是你的护卫,留在你身边也是方便你,你却反倒跟我提条件?” “你可以不答应,我也不会勉强你。” 江楼月无语半晌,然后飞快的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好了。” 谢尧失笑:“你这样……可是一点求情的诚意都没有。” 江楼月瞪着他,有些着恼,暗忖这人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他是吃定了自己。 “我看还是让宫九滚出京城算了。”谢尧慢吞吞地喊:“金伯——” 却在这时,江楼月忽然俯身,唇瓣压了上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每一次的亲密接触,都是谢尧掌控主导地位,江楼月哪会吻? 她分明看到谢尧眼底有笑意氤氲,得意之中带着几分促狭。 江楼月知道他这臭脾气,若是不能满意,必定还是要将宫九赶走,反正都已经这样了……索性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或轻或重的用唇瓣碰着他的,毫无章法,甚至不能称得上是一个吻。 谢尧却神色微黯,伸手便将她揽过,满是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这是在干什么?都好几次了,你是一点也没学到。” 烫人的呼吸掠过耳垂,江楼月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耳朵几乎是立刻就红成了一只熟透的虾子,并且那抹红,还以耳为中心,极快的向四周扩散。 吱呀。 就在这时,门开了,然后便传来金伯暧昧的笑声:“哎呦,老奴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公子你们继续、继续!” “……”江楼月又是羞恼又是尴尬,推着他就要起身。 谢尧却不让:“诚意呢?没有诚意你还来求情。” “还要什么诚意。”江楼月瞪他:“你想赶人随便你,反正都是你的人。” 这一瞪,当真是又娇又俏,比之江楼月以前面对自己时候的那种平静鲜活了不少。 谢尧眼神又是一沉,揽着她的手也更紧了,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狠狠的吻了她。 唇齿相依之间,谢尧低声问:“学会了吗?” 江楼月眼神有些迷惘:“什……” 于是,他又吻了一遍,把江楼月拉入怀中抱好,低笑着说:“学不会也没关系,下次再教你。” 半晌,江楼月面红耳赤地起身,退到了老远的安全地带,戒备的瞪着他:“你可得说话算数,把宫九留下。” “……”这回,倒是轮到谢尧哭笑不得。 谢尧唰一声打开折扇,慢吞吞地问:“你来为他求情,有没有问过他,为什么我要让他离开京城?” “没。”江楼月想了想,宫九一向尽忠职守,前世今生都没出过错……不对,前世有一次,自己张扬跋扈的抢了宋梨的七星海棠,宫九曾为那件事情与自己动了手,虽然没讨到好处,后来却听说谢尧将宫九处了五十鞭。 难道这一次也是为了—— 谢尧说:“他忘了安排宗正司那边的暗桩,差点酿成大祸。” 177、整骨之术 江楼月又是一怔。 宗正司里,如今谢流云正在被关押。 江楼月历经前世,自然知道谢流云在柔然这件事情上可谓费尽心机,但没想到,仅仅一夜,谢尧竟然就已经查到了。 谢尧说:“他这一手局中局,玩得倒是漂亮,如今张贵妃被牵连,没收了册宝和凤印,皇上还送了一份金刚经去宗正司……只怕这谢流云不日便要从里面出来了。” 朝廷整个局势不稳,而龙椅上的那位,又是个猜忌心极重的,他厌恶朋党,更忌惮皇子独大,所以这些年,谢景鸿为太子,皇帝便扶持了张贵妃上位,让晋王能和太子分庭抗礼。 如今,太子大势已去,晋王又成了独大的皇子,皇帝如何会安心?而皇帝的所有儿子中,如今也只剩下谢流云能勉强和谢景亨相抗,所以谢流云从宗正司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但如今宫九出现失误,给了谢流云从宗正司离开的机会,这却是不能原谅的。 而且…… 谢尧慢慢地看向江楼月,视线有些微的复杂。 虽然现在他已经确定,江楼月不喜欢谢流云了,但感情这种事情,谁能说的准? 他感觉的到,现在江楼月对自己很看中,但其中又缺一点什么东西,至少不是他想要的那种……而过去的这么多年里,江楼月一直对谢流云痴缠不休,若谢流云现在出来,忽然回头,江楼月对他旧情复燃,自己又情何以堪? 谢尧忽然垂了垂眼眸,心里有些自嘲,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多少次寒疾侵体,多少次明枪暗箭都躲了过来,如今在江楼月的事情上,却如此患得患失,往常那运筹帷幄的自信竟全消失了。 江楼月立在窗边,古井无波的眼底带着寒芒,谢流云,她是要亲自动手的。 她垂下眼眸,看向谢尧的时候,神色已经平静:“宫九也不是故意的,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次没办法,记住教训,下次办好就是了,我求情了,而且你的条件我也……满足了,你可得说话算数。” 说起条件二字的时候,江楼月讪讪的,脸色依然有些不自在。 谢尧整理了一下情绪,笑道:“既然你觉得他能力这么好,不如把他送给你好了。” “不用。”江楼月摇头,“你已经给了我宫五和宫六,而事实上,宫六我基本用不上……我能自保,其实不需要太多人在身边。” 谢尧挑眉:“我需要很多人,难道是因为我不能自保?这跟自保没有什么关系,如果那一夜,你身边有宫九这样的人,你都不需要专门跟上去,只需派人过去便是,而你留在宴会,或许能阻止你姐姐和辛罗依。” “……我承认,在这件事情上,我的确是莽撞了。”但主要事情一牵涉到谢尧,她便下意识想亲力亲为。 因为派别人前去,意味着变数,意味着不确定。 谢尧沉默半晌,“你是不信任别人吧?”这里的别人,甚至包括他。 江楼月也沉默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谢尧说对了,她的骨子里,的确含着许多的不信任,前世她最信任的人把她害得那么凄惨,信任这种东西,何其奢侈? “也没有。”她别开眼,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而是说:“今日宋大夫会过来吧?” 谢尧心里一叹,点点头:“会来,你是为了你姐姐的事情找他?” “嗯,我昨日让宫五去太医院打听过了,辛罗依伤势十分严重,脸也变了形,只怕这件事情不能那么容易就过去。所以,我想请宋大夫帮辛罗依治脸……”江楼月顿了顿,“我知道宋大夫是医宗传人,医术涉猎颇广,还曾精研整骨之术,怕是这天下除了宋大夫,再没人能治的了辛罗依的脸。” 谢尧瞥了她一眼:“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江楼月怎么可能不知道? 前世她在汾阳战场之后出了意外,脸部受到重创变形,下颌歪斜,太医诊断说要一辈子那样,当时的她大受打击,连死的想法都出现了。 是谢尧带着宋大夫来,为她进行整骨,不但把她的脸恢复原貌,还修复矫正了一些面部不协调,等一切结束的时候,她变得比以前更漂亮了。 她忆起当时谢尧的眼神,温柔,夹杂着惊艳,然后在自己看向他的时候,那些惊艳来不及掩去,就僵在了当场。 而后,自己冷冷的别开脸…… 江楼月强迫自己停住思绪。 每想一次,也不过是再一次知道前世的自己有多混账罢了。 这时,谢尧说:“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做吧。” …… 江楼月回到侯府的时候,已经是午后。 她并没回自己的兰月阁,而是直接朝着摘星楼过去。除了关心江星月的伤势以外,她还想知道,江星月与母亲沟通的怎么样,隔阂有没有消除。 进了摘星楼,江楼月径直上楼,却只见小壮在打扫,大壮和江星月不见人影。 “人呢?”江楼月问。 小壮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大小姐和大壮去花园了。” 江楼月嗯了一声下楼往花园走,一进园子,远远的便看到江星月站在花丛中,背脊幽凉而萧索,神色茫然的让人心疼。 江楼月心头缩了一下,招手。 大壮小步上前:“二小姐。” “怎么回事?” “也……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就是……”大壮犹豫了一下,才说:“夫人帮小姐上药上了一半的时候,忽然下人传话过来,表小姐在太子府生了,夫人就急急忙忙的走了……” 大壮顿了顿,轻叹口气:“当时夫人又是高兴又是激动,都忘了与大小姐说什么话,一路下了楼,然后大小姐便一个人坐着发愣,后来就到了这里……二小姐,你快劝劝大小姐吧,她这样不说话,奴婢真的怕她有个好歹。” 江逸雪! 又是江逸雪! 江楼月神色阴沉,却又生生把杀气全部掩了下去,朝着江星月走过去。 “早上出去了?”江星月看到她,回头轻笑了一下。 178、她巴不得那条毒蛇死无全尸 “嗯,姐——” “你陪我出去一趟吧,我想买点衣服。”江楼月刚要开口,却被江星月打断了,只是话一出口,江星月又顿了顿,“我忘了,父亲把我禁了足,不让我出摘星楼,我还是回去吧。” 江楼月直接拉住她:“回去做什么?反正出都出来了,你想买什么衣服,我陪你去,走——” 这一刻,只要是姐姐想做的事情,她绝无二话。 父亲若要发难,她一个人顶着。 江星月笑眯眯地说:“还是小楼儿最疼我。但我还是不去了吧。” 怕江楼月担心她,江星月又说:“我今天有点累,估计是昨晚没休息好,伤口也有点疼。” “哪里疼?”果然江楼月不再坚持,立即换了主意:“这样好了,买衣服的事情我交给小琴去办,我们先回去检查一下伤口。” “嗯。” 姐妹二人很快回到摘星楼,检查了一边伤势后,江楼月松了口气,还好,没什么大碍。 不过江星月看起来很累,趴在枕头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江楼月为她盖上了薄薄的锦被,确定她睡沉了,才慢慢退出来,吩咐大壮小壮好好照顾。 回到兰月阁后,江楼月眼神冷的吓人:“母亲去了太子府?” “是。”小琴忙说,“桑嬷嬷派人来传话,想请小姐去拦一拦的,可是小姐出门了。” 江楼月冷笑:“我就是拦得住她的人,怕也是拦不住她的心吧?她就这么关心江逸雪,把江逸雪放在心尖儿上……” 小琴和小音不敢说话。 半晌,江楼月冷声道:“去备一份厚礼。” “是要去……太子府的吗?”小琴小声问。 “当然。”江楼月一字字说:“她可是我的好表姐啊,诞下了孙辈的第一个皇嗣,我这做表妹的怎么能不去看她,嗯?” 小琴大气不敢出,赶紧和小音退了出去。 江楼月僵坐在圆凳上,只觉得胸前内气流涌动,这种愤怒又无力的感觉,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少顷,小音送了礼物单子过来,“小姐,您过目。” 江楼月随意的扫了一眼,忽然觉得厌烦。 她这样去能干什么?冲着母亲兴师问罪吗?然后让母亲简单自责一下之后,再反过来责备她不懂事,不懂得关心姐妹? 姐姐那么敏感,万一知道她也去看望江逸雪,以为她和母亲一条心,岂不是变相的把姐姐孤立,又一次戳了姐姐的心。 更何况,她压根就不想去看那条毒蛇,她巴不得那条毒蛇死无全尸。 所以,去干什么? 既然母亲这么拎不清,她还一直顾忌母亲的感受做什么? 江楼月眼神暗沉,缓缓地握紧了衣袖下的拳头。 她就那么坐了一炷香的时辰,忽然起身说:“更衣吧,我要进宫。” …… 养心殿 皇帝逗着窗边挂着的一只金丝雀儿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问:“江楼月来了?” “是,现在就在殿外候着。”常喜欠着身子回:“还带着一个老者,说是个大夫。” 皇帝慢慢收回逗弄金丝雀的手:“让她进来。” “是。” 常喜出去后,把江楼月带了进来。 江楼月恭敬的跪地叩首,“臣女见过圣上。” “楼月啊,这个时辰你怎么过来了?”皇帝亲自过来将她扶起,面色和蔼:“说过多少次免了你的跪礼,你却总是不听,快起来。” “皇上免了臣女的礼数是皇上的恩典,臣女向皇上行礼,是臣女的本分。”江楼月站起身来,不卑不亢地说。 皇帝眼中掠过一抹赞许。 知进退的人,他最是喜欢。 “小丫头罢了,倒是比有些老顽固还懂得原则。”皇帝笑着看向江楼月身后:“这是大夫?” “是。姐姐昨日和辛罗依公主口角,伤了公主,是姐姐的不对,我如今带这位大夫前来,也是想为姐姐弥补过错,若是这位大夫能治好公主脸上的伤势,还请皇上一定要恕我姐姐无罪。”江楼月的态度诚恳而认真。 皇帝淡淡说:“可太医都说束手无策,你带来的大夫真的有用?楼月啊,本来太医下了定论之后,辛罗依的伤势以后再恶化,也与你和你姐姐无关,但若你带来的大夫看过之后辛罗依的伤势恶化,那么柔然人那里,是交代不了的,到时候对你和你姐姐来说,可谓雪上加霜。” “可辛罗依公主的伤势原本就是我姐姐造成的,一旦柔然人问责便难辞其咎,怎么可能无关?”江楼月认真地说:“这位大夫精通整骨之术,一定能帮到辛罗依公主,就算不能完全只好她的伤势,也能让公主少受些罪。” “整骨之术?”皇帝低声喃喃,似乎十分好奇,“既然你说的这样笃定,好,朕就给你这个机会。” “多谢皇上。”江楼月一喜,又道:“为了治伤顺利,臣女希望把公主搬回国宾馆去,臣女会亲自照料。” 皇帝大手一挥:“准。” 江楼月领了旨意之后便离开了。 皇帝立在窗口瞧着她的背影,手指在窗棱上轻轻的敲打,“这丫头,可比朝中许多大臣都稳得住……” “是啊,楼月小姐这半年的变化非常大。” “那大夫是谢尧身边那个?”皇帝忽然问。 常喜忙说:“是,宸王殿下身边有个医宗的传人,姓宋。” “看来谢尧对她是真的很看中,连如此重要的人都能借给她。”皇帝慢慢说着,忽然一笑:“你说,宸王如此看重她,还专门上了请婚的圣旨,朕是不是应该全了宸王的心意?” 常喜僵住。 又来了。 每次这样问他的时候,哪是需要他回答什么?可他若不回答,皇上又会朝他看,似乎真的需要一个回答一样。 常喜后背冷汗直流:“这个……老奴……老奴也不知道。” “蠢样。”皇帝冷哼了一声,“不过是随口与你闲话罢了,看看你吓成什么样了?这么多年在朕身边,一点长进都没有。” 常喜暗暗松了口气,连忙谄媚:“皇上您是真龙天子,奴才卑贱,也便是您宽宏大量,不然奴才这样蠢又没长进的玩意儿,还真不配在您身边伺候。” 179、护短 这时,一个小太监欠身进来:“皇上,给太子府的东西准备好了,请皇上过目。” “你去看吧。” 皇帝不太上心的吩咐常喜,然后自己又去摆弄那金丝雀了。 常喜便上前去,仔细看过之后,吩咐小太监,“快些送去太子府上。” 嘱咐完小太监,常喜又凑到了皇帝面前,“太子殿下为您添了个皇孙,真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呢。” 皇帝笑了一下,看不出喜怒。 但常喜却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万岁爷还是高兴的,因为以往,万岁爷便是连逗弄一只金丝雀,都板着一张脸不言语,如今这些微的笑脸,已经是很高兴了。 没走远的江楼月看着那个太监远处,殿内的话她没有漏掉多少,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高兴吧。 如今皇上越高兴,事情真正爆出来的时候,江逸雪的下场才会越惨。 离开养心殿后,江楼月带着圣旨去了辛罗依暂时养伤的东阳宫。 辛罗依的身份到底也是特殊,东阳宫外的守卫不少,还有一些柔然人的亲随,见着江楼月都是怒目而视,直接拔出弯刀朝着江楼月,“你还敢来? 那是个身材魁梧,耳朵上戴着骨制耳环的护卫,江楼月认得,他是辛罗依身边的亲信,叫拓刃。前世,就是这个亲信,带队冲进汾阳去,乘着柔然人大肆杀戮,在汾阳犯下滔天罪行。 江楼月深吸口气,冷冷说:“皇上圣旨在此,我是来为你们公主治病的。” “呸!”拓刃啐了一口,不但没有退开半分,还朝着江楼月走近了两步,弯刀直接搭在了江楼月的脸上。 “放肆!把弯刀收起来!”江楼月身后的禁卫军面色微变,喝道。 拓刃的弯刀轻轻的在江楼月的脸上滑动,他想看到江楼月痛哭流涕,花容失色,但他明显失望了。 江楼月抬了抬手,阻止禁卫军上前,冷冷的看着拓刃,“你想干什么?” “你那疯狗一样的姐姐把公主打成重伤,你他娘会是来给公主治病的?你以为老子傻是不是?识相的赶紧滚,否则老子——啊!” 拓刃威胁的话还没说完,就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声,伴随着咔嚓一声,他握住弯刀的整条手臂被卸了下来,栽倒在一旁,周围的禁卫军甚至没有看到江楼月到底是怎么出手的。 江楼月脚尖踢动尚未落地的弯刀,那弯刀直直飞过,直接扎进了不远处的树干之中,嗡的一声,余音阵阵。 她面无表情地说:“耽误了你们公主的治疗,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就怕你这条命也是不够赔的!来人,把辛罗依公主抬走。” “是!” 后面的宫娥和禁卫军被江楼月这一手震慑,不敢废话。 拓刃骂道:“你敢!你们这一家子都是疯——”狗! 话没说出,却被江楼月一脚踩在了拓刃受伤的臂膀上。 拓刃登时脸色惨白。 江楼月的脚尖停在他的伤处,没有碾动,拓刃却只感觉到那伤处被巨石压碎骨头一样的疼,便是铁汉也发出低低的惨叫声来。江楼月也不松脚,竟然直踩得那七尺大汉痛达顶点,昏死了过去。 其余的柔然弯刀护卫敢怒不敢言,更不敢上前。 江楼月的身后,宋大夫暗暗心惊,小姐这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呢。看来她对家人的护的紧,一点欺辱都容不得,哪怕是口头上的。 此时辛罗依被放在软轿上抬了出来。 宋大夫连忙回神,上去查看。 辛罗依还昏迷着,脸部几乎完全变形,早不见了当初的娇蛮模样,看的周围的宫娥和禁卫军也是目瞪口呆。 宋大夫仔细的检查过,对江楼月点点头:“可以。” 江楼月说:“那就走吧。” 辛罗依的两个婢女敢怒不敢言,飞快的拿了丝帕挡住了辛罗依变形的脸。 辛罗依被放进了专门的马车,一路送回了国宾馆去。 江楼月把辛罗依安顿好,并且留下了皇帝亲自派给她的一队禁卫军,接手了国宾馆内外的护卫。 如今柔然公主和大王子哈鲁宁全部半死不活,柔然人中也没了做主说话的,便是有不满也没有提出来。 江楼月确定一切稳妥,留下宫五护卫宋大夫,才离开国宾馆。 辛罗依的脸还是要治的,否则这件事情怕是没法善了。 江楼月坐车吩咐回府,路过明月楼的时候忽然想起午后姐姐说要买衣服的事情,便吩咐停车,进了明月楼。 姐姐的尺寸,她是知道的。 只是看着掌柜拿出来的粉衣和嫩黄,江楼月犹豫了一下。这些颜色和款式,都是姐姐以前最喜欢的,但如今…… 江楼月垂了垂眼眸,说:“拿几件上次的长衫来。” “长衫?” “男装。”江楼月言简意赅,“圆领束腰的那种。” 掌柜的立即照吩咐办。 把衣服准备好,江楼月才又上了马车。 她轻轻抚着那一包衣服,想起上次姐姐穿上男装去红馆时候的模样,想来姐姐还是很喜欢这种爽利的装扮的,希望姐姐看到这些衣服能高兴一点吧。 她慢慢闭上眼睛,假寐养神。 不一会儿,马车听了,车外传出小琴的声音:“小姐,到了,下车吧。” “嗯。”江楼月轻应,掀起轿帘探身出来,却见不远处一辆马车正停在门前,不是王氏又是谁? 此时夕阳西下,王氏竟然是在太子府待了一整日。 王氏正在下车,瞧见江楼月,眼底忽然闪过复杂的神情,又尴尬有心虚,还带着几分躲闪。 江楼月跳下马车,得体的唤了一声:“母亲。” “楼儿这是……从哪儿来?”王氏脸上讪讪的问。 “外面来。”江楼月话语不冷不热,一点不亲厚,“母亲从太子府来吧?想必一整日下来也累了,早些休息,女儿先回院落了。” 说完,冲着王氏福了福身,便径直进了大门。 王氏的面上便僵了僵,想唤江楼月一声,终究是忍住了。等江楼月的身影消失在影壁那里之后,她不轻不重地叹息了一声。 180、打哪不好要打脸 江楼月亲自把衣服送到了摘星楼去。 江星月打开只看了一眼,先是有些愣,后来忽然眉眼带笑:“还是小楼儿了解我,等着,等我这个月禁足结束了,姐姐再和你一起出去外面溜达溜达。” “好啊。”江楼月又坐了会儿,看江星月一切如常,便陪着她用了晚膳后回了自己的兰月阁,又吩咐小琴说:“你去看看我爹回来了没有。” “是。” 江楼月握着茶杯的手慢慢摩挲着杯子上的花纹,江星月的这件事情是一定要解决的,她这次又是先斩后奏,就怕那暴脾气的老爹又要用东西丢她的脑袋了。 “小姐,侯爷刚回来,正……”小琴很快去而复返,犹豫地低声说:“正怒气冲冲的朝着这边过来呢。” “过来了?” 江楼月怔了一下,起了个身的功夫,就听到外面武安侯声若洪钟的骂声:“死丫头,滚下来!” “……”江楼月上前开了门。 武安侯站在兰月阁的院子里,铠甲都没来得及卸,看来是一回府就直接冲到了她这里来,甚至连派人唤她前去书房的耐性都没了。 武安侯指着江楼月的鼻子:“快点滚下来!难不成还要老子上去抓你不成。” “爹——”江楼月扶了扶抽疼的额角,怕他真的冲上来把兰月阁的楼给拆了,立即快步下了楼,站到院中冲武安侯笑的很乖巧:“爹,您都大半个月没来我这兰月阁了,真是稀客,不如进去坐坐喝杯茶?” 武安侯瞪着江楼月:“你都干了什么?!” 江楼月讪笑:“也没干什么,都是些该干的事情啊。” “该干的事情?”武安侯眼角抽搐了一下,“你把柔然人的护卫队长拓刃踩废了一条手臂,这叫该干的事情?” 这两个女儿,一个个的和柔然人犯冲,真是不把他气死不罢休! 江楼月愣了一下:“废了?不应该吧,他那么大的块头,我就是轻轻踩了一下而已,都没有用力,而且,是他先把刀架在我脸上的,爹你教过我们,任何时候,能把刀架在你脸上的人,绝对是敌人,绝对不能客气,我念着他们是柔然来的贵客,今日已经很客气了。” “……”武安侯语塞。 他教过? 他还真教过。 可那都是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了,他怀疑江楼月就是故意的! 但现在看着女儿乖巧无辜的样子,又加上事情的起因是那个拓刃自己找打,武安侯双手负后,大步进了兰月阁,大马金刀的坐在圈椅上敲桌子:“茶!” 小琴立即沏茶。 江楼月接过来,亲力亲为的送到了武安侯手上,笑眯眯地说:“茯茶呢,爹最喜欢的。” 武安侯瞪了江楼月一眼,把茶接过,一口抿下。 当! 茶杯被放在桌子上,武安侯语气依然不客气:“那大夫是谢尧手上的吧?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跟我说,嗯?” 江楼月早准备好了说辞:“本来是要告诉爹爹的,但是得知爹爹去了城郊处理公务,不知何时会回来,也怕晚了辛罗依公主的伤势再有变化,所以便先带进宫中去了,爹爹放心,宋大夫的整骨之术天下无双,一定能治好她的脸。” “那就好。”武安侯暗暗松了口气,又没好气地说:“你姐姐也真是,下手那么狠,打哪不好要打脸!” 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柔然的公主。 江楼月静静地没说话,又给武安侯沏了一杯茶。 武安侯端起来一口灌下去,神色慢慢变得复杂起来:“你……你知道你母亲去太子府的事情了?” “知道了,进来的时候刚好在门口碰上,还给母亲请了安。” “……” 武安侯又沉默了一下,本想说让江楼月让着王氏一点,体谅王氏体弱多病,让江楼月劝女儿星月不要和王氏生气,可话到了喉头,忽然梗的难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半晌,武安侯长叹一口气,“你……和你姐姐要是不高兴,就避着你母亲一点吧。” “女儿明白。” “还有,你姐姐那里,你也多照顾着,她要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你都尽量满足,要是有什么难为的,只管来找我,家里的对牌钥匙你拿去吧,以后这家里的大小事情你多操心。” 江楼月倒并不意外,福了福身说:“女儿明白了。” 母亲病弱,其实家中以前的事情也多是爹信任的几个管事在管着,大家都管的很是井井有条,虽说交到江楼月的手上,实则正经需要江楼月做的事情并不多。 江楼月只是在父亲离开之后,例行查看了家中一些要紧的账目,便算是接手了这管家的权利。 至于侯府的家产,她前世就了然于心,不多不少,也是够他们姐妹两人后半辈子了。 江楼月慢慢将账册放到了桌面上。 “小姐,今夜练字吗?” “不练。” “那奴婢伺候小姐休息。” “我还不累,你出去吧。我累了自己会休息。” “……是。”小琴有些担心她,但不敢多问,悄然退了出去。 江楼月看着红烛泣泪,眼神清明,冷芒在眼底深处浮动,和眼前的烛火交织成了一片。 或许,她太慢了,也让这些人太得意。 * 接下来的半个月,王氏没日都会去太子府。 因为诞下皇孙,不少王公贵族送上了贺礼,后宫中的各位娘娘们也不甘落后,一个两个去巴结太子。 太子的地位似乎又稳固了起来。 谢景鸿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每日里笑容满面,还上了折子,想抬江逸雪为侧妃,并且吩咐人早早就命令底下的人准备满月宴和百日宴。 江楼月每日听着小琴回报这些事情,却并不上心,偶尔冷笑两下作罢。 但她对国宾馆内辛罗依的情况却十分的关心。 “经过半个月的整骨加针灸和用药,公主的脸已经逐渐恢复了。” 回春堂内,宋大夫恭敬的回复。 江楼月问:“她身上其他的伤呢?” “其余部分都是皮外伤,没什么,主要是脸上的……看现在恢复的速度,再过不了半月,就可以恢复如初了。” 181、气昏了 江楼月慢慢点头,“还有半个月,不能松懈。就有劳宋大夫多费心了。” “不妨事。”顿了顿,宋大夫说:“最近这段时间小姐也一直盯着国宾馆的情况没有松懈,适当的还是要多休息。” 这段时间里,江楼月几乎是每日从早到晚都在国宾馆,寸步不离。宋大夫跟着谢尧时间久了,对某些事情还是有些敏锐度的,知道这次辛罗依治脸十分重要,因此也是十分的尽心尽力。 江楼月笑着道了谢,并为江星月取了一些舒痕的凝露才离开。 江星月的伤势经过这段时间的调理也好了很多,整个京城的局势似乎变得稳定又妥当。但越是这样的时候,江楼月反而越警戒,连平时从不招呼的宫六都用了起来,把太子府和国宾馆全部监控起来。 第二日,江楼月照常去了国宾馆,到了辛罗依所住的院落前,却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尖叫。 这是…… “醒了?”江楼月眉梢微微动了一下,“何时醒的?” “不知道,一早我和宋大夫过来的时候,他们便拦着不让我们进去。”宫五走上前来回。 江楼月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所谓的“他们”。 很好,那个被她踩废了手臂的拓刃也在其间,正是他带着一群拿着弯刀的柔然人挡在厢房的门前。 被那眼神一扫,拓刃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上的刀柄,竟觉得自己的右肩开始隐隐作痛? 他咬紧了牙关,告诉自己那是因为伤势未愈,冷冷对着江楼月说:“公主有令,你们任何人不得靠近!” 江楼月冷笑:“拓刃护卫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们是来为公主治伤的,公主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辛罗依受伤很重,这半个月来都在昏迷,为了整骨顺利,宋大夫并未以药物唤醒她,相反的,在用针灸的时候,还专门将银针泡过凝神的药汁。 没想到今日她竟然醒了。 拓刃手扶上弯刀的刀柄:“总之不准靠近!” “看来拓刃护卫忘记了。”江楼月慢慢说着,啪一下甩出鞭子,竟是毫无顾忌,直接把拓刃打飞到了一旁去。 其余的柔然护卫怒目而视,呈圆弧形状把江楼月围住。 拓刃勉强爬了起来,对江楼月怒目而视:“你——” “让开,否则我手上的鞭子可不会再留情。”江楼月冷面寒霜,懒得跟他们废话,见他们还不让,一鞭朝着门挥了过去。 实则这一鞭是留有余地,没有使出十成十的力道来,但依然鞭风阵阵。 那些护卫见拓刃都不是对手,哪敢硬撑,连忙让开,鞭子就抽到了厢房门前的石阶上,留下不深不浅的一道鞭痕。 “走吧,宋大夫。”江楼月把鞭子收回,迈步上了台阶,将门推开。 屋内,辛罗依砸碎了所有能照见自己容貌的东西,只要带点亮光,或者能反光的东西一个不剩。 两个婢女吓的面无人色,想拦她又阻止不了。但又怕她伤到自己,只好一左一右的把辛罗依抱住。 “江!楼!月!”看到江楼月进来,辛罗依更是疯了一般,踢开两个婢女,冲上前去就要打她。 江楼月的鞭子一扫而过,把辛罗依紧紧缠住。 “放开我!”辛罗依尖叫道:“我是柔然公主,你敢跟我动手?滚出去,这是我的院子,滚——” 江楼月面无表情:“这是国宾馆,是公主暂住的院子,却是庆国的地方,公主是不是忘记了,你只是客。” “我就算是客我也是贵客!你们伤了我的脸,还带着一个不清不楚的人来给我治脸,我看你分明是想彻底毁了我这张脸,放开我、放开!来人——来人——”辛罗依愤怒不已,既挣不开江楼月的鞭子,又喊不来护卫,已经变形的脸越发扭曲难看,“好啊,如今你竟然敢这么嚣张了是不是?我要见你们皇帝,我要见皇帝!” 江楼月慢慢说:“我奉劝公主最好控制自己的情绪,慢慢说话,否则你这张脸,怕是这辈子都要见不了人了。” 脸,如今是辛罗依的大忌。 她霎时僵硬如石,本不信她说的话要反唇相讥,却又不敢。 江楼月又说:“你可以不信我,总不至于不信你的婢女吧?你可以问问她们,半个月前,你的脸是什么样的,如今你的脸又是什么样,到底有没有好转……哦,对了,当初打算给你施展整骨之术之前,我这里专门请人画了一副公主当时的样貌,事实胜于雄辩,公主不如自己看看?” 说着,江楼月一招手。 宫五立即送上一张卷轴。 辛罗依惊骇:“滚出去,我不要看,滚出去——” 江楼月可由不得她选。 只见江楼月手指微微一动,卷轴散开,画像上,赫然出现了一惨不忍睹的脸,那张脸变形扭曲,坑洼凹凸,简直就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可怖。 辛罗依只扫了一眼就别开脸,浑身颤抖不愿相信,恨不得自戳双目。 江楼月却不依不饶,慢慢走上前去,扯动鞭子,将辛罗依逼到了无人可退的地方,另一手拿起随身携带的琉璃镜——那镜子,可是专门为辛罗依准备的,花了她百两黄金,可以清晰的照见人脸上的每一寸肌肤,甚至是每一个毛孔。 江楼月刻板而直接的问:“公主对比一下,半个月前和现在,公主的脸是否有所好转?我若要毁你这张脸,根本不用多此一举请大夫过来,因为——宴会结束的时候,太医的所有太医就为公主诊断过了,你知道他们怎么说吗?” “滚开、滚开!”辛罗依嘶声尖叫,可又想起方才瞥到的画像和镜子里自己的样子不敢做太大的动作。 她的心里又怒又恨。 都是江楼月江星月这对姐妹,都是她们,不然自己的脸怎么会成为这样? 她只觉怒火上泛,杀气纵横,可偏打不过人家,外面的护卫也是一群废物! 江楼月慢条斯理地笑了:“只要公主配合治疗,我自然会离得远远的。” 那笑刺的辛罗依,胸前梗着一口气直冲脑门,忽然眼一翻,竟然直接气昏了过去。 182、我一定要杀了她们! 江楼月并未扶她,而是收紧鞭子,轻轻一带,就把辛罗依丢到了那两个紧张的婢女怀中,吩咐:“扶她躺下。” “是、是!” 两个婢女说着蹩脚的汉话,把辛罗依扶到了床上放好。 江楼月转过脸:“宋大夫,您过来吧。” “是。”宋大夫垂了垂眼眸,走上前来,把脉施针,开始今天的整骨。 这整骨之术,是非常疼的,常人难以忍受。 原来半个月整骨的时候是刺昏了辛罗依在进行,如今辛罗依醒转,迷药用的时间久了,效用也是大打折扣,整到一半她竟然被痛醒了。 江楼月眼疾手快,直接点住她的穴道。 “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滚开、滚——”辛罗依惊恐的瞪着在她脸上上下其手的宋大夫,但偏她动弹不得。 宋大夫面色不变,在她脸上又是一捏。 瞬间,辛罗依杀猪一样凄惨的声音响了起来,痛的双目爆裂一样的疼。 “啊——” 宋大夫下手,辛罗依又是一声惨叫。 宋大夫皱了皱眉,看向江楼月,“不如,我还是让公主睡过去,然后再继续吧。”这样的嘶叫,吵闹是一方面,嘴巴周围的肌肉扯动骨头,把他好不容易整过去的骨头又扭到了别的位置,那不是等于前功尽弃。 江楼月笑了:“不必那么麻烦。”话落,直接在她颈子一侧一点。 现在,辛罗依没昏,却依然不能说话不能动,可以清晰的感受正骨之痛。 那种痛,是她前世尝试过的痛,痛的肝胆俱裂,心肺都无力,恨不得当场就死去的那种痛。 多巧……前世自己去到汾阳的时候,汾阳已经陷落,柔然人屠城,将外祖、舅父、以及表兄弟的尸首用来威胁她,她为了安然拿到亲人的遗体,落入了辛罗依和哈鲁宁的陷阱之中,脸部重创。 当时葬了亲人回到京城之后,她亦然忍受了这样非人的疼痛。 这种痛,如今都似记忆犹新。 看着面前双目赤红,几欲眼球爆裂的辛罗依,江楼月心底杀气纵横,真的好想、好想……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时候还不到。 这一次的整骨,辛罗依痛昏过去了好几次,又痛醒。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真切的感受整骨之痛。 结束之后,她已经浑身冒着虚汗,像是死了一回一样虚脱无力,脸色发白。 江楼月坐在床边,温和地说:“公主感觉怎么样?” 辛罗依已经连咒骂,愤恨的眼神的扫不过来了。 江楼月又说:“公主请放心,只要再坚持个把月,公主的脸就能恢复原状了……你我都是女孩子,我也知道,对女孩子而言,这脸意味着什么,你放心,我为公主找的大夫,绝对是独一无二的,一定能让公主完好如初。” 辛罗依费力的启开唇瓣:“滚……出去!” “那么。”江楼月面不改色:“公主好好休息,我先告退了。” 话落,江楼月带着宋大夫扬长而去。 春嬷赶忙冲了过去,满面担忧地问:“公主,你还好吗?你还好吗……”她就是伺候在辛罗依身边的那个老妪,也是当初辛罗依母亲的贴身嬷嬷。 方才她站在角落处,看着江楼月对辛罗依的各种无礼,听着辛罗依的惨叫,心都快碎了。可她却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也不能阻止,辛罗依的脸的确在这半个月来有所好转。 春嬷老泪纵横:“疼就哭出来吧,骂嬷嬷两声都行,但是公主还得忍着,女孩子的脸太重要、太重要了……如果你的脸真的坏了……就什么依仗都没有了。” 柔然的可汗疼爱辛罗依,何尝不是因为辛罗依这张脸?如今到庆国京都选婿,何尝不要靠这张脸? 辛罗依闭着眼睛,脸上有着水汽,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她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要杀了她们!” …… 江楼月和宋大夫一起回到了回春堂。 “小姐这边走。”宋大夫带着江楼月往后,边说,“给大小姐配的药在后堂,小姐也好坐下歇歇,喝点茶水。” “嗯。” 江楼月点点头,从回廊下来,刚要进厢房,脚步忽然一顿——厢房窗口边,露出半边人影,正挽着袖子,拿着剪刀在修剪窗边的几个绿色植物。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那人的身上,把暗紫色的衣裳镀上了一层暖暖的光辉,棱角有致的脸庞也显得温柔了许多,腰间,还坠着那丑丑的香包。 咔嚓。 谢尧剪掉了一个枝桠。 江楼月分明听到,宋大夫轻轻抽了口气,然后又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江楼月低问:“那绿植很重要?” 宋大夫勉强笑道:“还……尚可,尚可。” 重要,当然重要。 但比起公子的心情来,又有什么重要的。 江楼月无奈:“你明知他手不闲着,怎么还老把绿植放到他能够得着的地方?” 宋大夫的笑容越发勉强,因为他太了解公子了。 公子五感超乎常人,他们说的话,怕是谢尧早就听到了呢。 果然,那边谢尧抬眸朝他俩看来,慢吞吞地说:“我手不闲着?我也是好心想帮忙修剪一下,毕竟这些绿植的枝桠看起来乱糟糟的实在不顺眼。” “……”宋大夫讪讪道:“多谢公子好心,老朽十分感激。” 江楼月看不下去了,拍拍宋大夫的肩膀说:“您老先去忙,这里交给我吧。” 宋大夫求之不得,朝着谢尧颔首之后便离开了。 等江楼月回头的时候,发现谢尧弯着腰,依然剪得认真。 江楼月眼眸抽搐了两下,大步上前,一把夺了谢尧手上的剪子,“别摧残这些植物了,不是这么个修剪法。” “你又知道了。”谢尧皱了皱眉,“还我。” 江楼月直接把剪刀丢的老远,无语道:“你知不知道,这些药材叫做飘香藤,是宋大夫特别培植的,不是一般的绿植,药用的部位,就是这些发出的旁支新芽,你倒好,把这些全剪了。” 谢尧默了一下。 江楼月说:“你还剪了两次,知不知道冒出一次边枝新芽要多久?” 183、谢尧心里很是无力 也不需要谢尧回复,江楼月自问自答:“三个月长一次,你可倒好,三个月前长的边枝被你给剪了,如今三个月后长出一点,又被你给剪了。” “……”谢尧又是一默,“没人告诉我这个。” 江楼月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抱起一盆绿植拿的远了些。 谢尧眼神扫过。 宫五立即上前接手,把剩下的几盆绿植也抱离窗台,放到了院子里。 江楼月说:“怕是也不能放在院子里吧,宫五,你去问问宋大夫,这些东西如何安置。” “是。” 宫五退走。 江楼月回过头,就看到谢尧已经坐在了圈椅里,左腿的脚腕不雅的搭在右膝上,袍角滑落,露出里面玉紫色的长靴,扇子一晃一晃的摇着,明明是不雅的姿态,但在他做来却分外好看。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谢尧下颌微抬地问她。 江楼月说:“上次你剪完我瞧宋大夫的小药童很是心疼,后来就顺口问了……宋大夫不好意思说你,你也不能随意动人家的东西,都是宋大夫精心培育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江楼月没想到他还会认错,顿时愣了下。 谢尧招招手:“你过来。” 江楼月走上前去,“怎么了?” “……”谢尧心里不是滋味。 怎么了? 怎么了?! 他们都多久没见了?! 这个江楼月,一旦忙起事情来,就把什么都忘记了。 半个月了啊,他们都没见过,这个女人竟然是一点都不想他的吗?见了面也和平常一样平静又冰冷! 谢尧泄气的叹了一下,垂着眼眸,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心里有点无力。 江楼月狐疑,在他面前蹲下身子,抬着下颌看他:“你怎么了?是……心情不好吗?” 她本想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但瞧他表情不太像。难道是……因为自己方才说他剪了宋大夫的飘香藤,所以他不高兴了? “那个,我知道你是好心,看着那藤蔓杂乱不好看……”江楼月犹豫着,思忖如何能安慰他。 谢尧低头,对上她的眼睛:“除了藤蔓,你没别的可说的?” 四目相对,距离那么近。 他的眼睛里,自己的倒影好清楚。 江楼月微微地怔了一下,“说……”什么?! 谢尧却用扇柄勾起她的下巴,又凑近几许:“你最近很忙?” 这一下让两人的距离更近,呼吸都交融到了一起,她甚至闻到了谢尧身上熟悉又好闻的,那种药香夹杂着玫瑰的香气,下意识的便屏住了呼吸,无端端有些紧张,“嗯,忙。” “除了忙,没别的了吗?” “什么……别的?”江楼月有些茫然。 谢尧用力地闭了闭眼。 江楼月不知他是怎么了,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就是不高兴。 她有些焦急。她当然不希望他不高兴,尤其是他这份情绪好像是因为自己。 就在这时,谢尧站起身来,“那你就先忙,等你忙完再说吧。” “……”江楼月愣了下,还想说点什么,谢尧却姿态潇洒地离开了。 江楼月立在原地,看着那些被他剪下来的飘香藤,暗忖,他必定是因为这个不高兴了。 可是自己也是好心。 “小姐,药拿来了。” 就在这时,宋大夫拿了药送到了江楼月这儿,“咦,公子怎么……走了?” “我让他不高兴了。”江楼月叹了口气,把药接过,“不过没事,不是什么大事,我想他也不会生气太久,我先走了,明日我还是让宫五来接先生。” “……好。” 宋大夫目送江楼月离去,眼神一转,落到了满地飘香藤的断枝残骸上,差点哭出来,心都在滴血。 那可是他培育了十几年才培育出的品种啊。 …… 整骨的日子,又过了半月。 辛罗依每日忍受着非人是疼痛,却再也没有与江楼月喊打喊杀过。 只是那双眼睛里的恨意和杀气,藏也藏不住。 而江楼月,冷眼旁观,根本不放在眼底。 七月初三,阴雨绵绵。 江楼月按照惯例前往国宾馆,到的时候,宫五已经把宋大夫也带到了。在门前见了礼,宋大夫随着江楼月一起朝着辛罗依住的院子走。 到了屋内,两个柔然婢女激动又紧张的看过来,并且立即为江楼月和宋大夫沏茶搬凳子。 ——今天是最后一次针灸,整骨已经结束,今日之后就要拆除脸上的绷带,也就意味着,辛罗依的脸能不能好,全看今天了。她们两人汉话说的不好,只能用满眼的希冀表达自己的心情。辛罗依则满眼寒霜地瞪着江楼月,恨不得杀了江楼月而后快。 江楼月视若无睹,既不坐也不接茶。 宋大夫也是一样,婉拒了茶水之后到了床前。 辛罗依坐到了床榻上去,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说:“大夫请吧。” “是。”宋大夫应了一声,慢慢拆开辛罗依脑后的布带,一圈一圈的将她脸上的布带卸下来。 那两个婢女还有老妪眼神都不敢眨的盯着。 终于,布带被完全拆除。 婢女和老妪喜极而泣:“公主!你好了,你真的好了!” 辛罗依全身紧绷,似乎是不可置信,任由宋大夫检查脸上的骨块和下颌。 半晌,宋大夫检查完毕,欠身后退:“恭喜公主,您的脸已经正骨结束,接下来的日子,只要好好辅助汤药,保证骨缝续满,再过两月,便可完全恢复了。” 婢女高兴的拿了镜子过来,对上辛罗依的脸:“公主您瞧,您瞧啊,您比以前更漂亮了公主!” 辛罗依小心翼翼地把视线转向那镜子,想笑都不敢笑,僵在那儿,眼中却全是激动和不可置信。 她好像,真的比以前好看了—— 就在这时,一副画轴煞风景的送到了辛罗依的脸前,那是——她只看了一眼,直接被惊得后跌了两步,瘫在床上。 “拿走、拿走!” 那画像,她印象太深刻了!就是半月前,江楼月拿给她看的满脸坑洼,脸部变形的……自己! “公主不必紧张。”江楼月笑了,“我只是对比一下,让公主明白,宋大夫的医术超群,我从未骗过你罢了。” 可辛罗依心中却一清二楚,这哪里是对比,分明是故意恶心她! 184、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辛罗依咬紧了牙关,想乘着江楼月不备一把抢下那画像毁个稀巴烂。 江楼月却早有准备,提前一步将画像抽走,笑说:“公主急什么?我拿的远一点,公主照样能看的清楚的。”她站在不远处,巧笑倩兮提着画像。 “我已经知道你找的大夫医术高超了,很清楚!现在,能把这画像还给我了吗?”辛罗依忍耐着说。 “不能。”江楼月微笑,“这是我画的,为什么要给公主?我觉得宋大夫这整骨的手法神乎其技,想着要跟宋大夫学一手呢,这画像啊,正好可以当做学习的参考,我回去之后一定好好收起来。” “你——”辛罗依的脸都绿了,话几乎是从齿缝里面迸出来:“你是故意的!” 江楼月笑盈盈地把画轴收起来,“公主这话说的,我怎么故意了?我若非诚心诚意为公主治脸,也不会请宋先生过来……好了,公主好好休息吧,我先告退了。” 说完,江楼月不等辛罗依反应,带着宋大夫扬长而去,徒留气的脸色铁青的辛罗依在原地不断跺脚:“拓刃!拓刃!滚进来——” “是,公主,属下在!” “把江楼月手上的那个画轴给本公主抢回来,抢回来!”辛罗依几乎气的尖叫。 “……”拓刃僵了下:“公主……那个江楼月很厉害……属下不是对手,怕是……” “废物!”辛罗依气的大骂,一脚踹到了拓刃的腿弯那儿,把人给踹倒了。 春嬷赶紧上前来扶着辛罗依:“公主别生气,千万别生气,不然会影响你的脸恢复,快,消消气,消消气……” 辛罗依一僵,立即跑到镜子前,见自己的脸没有变形,才僵硬地松了一口气。 她转眸瞪着拓刃,又忽然想起要维护好脸不能太大的动作,缓缓地放柔神色才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反正那画轴你必须给本公主拿回来,否则本公主扒了你的皮!” “是、是!” 拓刃退了出去。 春嬷凑上前来,“公主何必那么生气?不过是一份画轴罢了,她留着也不能怎么样。” 辛罗依哼了一声,“如果是在别人手上,我自然不会这么生气,可那东西是在江楼月的手上……每次我看到她冲我笑的样子,都感觉她在嘲讽我!” “……”春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扶着辛罗依过去坐下。 辛罗依一直拿着那镜子不断的左照右照,盯着自己的脸。这会儿,只要不照镜子,她的心就不安的很。 春嬷瞧着,把两个婢女都支开了,低声说:“公主,大王子那边——” “他怎么了?” 最近这一个月,辛罗依自顾不暇,哈鲁宁那边也没再踏足过。 春嬷说:“大王子的情况好像有点……好转。” 辛罗依握着镜子的手忽然一紧,眼底忽然闪过一丝慌乱,“好转了……好转了……” 哈鲁宁已经知道是自己在兽笼和黑熊上下了手,如今他却好转了,这怎么行?万一他恢复了,一切就全完了——辛罗依暗暗咬牙,眼底慌乱散去,变成一抹凌厉的杀气,“他都半死不活这么久了,好转也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春嬷也不必太紧张,我自有办法。” …… 江楼月离开国宾馆后,回到了侯府,刚要去摘星楼看姐姐,就听下人急忙来报:“二小姐,常公公来了!” 江楼月微怔,转身朝外走了几步,就见常喜一脸笑盈盈的走上前,“楼月小姐。” “常总管,您到侯府来是找我爹爹吗?” “不是不是,杂家是来找你的,喏,瞧瞧,车都准备好了,随杂家进宫去吧。”常喜笑眯眯地指着外面的马车,又说:“皇上知道你治好了辛罗依公主的脸,很是高兴,正好今儿云妃娘娘康复了,也想见见你,所以皇上专门派老奴来接您,请您进宫说说话。” 侯府门前,八匹骏马拉着一辆明黄色的马车,马车四角雕龙,车身上也全是云纹,贵气十足。 是龙辇。 江楼月垂了垂眼眸:“这……好吧,请公公稍等,我去换身衣服。” “好嘞,老奴等您。” 江楼月回到了兰月阁,吩咐道:“把那套绛紫纱织的齐胸襦裙给我找出来。” “小姐,您不是一向不喜欢襦裙,觉得那种款式太过繁复骑马不方便吗?而且您最喜欢的颜色是珊瑚红,珊瑚红也最衬您的肤色……”小音疑惑地说。 小琴却照吩咐办事,把那绛紫的齐胸襦裙拿了出来。 这襦裙是几个月前就吩咐明月楼做的,还是小姐专门交代,小琴知道,小姐必定是有自己的想法。 见小琴上前帮忙更衣,小音也没有多说,赶紧上前把江楼月的头发挽了个单螺,边上只点缀了一朵东珠珠花,然后在单螺的后面绑了一条带着流苏的紫色纱织发带。 江楼月起身,左右照了照镜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好看。” 她立在镜子前,把自己胸前挂着的凤佩慢慢摘下来,放进了妆台边上的檀木小匣子,把武安侯刻的长命锁挂在脖子里,然后吩咐说:“小音留在家中照看我姐姐的琐事,小琴随我进宫去。” 小琴点头跟上。 到了门前见着常喜的时候,常喜眼睛微亮,平时总见江楼月是短褂配着马面裙,多的时候还是骑装,利落有余,婉约不足,今日这一番装扮倒是亮眼的很。 那方江楼月已经上了马车。 “公公!”小太监喊。 常喜回过神来,吩咐:“出发!” 江楼月坐在马车里,手指轻轻的摩挲着脖子里的长命锁。 如此大张旗鼓,派常喜带着龙辇来接…… 江楼月唇角勾动了一下,心中浮起冷笑。 她想起了前世。 那是父母双亡,侯府也是一团糟乱,她和辛罗依争风吃醋,将辛罗依打成重伤后,皇帝也是这样做的。 派出龙辇亲自来接,仿佛给足了侯府的面子,可事实上,却是带着最温和的笑脸,追责她打人之事。 185、本宫请求皇上为你和宸王赐婚 前世,皇帝要她嫁去柔然,想彻底把武安侯府的根给断了。 可她一心痴迷谢流云,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论皇帝温和劝说,还是发怒,她竟然都是一根筋通到底。 后来,皇帝翻了脸:“好、好的很,不愧是武安侯的女儿,朕的圣旨都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当时的她是被猪油蒙了心,恶向胆边生,竟然不怕死的顶撞回去:“我爹娘惨死,无依无靠,就是个孤女,还不是任由皇上想下什么圣旨就下什么圣旨?但我也明白的告诉皇上,我这辈子只嫁平王。就算皇上用圣旨威逼我去柔然,我也绝不会委身柔然人,大不了就是一死,死了我去地下找我爹娘!” 皇帝被这一席话气的脸色铁青,大怒之下,要将她拖出斩首。 关键时刻,谢流云带着姐姐来了。 江星月说,自己愿意嫁去柔然,恳求皇帝原谅江楼月的无礼,说江楼月是因为失去了父母心性大变所以才胡言乱语…… 江楼月垂着眼眸,嘲讽地扯了扯唇角,她当时不是胡言乱语,是没脑子,是疯了,是瞎了眼! “小姐——” 江楼月周身的寒芒,让小琴紧张不已。 “没事。”江楼月淡淡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透过马车的车帘朝外看,“这么快就进宫了呢。” 她知道,这一趟进宫,必不是说话那么简单,也不会是专门为了赏赐。只是前世她犯了错,所以软硬兼施也要把她嫁到柔软去,今生……一切又会如何发展呢? 马车停了。 常喜的声音在车外响起:“郡主请下车。” 江楼月收回所有的情绪,让自己的脸上归于宁静,然后,扶着小琴的手慢慢下了车。 常喜一边走一边笑着说:“皇上今儿高兴,在关雎宫备了膳,郡主随我来。” “好。” 江楼月跟了上去。 一路上,常喜笑眯眯的说着武安侯以前如何勇猛,皇上平时又是如何夸赞江楼月聪明能干等等。 江楼月含笑应对。 很快就到了关雎宫前,常喜进去通报。 江楼月看着头顶上那关雎二字,听到里面传来皇帝温柔的笑容。 “郡主,皇上有请。”常喜的声音响了起来。 江楼月点点头进了关雎宫,便恭敬无比的行了一个大礼。 “快免礼。” 这礼却没行下去,就被云妃叫住,且有两个嬷嬷上前来扶住了她。 江楼月只好起身,规规矩矩的站在羊毛地毯上问安:“楼月见过皇上,见过云妃娘娘。” 罗汉床上坐着的皇帝说:“好了,不必拘礼,过来坐吧。” “是。” 江楼月上前,在桌边坐下。 云妃就在一侧,只一看江楼月,心里就温柔的像是能滴出水来。 她的无忧,以前也是最喜欢紫色纱织呢。 她亲切的拉住了江楼月的手说:“好孩子,别拘束,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中。” “是。” 江楼月微笑着,规矩却不畏缩,瞧着进退得体,十分大方。 云妃亲热的给江楼月布菜,拉着她说话,皇帝的话很少,偶尔给云妃夹菜,也不假手奴才,一顿饭吃的仿佛是老夫老妻,十分的融洽。 饭罢,云妃柔声说:“宸王向皇上递了请婚的折子,想让皇上为你和他赐婚,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江楼月面上一愣。 这不是装的,她没想到,竟然会是云妃来说这件事情。 “我……”她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云妃笑意更深,“乖孩子,你别怕,你只管把你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告诉本宫就是,本宫会为你做主的,来,说说吧,你对谢尧……也是他对你的那个心思吗?”话到这儿,忽然朝皇帝看了一眼。 皇帝会意,微微一笑,“女孩儿家的事情,你们自己在这说吧,朕就不参与了。” 云妃嗔了他一眼,“那皇上还不赶快走?” 皇帝哈哈大笑,心情愉悦的走了。 江楼月低垂的眼眸之中夹杂着狐疑,拿不准皇帝和云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难道真的是自己救了云妃,所以皇帝对武安侯府的戒心都没了,也不再千方百计的想把她或者是她姐姐嫁去柔然了吗? 不,她不信。 “你是女孩儿家,本来这件事情不该这么直白的来问你,但毕竟出嫁的人是你,若是去问了你爹娘让他们把事情定下,万一你心中不愿,本宫岂不是好心办坏事?本宫早些年间受宸王母妃恩情,这几年又有不少事情麻烦了宸王,心中便很想为宸王做些事情。”云妃又说:“本宫方才已经和皇上求了恩典,现在只差你一句话,只要你愿意,皇上立即为你和宸王下旨赐婚。” “我自然……”江楼月沉吟了一下,“是愿意的。” 别的不说,至少这是谢尧想要的。 两世痴情,为她付出一切,她还有什么不愿意? 但—— 太容易了,反倒让她难以置信。 果然。 “那就好,先前还想着,你怕是不乐意……不过,婚事这里,还有一件别的事情。”云妃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是关于……辛罗依公主。” 江楼月心里咯噔一下,“什么事情?娘娘请直说。” “皇上的意思是,让你和辛罗依公主同为宸王正妃,品级一样,不分大小。”云妃似有些为难的说出这句话。 江楼月僵了一下。 兜来转去,竟然是落到了自己的身上来吗? 云妃柔声说:“本宫知道这件事情让你受委屈了,但辛罗依公主是柔然贵客,她在宴会之前就曾找皇上表明了心意,想选宸王殿下为婿,这既是公主的心意,皇上也不好回了,后来的事情……也多亏了你找人帮辛罗依公主治好了脸,说来你们二人也是有缘分的,日后一起进了宸王府,必定能和睦相处,而且……虽然你帮辛罗依公主治好了脸,但她的脸却是因为你姐姐星月才坏的,这件事情说来也是咱们对不住柔然……本宫说这个,没什么恶意,真的是想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云妃顿了顿,“要想把你和你姐姐都留在京城,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把我和我姐姐留在京城?” “不错。”云妃轻叹,“本宫也不瞒你,下面的大臣建议,让你姐姐去柔然和亲。” 186、她要怎么跟谢尧说呢? “因为我姐姐打伤了辛罗依公主?”江楼月心头微微缩了一下,“如果……我答应这件事情,我姐姐就能不用去柔然,是这个意思吗?” “这个……”云妃的表情复杂之中带着几分尴尬为难,半晌才说:“其实本宫先和你说,也是有另外一方面的顾虑,这件事情牵涉到你、谢尧和辛罗依三人。” 江楼月忽然就明白,云妃想说什么了。 只听云妃又说:“辛罗依公主是自己请愿嫁给宸王,她应当不会介意这件事情,但宸王……哎,谢尧这孩子被宠惯坏了,脾气固执,只怕他不会愿意这么做,所以,本宫虽然和皇上求得了恩典,让你和你姐姐都不必去柔然和亲,但前提是,得满足了辛罗依的愿望,让她成为宸王妃。” “本宫这些年和谢尧多有来往,知道那孩子对你特别,若你能说服他,让他同意这件事情,并且在婚后能好好对辛罗依公主,这件事情便算成了……既然是联姻,不管是娶进来还是嫁出去,总要要一对结成姻亲才作数,若不想嫁出去,只能娶进来。现在公主的问题解决不了,怕是……大臣那边也不好压下来。” 江楼月沉吟了一下:“这件事情我可能办不到。” 她知道云妃来说这件事情,已经是皇帝给的转圜了。 但让谢尧答应娶辛罗依还要婚后对辛罗依好?谢尧那臭脾气怎么可能答应! “好孩子,你太妄自菲薄了。”云妃笑着说:“我几乎是看着宸王长大的,这些年还从没见他对谁像对你这样过,只要你开口,他肯定会答应。” “……”江楼月沉默半晌。 云妃握住江楼月的手,温柔地说:“试一试,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姐姐。” 离开关雎宫的时候,江楼月神色复杂。 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她并非没有解决的对策,只是谁能想到,前世痴恋平王的辛罗依竟然转头就看上谢尧了? 也是,前世里,柔然人过来的时候谢尧都没露过面,辛罗依都没见过他。 今生却不同……比起空有温润的平王谢流云来说,身份贵重脾气乖戾性格有特点的谢尧当然更吸人眼球。 “小姐,你怎么了?”小琴是候在宫院内的,并不知道云妃和江楼月说了什么。 “没事,没事。”江楼月叹息了一声,迈步朝外,思忖这件事情,她要怎么跟谢尧说呢? 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只要自己一开口,谢尧绝对要爆炸。 可这件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好事,有利于争取时间,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前世柔然人就是八月初八之后冲入北境的,庆国和柔然的战争也从那时开始绵延了数年。 如今是七月初三,还差一个月。 可是怎么说? 江楼月又叹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需要先回家,好好的整理一下思绪和语言。 …… 月华阁 “她答应了?”谢尧慢慢的重复着宫九的话,一双眸子冷得像是极北寒冰,“是吗?” “……”宫九被冻得僵了一下,半晌才说:“是……云妃身边的茉莉是这样回复的。” 霎时间,屋内的气温似乎冷了好几个度。 谢尧冷笑,“她竟然答应了。” 自己为她做尽一切,舔着脸缠着她,连母亲留下的信物都亲自交给了她,她竟然还能轻飘飘的就答应要和别人共侍一夫,还打算亲自来劝他也答应这件事情? 谢尧一口气哽在喉间,闷的胸前一阵疼,沉声问:“她人呢?” “回了侯府……” 谢尧直接起身往楼下走:“备车。” 马车一路直奔侯府。 到了府门前停下,谢尧大步往内。 此时已近黄昏,谢尧神色又不好看,府上的护卫见过他,拦也不敢拦,眼睁睁看着谢尧直接朝着兰月阁就去了。 到了兰月阁院内,小音和几个下人都呆住了:“宸王……殿下!” 谢尧冷冷问:“你家小姐呢?” “小姐……在楼上……” 谢尧迈步入内,满面寒霜,带着山雨欲来之势。 小音眼看着他上了二楼,暗暗心惊,这是来兴师问罪啊,小姐又干了什么得罪宸王的事情,让宸王这样气势汹汹,难道是——啊! 小姐! 小音面色大变,赶紧追上前:“宸王殿下——” 却只见谢尧已经啪一声将门给推开,进去了。 并且砰一下合上了门板。 小音僵在那儿。 小姐在洗澡啊! 她这个做下人的,现在该怎么办?需要跑过去挽救小姐的名节吗? 可是宸王殿下和小姐好像定亲了……而且他刚才的样子也太吓人了,自己如果现在过去,会不会被迁怒…… 小音眼珠子转了好几转,放弃了,双手合十拜菩萨:“别出事啊别出事啊。” 隐约中,小音似乎听到了江楼月一声抽气,顿时脸色僵了一下,立即当做没看到,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些花搬走,快点快点!” …… 房间内,江楼月瞪着谢尧,见鬼一样的表情,把自己完全缩进了水里,只剩下半个脑袋在外面,僵硬地说:“你就不知道敲门吗?” 谢尧也呆住了。 他只顾着自己在气头上,哪想到她竟然在洗澡? 两人虽然曾亲密过,但这样……却是第一次,谢尧难免有些窘迫,立即转到了屏风外面,冷冷说:“你出来,我有话要问你。” “……”江楼月额角青筋抽动,基本猜到了他的来意。 可是现在……出去? 这纱织的屏风能挡着什么,她怎么出?! 江楼月咬牙说:“你到门外去,快点!” 这难得硬气的话,撩动了谢尧心里的火气,他不但没动,反倒转过身来,犀利的目光扫向了江楼月。 江楼月一惊,立即钻到了水下面,窘的脸色涨红,切齿说:“你干什么?堂堂宸王殿下,竟然……竟然……半点风度都没有!” 谢尧冷嗤了一声,“我没风度你也不是今天才知道,很意外吗?你自己做了什么,嗯?还敢跟我这么硬气!” 187、懂得威胁我了 “你都知道了……”江楼月忙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跟你解释。” “好。”谢尧脚腕一勾,拉来一张太师椅,竟然大刺刺的坐下了。 “……” 江楼月咬了咬唇,窘的全身不自在,偏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断的往水下面藏,心中庆幸还好今日小音闹着洒了一些花瓣,现在全漂在水面上,否则她岂不是要被看光了? “解释。”谢尧冷冷地看着她。 “我们能不这样说话吗?让我出去,我们把话说清楚——” “好啊,你出来。”谢尧表情冷漠,慢条斯理的看着江楼月,欣赏着她热气氤氲的脸,痞气十足。 江楼月气急,忽然手一抬,运起内劲吸来自己花几上盘着的软鞭。 嗖—— 鞭尾扫过柱子上的铜钩,两层不薄不厚的帐幔顺势落下,挡在了谢尧的面前。 谢尧一愣的功夫,只听里面有窸窣响动。 他下意识的便想抬手掀开这层帐幔,碰到帐幔的同时却又反应过来什么,讪讪地将手缩了回来,背过身去。 少顷,江楼月穿戴整齐的从帐幔后面走出来,长发湿透,垂在后背上。 “你明知道这件事情我不答应也得答应,云妃娘娘开口看似是询问我的意思,其实根本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江楼月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说:“我也知道,你肯定会不高兴的,才要想怎么跟你说,你便直接冲过来了。” “你倒也知道我会不高兴。”谢尧心中火气稍缓,扯来一块干布盖在江楼月的发上。 “怎么可能不知道。”江楼月叹息着嘀咕了一声。 谢尧眯了一下眼睛:“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江楼月抬眸,对着谢尧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也不擦拭自己的头发,有些讨好的拽住他的衣袖,“你就先答应这件事情——” 谢尧瞬间拧眉,作势就要甩袖。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江楼月忙说,并且双手顺着衣袖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这件事情虽然是云妃告诉我的,但其实就是皇上的意思,迟早是要下圣旨的,到时候下了圣旨,你还能抗旨不成?” 谢尧冷笑:“我若不愿,谁也勉强不了,皇帝也不行!” “好、好,我知道你也有抗旨的资本,皇上也勉强不了你,但是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更麻烦了。”江楼月认真地说:“如果你不能答应这件事情,我就得嫁到柔然去。” “是你还是你姐姐?”谢尧看着她,不客气的戳破她的谎言,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些大臣上的折子里面写了什么。 江楼月面不改色:“我是不会让我姐姐嫁去柔然的,如果皇上真的下令,那我会争取。” “你——”谢尧气急,“好啊,你现在学聪明了,懂得威胁我了?” “不是!”江楼月有些头疼,觉得越说越不清楚了,见他要走,赶紧去前面拦着他,“听我把话说完!” 他必须得答应啊,不然皇帝就要下令姐姐远嫁柔然,虽然她有把握,这和亲成不了,但只要圣旨一下,在心灵上,无疑是对姐姐的又一次打击。 江星月已经够难受了。 “让开。”谢尧却懒得听她再说了。 说来说去他只听懂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她姐姐比较重要。 好吧,承认吧。 他就是个心眼比针尖都要小的男人。 “让我把话说完!”江楼月咬牙,背靠门板挡住他。 就在这时,院内有脚步声响起。 谢尧眼眸动了一下,“你先过来。” “我不过去。”江楼月没听到那些脚步声,“答应这件事情只是权宜之计,根本就不需要娶她,我有办法——” 砰! 就在这时,门上忽然被人踹来一脚,江楼月反应不及,直接朝前扑了过去,好死不死扑到了谢尧的身上。 而那一脚用力之大,竟然让谢尧也被江楼月的冲劲冲的连退了好几步,然后噗通一声,两人一起栽到了浴桶里。 …… 江楼月抓着手底下的谢尧的衣服,满脸崩溃。 不用想她都知道,肯定是她那暴躁的老爹来了。 果然——下一刻就响起了熟悉的暴喝:“臭丫头!你们两个人在干什么,嗯?!” 江楼月撑着谢尧站起身来,想要露出个笑容来,却看武安侯的脸都绿了,顿时那笑容就半僵在了脸上,“爹……爹你听我解释……” 相对与她而言,谢尧却老神在在,站在浴桶中朝着武安侯拱了拱手:“侯爷日安,可否给点时间,让我们二人整理衣着,再说旁的?” 武安侯脸上好几束青筋都在抽动,但身后全是奴才,哪敢让那些奴才看到眼前这些场景? 他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迸出了几个字:“本侯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整理好后立即滚下来!” 说完,武安侯大步离去,走之前还不忘啪的一声把门拍上。 屋内,江楼月抿着唇看向谢尧:“你故意的?” “我说了让你过来,你不听。” “……”江楼月闭了闭眼睛,拖着湿衣服从浴桶里爬出来,“快点。” 谢尧慢吞吞地说:“我没衣服可换。” “我有!”江楼月瞪了他一眼,心里暗暗腹诽,都是这家伙不讲道理冲进来,还不听她说话,害她心里一紧张就没留意到武安侯上了楼,才搞成这幅样子。 谢尧被她一瞪,忽然心情大好。 半盏茶之后,江楼月和谢尧下了楼。 武安侯正在兰月阁大厅里面等着两人,满脸不悦地问道:“你们在房里做什么?青天白日,还没成亲呢,一点避讳都没了吗?!” 谢尧说:“天黑了。” “……”武安侯顿时一股气直冲脑门,那是重点吗? “我们有点误会,正在说,爹就来了。”江楼月忙说,说完又小声补充:“而且爹进来之前,我们本来说的好好的,是因为我站在门口,爹那一脚用力太足,这才发生刚才您看到的那一幕……” 看着周围的下人,武安侯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188、演技了得 “都下去!”武安侯忍着火气,冷冷一挥手,整个兰月阁的下人全部退到了门外去。 武安侯瞪了谢尧一眼,“宸王殿下不坐吗?本侯请你坐。” 谢尧淡笑着,面不改色的坐下,“多谢侯爷。” 江楼月瞧着下人都离开了,只好自己上前沏茶,因为茶水放在谢尧手边的花几上,便顺手先给谢尧,再端了一杯递到了武安侯面前,顺便,给谢尧丢了个祈求的眼神,还乘着放茶壶的功夫拽了拽谢尧的衣袖。 武安侯的脸色更黑了。 好吧,他是恨不得这丫头能赶紧嫁给别人,免得一天到晚追着平王跑,也曾想要赖着谢尧让他负责。可女儿到底也是他的心肝肉,谢尧这家伙一点避讳都没有,横冲直撞进女儿的闺房他就不乐意了。 现在他是越看谢尧越不顺眼。 谢尧却是眼眸微动,心情有几分愉悦。 其实他的心很简单,就是想要自己在江楼月的心里有位置,和他家人一样重的位置。 武安侯冷冷说:“你们有什么误会,非得冲到女孩家的闺房去说?宸王殿下,你和这臭丫头还没定下名分呢,你这样逾越本分不太好吧?” “是因为我听到了宫中的一则消息,怕她受了委屈,所以顾不得礼数便来找她。”谢尧面色一整,十分正经:“但这件事情说来,还是我太过冲动了。” 武安侯眉毛微微一拧:“委屈?” “侯爷还不知道?”谢尧佯装惊讶:“皇上有意要为我和楼儿赐婚,却要我同时也娶了柔然公主进府。” “什么——”武安侯面色微变。 谢尧说:“虽说请楼儿入宫只是询问她的意思,但这件事情想必皇上心中已经定了……庆国的王公贵族多是妻妾成群,但侯爷却只有一位夫人,一生不沾花草,楼儿早些时候就与我说过,羡慕侯爷和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便答应她,只娶她一人,如今却圣意在前……楼儿性子倔强,我怕她因为这件事情不高兴,冲撞了皇上惹来圣怒,所以才急急跑了过来。” “原来如此。”武安侯语气稍缓,尤其是听到谢尧说自己不沾花惹草,心里也很是骄傲。 他这辈子对夫人的感情,那绝对是忠贞不二,出门在外旁的女人一眼都不会去看。 谢尧说:“谁知道事情还没说清楚,侯爷就来了,下次我必定按照规矩递拜帖,然后再正儿八经的前来看望楼儿。” 江楼月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真是想翻白眼儿。 尤其是谢尧,他分明是来兴师问罪的,如今说出来的话成了什么? 他担心她惹圣怒? 到底是谁说的抗旨也不怕的! 武安侯看向江楼月:“皇上问你,你是怎么说的?” “我……我也没说什么。”江楼月回神应对,事到如今,也只能顺着谢尧的话说了:“事情是云妃娘娘告诉我的,说是因为姐姐打了辛罗依的那件事情,现在许多大臣上折子让姐姐远嫁柔然,如果我不同意,姐姐或许就不能留在京城了。” 武安侯面色又是一变,握着太师椅扶手的手不断收紧,又看了江楼月和谢尧一眼,“你们打算怎么办?” 其实这话,主要还是问谢尧。 “这件事情其实并不难解决。”谢尧自觉回应:“赐婚,便是答应了,也是暂时的,如今是皇后娘娘的丧期,不会行大礼,而且根据线报,北境那里很不安宁,或许根本等不到赐婚的那日,便要和柔然人翻脸了……若是没能和柔然人翻脸,我也自有解决的办法。” 武安侯眼眸微眯,“宸王殿下在北境也有线人?” “难道侯爷没有吗?” 这时,罗风在兰月阁门前拱了拱手,似是有事。 武安侯默了默,没接话,又说:“既然你胸有成竹,那便好。本侯还有些琐事,先走了,殿下自便。” 谢尧起身相送。 等武安侯出了院子,谢尧慢慢回头,看向江楼月,“你爹不是在柔然内部都有眼线吗?可我看他方才听到我说线人的时候十分意外,倒不像是有线人的样子。” 江楼月一阵心虚。 武安侯当然在柔然那里没眼线,所有的消息都是她前世的经历。但她面上却平静无比:“谁会把自己的老底都掀起来让别人看,你会吗?” 谢尧半信半疑,倒也没追问,慢吞吞地说:“你哪里来的男装?还正好是我的尺寸。” “我给我姐姐买的,还没送过去。” “……”谢尧默了一下,“走了。” “你等等。”江楼月追上去,“看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你心里是什么都清楚的,那你还追过来找我兴师问罪,让我解释?” 谢尧挑眉:“所以?” 所以? 江楼月有些恼,恼得想打人。 谢尧却忽然笑了,倾身在她额上吻了一下,揉着她的脑袋说:“记得把头发弄干,免得染风寒,乖。” 话落,扬长而去。 “……” 江楼月憋着一口气,半晌,无力的叹了出来。 * 第二日,江楼月入宫去见了云妃,开门见山地说:“我昨日回去见过宸王殿下了,这件事情……他答应了。” 云妃笑道:“你看,我就说他对你特别,只要是你说的事情,他必定不会回绝。” 江楼月垂着眼眸没说话。 云妃又道:“好孩子,你也别担心,就算你和辛罗依公主都嫁进宸王府,你背后有侯府,有我和皇上,还有谢尧的情分在,你不会受委屈的。就如同本宫,在这宫中妃嫔无数,但只要有皇上的情分,便没有人来欺辱本宫,你明白吗?” 江楼月点点头:“明白。” 云妃又拉着她说了一些家常,待了大概两个时辰,才放她离开关雎宫。 待她走后,云妃瞧着她离开的方向悠悠地叹息:“这孩子,和无忧好像啊……” “是啊。”一个贴身的嬷嬷扶住云妃说:“无忧公主也喜欢穿紫色纱织的衣裳。” 云妃笑着摇摇头:“爱穿紫色纱织的女孩儿很多,但只有江楼月,眉眼间的那种坚韧,真的好像我的无忧。” 189、不必了,我答应。 养心殿 皇帝坐在御案之后,眉目和蔼的看着站在下面的辛罗依:“公主看起来倒是比以前更好看了,看来江楼月找来的那大夫医术的确高超。” 辛罗依本来笑着,一听到江楼月,顿时脸色僵了僵。 皇帝又说:“不过,公主的伤是江楼月造成的,她做这些也是将功折罪罢了。” “皇帝陛下传我入宫,便是要与我说这些话吗?”辛罗依看着皇帝,神色有些冷,“如果只是说这些,那我便回去了,我兄长还在国宾馆,等着我照料。” 皇帝一笑:“公主稍安勿躁,今日请公主前来,是有件好消息要告诉公主。” “哦?” “一个月前,公主说想选谢尧为婿,如今朕允了。” “当真?!”辛罗依喜色满溢。 一个多月前,谢流云被关进了宗正司,辛罗依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大错。谢流云的那张脸好是好,却没有任何势力,还一颗心全在江楼月的身上,既然他不喜欢自己又没有势力,自己扒着他干什么? 在柔然的时候,她和母亲便受尽欺辱,让她深刻的明白权势的重要性,如今怎能重蹈覆辙。 所以她立即向皇帝表达了选谢尧为婿的意图。 在庆国,谢尧显然比太子的地位更高一崇,宸王妃的名声足够让她在庆国都城站稳脚跟,而且,她这么漂亮,她就不信不能让谢尧喜欢上她。 无论如何,她是绝对不愿意回到柔然那个地狱里去。 柔然铁骑威震北境,她若留在京城,就算是作为人质,庆国人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皇帝笑道:“君无戏言,朕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和公主开玩笑?但有件事情……” “皇帝陛下直说就是。” “其实在辛罗依公主表达自己的意愿之前,宸王已经上了请婚的奏折。”皇帝慢慢开口:“他请求朕,为他和英姿郡主赐婚。” “英姿郡主……”辛罗依皱起眉毛。 皇帝说:“就是江楼月,朕曾答应过宸王的父母,一切以宸王的心意为重,他的请婚奏折,朕不能视若无睹,但公主是贵客,公主的意愿,朕也需权衡考量,所以……朕的意思是,公主和江楼月都入宸王府,若是公主不觉得委屈,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江楼月!”辛罗依刹时间脸色僵硬,半晌才说:“皇上的意思是,两个宸王妃?” 皇帝叹了口气:“这毕竟是宸王的心意,若公主执意要入宸王府,只有这一个办法,公主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辛罗依咬牙半晌:“不必了,我答应。” 辛罗依谢了恩便离开了养心殿,一路回到国宾馆,犹然黑着脸。 春嬷上前询问:“公主,庆国的皇帝跟您说什么了?您怎么这幅表情?” “他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历来联姻,何曾有和亲的公主和人共侍一夫的,还挑了江楼月那样的人……江楼月无法无天,自己身为贵宾公主,她动手都是毫无顾忌,到时候入了宸王府,有谢尧撑腰,江楼月岂不将她踩在脚底下?本来她还想留在庆都,如今却—— “大哥的事情,不是正好没着落吗?”辛罗依眼神森冷,慢慢地咬紧了牙关:“他们既然这么没诚意,那就别怪我!” “公主您是想……” “父汗对这庆国的万里河山一直垂涎,如果柔然的大王子死在了庆国的都城中,你说父汗是不是有了借口挥军南下?” …… 红馆三楼,谢尧给江楼月面前递了一小碟杨梅晶糖,“吃吧,你不是最喜欢这个?” 江楼月望着他:“你叫我来,就为吃这个?” 她从宫中出来,就被谢尧派人接到了这里来。 谢尧说:“那不然呢?我还能打你不成?” “……”江楼月默了一下,“我去见了云妃,把事情定下来了,相信圣旨下达也便是这几日的事情。” “哦。”谢尧似乎不太感兴趣。 江楼月又说:“但是嫁去柔然的人选一日未定,就总有人把主意打到我姐姐身上来,所以,我想了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想请你配合。” “哦?”谢尧挑眉,拆了一颗糖,直接塞进了江楼月的嘴巴里。 “……”江楼月舌尖勾动,把糖转到了另一边去。 谢尧说:“怎么配合?” “宴会那日,是谢流云和李娘娘联手捣得鬼吧?”江楼月慢慢说:“我知道你宫中有人,只要做点小动作,让皇上知道当日的事情——那谢芳菲可是个真公主。” 江楼月说:“李妃和谢芳菲不是张贵妃和晋王,没有任何母族背景,而皇上对云妃的宠爱几乎达到了六亲不认的程度,一旦皇上知道那夜的事情与李娘娘有关,那么她们母女必定在劫难逃。” 谢尧看着江楼月:“你怎么知道事情跟李娘娘有关?” “我猜的。” 虽说不如谢尧手眼通天,但江楼月毕竟历经前世,许多事情都是通透的。 前世里,李妃母女帮谢流云做了不少事情。那夜的事情是谢流云指使,但谢流云毕竟人在宗正司,正经做事的人必定在宫中,除了李娘娘,江楼月想不到第二个人。 “你倒是聪明。”谢尧深深地看了江楼月一眼,笑着说:“这是我手上的底牌。” “底牌?” “不错,我手上的底牌不少,每一张放出来,都能引起朝野动荡,但每一张放出来,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就如同将谢流云逼入宗正司那件事情,他便损失了一个安政君,而且还在皇帝面前漏出了马脚。 江楼月一僵:“是我思虑不周,我另想别的办法。” “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谢尧慢慢摇着扇子:“这次和上一次的事情不一样。这次关系到云妃,你也说了,皇帝对云妃的疼爱几乎是六亲不认的,只要做的巧妙,借力使力,一样可以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不会让皇上怀疑到我们身上来。” 而且,还能让谢流云再宗正司再待一阵子。 190、以不变应万变 福瑞殿里,张贵妃正绣着一双鞋面,五爪的盘金龙纹是专属于皇帝的纹路。 只是她心里想着自己的不甘愿,绣的并不专心,忽然就扎到了手。 “嘶——” 张贵妃疼的蹙起了柳眉。 宫娥赶紧上前来:“娘娘您怎么样?这手都扎了好几次了,不然您先休息一下,晚点再绣?” 啪! 张贵妃一把将鞋面拍在了金丝楠木桌上,一双美目阴沉无比。她的绣技了得,这些年来,却很少自己动手。如今亲自做这些事情,无非也是想挽回皇帝的心。 不错。 她再怨怪皇帝偏宠云妃对自己不公平,依然不得不放低身段去挽回皇帝,在这后宫之中,皇帝就是天,是一切。 可不久前那件事情,分明就是云妃有错在先!身为后宫嫔妃,却和成年亲王约在宫中相见,不知避讳,到最后皇帝却还迁怒到她身上来,不但收了她的册宝和凤印,还一个多月都没踏足过福瑞殿,连亨儿去请安皇帝也不见…… 云妃就那么好! 宫娥见她神色阴沉,不敢再说,小心翼翼的找了伤药来帮张贵妃处理手指尖的伤口。 “娘娘——”贴身的嬷嬷快步走了进来,带着几分喘息,“老奴发现一件事情……” 张贵妃垂下眼眸,兴致缺缺:“什么事?不是要紧的你自己处置就是。” 她的凤印被收了,不必管着中馈的琐事,如今宫中又是风平浪静,张贵妃不以为能有什么大事。 嬷嬷一个眼色让宫娥退下,才说:“云妃当日御河落水,老奴一直就觉得很蹊跷,她在宫中多年,性子虽温柔,但并不是什么聪明的人,怎么能发现咱们布置了人?而且咱们的人布置的那么隐秘……这一个多月来老奴一直暗中查访,竟发现咱们是着了别人的道了!” “什么?!”张贵妃脸色微变,“着了别人的道……什么意思?” “当日咱们收到消息,云妃要和宸王在采薇宫见面,是云妃的宫女去御茶膳房的时候不小心说出来的,经过老奴查访,那宫女是收了李妃的好处,故意把消息透漏给我们的,在我们布置好了人手之后,李妃又透过小太监,让常喜知道了这件事情——”嬷嬷深吸了口气:“这件事情根本就是李妃算计我们,故意让我们去设计云妃,然后再告诉皇上,让皇上以为是娘娘要算计云妃。” “李妃!”张贵妃咬牙切齿地说:“竟然敢设这样的局来害我,好、好、好的很,本宫还真是小看了这个蠢货。” “皇上的确宠爱云妃,但皇上也多疑,而且最恨后宫的妃嫔玩手段心机,如今李妃不但玩手段,还借助皇上最宠爱的云妃,把皇上当刀使唤——”贴身嬷嬷的眼底闪着算计,“娘娘,咱们只要让皇上知道这件事情,皇上的怒火就会转移到李妃身上去。” 张贵妃沉声说:“那还等什么?” …… 养心殿内,皇帝慢慢抬眸看向常喜,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万岁爷……”常喜打了个寒噤:“方才禁卫军在正德门抓住了一个窃贼,一查问,竟然牵出一个月前云妃娘娘的事情来。” 当下,常喜把禁卫军查问窃贼知道的事情简明扼要的告诉了皇帝。 皇帝半晌没有说话。 常喜试探着问:“万岁爷,那个窃贼现在被禁卫军收押了,怎么处置,还请万岁爷示下。” “还要朕教你吗?”皇帝一眼扫过,“云妃之事其余人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是、是……” 皇帝的指尖慢慢的在朱笔上滑动,忽然冷笑:“看来朕真是小看了朕后宫中的这些嫔妃啊,连平日里最安分的李妃都让朕如此意外。” *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 七月初六,武安侯让罗风叫江楼月去了书房,开门见山地说:“宫里那些事情是不是你们俩搞得?” “父亲说的是李妃娘娘那件事情吗?” “不然现在宫里还有什么事情?”武安侯没好气地看了江楼月一眼:“你们倒是厉害,手都伸到皇上的后宫去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以不变应万变。”江楼月慢吞吞地回答。 本来把李妃这件事情戳破,是为了引皇帝确定谢芳菲去和亲,但皇帝的心思谁也猜不透,事发之后竟然压了下了,宫中没有起一点风浪,如今也只能不动如山的应变。 江楼月又说:“不过这件事情也把皇上的目光从咱们姐妹身上引开了,是件好事。” 武安侯看她几眼,叮嘱道:“做事要小心被抓住尾巴,皇上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如果被他发现你们在背后操纵——” “女儿明白。”江楼月镇定的应下。 “那就好。”武安侯点点头,看着江楼月,眼底浮起几分赞许。 他是真没想到,女儿会在短短的半年时间内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以前他以为那些事情都是谢尧教的,如今他却觉得,自己想错了。 计谋、说什么、怎么做,这些谢尧都能教,但是一个人从骨子里沁出来的东西,是教不出来的。 女儿是真的变了,变得让他安心,让他可以放心地把一些要紧的事情交给她。 “爹,你要没别的事情,我去找姐姐了。”江楼月打断武安侯的思绪。 “先别走。”武安侯却叫住她,“这里还有件事情,你去处理。” “什么事啊?” “你看看这个。”武安侯把一封烫金的帖子朝着江楼月丢过去,江楼月稳稳接住,只一看封皮,眉梢微动。 太子府的。 武安侯说:“这个是太子府小殿下满月宴的帖子,就在明日,为父有公务要出城,你母亲是必定要去的,你陪她去。” 江楼月随意打开看了两眼,把帖子收起,“好。” “记着。”武安侯郑重地叮嘱:“不要惹事,不要给侯府招来麻烦,懂爹的意思吗?” “明白。”江楼月脸上笑容得体。 太子府的满月宴啊,正和她的心意。 191、满月宴(上) 第二日,风和日丽。 江楼月一早起床装扮之后,去凌薇阁接王氏。 王氏这段时间忙着在太子府那边奔波,算算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江楼月了,今日一见,着实有些尴尬,母女之间的关系,也没了以前亲热,想上前拉拉江楼月的手,却是抬了抬手又缩了回去,讪讪说:“楼儿,你怎么过来了?” 今日是太子府小殿下的满月宴,难道江楼月是来阻止她过去的? 霎时间王氏便有些焦急。 她答应了逸雪,今日一定要去。 江楼月淡淡说:“父亲吩咐,让我陪母亲前往。” “原来是这样。”王氏松了口气,“母亲已经收拾好了,那咱们这就走吧。” “好。” 母女两便一前一后的出了府。 王氏看着慢自己半步的江楼月,心里想,若是能缓和一下逸雪和楼月的关系,让她们慢慢恢复成以前那种姐妹情深岂不美满?今日楼儿主动陪她前往太子府,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只要她从中调和,让她们相互看到对方的好,什么都有可能。 毕竟,逸雪和楼儿以前的关系就很好。 只要恢复了以往的关系,以后也能相互有个帮衬,这样逸雪在太子府也会硬气一些。 可到了门口,王氏的这个想法就嘎然断了。 两辆马车。 竟然备了两辆马车。 何时他们母女出门要备两辆马车? 江楼月站在第一辆马车前,“母亲上车吧。” “你……”王氏表情僵硬:“不和母亲坐一起吗?” “不了。”江楼月语气淡淡地说:“让桑嬷嬷陪着母亲坐,我去后面的马车。” 说完,江楼月指挥人搬东西去了。 王氏僵在门前的台阶上。 桑嬷嬷低声劝:“夫人,先上马车吧。”她不知道王氏的想法,只以为王氏是觉得母女关系淡了难受。 王氏叹了口气,嗯一声,在下人的伺候下爬上了马车。 …… 太子府内,张灯结彩。 前来贺喜的马车几乎把太子府门前的街道塞满。 这庆国的满月宴是有说法的,是男孩便推迟七日满月,女孩则是按照整月算。而且庆国立朝百年,关于这满月的礼法也是十分的细致。礼节从早上孩子醒开始做到晚上。 自然,孩子还小,这些礼节都是给大人准备的。 男宾和女宾照例分开。 女宾由角门入,去往后院贺喜,男宾则从前院入,在前厅祝贺。 江楼月和母亲从角门进了太子府,由下人亲自带着前往江逸雪所居的芙蕖阁。 到的时候,芙蕖阁已经是人满为患,许多的王公贵族夫人以及贵女都来了,礼物在芙蕖阁的院子里堆不下,甚至堆到了外面的青石板路上。 王氏有些焦急又有些担忧。 焦急的是,来的似乎有点晚。担忧的则是,江楼月会在宴会上突然发作搞破坏。 是以,越走到芙蕖阁的门口,王氏脚步反倒慢了下来。 江楼月问:“母亲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不是……”王氏涩声道:“你……母亲知道,你和逸雪有些误会,但今日是她的大日子……母亲希望你能给你表姐几分薄面。” “原来担心这个啊。”江楼月心中自嘲一笑,面上落落大方:“这件事情爹爹专门交代过我,母亲放心,绝不会博了她的脸面,毕竟,她也姓江,不是吗?” 王氏松了口气:“那就好。” “哎呦,这不是武安侯夫人吗,怎么不进去,快请快请!”这时,一个贴身伺候江逸雪的嬷嬷看到了他们,热情的上来邀请。 王氏笑着说:“正要进去。” 母女二人便随着那嬷嬷进了芙蕖阁。 只一进去,原本热闹的芙蕖阁忽然就诡异的安静了下来,众人的视线或多或少朝江楼月扫了过去。 最近她可是出了大风头了。 救驾有功册封郡主,皇帝亲自送龙佩,宸王登门提亲,宫中救云妃,还能带着禁卫军把守国宾馆给辛罗依治脸……无论是哪一件事情,都足以惊掉众人的眼珠子。 因为做这些事情的人是江楼月啊——那个半年多前还只知道追着平王痴缠,成为京中贵族圈笑柄谈资,除了舞刀弄枪一无是处的江楼月! 曾几何时,她竟然变了,变得如此迅速,让众人措手不及。 此时只见江楼月穿着珊瑚红的马面裙配同色对襟的短褂,扶着王氏款款走来,没有任何刻意的装扮,甚至不必做什么,说什么,却能立即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那双眼眸实在太过独特,平静之中带着几分锐利,锐利之中又含着几分漫不经心,唇角带笑,客气而不世故,和以前的江楼月完全不同。 美丽的皮囊世间无数,但江楼月美貌之下从骨子里沁出来的气质却是万里也难挑一的。 厅堂里,被众星捧月一样簇拥着的江逸雪面上依旧带笑,只是那双眼眸之中,却没半点笑意,全是冰冷。衣袖下的手也是不断地收紧。 江楼月!她竟然还敢来?! 鲁国公夫人率先笑道:“王妹妹来了,快过来跟咱们一起瞧瞧小殿下,这孩子啊,跟太子殿下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抖就笑,快来。” 其余人也附和道:“就是,这孩子正可爱,不愧是皇族的嫡孙,呀,你们瞧他,又对着我笑了呢。” 王氏微笑着走上前去,熟练的从乳母的手中接过孩子轻轻摇晃着,微笑说:“这孩子不认生,见了谁都笑眯眯地。” “听说夫人这一个月来时常过来,我看是孩子对您熟悉了,您瞧,方才乳母抱着我们逗的时候,笑虽是笑,但哪有夫人抱着的时候笑的欢乐,必定是认下您了。” 其余的夫人都附和起来。 江楼月走到近前,微笑着看那孩子两眼,她伸出指尖小心的戳了戳孩子的脸蛋儿,说:“好乖,白白嫩嫩的。” 众人面上都笑着,心里早已经嘀咕不断。 什么情况。 不是说江楼月和江逸雪闹翻了吗?怎么今日竟然会来看孩子……刚才大家震惊与江楼月的改变,如今才反应过来这件事情。 192、满月宴(中) 江楼月抬眸,冲着江逸雪微笑:“这孩子真乖,夫人们都说孩子和太子殿下像,我倒是觉得这孩子啊,眉眼跟逸雪姐姐更像呢。” 她态度随和,似乎和江逸雪还是以前姐妹情深时候的模样。 众人越发糊涂了。 王氏愣了一下,心中喜色上泛,这不就是她想看到的吗?或许是时间久了,楼儿这孩子忆起了逸雪的好……如此正好,姐妹两人之间本不该有嫌隙的。 于是王氏附和道:“还是楼儿眼光好,这孩子啊,其实眉眼这里更像逸雪一样,唇和鼻,还有脸型像太子殿下。” “武安侯夫人说的是。” “英姿郡主好眼色,我们刚才怎么没看出来?” 不少夫人都争相附和。 而孩子的母亲江逸雪却眸光越冷了,江楼月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为什么她心里突突跳个不停! 江楼月从王氏怀中把孩子接过去的时候,江逸雪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但就是下意识的觉得,江楼月绝对不安好心。 江楼月不会抱孩子,有些笨拙的摇晃着小孩,笑眯眯地看向江逸雪说:“别看孩子小,倒是不轻呢,表姐生她吃了不少苦吧?咦……不是说,生完孩子的妇人体态会稍微丰腴几分吗?逸雪表姐倒是特例,身材和以前完全没两样,好像还比以前更纤瘦了呢。” 一直围着孩子的夫人们霎时间目光都落到了江逸雪的身上,有的惊奇有的艳羡,还有的嫉妒不已。 这些夫人都是做了母亲的人,哪个没在那鬼门关前走一遭?有的更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了,身材发福在所难免,如今瞧这江逸雪,竟然纤瘦窈窕的宛如少女? 江逸雪僵住,勉强露出个笑容来:“楼月妹妹说笑了,身材哪能毫无变化?不过是制衣的衣服将衣服制的好,所以衬着身材变化不那么明显罢了。” “原来如此,也不知是哪家的制衣师傅,逸雪表姐也帮我们介绍介绍。” “就是,雪夫人用的是哪家的制衣师傅啊?” 一旁的几位夫人涌上前去,江逸雪表情是僵了又僵,虽然面上勉强应对那几位夫人,但眼角的余光却不断朝着江楼月扫过去,心底无端端的泛起无数的紧张。 怎么办,她感觉江楼月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可能的,人证全被她解决了,江楼月怎么可能知道? 但此时芙蕖阁人这么多,她只能强笑着应对。 王氏走上前来,握了握她的手,表情满含欣慰:“好孩子。” 江楼月笑了下,由着王氏拉着。 她可不是来跟江逸雪续姐妹情的,而是专程来吓唬她的。今日这一番言语恰到好处,江逸雪心中有鬼,如今又没有谢流云帮她,她必定方寸大乱。 方寸一乱,就容易犯错。 江楼月心中冷笑,这一次,她要彻底把江逸雪解决,一劳永逸! 就在这时,外面一个传话的嬷嬷站在门口说:“柔然公主、芳菲公主到了。” 众人回头,就见谢芳菲和辛罗依相携而来。 两人样貌姣好,一起走来简直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但先前见识了江楼月从骨子里沁出来的气质之美,如今这二位公主的美貌便有些浮于表面,没方才那么深刻。 江逸雪忙上前施礼:“见过二位公主,二位公主能来小殿下的满月宴,真是我的荣幸。” 辛罗依爽朗地笑着说:“按照大庆的说法,咱们也是关系亲厚的手帕交,你的大日子,我当然要来。” “是啊。”谢芳菲也笑着说:“一直想来看望,但母妃说,怕我咋咋呼呼打扰了小殿下休息呢,这才到了今日才来,孩子呢?我抱抱我抱抱——” 谢芳菲的话戛然而止。 此时那孩子,正被江楼月抱在怀中。 她这一年里,可被江楼月揍了数次,身体受伤不说,颜面早已扫地。 此时看到江楼月淡笑着站那,顿时就僵在了原地。 辛罗依也看到了,脸色没比谢芳菲好到那儿去。她感觉自己的脸颊似乎隐隐作痛,手也开始颤抖,恨不得上前撕烂江楼月的那张笑脸。 可她不能发作,此时发作,只会让人看笑话。 重点是,她太过清楚江楼月的实力——自己打不过她! 王氏出来打圆场,抱着孩子走上前来:“来,公主瞧瞧,小殿下长的很好呢,白白嫩嫩的。” 谢芳菲僵硬的把孩子抱在了怀中,眼神却一丝一毫都没离开过江楼月。 江楼月心底冷笑,不予理会,自己在院子里寻了个地方坐下了。 辛罗依神色阴沉,凑近谢芳菲身边,一边逗孩子一边说:“这贱人还敢出来,等会我们这样……”她对着谢芳菲耳语了两句,阴冷地笑着:“我们收拾不了她,太子殿下收拾得了!” 谢芳菲咬牙,点点头:“好!” 不远处,江楼月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重生而来武功可是一日都没落下,武功精进,耳力更是惊人,方才这两个毒罂粟说的话,她是一个字也不落的全听到了。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算计谁! 少顷,宾客齐聚,众人入了宴席。 太子府正妃早几年难产而死,如今一切事物都是侧妃孟氏主持,今日的满月宴亦然。孟氏是高门庶女,举止端雅,仪态大方,客气的与一众女眷问了好,并派人往前厅通知太子谢景鸿。 谢景鸿少顷便到了,一身明黄太子服的谢景鸿满面红光,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的身后,跟着有些来贺喜的大臣。 谢景鸿把孩子接过去,“礼官呢,都准备好了吗?” “微臣在此,一切都准备好了。” “那就开始吧。” “是!”礼官翻开卷轴,开始念一些歌功颂德的赞美话语,结束后,又指示乳母把孩子抱到抓周的位置去抓周。 可刚把孩子放到了锦垫上,孩子忽然哇的大哭了起来,无论乳母怎么诱哄,都是止不住的啼哭,急的的乳母赶紧把孩子抱了起来。 这一抱起来,孩子倒是不哭了,只是再放下去,孩子便又哇哇大哭起来。 谢景鸿皱眉:“乳母,怎么回事?” 193、满月宴(下) “奴婢也不知道啊……”乳母仓皇说:“或许是小殿下饿了,不如奴婢带去喂过再带来。” “快点!” 谢景鸿神色不太好。 这满月礼,在大庆国可是有规制的,抓周亦有吉时,只那么一会儿时间,若是错过了就是大大的不吉。如今这孩子可是谢景鸿的指望,要是在满月礼传出不吉,那怎么行? 乳母赶紧抱着孩子下去,却很快就抱回来了。 孩子一口都不吃,不过总算是不哭了。 乳母把孩子放到了抓周的锦垫上,谁料刚放下去,孩子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乳母面色发白,赶紧把孩子抱起来,孩孩子却止不住的啼哭。 太子脸色阴沉:“到底怎么回事?!” 江逸雪赶忙提着裙摆上前去,把孩子接过来哄,可孩子还是哭。 这时,谢芳菲说:“孩子方才还好好的,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太子皇兄,不如请太医过来瞧瞧。” “传太医。”谢景鸿沉声吩咐,不一会儿太医就被带到了前年来。 此时小殿下的哭声已经一声比一声嘹亮,无论怎么哄都停不住,太医检查之后,将孩子抱过,拆开包被一看,众人顿时倒吸了口气。 那包被之中,竟然放着个方形带着倒刺的金属制品,小孩子的光着的屁股上已经被扎出许多的红印子。 谢景鸿眼底寒光迸射,怒气勃发:“来人,把这个婆子给本宫拉出去砍了!”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乳母软倒在地:“不是老奴弄的,这个东西真的不是老奴,老奴也不知道这是从哪儿来的,老奴每天照顾小殿下从来没见过这个东西!” “太子哥哥别着急。”谢芳菲把话接了过去,“这乳母只是个奴才,照顾小殿下也尽心,必定不敢犯这么多的疏忽,不过这件事情倒让我想起……方才我接过小殿下的时候,孩子似乎已经有些不舒坦,一直扭来扭去,肯定是在这之前,包被被人动了手脚。” 霎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江楼月看了过去。 在江楼月进来之前,孩子一直很好,给江楼月抱了两下,再交到别人怀中,竟就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莫非江楼月表面若无其事,暗地里却阴损的对孩子下手? 她这么做,既能报复江逸雪这个孩子母亲,让她心疼,也能破坏满月礼的吉时,给太子添堵,这心思也太恶毒了吧。 江楼月冷笑一声,“看我做什么?我抱孩子的时候大家都在看,我如何动手脚?看我,倒不如看看那包被里面的是什么东西。” 此时,所有人的视线也随着江楼月的话落到了那包被里调出来的金属上。 辛罗依面色微变,立即起身上前。 江楼月却先她一步将那方块拿起,在众人眼前转了一圈,“这个东西上面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字……咦,我记得这个东西应该是辛罗依公主的吧,为什么你的东西会在小殿下的包被之中?” 大家的眼神也立即落到了辛罗依身上。 辛罗依僵住,“这……我怎么知道?我根本没碰这个孩子,只是站在那看了两眼罢了,至于这个东西,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就丢了——” “这倒是巧了。公主的东西刚丢,就被人捡了塞进小殿下的包被里破坏满月宴的吉时,真不知道是谁,心里这么恶毒,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辛罗依脸色异常难看。 在场的夫人们都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这是辛罗依偷鸡不成蚀把米。 谢景鸿脸色阴沉难看,深深看了辛罗依一眼,“好了,既然是误会就算了,满月礼的吉时要紧,礼官,继续吧。” “是、是。” 江楼月朝着辛罗依轻蔑地笑了一下,气的辛罗依手脚发抖。 没错,她刚才早听到辛罗依和谢芳菲二人的话,吩咐宫五在乳母第一次抱孩子去喂奶的时候就把包被中的东西换了。 想在她眼皮子底下算计她,想得美! 辛罗依坐在她对面不远处,贝齿深深的嵌入下唇之中。 没了那些干扰,抓周顺利进行。 抓周结束之后,谢景鸿说了些场面话就离开了,所有女眷依然由孟氏招待,宴会继续。 江逸雪则抱着孩子坐在侧妃孟氏一旁,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宫五低声问:“小姐,人要带进来吗?” 今日,江楼月可是专程准备了人证物证过来,想要撕开江逸雪这张伪善的面皮。 这时,辛罗依趁着众人不备,起身离开了,方向正是谢景鸿刚才离开的方向。 江楼月勾了勾唇角:“先不。” 话落,她转向王氏:“母亲,我去透透气。” “透气?这可是太子府。”王氏想说不要乱跑,但江楼月已经起身离开了。 江楼月避开守卫,一路跟上了辛罗依,只见辛罗依直接进了谢景鸿的书房。 书房内,传来二人的对话声。 “太子殿下,虽然那东西是我的,但事情真的不是我做的,你相信我。”辛罗依焦急的冲着谢景鸿解释。 谢景鸿冷哼一声,“既然不是公主做的,公主又何须追来解释?” 辛罗依叹了口气:“看来殿下还是不相信我。” “公主如今马上要嫁入宸王府,成为宸王正妃,要是被人看到和本宫孤男寡女待在书房里,传出去还得了?今天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公主如果没事还是快些离开吧。” “太子殿下……” “辛罗依公主,你这是——” “殿下往日对我那么殷勤,如今怎么这么冷漠,难道是我不够漂亮?今日我前来,就是想告诉太子殿下,嫁给宸王不是我的本意,我其实一直倾慕太子。如今皇上还没下旨赐婚,我恳求太子殿下为我周旋。” 谢景鸿发出了一声耐人寻味的闷哼:“不是你自己请求父皇嫁进宸王府的吗?现在让本宫周旋!” “那是是我兄长的意思,不是我的,我求太子殿下怜悯……我……” 似有布帛落地的声音响起,接下来,竟然在书房内就旁若无人的…… 194、下手这么狠,想谋杀亲夫? 假山后的江楼月无语片刻。 这辛罗依,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前世就把自己的身体利用的淋漓尽致,今生亦然。 看来,这两人要狼狈为奸了。 不远处,一队府兵朝着这边巡视过来,江楼月闪身进到了假山山洞之中,暗中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扯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拉。 江楼月微惊,抬手就给了那人一掌。 那人却反应迅猛握住她另外一只手腕,不轻不重的扭住,一个翻身,将她困在假山石壁上。 鼻息之间,是玫瑰混合着药草的香气……是谢尧?! 谢尧的声音果然响了起来:“干什么,下手这么狠,想谋杀亲夫?” “……”江楼月无语半晌,“谁要你鬼鬼祟祟在后面。”还有,什么亲夫,八字还没一撇。 谢尧哼笑:“还不知道是谁鬼鬼祟祟呢,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种听人墙角的坏习惯,嗯?” “我只是跟过来看看她耍什么花样,哪想到……”江楼月默了默,“这两人也是不讲究,青天白日的,没个避讳。” “人家避讳了,在书房,没在外面。” 江楼月白了他一眼,“松开。” 谢尧双手一松,后退一步,倚靠在另外一面的山壁上,轻声问:“捏疼了?” “没……”江楼月打量了谢尧一会儿,“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这种场合你不会来呢。” “来凑个热闹。”谢尧顿了顿,问:“都听到什么了?” “没说几句话呢,就……那样了。”江楼月脸上讪讪的,“不过她刚才还和谢芳菲一起算计我来着,如今又和太子厮混到了一起去,只怕要借着太子的手来对付我了。” 谢尧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一个谢景鸿罢了,不怕。” “嗯。”江楼月点头。 她当然不怕。 事实上,她已经想到了一个万全的应对之计。 和谢尧分开之后,她回到了宴席之中,坐在了王氏的身旁。王氏见她回来,也暗暗松了口气。 乘着孟侧妃招呼其他夫人,王氏去把江逸雪拉了过来,另一手又拉着江楼月,温声说:“你们姐妹俩好好说说话,有什么别扭,疙瘩,都往开了说,别拧着了,也别让我担心了好不好?” 江楼月含笑道:“好。” 江逸雪却脸色僵硬。 王氏安抚地拍了拍江逸雪的手,轻声说:“乖孩子,楼儿现在稳重不少,你与她聊聊便知道了。”说罢,投给江逸雪一个安慰的表情,往一边逗弄孩子去了。 江逸雪:“……” 江楼月挂着没有温度的笑容,缓缓道:“表姐,初为人母的心情怎么样?不如与我说说?” “江楼月!”江逸雪冷冷开口:“何必装模作样,从你逼我穿凤凰火将我推进太子府的那天开始,我们之间就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别啊,我们之间能说的事情还多着呢。”江楼月冷笑:“比如,大佛寺后的那些流言到底怎么出来的;比如,你是怎么进的长春宫,怎么上的太子殿下的榻;比如,你是怎么把蛊算计到了我母亲的身上,让她神智失常,像变了个人一样——” 随着江楼月没说出一句话,江逸雪的脸色就僵硬一分,她神色紧张,瞪着江楼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装傻么?既然敢做,怎么就不敢承认呢?”江楼月微微一笑,语出惊人:“这孩子不是你生的吧?” “江楼月!” 江逸雪大吃一惊,低喊出声,瞬间引来许多人的视线。 此时江逸雪是背对着大家的,而江楼月面带微笑,看着不像是在闹别扭的样子,众人便又转过视线。 江楼月微笑:“别大喊大叫的,别人以为我欺负你呢。” 江逸雪全身僵硬如石:“我跟你早就没了往日的情分,你再说什么都没用,今日要不是看在姨母的份上,我连半句话都懒得和你说,以后我们也不要再见面了!” “别啊,我们是表姐妹,怎么可能不见面呢?”江楼月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们还是要见面的,那孩子,我可很喜欢呢。” 看着江楼月“友好”的笑容,江逸雪背脊发凉,她用力从江楼月手中抽会自己的手,转身仓皇离去。 她的心里,早已经七上八下。 知道那件事情的人都死了,都死了啊。孕妇,伺候的人,送饭的人,大夫,全都死了! 为什么江楼月还知道,为什么?! “雪夫人,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孟侧妃的声音响了起来,顺带着也让其余人的视线全都扫了过来。 众人暗忖,难不成江楼月又欺负了江逸雪么?可是方才看的时候,江楼月明明带着微笑十分客气。 江逸雪勉强露出个笑容来:“我……妾身有些……不适……许是昨晚没睡好。” “原来是这样,你照顾小殿下辛苦,可别累坏了身子,去休息吧。” “是。” 江逸雪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王氏快步到了江楼月面前,皱眉问:“你们怎么了?逸雪看起来像是吓到了,你吓唬她了?” “哪有?”江楼月露出个无辜的表情:“我只说,我很喜欢那孩子,以后可以常来看看,估计她是真的不舒服吧。” 王氏将信将疑,但看江楼月脸上的确一派和气,也便信了,心中又着急起江逸雪来。 她的小库房里还有许多补气养血的药材,等回去就吩咐人送来给江逸雪。生孩子啊,鬼门关前走一早,必定损耗了本元,得好好补补才行。 * 太子府书房 谢景鸿慢条斯理的系好腰带,转过身,看着蜷缩在榻上的辛罗依,眼神依旧火热。 真没想到,这个柔然公主如此……妖娆,滋味甚好。 辛罗依藕臂半露在薄毯外面,媚眼如丝:“殿下看什么?刚才看的还不够吗?” 谢景鸿哈哈大笑:“本宫与公主相识这么久,从未见过公主这样,如何看得够?” “殿下无赖。”辛罗依娇嗔了谢景鸿一样,就那么起身,当着谢景鸿的面穿戴妥当,让谢景鸿又是一番血脉膨胀。 195、狼狈为奸 待她戴上最后一个琉璃手镯,辛罗依走上前来,轻轻倚在谢景鸿的怀中:“太子殿下,以后想每日都和阿依在一起吗?” “本宫当然想!” 为了尤物一样的辛罗依,更为了柔然势力。 他本就对辛罗依志在必得,只是中间出现了许多差错。 现在不过是让一切回到原来的轨迹。 辛罗依柔柔说:“可是如今咱们中间横了许多东西,皇上要把我嫁给谢尧,我不想,还有我兄长的事情……我知道殿下已经知道了,我……对他动手是逼不得已的,他在柔然的时候便欺辱我与母亲,来到这里之后更是想将我当成筹码换取利益,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说到这件事情,谢景鸿神色忽然微妙的变了一下。 他身在上位多年,脑子还是够用的,已经听出了辛罗依的话中意思是想让他帮忙解决哈鲁宁,以及赐婚的事情。 赐婚倒是好说。 但哈鲁宁……哈鲁宁可是柔然大王子,如果死在庆都,后果可不是一般人能承担得起的。 他这个太子可还没做到头呢。 而且,哈鲁宁出事柔然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还怎么联络柔然的势力?辛罗依也就成了一步废棋了。 想到此处,谢景鸿后退了一步,和辛罗依保持了一定距离。 “我既然敢在围猎场下手,就根本不怕在这里杀了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动手,是时机不到,他虽然是个渣滓,但他什么时候死,死的时候能牵扯到谁,却可以帮我们很大的忙。”辛罗依握住谢景鸿的手:“殿下,我是父汗最疼爱的女儿,我有办法让父汗帮你,成为你强有力的后盾,哈鲁宁根本不足为惧……” 谢景鸿眼眸微动,心里开始动摇了:“你的意思是——” “过不了几日,皇帝陛下就会派人在国宾馆再举办一次宴会,公开赐婚的事情,到时候江楼月和宸王都会去,殿下你想想,如果哈鲁宁在大庭广众之下死在了江楼月的手上……” “你真聪明!”谢景鸿阴冷地笑了:“父皇看似对江家一再恩赏,其实早就存了忌惮之心,只要江家一步行差踏错,给父皇以机会,就会万劫不复——也罢,既然本宫得不到江家的支持,那毁了她又何妨?!” 这厢,辛罗依和谢景鸿又是一番勾缠,直到一个时辰后,谢景鸿才从书房离开,去前院宴会场上漏了个面。 辛罗依则被谢景鸿安排在了一个客居的小院子里小憩,并且派人送了热水和衣裳过去。 日暮西斜,华灯初上。 辛罗依养足了精神,才从小院离开,打算回国宾馆,刚站过回廊迈入花园,辛罗依便看到不远处的花径上立着一个纤细的人影,不是江逸雪又是谁? 辛罗依脚步顿了顿,吩咐:“你先去外面等我,我马上就去。” “是。”拓刃行了个礼出去了。 辛罗依走到了江逸雪跟前:“你等我呢?” “不错。”江逸雪抬了抬手让小青也下去,等只剩下自己和辛罗依的时候才说:“一个多月前你答应我要帮我救殿下的,我来就是想问公主,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出手,怎么救,需要我配合什么。” “救殿下?” “平王殿下。”江逸雪缓慢重复,眯着眼睛看向辛罗依:“公主不会是忘记了吧?” 辛罗依呵呵笑了一下:“没啊,我怎么会忘记,只是平王被你们大庆国的皇帝关了起来,我也使不上多少力。” “可是你两个月前还不是这么说的!”江逸雪有些激动,“你说过,你喜欢殿下,你想嫁给殿下!”如今才过了几日,这个女人竟然转头就投到了谢景鸿的怀里去。 别以为她不知道,辛罗依和谢景鸿下午在书房干了什么好事。 抓周礼出事之后,她派小青一路跟着江楼月出去,结果没跟住江楼月,倒是在书房附近听到辛罗依和太子那些肮脏的声音…… 辛罗依叹了口气:“我两个月前的确是那么想的,只是如今我的心变了……对了,你既然都生了太子的孩子,也该好好收心,守好孩子,等着太子抬举你,保证自己在太子府以后的地位,别每日里把心都挂在别的男人身上,太子不说,是懒得说,可不代表他无所谓。” 话落,辛罗依也不等江逸雪说些什么,笑了笑便扬长而去,独留江逸雪站在原地咬牙切齿,低声骂道:“下贱!” 一个公主,竟然如此水性杨花,如此下贱! “怎么办?”小青小跑上前来,“这个柔然蛮子不帮忙,咱们的消息又传不进去,哑奴那边也没消息……殿下在里面多待一日,就多受一日的苦……” “回去!” 江逸雪丢下一句话,拖着裙摆便往回走。 到了芙蕖阁,远远的就听到孩子的哭闹声,乳母正抱着孩子左右踱步的哄着,边上跟着几个太子派来照看孩子的女官。 江逸雪瞧着那群人,只感觉头噌噌的疼。 本来,谢景鸿是要把孩子带走让专门的人带着,是她求了好几次才把孩子留下的,本想用这个孩子让谢景鸿帮忙救谢流云,可好几次她刚开口,谢景鸿脸色就沉下来。 后来,她怕惹恼了谢景鸿,将孩子带走,她便彻底没机会了。 她困在这太子府,周围全是眼睛,什么都做不了。 孩子还在哇哇大哭。 江逸雪脸色阴沉的进了芙蕖阁,冷声咒骂:“蠢货,连个孩子都哄不好,要你能干什么?” “奴婢该死,小殿下吃多了,好像有点吐奶,奴婢这就把孩子抱走。” 江逸雪真想说有多远抱多远。 但她不能。 她还得靠着这个孩子。 江逸雪深吸口气,责备乳母:“小殿下还小,不知道要吃多少,你作为乳母,奶了那么多孩子你不知道吗?以后小心些!” “是、是。”乳母低声应和,把孩子抱得远了些。 江逸雪坐回了罗汉床上,垂着眼眸,神色复杂。 要怎么办,才能救殿下出来? 196、无处不在的杨梅晶糖 谢流云对她的种种残忍,她早已经忘了,她只想着,谢流云在宗正司必定受了不少苦楚,而且她已经快四个月没见过谢流云了。 她的心,被谢流云牵引,仿佛无论谢流云对她做什么,她都无怨无悔。 江逸雪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真可笑。 明明自己所有的悲惨都是谢流云一手造成的……可如今,她却只担心谢流云过得不好。 她心里骂辛罗依不知廉耻下贱,她自己又能好到哪儿去? 可现在怎么办? …… 兰月阁里,江楼月正在练字。 从太子府回来之后,她便去瞧了一眼江星月,确定江星月一切安好,心情舒畅,陪着吃了晚膳才回到自己这里。 小琴此时正候在一旁。 江楼月连写了三幅柔然字,丢下毛笔不动了。 小琴问:“小姐累了吗?奴婢伺候小姐休息吧。” “你去把宫五叫进来就去休息吧。” “……是。”小琴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宫五便进来了。 “小姐传唤属下,有何吩咐?”宫五立在木制的月洞门下,拱手行礼。 “那两个人证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十分安全,小姐请放心。” “嗯。”江楼月点点头,吩咐道:“最近这几天,你盯紧了国宾馆那边,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懂吗?” “属下明白。” 宫五退下后,江楼月慢慢走向窗边,看着漆黑没有一丝光亮的夜,忽然勾唇冷笑,“狼狈为奸……也没用。” …… 五日后,皇帝下旨要太子在国宾馆设宴。所邀的人都是那日参加了承庆殿宴会的王孙公子和贵女。 江楼月和江星月也在被邀请之列。 只是江星月明显没兴趣。 她只看了帖子一眼,就丢到了一边,“我不想去,你呢,你想去吗?” “若是姐姐不想去的话,我便得去,总不能我们两个都不出现,无端端给别人留下话柄,说咱们武安侯府仗着恩宠不把皇上和太子看在眼里。” “……”江星月点点头:“是这么个道理,那你自己去,小心些。” 离开摘星楼,江楼月换了件珊瑚红色的留仙裙便坐上了前往国宾馆的马车。 到的时候,国宾馆内已是人山人海,江楼月来的稍有些迟,竟是连马车没什么位置可停了。 稳重如小琴也难得诧异:“上次咱们来国宾馆的时候虽说人多,但也不到这个份上啊……” “上次来的时候,太子犯了错,被皇上责骂了。”江楼月下了马车,缓缓说:“但这次不同,皇孙给太子长了光,太子的威望便又回来了。” 小琴点点头:“小姐,咱们进去吧。” “嗯。” 江楼月迈步上了台阶,正要进去,眼角余光看到一辆马车停在了不远处,却是宸王府的。 她脚步便顿了一下。 谢尧下了马车,视线便和江楼月对上,微微一笑:“刚来?” “是啊,正要进去。” “那一起吧。”谢尧也不避嫌,隔着衣袖拉住江楼月的手腕往内。 原本热闹的场面慢慢变得安静下来,大家都盯着江楼月和谢尧两人。谢芳菲冷冷地哼了一声:“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脸都不要了,恶心!” 坐在她身旁的几个贵女们想说,又不敢说。 江楼月可不是好惹的,她们可不敢上去触霉头。 晋王谢景亨笑着走上前去:“阿尧,你今日来的好早。” 谢尧淡淡看他一眼:“没想到晋王殿下今日也来了。” “父皇下令办的宴会,本王哪能不来?来来,咱们一起坐。” “不必,我和楼儿一起,晋王随意就是。”谢尧慢吞吞地说着,不给面子。 谢景亨也不恼,笑眯眯地说:“无妨,无妨。” 话落,几日便入了坐。 江楼月被谢尧拉着到了左上手第一位,还是如图前几次宴会的时候,和她坐了一个位置。 一坐下,她便感觉到四面八方的视线朝着自己扫过来,不免有些无奈,低声说:“咱们能不这么招摇吗?” “哪里招摇?”谢尧回头看她,挑着长眉:“还是你不喜欢和我坐在一起?” “……”江楼月暗忖她要是说不喜欢估计这人又得翻脸。 谢尧说:“就得这样,让那些想打咱们主意的人知道,不但没有门,窗户,地缝都没有!” 江楼月哭笑不得:“好好好,你说的都对。” 谢尧皱了皱眉,不太满意她的回答。因为她从给辛罗依帐帘开始,这两个月来她完全没有主动找他,这让他很是不爽,只是现在场面上人多,他不高兴也只得忍了,心中思忖等今日之后,他要好好与江楼月算算账。 唰。 谢尧打开自己的玉骨扇,缓缓的摆动。 江楼月无心与旁边的贵女们闲话,也没心思去动桌上的果饼,视线轻轻扫了一圈,没发现辛罗依,谢景鸿也还没到。 也是,时辰还早。 当! 一只丑丑的香包落到了江楼月的面前——她送谢尧的那只。 “给我的?”江楼月看了谢尧一眼,把香包打开,却是一小包的杨梅晶糖。 谢尧用折扇扇柄敲了香包底部一下,糖飞出一块,准确落入江楼月还没来得及闭上的嘴巴里。 “……”江楼月无语半晌,舌尖扫过糖块,只感觉到除了杨梅晶糖原本的酸甜之外,还带着一种独特的味道。谢尧身上那种,玫瑰混合着药草香气的味道。 “宸王哥哥。”一旁,谢芳菲看的满眼嫉妒:“那是什么好东西,瞧着像是晶糖。”晶糖这种东西,是西域人的玩意儿,大庆国暂时还没有,谢芳菲两年前沾了谢流云的光,尝过两块。 而谢流云的那一包晶糖,还是江楼月不知从哪买的。 谢尧似有若无的嗯了一声,将香包拿起,挂回了自己的腰间。 谢芳菲有些不甘心,舔着脸说:“宸王哥哥,不请我尝尝吗?” “为什么?”谢尧回头看她,面无表情,“我的东西,我想给谁就给谁,不想给谁就不给谁,凭什么要请你尝?” 197、她也来了? 谢芳菲僵住,脸色青白交错。 周围似乎有贵女轻笑出声,没一声都在提醒谢芳菲的不自量力。 谢芳菲狠狠的瞪过去,笑声戛然而止。 但附近三三两两的贵女窃窃私语的样子,却让谢芳菲浑身的不自在。 江楼月拉了拉谢尧的衣袖:“你哪儿弄的这么多糖?” “买的。” “胡扯。”江楼月不信,“这玩意儿,可是有价无市的,不是你愿不愿意花银子,而是有没有人卖,快说说,哪儿来的。” 前世,谢尧便常备着这种晶糖,嫁入宸王府后,他送过两次给自己,但自己当时瞎了眼,嗤之以鼻,把他的心意砸的满地都是,后来她听说宸王侧妃宋梨那里也有晶糖,心里竟然诡异的冒起了火,找了宋梨好几次麻烦,才有了宫九护着宋梨冲撞了她,反被谢尧责罚了五十鞭的事情。 如今想来,前世她是既眼瞎又可笑还霸道。 他的心意,自己不放在心里,一直丢在地上不断践踏,得知他把那份心意用到了别人的身上,又不依不饶起来。 想到这里,江楼月心里一叹。 如今回想前世虽然没了一开始那种钻心的痛,却有一种复杂又沉重的情绪,一直压在心疼,沉甸甸的难受。 每次谢尧对自己好的时候,她的心就闷的更难受。因为每一次,都是在提醒她,自己前世到底是怎样瞎了眼。 “你怎么了?”谢尧见她有点不高兴,正要问话,藤架那里响起谢景鸿的声音来:“晋王也来了。” “参见太子殿下。” 江楼月和谢尧抬头,便看到谢景鸿和辛罗依一前一后从藤架下走了出来。 不知为何,江楼月忽然就想起了那日太子府书房的事情,唇角撇动了一下。 谢尧看到了,探手过来,捏了捏她的脸,“别胡思乱想。” “……”江楼月偷瞪了他一眼。 那方,谢景鸿免了众人礼,走到谢尧身边。 江楼月起身问安:“太子殿下日安。” 谢景鸿挂着没什么温度的笑容扫了一眼,“免礼吧。” 至于谢尧,坐得平稳,谢景鸿也似习以为常,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笑道:“宸王殿下如今可和以前大不相同了,每次的宴会竟都不缺席。”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来?”谢尧淡淡抬眸,看向谢景鸿:“因为她在,我才来。” 如此直白简单的话语,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中。 众人心里都开始犯嘀咕了,这个江楼月到底哪里好啊,竟然让宸王谢尧如此破例,如此明目张胆的偏宠。 谢景鸿冷笑了一下,也不接话:“辛罗依公主也请入座,开始吧。” 今天的宴会,和往常稍有不同的地方就是增加了一些柔然风情的表演节目。 来赴宴的都是土生土长的庆国子弟,免不得看的新奇有趣。 江楼月漫不经心地看着,眼眸一转,忽然瞳孔微缩:“她也来了?” 在女宾二排靠后的位置,江逸雪竟然坐在那儿。 谢尧回头看了一眼:“很意外吗?” “……有点。”江楼月回过头来。 “她对在太子府立住脚跟没兴趣,反倒对怎么救谢流云很感兴趣。”谢尧冷笑,“你怕是不知道,她这段时间,隔几日就约辛罗依见面,还将你母亲拿去她那儿的好东西搬了不少到国宾馆来,只可惜辛罗依不给她那个面子。” 江楼月眉心微微耸动了一下,没想到江逸雪对谢流云竟然如此死心塌地。 七月里,天气炎热。 宴会虽然设在国宾馆的花园内,有巨树遮阳,但来赴宴的人太多,太拥挤,场面上就变得燥热起来。 谢景鸿也吩咐歌舞暂停,晚宴又在半个时辰之后,大家便可以暂且起身活动活动。 谢尧拿来扇子,在江楼月面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这时,谢景亨笑着走上前来,“许久没见宸王殿下出来过了,这国宾馆的景色不错,怎么不起身去转转?” 谢尧说:“累,不想动。” 谢景亨挑起了长长的眉毛,表情有些耐人寻味,看向江楼月说:“不知郡主可否行个方便,本王有几句话要与宸王殿下说。” “当然。”江楼月起身把位置让开:“臣女来了几次国宾馆,倒是从未仔细注意过风景,这会儿着实是有些坐不住了,想去看看呢。” 谢尧眉微皱,就要拉着江楼月。 谢景亨笑道:“只是说几句话而已。” 江楼月讪笑了一下看着谢尧,谢尧默了一默,脸色有些臭,倒是没再去拉她。 等江楼月走远些后,谢尧表情冰冷:“你要说什么?” 而江楼月则找了个石桌坐下,背靠凉爽的大树,十分舒适,几个贵女门渐渐围了过来,小心翼翼的与她攀谈:“郡主,听说你手上有个大夫,可以让人变漂亮,真的吗?” “我见辛罗依公主好像是比以前漂亮了不少,坊间都说是郡主找的大夫呢!” 这一群贵女,江楼月自然都认得,只是以前她们总离自己远远的,而自己也是眼高于顶,看不起这些矫揉造作的做派,不将她们放在眼里。 如今重生回来,她自然知道自己的想法错了。 她自己出生将门,率性洒脱且尚武,而这些京城的贵女们,自小长在深宅大院里,学的便是这些女红针黹茶艺插花,并非她们天生矫揉造作,而是自己和她们喜欢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江楼月微笑说:“倒是的确认识那么一个神医,精通整骨之术,不但可以正脸上的骨,也可以矫正一些身体上的不协调。” “原来传言都是真的!”一个粉衣的贵女惊叹不已,“不知道郡主能不能介绍那位神医给我们认识?” 其余几个少女也纷纷点头:“郡主就把神医介绍给我们吧。” “整骨可是很疼的。”江楼月微笑着扫了一圈,“那种疼一般人忍受不了,不信的话你们可以问问辛罗依公主,当初大夫为她整骨,辛罗依公主几乎是全程尖叫着过来的。” 198、可怜之人,可恨之处 “什么?”有少女脸色变了:“真的那么疼吗?” 还有人小声嘀咕:“辛罗依公主可是习武的,比一般人能耐得住疼,她都全程尖叫——” 一群少女忍不住朝着不远处的辛罗依看去。 若是辛罗依都耐不住的疼,那必定是痛入骨髓吧? 江楼月又笑着说:“如果各位小姐想试一试的话,也行,大家可以去武安侯府找我,我为大家引荐。” 一群少女笑得很勉强,嘴里说着好啊好啊,慢慢散去了。 不远处的辛罗依脸色忽青忽白,十分难看。这个江楼月,哪里是跟那些贵女们说整骨,分明就是借机嘲笑她!她心底对江楼月的恨越发深浓,可想到今日的一切……辛罗依心里冷笑阵阵:就让你先得意半刻! 大家散去,江楼月回头瞧见,谢尧和谢景亨还在说话,因为离得太远,听不到内容。 “江楼月!”这时,身后忽然响起江逸雪的声音来。 江楼月回过头,就见江逸雪满脸寒霜的立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江楼月双手环胸,缓慢地说:“怎么今日没在府上照顾小殿下,跑到这里来了?小殿下要是看不到母亲怕是要不高兴的哭了。” 江逸雪僵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她心虚,每次江楼月说到孩子的时候,她都浑身不自在,感觉江楼月知道点什么。 江楼月没有温度地笑了一下,作势要走。 江逸雪反应过来,忙说:“你等等,我有事找你!” “你让我等我就等?你觉得你现在马上成为太子侧妃,所以能命令我了吗?”江楼月冷冷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江逸雪追上去抓住她的手臂:“我……我求你件事情,你先听我说完,你绝对不亏!” 江楼月停了一下,疑惑地看着她。 江逸雪忍着心里的厌烦,拉着江楼月进了藤架下面…… 不远处看到的贵女们低声嘀咕:“哎呀,那两姐妹又好了?”众人相顾无言,这两人不是早在武安侯夫人的寿辰上就翻脸了吗? 藤架下,江楼月甩开了江逸雪的手,冷冷看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逸雪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捏着帕子:“前几日在太子府上,你不是追问我吗?问我姨母性情大变的事情,问我当初的流言……我可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只求你帮我一件事情!” 江楼月看她半晌,玩味地笑了:“你只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就想让我帮你?你算盘倒是打的挺精的。” “……”江逸雪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你若一定要追究,我也可以任你处置。” “难道我不该追究?!”江楼月声音骤冷,“母亲对你那么好,你算计她!”就为此事谢尧用掉了救命的蛊王! 此时江逸雪竟然轻飘飘一句话:你若一定要追究,我也可以任你处置就想把事情圆了过去? 江逸雪别过脸去,“你都不问一下,我求你什么事情?” “还用问吗?”江楼月冷笑:“你心心念念的,也不过一个谢流云而已——我也可以直接告诉你,不可能。你做的事情,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证据我直接会查,至于谢流云,想让我帮你救他出来,你想都别想!” 丢下最后一句话,江楼月转身就走。 江逸雪急了:“江楼月,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解决宸王的隐疾呢?” 江楼月骤然停步,缓慢回头:“你说什么?” 谢尧平日深居简出,而且不发作的时候和常人无二,因此他身有隐疾的事情,整个庆国也只有少数人知道,比如皇帝和常喜,不过前世,谢流云似乎也知道这件事情。 那么,江逸雪会知道,似乎再正常不过。 江逸雪深吸口气,说:“宸王有隐疾对不对?你如今和他在一起,一定见过他隐疾发作时候的样子?你们都没办法根除他的隐疾,但平王殿下有办法。” 江楼月深深地看了江逸雪一眼,“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这不重要,不是吗?”江逸雪慢慢说:“你如今和宸王殿下亲密的很,任何地方都出双入对,你喜欢他不是吗?你既然喜欢他,一定很想治好他的病,现在,只要你想办法救出平王,殿下就可以为宸王解决隐疾。” 江楼月的心里有些乱,对江逸雪的话也是半信半疑。 当初宋梨说过,那蛊王能解决谢尧体内的寒疾,寒疾本就是一种蛊,谢尧也曾与她提过几句,寒疾是由娘胎里面带出来的,是因为他的母妃中了蛊,南桑的蛊。 而谢流云又是南桑公主之子…… 那么,谢流云对寒疾有办法合情合理。 江逸雪看着江楼月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说动了她,可心中却不敢稍有半分松懈,今日她的确是为了救谢流云而来,但可不是靠着江楼月救,而是靠太子和辛罗依。 江逸雪又说:“楼月妹妹,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你不会原谅我,我也不祈求你原谅,我只求你救殿下,那些错事都是我做的,没殿下没有任何关系——” 她说着,紧紧握住了江楼月的手,因为过度的用力,指甲扎破了江楼月掌心的皮肉,嵌入了进去。 “殿下他只是不喜欢你……可感情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不能勉强的,那也不是他的错,如今你既然和宸王有情,难道不想宸王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吗?”江逸雪急切地看着她:“只要你答应救殿下,殿下就可以帮宸王解决隐疾,你若觉得不够……我也可以为我做的那些事情,付出代价,我只求你救殿下,看在你当初也曾经对殿下付出过真情的份上,救救殿下——” 江逸雪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我求求你,我知道皇上很喜欢你,还把龙佩赐给了你,只要你愿意帮忙,殿下就一定能从宗正司出来,我求你了!” 江楼月看着她,只觉得可恨和恶心。 她可以不顾谢流云的死活,对付江逸雪,她也游刃有余;事实上,这么久以来要不是顾忌王氏的心情,江逸雪哪还能这样光鲜的站在她面前? 可是谢尧的寒疾……她如何能够不顾? 199、叛国?不,我只是泄私愤。 手掌心内的疼痛浅淡。 因为江楼月心神全被谢尧的寒疾吸引了过去,她没有把江逸雪甩开,死死的皱着眉头看着江逸雪。 江逸雪咬牙说:“你说的不错,那个孩子的确不是我亲生的……我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我也都可以为此付出代价,只要你救殿下!你不亏的——” 她几乎是把自己做的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江楼月本就心底松动,此时更是信了八分。可要她将谢流云从宗正司捞出来? 江楼月甩开她的手:“就算我想帮你,我也未必有那个能耐,把他打入宗正司的是皇上。” “当初那件事情是因我而起,只要我说是我自己贪慕虚荣,看中太子殿下的权势,是我自己买通了太子殿下身边的宫人,自己爬上了太子殿下的床,我揽下一切,便和殿下没有关系,到时候只要你肯帮忙,殿下一定可以离开宗正司。” “你倒是为他舍生忘死,什么都肯做。”江楼月冷冷一笑:“我考虑之后答复你。” 江逸雪大喜。 方才的话,她句句情真意切,为了救出谢流云,她的确可以付出所有,她也很了解江楼月,若是不愿当场就会拒绝,说要考虑,其实便是答应了。 但她真正喜的,却并非是这个,而是——江楼月迈了两步,脚下忽然踉跄,扶住了一旁的藤蔓。 她的指甲缝隙里,藏了辛罗依给的药,如今看来这药是生效了! “头好晕……”江楼月一手扶着藤蔓,一手撑着额头。 江逸雪“好心”地走上前来:“你怎么了?你是不舒服吗?来我扶你。” “走开!”江楼月怒瞪了江逸雪一眼,想将人推开,却发现自己力不从心,手脚的反应缓慢,一推下去竟然毫无力度,顿时明白,自己是中了招了。 她心中冷冷一哼,早知道今日不得安生,她又怎会毫无准备? “楼月妹妹——” 在江逸雪下一次过来扶她的时候,江楼月出手入店,快速点住自己胸前两处穴位,然后如江逸雪所愿的……昏了过去。 江逸雪的身后,春嬷带着两个柔然婢女适时走了出来,“好了吗?把人交给我们吧!” 江逸雪松了手,让她们扶住江楼月,目送她们离开,温柔美丽的脸上,满满都是冷笑和阴狠。 江楼月啊江楼月,这一回你是插翅也难飞了! 可就在此时,身后忽然出现一条黑衣人影,冲着江逸雪后劲不轻不重的一击,江逸雪便软软的昏了过去,脸上那阴狠如毒蛇一样的笑容,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回去。 …… 四周垂着纱幔的八角亭内,谢景鸿和辛罗依拥在一起。 谢景鸿心里有些意外。 他这些年来,过手的女人不在少数,可是像辛罗依这样一见到就想抓过来亲热一番的却是绝无仅有。这个女人,不想理你的时候似乎也和平常的女人没什么两样,但她若是刻意的勾挑一个男人,真是能让人心痒难耐,欲罢不能。 辛罗依把玩着他腰间的绦子:“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等会儿,就等太子殿下过去人赃并获了呢。” “本宫在此,事情绝对万无一失,你这个小妖精,就放心吧。”说着,谢景鸿忍不住捏了辛罗依的腰间一把。 辛罗依咯咯娇笑,凑近谢景鸿耳边说:“只要这件事情成了,那我就……” 谢景鸿愈发笑意灿烂,心花怒放的同时,也带着几分端详的看着辛罗依:“你对几个男人这样过?本宫听说,在柔然是没有身份限制的,关系混乱,兄妹都可,你这么憎恨哈鲁宁,非要杀之而后快……” 他言尽于此,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哈鲁宁好色成性,而辛罗依又长得如此漂亮,在关系混乱的柔然,又怎么能逃得过哈鲁宁的魔掌,恐怕连她勾挑男人的这些手段,都是这些年练出来的。 谢景鸿有些恶心。 他堂堂一个太子,过手的女人哪个不是冰清玉洁干干净净的,可那些干净的,没辛罗依这种滋味就是了。 辛罗依软软的环着谢景鸿,轻声说:“殿下想要的是柔然人的支持,我会给殿下,其余的事情,殿下有何必多问呢?” 谢景鸿一笑:“说的也是。” “站住!” 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低喝,谢景鸿和辛罗依同时回头,只见高大威猛的拓刃已经被两个身穿青衣的人将刀夹在了脖子上。 那两个青衣人,是谢景鸿的暗卫。 而拓刃,则满脸不可置信的瞪着辛罗依:“公主!竟然是你要杀大王子,你这是叛国,你知不知道!” 辛罗依怔了一下,继而眼底闪过一抹阴狠:“叛国?不不,你想多了,我只是泄私愤,既然你听到了,那也就留你不得了!”来到大庆这半年来,她做事一向小心,没想到到了最后,竟然让拓刃发觉。 辛罗依看向谢景鸿,递了一个眼神。 谢景鸿倒还是第一见如此杀伐果断的女人,难免有些惊诧,方才对辛罗依的那点恶心,又消失了。 脏点也没事。 他面无表情的冲那两个暗卫吩咐:“处理干净。” “是!” 拓刃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暗卫手起刀落,结果了他。 …… 江楼月闭着眼睛,慢慢的运起内劲,冲破脉络之中的那些凝滞。 还好。 她早知今日会有变故,来之前就从宋大夫那里取了清净丹服下。 这种药经过宋大夫的特别调制,偶尔服用可以让人清心凝神,是提精气神的还要,同时可抵抗任何迷药侵体。而且前段时间宋大夫又加了一味药进去,对辛罗依使用的那种能够使手脚僵硬的迷药也有一定的抵抗作用。 江楼月今日专门服了两颗,再加上运气调息,此时看似软绵绵的任由那两个婢女扶着,实则早已经恢复如往常一般。 她默默地感受着。 一路上,那个叫春嬷的老妪走一段便停一会儿,应该是在躲避来往的守卫。 200、双倍奉还 “走!” 江楼月听到她们用柔然话说了一个字,然后两个婢女便扶着她,进了一间房。 一进去,江楼月立即感受到了一股药气扑面而来,很浓郁,然后,自己便被两个婢女丢到了地毯上。 “公主,人带来了。”春嬷说。 “很好,你们都先下去吧,春嬷留下。” 江楼月闭着眼睛,感受到两个略重的脚步声从自己身侧过去,衣衫簌簌,应该是那两个扶着她过来的婢女。然后,有一个很轻的脚步声走近,蹲在自己面前。 啪! 江楼月心里刚思忖这人是辛罗依,脸上便被挥了一巴掌,用力之大,让江楼月差点忘了装昏跳起来打人。 “贱人!你不是很嚣张吗,现在你起来啊,我看今日过了之后,谁还救得了你!”辛罗依冷笑:“杀害柔然王子是洗不脱的大罪,就算大庆的皇帝想保你,就算你有个厉害的父亲,也没用,柔然绝不会放过你!” 话落,辛罗依又是一巴掌挥过去,“你还敢用画像来嘲讽我——” 要不是留着她的命还有用,辛罗依恨不得立即就杀了这个女人了事! 春嬷赶忙跑过来:“公主,别打了,时间差不多了。” 辛罗依又狠狠的踹了江楼月一眼,才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把东西给她吃下去。” 她给江楼月下的是柔然秘药,也就是哈鲁宁中的那一种,但下的不多,现在把解药喂下去,江楼月必定过不了一会儿就醒,时间正好对的上。 “是!”春嬷倾身,正要给江楼月喂药,却忽然啊了一声,接着,咚!栽了过去。 辛罗依快速转身,只看到江楼月栖身而上,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江楼月一招锁喉,连连后退之后,压在了哈鲁宁的身上。 “你——”辛罗依见鬼一样的看着江楼月,“你没有中药?!怎么可能!” 江楼月冷笑,左右开弓,四记巴掌下去,打的辛罗依双颊浮肿,唇角破烂,“如果我不是想看看,你还有没有别的帮手,你因为你的手有机会碰到我?!” 江楼月又左右踹了辛罗依两脚。 她如何对她的,双倍奉还。 而且她下手不轻,只听咔嚓一声,辛罗依的腿似乎断了。 辛罗依痛呼了一声,却因为被江楼月捏紧了喉咙,艰难地呼吸着,想要去抓江楼月的手,也丝毫使不上力气。 江楼月抬眸看了一眼床榻,哈鲁宁已经被割破喉管,断了气,匕首此时正丢在一旁,那涔涔冒出的血显示,他应该是刚死不久。 江楼月心里不得不惊叹辛罗依的心狠手辣。 她冷笑:“你是打算用这个匕首来栽赃我,对不对?” 好巧,那匕首竟然是大内打造,庆国的东西。 辛罗依呼吸艰难,想狡辩。 江楼月却完全不给她机会,运起内劲一掌挥上她的脸。 啪! 这一掌没有给她的脸上留下印迹,却直接打的辛罗依彻底昏死了过去。 江楼月拿出绣帕擦了擦自己的手,把匕首塞进了辛罗依的手中,让她握住,立即转向窗边要离开现场。 可那柔然秘药实在劲大,此时她手脚竟有些乏力。 江楼月咬破舌尖,攀上窗口,往外一翻,却被一双臂膀牢牢的接住了。 “殿……殿下?”江楼月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我这么能不来?”谢尧地手抚上她的脸,神色变得十分阴沉,朝身后吩咐了一句:“丢进去!” “是。” 江楼月只看到眼前有裙摆一闪,屋内便砰的一下响起中午落地的声音。 “处理妥当。”谢尧又吩咐了一声,便抱着江楼月沿着国宾馆的小路往外。 江楼月挣了两下跳下地:“我不走,事情还没完呢。”虽然她现在精神比平常的时候差点,但完整的看完这件事情的能耐却是有的。 谢尧说:“你去休息,我来。” “……”江楼月默了一下,“你确定吗?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不知道吗?”谢尧挑眉,“还是你觉得,你现在脸上的这两个巴掌印,你自己能解释的清楚。” 江楼月又是一默。 好吧,始料未及,这两个印子的确不太好解释。 “你放心,我会处理出让你想要的结果,宫六在角门那里,你随她到红馆去,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便去接你。”谢尧说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乖,听话。” “……” 江楼月噎了一下,可看着他自信满满又风姿绰约,眼底满是温柔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人护着,有人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感觉真的很好。 “好。” 江楼月应下,把剩下的一切都交给了他。 …… 谢尧回到前厅的时候,一切如常。 此时日暮西斜,已经开始准备晚宴。谢景亨站在不远处,笑眯眯地瞧着谢尧:“去找你家小楼月了?她人呢?” 谢尧的回应是——如同没听到一样的回到了自己原处做好。 藤架附近,一个青衣的婢女神色紧张似在找人。 谢尧扫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那青衣的婢女苦寻不到,没了办法,凑近了太子谢景鸿面前说:“太子殿下,雪夫人不见了!” 谢景鸿厌恶地皱了皱眉:“她怎么跟着来了?这宴会是她来的地方吗?” 小青不敢多言,直说:“夫人是应公主的邀请来的,可现在夫人不见了,奴婢方才见夫人进了藤架那边……是和江楼月一起进去的。” 谢景鸿面色一变,很快就想明白,江逸雪怕是这次算计江楼月的关键,若出了问题,自己便又是惹了一身腥,顿时脸色黑如锅底:“废物,还不去找!” “奴婢找了,哪里都没人——” “不好了,不好了!” 就在这时,辛罗依的那名柔然婢女神色仓皇的扑了过来,焦急地说:“大王子那边出、出事了!” 谢景鸿一喜,立即把江逸雪的事情丢在一边,追问:“大王子?大王子不是一直昏迷着吗?” “大王子最近情况好了许多,已经能正常进食了,只是大家最近关注公主的脸颊受伤的事情,所以就把大王子的事情暂时给搁下了。”婢女简单的解释一番,急忙说:“刚才……刚才奴婢看到有人进了大王子的房间,然后里面就传出打架的声音来。” 201、哈鲁宁已死 谢景鸿站起身来:“走,过去看看!” 他率先迈步朝着大王子哈鲁宁住的地方走去,其余人自然也便浩浩荡荡的跟在了后面。 谢景亨看向谢尧:“你觉不觉得太子有些急了……” 谢尧没有温度地笑了一下,也不应声,跟了上去。 谢景亨挑眉略微思忖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大王子哈鲁宁住在国宾馆最大的院子里,到的时候,门外已经围了不少护卫。 一个护卫队长上前来朝着谢景鸿见了礼:“回太子殿下,方才里面似乎有打斗声传出来,但现下又安静了下来,这毕竟是柔然大王子的房间,属下不敢贸然进去。” “嗯,做的不错。”谢景鸿点点头,亲自走上前去叩门:“哈鲁宁兄?本宫来看你了。” 屋内,一片安静。 谢景鸿又叩:“哈鲁宁王子,你在里面吗?” 然而,屋内依然一点回应都没有。 谢景鸿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护卫队长:“你确定方才里面有声音?” “有,很轻微,但的确是有。”护卫队长笃定,默了一下,又补充:“似乎是女子的声音。” 顿时,场面变得异常的安静。 这位哈鲁宁王子来大庆都城之后都干了什么好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难不成是伤势恢复了三分后,老毛病又犯了,招了女子在里面伺候? 也怪不得护卫队长没进去,万一撞到什么不该看的岂不是尴尬。 谢景鸿眉心又是一皱,表情似乎十分困扰,然心里却冷冷地笑了一下。这可是他们早就准备好的局,连这护卫队长,也是他早就安排的。之所以说里面有女子,也不过是误导大家往那方面去想。 当初哈鲁宁对江楼月的特别人尽皆知,如今哈鲁宁死在江楼月的手上,便可以说哈鲁宁贼心不死,要对江楼月不轨,而江楼月奋起反抗,所以将哈鲁宁杀了。 哈鲁宁是柔然王子,身份贵重,不管他是不是对江楼月不轨,只要他死在江楼月的手上,江楼月就是犯了天大的错! 此时,只要他带人进到这间屋子里,人赃并获,江楼月便插翅也难飞。 谢景鸿抬手,又扣了扣门:“哈鲁宁兄?你在吗?” 一旁的谢景亨笑了起来:“太子,没准王子歇息了吧,咱们这样打扰人家可不太好。” “他便是歇息了,也该听到这里的叩门声。”谢景鸿转眸瞪了过去:“哈鲁宁毕竟是柔然大王子,是庆国的贵客,容不得丝毫差池,既然婢女说里面有打斗的声音,本宫若是不搞清楚就离开,出了事情谁来负责,晋王,你能负责么?” 谢景亨摆手:“皇兄开玩笑了,臣弟可不敢负责。” “既然太子殿下想把事情搞清楚,那便让人撞开这扇门好好看看便是,在门口说这些话难道不是浪费时间吗?”一直沉默的谢尧忽然开口,说出的话也是不太客气。 谢景鸿脸色沉了沉,冷冷扫了谢尧一眼,心道:等今日拿了江楼月,把武安侯府拉下马,看你还怎么嚣张! 谢景鸿转过脸,第四次叩门,“哈鲁宁兄,你若是再不应声,本宫就进去了。” 自然,里面依然半点声息都没有。 “来人!”谢景鸿一挥手:“把这门撞开。” “是!”护卫队长带了两个人过去,猛力一撞,门板碎裂跌到了屋内。 众人只觉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下一瞬,就被里面的场景惊呆了。 “啊、血——” 这些来参加宴会的,本就都是那日承庆殿参与选择和亲对象的人,不是闺阁小姐就是王侯公子,一个个娇养在家中吟诗作画插花煮茶,庆国又是尚文弃武,如今太平年代,哪里见过这等血腥场面,立即便有贵女尖叫,而且咚咚咚的昏过去了好几个。 那些贵公子们也好不到哪去,一个个的脸色死白脚发软。 谢景鸿扫了一眼,心里浮起两个字:成了! 他快步走近床榻,震惊的喊:“哈鲁宁兄——” 实则此时哈鲁宁早已经死了,因为割破的是脖颈上的大动脉,血流了一地,从床榻上蜿蜒到了地毯上。 “岂有此理,竟然敢杀害哈鲁宁王子,来人,把这几个人给本宫提起来!” 屋内倒着几个人,看身形样貌都是女子。 谢景鸿其实有些纳闷,不是说只丢了江楼月一个进来吗?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他太高兴了,高兴这事情成了,以至于也没仔细观察那倒地的女子是谁。 当护卫队长把人抓起来,连连抽气的时候已经晚了:“辛罗依公主?!” 谢景鸿僵住,他缓慢地回头,看着那手拿匕首,把两名护卫架住的女子,不是辛罗依又是谁? 另外一边的护卫扶起了倒在柱子旁的女子,这回的抽气声是从那些贵女群中发出来的:“那不是雪夫人吗?为什么她也在这里?” 谢景鸿一眼扫过去,赫然就是江逸雪! 方才不是说江逸雪不见了吗?还有这辛罗依,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景鸿被这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 谢景亨佯装惊讶:“这……这是怎么回事?匕首竟然在公主的手上?” 谢尧冷声道:“哈鲁宁王子已死,这屋中的每个人都有嫌疑,还不把这些人立即收押,等候审讯?” 护卫队长神色复杂,挥手吩咐:“把这些人都看管起来——” “慢着。”谢尧缓缓地看向那护卫队长,“哈鲁宁王子可是我朝贵宾,如今死在贵宾馆中,这一馆的护卫都难辞其咎,而你,身为今日的守卫队长,监察不严,罪加一等——禁卫军何在!” 这国宾馆的外围,全是禁卫军。 “末将在!”只听一个犹如洪钟的声音响起,下一刻,一队满身黑甲的禁卫军大步而来,铠甲碰撞的声音清脆又响亮,瞬间把这院子围得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副统领于寿大步上前:“参加太子殿下、宸王、晋王殿下。” 谢景亨说:“于副统领来的正好,把这屋内的人全部拿下,包括这个护卫队长,封锁现场,等我与太子殿下禀报皇上之后,再做定夺。” 202、平衡之道 事到如今,谢景鸿已经没有选择的预定。 哈鲁宁的命事关重大,必定是要闹到皇帝面前去了。他骤然转过头,瞪着谢尧和谢景亨。 这两人方才一唱一和,难道是他们洞悉了自己的计谋,所以暗中做了手脚不成?可这两人是何时勾结在一起的?! 养心殿内,气氛肃然。 皇帝端坐御案之后,神色阴沉,谢尧、谢景鸿、谢景亨三人立在殿中。 “哈鲁宁是怎么死的?!”皇帝冷声发问。 谢景鸿立即抢了话茬:“是被匕首隔断了喉管,等儿臣带人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断气了,现场有些乱,具体是怎么回事还不知道。” 谢景亨回:“辛罗依公主就在现场,巧的是,太子殿下的雪夫人也在屋中,这……” 皇帝神色越发阴沉,“太子,到底怎么回事?你的夫人,为什么会在那里,这宴会所邀的宾客不都是未出阁的贵女和没有娶妻的公子吗?” “父皇容禀!”谢景鸿忙说:“是……是因为……是因为逸雪在家中待得闷,儿臣便带她出去散散心,只是去到宴会之后,她走失了,儿臣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那里……” 一直沉默的谢尧慢慢说:“现场的人证都昏了过去,等她们醒来,相信可以问出点什么来,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如果不能妥善解决,恐怕柔然那边不会善罢甘休。” 皇帝又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 他缓缓地看着殿内的三个人,尤其是在太子谢景鸿身上驻足良多,但眼中失望也如此明显。 谢景鸿紧张不已,立即跪倒在地:“求父皇恩准,把这件事情交给儿臣彻查,儿臣必定给父皇、给柔然一个满意的答复,求父皇!” “交给你?你确定你能办得好?”皇帝冷冷说:“朕几次三番把事情交给你去办,你却几次三番都把事情搞砸了,这一次更是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你说,朕如何再交给你?你如此德行,怎配成为太子?” 谢景鸿面色大变:“父皇、父皇、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废了我,父皇——” 皇帝冷冷说:“来人,把太子带走,关入长春宫内思过,朕不想看到他。” “是!”常喜招来两个太监,想扶谢景鸿走。 谢景鸿却推开太监又跪了回去:“父皇,儿臣知道错了,只要您再给我一次机会,父皇——” 看他如此,皇帝眼中更是厌恶失望。 常喜低声劝:“太子您这是何苦,皇上如今在气头上,您这样又求又跪的,且不说失了太子的体面和身份,皇上看在眼里只会更生气,听老奴一句劝,您还是好好去长春宫,等事情了结了,皇上消消气,您再找个机会认个错。” 谢景鸿僵了僵,深知常喜言之有理,慢慢冷静下来,冲皇帝叩了个头,“儿臣告退。” 等谢景鸿退下后,皇帝深吸了口气,单手扶上了额头:“晋王,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一定要彻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明白吗?” 晋王谢景亨拱手:“儿臣明白。” “至于尧儿……”皇帝慢慢看向谢尧,眼带赞许:“听说这次的事情,还是你当机立断,让禁卫军把所有人都拿下收押,保护了现场,还封锁了消息,做的不错,只是你向来身体不好,朕也不好劳烦你。” 谢尧淡淡道:“多谢皇上体恤,不过这件事情兹事体大,我也很想为朝廷尽一份力。” 皇帝眉梢微挑,有些诧异。 谢尧的脾气一向都不好,从不上朝,在朝中没有实际的职位,更没有实权,因着皇帝的特别对待,才在京城有了特殊的地位,但其实说的直白点,也不过是个逍遥王爷,别人给他的面子,是看在皇帝的份上,其中又有多少真心。 这些年来,谢尧也从善如流,从不领朝中的任何事务,今日竟然主动开口。 皇帝颇有些意外,眼神动了一下,忽然笑道:“尧儿办事妥帖,朕信得过,既然你有这份心,那便和晋王一起负责这件事情吧,记住,这件事情兹事体大,一定要谨慎处理。” “是。” 领命之后,谢景亨和谢尧一起从养心殿出来。 谢景亨低声说:“我这父皇啊,最善于平衡之道,他要抬一个皇子起来,必定要抬举另一个,让两人分庭抗礼,势均力敌,让我办这件大事,踩了太子下去,便必然要扶另外一个皇子起来,如果不是你,那就是谢流云。” 谢尧神色淡漠不语,走的很快。 “谢流云——”谢景亨几步追上,“当初是你亲手踩下去的吧?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针对谢流云,但你今日这么主动,想必也是不想让谢流云翻身。” 谢尧慢慢看向他:“你以为如今我们手上的差事是件好事?” “当然不是。” “那你还有闲工夫与我说这些废话。”谢尧说罢,大步离去。 谢景亨站在原地失笑,其实这件事情如何处置,最终还不是要看父皇的心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局,只是这个局到底是为谁设的,倒是耐人寻味了。 谢景亨看向不远处绛紫色的谢尧的背影。 他为什么针对谢流云呢……谢景亨结合最近这半年发生的事情想了想,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难不成是为了江楼月?那么今日的局,谢尧主动请命,莫非也是因为,和江楼月有关? …… 谢尧离开皇宫之后,第一时间去了国宾馆内。 进宫之前,他已吩咐宫九寸步不离的看管现场,以防有人暗中动手脚。 宫九看他到来,拱手说:“一切正常,没有闲杂人等来过。” “辛罗依和江逸雪关在哪了?” “为防止节外生枝,那两人就关在不远处的院子里,没人一间房,禁卫军守着,属下怕有纰漏,也派了咱们的人跟着。” “办的不错。”谢尧站在院内,也不去看现场,而是扫视了一圈。 宫九压低声音:“都处理的很干净。” 就在这时,谢景亨来了,“既然父皇命我们二人彻查这件事情,那就走吧?” 203、公主不是和太子做的这件事情吗? “本王已经传了仵作前来验尸,并且传了大理寺的官员前来协助。”谢尧说罢,转身往外,“哈鲁宁的尸体暂时要在国宾馆安顿,还有这些柔然人的情绪也需要安抚。劳烦晋王前去安抚柔然人的情绪,本王会与仵作和大理寺官员前去验尸,核对现场,晋王殿下安抚情绪之后,可与本王来会和。” 谢景亨挑眉:“别说,你做起事情来,倒是有模有样,既然你已经想的这么周到,那便按你说的办,半个时辰后,我们在大厅见。” 两人就此分道。 谢尧转道朝着东边的青石板走,不远处,大理寺的官员和仵作已经候在那儿。 到了近前,谢尧吩咐:“仵作先验尸,秦大人去勘察现场,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这,是皇帝的原话。 秦大人和仵作领了命令,立即各归各位。 验尸的步骤十分的复杂,勘察现场也需要时间,谢尧之所以亲自负责这两件事情,是不想错过任何细节。 这一次,就算不能让谢景鸿伏诛,也要让他再也不能翻身。 半个时辰后,谢景亨前往前厅,没看到谢尧,询问之下又来到了现场这里,正看到秦大人和谢尧回复:“现场只有轻微的打斗痕迹,根据仵作验证,那把匕首就是割断哈鲁宁王子喉管的凶器,哈鲁宁王子是被划破动脉至死的。” 谢景亨说:“可那匕首不是在辛罗依手上吗?” “这……”秦大人顿了顿,“匕首的确一直在辛罗依公主手上握着,而且辛罗依公主当时离哈鲁宁王子是最近的,身上的衣服沾染了不少血迹……” 秦大人越说声音越小,因为事情也太诡异了。 辛罗依公主和哈鲁宁王子可是兄妹,如今倒好,这证据,凶器,直接指向辛罗依公主就是杀人凶手,他怎么说的下去? 谢尧面色平静:“那江逸雪呢?还有其余几个人,是什么情况?” “那位雪夫人是被人打昏的,衣衫……呃,有些凌乱。”秦大人说着,额头冒了几滴冷汗。 什么衣衫有些凌乱,事实上是外衫都快被撕烂了。 但这件事情,不管是哈鲁宁还是江逸雪,身份都很敏感,他一个小官哪敢乱说? 秦大人顿了顿,又补充:“还有一个老嬷嬷,是辛罗依公主的贴身嬷嬷,叫春嬷,被人打昏了过去,现场没有其余的痕迹,主要打斗的地方就在哈鲁宁王子的床榻边上,门是向里拴上的,整个国宾馆的守卫十分的严密,没有看到别的可疑人等。” “也就是说……”谢景亨慢慢开口:“屋中的三个人,肯定有一个是凶手了?” 秦大人说的这些话,再联系上哈鲁宁平日的德行,似乎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哈鲁宁犯了色心。 只是这对象……到底是谁? 总不会是那个叫春嬷的老婆子就是了。 秦大人垂着头,不敢乱说。 谢尧挥手:“秦大人辛苦了,暂且下去吧,此间的事情不要走漏半个字。” “下官明白!” 秦大人退走后,谢景亨问:“现在怎么办?” “你问我?”谢尧慢慢看向谢景亨,“皇上把这件事情交给了你,我只是协助。” 谢景亨笑道:“你比我会办事,有主意,所以当然要问你,我给你协助也是一样的。” 谢尧冷漠的收回视线,“等。” “等什么?”谢景亨顿了一下,“等着审人犯?” “不错。” 现场勘察完了,死因也确定了,可不就是等着审人犯吗? 谢景亨和谢尧到国宾馆的花亭坐下的时候,已经入了夜。 因为此事事关重大,两人也是丝毫不敢懈怠,入夜后,只在小花亭随意用了些饭,便招呼秦大人过来提审人犯。 最先审的便是那护卫队长,他正好巡逻到了那个位置,听到响动却没有进去,而是让人禀报太子谢景鸿,在大庭广众之下撞门才进,岂不蹊跷? 护卫队长姓王,咬死了自己是碍于哈鲁宁的身份所以不敢上前,只好让人去请太子殿下过来。 即便是动了刑,他还是这个说法。 谢景亨抿了一口茶,皱着眉头说:“去,把那个嬷嬷提过来。” “且慢。”谢尧站起身来,“我看我们这样吧,分开审,看看他们都说些什么,再放到一起审,这样他们想串供也不可能,只要一碰面,必然漏出马脚。” 谢景亨点点头:“说的不错,那我去审——” “我去审嬷嬷,你去审江逸雪。” 谢景亨默了一下,“那可是太子的夫人,你可真会挑软柿子。” 谢尧才不理会他,率先迈步出了花亭,朝着关押春嬷的院子走。 路上,谢尧问:“拓刃呢?” “已经交给禁卫军了,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于寿以为是他手下的人拿到的,只是拓刃已经死了……”宫九犹豫道:“只怕是没什么用。” 谢尧却笑了:“你不懂,有的时候死人比活人要诚实的多。” 宫九眉心耸动了一下,赶紧跟了上去。 春嬷已经醒了有一段时间了,她被两个穿铁甲的禁卫军驾着到了一间密闭的房间内。 她有些费力的撑着身子站起来,看到昏暗的烛光下,一个俊美的男子坐在不远处的圈椅上,绛紫色的衣裳把他的脸衬的有些暗沉,只看到那双眼眸冰冷无比,冻得她的心微微一缩。 “你……你是谁——” “放肆,见了宸王殿下还不行礼问安?”宫九一声冷喝。 春嬷浑身一软,歪倒在地:“宸……老奴见过宸王殿下。” “你是汉人?”谢尧慢慢开口:“你汉话说的很好,一点柔然口音都没有。” “老奴……原是边境的汉人,辗转流落柔然,成了辛罗依公主的贴身嬷嬷的。” “原来如此。你知不知道,哈鲁宁王子已经死了?” 春嬷脸上一白,不断的告诉自己要镇定:“老奴不知道,老奴刚进去就被人打昏了,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是宸王来审?公主做这件事情不是和太子吗? 204、各执一词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春嬷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不知道如今为什么宸王来审问她,但她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不能乱说,所以她咬死了什么都不知道。 谢尧笑了笑,并不意外:“王护卫也是这么说的,看来你和王护卫一样无辜,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 另外一边,谢景亨到了关江逸雪的那间屋子去。 虽说江逸雪牵涉在哈鲁宁这件事情中,但她到底是皇嗣的母亲,是太子的女人,因此这关押的屋子就要比春嬷那一间干净整洁的多。 “晋王殿下!”江逸雪满心怀疑的看着谢景亨,“您——您怎么进来了?” 她的意识还停留在自己和江楼月说要救宸王的那会儿,之后她好像是……昏了过去?难道是谢景亨将自己掳了来?! 江逸雪下意识的后退两步,戒备的看着谢景亨,心中不断思忖,谢景亨掳自己过来,是为了太子、皇嗣,还是为了平王殿下? 谢景亨微微笑道:“你不知道本王为什么找你吗?” 江逸雪摇头。 谢景亨说:“你看看你穿的衣服,没发现什么不对吗?” 江逸雪闻言低头一瞧,顿时脸色大变!她竟然穿着一件嫩黄色的衣裳……可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分明穿着粉蓝色!也是亏得谢景亨的提醒,她立即扫视一圈,观察周围环境,发现这地方的物件摆设是——国宾馆! 意识回笼,她想起来了! 她劝说江楼月可不是为了救宸王,而是在帮辛罗依做事,她其实不知道辛罗依要干什么,但确信是要算计江楼月无疑,这也是她愿意帮辛罗依的原因,更何况辛罗依还答应她,只要她帮她,就愿意为自己救平王。 如今自己这是被拘禁在国宾馆么? 那辛罗依的事情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自己又为什么会被拘禁! 江逸雪的神色有些许的慌乱,“我……我的衣服……我来时穿的不是这件衣服,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景亨挑了挑眉:“看样子,你也什么都不知道。” * 谢尧离开关春嬷的那间柴房后,直接越过关着辛罗依的那间屋子,刚到关着江逸雪的屋子前,就见谢景亨走了出来。 谢景亨有些意外:“你这么快?问出什么了吗?” “没有。” “这个也什么都不知道。”谢景亨摸着下巴,缓缓说:“不过这个可不像是装的,她自己的外衫被撕毁成那样,她居然都不知道,要不是本王提醒,她甚至没发现自己换了衣服。” 江逸雪的外衫,方才就被嬷嬷们脱下来,拿去做了证物了。 “或许她只是演技过人。”谢尧淡淡说着。 谢景亨思忖了一下,笑道:“这个不好说,不是还剩下最后一个吗?走吧,一起,看看咱们的辛罗依公主能说什么。” 辛罗依被关在了一间空旷的厅中。 因为她自幼习武,也是三个人中最早醒来的,而谢景亨和谢尧不约而同的把她放在最后来审,当然有他们的用意。 审讯人犯,有的需要猝不及防,有的需要迂回图之,有的,譬如辛罗依这种聪明却又缺乏耐性的人,吊她多一点时间,或许会得到不一样的效果。 两人进去的时候,辛罗依正在屋内来回踱步,神情十分紧张,只听门吱呀一声响,看到谢景亨和谢尧进来的时候,辛罗依脸上仓皇一闪而过。 辛罗依冲口而出:“我要见太子殿下!” “太子很忙,可能没空。”谢景亨缓缓看向谢尧:“宸王,辛罗依公主不是自请要嫁你做王妃吗?怎么如今看到你一句话都没,直喊着要见太子?” 谢尧冷冷看了谢景亨一眼,“闲话少说。” “好好好!”谢景亨笑着上前,慢条斯理的看着辛罗依,“公主知不知道,我们两个为什么来找你?” 辛罗依心里紧张无比。 她的记忆,只停留在江楼月对她动手,而当时,哈鲁宁已经死了,如今自己被关在这里,当然和那件事情脱不了干系。 虽说当时江楼月忽然醒来,还将自己打昏了,可是她和谢景鸿为了防止事情发生变故,早有预谋,哈鲁宁所居住的房间四周都是谢景鸿的人,就算江楼月当时从房间逃出去,也绝对跑不了。 对,就是这样! 辛罗依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被眼前的阵势吓到。 “我还要问你们两位到底什么意思?”辛罗依冷冷地瞪着谢景亨和谢尧,“我王兄现在怎么样了?!你们让开,我要去看我王兄。” 谢景亨挑眉:“你王兄——” “公主若要去看哈鲁宁王子,也不是不可以。”一直沉默的谢尧慢慢开口,“只不过,请公主先解释一下,你衣袖上的血迹。” 辛罗依眼眸一闪,立即把手背在了身后,“我不知道这是怎么来的,我劝你也最好不要追问。” “哦?”谢尧淡笑,看向辛罗依的眼风华潋滟亦锋芒毕露,“公主是不是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处境?” “我什么处境?我是柔然的公主,是你们庆国的贵宾,你们就是这样招待贵宾的?让开——”辛罗依说着,就要往外走,可立即就被门口的禁卫军堵了回来。 “好,既然你非要这样,那我告诉你也无妨,我衣袖上的血迹,是打斗而来,当时我听到我兄长房中有动静,上前去一看,却发现——”辛罗依盯着谢尧,一字字说:“江楼月正在里面。” “江楼月……她为什么会在里面?”谢景亨眉梢高挑,这事情,还真是越来越精彩啊。 “我又如何知道?”辛罗依冷冷说:“我以为他们只是叙旧,毕竟大家都知道,我王兄出事之前,对江楼月十分的关照,所以我看过一眼之后就打算离开,谁知里面忽然传来打斗,我定睛一看——” 辛罗依忽然住了口,转过身子:“我兄长喜好美女,相信二位王爷都是清楚的,若是旁人,我当时便不会多管,可那人是江楼月,我虽然很不喜欢她,但好歹她也是宸王殿下喜爱的女子,所以我便进去了。” 205、为什么,公主难道不清楚吗 辛罗依说:“如果不是为了宸王,我根本不会管那件事情,他毕竟是我王兄。” 谢景亨感兴趣的问:“那后来呢?” “我进去之后,上前去拦,可是江楼月当时看起来很生气,我功夫不如她,也拦她不住,被她一甩就撞到了柱子上,然后就昏死了过去。”辛罗依深吸口气,面色焦急:“现在怎么样了?我王兄一切还好吗?” 谢尧冷冷地看着她。 明明他早就知道事实,也早已经猜到这个女人能说些什么,但是真的听到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时候,谢尧依然浑身怒火上泛。 还好。 还好他和江楼月智高一筹,否则要被这些人的圈套玩死了。 谢景亨表情古怪的看了谢尧一眼,又看向辛罗依:“所以,辛罗依公主的意思是,你是为了救江楼月,是为了宸王殿下,然后进了哈鲁宁王子的房间,但是当时打了起来,场面混乱,然后你昏了过去,其余的你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然呢?我应该知道什么吗?!”辛罗依反问。 谢尧冷冷地笑了一下,“我想,公主要知道的事情真的很多,比如,您的王兄哈鲁宁王子已经气绝了。” “什么?!”辛罗依装作万分惊讶悲痛的模样:“为什么会这样?是谁杀了我王兄——是江楼月!当时屋子里只有我和她,肯定是江楼月!你们竟然还关着我,不去抓江楼月那个凶手吗?!” 谢景亨说:“很抱歉,辛罗依公主,整个现场都没有任何人看到江楼月,只有公主你,而且,公主你的手上,可是拿着杀害哈鲁宁王子的凶器。” 辛罗依僵住:“你说什么?” “一把大内锻造的匕首。”谢景亨缓缓说:“本王已经查过那匕首的来历,正是不久前,皇上赠送给哈鲁宁王子的礼物。” 辛罗依还因为现场没有江楼月而震惊。 怎么回事? 今日的局,江楼月是插翅也南飞的,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她忽然看向谢尧。 方才,谢尧看她的时候,锋芒之中分明带着几分杀气,难道是谢尧暗中帮助江楼月? “公主,我们奉父皇之命前来办案,还请公主配合解释,为何那匕首会在公主的手上?”谢景亨追问,“而且,公主就靠在哈鲁宁王子的榻前,您身上,衣袖上为什么会沾染那么多的哈鲁宁王子的血迹?” “你们要我解释?!他是我王兄,你们竟然可笑的让我解释——一定是江楼月,是她杀了我王兄,然后嫁祸给我逃跑了,一定是她——” “可是——”谢景亨面容有些抱歉,“除了公主,没有任何人见过江楼月出现在哈鲁宁王子的房间。” “我的婢女,春嬷,就是伺候我的老嬷嬷,当时她们都看到了,你只要把她们传召过来一问就什么都清楚了!” 谢尧缓缓说:“公主可能要失望了,那位叫春嬷的嬷嬷,我们早已审问过,她表示,自己一进去就被打昏了,什么都不知道,至于公主的两位婢女,也说自己什么都没看见,此时公主又说他们看到了江楼月……未免没有什么说服力。” 辛罗依面色大变,连连后退了两步。 此时她才意识到,事情出了大变故,江楼月不但逃了,而且逃的干干净净。 可是……那两个婢女说没看到江楼月,辛罗依可以想的通,春嬷是自己最亲近的人,绝对不会出卖自己,为什么春嬷也说没见过江楼月? “你胡说,春嬷当时就和我在一起,她亲眼看到了江楼月!” “那位嬷嬷的证词就是,一进去就被人打昏了,什么都没看到。”谢尧提着一张纸丢到了辛罗依的面前,“看来公主想要自证清白是有难度的。” 她瞪着谢尧:“我不信你给的证词,我要当面问春嬷,我要当面对质!” “这恐怕不行。”谢尧冷冷说:“你们都是嫌犯,又是主仆,如何当面对质?将你们分开讯问,就是为了防止你们串供。事到如今,事实清楚,本王以为,公主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和柔然可汗交代吧。” 辛罗依忽然嘲讽地笑了起来:“他是我王兄,王兄!我们是亲兄妹,你们竟然怀疑我杀了我王兄,我为什么要杀他,你们太可笑了!” “为什么?”谢尧看向辛罗依,缓缓说:“为什么,公主的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辛罗依的心里忽然一突。 谢尧的这一双眼睛,平淡,却似带着锋芒,眼神扫来,竟让本来就心虚的辛罗依无端端地慌乱起来。 她立即躲开谢尧的视线,“本公主懒得与你们说,我要见皇帝陛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于寿的声音:“启禀二位王爷,有新发现。” “说。”谢景亨看向于寿,“怎么了?” “在国宾馆后的暗巷里,发现一具尸体,已经确定身份,是柔然的护卫统领拓刃大人。”于寿顿了顿,又说:“拓刃大人的致命伤……” 话到此处,于寿忽然不说了。 谢景亨看向谢尧:“看来咱们得过去看看了。” 谢尧点头,又深深地看了辛罗依一眼,转身离去的时候,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残酷的冷笑。 砰。 门在辛罗依的面前合上。 辛罗依忽然脸色苍白的跌坐在地,连拓刃都被他们发现了……难道这件事情已经暴露了吗? 她要怎么办?! 此时她已经顾不得去想,江楼月到底是怎么逃脱的,她只能迅速的整理自己得知的讯息,慌乱地思考接下来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她是公主。 她是柔然的公主,哈鲁宁是她的王兄,只要她咬死了不承认,没有人会把这个杀人的罪名扣在她的头上。 对,不错,只要咬死不承认,就没人能拿她怎么样,她是贵宾,再不济,大庆国的皇帝也会把她送回柔然,交给柔然可汗处置。 柔然可汗那么宠爱她,一定会相信她,只要回到柔然,一切就都过去了。 可是谢尧最后看她的那一眼,那么犀利,仿佛透过她的表面,看到了她灵魂深处,他难不成知道自己和哈鲁宁之间不为人知的肮脏的关系吗? 206、面圣 谢景亨和谢尧随着于寿到了停着拓刃尸体的房间外面。 “方才见你欲言又止的,有什么话现在说吧。”谢景亨问。 于寿说:“回王爷,那拓刃是被人一刀封喉的,末将认真的查看了他的致命伤,造成伤势的武器是一种带着尖勾的长刀,这种长刀在兵部的兵器司有过备案。” 大庆国立国两百余年,制度体系早已健全完善,铁矿被朝廷控制,炼铁锻造,哪怕是民间开设一间打铁铺都需要在朝廷报备,而武器打造,一向是朝廷兵器司负责。 兵器司出的武器,都是有备案的。 “兵器司出的武器杀掉了柔然的护卫统领?”谢景亨错愕:“你去查备案了吗?” “末将前去兵器司调取了备案,发现那种长刀是八年前,太子府组建隐卫队伍的时候锻造的,一共五百把。兵器司锻造的武器从无重复。” 也就是说,那些武器,只有太子府的隐卫才会拿。 “竟然查到太子身上去了。”他来趟这浑水,本来就是为了对付太子,如今倒好,事情竟然和太子有关。 谢景亨神色凝重:“看来,我们得进宫一趟了。” 谢尧却说:“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 “我身体不舒服,需要回去休息了,查到这儿,基本也很清楚了,你去向皇上回复即可,我派人守住国宾馆,等明日一早我再过来。” 话落,谢尧转身走了。 谢景亨想拦,抬了抬手又放下了,冷哼一声,“你倒是聪明,这种捅马蜂窝的事情你便不去了。” 去回复皇上,便是要把太子牵连进去,皇上本就对太子十分不满,这一番的回复,只怕会雪上加霜,不是捅马蜂窝又是什么? 只不过,谢景亨可不怕捅这个马蜂窝,太子之位,他势在必得。 * 离开国宾馆后,谢景亨连夜进宫面圣,并且把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全数禀告皇帝。 皇帝沉声问:“太子之事,可有证据?” “有兵器司的备案为证,拓刃的伤口也是于副统领亲自查验过的,当不会有错,而且拓刃死的时间,跟哈鲁宁王子死的时间前后相当,暗巷应该不是第一事发现场,于统领后来顺着痕迹搜寻,在八角亭边发现了拓刃的骨雕耳饰,那个位置,离哈鲁宁王子的房间不过几步之遥。” 于寿可是父皇手底下一等一的禁军统领,也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 皇帝听罢,脸色已经沉得不能再沉。 谢景亨顿了顿,又说:“辛罗依公主一口咬定这件事情是江楼月做的,但江楼月根本不在现场,据儿臣查问,江楼月在事发前半个多时辰就离开国宾馆回府去了。” “她为何突然离去?” “好像是……和太子的雪夫人闹了点不愉快。”谢景亨说着,又道:“当时南阳郡主和几个贵女都看到江楼月和雪夫人在藤架下说话,两人神色都不太好,隐约之中有人听到提及了武安侯夫人,之后江楼月就离开了。” 这些,是谢景亨去安抚那些柔然人情绪的时候,顺便查到的。本想着这件事情若是和江楼月多少有些关系,自己便卖个人情出去,让武安侯记着。人情这东西,一两个好还,积攒的多了,便不好还了,到时候,武安侯自然而然成为他的强有力后盾。 可没想到,江楼月竟然跟这件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 “哦?”皇帝眯了眯眼睛:“既然江楼月很早就离开了,那为何辛罗依一口咬定是江楼月干的?” “儿臣不知。辛罗依公主虽然言之凿凿,但她身边的贴身嬷嬷却说什么都没看到,证词对不上。”谢景亨沉默了一下,迟疑着说:“不过……儿臣探寻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冷冷地扫了一眼,“你想说便说。” “是。”谢景亨讪讪垂首,开口道:“儿臣听国宾馆的一些护卫说,哈鲁宁王子和辛罗依公主之间……似乎……有悖兄妹伦常,有人不止一次看到二人举止亲密……” 言尽于此,谢景亨住了口,停顿了一会儿,才说:“而且那两个婢女也是言辞闪烁,一个说哈鲁宁王子和他们公主兄妹情深,另一个又说两人关系冷淡。” “看来你是分开审的。” “是,宸王提议,为防止串供,我们分开审讯,做了口供。” “呈上来。” “是!” 谢景亨把口供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皇帝缓缓翻阅着,脸色也随着翻阅那些口供,逐渐变得阴沉无比。 “父皇,这件事情接下来该怎么办?”谢景亨问,“柔然王子在我们庆国的国宾馆被杀,只怕柔然不会善罢甘休。” 皇帝沉默半晌,沉声说:“你先下去,这件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封锁消息。” “儿臣明白。” 谢景亨欠身退了出来,夜色里,他忍不住回头瞧了长春宫方向一眼,冷冷一笑。 其实现在是谁杀了哈鲁宁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给柔然人交代,即便父皇不会把谢景鸿交给柔然人,谢景鸿这个太子,也是做到头了。 …… 养心殿,皇帝深吸了口气,手扶住不断抽疼的额头,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万岁爷!”常喜赶紧凑上前去,轻拍皇帝后背,“您息怒啊,龙体要紧!” “息怒?”皇帝喃喃说了两个字,“朕如何息怒?” 自己亲手扶持起来的太子,竟是这样一个玩意儿,如何息怒? 常喜不敢接话,只劝道:“或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太子爷是被人诬陷了,现在也只是晋王殿下的猜测,没有确凿的证据——” “还要什么证据?他那点心思,又怎么瞒得过朕的眼睛……” “可是辛罗依公主……她也不可能杀自己的哥哥啊。” “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皇帝冷笑,“你怕是忘了,当初猎场,哈鲁宁被黑熊袭击送了半天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常喜一僵。 是了,当初猎场黑熊事件,后来太医就查到了,与辛罗依公主脱不了干系。 “当初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顾忌着两国友好邦交,如今竟然算计到朕的儿子身上来!” 此时此刻,皇帝恨不得杀了辛罗依后快。 他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了辛罗依的身上,心中却更恨谢景鸿不争气,做出这种事情。 207、谢尧怎么还没来 常喜连忙说:“皇上息怒,龙体要紧,皇上息怒——” 可是……息怒? 谈何容易。 皇帝慢慢闭上眼睛,长吸了一口气。半晌,他冷声下令:“去查查,宴会之时,江楼月到底何时离开的。” “万岁爷您的意思是……” “辛罗依虽然不聪明,但也不蠢,她一口咬定事情和江楼月有关,这其中必定有些什么,而且,谢尧太主动了。”皇帝眼眸之中带着明显的疑惑:“二十年了,他一向对任何事情都不理不睬,如今却忽然在这件事情上要‘尽一份力’,绝对不是偶然。” 常喜一凛:“老奴明白!这就派人去查,一定会小心隐匿行踪,不让任何人察觉。” 皇帝缓缓点头,左手的中指不轻不重的摩挲着一个位置。 那是一封奏折,御史台上的奏折,里面细数了谢流云这些年来对朝廷的大小功绩,也陈列着当初算计太子之事的重重漏洞,为谢流云洗刷冤屈的同时,也请求他宽恕平王,接平王从宗正司出来。 最近这段时间,这样的奏折越来越多。 当然了,这些奏折本来就是皇帝暗中授意那些官员上的,是为了让谢流云离开宗正司有一个合理的理由。 常喜眼尖觑到了,暗暗思忖,皇上只怕早就对太子失望透顶,之所以没有直接废了他……一来顾及一些父子亲情,二来也是念着柔然人在。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势必要保留几分颜面。 但如今,太子竟然敢和柔然人合作……他伺候皇上多年,当然知道这是犯了皇上的大忌,只怕废太子已经是时间问题了。 那么,废了太子之后呢? 眼看着晋王要上位了,但按照皇上的性子,又得扶持另外一个可以和晋王抗衡的人。 会是平王谢流云,还是宸王谢尧呢? 谢尧可是先帝遗腹子啊! …… 谢尧离开国宾馆后,便问宫九:“她人呢?” “刚才宫五派人来传话,小姐回侯府去了。”宫九说罢,又补充:“小姐的伤势并不严重,在宋大夫的医馆上了药,柔然秘药的效果也已经解除了,想来是怕武安侯和夫人担心,所以才回去的。” “嗯。” 宫九迟疑地问:“那公子,咱们现在是直接回府,还是……” 谢尧沉默了一下。 他自然是很想去看江楼月。 但,武安侯上次暴怒的脸庞还在眼前不断闪。那件事情是他做的不合适,他只顾及自己想要见江楼月便横冲直撞,却忘记了,江楼月终归是个女儿家,女儿家的名声比命更重要。 如此深夜,他又怎么能随意前往探望,被人拿了话柄,再去用那些言语中伤她。 “回府吧。”谢尧吩咐:“该准备的人都准备好了吧?” 马车还没动,谢尧又问了一声。 宫九语气肯定:“都准备好了。” “那就好。”谢尧眼底深沉,“咱们这位皇上可是多疑的很,辛罗依提到了楼儿,皇上必定会查,但是也知道他自己的人查到的东西,他才更会深信不疑。” “公子说的是。”宫九慢慢点头,心说:如今当着他这下人的面都叫楼儿了。 …… 兰月阁里,江楼月一直等着。 虽说宫五已经把国宾馆那边查案的进度告诉了她,但她心里还是不安,想着晚些时候见了谢尧好亲自询问。 毕竟以前他也不是没在深夜来找过自己,上次不就在不远处的国子监等着她么? 可她左等右等,期间看了宫五隐身的位置无数次,都等不来宫五上前禀报叫她出去,倒把暗处的宫五瞧得十分疑惑:“小姐……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没有。”江楼月默了默:“什么时辰了?我的意思是,你家公子那边忙完了吗?” “方才派人传话,说晋王已经入宫面圣,今日应该是结束了。” 那怎么没过来。 江楼月这句话都到了舌尖上,却还是硬生生的给收了回去,不轻不重的哦了一声。 或许,他今日有事,所以不过来了吧。 也不知道事情处理的到底怎么样了…… 脱了靴子躺下的那一刻,她在心里暗暗猜测,但又想,以谢尧的能耐,事情必定是处理的滴水不漏,应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吧? …… 因为消息封锁的好,等武安侯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午后。 武安侯一回府,甚至等不及派副将过来招呼江楼月去书房,自己直接来到了兰月阁。 “你们小姐呢?”到得院内,武安侯问。 小音小琴连忙行礼:“小姐在里面练字,侯爷请——” 武安侯大步走了进去。 对于他的到来,江楼月并不会很意外,她慢慢的放下笔,冲武安侯行了个礼:“爹。” “嗯。”武安侯缓缓点头,“我有点事情要问你。” “女儿明白。”江楼月抬了抬手,小音和小琴立即带着其余的下人退了出去。 等屋中只剩父女两人时,武安侯神色立即凝重:“国宾馆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哈鲁宁王子死了。”江楼月说。 武安侯气的拍了一把桌子:“老子当然知道他死了!老子是问——” 话到此处,武安侯有些复杂地看了江楼月一眼,语气艰涩:“听说这件事和逸雪有关?” 昨日在国宾馆发生的事情,那么多人都在现场看到了,虽说封锁消息,哪能真的封锁住?武安侯只是稍微用了点心思,该打听到的全部打听到了。 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派人给桑嬷嬷传话,让她尽量劝住王氏不要外出,至于府中的下人,也下了严令,任何人不得多说一个字,否则立即乱棍打死。 江楼月看着武安侯,缓缓说:“父亲想听我说什么?” “老子当然是要听实话!”武安侯气急败坏,“你那么看着我做什么?你是老子亲生的,你什么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来问你是想干什么?老子是怕你牵连在里面摆脱不干净——” 他气的说话都语无伦次了,“我”和“老子”各种交替。 208、即刻打入天牢 “快说!”武安侯追问。 “既然是怕我牵扯在里面不清楚,为什么开口就问江逸雪?我以为爹你是担心江逸雪的安危。” “老子嘴瓢了,不行吗?!”武安侯黑着脸,“老子又不是分不清楚里外。” 可武安侯话虽如此,眼睛却还直愣愣地看着江楼月,分明还是想知道点什么。 江楼月认真辨别着父亲眼中的神情,那是一种焦急、担心又夹杂着无奈的情绪。 她一时之间倒辨不清楚,那些关怀,到底是对自己的多一些,还是对江逸雪。 虽然明知道父亲对她一直疼宠关爱,但听到他进来先问江逸雪,直接心里还是缩了一下。母亲全身心向着江逸雪,父亲又全身心向着母亲……便是她两世为人,也难免觉得心凉,怕父亲也随着母亲,只关心江逸雪的死活,不关心他们姐妹二人。 想到此处,江楼月忽然一怔,自己这是怎么了,如今竟然变得患得患失起来了? 武安侯直接站了起来,狠狠的戳了江楼月脑门一下,“你那是什么眼神?老子问她,也是怕她有个好歹,你母亲又要难受……可这大半年了,你母亲哪次求我帮着江逸雪做点什么的时候,我不是顾忌着你们姐妹再三考虑,其实老子又帮过江逸雪什么?因为这事儿,你母亲对我都冷淡了不少……我倒也不怕她冷淡……你不想说就算了,只要你们把事情能处理好,能把自己摘干净,不要被牵连到里面去就行。” 武安侯语无伦理,胡乱说了几句,“罢了,我不管了!” 江楼月脑门被戳的疼死了,心中却是一暖。 是啊,这大半年来,武安侯又真的帮过江逸雪什么呢? 江楼月连忙拉住要走的武安侯:“爹你别生气,我告诉你就是了。” 武安侯却甩袖大步往外:“你们自己处理吧,自己小心就是!” “……” 江楼月心底刚升起的那点暖意缓缓散去,她看着父亲伟岸的背影,忽然在想,自己对父亲这样的怀疑,是不是太恶意了? 而出了兰月阁的武安侯,也是驻足片刻,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是典型的粗中有细,又何尝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只是事情到了如今这个份上,早已经不是单纯的关心谁不关心谁,或者比谁更关心谁的问题了。江逸雪是王氏这么多年来的心结,这一次,一旦出事,他只怕王氏会撑不住。 他去找江楼月,也无非是想知道事情的具体情况和细节,然后好想个万全的应对办法,却没想到,会受到女儿那样的怀疑…… 他不想让王氏伤心,也不想让女儿难受。 可两全的办法……哪有什么两全? * 养心殿前,一个青衣劲装的男子正向常喜附耳汇报,之后,常喜挥手让他退下,快步进了后殿,“万岁爷,查清楚了。” 皇帝正在后殿更衣,“说。” 常喜却觑了左右一眼,没言语。 皇帝手一顿:“都退下。” “想。”宫娥们应声退了下去,常喜也赶紧起身,接手了皇帝的龙袍,一边低声说:“万岁爷,底下的人查到,事情的确和江楼月有些关系——有个国宾馆的小婢女,在藤架的位置,听到江逸雪与江楼月说话,江楼月从藤架那出来的时候,精神状态不太好,然后就被宸王送走了。” “这么说,江楼月的确很早就离开了?” “是……”常喜转到前面,为皇帝系好腰带,“至少在事发之前,江楼月已经不在国宾馆了,只是那江逸雪与江楼月说话的内容,却……” 话到此处,常喜欲言又止起来。 “怎么了?”皇帝冷冷地看过去,“伺候了朕一辈子,你这欲言又止的毛病怎么还是改不了?左右无人,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常喜神色有些艰难,“这个……据那婢女说,似乎听到……江逸雪说……宸王隐疾的事情,要江楼月帮忙一起救平王……还说宸王的隐疾平王就能解决……之类的话……” 霎时间,整个养心殿的后殿气氛诡异的冰冷了起来。 皇帝缓缓地看向常喜,慢慢地眯起了眼眸:“她怎么知道宸王有隐疾?” “奴才也不知道,那小婢女也只是断断续续的听到了这些。”常喜顿了顿,又说:“那小婢女还说,江楼月说自己只是个臣女,帮不了这个忙,江逸雪便拉扯了起来……按照那小婢女的描述,江楼月似乎是被人下了药了。” 皇帝陷入长久的沉默。 但周身的那种身在上位者的威压却让常喜双腿忍不住打摆子。 宸王的隐疾可是宫中的禁忌,这么多年,没人敢在皇上面前提。知道的人也少之又少。旁人只以为宸王是脾气乖戾,所以深居简出,根本没人知道是因为隐疾。 江逸雪竟然知道了?! 常喜暗忖,这件事情隐秘的很,江逸雪知道这件事情的渠道只有一个,那就是谢流云,可平王现在可是在宗正司啊,手竟然能从里面伸出来? 果然,只听皇帝忽然冷笑了一声,“平王……还真是朕的好儿子。” 常喜低声问:“那皇上,这件事情如何处置才好?” “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那便留不得。”皇帝冷冷出声,“传朕旨意,江逸雪刺杀柔然王子哈鲁宁,罪证确凿,即刻打入天牢!” 其实是谁杀了哈鲁宁不重要,重要的是给柔然人满意的交代,而不管是太子还是辛罗依,都不能随意交出去。 太子关系国体,如果说太子杀了哈鲁宁,两国势必开战。开战……皇帝倒也不怕,他只是不想太子成为开战的理由,成为天下百姓唾骂的对象,继而被天下百姓说他不够圣明,选出那么个太子来。 而辛罗依,更不能成为杀害哈鲁宁王子的凶手。只怕到时候柔然人为了掩盖哈鲁宁和辛罗依之间的丑事还要倒打一耙。 本来就只剩一个江逸雪。 如今倒好,江逸雪竟然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那么这个锅,除了她还有谁能来背? 209、既然不信,何必来问我? 于寿亲自带着一队禁卫军到了国宾馆,直奔关着江逸雪的那间房。 砰! 门被人踹开,里面本就心思惴惴的江逸雪面色苍白的瞪着来人。 黑甲黑袍,手扶腰刀。 她当然认得,这是禁卫军。 “你们来干什么?!”江逸雪心里越来越恐惧。 “奉皇上旨意,把江逸雪打入天牢!”于寿面无表情的一声令下,“把她带走!” “是。” 禁卫军提小鸡一样的把江逸雪提了起来,大步往外。 “为什么?我犯了什么错?放开、放开!我乃皇嗣的母亲,你们敢这么对我?放开我——”江逸雪还要挣扎尖叫,却被禁卫军一掌敲昏了过去。 …… “江逸雪下了天牢。” 兰月阁里,江楼月听到宫五的禀报,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事情牵涉的那三人里,皇帝唯一可以毫无顾忌的牺牲的人,只有江逸雪了。 宫五又说:“但是太子和辛罗依公主那边,皇上到现在也没下论断,暂时不知道要怎么处置。” “总要一件一件慢慢来的。”江逸雪慢慢说着,“这次的事情多亏了殿下帮忙,才能做的这么滴水不漏,也不知道殿下最近在忙些什么。” 都两日了,竟然没来找她。 宫五说:“属下也不知。” 江楼月垂着眼眸想了想,忽然表情慌张:“殿下的寒疾是不是又发作了?!” “没有。”宫五说:“至少宫九那里没有传来任何关于殿下身体不适的消息。” 江楼月松了一口气:“也是,最近天气这么热,也没有天阴下雨,殿下的病情应很稳定才是。”江楼月想,或许是谢尧觉得事情处理的很妥当,所以没有专门来见她一次,再详细说明的必要吧。 …… 下午的时候,江星月兴冲冲的到了江楼月的兰月阁来:“喂喂,你知不知道,江逸雪出事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江楼月一边拉着她坐下,一边问。 “就刚才啊!”江星月真是要乐翻了,“刚才大壮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听说的,说是她跟国宾馆的柔然人出事有关系,已经被下了大牢了,真是太大快人心了,活该!” 江星月说着又看了江楼月一眼,“你怎么一点也不意外,你不会是知道这件事情吧?” “……”江楼月默了下,摇头说:“那天她与我说了些话,不太好听,我一气之下就早早回来了,这是你的知道的,后续发生什么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江楼月心知江星月性子大大咧咧,想法比较简单,也不好说那些复杂的事情让江星月多想。 “想来她狗嘴里也吐不出什么象牙来。”顿了顿,江星月又说:“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情,是只在大牢里关几天就罢了,还是……” 她忽然抿着唇,不继续往下说了。 江楼月说:“和柔然人有关的事情必定不是小事,但也碍不着咱们什么,咱们静观其变也就是了。” “嗯,说的不错。”江星月拉住江楼月的手说:“对了,你上次给我带的那几件男装非常不错……” 江楼月一边笑眯眯地和江星月聊着天,心思却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没想到这件事情传的如此之快,江星月都知道了。 那王氏这里还能瞒多久? 这件事情如果王氏知道了,又会怎么办? 江星月离开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本来喊江楼月一起去用饭,被江楼月婉拒着劝走了。 而江星月前脚刚走,王氏就大步进了兰月阁。 桑嬷嬷跟在后面半追半拦,“夫人,您慢点慢点,让我先跟二小姐说一声,小姐这几日身体有点不适,夫人——” “让开!”王氏脸色难看,“来人,把桑嬷嬷拉着。” 待两个粗壮的婢女上前拉住桑嬷嬷到一边后,王氏才大步进了兰月阁。 江楼月心里咯噔了一下,起身去迎:“母亲。” “你们都退下,我有话要和小姐说!” 王氏一声令下,下人全都退走了。小琴和小音对看了一眼,有些犹豫。 王氏是最温柔不过的人,这么些年,她们作为下人,几乎没见过王氏如今日这样的冷漠态度,两人有些怕,便站着没动。 “我是不是支使不动你们姐妹两?”王氏看向小音和小琴。 小琴忙说:“不是,只是小姐有些不舒服,我准备了药,正要让小姐服——” 江楼月淡淡说:“你们先出去吧,我和母亲说点体己话。” 小琴和小音只得暂时退了出去,但却不敢走的太远。 江楼月上前,把门关上,才转身问:“母亲这么气势汹汹的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事情你会不知道?”王氏表情冰冷地看着她:“外面都传疯了,逸雪被下了天牢,和国宾馆那天的宴会有关,那天你也去了国宾馆,你告诉我,逸雪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江楼月看着王氏,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原来母亲是来质问我的。” “不要扯开话题,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江楼月心里自嘲的笑了一下,看看,这就是她的母亲,只要事情一牵扯到江逸雪,她母亲的心就全变了。 “真的是你?!”王氏似乎不用江楼月说什么,就已经确定了,她看着江楼月,就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的不可置信,“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你表姐啊,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竟然这么对她?!你当初用流言算计她,害得她身败名裂,逼她嫁入太子府……好,这些可以算做是逸雪不该喜欢平王的报复,你报复过了,为什么不能就此放过她,还要害得她陷入天牢?!” 王氏出身豪门贵胄,如何不知道,将一个生下皇嗣的太子侧夫人打入天牢,就意味着这次的事情必然是天都塌下来了! 这让她连一贯的温柔都没办法保持。 “母亲甚至不需要清楚整件事情的真相,就能如此犀利的跑过来质问我,足以见得,母亲根本不信我,既然不信你又来问我做什么?”江楼月武装起自己的表情,冷面以对。 210、可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 “官府审案还要人证物证,事实具在……”江楼月眼中没有任何感情:“我的母亲,定下我的罪名却只需要靠猜测的吗?” 王氏僵了一下,想说自己不是,自己只是心里太紧张,太担心江逸雪了,可江楼月脸上嘲讽的表情刺到了她,她咬牙说:“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你敢说逸雪在国宾馆出的事情与你没有半点关系吗?” 她之所以如此笃定,当然是因为得知了一些事情。 江逸雪的贴身婢女差人来给她传过话,言辞闪烁,但几句话都不离江楼月。 再回想江楼月这大半年来的所作所为,这件事情不是江楼月做的又会是谁? “楼儿,娘生你养你,知道你心性固执,不撞南墙不回头,可感情的事情是勉强不了的,你再怎么踩逸雪,平王若是不喜欢你还是不会喜欢你,你何必对逸雪和平王的事情耿耿于怀!?” 如今在王氏看来,江楼月的所有行为,都只是因为江楼月太喜欢谢流云,而江逸雪却和谢流云有情。 江楼月是在报复。 王氏深吸了口气:“平王被关进宗正司的事情,也是你做的吧?便是不是你做的,也是宸王为了你做的。” 说实话,这件事情她也是今早才知道的。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江楼月,那个当初一股脑儿只知道追着平王痴缠的女儿能对平王下得去这种手。 这也让她觉得可怕。 江楼月对平王尚且能下那么狠的手,对江逸雪当然只会更狠。 所以,当江逸雪的婢女想方设法到自己面前,把这件事情告诉王氏的时候,王氏几乎没有怀疑就信了。 王氏说:“算是母亲求你了,你放过逸雪好吗?她已经和太子有了孩子,平王又被关在宗正司,他们这辈子都是不可能了,你又何必一直咬着不放?” 江楼月冷冷地看着王氏,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的变硬,变的坚如铁石,然后话语几乎是从齿缝之中一个字一个字的迸射而出:“看来在母亲的心里,我就是个因爱生恨,不择手段的毒蛇,恐怕在母亲的眼里,我也一无是处,不如江逸雪乖巧,不如江逸雪听话,不如江逸雪会哄您开心吧?” 王氏僵硬地说:“我没有那么说,我只是问你国宾馆的事情,我只是想求你帮帮逸雪,娘知道皇上很喜欢你,还把龙佩送给了你,这样……你就去求求皇上,让他放过逸雪行不行?” “好,你想知道国宾馆的事情对不对,那我就告诉你,江逸雪完了,她这辈子绝对没有翻身的可能,她做的每一件事情,抖到皇上面前都是死罪难逃。”江楼月冷笑出声,“巧的是,她做的每件事情,我都有证据,每一件——我会一桩桩、一件件的抖到皇上面前去,我要让她——” “江、楼、月!”王氏面色大变,挥手便甩了江楼月一记耳光。 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这一巴掌却打的江楼月耳朵嗡嗡直响。 江楼月舔了舔破皮的唇角,眼神如北地寒风,刮过王氏的心扉,冻得王氏浑身一缩。 江楼月笑了,不带任何感情:“你可真是我的好母亲——来人。” 江楼月一挥手,宫五直接跳入房中:“属下在。” 王氏被忽然出现的宫五吓到了:“你是谁……你不是这侯府的护卫——” “他当然不是侯府的护卫,他是谢尧给我的,专门帮我做一些见不得人的肮脏事,江逸雪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吩咐他去办的呢,怎么样母亲,他厉害吧。”江楼月微笑着,慢慢说。 王氏连连后退,不可置信的瞪着江楼月,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楼月又说:“还有当初母亲身边的那个小舞,也是我派过去监视母亲和江逸雪的,还有您身边的大丫鬟玉挽,也是我的人,母亲您的一举一动,您和江逸雪都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我都一清二楚,怎么样,母亲意外不意外?” 王氏又退了两步,惊骇地看着江楼月。 “我还做了好多母亲不知道的事情,等过两日,我再一一都讲给母亲听,好让母亲好好了解一下我这个女儿,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一条毒蛇,一条因爱生恨,无所不用其极的毒蛇!” 江楼月直接转身吩咐,“你去传宫六前来,将这兰月阁守住,任何人不得进出——记住,我说的是任何人,包括我爹!” “属下明白。” “你想软禁我?我是你母亲——”王氏仓皇失措。 “是啊,你是我母亲,可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呢?”江楼月眼神空洞,不可思议的看着王氏,然后没有温度地笑了一下:“你说,我要真的出手,你的雪儿能有个全尸吗?” “你、你、”王氏眼白一翻,昏了过去。 江楼月眼神都文丝未动,直接转身下楼,一边吩咐小琴:“上次让你守着的那个产妇和接生稳婆呢?” “都安顿在隐秘的地方呢,小姐,现在要用他们了吗?”方才楼上的声音那么大,小琴都听到了,表情也有些担忧。 江楼月说:“送他们去京兆尹吧,不是说晋王今晚在京兆尹府上吗?” “是,奴婢明白。”小琴又看了眼楼上,“那夫人——” “关着。”江楼月直接往外走。 闹成这样,她是不可能再待在兰月阁里了。 而兰月阁这边这么大的动静,当然已经惊动到了武安侯,武安侯原本就朝着这边急忙赶来,父女二人便在月洞门前撞上了。 看着江楼月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表情,武安侯瞳孔微缩。 “看来爹已经知道了。”江楼月淡淡开口:“爹打算怎么办,也要教训我这个不孝女?需要我为爹找鞭子来吗?” 她已打定主意,若武安侯还是不管不顾,一心向着母亲……那这样的父母,不要也罢! 武安侯沉默了一下。 他似乎从女儿的眼神之中,看到了某种决绝,心里忽然就缩了一下。 211、回去哪儿呢? “她毕竟是你母亲,一直身体又不好,你——”武安侯表情有些复杂。一边是自己宠了大半辈子的妻子,另外一边是自己自小疼到大的女儿,他夹在中间又何尝不为难? 半晌,武安侯叹了口气,“老子不管了!” 他的心里乱糟糟的,他需要好好想想。 而且他很了解江楼月,知道她做事有分寸,也不会把王氏怎么样,最多,火气会撒到江逸雪身上去吧。江逸雪……这家里要不是有她,事情也不会遭乱成如今这个份。 然后武安侯就甩袖走了。 江楼月在长廊上站了会儿。 小琴在离得很远的地方看着,只觉得江楼月的背影笔挺,透着十分的倔强和坚强,但夜风刮过,吹起她的衣摆,她整个人又是那么的瘦削和无助,透着几分萧索。 她心里忽然有些疼。 这么多年来,夫人虽看似对府中的二位小姐都还不错,但其实还是偏疼江逸雪多一些,凡事只要和江逸雪扯上关系,夫人定会一颗心全偏了过去。 不过,夫人除了对小姐,对侯爷何尝不是那样? 想当初,江逸雪打坏了一只红瓷花瓶……那花瓶是夫人的陪嫁,那么多年,夫人视若珍宝的东西,花瓶碎了之后,夫人便抑郁成疾,病卧在床,许久都不曾好,侯爷一气之下让江逸雪罚跪。 江逸雪生娇体弱,不比两位小姐,自幼跟在侯爷身边练武强身,跪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昏过去了。夫人却因为这件事情,好几个月都不与侯爷说一句话…… 还有许多的事情,她们这些下人都看在眼睛里。 小琴知道,这整个府上,虽说侯爷惯常打骂二位小姐,却是真正把她们放在心里的人。 长廊上的江楼月,终于动了。 她迈步往外,直接接过小厮手里的马,策马就朝着长街尽头奔去。 “小姐、小姐——” 等小姐反应过来,追出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记得在原地直跺脚。 小姐心情这么糟糕,自己竟然还让她一个人走了,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可怎么办? 可是小姐吩咐她带接生婆和那个产妇去京兆尹……小琴当机立断,一路小跑回兰月阁找宫五。 现在这种情况,也只有先告诉宸王殿下请他帮忙处理了。 走到摘星楼的时候她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先找大小姐……可想想大小姐的性子,如果知道这件事情,只怕会局面会更乱吧?于是,她加快脚步朝着兰月阁走。 “宫五呢?”一进兰月阁,小琴问小音。 “没看到人……”小音嘀咕,“不过我也一直看不到他人就是了,应该还在楼上吧?” 小琴小跑上楼,“宫五,你在吗宫五?” “在。”暗处闪出一个人影来,吓了小琴一跳。 小琴缓了缓神色:“小姐一个人跑了,我怕她出事,你能不能——” “我明白了。”宫五打了个响指,让暗处的人接手他的防卫,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宫五一路飞檐走壁的到了月华阁,刚落下,便听到宫九意外的声音:“这个时辰你怎么过来了?” “小姐。”宫五只说了两个字。 宫九面色一变,赶紧让开位置:“公子还没睡,你上去吧。” “嗯。”宫五上了楼,刚在门外行礼,就听里面传来谢尧的声音:“进。” 吱呀。 宫五推门进去。 谢尧正穿着中衣在书案之前练字,抬眸扫了他一眼,“她怎么了?”方才两个手下在楼下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和夫人闹了点不愉快。”当下,宫五把江楼月和王氏的事情简明扼要的交代清楚,又说:“小姐一个人骑马离开了,也不知道去了哪。” 谢尧手一顿,笔尖上的墨汁滴到了宣纸上,“知道了,她吩咐你什么,你认真仔细的办好便是。” “属下明白。” 宫五离开后,谢尧再没心思练字,随后把毛笔丢挂在了笔架上。 她那么关心她母亲,如今却和母亲闹成了这样,心里必定是十分的不好受。 会去哪儿呢? 谢尧俊逸的眉毛慢慢拧了起来,思忖了一会儿,朝外吩咐:“备车。” …… 京兆尹是京城的行政长官,在这满地王侯的京城,真的只是一个芝麻小官,之所以晋王会在这里,是因为京兆尹的长女是晋王府上的侧室。那长女有才名在外,十分的聪慧,嫁过去后帮了晋王不少忙,如今京兆尹府上有些家事,长女回府,晋王今日正巧来接。 “大人,外面有人击鼓!”京兆尹正和晋王劝酒,一个衙役忽然来报。 “什么人?”京兆尹皱了皱眉,“都这个时辰了,还来击鼓!” “是两个妇人,说是……说是……”衙役欲言又止起来。 “说是什么?现在是连话都说不好了吗?” 一旁的谢景亨笑着说:“公事要紧,林大人先去忙吧,本王先回府了。” “……”京兆尹心情有些恶劣,但也只能赔笑说:“王爷说的是,下官这就去处置。” 虽然他和晋王是翁婿关系,但好几年也没这样的机会能坐在一起说话喝酒,他未来的官途还全靠晋王提携呢,如今竟然被打扰了! 京兆尹一脸怒火的上了堂:“何人击鼓?带上堂来!” 衙役很快拖着两个妇人丢到了大堂上,一个脸瘦弱些,另外一个体态丰腴,虽说堂上灯火昏暗,但也能看出两人穿着都很朴素,一看就是寻常百姓。 京兆尹一看,更恼火了。 就是这么两个民妇,把他的好事全搅合了!但他到底也不是什么昏官,忍着怒火咬牙问:“你们两个有什么冤屈?!” “民妇有诉状,请大老爷过目……” 衙役赶紧把诉状送到了京兆尹面前的桌子上。 京兆尹忍着不耐烦扫了两眼,想着要不是什么要紧事就快快处理了,说不准过去还能拦下晋王。 可他只扫了那诉状一眼,忽然就僵住了。 “师爷,蜡烛拿过来,快!” 一旁的师爷不敢耽误,赶紧把蜡烛送了过去,京兆尹把状纸凑到了蜡烛前前后看了足足三遍,瞪着堂下两个妇人,“大胆!” 212、这儿风景好 “你们这状纸是谁写的,疯了不成,竟然敢妄议皇嗣!”京兆尹气急败坏,没想到撇下晋王来接了这么两个不怕死的疯子,“来人、来人,赶紧把这两个赶出去!” “青天大老爷做主啊,那状纸上所写句句都是实话!”瘦弱的女子嘶声哭道:“民女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妄议皇嗣,民女真的是有冤屈想要申诉,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女做主——” 话音未落,那女子已经咚咚咚的在堂上叩起头来,一下比一下重,顷刻间额头破皮,把地板都叩成了嫣红色。 一旁的胖妇人也开始叩头:“青天大老爷,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啊。” 她们两个本来是必死,但却被人救了下来,一直安顿在京城一处隐秘的小院子里,为的就是今日能出来为自己伸张冤屈,怎么能被赶出衙门去。 京兆尹厌烦的皱了皱眉。 在京城当官,还当的是大庆国都的行政长官,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已是怕了这些牵连王侯贵族的案子,办又办不了,接下来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当即就大手一挥,“本官念你们是初犯,不与你们计较,你们赶紧走吧,再不走本宫就将你们丢入大牢,关你们十年八年,看看你们还敢不敢胡乱说话。” “民女真的不是胡乱说话,民女有证据、民女有证据的,当初那位夫人每日都去民女那里说话,她说她第一次怀孕有些怕,所以找了我和另外一个妹妹过去陪着,能一起说说话,聊聊孕妇和孩子的事情,民女一开始以为她真的是好心好意,想找个能一起说话的,后来却听到她和身边的婢女说,要借我们的肚子,只要生出儿子这样的话……她还给民女带了好多东西,民女都留着,大人您看、您看——” 体态丰腴的妇人也道:“我们真的没胡乱说话,民妇是从小松七个月大的时候就一直陪在院子里照顾的,那孩子还是民妇亲手接生的,可一生下来,民妇就被人打昏了,还被人追杀,要不是民妇祖上积了阴德,哪还有机会到太爷面前来分说?求太爷一定要为我等做主啊!” 正要离开的晋王谢景亨脚步忽然顿住,“你听到里面在说什么吗?” “好像在说……借肚子生孩子,还有皇嗣。”随从小良子错愕地说:“不会吧,如今说得上皇嗣的,好像就只有……” 太子侧夫人江逸雪生的那个呢。 谢景亨笑了起来:“看来是天要亡太子。”话落,转身往大堂走去。 …… 谢尧乘着马车,把他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一个遍。 红馆,玉宁楼,包括关押江逸雪的天牢外,他都去过了,却依然不见江楼月的影子。 “公子,会不会是小姐躲了起来?”宫九说。 若是一个人躲了起来执意不想见任何人,那自然也是找不到的。 马车里,谢尧沉默了一瞬:“去查查出城的记录。” “是。” 西直门是从武安侯府出来之后最快出城的路径了。 宫九驾车到了西直门下,跳下车辕去询问,不一会儿便跑了回来:“还真被公子猜中了,小姐天刚暗下来就骑马出城了,算起来,应该是事情一发生的时候。” “走。”谢尧什么都没说,只吩咐:“去冰湖。” 宫九立即跳上马车,驾车往外。 冰湖在京郊不远处的山中,与天泉庄前后毗邻,宫九来过无数次了,只是冰湖并非处在凹处,而是在半山腰上,马车过不去。 走到马车不通行的地方后,宫九就跳下马车说:“主子稍待,我去寻。” “不必了。”谢尧弯身出了马车,“你把马拆下来。” “这个……公子,这一路上去骑马也不方便,而且天色这么暗……”他们出来的时候,可没带几个人,万一有人借机行刺可如何是好? 若在此处等候,天泉庄近在眼前,也更安全。 “拆。”谢尧吐出一个字来,不容拒绝。 “……”宫九不敢多言,迅速拆下马车上的马,一匹交给谢尧,自己上了另外一匹,并且朝着天泉庄方向发了讯号,随时策应。 谢尧骑马攀上林间小道,不一会儿就到了冰湖。 冰湖的边上,一匹马停在那儿饮水,谢尧翻身下马,眼神扫视四周,却不见江楼月的影子。 宫九也跟了上来,赶紧守在谢尧的身边。 这冰湖的水,可是比一般的湖水要凉的多,若是主子不小心涉水,后果不堪设想。 “江楼月!” 谢尧忽然唤了一声,低沉的声音在湖面上飘荡而过,寂静的夜空之中也响起了回音,却没得到江楼月的回复。 “江楼月。”谢尧又唤了一声。 依然没有回应。 宫九忽然说:“公子,你看那里——” 谢尧顺着宫九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湖心岛的大树上依稀有一片橙红色衣衫在晃动,因为夜色太黑了,又没有月亮,看的不是很清楚,影影绰绰的,要不是一直盯着,根本发现不了。 谢尧看向一旁的小船,这天泉庄和冰湖,说来都是他的地盘,他往年夏日也曾来此处看过风景散过心,当然知道有准备的船只,可如今这船一只都没动,她又是怎么上去的? 谢尧深吸口气,立即坐了上去,宫九也不敢耽搁,摇着船就往湖心岛去。 须臾,下船上岛。 谢尧准确无比的找到了大树上坐着的江楼月,想唤她下来,却又停了停,一个旋身翻了上去,坐在了她的对面。 江楼月正枕着双手,半躺在树枝上,微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半晌,谢尧才说:“你怎么上来的?” “就这么上来的。”江楼月也没假装听不到,掀了掀眼皮,“这么晚了,你不休息,到这儿来干什么?” “……”谢尧默了一下,“你大半夜不睡觉,又跑这来干嘛?” “这儿风景好啊。”江楼月淡淡地说了一声,唇角似乎勾动了一下。 太黑了,谢尧看的不是很清楚。 但有一件事情他很确定,那就是他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江楼月,“回去!” 213、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宫五禀报的很清楚,他已经知道了她和自己的母亲之间的矛盾,心知她此时的心情必定糟糕,如果不管她,放任她自己在这里,还不知道要怎样。 而且,看她这样,他的心里也揪着难受,难受的很。 “哦。” 就在他酝酿了半晌,准备好好的劝说她回去的时候,江楼月却轻飘飘的应了一声,跳下了树。 “……”谢尧又是一默,自树上落了下去,就见江楼月已经过去,上了船坐好,低头似乎在看江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尧感觉心里有些堵。是为江楼月心疼的那种堵,也是因为江楼月对他的冷漠态度。他立在岸边许久,江楼月一直看着江水没有抬头。 半晌,谢尧心里叹了口气,对她的心疼压过了她对自己的冷漠。 他迈步上了船,坐在江楼月的对面,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她,便握了握她的手。 可这一握,却让他脸色骤变:“你衣服都是湿的?你到底是怎么过去的,游过去的?!” 从岸边到湖心岛,轻功也不可能一纵便到。 “是啊,不小心滑进了水里,索性就游到了湖中心去,想冷静冷静。”江楼月露齿一笑,缓慢而坚定的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我手凉,你别握着了,别把寒气过给你。” “……” 谢尧脸色微沉,衣袖下的手蠢蠢欲动,却最终还是忍住了再去抓她手的冲动。 船儿慢慢到了岸边,船上三人也是一路无话。 下了船,江楼月率先翻身上马,说:“我先回去了,京中还有些要事必须我亲自处置,告辞。”说完,竟然就那么直接的打马离去了。 谢尧僵在当场。 原本就有些凉的冰湖湖面,似乎瞬间就冻住了。 “主子……”宫九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或许小姐是有要紧事,您……别生气,小姐也是心情不好。” “我生什么气?”谢尧自嘲一笑,心里不甘极了。 他寻了大半夜的前来关心她,她却不领他的情,如此冷漠……他闭了闭眼,告诉自己别这样,江楼月对自己不是一直都这样吗?时冷时热,没个定数。而且她如今心情那么糟糕,不愿意理人也是正常的。 * 养心殿后殿,气氛沉重。 京兆尹跪在皇帝脚边,身子微微颤抖,“老臣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所以不敢耽搁,立即前来禀报皇上,请皇上定夺!” 皇帝此时不过刚起,只穿着明黄色的中衣坐在床榻上,但满脸满眼,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供词呢?” “在此处。”京兆尹立即把贴身揣着的供词送到了常喜的手上,由常喜再交给皇帝。纸张轻轻的刷拉声,在这静怡的过分的养心殿后殿听着有些刺耳和吓人。 京兆尹跪着,额角已经有冷汗朝下滴到了进贡的羊毛地摊上。 昨晚的那两个妇人,他本打算打一顿赶走了事,但晋王忽然出现,招呼他出去,命他详细讯问。 所以他当机立断,连夜审问,把那两个妇人的话巨细无遗的记录之后又和师爷进行了整理,成了如今送到皇帝手上的证词。 国宾馆和宫中的消息都被封锁了,他一个京兆尹又是外三层的官员,竟然昨天才知道,宫中太子出了大事!如今又爆出混淆皇室血脉的事情来,而且是人证物证,事实具在啊。对太子无疑是另外一个沉重的打击。 可到底人家是太子啊! 他怎么可能不紧张?皇上若为了保住皇家颜面,把他这个知情人直接咔嚓了,也不是没可能的。 但也有老话说,富贵险中求,他若能帮晋王绊倒太子,必定是大功一件!他女儿在晋王府又得宠,那他们林家日后可就要大富大贵了! 想到此处,京兆尹抹掉额头上的冷汗,镇定地说:“这些证词不过是那两个民妇的一面之词,微臣已经派人去查证了,但想着此事事关重大,所以宫门未开,微臣就立即来禀报皇上,请皇上示下。” 皇帝短短几日为了太子之事心力交瘁,此时又看到这个东西,神色已经不能再阴沉。 皇帝把证词交给一旁的常喜,说:“那两个人如今在哪?” “微臣都押在了京兆尹的大牢里,单独关押,审讯的时候,也只有几个可信的衙役和师爷,如今那几个人也被微臣单独拘禁了起来。” “你事情办的不错。”皇帝缓缓说:“既然你已经接手,那就继续办吧,证词中所有的事情,事无巨细一定要一件件的去查清楚,全部,每一件都不能漏掉,还有,要密不透风,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京兆尹忙说:“微臣明白。” “退下吧。” “是。” 养心殿里,皇帝深吸口气,扶着不断抽疼的额角,只觉得浑身疲累。 “万岁爷,您别生气,小心龙体!”常喜赶紧捧了杯茶上前伺候。 “别生气?”皇帝冷冷出声,语气却少见的多了几分颓败:“生下这么些个逆子,朕如何不生气?” 常喜不敢多言。 皇帝忽然问:“你觉得京兆尹送的那份证词是真是假?” 又来? 常喜心头一跳,回也不是,不回也不行,捏着嗓子说了句:“这个……京兆尹不是还没查吗?总也得查一查,才好说真假。”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皇帝冷哼了一声:“你怕是忘了京兆尹是什么人,这老东西,老奸巨猾的很,如果不是确定的东西,怎么敢报上来?” 而且,京兆尹还是晋王的岳父。 皇帝深吸口气,垂下眼眸,既憎恶太子无能,让事情发展到今日不可控制的局面,对晋王打击太子的重重行为,也产生了深深的厌烦。 …… 江楼月一路回到了城内,直接回了侯府。 此时天已经大亮,江楼月一下马,就好巧不巧的和正要出门上朝的武安侯迎面撞上了。 “父亲。”江楼月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怎么搞得这么狼狈?大半晚上的去哪了?”他身着朝服,脸上瞧着有些疲惫,一看就是昨晚都没睡好。 江楼月说:“出去转了转,散了散心,父亲要上朝了吧?父亲慢走。” 214、她活着就对不起我! “……”武安侯默了默,粗粗的眉毛就皱了起来,“再怎么闹情绪也别跟自己身子过不去,你看看你,衣服都是湿的,你……哎!” 武安侯忽然叹了口气,深深地看了江楼月一眼,“你好好的。” 然后便上马离开了。 江楼月默了一下,瞧着父亲绝尘而去的背影,心里恍惚了一下。也不知父亲是真的关心她,还是觉得应该关心她一下,所以才说了那些话?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小琴奔了出来,看着江楼月这样,本来就不太好的脸色越白了:“您怎么弄成这样?快进来!” 小琴拉着江楼月进去,就要朝着兰月阁走,江楼月却止住步子:“不过去了。姐姐……那里怎么样?” “本来也是瞒着大小姐没告诉的,谁知道大小姐昨晚忽然要去看小姐,奴婢拦不住,后来大小姐就知道了,还要亲自出去寻您,奴婢好不容易才拦住她,方才她已经又过去兰月阁等您了,奴婢这才到门口来,想着看能不能等到您。” “那就去摘星楼吧。” 江楼月转道朝着摘星楼走,小琴叫了个下人,吩咐她去唤江星月。 等江楼月到摘星楼的时候,江星月正巧赶到,看着江楼月呆了呆:“你怎么搞成这样?快去准备热水来!” 江楼月笑了笑没说话。 江星月竟然也很有默契的没有多问。 很快,热水送了上来。 江楼月将自己泡了一阵,换上了衣服,又和江星月一起吃了早膳。 期间,两人谁都没说话。 等早饭撤下去的时候,江星月才慢慢说:“你……你要是心情不好,你就冲我讲一讲,这样也能发泄一下,等你发泄过了,你的心情会好很多。” 江楼月说:“我其实没什么事情,姐姐别担心。” “这还没事?!”江星月以为她是不信,又说:“真的,我以前就是这样……也不怕你笑话,罗副将那件事情……我当时可难受了,就是冲着大壮小壮不断的说,然后我现在就没事了,你看,我都把自己心里的痛脚拿出来安慰你了,你也别憋着了。” “真没事。”江楼月笑了笑,“我只是有些累,就在姐姐这里睡一觉吧。” “……好。” 江楼月倒在了江星月的床榻上,这一觉,睡了一个时辰便醒了。 她觉得自己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是没睡着。 一闭上眼睛,就有无数的画面在眼前闪。 江楼月自套了靴子便下了楼,担心她的江星月连忙追了上去,“你干嘛去?” “我回兰月阁啊。” “兰月阁那边不是……”关着母亲吗? 江楼月点点头:“是,我就是去看看母亲,她身体不太好,可别有什么不舒服的,成了我这做女儿的孽。” “……” 江星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江楼月已经走了几步远,咬咬牙,赶紧跟了上去。 姐妹二人很快就回到了兰月阁来。 这里如今被宫六的人守得密不透风,还没靠近,就听到里面传来王氏的声音:“让江楼月来见我,我是她母亲,她凭什么关着我,让她来见我!” 江星月容色有些不忍:“楼儿……” 江楼月没说话,迈步上楼。 江星月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吱呀,江楼月将门推开,光线照进去,打在王氏苍白的脸上。 王氏愣了一下,立即小步过来,拽住江楼月的手说:“楼儿,母亲错了,我昨日不该打你,都是我的错,我就是太生气了,我气你下手那么狠……” 王氏是昨晚半夜醒过来的,然后不可置信的发现自己竟然被关了起来,不管她怎么办,是端起夫人的架子命令,还是要求,都没有用。 她要见自己的贴身侍女和嬷嬷也不行。 无论她要求什么,外面只有一个反应——没有反应。 这时她才惊觉,自己做错了事情。 她不该惹怒江楼月的,昨天她明明是来请江楼月救江逸雪,却被刺激的动了手! 江逸雪关在天牢之中,每多一刻都多一重危险,她怎么赌的起? “星儿,你也来了。”王氏僵硬的笑了一下:“你快帮我劝劝你妹妹,你们和逸雪都是自家姐妹,何必闹成如今这样?” 王氏又转向江楼月:“母亲与你道歉,母亲错了,不该说那些话伤害你,可母亲也是气昏了头,逸雪这些年寄住在咱们家中,受了不少委屈,她自小没有父母在身边,她的母亲当年……也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所以才落得那样的下场,母亲欠她的,必须还,否则母亲到了地下也无言面对那些死去的人。” “那是你欠下的。”江楼月冷言冷语,面无表情:“与我有什么干系?” 王氏僵住。 一旁的江星月也呆了。 要知道,往常都是江星月自己抱怨母亲不公,江楼月从不说什么,今日江楼月竟然——竟然这么对母亲说话?! “你欠下的是欠下的,她做的孽是她做的孽,母亲,你这些年的弥补,是不能抵消那些孽债的。”江楼月缓缓说:“我今日来看母亲,就是告诉母亲,江逸雪的事情你不必管,你也管不了,她自己做了什么事情,须得自己承担。” “你——”王氏倒退了好几步,“你为什么非要跟逸雪过不去?你都已经有宸王了,她也已经成了太子的侧室……她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她活着就对不起我。”江楼月冷笑出声。 这一夜,她已经想的很明白。 她已经让江逸雪多活了大半年了,为着母亲,也是仁至义尽了,可母亲呢……最终竟然一颗心全偏了过去,完全看不到她和姐姐一点点。 她其实心中也明白,这与她自己的性格也有莫大的关系。她太直了,不会像江逸雪那样说好话哄着母亲。她还好武,不像江逸雪那样像个端庄的大家闺秀。前世母亲就曾不止一次地说过,女孩儿家,就不该舞刀弄剑,就该像江逸雪那样端雅。 母亲是骨子里就不喜欢她们姐妹,无论做什么都没用,只要牵扯到了江逸雪,母亲的心绝对偏过去。 215、我只想她活着 如今再想想自己凄惨的前世,水牢的十二年……那种入了骨髓的痛楚,自己怎么能还有理由让江逸雪活着? 王氏连连后退,跌坐在圈椅上,“你、你、你这个……”她看着江楼月冰冷的眼眸,咒骂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江星月看王氏脸色死白,终究是心疼母亲,连忙拉住江楼月的手低声说:“楼儿,别说了。” “我真的很好奇……”江楼月看着王氏,“如果我和姐姐也像江逸雪一样端庄乖巧,你就真的能喜欢我们吗?你的确是端庄漂亮大气温婉的汾阳贵女,可你教过我们多少?” 自小而大,她们姐妹二人,却是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多些。 母亲的陪伴…… 陪伴的也是江逸雪。 江楼月自嘲的笑了笑,转身便走了。 江星月终究心有不忍,半蹲半跪在王氏面前,轻声说:“娘,你……您别和我妹妹一般见识,楼儿她就是心情不好……我去劝劝她,她会回来的,您好好吃饭,好好养着,等过几日,她气性过了,咱们还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汾阳贵女……”王氏垂着眼眸慢慢呢喃:“汾阳贵女……你们又知道什么?你们知道什么呢……” 越是看她如此,江星月越是不安心,只得暂时留下,吩咐桑嬷嬷准备早膳上来。 方才她听桑嬷嬷说,王氏连早膳都没用。 她身子一向弱,如果不吃饭怎么撑得住? 江星月扶着王氏站起身来,朝着床边走去。高大的江星月,把王氏衬的越发娇小柔弱。 王氏看着自己和女儿的影子,看着江星月扶住自己胳膊的手,低垂的眼眸之中似乎有片刻的愧悔,又瞬间消失无踪。 她十分缓慢的把自己的手臂从江星月的手中抽了出来,转过身来,看着江星月:“你不必管我,只去告诉你妹妹,如果这次江逸雪真的出了事——” 江星月怔怔地看着王氏:“母亲……” “如果,逸雪真的出了事……”王氏眼底含泪,带着决绝:“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的,绝不!” * 江楼月又找不到了。 江星月几乎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不到她的影子,无奈之下只得派人去宸王府询问。 可谢尧因为昨晚江楼月冷漠对待也在气头上,只听说是武安侯府来人,顿时见也不见,让手下人驱走了。 如果是江楼月来找他,根本不必通报,如果是江楼月出了什么事情,来的会是宫五,就算不是宫五,来人也必定是有信物,能直接进得来的。 需要通报的,自然也是无关紧要的人。 摘星楼里,江星月来回踱步:“依楼儿那性子,这次必定是要对江逸雪下狠手了,她的确是自作自受,但母亲这里……又怎么交代?这可怎么办!” “小姐。”大壮说:“二小姐有她的主意,您现在急也没用。” 小壮说:“对啊小姐,咱们现在就照顾好夫人就是了。” “照顾好母亲……你们说的容易!”江星月重重叹了口气:“她都不吃不喝了,咱们怎么照顾,再这么下去,非得闹出人命来不可。” 方才,王氏一口早膳都不用,倔强的很。 看那样子,分明是要死磕到底了。 江星月又踱步了一阵子,忽然抬头吩咐:“大壮,你快去宫门口看看,这个时辰父亲快下朝了,赶紧把他请回家里来!” “是、是。” …… 北丰巷内的一座雅致的小院内,江楼月正坐在院内的石桌边,手指轻轻的叩着石桌的桌面,眼中一片清冷,淡淡问:“现在京兆尹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晋王已经让京兆尹进宫和皇上禀报了,现在皇上一面让京兆尹继续查,一面自己也派了人在查,相信这两日就会有消息了。” 宫五候在一旁,认真回复。 “嗯。”江楼月点点头。 宫五犹豫了一下,问:“咱们需不需要……放出一点风声去?” 江楼月看向他:“放出风声?” “是,属下的意思是,皇上十分好颜面,可能会为了皇家的脸面,将这件事情大事化小。” “这种事情化不小的,混淆皇家血脉,是诛九族的大罪。”江楼月缓缓说:“不论怎么处置,江逸雪必死无疑。而且,把消息传出去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我们,有人会去做。” “小姐的意思是……晋王?” “不然呢?”江楼月扯唇冷笑,“那可是个笑面狐狸,盯着太子之位已久啊……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 武安侯听闻消息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午后。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夫人一点东西都没吃,侯爷,您快想想办法吧,夫人的身子才调养的刚好了一些,这样下去要出大事啊!” 桑嬷嬷一见武安侯,立即福身行了个礼说。 武安侯脸色阴沉,大步上了楼,将兰月阁的门推开,只看到王氏端坐在圈椅上,仪态如同每日在凌薇阁时候的一样,只是瞧着略显憔悴苍白。 “夫人……”武安侯唇瓣碰撞了两下,半晌,才艰难开口:“你这又是何苦呢?” 王氏缓缓看向他。 她的发髻略有些凌乱,几缕发丝从颊边垂落,随着太阳的光影,在脸颊上留下了丝缕痕迹,“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你心里也向着女儿了吧,觉得她这样做很好?可你当初明明说过,你是不嫌弃逸雪的。” “我从未嫌弃过她,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是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的。”武安侯浓眉紧拧,“可你知不知道她都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王氏有些激动,“我不想知道,我只想她活着!” 她忽然站起身,一把抓住武安侯的手臂:“侯爷,我知道你宠我,这些年来你一直对我很好很好,就当是我求你,我最后一次求你,你救救逸雪吧,她哪里受得住天牢之苦?” 武安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一年多来,只要是关于江逸雪的请求,我从未答应过吗?因为她是一条毒蛇,这些年来,她和平王沆瀣一气——你还记得你寿宴上忽然闯进来的禁卫军吗?为什么禁卫军会来?因为江逸雪在我书房放了一封密信,私通柔然的密信——” “我不听!” 王氏忽然尖叫。 216、她到底也姓江 “……”武安侯沉默了一瞬。 “不是她做的,不是她做的!”王氏拉住武安侯,仿佛不断的这样说,那些事情就真的不是江逸雪做的:“肯定是楼儿,楼儿恨她,所以楼儿算计了她,侯爷,你想想办法,你想想办法……” “你——你这么怀疑楼儿?”武安侯拧紧了粗眉,“她可是我们亲生的女儿,她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她但凡有点算计之心,也不至于痴缠平王那么多年一点进展都没有,她那么真实纯粹的一个孩子,在你眼里变成了什么?”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武安侯第一次和王氏说重话。 王氏没有意识到,不管不顾,“逸雪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她为什么要算计侯府?她肯定是被人利用了,肯定是,你快救救她——” 武安侯的神色慢慢变冷,“武安侯府对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她做的那些事情,我去求情也保不住,夫人……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看着王氏满眼泪水要崩溃的样子,武安侯心里抽疼。 他将她放在心尖上疼宠了这么多年,何曾见她如此伤心过?只是这次的事情,他没有办法再顺着她的心意去做,两个女儿的心情他没有办法不顾忌,而且江逸雪……是真的留不得。 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听说了一些关于皇嗣的流言。这一次的江逸雪,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了。 下了兰月阁的楼,武安侯询问桑嬷嬷江楼月的去向。 “这个,老奴也不知道啊,早上随着大小姐来了一次之后便走了,后来大小姐也找不到二小姐了。” “……”武安侯默了一下,心里升起一个念头,莫非是去了谢尧那儿? “罗风,你去一趟——”宸王府。 可话到了嘴边,武安侯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暗暗叹了口气。 想来女儿此时的心情必定是糟糕,便是叫回府上来又能怎样?无非是让心情更糟糕就是了。 也罢,就让她在谢尧那里待一阵子吧,总好过回来伤心。 “侯爷?”罗风询问,“要属下去一趟那里?” “哪也不用去了。”武安侯大步往外,“给本侯准备东西。” “什么东西?” “负荆请罪的东西。” 江逸雪怎么也是从江家出去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只要一旦罪名落实,她自己难逃一死,侯府也是难辞其咎,他得……提前做好准备。 …… 路边的茶馆酒肆里,这几日热闹的不得了。 “你们还记不记得前段时间在京城里到处搜罗强抢民女的那个柔然王子?听说死了,死的很惨呢。” “真的假的?怎么死的啊?” “不知道,反正啊,如今国宾馆守卫的那么严实,就是因为出了大事,不过我听说,好像和太子的一个什么夫人有关。” 众人面面相觑:“太子的……夫人?” 平民百姓,对这些王侯贵族家的事情,有着天生的好奇心,一群人立即都凑了上去。 那说话的汉子神秘兮兮地说:“就是大半年前,和平王传流言的那个,后来不知怎么成了太子的夫人了!” 当初的事情,老百姓也是记忆犹新。 毕竟把流言传的那么特立独行,三两日就换了一个男主角的,真的是少之又少。 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说的绘声绘色,短短的时间内,京城再次流言漫天飞,许多的事情说的有鼻子有眼。 比如太子的夫人如何杀害的柔然王子。 比如京兆尹府门前半晚上击鼓伸冤的两个女子。 …… 养心殿里,皇帝震怒:“外面的流言到底是怎么回事?京兆尹,朕的吩咐你当耳旁风是不是?!短短两日竟然传的满京城都是!” “皇上息怒,微臣也不知道啊!”京兆尹惊得跪倒在地:“微臣一直守口如瓶,给知道事情的差役也都下了严令,微臣真的不知道外面的流言到底是从哪传出来的。” “废物!” 皇帝将手上御史禀奏流言的折子直接飞过去,砸到了京兆尹的头上。 京兆尹不敢闪避,硬生生的用脑袋接了下来。 常喜立即劝慰:“皇上息怒、皇上息怒,保重龙体啊,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况且当日那两个女子去京兆尹,肯定有人看到啊,而且她们还带着状纸,她们又不识字,肯定是找人写了状纸,这事情……自然也就兜不住了。” “是是是、常公公说的是。”京兆尹连声附和。 皇帝气的脸色铁青,深吸了口气,“那事情到底如何,查清楚了吗?” “回皇上的话,查、查清楚了……”京兆尹抹掉了额头上掉下来的冷汗,“老臣已经带了太医前去天牢为雪夫人检查,雪夫人……的确没有生产过的迹象,那两个妇人的话也有理有据,她们当初被养在南丰巷的一个小院子里,除了她们以外,还有另外一个孕妇,和几个伺候的下人,在那个叫小松的孕妇产下男胎之后,另外的一个孕妇便被送走了,伺候的下人也不知去向,微臣正在查访去处。” 皇帝怒火暴涨。 到了如今这境况上,查与不查还重要吗?分明就是江逸雪胆大包天混淆皇族血脉,就怕其中太子也有份参与。 京兆尹在下面跪的也是胆战心惊,不敢再啃声,只等着皇帝下一步的指令。 半晌,皇帝冷冷说:“你退下吧!” 京兆尹想问,还需要继续查吗?话到了嘴边,又在常喜的眼神示意下全部咽了下去,退出去了。 整个宫殿里的气氛冷的吓人。 常喜低声说:“皇上,等会儿,云妃娘娘那里还去吗?” “你觉得去吗?”皇帝冷冷地扫了常喜一眼。“现在这样的情绪,去云妃宫中岂不是会吓到云妃?!” 常喜缩了缩脖子讪笑:“老奴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岂有此理,竟敢如此胆大包天,连皇嗣血脉都敢混淆!” 常喜忙附和:“那江逸雪还真是心机深沉,这大半年了,每次事情都是她,和平王的流言那次是她,长春宫那次又是她。” “她到底也是姓江。”皇帝神色阴沉,缓缓说:“到底是从武安侯府出来的。” 那这件事情,武安侯府有没有参与? 217、撇清关系 皇帝危险地眯起眼眸。 常喜愣了一下,“皇上是怀疑武安侯——” “武安侯父女表面上的确是对江逸雪十分冷漠,可到底也在一个屋檐下同住十多年,而且武安侯夫人对江逸雪可一向亲厚的很,如今江逸雪做这样的事情,武安侯府怕是也不干净!” 常喜张了张嘴。 他想说,武安侯看起来不是那样的人,但人心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楚? “启禀皇上,英姿郡主江楼月求见。”这时,外面一个小太监碎步过来跪在了大殿门口禀报。 皇帝一怔,“她怎么来了?” 常喜说:“或许是听到了外面的风声,所以专门过来……”至于是求情还是干什么,常喜就不好猜测了。 皇帝皱眉想了想,“传她进来吧。” “是。” 小太监退了下去,很快便见江楼月一身淡紫纱织襦裙迈步进了大殿,恭恭敬敬地朝着皇帝行了一礼:“参见皇上。” “平身吧。” “谢皇上。” 皇帝在很短的时间内已经露出和蔼的微笑,只是到底冷气未退,那笑容没了平日的温和:“这么一大早,楼月怎么进宫来了?” “臣女……听说了坊间的一些传言。”江楼月犹豫着开口,忽然再次郑重的跪了下去:“太子的雪夫人,臣女是说江逸雪,在太子府上所作所为,与侯府没有任何干系,自从她嫁入太子府后,我和爹爹已经有大半年都没与她私下见过面了,除了满月宴和国宾馆的宴会那次,请皇上明察!” 皇帝缓缓问,“你都听说了些什么?” “关于孩子和国宾馆的事情。”江楼月声音诚恳,“外面言之凿凿,臣女也知空穴来风必有因,但这些事情和侯府,和父亲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皇帝怔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暗光,“这些流言也不过是坊间胡乱传的而已,朕心中清楚,自然和武安侯府没有任何关系,朕又怎会怀疑你父亲呢?至于江逸雪之事到底如何,朕自会查个一清二楚,不会冤枉任何人,也不会轻放任何人。” “皇上圣明。”江楼月跪拜了一下,面色忽然变得犹豫起来:“其实臣女今日前来,是有另外一件事情,想向皇上禀报——也是关于江逸雪的。” “哦?你说来听听。” “大半年之前,臣女的母亲过整寿,禁卫军于统领带人前去搜府……”江楼月一边说着,一边抬眸看着皇帝。 皇帝眼眸闪了闪:“这件事情,朕怎么不记得了?” “当时太子、平王、晋王、宸王几人都在,只是于统领搜过之后,无功而返。”江楼月缓缓说:“太子当时说要给父亲一个交代,但过后却没了音讯,那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皇帝面色微沉:“竟然有这种事情!” 江楼月说:“爹爹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也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次的事情让爹爹十分后怕,因此在寿宴结束之后,就彻查了整个府中,结果却发现了一封密信——上面的内容竟是爹爹和柔然私通!” “什么?!”皇帝面色又是一变。 “今日臣女把那封信也带来了,请皇上过目。”江楼月把信呈交给了常喜。 常喜赶紧送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自小启蒙也是学富五车,自然认得柔然文字,快速扫视了一遍之后,神色已经沉得不能再沉。上面的内容清晰明白,是柔然方面写给武安侯的,内容与军备和边境防守有关。 江楼月的声音响了起来:“爹爹一向憎恶柔然人,战场之上杀戮柔然敌人无数,又怎么会和柔然人合谋?这封信颠倒是非黑白……” 皇帝缓缓问:“你说这封信是你父亲从府上搜出来的?” “不错。”江楼月说:“禁卫军的搜查必定有因,父亲便整顿全府,结果就发现了这封信。” “既然你父亲整顿全府能发现这封信,为何这封信没被禁卫军搜出来?你们又为何不当时就向朕禀告?” “因为这封信藏的十分隐秘,禁卫军没有查到,至于为什么当时没有禀报……”江楼月顿了顿,“是我拦着父亲不让禀报的。当时正在风口浪尖上,这封信拿出来就说不清楚了。” 皇帝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声,“你倒是聪明,那为何如今又拿出来?” “因为江逸雪。”江楼月坦然说:“因为这封信当时就在江逸雪的手上,这也就是后来我与爹爹都再未见江逸雪的缘故。” 皇帝面色微变。 江楼月又说:“江逸雪手上的这封信到底是怎么来的,臣女不敢妄自揣测,但也因为发现了这个,后来诸多事情,爹爹不再管江逸雪的任何事情了。只是江逸雪自幼在目前身边长大,很有些情分,这大半年来,为了江逸雪也是劳心劳力……如今外面流言传的如此绘声绘色,臣女不得不专门进宫一趟,江逸雪虽然是姓江的,但实则与侯府早就是两条心,臣女的母亲又是一向单纯,她绝对不会和江逸雪的事情有任何关系,请皇上一定要明察!” 皇帝抬起眼帘,他看着眼前诚恳认真的江楼月,眼底晦暗不明。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信。 武安侯的情况,他是最清楚的,草莽出生,大字也不识得几个,柔然人竟然这么大张旗鼓的,用柔然文字来和他通信?他能看得懂吗? 可是江逸雪……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怎么会有柔然书信…… 皇帝垂着眼睑,陷入了沉思。 这个江逸雪,怕不过是个棋子,那棋子背后的人到底是谁?是大半年前和江逸雪传过流言的谢流云,还是太子? 半晌,皇帝将信慢慢收起,刺客,他反倒冷静下来,没了方才那么怒气蓬勃。 他亲自去扶了江楼月起身:“都说了无数次,你救驾有功,免你跪拜,你却总是记不住。” 他仿佛是个慈爱的长者,对不听话的小辈十分无奈。 江楼月淡淡说:“礼不可废。” 皇帝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视线不经意的扫过江楼月的穿戴打扮,最后落在江楼月的脸上。 紫色纱织,襦裙,这些都是以前无忧最喜欢的,眼前的江楼月,除了眉眼之外,诚恳的态度,不怕死的胆量,都跟他的无忧如出一辙,越看越像。 只不过,江楼月似乎更安静,更沉稳些。 他的心里几乎没什么怀疑,就信了江楼月的话。 因为,如果武安侯真的有二心,这封信绝对到不了他面前来,这封信是江楼月要和江逸雪撇清关系的,皇帝看懂了。 218、负荆请罪 侯府内书房内,武安侯卸了甲,宽了外袍、中衣,光着上半身,“把荆条拿来吧。” “是。”罗风赶紧把准备好的荆条送了过去,却面色犹豫:“可是侯爷,您好歹也是朝中的一品军候,这样的话……脸面可就都没了。” “脸面重要,还是我等的性命重要?”武安侯拿起一根荆条,试了试,面无表情的放在后背上,吩咐:“来捆。” “……”罗风顿了顿,走上前去,“遵命。” 罗风心中也是叹了口气,江逸雪犯了那样的大错,如果皇帝有心迁怒,再加上一些朝中大臣推波助澜的话……这件事情极有可能祸及侯府。 难为侯爷,这么多年对江逸雪也算不错,到头来被牵连,还要撇下老脸,这样……去面圣。 荆条一根、两根、三根的被捆到了武安侯的背上,条上的倒刺也滑坡了后背皮肤,不过这些微小的伤口,在他伤疤遍布的后背上显得微不足道,那每一条,都是为大庆国留下的。 终于,荆条绑好,武安侯拿过宽大的外衫套好,随意披了一件披风,也不带盔甲,就这么大步出去。 荆条的倒刺在皮肉里摩擦,他依然面不改色。 罗风看着,心底越发敬佩,连忙跟了上去。 …… “什么?”小院里,江楼月顿了顿,看向宫五:“你再说一遍。” “侯爷往皇宫去了,府中下人说,侯爷命罗风在他身上绑了荆条,应是去负荆请罪了。” “……”江楼月沉默了半晌。 宫五问:“要拦吗?” 毕竟宫五知道,江楼月才从皇宫出来。她入宫,自然是为了江逸雪的事情,现在武安侯再入宫请罪,难免会弄巧成拙。 江楼月却摇摇头:“不必拦,父亲能做到如今的一品军红,自然有他的智慧,说不定经父亲这样一遭,事情会更稳妥。” “遵命。” 宫五应声之后,就退到了院外,不打扰江楼月喝茶的雅兴。 实则江楼月也是不会煮茶的,纯属闲来无事随意摆弄着玩,但这种“闲来无事的雅兴”传入谢尧耳中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是后话。 …… 武安侯一路策马入宫,到了养心殿前。 “哎呦,侯爷,您来了呀——”常喜一甩拂尘,赶紧笑着上前,就见武安侯立在殿前,面不改色的将披风宽去,将宽大的外衫褪去,跪倒在地。 常喜面色大变:“侯爷,您这是干什么?快请起!” 功勋赫赫的武安侯早已受皇帝特旨,免去日常跪拜之礼,便是进那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东华门都可以一骑绝尘,如今这样的姿态,这样的重礼,怎么能不让常喜色变。 “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常喜扶了武安侯不起,气恼的骂小太监,“你,快去禀报皇上,你,赶紧把侯爷的披风捡来,快点!” “是、是!” 小太监立即遵命。 常喜抢过送到面前的披风,七手八脚的给武安侯披上,可这一转身,就看到了武安侯背上的荆条,瞬间脸都白了:“哎呦侯爷!您、您这是——这些个小子们真是没用,老奴亲自去禀报皇上!” 这几日皇帝心情不好,小太监们也是畏畏缩缩的,正好这会儿云妃在里面伴驾,难得心情好了几分,小太监们哪敢进去打扰? 想通了这点,常喜立即提着拂尘过去,果然看到自己派去的那个小太监正站在门前踌躇不前。 常喜恨铁不成钢的一巴掌打在小太监的头上,就欠身进去了,“皇上,娘娘,武安侯来了。” 原本正微笑着聊天的皇帝面色微微顿了一下,“那怎么不请进来?” 常喜复杂地说:“侯爷一来就直接跪在了养心殿的门前,而且……而且卸了甲、背上还捆着……荆条,是来负荆请罪的……” 皇帝眼底暗流涌动,看不清楚他的心思。 但他动作却是没有迟疑,拍了拍云妃的手说,“朕去看看。” “好。” 云妃应了一声,待皇帝走后,犹豫了一下,小步跟了上去。 皇帝出得养心殿,脸色立即挂满惊愕:“江卿,你这是做什么?” “老臣前来负荆请罪。”武安侯沉声开口,“京中如今流言四起,盖因老臣教导无方,治家不严所造成,老臣有罪。” “快起来!” 皇帝上前去扶,“流言那是百姓在议论,又不是你去传的,你有什么罪?更何况那江逸雪早已出嫁,有道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又和你有什么干系!” 武安侯就着皇帝的扶持站起身来,“她在老臣家中十多年,又是随老臣姓,就算原本就没什么血缘关系,后来又出嫁了,她总是叫老臣一声姨丈。” “你这个死脑筋!”皇帝骂了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常喜,快传太医来!” “是——” 皇帝拉着武安侯进了养心殿,按着武安侯想要他坐在一边的圈椅里,武安侯竟直挺挺的不动。 “朕命你坐下!”皇帝脸色有些难看,暗忖这么多年了,这老鬼还是这样的直肠子! “是。” 武安侯讪讪地坐了下去。 皇帝又招呼太监上前,“把侯爷背上的荆条去了,快!” 小太监轻手轻脚的拆除荆条,深恐弄疼了武安侯,不过他显然想多了,不管他怎样拆除那些荆条,武安侯永远面不改色。 这时,太医来了,为武安侯处理伤势。 皇帝叹了口气:“咱们如今倒是变生疏了,竟需要做这负荆请罪的劳什子门面事了吗?有什么事情不能直接来告诉朕?” “皇上是君,老臣是臣,当年在军中的交情臣一直放在心中,但君臣的本分臣寸步不敢逾越。” 皇帝笑了一声:“本分……你那个女儿啊,跟你一模一样,都是又直又让朕喜欢。” “女儿?”武安侯怔了一下,面色微变:“皇上是说楼月?” 难道江楼月已经来过了? 皇帝笑道:“是啊,早上一下朝就过来了,还带了一样东西。” 武安侯与皇帝相交多年,分明看到皇帝眼中看他有几分审视,心里一突。 219、赐死 “是……什么东西?”武安侯问。 “一封信。”皇帝缓缓说:“一封私通柔然的信。” “这个臭丫头——”武安侯面色大变,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立即跪倒在地:“老臣该死!那封信……那封信……老臣知情不报,罪该万死!” “看来江楼月说的都是真的。”皇帝叹了口气,“从何时起,咱们之间竟然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 武安侯此时脑子里乱糟糟的,真是气的想揍江楼月一顿,没事送什么信过来?但他又何尝不知道,此时皇帝说的话是在试探……也不知道江楼月拿信来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说的,他要如何应对? 皇帝又扶起武安侯,眼神不经意从武安侯的后背扫过,在他那纵横交错的伤疤上停留了片刻,手上一僵。 大庆虽然立朝百年,但因为最近这些年的旱涝灾害,民不聊生,国力积弱,四方异族蠢蠢欲动,多亏了武安侯才能震慑,而且当年在军中,武安侯多少次救他死里逃生。如今自己竟然不断试探怀疑他的忠心? 皇帝顿了顿,说:“楼月那丫头你教的很好,她说那信是后来搜出来的,与江逸雪有关。” “老臣……”武安侯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带着几分负罪:“当日搜出时本就该送到皇上面前来,但老臣也不确定那信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暂时暗中查访……逸雪那孩子毕竟是乖巧的,只是老臣苦于没有证据,也没查出什么端倪来。” 皇帝说:“怕是你那夫人护着江逸雪,你想查也不好下手,所以索性当没发生过吧?” “……” 武安侯讪讪地,不说话了。 皇帝顿了顿,又问:“如今出了这么些事,你那夫人呢?没缠着你让你救江逸雪出来?” “哎……”武安侯叹了口气,“夫人自然是舍不得那孩子,只是,老臣虽然没有参与国宾馆的事情调查,也知道皇上是不会轻易将一个生下皇嗣的太子侧夫人下天牢的,这其中必定是有因由,必定是牵连甚广的。” 顿了顿,武安侯又说:“她若是犯了什么小错误,老臣自然力保她,毕竟她在府上住了那么多年,叫我一声姨丈,可若是犯了大错,老臣如何保得?老臣只求皇上,连老臣一并责罚,能绕过楼月和星月姐妹,那两个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 “你当朕是什么人?”皇帝面容微冷,“朕是会迁怒的人吗?” “皇上自然不是!” “知道你还这样?”皇帝叹了口气,“不过那江逸雪,便是你来求情,朕也保她不得。” 柔然人那里要交代,辛罗依和太子都不能交出去,本就只有江逸雪一人抵罪了。 如今还有柔然书信。 皇帝当然不信她一个柔弱女子会是什么柔然人的细作,那封信的作用无疑是嫁祸武安侯府,而当时的那件事情,是太子的人密报,他心中何尝不清楚?如果追究下去,牵连出太子,牵连出平王,牵连出一堆人都有可能。 这绝对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要面子,决不能容忍天下人说他教子无方,陷害忠臣。 所以这件事情到江逸雪这里就要停下。 武安侯怔了怔。 皇帝又说:“但你放心,她是她,侯府是侯府,你对朕的忠心,朕再清楚不过,你的两个女儿也是救驾有功,她的事情,不会牵连侯府,不会牵连任何人。” “老臣……多谢皇上!” 武安侯谢了恩,等太医上药结束,皇帝又赏赐了内务府织造的衣裳,才让常喜送了出去。 云妃从帐幕后走出来,悠悠说:“武安侯真是忠心耿耿呢。” “嗯。”皇帝点点头,“他是忠心,只是年纪却……” “年纪怎么?他不是才四十多岁吗?正直壮年呢。” “现在是不大,只不过……”皇帝握着云妃的手,眼底温柔无限,也不去多说武安侯的事情,只说:“江楼月那孩子朕喜欢,你若待在宫中孤单,便时常传她来说说话吧。” …… 赐死江逸雪的圣旨是傍晚下的。 得知圣旨的时候,武安侯顿了一下,倒并不怎么意外。 罗风说:“皇上亲自让人传了话来,说让侯爷知道,因为牵涉到柔然的事情,所以江逸雪赐死之后,尸体也要交给柔然人处置。” “何时执行?” 罗风又说:“……今夜。” 未免节外生枝,皇帝是多一刻也不想等了。 武安侯又是一顿:“二小姐回来过吗?” “没……夫人那里也还是不吃不喝。” 武安侯只觉得有些头疼,他在想,该不该告诉王氏江逸雪被赐死的消息,该不该让王氏去见江逸雪最后一面? 他怕不告诉她,王氏会恨他一辈子。 可事到如今,就算是告诉了王氏又能怎么样?去见江逸雪,然后更加内疚更加自责,后半辈子都不得安生吗? 此时此刻他忽然很想江楼月在身边,父女二人一起商量,也好拿个主意。 “你去——” “爹。” 武安侯刚要吩咐,门忽然被推开了,那声音清冷,面容平静,不是江楼月又是谁? 武安侯错愕,“你……你可算是回来了,宫中下了圣旨——” “我已经知道了。”江楼月迈步进了书房。 “知道就好。”武安侯点点头站起身,“那你看这件事情怎么办?我是说你母亲那边。” “告诉她。”江楼月慢慢说:“就把事实告诉她。” “那——”武安侯僵了一下,有些犹豫:“万一她闹了起来怎么办?你母亲已经两日两夜没吃没喝了。” “坏人我来做。”江楼月笑了,“她应当不至于为了一个江逸雪把自己饿死了吧?如果她真的自己不要命了,我们谁能拦得住?” “江楼月!”武安侯顿时皱眉,“你这话也说的太冷心冷情了,她到底还是你母亲。” “也亏得她是我母亲。”江楼月冷笑。 如果王氏不是她的母亲,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什么事来了。 “父亲既然为难,这件事情就不必管了。”江楼月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220、女侠饶命! 江楼月一路到了兰月阁来,桑嬷嬷看到她如同看到救星了一样,“二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您快劝劝夫人吧,夫人都两天没吃没喝了!” 这期间,无论谁来都没用。 江星月也已经在楼上陪了王氏两日了,王氏一句话都不说,倔强的坐在圈椅里,一定要等来江楼月和武安侯。 但武安侯是怕见她,怕听她给江逸雪求情。 江楼月却是厌恶,根本不想见她。 江楼月沉默了些许,迈步走上楼去,江星月一看到她,连忙奔了过来,“你怎么才回来?你快想想办法!” “交给我吧,姐姐你暂且回摘星楼去休息。”江楼月握了握江星月的手。 江星月顿住:“你想干什么?” 那天,江楼月对着母亲说狠话的场景如在眼前,江星月哪能放心? 她到底是心软,母亲已经这样了,万一江楼月再说一些让母亲伤心难过的话,母亲岂不是要更糟糕?她以前只觉得自己冷心冷情,从来没想过,江楼月要是狠起来,竟是比自己还要狠绝。 江楼月说:“姐。她是咱们的母亲,我能对她怎么样?我又能干什么?我无非是想让她认清现状罢了。” “……什么现状?” “现状就是——”江楼月缓缓开口:“她什么都做不了,而我们也什么都做不了。” 江星月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站在那儿,看了江楼月好一会儿,终究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就走了,你不要……不要刺激她……” 话到这儿,她觉得自己似乎说的已经多了,又是一叹,下楼去了。 江楼月目送江星月离开兰月阁,才到了自己的厢房,将门推开。 王氏端正地坐在圈椅上,低垂着眼眸,情绪看起来十分稳定。 江楼月反手将门关上,看了一眼桌面上放冷的饭菜:“听说母亲已经两日没吃东西了,母亲何必这么折磨自己?”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王氏抬眸看过来,原本漂亮温柔的双眸里满布血丝:“救逸雪,只要你救逸雪,我什么都答应你。” “所以,你在拿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的命威胁你女儿救一个谋算侯府的人的性命?她混淆皇室血脉,人证物证充足,谋害柔然王子,罪名皇上亲自下的定论,怎么救?”江楼月缓缓问:“母亲你告诉我,怎么救她?是要我和爹去求皇上饶恕,还是让我们去劫狱,嗯?亦或者是,到了今日,母亲觉得汾阳的外祖家还能说得上话,只要你飞鸽传书一封过去,就能救了江逸雪?” 她的话语冰冷而无情,还带着淡淡的嘲讽。 “我要救她。”王氏神色笃定,表情冰冷,“你看着办吧,如果你们不救,我这辈子绝不会原谅你们,绝不!” “那母亲就不要原谅好了!” 江楼月神色骤冷,“母亲听好了,今夜,江逸雪便要被赐死在天牢,死后尸首也要交给柔然人处置,您想给江逸雪收尸都不可能了,这一切,全是她自作自受,全部都是!” 王氏茫然了一下,忽然尖叫:“你胡说、胡说!逸雪什么都没做,她一直是个乖顺的孩子,她只是有点自卑——” 王氏瞪向江楼月,像是在看仇人:“那些罪名肯定是你设计去陷害逸雪的,肯定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逸雪?逸雪哪里对不起你?” 她冲过去抓住江楼月的手,不断地摇晃着。 江楼月看着几乎疯了的王氏,只觉得原本冷硬的心又开始龟裂。 疼痛,无声无息的从心底里朝上泛。 这就是母亲。 她的母亲。 为什么啊? 王氏还在说着什么,她已经听不清楚了,她也不想听清楚。她一挥手将王氏甩到了那圈椅上,转身下了楼。 下人们的呼喊她也不想听,一路失魂落魄地朝着外面走。 盛夏的风,却依然有些冷。 她走在街道上,茫然无目的。 今夜,她本不是去和王氏撕破脸的,她都已经准备好了,与王氏好好分说,把江逸雪的事情说清楚。 江逸雪的一切,的确是自作自受,纸是包不住火的,迟早要被爆出来,到时候还会牵连王氏,牵连整个侯府。 可是看到王氏疯了一样,几近癫狂的,完全不愿听她说,困守在自己世界中的样子,江楼月的话说不出来,且瞬间就变成了嘲讽。 太可笑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知道再待在那个侯府,她要窒息。 “打酒咯、最后三斤高粱,打完收摊咯——” 路边有小贩叫卖。 江楼月停住脚步,走了过去,摸了摸身上,没带钱,便随意拿下自己头上的一根发簪,将那酒提到了手上。 她一边走,一边喝。 身上还穿着典雅秀气的襦裙,那豪迈的喝酒动作却和她的穿着打扮一点也不符,引起路人的指指点点。 有两个汉子一直看着她,鬼鬼祟祟的跟上前去,到了无人的角落,便把江楼月堵住了。 “小姑娘,一个人喝闷酒多孤单啊,来,哥哥陪你喝怎么样?” 江楼月慢吞吞地抬起眼帘,只看见两个汉子猥琐地笑着朝她走来。 她忽然笑了:“好啊,你过来。” 那汉子先是一愣,后喜出望外,搓着手就走上前去,“好妹子,哥哥来了——哎唷!” 可是他才刚走上前去,就忽然传来杀猪一样的喊叫。 另外一个同伴看到,惊的面色惨白,想跑,但来不及了。 江楼月飞起一脚,把他踢飞,撞到了不远处的墙壁上,砰的一声重重落到。 “女侠、女侠饶命女侠、小的有眼无珠、不是故意要冒犯女侠的,女侠——” 江楼月把那人甩到了地上,脚尖点在他手臂上用力,只听咔嚓一声,手臂断裂。 江楼月拍了拍裙摆上的土,脚步稳健的继续往前,手里的酒也没耽搁了,边走边喝。 路边的牌楼之上雅间窗口,谢景亨立在那儿,微微扬眉:“下手倒是不轻。” 如今庆都的女子都是些娇柔的大家闺秀,像她这种动辄动手的实在是少数。 221、殿下,我好想你啊 “毕竟是将门虎女嘛。”小良子低声笑着说。 其实看到方才两个猥琐大汉跟过去的时候,他还在跟谢景亨讨论要不要出手救江楼月,卖个人情出去。 他是忘了江楼月和京中其他女子不一样了。 谢景亨慢悠悠地说:“侯府的势力可是不容小觑啊,这江楼月又有乃父之风,如果得了这样的女子在身边,岂不是如虎添翼?” “王爷的意思是……”小良子心里咯噔一下,王爷别是看上江楼月了吧? 谢景亨自然不语,转身便往楼下楼。 江楼月走的很慢,谢景亨下楼出现在街面上的时候,她刚好到了这牌楼之下。 只觉面前有人挡住,江楼月抬眸一瞧,眯起了眼睛:“晋王?” “郡主这是从哪儿来?”谢景亨面带微笑,说:“本王正好在这附近办事,看到了郡主,上前来打个招呼。” “哦。”江楼月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那你忙。”说完,竟是也不打算和谢景亨多废话一个字,绕过去就要走。 谢景亨慢慢跟上,“这么晚了,郡主一人在外怕是不安全,这样吧,我送郡主回府。” “不安全?”江楼月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我会不安全吗?不安全的怕是别人吧。” 江楼月说着,灌了一口高粱,深一脚浅一脚的继续往前。 “郡主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若有什么心事,或许可以说一说,本王也可帮郡主参详一二。”谢景亨慢慢说:“能在这里遇上郡主,也是缘分——小心!” 路面不平,前面一个坑洼。 江楼月一时不查踩了进去,便顺着惯性朝左跌去。 谢景亨大步上前把江楼月扶住。 “多谢。”江楼月撑着他站稳后,立即将他推开,揉了揉额角。 只是她一向喝的都是御赐的酒,酒劲糅合,这高粱却是第一次喝,难免有些上头,刚才那么一跌,竟然觉得眼前的景物都开始乱晃了,站也站不太稳。 “郡主怕是喝多了。”谢景亨说着,上前把江楼月扶住。 酒气,混合着女子的体香扑鼻而来。 他的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江楼月因为喝酒而潮红的脸颊和挺翘的鼻头,弧度十分的美好。 谢景亨不得不承认,江楼月的样貌是极好看的,看着也让他有几分心动。 但他可不是谢景鸿那蠢货,只知道用下半身思考,强上,威逼。是以他靠近江楼月的时候,十分的君子,扶持也是隔着衣袖握着她的手腕,并未十分亲密。 他需给江楼月留下一个好的印象才行。 江楼月摇了摇头,想将酒气和脑子里的混沌甩出几许去,却适得其反。 一阵风来,她的脑袋越发混沌不清了。 “郡主这边走,本王送郡主回府吧。”谢景亨说着,便扶着江楼月朝着不远处的马车走,心中思忖,这江楼月今日这个样子,到底是为了什么你? 暗处,宫五脸色微变。 明明已经禀报了宸王府那边。 江楼月买酒一路走到这里他一路跟过来,少说也小半个时辰了,那边竟然也没传来话。 那他要不要阻止晋王带江楼月走呢? 就在他犹豫的当口,谢景亨已经扶着江楼月到了马车边上,正要上车,只听不远处的长街上传来一声马嘶,马蹄踢踏,朝着谢景亨的马车狂奔而来。 谢景亨只怔了一下的功夫,手里一空,原本被他扶着的江楼月已经飘了起来,之后稳稳地落到了谢尧的怀中。 谢尧高坐马上,扯来披风把江楼月裹了个掩饰,塞到了自己的怀中,冷冷地看着谢景亨:“多谢晋王照顾她,不过送她回府就不麻烦晋王了。” 谢景亨挑挑眉,想说点什么。 谢尧却不给他机会,一甩马鞭,带着江楼月绝尘而去。 “……”谢景亨额角抽动了一下,半晌都没吐出一句话来。 * 马背上,江楼月乖顺的蜷缩在谢尧的身前。 冷风慢慢的吹过来,酒气也渐渐地上涌,身体的热和夜风的冷形成了一种鲜明地对比,她轻轻地抓着谢尧胸前的衣服,慢慢嗅了一下,呢喃:“你来了啊……” 那种药香混合着玫瑰香气的味道,太熟悉了。 谢尧却脸色难看的很。 他一手箍着江楼月的腰,一手勒着马缰,到了府门前跳下马来,亲自抱着她进了王府,一路到月华阁,直接丢在了床榻上。 此时江楼月早醉死过去了。 金伯凑上前:“小姐怎么了?要不要连夜请宋大夫过来一趟?” “不必了。”谢尧冷声说着,吩咐:“都下去,备热水和醒酒汤送来。 “是、是。” 金伯看他如此生气,哪敢多说,赶紧就吩咐下人准备。 金伯速度很快,先送了醒酒汤上来。 谢尧半抱着江楼月,把汤一点点的灌下去。 金伯在一旁瞧着直皱眉:“这是喝了多少啊……哎。” 谢尧那边已经灌完了,当一声把碗放下,金伯不敢多说,带着碗就退了出去。 谢尧坐在床边,一脸阴翳地看着她。 那日冰湖湖心岛分手之后,他一人置气不想理会她,后来又听说她每日在那小院里面闲来无事学煮茶……他还记着当初谢流云没被关入宗正司时候最爱的可就是煮茶,还有一间茶馆,再加上今日又看到谢景亨对她半扶半抱,本来就翻了的醋坛子这下彻底泛滥了。 可现如今看她这个样子,他又怎么生得起气来? 他深吸了口气,脱了江楼月的靴子,拉来被子把她盖好。又见她唇角有些污渍,便捏着袖角帮她擦拭。 却在这时,江楼月悠悠醒转,慢慢抓住了他的手,低声唤:“殿下……” 谢尧顿了顿。 “殿下,我好想你啊……”江楼月喃喃说:“十二年了,我好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对你……” 谢尧怔住了。 我好想你。 实则江楼月说的话他只听清了前面半句。他回过神来后低下头去的时候,江楼月的后半句已经说完了。 “殿下……”江楼月无意识的呼唤着,双手把谢尧拉近,朦胧的醉眼半眯着,却散射出了潋滟的光华。 222、乖,好好睡着。 谢尧又是一怔,“你喝醉了。” “是吧。”江楼月双手抱着他的脖子,缓缓地闭了下眼,又睁开,她的手轻缓而又放肆的划过谢尧的眉眼,一下一下反复描画着,眼底波纹无限,有无尽的愧悔,有说不上的心疼,“说好要弥补你的……如今倒好……为了个从不把我放在心里的母亲,让你把救命的蛊王都废了……” “我都在想,我要这样的母亲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尧提起的心慢慢落了下来。 方才,听到她唤殿下,又说多少年,他以为她唤的不是他,可如今听她这样说,他又明白她没认错。 可他们二人,哪来的多少年? 谢尧微微倾身,低声诱哄:“你方才说什么?几年?在说我吗?” “是啊。”江楼月缓缓点头,双手捧着谢尧的脸,费力的撑起身子,在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两手在他颈子后交握,用力一拉,把他环了过来,呢喃说:“不是说你,还能是说谁?难不成能说谢流云那个渣滓吗?” 她的话语轻而淡,说起谢流云三个字的时候,带着明显的嫌恶。 谢尧微微一笑,满意了。 由着她抱了一会儿,听到底下有脚步声上来,谢尧把她两手拆开,塞进了被子里说:“乖,好好睡着。” 江楼月点了点头,高粱的后劲很大,醒酒汤也没起到效果,她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就这么歪着脑袋睡了过去。 外面传来敲门声。 “进。” 谢尧吩咐后,金伯带人抬了热水进来,待下人把热水放下,金伯却是不走,一个劲儿的伸着脖子朝里看:“公子,小姐这边是睡过去了吗?那还能自己沐浴吗?” 谢尧缓缓说:“你去叫两个丫头进来。” 江楼月这样,当然是不能自己沐浴了。 谢尧也是很想亲力亲为的帮她……自然,就是想想。上次武安侯说的话言犹在耳,他不该对江楼月有太多逾越的行为,毕竟两人的名分没定。 今日要不是她喝醉了,又知道她回府上去真的不高兴,谢尧也不会把江楼月带到月华阁来。 “哎,好!” 金伯出去后,很快带了两个机灵的婢女进来。 谢尧避嫌的到了隔壁间去。 半个时辰后,江楼月已经换了一身淡紫色的绸缎中衣趟到了床榻上,长发海藻一样的在榻上披散开来,把她的脸衬的十分温润白皙,此时正睡的正香。 谢尧摸了一下,确定她头发是干的,才细心地帮她掖了掖被角,坐在床边,视线一丝一毫也舍不得离开江楼月。 “宫九。”谢尧低声道。 “属下在。”宫九悄无声息的从暗处走出来,“公子有什么吩咐?” “问了吗?她这是怎么了?” 宫九说:“小姐已经没有回府好几日了,都住在南丰巷那个原本安顿孕妇的院子里,想来也是不想回侯府去。” “是吗?不想回去?” “是,宫五回复,是因为侯府王夫人的缘故。” 谢尧沉吟了一会儿,视线再次落到了江楼月的身上,吩咐:“你去给云妃身边的嬷嬷传个话,就说……” * 江楼月又做梦了。 梦里是自己小的时候,爹爹将她和江星月一左一右的架在肩膀上逗弄着,她和姐姐也一左一右的拽着武安侯的头发,痛的武安侯呲牙咧嘴,但面上却哈哈笑着。 爹爹带她们在市集上买了糖葫芦,让她和姐姐江星月一人一个。 姐妹两年纪小,把爹爹的头发上也弄的到处是糖渍。 “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找你娘亲吧,不然她要担心坏了。”武安侯笑呵呵地说着,稳稳把她们姐妹二人抱在怀里。 小小的星月皱着鼻子:“娘亲才不会担心我们呢,娘心都有江逸雪了!” 小楼月睁大眼睛:“你吃醋哦,雪姐姐也是我们的姐妹,我们不可以这样的。” 小星月哼了一声不理人了。 武安侯笑着说:“好了好了,小小年纪醋劲儿这么大可不好,况且小楼儿说的是,逸雪也是你们的姐妹,不可以这样,知道了吗?” 小星月皱着鼻子不理人了。 武安侯笑了笑,揉了揉两个女儿的头,带着孩子回到了家中,正见王氏在藤架下抱着一个安静的小女孩读书,那女孩儿声音很轻很好听,温柔婉约,就和王氏的声音一样。 王氏抬眸看了他们父女三人一样,眉眼之间带着几分无奈:“怎么又吃这个?看看你头发上的糖渍,又把她们架在你肩膀上了吧?她们是女孩儿,女孩儿就该有女孩儿的样子,别老架在肩膀上带。” 她的声音很温柔,温柔的让人能忽略话语之中的不满。 武安侯立即把她们姐妹放在地上,笑的有些憨,“知道了夫人,是我的不是,下次我注意。”然后,武安侯拍了拍小楼月和小星月的肩膀,“去里面玩吧。” 小楼月想说点什么,却被小星月拉着走了。 安静的女孩儿江逸雪从王氏膝上滑下来,温温婉婉地唤了一声:“姨丈。”还行了个礼。 王氏眉眼带笑,“雪儿真乖,姨母才教你一次你便记住了。” 藤架的暗处,小星月鼓着腮帮子咬着牙,“明明是我们的娘亲,为什么总对那个小雪那么好!” 小楼月笑嘻嘻地说:“小雪很可爱啊,她还很漂亮,眼睛扑棱扑棱地呢。” 她朝前凑,看到小小的江逸雪朝着她这边看过来。 最单纯的年纪,显露出最单纯的神色,既错愕,又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讨好的微笑着。 然后,那张脸在不断的变化、长大,眼底的单纯,讨好消失,变成贪婪,变成阴狠,最后和江逸雪如今的那张脸彻底重合。 江楼月猛然坐起身来。 她略有些茫然的扫视了一圈,虽然此时漆黑一片,但她依然辨认出,这是——月华阁? “我怎么……”她低声喃喃,思绪回转,想起自己在街上遇到了晋王谢景亨,后来似乎……谢尧便去了。 沉吟了一瞬,江楼月掀起被子下床。 暗处忽然亮起一抹光:“你醒了?” 223、她以为有人深夜刑讯 是谢尧。 江楼月动作不停,把软靴套上,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被换掉了,头发也随意散着。 “看来是酒气过去了。”谢尧拿着精致的小宫灯走上前。 江楼月占了他的床,他便靠在了窗边的软塌上歇息。自然,他本来是想接着避嫌去隔壁睡的,但又怕她酒气没醒有什么不舒服的,便留在屋内。 如今是盛夏,便是睡在软塌上,也是凉爽舒适的。 江楼月说:“什么时辰了?” “子时刚过。” “我的衣服呢?” “你的衣服全是酒气,婢女拿去洗了。”谢尧顿了顿,“你怎么了?” “我要去天牢一趟。” 江楼月看着谢尧,慢慢说:“今夜过了,江逸雪就要被赐死了。” 谢尧又是一顿,“你……你如此着急,难道是要为了你母亲的心情,去救下江逸雪吗?”他有点拿不准她的主意。 “救她?”江楼月冷冷扯唇:“殿下看我像是要救她的样子吗?” “那你去——” “我只是去看看她,送她最后一程而已。”江楼月的表情很冷,过度冷静。 这让谢尧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明明两个时辰之前,江楼月还抱着他倾诉对他的在意,这才多久,态度完全变了。他深吸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太敏感,或许江楼月是因为她母亲的事情所以才这么冷。 谢尧低声唤:“来人,把衣服拿来。” “是。” 外面守夜的婢女立即把为江楼月准备的淡紫色留仙裙送了过来。 江楼月接过,迅速的穿好便往下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说:“多谢殿下带我回来,帮我醒酒。”屋中黑暗,她看不到谢尧脸上的表情,也并没有太多心情关照谢尧的心思。 她的所有心思都在江逸雪那件事情上。 江逸雪赐死势在必行,她要赶在最后一刻,前去见她最后一面,当然不可能是去救她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 她知道江逸雪怕的从来不是死,毕竟江逸雪干的那些事情,每一件拿出来,都是要丢脑袋的,她一件又一件的干,早就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她去见江逸雪最后一面,是为诛心,她要让江逸雪便是死也不得安宁。 江楼月翻身上马,一路朝着天牢方向奔去。 寂静的夜里,马蹄的声音显得十分的突兀,响彻整条长街。但到底是深夜,除了打更的更夫,整个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江楼月很快就到了天牢之前。 “什么人?!”守卫天牢的将领上前呵斥。 江楼月直接拿出龙佩来。 那守卫只看了一眼,立即色变:“不知贵人这么晚了前来,所为何事……” “江逸雪呢?” “关在死囚牢房之中。” “带我去。” “这个……”守卫神色忽然闪烁起来,“她毕竟是死囚犯,这么晚了,小的实在不敢自作主张带贵人前去。” “是吗?”江楼月敏锐的耳力,分明让她听到牢房之中传来女子微弱的叫喊声,难道里面在刑讯犯人,所以这个守卫拦着她? 可都这个点了,照理说不会有官员来审讯。 守卫赔笑:“这地方脏的很,可别污了贵人的贵脚,贵人若是没什么事情,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 牢内,又是女子嘶声喊叫的声音传出。 这一次,江楼月听得很清楚,分明就是江逸雪的声音。 江楼月眯起眼:“谁在里面?” “没人!”守卫立即警戒,见江楼月要往里进去,赶紧把她拦住。 “让开。”江楼月冷冷看着那守卫,心中快速思忖,莫非是皇帝改变主意,或者是派了什么人来在赐死之前还刑讯江逸雪吗? 她想起自己递上去的那封信,心不断的往下沉,浑身也是发冷。君心难测,若是皇帝以那封信为借口想要追责武安侯府,绝对有可能。 守卫招呼其余几人,立即把她围住:“贵人不要让我们为难,请贵人离开!” “你们不让是不是?”江楼月酒气本就没彻底散去,此时也是蛮劲上头,唰一下抽出腰间的鞭子,一鞭扫去,把拦着她的守卫打的全部飞了出去。 啪! 江楼月又是一鞭扫过,鞭尾扫到了那管事守卫腰上的钥匙匣,准确无比的找到了最大的一把钥匙,只咔嚓一下,便把牢门打开。 “不要进去——” 有个守卫还翻身起来想拦,江楼月反手一鞭扫够,直接将他抽飞撞到了不远处的石墙壁上。 然后,江楼月一脚踹开牢房大门走了进去。 这一次,江逸雪的声音更清楚了。 随着江楼月没朝前走一步,江逸雪凄厉的声音便越来越大,到了一个挂着天字号牌匾的铁门前,那牢门是开着的,里面几个守卫衣衫不整。 微弱的蜡烛晃动。女人凄厉的喊声和男人得意的笑声连成了一大片。 江楼月僵住了。 她以为有人深夜刑讯,万万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场面。 有两个提着裤腰的的守卫发现了她,面色大变:“你是什么人?” 唰唰两声,他们从地面的衣服中间扒拉出长刀抽出,对着江楼月。 正动作的那男人也吓呆了。 屋内的七八人立即提刀把江楼月围住。 江楼月极快的回神,不等与他们废话,软鞭飞窜,把这七八人打的飞了出去,惨叫声骤然响彻整个天牢,在寂静的夜里突兀而刺耳。 “你你你、你大胆!”其中一个管事的头头捂着自己肿起来的脸喝道:“敢来天牢撒野,老子看你是疯了,来人、来人、有人劫狱,来人——” 其余几个回过身的守卫已经开始穿衣服。 江楼月冷笑,软鞭扫过,啪啪几声,把那几个衣衫不整的护卫全部卷着扫飞了出去,又是几鞭扫过,把原本尚且能拿刀威胁她的护卫也打的趴在地上起不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整整铠甲声。 这天牢,可不是由得人随意撒野的,除了里面的护卫,还有外面轮岗巡守的禁卫军,这是禁卫军来了。 “什么人,敢在天牢撒野!”一个黑甲的汉子冷脸上前,当看到江楼月的那一瞬,忽然愣了一下。 这禁卫军今夜值守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是于寿! 224、是你自作自受 “英姿郡主?您怎么在此?”于寿认得江楼月,疑问之后,也是立即拱手行礼:“卑职见过郡主。” 江楼月冷冷说:“原来是于统领。我是来看江逸雪的,只是这牢房中却不干净的很。” 于寿视线扫过地面上那几个爬不起来的守卫,只一眼就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立时也是神色一沉。 “相信于统领知道怎么办。”江楼月说。 于寿沉声说:“卑职明白,你们几个,把这些守卫提出去,暂时关在地字号牢房里,立即禀报典狱长!” 说完,于寿转向江楼月:“让郡主受惊了,郡主不如到外面稍候,典狱长应该马上就到了。” “不必了。”江楼月声音冷漠,“麻烦于统领先出去吧,我与江逸雪有几句话要说。” 于寿怔了一下。 看江楼月如此大动肝火的朝着这些侵犯了江逸雪的守卫动手,于寿以为她是因为气愤,毕竟她们同是江家姐妹,所以江楼月出手是为江逸雪报仇,可如今都请了典狱长,江楼月竟然没有半分要见的意思,反倒要和江逸雪说几句话? “于统领?”江楼月问。 于寿回过神,“卑职明白,这就退下。” 身为皇帝身边的禁卫军副统领,他很清楚江楼月在皇帝那儿的面子。 于寿很快带着人退了出去。 顷刻间,整个天字号铁牢里只剩下江逸雪和江楼月两个人。 江逸雪紧紧地拽着破烂的衣衫,缩在角落里。 今夜无月,整个牢房漆黑一片,潮湿而阴森,混合着某种恶臭,以及方才那一番苟且余留下的某种气息,让人便是一刻都待不下去。 但江楼月却面无表情的立在那儿。 练武让她的听力眼力都比常人更为精锐,此刻,她清晰地看到,江逸雪缩起来的身上有不少青紫痕迹,脸上也全是淤青伤口。在经历了如此非人的对待后,再过不了几个时辰,她便难逃一死。在这大庆国的刑法律历中,赐死的死囚是不能见第二天的太阳的,时辰也有明确的规定。 半晌,江楼月冷冷说:“好久不见,表姐。” 江逸雪缩在那儿,冷笑了一声,“表姐?” 她的声音嘶哑无力,古怪之中,透着浓浓的嘲讽:“我哪有荣幸,做你的表姐啊郡主?你如今是来看我笑话的吧?你看到了,可还满意?” “很满意。”江楼月缓缓点头,极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每一个很轻,却又十分清楚,一下一下地敲到了江逸雪的心坎里去。 江逸雪忽然看向她,“你满意?” “你满意……你满意……”她喃喃重复,忽然毒蛇一样地看着江楼月,尖声喊:“我落到今日这个下场,还不是全是你害得!你当然满意,你怎么会不满意?你现在心里一定在偷笑吧?笑我爬上太子的床最后还要落得个被人蹂躏玷污踩在泥土里的下场——可如果不是当初流云发现太子算计了你,让我顶替上去,你以为我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是你!”江逸雪咬牙切齿:“都是为了你,流云为了你才把我牺牲了,都是你,你到底有什么好,你这个没脑子的蠢货,凭什么我要为你牺牲,凭什么——” 江楼月面无表情:“没有谁为我牺牲,你落得今日这个下场,是你自作自受。” 她根本不信,谢流云会为了救她让江逸雪顶替上去。 谢流云虽然不喜欢江逸雪,但江楼月心里万分清楚,谢流云对她从来也只是利用,没有半分感情。 如果一定要说让江逸雪换下她,无非也是为了以后的利用罢了。 而且—— “你嫁入太子府中,本可以安稳度日,好好做你的太子侧夫人,可你偏不,你和谢流云暗度陈仓,一步步才走到了今日,却要把事情的缘由推到我身上来?”江楼月只觉得可笑,“像你这样的毒蛇,做任何事情都要找别人来做理由做借口对不对?!” 江逸雪只觉得心中被刺激到了一样的喊道:“不准你提流云!我不准!” 江楼月笑了。 她就知道,谢流云永远是江逸雪的痛脚呢,前世是,今生亦然。 “为什么不让我提?你不是心心念念都是他,为了他可以做尽一切,付出一切吗?如今你这般凄惨的时候,他又在哪里?”江楼月慢条斯理,欣赏着江逸雪脸上的愤怒和嗜血,“我不但要提,我还要告诉你,你的流云从来没把你放在心上过,你以为你让小舞在我母亲身上弄的蛊毒是什么?谢流云用那蛊毒威胁我,让我嫁给他呢。” “江、楼、月!”江逸雪几乎是从齿缝之中蹦出了几个字来。 江楼月笑着继续:“他看中的的确是侯府的势力,但武安侯府有我姐姐和我,我们才是武安侯亲生的女儿,而你,你只不过是个可利用的棋子,永远也不是可拉拢的对象,只能被他磨掉所有的用处,永远也上不得台面,永远!这就是为了什么他能轻易牺牲你顶替我的原因,可惜你自始至终看不清楚。” 江逸雪几乎是歇斯底里,她冲上来想撕咬江楼月,却被江楼月飞起一脚踢的撞上了屋内的桌子。 哗啦,桌子裂成了无数片。 江逸雪瘫在原地,浑身已然无力,再也爬不起来,只能用一双怨毒的眸子看着江楼月,眼底全是嗜血的恨意:“凭什么……凭什么你事事都比我好,事事都踩在我的头上,凭什么?我母亲为了你娘牺牲一切,到头来落得那么凄惨的下场……这一切原本就是你们江家,你和你母亲欠我和我娘的——” 江楼月声线极致冰冷:“你母亲当初的事情与我娘有什么关系?如果不是她爱慕虚荣,看中我爹爹武安侯的身份,也不会主动代嫁,更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我爹娘耗费那么多的时间,人力物力找你,将你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的养育,你却联合外人算计侯府,污蔑我爹谋反?” 只要想到前世,江楼月就恨得牙痒痒。 江逸雪的一封谋反信,把整个武安侯府都毁了! 爹爹为了自证清白在天牢自戕,母亲也殉情离去,整个武安侯府,从那一天开始,天都塌下来了。 而始作俑者江逸雪,竟然还一路平步青云,最后成为了谢流云的贤妃? 她怎么配! 225、江逸雪之死 “那封信的确是我放的,又如何?你爹功高震主,皇上忌惮,就算我不污蔑,难道别人就不会污蔑?”江逸雪啐了一口:“别跟我说你父母,你的父母就是天底下最虚伪,最恶心的人——” 江楼月忍无可忍,一鞭扫过,把江逸雪打飞,装上墙壁又砰的一声落下,喷出了一口鲜血。 “恼羞……咳咳……成怒了……”江逸雪满嘴是血,眼底的恨意却尽数迸射而出,全部射向了江楼月身上,“怎么,到了如今……你还怕知道……你的母亲,本来就是世上最虚伪,最恶心的人……咳咳,你以为她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因为她愧疚……她做了对不起我娘的事情……她只要看到我,就没办法不对我不好,因为她心虚……咳咳……” 嗖—— 软鞭飞过,直接卷住了江逸雪的脖子。 江楼月脸色铁青,忍无可忍:“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咳咳……你敢……你什么都敢……就算你杀了我,我也要说……你娘……当年在汾阳不要脸的追着人家,明知道那公子早就和……和我母亲互换了信物……定下了终身……还要舔着脸贴上去……为了不嫁给你爹,她还自己送上门去……咳咳……” 江楼月越听脸色越发难看,手上的鞭子越收越紧。 江逸雪呼吸困难,吐出舌头来,“你怕……了,你不敢听是不是……你就和你娘一样下贱……明知道流云根本不喜欢你……你还贴上去……贱人……” 到了此时,江楼月忍无可忍,就想当场结果了这个女人的性命。 “郡主!” 就在这时,暗处忽然有一人声音想起,是于寿:“典狱长到了!” 江楼月一顿,神色稍缓,唰一声,她将软鞭收了回来,冷冷地看着软倒在地的江逸雪,“他是不是喜欢我,我不确定,但他绝不喜欢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用,不为了利用你,他连看你一眼都不可能!” 话落,江楼月转身离去。 江逸雪如同一条死鱼一样的躺在潮湿的地面上,铁锈一样的血渍在她唇边蜿蜒朝下流淌。 她双眸无神的看着某处。 江楼月方才的话不断的在她的脑海之中闪烁。 他绝不喜欢你。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用。 不为了利用你。 他连看你一眼都不可能。 他连看你一样都不可能。 他连看你一样都不可能。 …… 眼前似乎闪过了她和谢流云相处的点点滴滴,谢流云的温柔,爱护,拥抱,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在此时此刻竟然变得异常的清晰。 无论他对她是什么样的态度,那双眼眸却永远是冰冷的,冷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没有一点感情。 她不想接受,却又悲哀的发现,江楼月说的一点也没错。 他不爱她。 所有的怜惜,温柔,全是利用。 可她呢? 她为了他无怨无悔,可以做任何事情,到了如今……她甚至不敢回想,到底值不值。 额上血渍顺着脸颊流下,流入了她的眼睛里面。 她仿佛看到了那年杏花微雨,他与她在大佛寺初遇。 他一身白色素袍,温文尔雅的笑着问她,“你是谁家小姐,我以前常来此处,怎么没见过你?” …… 江楼月大步离开了天牢,到了外面,即便呼入口鼻之中的全是新鲜的空气,但方才牢房之中的发霉、潮湿、血腥气息依然挥之不去,让她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她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冷硬。 “郡主,您没事吧?”于寿跟在她身后问。 江楼月深吸了口气,“没事,多谢你了。”方才,如果不是于寿忽然出现唤她一声,她真的会杀了江逸雪。 就算杀了江逸雪,她也的确不怕,但江逸雪无论如何也是皇帝亲自赐死的囚犯,有她自己的死法。 “卑职只是尽自己的本分。”于寿顿了顿,又说:“时辰不早了,郡主早些回去吧。” “嗯。” 江楼月点点头,调整自己的思绪,刚要往外走,却听里面天牢的守卫忽然朝外冲了出来:“不好了,囚犯自尽了!” 典狱长正被于寿扣在一旁,闻言面色大变:“怎么回事?哪个囚犯?” “天字号牢房那个女的,就——”守卫飞速看了没走远的江楼月一眼。 于寿也是一怔,倒是不太意外,很快脸色就平静起来,说:“本将方才进去的时候,那女子还窝在草堆里,定是你们这群人渣的欺凌让她经受不住,所以才撞壁而亡了,你们守卫天牢,竟然知法犯法,来人,全部给本将锁拿起来,等候皇上发落!” 江楼月挑眉,不得不多看了于寿一眼。 此时,不远处有更夫梆子声轻重不一的响起,三更过了。 江楼月缓缓吸了口气,迈步继续往外,可脚步,却比方才沉重了许多。 江逸雪是死了。 可江逸雪说的那些话,却在她的心底深处割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母亲对她们姐妹的冷漠,是她心里的伤疤。 而且,江逸雪那么言之凿凿地说母亲和她娘亲年少之事,莫非当年真的有什么陈年旧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前世,母亲是在父亲自戕之后便殉情去了,她一心扑在谢流云身上,对母亲的身后事都不太上心,外祖家也再未去过,等到汾阳的时候,汾阳已经被柔然人无情践踏,沦为一片废墟。 难道江逸雪说的都是真的。 当年真的有些什么事情发生,让母亲心怀愧疚,对江逸雪那么好? 有人握住了她的肩膀。 江楼月抬眸,对上谢尧担忧的眼神,“你怎么了?” 江楼月缓缓摇头:“没什么……我就是……有点累……” 谢尧将她拥入怀中:“那就休息一会儿。” “嗯。”江楼月缓缓应了,就那么靠在他身前,嗅着他衣服上的那种药香混合着玫瑰的香气,感觉周身也似舒畅了几分,心竟然莫名安了起来。 缓缓地,她抬起自己的手臂,把他环抱:“我不想回府。” 226、谁这么恨她 “那就不回去。”谢尧的声音很轻很轻,轻的让江楼月窝心,“走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江楼月应了一声,随着谢尧一起上了马车,就那么静静的靠在谢尧的怀中。 谢尧环抱着她,一抹心疼从眼底闪过。 方才她走得那么急,对他那么冰冷,他的心里当然是受伤的。可他终究是心疼江楼月胜过心疼自己,便一路追了过来,果然在天牢门口捡到了失魂落魄的她。 他其实不太清楚江楼月到底怎么了,只明白,此时他需要做的就是陪伴,无声无息的陪伴。 江楼月需要这样的陪伴。 马车摇摇晃晃朝前走着,平稳得很。 江楼月忽然说:“你说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那么不好,为了别人的孩子,能用最冷漠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孩子,到底是为什么?” 江楼月悠悠一叹,自嘲地笑了起来:“愧疚……什么样的愧疚……能让人做到这个份上。” 谢尧无言以对。他的母亲,早在生他的时候便去了。或许如今的江楼月也是不需要他回答什么的。 …… 谢尧带她去了天泉庄,安置在房间之后,他迅速吩咐底下的人准备些简单的吃食送进来。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 江楼月看着桌面上的那些食物,一点胃口都没有,一个人起身去到了窗边坐下,望着外面院子里的绿植出神。 谢尧立在不远处,低声发问:“天牢那边怎么样了?” “江逸雪撞壁死了。”宫九回答:“于寿已经把典狱长和一干人等全部拿下,禀报了皇上,江逸雪的死……虽说不是小姐亲手所为,但小姐毕竟是见了江逸雪的最后一个人,怕是不好脱了干系。” 谢尧冷笑:“你太小看咱们这位皇上了,他既要做贤君明君,这个时候又怎么会明着怀疑楼儿?” “那公子的意思是……” “不必管他们。”谢尧冷冷说罢,担忧的眼神扫向了江楼月,如今他只希望江楼月快点恢复。 …… 养心殿 皇帝脸色淡漠:“江逸雪死了?” “是,撞壁而亡。”于寿恭敬的立在殿中回复:“末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看守的守卫呢?”常喜也是愣了一下,追问,“照理说,死牢里都有看守守卫的啊,怎么会发生犯人自戕的事情?” “当时……末将把守卫提到了外面。”于寿欲言又止,“这些守卫,对江逸雪……” 常喜见状,凑上前去。 于寿对他耳语几句,常喜面色微变,赶紧到了皇帝跟前又冲皇帝附耳。 皇帝又问:“那江楼月是怎么回事?” “郡主到天牢的时候,正碰上守卫行那事,便将人给拦住了,郡主离开之时,江逸雪还活着。” 皇帝沉默良久,“那些守卫,典狱长砍了,其余人全部发配北境,至于江逸雪,找人清理一下,送去国宾馆。”这是他必须要给柔然人的交代。 于寿拱手:“末将明白。” 铠甲声轻碰,于寿退了出去。 皇帝的神色慢慢地阴沉起来,“敢在天牢做这种事情……” “只怕那些个守卫也不敢。”常喜低声回,“虽说那江逸雪是死囚,毕竟也是武安侯府的养女,又是太子的侧夫人,那些守卫可是精的很。” 这件事情看似偶然,实则必定是背后有人授意的。 可江逸雪一个必死之人,谁这么恨她,让她死前还要受尽凌辱? “去查。”皇帝冷声吩咐:“掰开那些人的嘴,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心思。” …… 宫道上,谢芳菲穿着精致的宫装,带着两个宫娥,朝着自己母亲李妃的景阳宫走。 她心情看起来愉悦的很,漂亮的脸蛋上挂着笑容,走路也很轻快。进到宫殿内,谢芳菲笑眯眯的朝着插花的李娘娘扑了过去:“母妃,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李妃微笑:“瞧你乐的,有什么好事?” 谢芳菲把镶金边的剪刀拿出来放在李妃面前的石桌上,“这个是我这两日在内务府发现的好玩意儿,母亲若用这个剪刀,肯定能做出最漂亮的插花。” “就是嘴甜会说话。”李妃拿起剪刀看了两眼,神色略带担忧:“如今多事之秋,你每日也别乱跑的不见人影,尤其是长春宫那边,更不能去,听到了没有?” 上次算计云妃和张贵妃之后,张贵妃受了责罚,现在还在禁足,她却一直是老样子。可越是这样的平静,她越是心中不安。 “我不就是给太子哥哥送了些他喜欢的糕点吗?看母妃紧张的。”谢芳菲白了李妃一眼,不甚在意,“再怎么说,他也是太子哥哥啊。” 李妃严肃道:“不是母妃要紧张,是这宫中的形势,你还小,不懂得人心险恶,或许你只是去送糕点的,可要是被有心人拿出来做文章,就有可能连累的我们母女万劫不复,你知不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谢芳菲应和着。 李妃见她如此,叹了口气,知道再说什么她都是听不进去的,只得语重心长地说:“母妃说你也是为了你好,你……哎,你可千万要记在心里。” 谢芳菲敷衍地点头,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抹诡光,她去长春宫,当然不只是为了给太子哥哥送糕点了,但这些事情,充其量她就是个传话的,事情都是太子哥哥做的不是吗?就算父皇查到了,只要她咬死了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传信,自有太子那冤大头顶着,父皇哪会迁怒她? 她和母妃在皇宫之中,可算是最没存在感的妃子和公主了。 谢芳菲慢慢的把玩着手中的花朵,眼底又浮起几分担忧,也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帮到流云哥哥,让流云哥哥快些出来? …… 长春宫里,一个太监提着食盒快速离开了太子思过的寝殿,只留下了两碟点心。 谢景鸿看着那点心,半点食欲都没有,唇角阴冷的勾了起来,便是到了此时,他自顾不暇,对付一个江逸雪却依然是绰绰有余的。 这个贱人! 要不是她办事不力,江楼月怎么可能跑得了? 她竟然还混淆皇室血脉,让父皇把怒火全部发泄到了他的身上。 他可是太子! 就算犯一点小错,父皇也会碍于体面原谅了他,如今他被关在这里,全都是因为江逸雪,就算他不得自由,他也有的是办法报复江逸雪! 还有那个江楼月! 他就算弄不死她,也绝不叫她好过! 227、那你说说,你都知道什么? “是……是太子……” 养心殿里,常喜战战兢兢的说着,飞快的抬头看了皇帝一下:“这几日,芳菲公主每日都会去长春宫为太子送糕点,太子借芳菲公主的手把话传了出去,然后……就安排了那些人……” 皇帝早已对太子失望透顶,如今这一番话,不过是让失望越发增多,只要一想起太子,几乎气的浑身哆嗦。 “一个太子,储君……”皇帝冷笑。 这一抹的笑意之中,除了冰冷,憎恶,还带着浓浓的不可思议。 想当初,太子也是他亲自教导过的,如今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竟然还死不悔改,削尖了脑袋去对付一个江逸雪……他不知道谢景鸿这些年的治国之策到底学到哪里去了! 还有谢芳菲。 皇帝闭了闭眼,只觉得怒火上泛,不可抑制。 这对母女,上次算计云妃的事情他还没追究,如今竟然又攀上太子……安安分分的待在宫里就这么难吗? 常喜又说:“太子好像还让人把……天牢的事情传出去了。” “传出去?传去哪儿?” “传去……武安侯府……” * 江楼月在天泉山庄待了大半日,从早上坐到了下午。 到底也是重活了一回,那些负面不好的情绪,只在她身上笼罩了两个时辰,她便冷静地恢复了常态,与谢尧一起用了午饭。 谢尧犹豫着问:“你好了?” “好了啊。”江楼月笑了笑,说:“其实我也没什么,就是有些……意外。” 江逸雪死有余辜,她的失落,从不是为了江逸雪。 “意外什么?” “我母亲的一些陈年旧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谢尧顿了顿,“若说你母亲的陈年旧事,我这里,倒是了解一些。” “你知道?”江楼月扬眉,“年深日久,我都从未听过,你怎么可能知道。” 谢尧却说:“我为何不知道?九宫人手遍布天下,汾阳亦有暗桩,庆国之内,我若想知道什么事情,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那你倒说说,你都知道什么?”江逸雪说的那些事情,她前世都不曾知道过。 谢尧正要开口,宫九从外面疾步进来:“小姐,侯府的罗副将和星月小姐来了。” 江楼月一顿,站起身来:“人呢?” “就在外面,看他们的样子很着急。” 江楼月往外走去,刚出月洞门就看到罗风和江星月并肩而来。 江星月大步上前抓住江楼月的手:“你快跟我回去,家里出事了!” “出事?”江楼月怔了下,“出什么事情?” 江逸雪死了,莫非母亲还真的寻死觅活了不成? 江星月言辞闪烁:“是……是……我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必须你亲自回去看,母亲说她一定要见到你,必须见你才行,否则她——”话到此处,江星月说不出来,放软了语气说:“楼儿,你回去看看吧,她到底是我们的母亲。” 江楼月沉默了一下,没有思考很久:“好。” 这一次,她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谢尧:“我先回家去一趟。” “嗯。” 谢尧应了一声。 外面早就备了马,三人一路奔行,朝着武安侯府出发,到了侯府门前下马,江楼月正要进去,却被江星月拉住了手臂:“楼儿……” “怎么了?”江楼月回过头,看向江星月:“有什么话姐姐直说就是了。” “我……”江星月神色复杂地看着江楼月,“江逸雪的事情,真的是你做的吗?” 江楼月沉默地看着江星月。 江星月连忙说:“我不是不相信你,我知道你虽然憎恨她,但所有的坏事都是江逸雪做的,你只是借力打力,是江逸雪自作自受,可是母亲那里……她今日知道江逸雪死了之后,整个人跟疯了一样,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听说了什么,说江逸雪死前……受辱……说你当时就在天牢亲眼看着……说的言之凿凿……” 江楼月脸色微沉。 天牢的事情,这么快就传到侯府来了? 如此看来,天牢江逸雪的遭遇不是偶然,是有人报复江逸雪,如今还把这事捅到了母亲面前来,借此让她也不好过。 “知道了。”江楼月应了江星月一声,一边往里走,一边思忖到底是什么人会这么做。 思来想去,却也无非就是那么两个人罢了。 一个谢景鸿,一个辛罗依。 而这两个人里,又是谢景鸿嫌疑最大。 因为这里毕竟是庆国国都,辛罗依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把手伸进天牢去。 半刻功夫,江楼月已经到了兰月阁外,此时院内院外已经围了不少下人,武安侯正站在二楼的栏杆前,“夫人,你就把门打开吧,你这是做什么?” “让江楼月来见我!” “楼月不在家。” “让江楼月来见我——” 不管武安侯说什么,王氏永远只有这一句话。 楼下,江楼月沉默片刻,迈步上去,“爹。” 武安侯转身看到他,先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又立即变得紧张起来,“你——” 话音未落,咔嚓一声,里面的门被打开了。 王氏满脸苍白,唇瓣毫无血色,一双眼睛空洞无神,死死的落到了江楼月的身上,“你终于来了。” “母亲。”江楼月低低唤了一声。 王氏上前,死死的抓住了江楼月的手,指甲几乎嵌入了江楼月的掌心皮肉之中:“你就那么恨雪儿,恨到杀了她不够,还要让人……那么对她?她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你也是个女人啊,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江楼月面无表情:“我如果说不是我,看来母亲也不会信。” “不是你是谁?!”王氏尖声道:“不是你,为什么你又那么巧的要到天牢去!难道你是好心去救她的不成?!” 看着这样的王氏,江楼月已经懒得再去解释。 她坚决的把自己的手从王氏那里抽了出来,“母亲累了,好好休息吧。” 王氏歇斯底里:“你不配叫我母亲,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我绝不会原谅你,绝不——” 228、有一就有二 “哦?”江楼月唇角耸动了一下,“随便。” 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转身大步下了楼。 身后,似乎传来江星月焦急的喊声,“母亲、母亲,快来人叫大夫,母亲昏倒了!” 江楼月脚步停滞了一下,最终还是继续大步往外,她没有离去,立在了兰月阁外的八角亭内等着。 王氏被送回了凌薇阁,武安侯行色匆匆过来的时候,江楼月从八角亭内走出来,“爹。” “……” 武安侯的脚步骤然停住,看着江楼月,一时间神色也是无限复杂,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现如今妻子已经不会原谅他了,他不想女儿的心再离他越来越远。 江楼月说:“爹,到底是谁给母亲传的话,她怎么知道天牢发生的事情的?” 武安侯顿了顿,“爹还没来得及查,下朝回来,你母亲就闹了起来,非要见你问个清楚,天牢的事情,爹也是才知道的。” “看来咱们家中还是不干净。”江楼月沉声说:“我去查。” “嗯。”武安侯点了点头,半晌,艰涩地说:“你母亲那里……你……她有自己的苦衷,有她迈不出来的坎,等以后你就懂了。” 话落,武安侯大步离去。 整个兰月阁伺候的人不过那么几个,想要查出是谁通报的消息没有用多少时间。 竟是玉挽,那个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原本就被江逸雪买通,但被江楼月用更厉害的手段收服的玉挽。 “又是你啊。”兰月阁的大厅里,江楼月轻声说:“谁让你这么做的?” “奴婢不认识那个人,奴婢不知道啊。奴婢的弟弟染上了赌博,欠了一大堆的高利贷,那些人每天威胁我爹娘还钱,否则就要打断我弟弟的腿,奴婢……奴婢是真的没办法,所以才帮夫人传了一封信,那人说是逸雪小姐写给夫人的,奴婢想着,夫人这么担心逸雪小姐,好几日都没吃饭了……奴婢该死,求小姐饶命啊……” “小琴。”江楼月招了招手,“发卖了吧。” 玉挽脸色大变,膝行到了江楼月面前,抱住她的腿:“求小姐饶命,奴婢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会做任何背叛小姐的事情,求小姐开恩!”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断叩头,“这样、小姐,您可以不给奴婢解药,让奴婢痛苦,惩罚奴婢,怎样都好,只求不把奴婢发卖!”大户人家犯错发卖出去的丫鬟,不是被卖到青楼去任人践踏,就是被卖给那些富商,最终也不过是沦为别人手中的玩物。 江楼月轻轻抬脚,将玉挽挣开,“你上次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有的人有一就有二,狗改不了吃屎。 江楼月懒得听她哭喊,淡淡看了小琴一眼。 小琴立即会意,吩咐两个粗使的婆子把玉挽塞了嘴拉了出去。 江楼月坐在圈椅上,撑着额头思忖,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她也不打算再修复。她无法理解母亲的做法,母亲也不可能原谅她。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 只是做这件事情的人心思却是阴毒。 是谢景鸿吧? 江楼月冷笑,他这太子,真是当到头了。 “小姐,你要喝点茶吗?” 小琴处理了玉挽后进来,沏了一壶新茶。“奴婢这就让人把屋中整理收拾一下。” 江楼月淡淡说:“我暂时住在北丰巷后的小院子里,你知道那个地方的,帮我把常用的衣服收一收,等会就送过去吧。” “小姐!”小琴微愣,“为什么不住在兰月阁了?” “不太想。”江楼月拍了拍小琴的肩膀,“快去准备吧,别多问。” “……”小琴想劝劝江楼月,这毕竟是她住了十多年的地方,怎么说不在这里住就不在这里住了?而且小姐始终是未出阁的女子,私自搬去外面的小院是怎么回事? 可是话到了嘴边,小琴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几日夫人的态度如在眼前,看着夫人这样,小姐怕也是在这院中住不下去吧? 小琴轻叹了口气,招呼小音前来给江楼月收拾东西。 离开之前,江楼月确定王氏只是太过虚弱昏了过去,与身体没什么大碍,终究是轻轻松了口气。虽在江逸雪这件事情上,她们闹得如此地步,但终究王氏还是生养她的母亲。 去到那小院之后,小琴和小音把东西拿了进去,就开始里外收拾整理起来。 这院子原本是安顿那两个孕妇的地方,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也很干净,三间房,一件大的两间小的,自然是江楼月住那间大的,两个婢女住小的。 夜色不凄然降临,江楼月吩咐小琴和小音回家去取东西后,冲着暗处问:“殿下回王府了吗?” 宫五从暗处出来:“小姐离开后就回王府了。” “你去与殿下说一声,我晚些时候过去找他。” “属下明白。” 一阵风过,宫五消失在夜色中。 江楼月手指轻轻拨动着桌上的几张纸,那上面,全是柔然文字,还有红色的印信。 这些东西,她足足准备了一年多呢,如今,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吱呀。 就在这时,大门传来一声响,是小琴和小音回来了。 江楼月把东西收起,就听到小琴的声音:“二小姐,您看谁来了?” 江楼月朝外扫了一眼,却是王氏身边的桑嬷嬷。 桑嬷嬷穿着一身青灰色的对襟短褂,一见到江楼月便行了个礼:“小姐——” “你怎么来了?”江楼月蹙了蹙眉,暗忖难不成又是王氏出了什么事情?她深吸了口气,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头疼,可又想,若是王氏真的出事,来的怕就不是桑嬷嬷了。 桑嬷嬷说:“老奴是专程来找小姐的,有些陈年旧事,想与小姐说说,希望小姐听了这些话后,能重新……去理解夫人这么多年的做法,能对夫人少些……怨气。” 江楼月一怔:“陈年旧事?” “是。”桑嬷嬷悠悠一叹:“那都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与人分说,没想到如今小姐和夫人之间成了这样的局面。” 229、陈年旧事 江楼月沉默了一下,“先进来吧。” 桑嬷嬷随着江楼月进到了屋内,才悠悠叙说:“事情还要从十多年前说起……那时候的夫人,还是汾阳王家的嫡长女,样貌娇美气质雍容,性子也好的不得了,温柔的很,是王家的掌上明珠,那时候表小姐的母亲王凝儿,不过是王家一个不受宠的庶女。” “这我知道。”江楼月淡淡说,“嬷嬷坐下说。” “好。” 桑嬷嬷拉着江楼月坐到了罗汉床上,垂下头,慢慢说:“老妇人对夫人很是看重,便是求亲的人踏破王家的门槛,老夫人都从未松口,她想要为夫人配一门好的婚事,既要门当户对,又要让夫人喜欢,可夫人却……暗暗喜欢上了汾阳颇有才名的一个举子。” “那举子家境贫寒,但很有才学,相貌也是斯文。夫人乔装出去,时常与那举子谈诗论画,越陷越深,就在这时,却发现那举子另有爱人,好巧不巧,正是夫人的庶妹王凝儿。当时王凝儿与那举子已经私定终身,私下里也拿了不少财物资助那举子一家。” “夫人震惊之余,十分的伤心,就在这时候,侯爷大胜归来,皇上大肆封赏,挑中了汾阳王家的嫡女为侯爷赐婚……当时的侯爷,权势地位都是如日中天,虽然年岁已经三十,却是朝中新贵,老夫人虽然对侯爷的行伍出身不是很满意,却也张罗着小姐出嫁的事情。可夫人心中已有所爱,哪里愿意?便与夫人闹了起来,不愿嫁,这一闹之下,就让夫人察觉了什么,顺藤摸瓜,把所有的事情都查出来了。” “老夫人虽气愤小姐偷溜出府,却到底是疼爱女儿,见夫人那么喜欢那个举子,起了计谋,以王凝儿的庶母以及母家的前途逼迫王凝儿离开汾阳,代替夫人嫁到京城来……老夫人当时想着,汾阳离京城毕竟千里之遥,谁也没见过汾阳王家的嫡女,王凝儿的样貌又是不错,只要得了侯爷的喜欢,也就无所谓嫡庶了。” “可谁能想到,王凝儿在出嫁的路上,遇到了盗匪,盗匪将王凝儿抢了去……侯爷知道后,亲自去剿了那群盗匪,当时王凝儿已经……已经……被土匪玷污了,侯爷也发觉了代嫁的事情……汾阳王家怕皇上问他们一个欺君之罪,才又不得不将夫人嫁了过来,对外只说王凝儿当时是夫人的陪嫁,先行为夫人送嫁妆的……” “到了京城后,夫人和王凝儿见了面,才得知老夫人做的那些事情……后来,夫人辗转知道,那举子与王凝儿两心相许,在王凝儿离开京城后不久就相思成疾,染病去了,王凝儿也逃离了侯府,不知去向,等侯爷再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奄奄一息,还留下了一个孩子,就是江逸雪。” “夫人之所以对江逸雪那样好,全是因为愧疚。”说到此处,桑嬷嬷长叹了口气:“她总说自己是罪人,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她,如果她当初安分的接了圣旨,嫁给侯爷,不要寻死觅活的寻找真爱,王凝儿没有悲剧,可王凝儿死了,她便把所有的愧疚都回报到了江逸雪的身上……这些年,她每每忽视二位小姐,对江逸雪那么好,就是为了弥补自己年少时候对王凝儿的亏欠。” 江楼月沉默良久,缓缓说:“因为亏欠了王凝儿,所以把一切都弥补给了江逸雪,那亏欠给自己孩子的,又要到何处去弥补?” 桑嬷嬷面容微微僵了一下,“老奴直达小姐和大小姐这些年来受委屈了,可夫人……她的心里也苦。” “嗯。”江楼月淡淡点头,“我知道了,嬷嬷回去吧。” 桑嬷嬷还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了半晌,却终究是把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 江楼月站起身来,看着外面的夜色,只觉脑子里乱糟糟的。 此时此刻,她忽然想起父亲。 她想起,下午自己与武安侯说过话之后,武安侯的背影。 她一直记得,武安侯的背影伟岸而挺拔,什么时候成了今日下午那样微微带着弯曲的佝偻……她竟然没发现。 母亲另有所爱,那父亲算什么? 她们这两姐妹又算什么? “小姐……”小琴和小音两姐妹担忧的走过来,“你没事吧?” “没事。”江楼月深吸了口气,“我能有什么事情呢?” 听到这些消息虽然很震惊,但她都是两世为人了,早已比一般人更能冷静地下来,更能沉得住气。 “我出去一趟。”江楼月吩咐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你们不必跟着,院子整理好就早些休息吧。” “……是。” 江楼月离开小院之后,直接朝着宸王府方向走去。 这里距离宸王府并不远,轻功都不必用,很快便到了。 宫九早已在角门前等着,亲自带她进去,边走边说:“公子在月华楼等小姐。” “嗯。” 江楼月迈步刚进月华楼,便闻到了浓浓的饭菜香气。 “愣着干什么?进来吧。”谢尧瞧见了她,冲她招招手。 江楼月走了进去,瞧着桌面上的饭菜全是热的,扬眉问:“你怎么知道我这个时候会来?” “猜的。” 谢尧今日穿着一身深紫色圆领常服,束袖,随手拿了筷子递给江楼月:“先吃吧,吃饱了再说。” 江楼月看着满桌饭菜,她从午后用了饭到现在,也有几个时辰了,别说,还真是有点饿了。当即也不客气。 谢尧就坐在一旁,时不时的给她布菜。 这一桌饭菜并不多,四菜一汤,恰巧也是一人的量,江楼月有四五个时辰没吃东西了,把四菜一汤吃了个干净,才放了筷子。 “吃饱了?”谢尧问。 江楼月点点头,“嗯,我这么晚来找你,是想问问你……对如今这件事情的看法。” “什么看法?”谢尧眼眸眯了一下,他以为,她是心情不好,所以来找他纾解心情的呢。 “就是柔然人和谢景鸿这件事情。”江楼月说。 230、上什么位,做你的郡马? 谢尧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柔然人如今是惊弓之鸟,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了,至于谢景鸿么……咱们这位皇上自有打算,看如今的情形来说,废太子只是时间问题,你为什么忽然问我这个?” “你想不想……”江楼月看着谢尧,斟酌用词:“上位?” 她历经前世,当然知道,先帝禅位的事情另有蹊跷。 前世谢尧处心积虑不就是为了上位,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为了给自己的亲生父亲母亲复仇吗?只可惜全坏在了她的手上。 重生而来,她本就打定了主意要补偿谢尧,给他想要的,而自己所有的一切。 在经历了王氏和江逸雪这件事情之后,她的信念也是越发坚定了。 两世为人,除了父亲和姐姐,便谢尧,为了自己几乎付出一切。 她再不要为不相干的人浪费感情,不要为那些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浪费心情,她得分辨清楚,到底谁才是她应该倾心相待的人。 “上位?”谢尧轻笑出声,“上什么位,做你的郡马?” “……”江楼月默了一下。 “怎么不说话了?”谢尧凑近了几分,身上那种药香带着玫瑰香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咱们的事情兜兜转转这也好久了,定下来是迟早的事情,如果你这么着急想让我快快上位的话,我是没什么意见的。” 江楼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别胡说了。” 以谢尧的聪慧,怎么可能没听懂她的意思,如今明显是在装傻。 江楼月垂了垂眼眸,也罢。 还是自己太着急了吧,其实这个问题也不必去问谢尧,而且,做比说永远来的更实在。 这个话题便就这么过去了。 谢尧轻笑道:“你收了我的凤配,连皇上都有了赐婚的意思,扭捏什么?上位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罢了。” “……”江楼月有些后悔,自己干嘛要用这个词,倒让他消遣起自己来了。 “走吧。”谢尧站起身来就拉她往月华阁外走。 江楼月被拽的踉跄了一下,赶紧稳住身形跟了上去,“去哪?” “我还能卖了你不成?”谢尧头也不回,一路拉着江楼月过了月洞门。 越往前走,江楼月只觉得空气中的玫瑰香气越来越浓郁,直到到了一处挂双环的对开木门边上,空气中几乎全是玫瑰香。 谢尧上前把门推开,江楼月就看到了大片大片的玫瑰,便是在这夜色中,依然绚烂夺目。 江楼月瞧着,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这院子一望无际竟然全是玫瑰,而且除了自己惯有印象之中的红玫瑰,还有粉色的,嫩黄色的,乳白色的,甚至还有暗金色的……前世她只知道谢尧在王府中育了一院子的玫瑰花,各类品种都有,每日都要在玫瑰园中待上一个时辰,却因为厌恶他厌恶的紧,觉得一个男人摆弄花草,简直是娘娘腔,从未踏足过玫瑰园半步。 还记得有一次,谢尧半开玩笑的邀她去那儿瞧瞧。 当时她已经怀孕四个月,过了吐的昏天暗地的日子,渐渐地身子懒怠起来,又因为那段时间,谢流云和江逸雪打的火热,还和宁玉蓉不清不楚,她气得够呛,把自己关在房间了寸步也不出去。 谢尧便每日来烦她。 她当时真的憎恶极了他,觉得他坏了自己的姻缘,如果不是被他毁了清白,还珠胎暗结,她不用委屈嫁给谢尧,她会陪在谢流云的身边,那些花花草草,蜜蜂蝴蝶的,她也会全部赶走。 因此她半点耐性都没有,断然就将谢尧拒绝了。 末了越想越气,直接吩咐手下副将,将谢尧那一院子玫瑰全部铲平—— 只是没想到,铲了一半的时候,谢尧闻询赶来。 他冷冷的看着她,周身鼓胀,带着蓬勃的怒气,眼底迸射而出的冷芒像是要直接把江楼月冻住了。饶是江楼月不怕死,也被他的表情吓得倒退了两步,却又倔强的抬着下颌冷笑:“你能拿我怎么办?休了我吗?我真是求之不得。” 谢尧却只是看了她半晌,迈步而来,狠狠地捏住了她的下颌,当着那么多下人,还挡着她副将手下的面,毫不留情的给了他一个霸道无比的吻。 她呆住了。 想反抗,却敌不过谢尧的力量,就那么被他按在了怀里。 他捏着她的下颌,让她想咬他都不能。 一吻结束,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谢尧不顾她的挣扎和抗拒,将她抱了起来:“既然你不喜欢这些玫瑰,那就铲了便是,谁叫你是我亲爱的王妃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里,冰冷和嘲讽交织,还有一丝一闪即逝的无奈与苦涩。 …… 江楼月觉得自己呼吸有些困难,下意识的抬手按住了胸口。 愚蠢! 愚不可及的蠢货!还是个瞎了眼的蠢货! 谁对她好,她竟然从来都不清楚! 江楼月切齿,在心里骂自己。 “怎么了?”谢尧见她神色有异,关心地问:“你不舒服?”谢尧曾听宋大夫说过,有些人对过度浓郁的气息会有不适感,轻的身体起些斑斑点点,重的可能会窒息昏倒。 谢尧面色微变,拉着她便要离开。 江楼月却按住他的手腕,“我没事。” 她悠悠看着他,露出个笑容来,“我只是太震惊了。” “真的?”谢尧顿了顿,不太信,“还是走吧。” “没事,你看我,有什么不舒服的迹象吗?”江楼月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手腕从谢尧的掌中滑出,握住他的手,与他五指相扣:“我真的只是好奇,我一直以为,玫瑰都是红色的。” 谢尧端详着她的脸色,再三确定她一切都好,才暗暗松了口气,笑说:“玫瑰不止有红色。” 他拉着江楼月走进去。 玫瑰园中有一条鹅卵石的小径,两人从上面走过,一路到了玫瑰园的最中心位置。 这个玫瑰园是按照颜色做了好几个分区的,整个院子内的玫瑰呈圆形向四周扩散,如今,谢尧和江楼月站的位置是圆心。 231、谁若害你,我便杀谁 最靠近他们这个位置的,是暗金色的玫瑰,再往外是淡紫,接着是玫红、橙红……到了这圆心中点上,江楼月才发现,这些玫瑰的颜色多到让她震惊——竟然还有白中泛绿的。 “这些花到底是怎么开出这么多颜色的……”江楼月低声喃喃。 谢尧笑说:“都是这些年来花匠门不断研究培植出来的,这暗金色的尤其珍贵,一年也不过开出这么几朵,而且花期极短,今日看过后,下次想看,怕是要等到明年了。” 谢尧拉着她朝前走。 玫瑰园的中心有块青石板铺出来的圆形空地,放着一张玉石做轴的软塌和一方雕工精致的石桌。 谢尧按着江楼月的肩膀,让她坐到了软榻上,然后拈了几片花瓣过来,沏热水泡茶,用竹箸轻轻的搅拌着,然后从另外一边的琉璃罐子里取了些乳状的白色东西放进茶杯,送到了江楼月的手上。 江楼月拿过来嗅了嗅,只觉清香扑鼻。 原来方才他放的东西是蜂蜜呢。 “你这玫瑰园培育了多久了?”江楼月问。 谢尧说:“我培育……大概有十八年了吧。” 江楼月怔住。 他统共也不过二十岁,也就是说,从他记事开始,他便已经在这片玫瑰园上费劲了心血。 “我母亲喜欢这些。”谢尧说:“我母妃出生不高,只是卞南一户商贾之女,但家中经营布帛和花艺生意,母亲是家中独女,自小到大耳濡目染,对布帛以及花艺也技艺高超,这多色玫瑰的培育之法,是母亲多年来的心血,便是母妃不在了,我也该将这件事情继续下去。” 江楼月听着,只觉心头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又闷又疼。 看看自己前世都干了什么? 谢尧又说:“至于布帛……送你的阮烟罗,便是当年母妃家中传下来的技艺。祖传的技艺,到了母妃这一辈也被发挥的淋漓尽致,如今会这手艺的人几乎绝迹,所以便,这阮烟罗也成了有价无市的宝贝。” “那你上次送我的呢?” 谢尧笑着说:“虽说几乎绝迹,但我手上还是有些人手的,这么多年,也靠着母亲传承下的技艺,和当初外祖家的财势,才能让九宫日益壮大。” 江楼月点点头,这还是谢尧第一次和她说自己的事情,她想多了解一点,也不去出声打断。 “但是……我其实从未真正见过我母妃,我出生之时,便是我母妃……殒命之日。”谢尧说着,神色之中颇带伤感。 江楼月眼中也是冷芒迸射,“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为你母妃报仇。” “……”谢尧缓缓地抬眸看她。 江楼月从软塌上起来,双手握住谢尧的手,十分认真地说:“谁若对你不好,我就杀谁!” 这暴力直接的话语,没有安慰到谢尧半分,反倒让谢尧有些恼火。 他说这个,可不是为了激起江楼月的杀气和冲劲的。 他作为一个男人,有仇他自己会报! 他与江楼月说这些,是想用自己的事情让江楼月产生共情,他如此悲惨,不也照样活到了如今,而江楼月……好歹父母健在,还有爱护自己的姐姐。他希望江楼月不要陷入江逸雪和王氏的事情之中心伤难受无法脱离。 可听听,现在江楼月在说什么? “江楼月。”谢尧看着她,“你什么时候戾气变得这么重了?在这么漂亮的地方,喊打喊杀?” “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心中清楚明白,我欠你良多,你的仇自然便是我的仇。”她不但要帮他报仇,还要帮他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对,就是这样。 谢尧的额角有一束青筋抽动了两下,他的视线慢慢落到了江楼月的脸上,不见喜怒。 那深邃的眼眸,却看的江楼月有些不适:“怎么……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她忽然想起谢尧方才说“这么美丽的地方”,表情顿时有些尴尬,“是我坏了你心情……我这个人不会说话,反应也迟钝,你……如果我说的话让你不高兴了,你不要介意。” “你过来。”谢尧冷冷说。 江楼月听得有些头皮发麻,这家伙,别是要揍她吧?但今夜想起了太多前世的事情了,她心里愧疚泛滥,对谢尧的话真是没办法拒绝。 江楼月深吸了口气,心中暗叹,也罢,谁叫她前世作死,过去就过去,死就死吧。 她起身,朝着谢尧面前跨了两步。 “再过来一点。” 江楼月便又走了两步,“你——” 她刚一开口,谢尧忽然出手如电,直接拽住她的手腕一拉,一个旋身,就把她扯到了自己怀中,还用了巧劲,将她一只手扭到了后背,另外一只手压到了自己胸腹之间。 “殿下!”江楼月微惊,但却知道他不会伤她,也没有抗拒。 她想,或许他是想……亲热一下了? 谢尧眼眸深邃,寒光之中带着几分无力和气恼,另一只手紧紧的扣住了她的下颌强迫她抬头,喃喃说:“你这张嘴,真的是太不会说话了,我一点也不喜欢……” 他的气息扑鼻而来,江楼月屏住了呼吸,胸腔内,心脏砰砰砰的跳个不停,“那我……那我少说几句。” “你还很蠢。”谢尧唇瓣开合,十分嫌弃的丢出了这么四个字。 “……”江楼月咬了咬唇,心里无语极了。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谢尧,脑子里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方才回忆起的前世的情形又从眼前不断闪。 亲吻。 霸道的亲吻。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就挣开了谢尧困住自己的手,双手捧着他的脸,重重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她想,这应该是他想要的,而自己……好像……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催促她把这个吻落到实处。 碰触了一下,她犹然觉得不够,双手自发便环上了谢尧的脖颈,没有任何章法和技巧的吻,从谢尧的唇上到了脸颊上,又到了鼻子上,最后,慢慢的落到了他的眼睑上。 而谢尧,却在她挣开自己,吻他的那一瞬间僵住了。 232、现在才知道不好意思? 他们不是没有亲热过,也不是江楼月没有主动过。 但以前的主动,江楼月却总不是那么甘心情愿就是了,比如大半年前,误会自己受了重伤寒疾发作还不好好吃药,江楼月就用过一次强……至少谢尧觉得那不叫主动的亲热,叫用强。 还有一次,便是上次为了宫九求情那次。 虽说他当时无赖厚脸皮的让江楼月主动了一次,但那次他可记得很清楚,江楼月心不甘情不愿的很,蜻蜓点水,点到即止,最后还是自己缠上去。 今日竟然如此主动,让谢尧着实意外,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江楼月细碎的吻在他脸上游移了半晌,声音低低地说:“高兴点……你如果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就告诉我,我努力去改……我可以改的。” 谢尧这才回过神来,揽着她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深邃的眼眸之中光华璀璨,亮的惊人,“你没学会……” 他声音低沉地喃喃,扳过她的脸,不轻不重的把吻落了下去。 不远处,宫九很识相的转过身去,双手环胸,一脸冷漠。 身后主子们说的话他过耳不入,宛如一尊雕像。 许久后,风中传来了谢尧轻笑地声音:“孺子可教。” …… 关雎宫 云妃轻柔地帮皇帝捶着肩膀,按压着脖子,面上带着几分心疼,“不是让太医好好调理了吗?为什么这酸疼还是不见半分缓解,如今倒是动一下都疼的厉害了。” “朕这也是老毛病了,便是太医来调理,总是需要时间的。”皇帝微笑着握了握云妃的手:“况且朕这不是有你吗?你这样的心灵手巧,捏肩的手艺又纯属,可比太医管用多了。” 云妃嗔了他一眼。 “万岁爷就会说好听的话哄臣妾,臣妾有多少斤两,臣妾又不是不知道……这肩周疼的毛病还是要靠着太医……”云妃说着,又说:“不然就让尧儿身边的那个大夫进来帮皇上看看吧?” “那个会整骨的大夫?朕又不需要整骨。” “皇上!”云妃无奈地瞪了他一眼,“您明知道臣妾说的不是整骨,尧儿身边的那大夫医术极好,据说是医宗传人……您别老觉得他是江湖郎中,既然能在江湖上颇负盛名,自然是有本事的,上次辛罗依公主的脸,整个他医院束手无策,最后还不是靠那位太医治好的吗?” “好、好,你说的都好,爱妃帮朕安排吧。” 云妃见皇帝那样子,就知道自己说下去他也是不在乎的,只好顿了顿,换个话题。 “皇上,尧儿派人给臣妾递了话过来,想让臣妾帮他一个小忙。” “哦?”皇帝挑眉,舒服的枕在云妃的腿上,“什么忙?” “他想把英姿郡主接到他府上去……他与英姿郡主的事情,其实是早该下了圣旨赐婚的,但偏偏横插出一个柔然公主来,事情便只能暂时搁下,但如今英姿郡主住在侯府不高兴。” 云妃轻叹了口气,又说:“那武安侯夫人也真是的,自己的女儿不亲,却是亲一个养女……听说郡主已经好几日没回武安侯府了,一直住在外面的一个小院子里呢,好歹也是救驾有功的人,还是皇上亲自封的郡主,哪能那么委屈?” “你很关心那两个小的。”皇帝淡淡说:“这些年你对尧儿可比对咱们自己的儿子还要好。” “咱们的晗儿……那不是一直不在咱们身边吗?而且当初太子妃救过我的命,如果不是她,我早就死了,不可能遇到你,也不可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太子妃说的便是当初谢尧的母亲。 云妃与谢尧的母亲早些年前交情还是极好的,谢尧的母亲更是云妃的贵人,所以这么久以来,云妃对谢尧一向不错。 皇帝半垂的眼眸在烛火的照影下显得晦暗不明,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云妃只瞧着他的脸上没有半分不悦。 “皇上,就应了他吧,瞧他也是对郡主用情至深了,这么小心的护着。”云妃柔柔说:“要是咱们的无忧还活着的话,如今也是和郡主一样的年岁了,我现在每次看到郡主,总想到咱们的无忧,你说她若还在,会不会也遇到一个像宸王一样对江楼月这样关怀备至的人?” 说着,云妃悲从中来。 皇帝翻身起来,轻轻把她拥入怀中:“好了别伤心了,无忧天上有灵,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难受,嗯?至于谢尧的请求,你亲自来说,朕怎会不答应?” 云妃破涕为笑:“多谢皇上,您对臣妾正好。” 这简单的一句话,对皇帝来说却是十分的受用。 这么多年了,云妃就是他心口的朱砂痣,这么多年来,皇帝对她一向是有求必应,而云妃也非常的懂事,任何国界的事情,她也不会说出来让皇帝为难。 试问这样的女子,他这么能不喜欢? 至于谢尧和江楼月……此时已经无关紧要了。 * 阳光温暖,照到了江楼月的脸上。 她费力的抬了抬有些困倦的眼皮,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绛紫色衣衫有片刻愣神。 这是…… 她的视线,随着那绛紫色的衣衫,慢慢往上,一路掠过好看的喉结、线条完美的下颌、弧度漂亮的唇线,俊挺的鼻子,最后落到了谢尧闭着的眼睛上。 昨晚的事情在脑海之中回转。 江楼月脸上表情有些僵硬,她她她她——竟然主动撩拨了他!然后,他就抱着不放,两人竟然相拥着在这软塌上挤了一晚上,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真是……太让人脸红了! 江楼月小心翼翼的,想从谢尧的怀抱之中移出去。 但软塌太窄了,此时她简直就是半躺在谢尧的身上,这一动,不但自己掉下了软塌,也把谢尧给惊醒了。 谢尧反射性的手一捞,将她揽了过来,低声笑:“干嘛?现在才知道不好意思?” “……”江楼月尴尬地说:“我……天亮了……” 谢尧笑意加深,“我知道,不过我没睡醒,你再陪我睡会儿吧。” 说着,谢尧把江楼月箍了回来,恢复了原本缠麻花一样的姿势。 江楼月眼角余光扫到不远处似乎又个双手环胸抱剑的影子,是宫九。 是了,宫九对谢尧的护卫是寸步不离的,那昨晚宫九也在那儿了,这岂不是说,自己干了什么,那个隐形人全看到了?! 233、更衣、更衣!!! 江楼月神色僵硬,尴尬得不得了。 昨晚真是太随性了,把这茬都给忘记了,此时自然便不愿和他在这勾勾缠,心里觉得不好意思的很。 “我还是起来吧,嗯……我饿了!”江楼月胡乱说着,蹭着要起身,一来二去之间,她忽然错愕的看着谢尧,“你、你……” 她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了,谢尧身体上的变化太明显,她想不知道都难。 谢尧脸色难看,随后将她丢到了软塌上,袍袖一摆,整个人转身背对着江楼月,声音又凶又阴沉,“你给我好好待在这儿!” 江楼月分明看到,谢尧的耳朵后面一大片的红晕,就如同当初在自己在冰湖湖心岛着急之下脱他衣服的那次一样。 不知怎的,江楼月方才的尴尬和不好意思全都消失不见了,忽然爆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来,“你居然也会不好意思……哈哈哈哈……” 谢尧脸色彻底黑了,切齿说道:“闭嘴!” 江楼月却因为他这难得窘迫尴尬的样子大笑不止,甚至笑的歪到了软塌上去起不了身。 谢尧气炸了,忽然恶狠狠的转身扑过去,神色危险地看着她:“你敢笑话我,嗯?” “我没有……我就是高兴……”江楼月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谢尧啊,太可爱了点。 谢尧磨牙,瞪着她的同时,又偏偏对她没有任何办法。 可看着她笑的这样高兴,谢尧心里忽然又闪过一个念头,江楼月这个反应,分明就是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可江楼月她怎么会知道?她这样的年纪,在男女之事上,应该是懵懂无知的才是,难道是以前和谢流云—— 谢尧脸色瞬间阴沉。 江楼月赶紧收住自己的笑,一本正经间还带着几分讨好:“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有点饿……嗯……你也饿了吧?我们去吃早膳……” 谢尧瞪着她,有几个字在舌尖滚啊滚,他真的好想问,可终究他全咽了下去。 好不容易,江楼月高兴了一点,他不想发火,再把两个人的气氛弄僵,至于到底是不是和谢流云有关系,他自己醋一醋罢了吧,反正她如今也早与谢流云没关系了。 但江楼月敢这么笑话他,也不能轻易放过! 他危险地看着她,忽然把她双手拣住,压在了头顶,“笑话我可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准备好了吗?” “殿下!”江楼月惊了一下,感觉他的另一只手按到了自己的腰线上,顿时屏住了呼吸,“我……我……我的错……我不该……” 江楼月立时变得结巴。 “你刚才不是很得意吗?”谢尧恶劣的凑近,在她耳畔轻轻咬了一下,“那就继续得意,我喜欢你得意的样子。” “……”江楼月瞬间僵成了一根木头,心中犹豫万分。 是顺了他……吗?还是拒绝? 虽然她早打定主意,可以为了谢尧交付自己有的一切,弥补所亏欠的东西,但现在就把清白交出去……她没准备好。 她现在求饶的话,他不知道会不会放过她。 “殿下……”她看着谢尧,本来正要说话,却感觉到谢尧的手顺着腰线往上,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余下该说什么话全忘了。 谢尧低声问:“叫我什么?” “殿——”她下意识的开口,关键时刻又住嘴,换了别的称呼:“谢尧。” 谢尧看着她,把她的紧张尽收眼底,至于她早就失速的心跳,也骗不了人,半晌,他只在她额上轻轻地碰了一下,说:“记着,下次若再嘲笑我,可就不是这么简单收场了。” 她立即点头如捣蒜。 谢尧这才起身,大发慈悲的放开了她,并且立即转身,“我去更衣,你也去,等会带你去吃早膳。”然后,谢尧便大步离开了。 这话里的更衣,当然不是字面意思的更衣。 男人的无奈,只有男人最清楚。 步子飞快的出了玫瑰园,谢尧忽然暗忖,江楼月知道他方才的……特别反应,想必也会猜到他……怎么更衣吧? 当即,谢尧脸色又黑沉了三分,脚下步子也快如疾风,很快消失在江楼月的视线里。 玫瑰园里,江楼月长长的舒了口气,“还好……下次再不勾挑他了……” 男人呐,都是经不起勾挑和撩拨的呢。 等江楼月和谢尧都洗漱更衣结束,到月华阁用膳的时候,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了。 早膳准备的简单却很开胃,江楼月自小随着父亲在军中的时间多些,吃饭不挑剔,且速度不慢,很快就吃完放下碗,说:“我等会儿回住的地方一趟。” 见谢尧朝她看过来,江楼月又说:“最近我不打算在侯府待着了,前段时间不是在南丰巷买了个小院子吗?就暂时住在那儿,小琴和小音都在那儿,昨晚出来的时候也没告诉她们去哪,我回去一趟,免得她们担心。” 宫五倒是知道她的行踪,但宫五一样一字千金,除非谢尧或者江楼月开口询问,其余人问话都是一竿子打不出一个音来。 “派个人去说一声就是了。”谢尧也放下筷子,“你也别去那里住了,把东西搬过来吧,我已经让人收拾了月华楼隔壁的院子给你,你住在我这里就是。” “住在你这里?”江楼月怔了下。 “对,住在我这里。”谢尧说:“我昨夜送了书信进宫,请云妃娘娘帮忙求皇上一个恩典,传旨的太监应该过不了一会儿就来了。” 见江楼月垂着眸不说话,谢尧问:“你是不乐意吗?我们本来就已经准备赐婚了,你住在我府上培养感情也是说得过去的,便是侯爷问起,圣旨在前,他也不好说什么。” 江楼月默了默,她没有不乐意。 只是她从谢尧的话里话外听出了点什么,“你……你在护着我的名声呢?” “难道不该护卫?”谢尧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女孩儿家的名声很重要,我想每日见到你,当然得有个说得过去的名目。”总不能让别人在背后戳江楼月的脊梁骨,说她不检点不要脸吧? 234、交心 江楼月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在对谢流云群追不舍的时候,她的名声早就烂了。尤其是前世,她先纠缠谢流云搞得名声尽毁,后来和谢尧的那一夜,也被谢流云派人泄露了出去,结果名声臭上加臭。 不过她当时是不在乎的,因此根本没放在心上。 她的心只想着谢流云。 到了今生,她依然没有刻意想着对自己的名声做点什么,谢尧却这么护卫着。 江楼月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尧问:“等会带你去看看收拾好的院子。” “好。” 江楼月应了一声,暗忖,这样也好吧,反正她不想回府其实也是住在外面,若陪谢尧住在宸王府他高兴的话,那就住在宸王府好了。 隔壁的院子叫做无尘居,院子倒也算宽敞,和谢尧的月华阁只有一墙之隔。 江楼月对吃住一向都不挑剔,看过之后也很满意。 小音和小琴被谢尧派过去的人接了过来,瞧见江楼月的时候,小琴欲言又止:“小姐,咱们就住在这里了?侯爷要是知道怕是会生气的。” 小音说:“我看小姐回侯府去也不高兴,住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有宸王殿下在啊,他肯定会照顾好小姐的!” 小琴暗忖,她说的哪是照顾好与不好的事情,她说的是名声的生气。 但看江楼月淡漠的样子,心里也是暗暗叹了口气,把话都咽了下去。 再说的多了,别惹了小姐不高兴,将她遣回侯府去。 无尘居是个二层的阁楼,江楼月还是住在了楼上房间,两个婢女左右各一间。 晌午,谢尧让人送了午饭过来陪江楼月吃。 小琴见二人相处融洽,又松了口气,或许是自己拎不清,想的太多了吧。 夜色不期然间降临。 江楼月靠在床边,低声唤:“宫五,在吗?” “属下在。” 宫五轻飘飘的就落进了房间内,“小姐有什么吩咐?” “我兰月阁的书房里有些东西……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去取来,小心些,别让人发觉了。” “属下明白。” 一阵风过,宫五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江楼月轻轻一纵,坐到了窗棱上,看着外面的满天星斗。 虽然谢尧昨日打了岔,把“上位”说成了做她的……“郡马”,但这件事情在她心里并没过去。 她打定了主意,既然谢景鸿这么不怕死的一再招惹她,那她又何必客气? “坐得这么高,可别掉下来。”楼下传来谢尧的声音。 江楼月半侧着身子朝外一瞧,也不知谢尧是什么时候到了无尘居的院内。 她轻轻旋身,从二楼的窗棱上稳稳落到了谢尧面前,“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 “你不也没休息吗?”谢尧拉着她的手往外。 “去哪?” “玫瑰园,那儿有绿植师傅正在修剪。” 江楼月顿了顿,说:“那你的确该去瞧瞧,学学怎么修剪绿植,不要每次去到宋大夫那儿,都把他养的药草剪得面目全非。” 谢尧轻笑:“行啊,如今倒是敢取笑我了?” “我只是说实话。” 两人一来二去的时间,已经到了玫瑰园前。 此时有几个穿着青灰色衣服的花匠正在园中穿梭。 江楼月问:“为什么要在晚上修剪?” “有的品种需要晚上修剪,比如暗金色的那种。” “修剪前后有什么变化吗?”对培育植物,江楼月完全是门外汉,因此难得好奇心便重了些:“我的意思是,昨日我瞧着那些花形状都很好看,很饱满……今天就要修剪?主要修剪什么?” “修剪的不是形状,而是花蕊,你瞧。”谢尧拉着江楼月走近一个花匠身边,“这暗金色的玫瑰花,不完全算是自然生长得来的,需要人工培植。” 江楼月瞧着似懂非懂。 谢尧又拉她看了别的花匠做事,到了园子中间的那个花匠那儿的时候,他还拿起了剪刀。 江楼月赶紧拉住他:“你就别剪了!” 她可太清楚谢尧修剪绿植的手艺了,宋大夫那飘香藤遍地尸骸的样子如在眼前。 谢尧白了江楼月一眼,倒也没多说,两人就在中间的石桌左右入了座。 江楼月瞧着边上的花匠认真做事,觉得有些热,便用手在脸前轻轻的挥动着。 唰一声,谢尧凑近两分,帮她打着扇子,说:“你让宫五去做什么了?” 江楼月一顿:“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宫五出去了。”他凑近几分,“这次想干什么?” 江楼月默了一下,“我……我给谢景鸿准备了点礼物。” “礼物?”谢尧挑眉,“要命的礼物吧?” 江楼月点点头。 谢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把那个礼物暂时收起来,等过段时间再送出去。” “我知道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大家都非常的敏感,包括皇上,如果现在送出去的话,可能会引起皇上的猜疑,所以我也没打算现在就去做。”说起这件事情,江楼月冷静起来,“我让宫五把东西拿来,是想把这礼物准备的更万无一失一些。” 活了两辈子,如今她最不缺的就是耐性。 “那就好。”谢尧一边打扇子一边说,“谢景鸿这里不急的……你要是有任何想法,想做任何事情,告诉我,我们一起商量,嗯?” 他想要的,无非也是信任。 对江楼月来说,信任这种东西,无疑是有些难的。 因为江楼月一向觉得,只有自己才是最能靠得住的,凡事若交托给别人,便会产生许多未知的变数。 可如果这个别人是谢尧的话,信任会不会变得简单了呢? 江楼月想起国宾馆那件事情。 那件事情她起了头,后续全是谢尧做的,效果却是极好。 或许她可是适当让自己放松一点,信任谢尧一点,毕竟,她早已经决定以后要在一起一辈子了,如果没有信任,一直独来独往,如何一辈子? 江楼月缓缓说:“好。” 话落,又说:“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也直接明白的告诉我,可以吗?” “你倒是会讨价还价。” 江楼月认真说:“我这个人不是特别聪明,有的时候反应也有些迟钝……说实话,这大半年了,许多次你生气了,我都根本不知道你在气什么,其实我心里是一点不想你生气的,可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怎样做才能让你不生气。” 235、我要回汾阳 话到此处,江楼月索性也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如果我惹你不高兴了,你就告诉我,或者说我怎么样做你能高兴,你也告诉我,行吗?” 她十分认真地询问。 谢尧默了默,心湖里泛起了阵阵涟漪,原来她竟然这么在意自己高不高兴。 谢尧脸上自然而然露出了笑容来,“好,那我们就约法三章,你若有什么计划和想法要告诉我,我若有什么不高兴也告诉你。” “好。” 临近午夜,宫五把那一包东西都拿来了。 江楼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信笺,印信,一个不缺,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当初母亲在兰月阁待了好几日,她还怕被母亲发现了这些东西,如今来看是她想多了,母亲一心都在江逸雪的身上,哪会有功夫去翻看她屋中的东西? 宫五说:“这些东西是宫六一早就从房中拿出来的。” “办的不错。”江楼月点点头,赞许地说:“不愧是你们公子亲自调教的人,不需要我说什么就知道该做些什么。” “让主子没有后顾之忧,是我们做属下的本分。”宫五刻板地说了一句,又问:“宫六接下来怎么办?是回红馆还是——” 江楼月想了想,“如果红馆那边的事情可以暂时脱开手的话,就让她在侯府再待一段日子吧。” 宫五躬身,等着她继续吩咐。 江楼月却沉默了下去,许久之后才说:“盯着点武安侯夫人,尽量护卫她的安全吧。” 说到底,自己这条命也是母亲给的。 她为母亲对她的不信任心伤,却不能真的对母亲不管不顾。 就当是她回报了两世的养育之情。 …… 武安侯府 王氏已经昏昏沉沉的睡在了床榻上足足三日,整个人精神萎靡,瘦的几乎是脱了相。 武安侯急得不得了,太医也请了过来,看过只说心伤太过,再加上几日水米未进,所以才那么虚弱,如今只能卧床休息。 看着桑嬷嬷端着一碗清粥进去,武安侯吩咐:“慢点喂,务必让夫人全都喝下去。” “是,老奴明白。” 如今王氏倒是肯吃东西了,只是一直低垂着眼眸,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江星月满面担忧:“爹,娘亲这样下去可怎么行?不如我去找楼儿来想想办法——” “别去。”武安侯粗粗的眉毛拧成了一根麻绳,“你娘如今和她是水火不容,一个不高兴看到另外一个,都在气头上,你叫她她未必能来,便是来了,你娘看到了她,怕是会更生气,到时候只会弄巧成拙。” “可……现在……”江星月看着里面毫无生气的靠在桑嬷嬷肩头喝粥的王氏,“到底怎么办才好?” 武安侯也顺着江星月的视线朝里看了一眼,一时间眉毛拧的更紧了。 戎马半生,他对别的事情都有办法,却唯独对这个家没有办法。 几十年的相处,对王氏他永远是顺着宠着捧着,可到了今天,顺不得了,便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好了。 “走吧。”半晌,武安侯招呼星月离开了凌薇阁,“你先回你的摘星楼去,这里爹来看着吧。” “我不累,我和爹爹一起。” 武安侯看着和自己一样高壮的江星月,欣慰地笑了下,说:“去休息,明日为父上朝你再过来替我。” 江星月便也不好说什么,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武安侯再进去的时候,桑嬷嬷正满脸高兴的带着碗出来,“侯爷,夫人肯吃东西了,侯爷!” “真的?”武安侯十分高兴,朝里迈了两步,看到王氏正靠在床榻上,半闭着眼睛,一张脸已不足巴掌大小,带着病态的苍白,瞧着有些吓人。 “夫人。”武安侯犹豫着上前,“你总算肯吃东西了,便是你再怎么气,也不该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他不敢走的太近,这几日,王氏都不让他靠近,或者说,除了桑嬷嬷外,她不让任何人靠近,包括太医。 “侯爷……” 王氏悠悠地开口,声音有气无力,“我想与你说件事情,希望你答应。” “好。”武安侯屏住了呼吸,并且立刻答应了,“只要你说我就答应。” 王氏缓缓抬头看向武安侯:“是吗?当初我让你救逸雪,你怎么不答应?” 武安侯僵了一下。 王氏已经转过眼眸,眼底淡漠,不见一点温度,“我想回汾阳王家去。” “可是夫人现在的身体状况——”武安侯反射性的要拒绝,却听王氏淡淡说:“看,连这么一个小要求,侯爷如今都答应不了了,还说什么‘只要你说我就答应’。” 她话语清清淡淡的,却透着嘲讽,“如今我在这侯府,还有自由吗?”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你如果想回汾阳,等你身体好一些,我手上的事情处理好了,我可以亲自陪你回去,你在侯府哪里没有自由了?这侯府是你的家,你是侯府的主子……” “我是侯府的主子吗?那我要回汾阳。” 王氏已经不想和武安侯多说,只强调这件事情,“现在就走。” “……”武安侯僵了僵,“夫人,你又何必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王氏费力的翻身躺下,笼了被子来把自己盖好,已经不打算和武安侯多说一个字。 武安侯看着她明明瘦弱却又决然的背脊,忽然觉得身心俱疲。 “好,我这就吩咐人准备。” 半晌,武安侯说了一句,“你先好好休息,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出发。” 他对她,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永远没有。 王氏背对着他,只淡淡吐出一句话来,“多谢侯爷。” 武安侯转身,大步离去,即刻吩咐桑嬷嬷准备,因着王氏的身体状况,挑选了一些得力的下人带着的同时,还将府上的大夫也带上来,而且这一路去汾阳,路途遥远,他便分派了手底下两个副将带了护卫一路护送。 这一夜,武安侯没有休息,把王氏出行汾阳的一切事情准备的巨细无遗,还准备了厚重的礼物,亲自书信一封。 汾阳,自从他们成亲,就没去省亲过了。 236、舐犊情深 武安侯深吸了口气,想起这几日王氏的样子,手下越发飞速,除了简单问候王家长辈之外,也把京中发生的一些事情以及王氏现在的状况简明扼要的写清楚。 这信是交给王氏如今家主,也就是他的大舅子的。 只希望王氏去到汾阳之后,他们能尽心照顾。 不过,王氏当初在汾阳王家的时候,就是老夫人心尖上宠着的女儿,如今老夫人还在,回去王家之后尽心照顾这种事情,似乎也不需要他专门提说。 武安侯把书信装进信封之后,封好,交给一旁的副将:“一路好好保护夫人,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是!” 凌薇阁里,王氏已经穿戴妥当。 她依然很虚弱,说是气若游丝也不过分,脸色白的像是一张纸,由桑嬷嬷扶着,到了门前坐上软轿,一路送到了侯府门前。 桑嬷嬷快步到了前面,扶着王氏下了轿子,一旁的其余奴仆搬来墩子。 武安侯却大步上前,将王氏托抱了起来,稳稳的放到了马车上。 王氏侧着脸:“多谢侯爷了。”说着就钻进了马车里去,竟是多看武安侯一眼都不想。 武安侯习以为常,暗暗叹了口气,“夫人一路保重。” 马车里,王氏也没有应声。 一旁的桑嬷嬷面色尴尬,朝着武安侯福了福身说,“奴婢会照顾好夫人的,侯爷放心。” …… 无尘居里,江楼月在练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地方安静,又叫无尘,江楼月待在这儿,心倒是难得静了几分。 谢尧一惯是深居简出的,如今江楼月来了,活动的场所基本也就围绕月华阁,无尘居和玫瑰园三个地方,两人相处倒也融洽。 “公子。”宫九从外面走进来,先冲谢尧行礼,后又转向江楼月:“侯府那边传来消息,夫人要回汾阳省亲,现在已经坐上马车出发了。” “什么?”江楼月怔了一下,“出发了吗?” “刚从府门出发,差不多半个时辰会到城门前。” 谢尧抬抬手让宫九退下,问:“去吗?” 汾阳远在千里之外,王氏的身体,谢尧是知道的,这一趟过去,只怕路上就得两个月,到时已经深秋,自然不可能坐一屁股就回来,要返程,起码也是过了年,明年的春夏了。 这一去,至少是一年甚至更久不能相见。 江楼月对她母亲的在乎,谢尧何尝不知道。当初为了救母亲,甚至可以把自己卖给谢流云。 江楼月垂着眼眸,没说话。 谢尧吩咐道:“去备车吧,朴素一点的。” “是。” 门外,宫九应声离去。 谢尧捏了捏江楼月的脸蛋,笑眯眯地说,“我出去逛逛,走吧,陪我一起。” 江楼月犹豫的当口,谢尧已经拉着她出去了。 宫九会办事,准备的马车简单朴素,从外面瞧着,就是个寻常马车,也没有带护卫,只宫九一人充当车夫驾车。 江楼月坐在车上,心情有些复杂。 也不知道母亲的身体如何,这一路去汾阳,身体能不能受得了? 可想到王氏为了江逸雪对自己那样的不信任,发誓不认她,绝不原谅她……江楼月又强迫自己的心变冷变硬。 谢尧也不说话,坐在一边缓缓打着扇子,看着马车车帘外面的风景不断后退,不一会儿就到了庆都南城门。 这里是去往汾阳的毕竟道路。 马车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停下,只停了一会儿,果然看到官兵开道,接着,侯府的伏兵浩浩荡荡的护着一辆马车过来了。 微风吹过,车帘飘飞。 江楼月透过那车帘的缝隙,看到一辆结实华丽的马车行驶了过去,也是巧,就在经过江楼月所在的这个位置的时候,那马车窗户上的布帘一飘,漏出了王氏半张惨白的脸。 江楼月瞳孔微微一缩,垂下了眼眸。 谢尧心里悠悠叹了口气,低声说:“你……也别太担心,宋先生有个弟子,在禹州行医,我已经吩咐他前往汾阳照看,应当没事。” 江楼月感激地说:“你比我还考虑的周全。” 谢尧一笑,心说,那可是岳母,便是再多矛盾,也是岳母,他不考虑周全一点能行吗? “对了……”江楼月忽然说:“江逸雪生下的那个孩子呢?现在怎么样了?” 谢尧一顿,“倒是没留意,宫九,速速去查一查。” 江楼月说:“江逸雪作恶,太子拿那件事情做踏脚石上位,是他们的错,那孩子没有错,虽说现在那个产妇和稳婆还被拘着,但瞧这情形,没几日也该放出来了,我去找皇上求个恩典,让他们母子团圆。” 她有些舐犊情深了。 谢尧没有说话,心中却拂过一缕思绪。 江楼月忽然又说,“我去求云妃,让她帮忙。” 谢尧一笑,“聪明。” 那个产妇涉及到皇家隐秘,就怕好说不好听,以那位的心性,为了保存皇家颜面,杀人灭口也不是没可能,江楼月如今虽然在皇帝面前有几分面子,能说得上话,但皇帝到底也对江家是有芥蒂的,根本不像表面上那么信任,而如果说话的人变成云妃,这件事情就更十拿九稳了。 巧的是,江楼月和谢尧前脚刚回到宸王府,宫里就来了人传江楼月进宫和云妃叙话。 江楼月自然不敢耽搁,随着那太监入了宫去。 关雎宫内,云妃穿着靛蓝绣蔷薇宫装,温柔又典雅,瞧见江楼月,脸上便露出了温婉的笑容:“好孩子,你可来啦,快坐下。” 江楼月便上前坐下,云妃顺势拉起了她的手,微笑着说:“住在宸王府还习惯吗?” “还好。”江楼月淡淡地回复。 “那便好。”云妃低头端详着,“你今日这一身珊瑚红的留仙裙,倒是比穿紫色纱织的时候更衬肤色,瞧着也是让人更喜欢,果真是人漂亮了,穿什么都好看。” 听到紫色纱织四个字,江楼月哪能不知道云妃的心思。 历经前世,她自然知道,无忧公主偏爱紫色,而纱织更是公主的心头宝。纱织轻薄,只能夏季穿戴,无忧公主便整个夏天穿不同款式的紫色纱织。 是以,当江楼月第一次在养心殿外听到皇帝和常喜说她与无忧公主有几分相似的时候,她在进宫的时候,便会在穿衣上注意几分。 但她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穿纱织的次数恰到好处,不会显得太刻意,也是因为如此,她在皇帝和云妃面前才能吃得开。 237、皇上是不是看中她,想收来做儿媳 宫娥送了糕点上来,云妃亲自给江楼月沏了茶。 云妃微笑着说:“听说尧儿那的玫瑰园不错,你在宸王府也两日了,可过去瞧过?” “去过,颜色多,许多颜色我也是第一次见,很惊讶。” 云妃笑意更深,“他那地方可金贵的很,一般人都进不去,便是本宫……好几次想要去瞧瞧,也被他婉言谢绝了,看来你在他心里的位置很重要。” 江楼月垂了垂眼眸,瞧着似乎是有些害羞了。 云妃也不再多说,便拉着江楼月闲话了一些家常,待到气氛差不多了,江楼月缓缓说:“云妃娘娘,不知道太子府上的那件事情您有没有听说?” “是你表姐的事情吗?”云妃一顿,观察着江楼月的表情。 其实云妃找江楼月来说话,一来是自己寂寞,宫中又没个说话的人,二来也是听说江楼月和王氏闹得不是很愉快,今日一早王氏又离开京都去汾阳了,怕江楼月心中不快,所以叫她来宽慰一二。 不过江楼月来了之后情绪一直很稳定,看不出半点颓废难受,云妃还纳闷江楼月是没放在心上吗,没想到这会儿便说起了江逸雪。 江逸雪,可是江楼月母女关系恶化的罪魁祸首。 云妃暗忖,江楼月这孩子,小小年纪,倒是能沉得住气,拉了半天家常才说到紧要的。 可如今江逸雪都死了,再提这件事情又能说些什么? 江楼月缓缓说:“不错,是关于江逸雪的事情……她虽欺君,但那孩子是无辜的,所以……楼月斗胆,想请云妃娘娘帮忙向圣上求个恩典,放那孩子和母亲团聚。” “这……”云妃顿了顿,“本宫也是做过母亲的,你的请求倒是很能理解,只是这件事情牵扯的太多,就怕本宫开口,皇上也未必会应。” “臣女也是没办法了,所以才来请求娘娘。”江楼月慢慢握住云妃的手,面带祈求,“臣女知道娘娘一向菩萨心肠,就去求求皇上吧。” 看着江楼月难得露出的祈求神色,云妃心里稍有松动:“那……本宫试试吧。” “多谢娘娘。” 江楼月陪着云妃坐了一个下午,日暮西斜,云妃才依依不舍的放人,命自己的贴身嬷嬷送江楼月离宫。 走在宫道上,那嬷嬷笑眯眯地说:“许久没见娘娘这么高兴了,郡主以后可要常来陪娘娘说话。” 江楼月问:“娘娘平日不高兴吗?” “也……说不上不高兴,只是没有今日这么高兴。”嬷嬷叹息了一声,“自从无忧公主出事之后,娘娘其实没怎么开心过。” 话到此处,嬷嬷自觉失言,赶紧闭上了嘴巴,“郡主这边走。” 跟在一侧的江楼月抿住了唇瓣,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些许复杂。 这么利用一个思女心切的母亲,会不会太过分了? 回去宸王府的路上,江楼月都在想这件事情。 云妃可算是整个皇宫之中难得心善的人了,利用她……心底当真是会冒出无端端的罪恶感了,总觉得自己不该,可……这番利用是为了救一个小生命。 如此一想,那些罪恶感又少了些许。 …… 云妃对皇帝来说,果然是万金油。 当她面带犹豫的跟皇帝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皇帝甚至都不问她为什么就答应了,“爱妃一向心地善良,朕知道,就让那孩子跟那女子团聚去吧,不过他们母子到底是牵扯进皇嗣之事里,虽说并非他们的本愿,但也是皇家的丑事——” 云妃说:“那就将她们逐出京城,到别处去。”离开这里,总好过丢了脑袋。 “就依爱妃的。” 皇帝离开关雎宫后,漫步在御花园小道上,“今日云妃见了何人?” “万岁爷怎么知道云妃见了人?”常喜笑眯眯地说,“只聊几句话便知道了吗?” “云妃是什么人朕很清楚,她虽心地善良,但识大体。”皇帝面容微微有些冷,“太子那件事情关系皇家颜面,若是平时,云妃绝不可能与朕提这个。” 皇帝爱重云妃,可不就是因为云妃的识大体吗? 但偶尔一两次的逾越,皇帝也是纵容的,所以他答应了。 常喜讪笑:“皇上真是心思敏锐,老奴听说,云妃娘娘叫了英姿郡主进宫,一直到了傍晚才让人将她送出宫去呢,看来云妃娘娘是真心喜欢郡主。” “江楼月啊……”皇帝眼眸动了动,“朕也觉得她不错,只可惜——” 常喜压低声音说:“皇上是不是看中她,想收来做儿媳?” “但她现在和谢尧出双入对,谢尧又早上了请婚的折子。” “那请婚是请婚,不是还没正式赐婚吗?况且如今是皇后娘娘的大丧,三年之内不宜婚嫁呢。”常喜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下,“三年之后什么样,谁能知道?说不准这宸王就不喜欢郡主了,郡主也喜欢上别人了呢?” 皇帝龙目扫了常喜一眼,低笑道:“就你机灵。” “奴才这不都是跟在万岁爷身边,耳濡目染学会的嘛——” 主仆二人边说边离开了。 花团锦簇的蔷薇丛后面,慢慢的走出一个雍容华贵的宫装丽人,却是张贵妃。 “嬷嬷,你说皇上刚才的话什么意思?看中江楼月想让她做儿媳?!本宫没听错?” “话是常公公说的,但看皇上那个态度,是这个意思呢。” “那江楼月粗野的很,也不知道皇上看上她哪儿。”张贵妃纤细的柳眉拧了起来,“而且,皇上如今适婚的皇子,也不过就三个,皇上这么看中江楼月,那太子必定是没指望了,剩下的便是谢流云和本宫的亨儿。” 嬷嬷说:“平王关在宗正司呢,怕是翻不了身了,如今皇上身边只有晋王殿下了,没准想着让江楼月嫁给晋王殿下,以后也好让武安侯做晋王殿下的左膀右臂——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先别急着贺喜,让本宫想想。” 张贵妃捻着手中的蔷薇花瓣,低垂着眼眸思忖,她一方面是不喜欢江楼月粗野又舞刀弄枪,另一方面,也是觉得皇帝好像并不是属意晋王。 皇上和云妃还有个儿子,行九,自幼身体不好,所以生下来就送到外面学武强身去了,算算年纪,那孩子如今刚好十四岁,比江楼月还小了一岁。 皇上不会是给他和云妃的儿子物色的江楼月吧? 238、小题大做 张贵妃站在那儿,许久没动。 身边的嬷嬷还在说:“瞧着未来,咱们晋王殿下要前途无量了,真好,也不枉费娘娘这么久的苦心栽培……” “别说了。”张贵妃声音有些冷,越想越是笃定。 皇帝看中江楼月,想让她做儿媳的皇子,绝不是自己的儿子谢景亨。 谢景晗虽然乳臭未干,却是不得不防。 张贵妃转身,大步回了自己的福瑞殿。 可巧第二日谢景亨就进宫请安来了,张贵妃姿态衿贵的抬抬手,“起吧。你们都下先去。” “是。”伺候的奴才们欠身都退了出去。 谢景亨挑眉:“怎么了?母亲有话与我说?” “最近你父皇交个你的差事你都办的怎么样?你父皇可夸奖你了?”张贵妃问。 谢景亨笑道:“父皇交给我最大的差事,就是太子和国宾馆的那件事情,我自认办的不错,既没有含糊其辞,也没有穷追不舍,而是点到即止,看得出来父皇很满意,还把太子手上吏部的一些事情交到了我的手上,这会儿与母妃请安之后,便要去找父皇禀报进度。” “是吗?”张贵妃点点头:“那你父皇可有说别的话?” “母妃到底想问什么?”谢景亨疑惑道:“母妃以前说话可不是这样闪烁的,咱们母子之间,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吗?” 他可是张贵妃唯一的儿子,张贵妃已经整个张家未来的盼头。 而且这么多年下来,他与张贵妃母子之间的感情也极好,张贵妃一向直言直语,如今日这样吞吞吐吐,还是第一次。 张贵妃深吸了口气,把昨晚在御花园听到的话简单与谢景亨说了,并提了自己的疑惑和猜想。 哪知谢景亨却笑了起来:“母亲是不是小题大做了?九皇子自幼离京,长在山野,父皇怎么可能属意让他继承皇位?而且江楼月还比九皇子要大,父皇一向很忌讳年龄,忌讳女子比男子大,母亲忘记了?” 张贵妃脸色微凝。 当初她入宫的时候,就是被皇后摆了一道,说她生在鸿元元年三月,而皇帝是五月出生,她比皇帝大两个月。因为这个,皇帝在第一次选秀的时候便没有选她入宫。 后来张家得知皇后在背后动了手脚,多方斡旋,甚至不惜改了族谱也将她送入了宫中来。 “母妃没忘。”张贵妃看着谢景亨,“但这些年母妃却是看清楚了,什么忌讳女子比男子年龄大,无非也是因为你父皇爱重云妃,所以不想选其余女子入宫的借口罢了,你看看如今宫中有几个嫔妃?” 谢景亨一怔。 是了,宫中除了母妃以外,便只有李妃,云妃,还有两个新提拔的宝林,但都没得到什么宠幸。 盛宠全在云妃一个人的身上。 张贵妃说:“这件事情你不要掉以轻心,多留个心眼,知道了吗?” 谢景亨慎重地点头,“儿臣明白了。” 离开福瑞殿之后,谢景亨前去养心殿向皇帝回禀交付他去办的吏部琐事。 皇帝听罢,说:“办的不错,快入秋了,接下来很快就是三年一度的官员政绩考校,你继续负责吧,好好办,别辜负了朕对你的期望。” “儿臣遵旨!”谢景亨躬身行礼,“儿臣一定会兢兢业业的办好每一件事情,决不让父皇失望。” “嗯。”皇帝缓缓点头,“对了,国宾馆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一切如常。”谢景亨回复:“送了江逸雪的尸体过去之后,辛罗依公主立即吩咐人将辛罗依和哈鲁宁以及拓刃的尸首运往柔然了,她自己如今在国宾馆闭门不出。” 处置了江逸雪之后的第二天,国宾馆外的防守便全部扯了去。 等于是辛罗依恢复自由已经好几天了。 皇帝说:“你去瞧瞧,安抚一下她的情绪。毕竟……她还是柔然贵宾。” “是。” 谢景亨离开后,皇帝慢慢地合上了手上的奏折。 常喜上前去伺候,“晋王殿下真能干,总算是也能为万岁爷分忧了。” “还欠着火候。” “年轻人嘛,难免要毛躁些,殿下多教教他,多调教几次也就懂事了。”常喜扶着皇帝朝后殿准备歇息。 皇帝问:“太子回去了?” “回去了。”常喜说:“今日一早皇上下了口谕,老奴就亲自去长春宫请太子回太子府去,太子很高兴呢。” 皇帝冷冷一笑,没有多说。 …… 谢景亨出宫之后,即刻前往国宾馆。 如今的国宾馆,门庭冷落,早已不复当初太子抬举柔然人时的样子。 谢景亨下了马车,立刻有禁卫军上前行礼:“晋王殿下。” “起吧。”谢景亨问:“公主今日也没出去?” “没有,就在自己院中,吃食也是全部送到房中去的。” 谢景亨迈步朝里走去。 且不说辛罗依和哈鲁宁那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查国宾馆的时候,他又抓到了一个婢女,居然审出太子和辛罗依也有女干情。 他堂堂晋王,母族势力雄厚,对于柔然的势力,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态度,如今自然更看不上了。 不够,这里也最好不要出任何事情,否则父皇会怪罪他办事不力。 想着,谢景亨大步进了辛罗依居住的院子,底下的人赶紧上前:“晋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你家公主呢?青天白日大门紧闭,这是怎么了?”谢景亨皱眉说。 那个柔然护卫赶紧回:“我家公主身体不适,怕被风吹着,所以便将门窗全部关上了。” “哦?”谢景亨问:“那怎么不传太医?” “这个……”柔然护卫眼神闪烁,“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老毛病了,咱们馆中就有医官,已经为公主看过,就不劳烦王爷传太医来了……” 谢景亨思忖了一下,神色关切地说:“公主是庆国贵宾,本王如今又负责接待贵宾之事,公主身体不适,便是本王照顾不周了,我要瞧瞧公主的情况,好及时禀报皇上,否则父皇知道怪罪下来,本王也担待不住。” “可是——” 护卫还要拦。 谢景亨已经大步上前,叩了门:“公主,请开门。” 239、她的脸被江楼月打坏了! 里面却没有传来回应的声音。 谢景亨又问:“公主?”说完,当当当敲了三下。 然而,里面依然一片安静。 谢景亨挑起眉梢,转向那护卫:“公主在里面休息,为何不开门?来人,把这门撞开。” 他怀疑,辛罗依根本不在里面。 果然,带来的禁卫军一脚将门踹开之后,里面空空如也,哪里有辛罗依的影子。 谢景亨怔了一下,神色阴沉的看向那护卫:“你敢欺骗本王?!你们公主去哪儿了?!” “公主、公主出去了……说是找什么……大夫去……” 谢景亨听罢,冷冷地扫了那护卫一眼,心思一动,索性坐到了院内的榕树下,“那本宫就等着公主,总要确定公主的病情才能安心。” 辛罗依一个柔然公主,就算是要离开国宾馆去干点什么,也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去,如今竟然如此偷摸,难不成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不成? 哈鲁宁和太子先后折在这个女人手上,谢景亨哪能不往坏的地方想。 想想太子和哈鲁宁的下场,一死一废,谢景亨暗忖,这个柔然女人可真是霉的很。 半个时辰后,一个庆人装扮,带着维帽的女子领着个婢女鬼鬼祟祟的走了进来,一看到坐在树下的谢景亨,脚步就瑟缩了一下。 谢景亨眯起眼睛来,隔着那维帽的纱看过去:“辛罗依公主?” “晋……晋王殿下……”辛罗依僵硬地说:“您怎么在这。” “我奉父皇的命令前来看望公主,公主怎么穿成这样?”谢景亨缓步上前,辛罗依不断后退,还别过脸去,说:“我没事,我很好,多谢皇帝陛下关心,殿下看过了,可以走了。” 谢景亨挑眉:“可你的手下说你生病了,出去找大夫了,本王是担心公主的病情,所以专程等着公主回来,咱们庆国名医遍地,相信能为公主分忧解难。” 辛罗依冷声说:“本公主好得很,没病没灾,这个护卫胡说八道罢了,晋王不必当真。” “哦?”谢景亨忽然出其不意,一下子掀掉了辛罗依头上的维帽,然后,谢景亨就忽然呆住了。 那脸…… 辛罗依一声尖叫,立即用衣袖挡住自己的脸背过身去,咬牙切齿道:“放肆!晋王殿下,你太无礼了。” “……你真的是辛罗依公主?你……你的脸怎么会这样?!” 辛罗依冲进了房间,要不是这个人是谢景亨,早吩咐护卫把人丢出去了。 谢景亨站在院中片刻,回忆着方才自己看到的她的脸上的样子,鼻歪眼榻,嘴巴也扭到了一边上,狠狠地咽了口口水,被吓得不轻,后背还冒了冷汗,他忽然想起当时辛罗依的脸被江星月打的变形的事情。后来好像是江楼月找了个什么大夫,给她把脸治好了。 那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 房中,辛罗依僵硬的坐在床上,“他走了吗?” 春嬷顺着门缝瞧了瞧,压低声音说:“已经走了。” 辛罗依一下子变了脸色,维帽,头上的钗子,腰上的荷包,附近,只要是能抓到手中的东西全部丢了出去,砸的满屋子都是。 她快气疯了。 春嬷连忙上前抱住辛罗依的腰:“公主,别这样!您忘了上次大夫说的话了吗?您不能生气,不能啊,再这样下去,您的脸只会越严重。” 辛罗依僵在当场,明明怒火滔天,却还要努力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 她的脸、她的脸——那日在哈鲁宁的房间,被江楼月给打坏了! 这个贱女人,绝对是故意的,下手的地方全是自己当初整骨过的地方,而且还下手那么狠—— 辛罗依越想越气,恨不得杀了江楼月,然后一口一口咬下她的皮肉,喝她的血! 春嬷说:“那个江楼月上次不是带了大夫来给您看过病吗?您要她把大夫再带来不就是了?您自己找肯定是找不到的。” 方才辛罗依出去,还真是找那个帮她整骨的大夫去了,可茫茫京城,哪那么容易找得到。 辛罗依切齿说道:“江楼月那贱人,怎么会愿意给我治脸。” “公主您别忘记了,您是柔然的贵宾。”春嬷劝:“现在晋王已经看到您的脸了,肯定会很快禀报到皇帝面前去,您请求皇帝,让皇帝命令江楼月不就行了吗?她不愿意难道还能抗旨?” 辛罗眼眸微眯。 她原先不想禀报皇帝,是不想自己这张脸被人看到。 她这张脸是当初江楼月打坏的,当初的事情,只有她和江楼月知道,但事到如今,江楼月抽身离去,她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所以便想着自己找大夫,但她自己又找不到大夫,如今晋王却是看到了……虽然辛罗依恨极了自己这幅样子被人看到,但被看到,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去给我准备衣服,我要进宫!” …… 养心殿里,谢景亨前脚把国宾馆的事情禀报给皇帝,人还没走,后脚辛罗依就到了。 辛罗依带着充满异域风情的面纱,面纱很厚,只露出了两个眼睛,脸上的其余部分全被遮挡的严严实实。 “皇帝陛下。”辛罗依行了个礼。 皇帝问:“公主这脸……为何遮挡了起来?” “不瞒皇帝陛下。”辛罗依说,“阿依脸上的旧伤复发了,怕吓到皇上,所以用这面纱遮挡,这次来,也是请求皇上,可以让原来那个整骨的大夫帮阿依治脸。” “原来如此。”皇帝点点头,“这倒不难,那大夫是英姿郡主江楼月带来的,你去找她便是。” “皇上!”辛罗依急忙说:“我和江楼月有些矛盾,就怕她不会——” 自己的脸如今这样,可是江楼月亲自打的! “公主是贵宾,她不会的。”皇帝说着,又道:“公主如果实在担心的话,不如这样好了,晋王,你陪公主一起去,告诉江楼月。” 晋王拱手:“儿臣明白。” 出了养心殿之后,谢景亨走的很快,似乎一点也不想和辛罗依靠近一样。 辛罗依气的咬牙,却又不得不控制自己的表情,以防脸部榻的不可收拾,心里恨恨道:等我治好了脸,看我怎么对付你们! 240、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马车一路到了宸王府门前,守卫往月华阁禀报了消息。 “他来干什么?”谢尧皱了皱眉,对谢景亨的来访明显是不欢迎的。 “还带着柔然公主。”宫九又说。 一旁的江楼月忽然笑了,“我想,我知道他们来干什么。你如果懒得招呼他们,你便去月华阁待着,我去前面应付。” “那倒不是。”谢尧丢下笔,“我跟你一起去吧。” 两人到了前面会客厅的时候,谢景亨和辛罗依已经到了。 几人起身见了礼。 当看到辛罗依那面只露出两个眼睛的面纱的时候,江楼月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公主这面纱真是好看,缀着这么多的碎珠子呢,只是这么热的天,公主蒙着这么厚的面纱,难道不会捂出痱子来吗?” 谢景亨笑道:“郡主就是爱开玩笑,公主是脸上有伤才戴着面纱的。” “哦?”江楼月挑眉。 两人一人一句,把辛罗依气的浑身颤抖。 谢尧不是滋味了,握着江楼月的手腕,拉她到另外一边坐下,才问:“所以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他语气冷硬,眉心带这明显的不耐烦。 二人世界被打扰,他的心情很糟糕。 谢景亨说:“辛罗依公主脸上的旧伤复发了,父皇下了口谕,想请郡主手底下的那个大夫再帮她看看。” “原来如此。”江楼月笑道:“这事,倒是有些难了。” 辛罗依一听她这么说,登时就火气上泛:“你想抗旨不成?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江楼月,你听不懂吗?!” 谢尧冰冷的视线扫了过去,“皇上下旨又如何?公主可别忘了,自己是来求人的,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你这么硬气,自己治就是了,来本王府上作甚?!” “你——”辛罗依气的说不出话来,为了自己美丽的脸蛋,只得咽下了这口恶气:“是我一时情急,还请宸王殿下体谅。” 谢景亨笑着打圆场说:“公主毕竟是女子,容貌重于一切,她急躁些也是能理解的,只是不知郡主方才说起有些难是什么意思?郡主是不愿,还是——” “不是。”江楼月说:“那大夫出去云游了,前些时日就走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所以我才说有些难。” “什么?!”辛罗依控制不住的低喊了一声,“他不是在京城开医馆的大夫吗?为什么会忽然出去云游——”她本正要叫喊,但看到谢尧冷冷地目光,又意识到自己有求于人,只得尽量放缓音调,切齿说道:“江楼——郡主,那大夫是你们手上的大夫,就算是去了何处云游,应该也是能随时召回来的吧?” “既然是云游,就是不定目的,也就是说,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不过么——”江楼月缓缓说:“我倒是也随着他学了几手——” “你学了?” “不错,我可以先为公主检查一下,要是在我能力范围内,或许不必等到他回来,我都可以为公主治脸。” 辛罗依半眯着眼睛,根本不信。 谢景亨却说:“既然郡主这么说,那必定也是有把握的,不如公主就试试吧。” 辛罗依紧咬牙关,她和江楼月可是有深仇大恨的,把自己的脸交到自己仇人的手上,自己怕不是疯了!这个江楼月肯定是把大夫藏起来了,故意针对她的,她绝对不能上当。 要是把脸交给江楼月,自己这辈子可能都见不了人了! “不行!你又不是大夫!”辛罗依断然拒绝。 江楼月说:“那就没办法了,公主请回吧。” “你——”辛罗依拍桌而起。 江楼月也缓缓起身,慢步到了辛罗依的面前,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治脸,可以,但我有条件。” 辛罗依怔了一下,继而喜色上泛,压抑着语气说道:“好,本公主就让你试试,你不是要帮我检查吗?检查吧。” “好吧,请公主这边走。”江楼月率先出了会客厅,顺着回廊朝后,辛罗依也跟了上去。 会客厅里,谢尧唰一下打开了折扇,缓缓晃动,低垂的眼眸之中,掠过一抹好奇。 他是懂得唇语的,方才江楼月最后和辛罗依说的那几句话是侧着身子,背对谢景亨,却是面对着他,被他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有些好奇,江楼月会提什么条件? 国宾馆虽然出事,但他、江楼月、辛罗依那件娥皇女英的婚事还在,若这个时候,辛罗依自己放弃的话—— “阿尧。”谢景亨开口,打断了谢尧的沉思,“几年没来你府上了,你这里还是这么有格调。” 谢尧皱眉,冷冷看了他一眼,“如今你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了,想要什么样的格调没有?” 谢景亨也不生气,“不过我瞧着郡主在你这府上……进出自如随意,如同在自己家中一样……” “是吗?”谢尧眉毛舒展,缓缓摇着扇子。 * 江楼月和辛罗依到了花园中的八角亭,便吩咐人把周围的帘子全部放了下来。 辛罗依戒备地看着江楼月:“你这个杀人凶手,别以为你上次跑了,你就能一直逍遥法外!国宾馆的事情,我迟早和你算账!” “公主说笑了。”江楼月也冷冷看着她:“国宾馆的事情,难道不是我该找你算账吗?你干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要不要我们一起去皇上面前好好分说分说,你敢吗?” 她当然不敢! 辛罗依一僵,别开脸去,“你不是说能帮我治脸吗?你想怎么样?” “我自然可以帮你治脸,让你变得比以前还漂亮,但我有条件,你如果答应,万事好说,你如果不答应的话,那你这脸以后怎样,可就说不好了。” 江楼月唇边带笑,缓缓说道,“公主可听好了,我的条件很简单,就是要你亲自去告诉皇上,你不喜欢宸王了,不要嫁给宸王殿下。”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辛罗依眯起眼,看着江楼月。 “这件事情对你来说不亏,你又不喜欢宸王殿下,不是吗?”江楼月说:“你的目的是留在庆国的京都,是嫁给宸王还是嫁给别人有区别吗?我瞧晋王就不错,他对你这么关心,还亲自带你来找我们呢。” 毕竟,辛罗依就是这么博爱。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先帮我治好了脸,我便去找皇上说!” “看来公主没有诚意,那这事就算了吧,当我没说。”江楼月起身就要走。 241、我想和宸王殿下解除婚约 辛罗依变了脸色,赶紧说:“你等等……谁知道你说话会不会算数,万一我去找了陛下,解除了和宸王殿下的婚约,你反悔了呢?” 江楼月回头看过去,没有温度的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辛罗依咬牙半晌,“好,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如果我做了,你却反悔,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江楼月凉凉说:“你放心,不是每个人都跟公主一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话落,江楼月扬长而去,气的辛罗依浑身颤抖。 贱人贱人贱人! 她心里大骂,只恨自己的脸如今捏在那贱人的手中! 这个贱人,是她的克星吧? 可现在除了相信江楼月,她别无办法。 一个女人,一个柔然公主,如果她这张脸坏了,那她就成了一个废棋,任何人都不会看在眼里。 不知为何,辛罗依忽然想起江楼月方才说的话——我看晋王殿下就很好。继而,谢景亨出了养心殿时候的那嫌弃的一眼也从脑海之中闪过。 辛罗依的脸色白了白。 她真的没有别的选择。 谢景亨和辛罗依离开之后,谢尧立即抓住江楼月问:“你与她提了什么条件?” “总之是好事,她已经答应了。” 谢尧却不满意她的回答:“快说!” 江楼月瞧他着急,便将自己和辛罗依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 “你让她去解决和我的婚约?”谢尧眼底露出几分笑意来,看来他的小楼儿是终于长进了。 “不错。”江楼月点头,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她若嫁到你府上来,你怕是要更不高兴了……” “等等。”谢尧眯起眼,“你说……解决这个婚约,是怕我不高兴?” “嗯。”江楼月点点头,认真地看着谢尧说:“这件事情迟早要解决,不管是怎么解决,都不如辛罗依自己出面解决稳妥。” 谢尧看着她,唇瓣蠕动了好几下,一句“难道这个婚约在你高兴”的话在舌尖上滚了好几下,最终还是被他给咽了下去。 “你不高兴吗?”江楼月敏锐的发现了,“因为我让她亲自去解决这个婚约,你不高兴?” 谢尧深吸了口气,“没有。” 他恶劣的捏了捏她的脸颊,下手有些重,捏的江楼月还挺疼。 谢尧说:“我就是觉得,你好聪明。” “真的?”江楼月将信将疑,但再看谢尧时,却也没发现他有什么不悦,便信了,笑着说:“这次,我可得好好给她‘治一治’那张脸。” …… 养心殿里,皇帝缓缓问:“公主说什么,朕没听错?” “我想和宸王殿下解除婚约。” 皇帝沉吟:“公主……你可考虑好了?” “阿依考虑的很清楚。”辛罗依说:“其实我也并非喜欢宸王殿下,只是瞧着他样貌好罢了,而且宸王殿下也不喜欢我,就算我勉强嫁给他,以后也不会快乐的。” 她昨夜想了大半晚上。 不管怎么样,要先把脸治好,至于是不是要留在庆国的京都,要嫁给谁,在自己这张漂亮的脸蛋面前,全部变得不重要。 皇帝沉默了半晌,说:“既然公主不愿,那好吧,这件事情就算了。” “多谢皇上理解。” “女儿家嘛,年轻,心思变幻也是难免,无妨。”皇帝笑着说:“如若以后看中了别的贵族公子,公主也尽可告诉朕,朕为公主做主。” 辛罗依又谢了恩才离开。 皇帝指尖轻轻地扣着桌面,忽然一笑:“这个江楼月……让她给辛罗依治个脸,她倒是把这个机会利用的这么好。” “本来辛罗依公主与宸王殿下的婚约就是口头上的,一直没来得及正式下旨,如今取消了也好。”常喜笑眯眯地说。 “不过。”皇帝话锋转了一下,“江楼月就这么喜欢谢尧?” 如果她这么喜欢谢尧,想要让她再看上别人,怕是难了。 皇帝神色沉了沉,“前段时间让你办的事情你办得怎么样了?” “还没找到……”常喜讪讪说:“样貌倒是有几个相似的,但那气质……差的太多了……” “样貌相似已是难得,气质这东西,是可以养得出来的,要朕教你怎么养吗?” “老奴愚笨——”常喜忙说:“老奴这就去办!” * 第二日,辛罗依往宸王府找寻江楼月,一见面就冷着脸,开门见山:“我已经做到了你的要求,你可别食言!” “公主放心,我一向一言九鼎,今天就开始吧。” 江楼月说着,做了个请的动作,“这边走。” 辛罗依眯起眼:“干什么?这里是宸王府,大夫在这里不成?” 这次她学聪明了,她一定得让江楼月带自己去那大夫的医馆,然后认下地方,以方便自己以后治脸。或许,她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那个大夫抓了藏起来,到时候再也不必受江楼月威胁。 辛罗依说:“还是去那大夫的医馆吧。” “我说了,大夫去云游了。”江楼月缓缓说:“为公主治脸的人是我。” “你——”辛罗依目瞪口呆:“你会治什么脸!” “就是我,公主若治,便跟我来,若是不想治,那就这样。”江楼月笑着说:“忘了告诉公主,昨日才收到那位大夫传来的书信,他去周游列国了,怕是没个十年八年是回不来了,公主这脸要么我来帮你治,要么,就顶着过个十年八年的,等大夫回来再治好了。” 辛罗依气的差点昏了过去,“江楼月!你敢消遣我?好,我现在立即去告诉皇上,我要马上嫁给宸王——” “你以为皇上是什么人,能由得你一天一个想法,今日追着平王,明日追着宸王,后日非要嫁宸王,大后日想不嫁给宸王也是一句话就行?”江楼月冷笑,“你去便是,好走不送!” 辛罗依僵住。 皇帝到底是皇帝,大半年的接触下来,辛罗依何尝不知道,那位龙椅上的皇帝看似和蔼温和,实则有雷霆手段。 江楼月低声笑着补充:“你以为国宾馆的那些事情,皇上是真的不知道吗?” 242、这脸可是要变形的 辛罗依只觉得浑身一冷,瞪着江楼月。 江楼月慢慢说:“他是皇帝,手眼通天,这整个京城,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为什么杀害了哈鲁宁王子的人变成了江逸雪你知道吗?因为只有江逸雪才最适合做那个凶手,至于是不是江逸雪,根本不重要,你如今出尔反尔,你觉得皇上会任由你把他当猴子耍?” 辛罗依连连后退了两步,狠狠的咽了口口水。 江楼月又说:“治不治随你,你以为我喜欢给你治?” 话落,江楼月大步离去,独留辛罗依一人站在会客厅僵着。 但辛罗依并没考虑很久,与其让她顶着这张脸继续活下去,她还不如去死了算了。 让江楼月治又如何,总不会比现在更差,如果她治不好,到时候自己再以此去找皇帝向江楼月问罪!她就不信,这大庆国敢拿她的脸开玩笑!柔然百万铁骑可不是闹着玩的。 “江楼月呢,我要见她!” 辛罗依冲着一个站在门边的婢女说。 那婢女欠了欠身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说:“公主,请随奴婢过来。” 婢女带着辛罗依到了一个叫做醉月轩的小院子里,江楼月已经在那儿等她,见她到来,江楼月冲着辛罗依招招手:“过来啊,站那么远干什么?” 辛罗依阴沉着一张脸走过来。 “面纱摘了。” 江楼月在铜盆之中净手,说。 辛罗依一僵,冷冷的扫视周围伺候的四个婢女,“要我在这摘?让她们下去!” “看到他们捧着的盘子了吗?”江楼月手指点了一圈,“他们手上拿的都是等会要用的东西,他们下去了,这些东西谁拿?” “那不是有桌子吗?!”辛罗依咬牙切齿,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口中迸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江楼月摊手:“可我给你检查脸的时候,需要东西怎么办?我的这个整骨之术不纯熟,所以要人从旁协助的,公主若是介意的话,就当她们不存在好了。” “……” 辛罗依真的是要疯了。 但为了自己的脸,她只能忍着。 她深吸了口气,背过身去,正犹豫着要摘下面纱,江楼月已经毫不客气的把她的面纱一把拉下,瞬间,身边响起几声轻重不一的抽气声。 辛罗依脸色死白,紧咬牙关。 江楼月一边挽起袖子,一边说:“公主这脸上的伤势可比上次好多了,上次整个鼻骨都凹陷下去了呢。” 衣袖下,辛罗依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心里不断的咒骂江楼月。 却在下一刻,江楼月忽然捏了她脸一下,痛的辛罗依惨叫出声:“江楼月,你故意的?!” 她的脸本来被江星月打伤后,做了整骨,已经恢复了原本的美貌,但骨缝没有固定好,便又作死被江楼月再揍,如今嘴歪眼斜,鼻子上翻,难看的跟个夜叉似的,再皱眉怒目惨叫,便更是面目瘆人,有两个婢女手里的盘子都掉了下去,连连惊叫。 江楼月面不改色:“公主又不是没有整骨过,该知道整骨的痛处,这才刚开始,我还没用力你叫什么?公主如果受不住疼,我看还是算了吧。” “快点!”辛罗依几乎是从齿缝之中迸出了几个字。 江楼月冷笑,下手也是毫不客气,一时间辛罗依的惨叫声响彻半个宸王府。 不远处的月华阁二楼上,谢尧依在栏杆边上。 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江楼月的动作,宋大夫也在一边候着。 谢尧说:“起初我还以为她是折腾辛罗依一顿呢,如今瞧着手法,却是有模有样的,宋先生,这可是你独门的本领,什么时候教给了她?” “……”宋先生默了默,“老朽只是与郡主说了皮毛。” 真的只是皮毛,几句话而已。 宋大夫也顺着谢尧的视线又看过去,不得不说,江楼月那整骨手法,跟自己的完全一样。上次为辛罗依整骨的时候,江楼月是全程跟着的,难道郡主是那时候学到的? 谢尧缓缓地打着扇子,笑了笑,窝回自己的软塌上玩扇坠去了。 他把宋大夫那句“皮毛”理解为——整骨之术是宋大夫教给江楼月的了,心中便觉得江楼月聪慧能干,有几分得意起来。 果然是他看中的人。 …… 接下来的半个月,江楼月兢兢业业的给辛罗依整骨。 整骨之术是宋大夫医宗的不传绝学,上一世她的脸受了伤,宋大夫为她治脸之后,她怕有后遗症,难得一次去求谢尧,让宋大夫将那整骨之术教给了自己。 没想到如今又派上用场却是给辛罗依治脸。 想想前世,自己的脸便是她和江逸雪合谋算计的,如今自己为她治脸……真是讽刺。 可这件事情,其实无可避免,辛罗依的身份必定在那儿,等皇帝亲自下圣旨命令宋大夫给辛罗依医治的时候,可就好说不好听了。 所以江楼月亲自出手,她要让辛罗依好好感受一下,整骨之痛。 江楼月同样为辛罗依画了画像,每日一副,请了专门画师过来,美其名曰做整骨记录,也好随时调整整骨的手法,其实无非也是戳辛罗依的心窝子,刺激她罢了。 不过,这次的伤比上一次江星月打的要轻的多,半月时间,整骨基本结束了。 醉月轩里,江楼月拿着一面镜子送到了辛罗依的面前,“瞧瞧吧,公主,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辛罗依紧闭着眼睛,先是缓缓的睁开一个缝隙,才蓦然张开,瞪着镜子不可置信,这张脸,和她原来的完全一样! 江楼月竟然真的这么好心,给她治好了脸?! 辛罗依心中狂喜,捧着脸激动的不得了。 “公主别太激动,小心骨缝又崩开。”江楼月清冷地声音响了起来:“我只答应帮你治好一次,可没答应一直帮你修这张脸。” “你——”辛罗依想发怒,又碍于脸的情况不敢发怒,只得捏着嗓音表示自己的愤怒,那声音,模样,要多可笑有多可笑:“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江楼月缓缓说:“公主这脸要小心,你受伤两次,整骨两次,骨质已经比旁人的骨质要软得多,要是做什么夸张的表情,或者磕着碰着,这脸可是要变形的!” 243、原来你也会吃醋 “什么!?”辛罗依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我奉劝公主,没事少生点气,少点大喊大叫,学会表情管理,否则公主这张美丽的脸蛋可不能长久地保持呢。”江楼月微笑着说完,不客气道:“现在你的脸我也治好了,公主请便吧。” 话落,江楼月转身离开了醉月轩。 辛罗依僵在当场,真是立即就要变脸,恨不能破口大骂,但她不敢。 江楼月说的话她信了大半,她怕……怕自己大吼大叫的发怒,牵动脸部的肌肉和骨骼,这张脸没好上半刻又立即变形。 一股闷气沉甸甸的堵在辛罗依的胸口,又涨又疼。 她不甘心,死死地咬住了牙关。 “公主!?”一旁的春嬷惊叫:“别用力、别——” 辛罗依僵住,飞也似的拿来镜子照上自己的脸,只扫了一眼,她立时就要尖叫——下颌处变形了! 但这尖叫,也在关键时刻僵住了。 辛罗依快步追上江楼月,眼里带着祈求和不甘,“是我的错,你帮帮我,快、快帮帮我……” 江楼月眉梢微挑,“公主这回信了?” “我信,我都信,求求你,我的脸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辛罗依已经方寸大乱。 江楼月说:“我帮你可以,但希望公主明白,是因为你没走出宸王府我才帮你,出了这个门,公主的脸便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明白,我明白,你快点。” 江楼月大发慈悲,在辛罗依的脸颊上动了两下,“好了。” “好了?”辛罗依紧张地拿来镜子看了一眼——恢复原状了。 江楼月淡淡说:“走了,公主好自为之吧。” 辛罗依看着慢慢远去的江楼月的背影,心里恨得杀气纵横。当初若非是她那姐姐江星月打坏自己的脸,自己如何会需要整骨?明明整骨都已经好了,可却偏又被江楼月再打!江楼月这个贱人,怕是故意对着自己的脸动手的吧——江楼月精通整骨之术,又是全程跟着那个大夫看过自己整骨,肯定知道自己脸上的骨骼哪里更脆弱,当时在哈鲁宁的房间便怼着哪里打! 辛罗依越想越笃定。 这个贱人,坏了自己的脸又假惺惺的来帮自己整骨,如今把她弄成了这样一个苦笑怒骂脸都会变形的怪物! 一抹杀气从辛罗依的眼底朝上泛滥,她的心里,对江楼月没有半点感恩,全是憎恨和杀意。 她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诋毁江家姐妹,才惹得江星月对她大打出手。 …… 江楼月回到了月华阁,谢尧正靠在软塌便闭目养神,手上扇子一晃一晃的,“治好了?” “好了。”江楼月笑眯眯地走上前,自觉接过他手中折扇帮他打。 最近明明已经入了秋了,天气反倒越发热了。 谢尧翻了个身看着江楼月,姿态慵懒之中带着点点潇洒,“你还会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江楼月心里微微一顿,手底下打扇子的动作却依然流畅。 整骨这个事情,其实她当时也是一时兴起,因为自己前世学过整骨,自然知道如何下手力度适中,如何下手痛不欲生。 谁让辛罗依前世今生屡屡害她? 国宾馆那次,如果不是自己机警早有准备,如今哪还能这么悠闲地坐在这里。 所以她便主动揽下给辛罗依整骨的事情,要让辛罗依吃点苦头。 可她却是忘了,她本不该会整骨! 江楼月微笑着,端详着谢尧此时的表情,思忖自己的说辞。 “宋大夫说,你只学了皮毛,我瞧着你倒是都出师了,辛罗依那张脸比以前还要好看一些。”谢尧这样说,当然是在夸赞江楼月聪明。 江楼月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本就想着说点什么把话题岔过去,正好谢尧说这个,立刻反射性回了一句:“她好看?你不是一直没去过醉月轩吗,倒是知道她好看,我就不好看吗?” 话一出口,江楼月就怔住了。 这叫说的什么? 软塌上的谢尧也是明显愣了一下,忽然之间,深邃的眼眸之中笑意深浓:“原来你也会吃醋。” “我……不是……”江楼月愣愣地想解释。 好看不好看的,她也一向不是看脸的人,不过她瞧着谢尧的表情,想来谢尧听到这个话很高兴,便笑着说:“嗯,你就当我吃醋吧。” 谢尧看着她,眼中笑意虽在,心里却轻轻叹了口气。 当她在吃醋……原来她说那个话和自己心里想的东西不太一样。 不过不急,他有时间,可以等。 …… 辛罗依回到国宾馆已经是傍晚,宫中传了太监来询问她脸颊的情况。 辛罗依客气的回了。 对于江楼月对她的威胁,她只字不提。 她已经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脸现在捏在别人手上,她惹不起江楼月,至少现在她惹不起。 但不代表她要一辈子受制于江楼月,只要让她逮到机会,抓住江楼月的把柄,到时候江楼月便要任她宰割! …… 时光一天天的过去,眨眼就到了九月。 江楼月已经在谢尧府上住了快一个月,两人相处倒是融洽,每日除了去玫瑰园摆弄玫瑰,便是在一起练字作画。 玫瑰园的一角,小琴和小音在咬耳朵。 “小姐最近变了很多,早起的时候我发现小姐在临摹宸王殿下的笔迹呢。”小音说。 小琴笑了一下,“这个算什么,这几日你没发现,每次宸王殿下做画写字的时候,小姐的眼神都在宸王殿下身上,跟着宸王殿下在走吗?” “我看到了啊,哎呀你瞧瞧,又开始了——” 两个婢女看过去,只见江楼月和谢尧正坐在玫瑰园的中间,谢尧捣了玫瑰花的花瓣调和了蜂蜜,煮了茶送到了江楼月的手上,期间江楼月的眼神一分都没离开过谢尧,或者说谢尧的脸。 两个婢女也是怀春的年纪,哪能没看出江楼月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小音兴奋地说:“总算,小姐对宸王殿下也动心了,奴婢还以为小姐要好长时间……”毕竟江楼月以前喜欢的可是谢流云,还喜欢了那么久。 “那是因为宸王殿下值得。”小琴感慨地说,“他这么用心的对待小姐,很值得。” 244、你又在看我了 他知道江楼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对什么又是既不喜欢也不讨厌。他似乎是知道江楼月的一切,比她们这两个自小伺候江楼月到大的贴身婢女都清楚。 小音重重点头,为小姐高兴的同时,表情也有些羡慕:“也不知道咱们姐妹以后能不能遇到殿下这么好的人……” 小琴不客气的在她脑门上戳了一下,“想什么呢,咱们就好好照顾小姐就是了,只要咱们照顾小姐尽心,等过几年若是遇到了合心意的人,与小姐说了,便也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了。” “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哈哈哈哈……”小音不客气的笑了起来,指着小琴说:“你还说我,我只说能不能遇到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你都想到嫁人过日子去了。” 小琴顿时窘迫不易,脸上臊的酡红,“你个小蹄子……” 玫瑰园中那石桌边上,江楼月不太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这两个小丫头实在是太没遮拦了,也不知道那些话谢尧听到了没,还有,她哪里眼神一直追着谢尧走了,这两个小丫头,说话一点也不实在。 江楼月端着茶水放在唇边,飞快的偷看了谢尧一眼,见他状态随意慵懒,不受外界干扰,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离得这么远,或许谢尧是没听到吧。 不过他煮茶的动作,真的是……很好看。 谢流云也煮茶,前世还告诉过自己,他煮茶是为了静心,但每次谢流云煮茶,周身都笼罩着一层阴沉沉的迷雾,让人觉得生冷不好靠近。 而谢尧动作随性的很,一眼看着便是那种怡然自得的感觉,可比谢流云优雅温暖多了。 “你又在我看我了。”谢尧忽然开口,抬眸扫了江楼月一眼。 “……”江楼月微惊,手上的茶一抖,直接洒在胸前衣服上了。她赶忙放下茶水,拿了一旁的帕子擦拭。 谢尧眼中笑意氤氲:“这茶水中有蜂蜜,黏在衣服上是擦不掉的,还是去换一身吧。” “好、好——”江楼月站起身。 谢尧忽然又说:“以后想看我便看,大大方方的看,我又不是不让你看,偷偷摸摸地做什么?” 江楼月手脚忽然不知道往哪里摆了,又窘迫又尴尬。 她想说自己没有在偷看他,但自己方才又在做什么?都被抓包了再否认那不是太没风度了,便露出一个不尴不尬地笑容,“我、我去换衣服。” 话落,江楼月快步离开了玫瑰园,还是先换衣服吧。 可她刚出玫瑰园,脚步忽然僵了一下。 她想起了谢尧方才说的话。 “你又在看我了。” 又! 那岂不是说谢尧方才听到了那两个婢女的对话? 顿时,江楼月无奈的看了两个婢女一眼,有心说她们两句,但两个婢女一脸干笑,她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江楼月一边往回走,一边心里嘀咕,自己真的有一直在看谢尧吗? 想想,好像真的有,又好像没有。 换了身衣服之后,江楼月又朝玫瑰园过去,却在玫瑰园门口的时候,瞧见宫九正在谢尧身边说话。 “怎么了?” 江楼月走上前去。 谢尧把手中的书信递给江楼月,说:“柔然那边传了消息来。” 江楼月一顿,接过书信一看,信上简短几句,是说柔然王庭给辛罗依传了书信,而且是加急的鸡毛信。 “眼线只探查到了这些。”谢尧说,“我的眼线没有打入王庭去。” 江楼月慢慢把信收起,“其实只这些消息也已经够了。柔然人沉兵北境许久,如果要起战火早起了,如今还传加急书信给辛罗依,必定是为了拖延时间。” 前世柔然何尝不是这么干的,说什么两国交好要联姻,不过就是在拖延时间,等到武安侯府大厦倾覆,朝廷一片乱象,才发兵攻打大庆。今生武安侯府不但没有倒,还重获皇帝盛宠,柔然人怎么敢轻易挑起战火?当初他们犯边,武安侯追击三千里,将柔然人赶到了他们的老家,如今才不过几年,武安侯余威犹在。 “若是为了拖延时间的话,怕是会再提联姻的事情。”谢尧自然也听懂了江楼月的话,说到此处默了一下。 江楼月眼神平静,“宫九,你去查查辛罗依最近在干什么。” …… 国宾馆,辛罗依此时正将柔然传来的书信放在烛火上焚毁。 “公主,信上说什么?”春嬷问。 辛罗依慢慢说:“还是我们离开的时候,父汗吩咐过的事情,只是如今庆国已经有防备,再下手就难如登天了。” 她此来,本就是为了搅乱庆国朝廷,当初追缠谢流云,是为了挑起太子妒恨,只是没想到,后面发生的事情完全脱离了掌控。 如今父汗传书信过来,言语之中已有威胁之意。 她虽在柔然已经没了牵挂,但在大庆却是身份尴尬的,如果她不按照父汗的吩咐做事,一旦两国打了起来,自己岂不是要被大庆国握在手上……那些冷血野蛮的柔然人,一心想着侵占富饶的大庆,哪里会管她的死活,到时候她就成了一招废棋,只有死路一条。 辛罗依越想,浑身越发冰冷。 不行,她得想个办法,为自己破局,就算不能搅乱大庆国的朝廷,至少也要让武安侯府束住手脚,她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行。 辛罗依慢慢地眯起眼睛,思忖半晌,吩咐说:“准备一下,我要进宫面见大庆皇帝。” “是,公主!” 半个时辰后,辛罗依出现在了养心殿中。 此时谢景亨正在殿内与皇帝回复吏部年底官员政绩考评的事情,看到辛罗依,淡淡点头当时行了个礼。 辛罗依也冲着皇帝行了个柔然礼节,含笑说:“今日前来见皇帝陛下,是有件旧事想要跟皇帝陛下商谈。” 她用的是商谈。 哈鲁宁和拓刃都死了,如今她就是柔然在大庆的使节了。 皇帝笑着说:“好,公主说吧,什么事?” 辛罗依淡淡看了谢景亨一眼。 皇帝挑眉,也看向谢景亨。 谢景亨识趣的说:“那儿臣先去给母妃请安了。”说着便退了出去。 245、你爹我又不是黑白不分的人 等养心殿内只剩辛罗依和皇帝的时候,辛罗依才说:“父汗传来书信,询问我求娶公主的事情……皇帝陛下,这次我来庆国,本就是为了两国友好邦交,如今一年多过去了,和亲这件事情还没有半点进度,父汗责问,阿依实在担待不住。” “原来是这件事情……”皇帝眼眸轻轻一动,“这件事情原本是平稳顺利的进行着,但中间发生了些琐事,所以耽搁了,柔然来求娶公主,是我大庆的荣幸,朕一定选出让公主满意的和亲对象来。” “多谢陛下。”辛罗依行了个礼,又说:“柔然民风彪悍,就怕一般女子便是嫁到柔然去,也未必能适应柔然的生活,所以陛下选择和亲对象,可得多方考虑才是。” 皇帝呵呵笑道:“公主说的是。” 待辛罗依走后,皇帝眼底神色慢慢沉了下来,“竟然还敢跟朕提和亲!” “皇上息怒!”常喜赶紧劝道:“这些柔然人虽然讨厌,但现在还不好得罪。” 皇帝如何不知道? 边关十日一报,柔然人沉兵边境虎视眈眈,说什么和亲,明明就是威逼。可若现在直接拒绝,不派人和亲,只怕柔然人会以此为借口,铁骑纵横,直冲入边境来烧杀抢掠。 大庆这些年连年灾害,国力积弱,对付柔然人也是力有不殆。 可选人和亲……便不是选择他亲生的公主,也得选个王公贵族之女,让人更厌烦的是,辛罗依还专门提醒了一句,柔然民风彪悍,选择和亲公主要多方考虑。 那柔然之地……送出去的那一日,也就等于女儿死了。还如何多方考虑。 皇帝深吸口气,闭上了眼睛。 常喜赶紧凑上前去为皇帝轻轻按压太阳穴,不敢再多说。 半晌,皇帝忽然问:“你说,如果朕让武安侯嫁女,武安侯能乐意吗?” “……”常喜僵了一下,又来了!这种事情,他一个太监哪敢乱说? “说!”皇帝阴沉的催促。 “这个……老奴……”常喜僵了僵,小心翼翼地说:“皇上不是很看中江楼月,想让她做您的儿媳吗?” “武安侯不是两个女儿吗?” “那倒是,那位星月姑娘……体格健壮高大……”常喜观察着皇帝的表情,见他神色如常,才又说:“只是,侯爷怕不会乐意。” 然后皇帝便沉默了。 许久之后,皇帝点着自己的额头坐直了几分,“他不乐意,朕难道不为难?” 不是朝中没有别的贵女,而是别的贵女都娇弱的风一吹就倒。 皇帝厌烦的拧起眉头,半晌又说:“张相家中是不是也有嫡女?还有魏国公……”皇帝点了好几个公侯之家。 常喜忙说:“对,还有蔡将军家,鲁国公家。” “你去传旨,让他们明日早朝之后来见朕!” …… 夜色降临,武安侯回到府上之后,只觉得府上冷清的厉害。 他坐在书房之中,却什么都看不进去,心里乱糟糟的。 半晌,他起身朝外,到了王氏所居的凌薇阁。 王氏已经离开一个多月了,但他依然派了下人每日打扫这里,进到屋内,一尘不染,但却缺少了一些温度。 没有人住,又怎么会有温度? 也不知道王氏在汾阳那里过的这么样。 他的那一封家书送出去后,只收到了汾阳的大舅子传来的一封回信,其余的便是副将报平安的书信。 王氏一封信都没写给他。 武安侯闭上眼,暗暗叹息了一声。 王氏气恼,他何尝不知,只是这一年里的事情发展全部脱离掌控,他又能怎么样?不是他不保江逸雪,是他保不起,也保不住。 “侯爷。”门外有脚步声想起,罗风说:“二小姐回来了。” “什么?”武安侯惊喜地站起身:“那臭丫头回来了?在哪?!” “正在摘星楼和星月姑娘说话呢,方才她告诉属下,等会去书房见侯爷。” 江楼月住进宸王府已经一个多月了,父女两便也是一个多月没见过,此时她竟然回来了,武安侯如何不喜? 武安侯立即出了凌薇阁,就想去摘星楼瞧瞧,都迈出去好几步了,又嘎然止住。 或许他们姐妹有体己话要说,自己便不去参合了,还是去书房等吧。 武安侯回到书房,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时辰,等的他心里急躁,在书房里不断的来回踱步,就在他等不及要去摘星楼抓人的时候,江楼月来了。 “爹。”江楼月穿着自己最爱的橙红色对襟短褂,下面配马面裙,朝着武安侯盈盈行了一礼。 武安侯瞧着她面色红润,一切都好,心里大大松了口气,说:“怎么去了一个月,也不知道回来瞧瞧……家里的,宸王府又不远,你这孩子……” 武安侯的话稍微有些杂乱,但每一句都夹杂着无奈和关怀。 江楼月心中微动,声音忍不住柔和了三分,“怕爹爹觉得是我气走了母亲,看到我生气,所以便没来。” 这是实话。 武安侯对王氏的感情,江楼月太清楚了。 自小到大,只要自己和江星月惹王氏不高兴了,武安侯何曾放过她们?每一次的处罚都十分严厉。 “你……哎,我能生什么气?你爹我又不是是非不分黑白不见的人……你这臭丫头,就知道戳你爹的心窝子。”武安侯听的心头一堵,大步上前,狠狠揉了江楼月脑门两下,直接把她好好的灵蛇髻揉成个鸡窝。 “……” 江楼月默了下,倒是没躲。 武安侯招呼江楼月到里面坐下,问:“谢尧那臭小子对你好吗?” “很好,我在宸王府吃得好住得好,什么都好。” “那就好。”武安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的女儿啊,要在别人家中才吃得好住得好,他有心想说你回来府上吧,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女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她想回来,自己便会回来吧。 江楼月又沉默了下去,半晌才说:“爹,今日辛罗依进宫的事情你知道吗?” “这件事情么……”武安侯神色一正,“听说了,皇上还传令爹与几个王公贵族明日养心殿见驾。” 246、选谁和亲? 江楼月问:“那你知道哪几个王公贵族吗?” 武安侯便说了几个人,“巧的很,都是家中有女儿未嫁的,老子一听就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江楼月默了一下,“爹,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武安侯哼了一声,“你老子自然有你老子的途径。” 江楼月笑着说:“爹不会是在皇上身边安插了眼线吧?快说说,是谁?” 她与谢尧也收到了消息,只知道皇帝传令几人明日早朝之后养心殿见驾,但对于都叫了哪些人去,他们知道的有限,可没武安侯说的这么齐全的。 皇帝养心殿的那几个奴才江楼月都是知道的。 这会儿江楼月都开始猜测,哪个是她爹的眼睛了。 “不会是小林子吧?”江楼月说了一个太监的名字,前世那个叫小林子的太监在武安侯府出事之后,曾经偷着祭奠过,说是侯爷对他有恩。 “不是——” “那是谁?” 武安侯别开脸,一副懒得多说的样子,“你今日回来是为了这个事情吗?” 江楼月不答反问:“总不会是常喜吧?!” “……”武安侯极缓慢的转过眼眸,看着江楼月。 江楼月吃了一惊:“真的是常喜?!他可是皇帝身边的大公公,可不是那么容易收买得了的,爹,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你也说了,他收买不了。”武安侯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爹只不过是帮了他一些忙,让他欠了爹爹一些人情,所以遇上有些没太大利害关系的事情,他偶尔会透露一二。” “那也已经很厉害了!”江楼月朝武安侯投去崇拜的目光。 常喜伺候在皇帝身边多年,早已经活成了人精中的人精,便是宫中的娘娘们,想让他欠下人情都是不可能的,武安侯竟然能让常喜欠下人情,还透露一些事情,怎么不值得崇拜? 江楼月忽然发现自己对自己的父亲了解远远不够。 “老子厉害,你今天才知道?”武安侯哼了一声,“你以为这武安侯谁都能当的稳么?多少明枪暗箭。” 江楼月重重点头。 武安侯出身草莽,一路攀爬而上,若是没点脑子,没点能耐,只有一身的蛮力,也坐不稳这个大庆最强一品军候的位置。 武安侯又说:“这件事情爹已经知道了,皇上无非就是想要从这些大臣的女儿中选人和亲。” “就怕他心里早有决定,让大家去不过是走个过场。”江楼月眉心微凝,“爹爹想好了应对之策了吗?” “当然。”武安侯缓缓说:“你爹什么时候打过没有把握的仗,放心吧,爹爹心里都有数。” “那就好。” 江楼月欣慰地点点头。 …… 第二日早朝后,一群大臣聚在了养心殿。 皇帝高坐龙椅上,吩咐常喜给他们都搬了椅子过来,“各位都是朝廷的肱骨之臣,朕也就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了,柔然使臣到京已经一年多了,他们为求娶公主而来,如今也再耽搁不得,各位有什么想法,说一说吧。” 大臣们一时间全部缄默了,没有人开口。 皇帝心沉了几分,面上却还温和:“没想到大家如此客气……张丞相,你是文官之首,不如你来说说吧?” “这个……”须发花白的张相捋着胡子:“柔然使臣一番诚意,咱们自然是不能博了去,和亲还是要的。” “哦?那你说说,让谁去做这个和亲公主?” 张相低垂着眼睑,让人看不清楚他眼底神色:“和亲之事,兹事体大,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封为公主,而且还要能受得了柔然那彪悍的民风,这……庆都的贵女似乎都柔弱不堪。” “是啊皇上,臣那女儿自小就有心悸之症,稍微有点什么事情惊吓就能昏了过去,是万万当不得这和亲人选的。” “臣的女儿也是,自小就有肺疾,只有在庆都这样气候温和的地方才能好好养病,若是离开庆都去和亲,老臣怕她没走到柔然便要不行了——” “还有老臣的女儿,那孩子虽说没灾没病,但她自小就由夫人和人定下了婚约,去年过了文定,如今就等大丧过去便要完婚了。圣人有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老臣也不好毁了婚约……” “老臣——” “住口!”皇帝怒喝一声,真是气的浑身发颤,“你们的女儿都有病,都有婚约,都不能去和亲?好、好的很,你们都是朕的好臣子,在这种朝廷最需要你们帮忙的时候,你们竟然如此推诿,你们的女儿有病没病,有婚约没有婚约,你们清楚,难道朕就不清楚吗?欺君罔上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真是好胆。” “皇上息怒!”那几个推诿女儿有病有婚约的大臣全部跪倒在地:“老臣该死,可是老臣说的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言啊,臣绝不敢欺君! 剩下的坐着的,便只剩三个人,一个是武安侯,一个是张相,另外一个这是蔡将军。 张相捋着胡子慢慢说:“这几位王公也是爱女心切,皇上息怒。” 跪在地上的鲁国公一眼瞪了过去,死贼相,这话岂不是说他们为了女儿满嘴谎言在欺君?! 其实这些大臣又何尝不知道,皇帝找他们来,就是要在他们的女儿中选一个去柔然和亲,谁的女儿都是心头肉,谁能舍得?而且这些人爬到如今的位置,早都是人精中的人精,柔然人还没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为女儿谋后路了。 病的病有婚约的有婚约。 就算皇帝明知道他们是故意的,也拿他们没办法。 而这些人中,又以张丞相最让皇帝生气。 因为别人是明目张胆的把事情坐实了,就是不想嫁女儿,张相却是道貌岸然的一副为了朝廷着想,但本心里也是不愿意嫁女。 皇帝冷冷看向张相:“让朕息怒,那张相告诉朕,如今该选何人和亲?张相家中不是还有年方十六的嫡孙女么,朕看很合适,便封为公主好了!” 247、最是欺软怕硬 鲁国公得意地看了张相一眼。 张相态度如常,不见急躁和惊慌,缓缓说:“老臣那嫡孙女的确是芳华年纪,但那孩子原本被选为太子正妃,就要嫁入太子府中,说皇后娘娘对她极好,她虽尚未与太子成亲,却是深受皇后娘娘恩泽,去年皇后娘娘崩逝,那孩子悲伤难耐,便在家中代发修行,为皇后娘娘祈福去了,水陆大会的师傅说过,这祈福要三年方可圆满,如今才不过一年……” 不得不说这番话说的也是滴水不漏。 其实谁不知道,张相那孙女当初带发修行,也不过是因为太子出了那么多乌糟事,张相不想嫁孙女罢了。 可他把话说的冠冕堂皇,到了这个份上,皇帝如果再执意让他孙女和亲,岂不是要破坏皇后功德,这传出去,一顶夫妻不和,薄情寡淡的大帽子扣下来,皇帝怎么乐意? 皇帝脸色铁青,扫向剩下的两个人——蔡将军和武安侯,或者是更看向武安侯。 因为蔡将军的女儿已经被人退婚三次,如今的年岁已经不小了,不符合和亲的要求,就算选了,蔡将军也愿意了,怕是柔然人不愿意。 这也是蔡将军能四平八稳坐着的原因。 武安侯起身拱手,语气诚恳:“老臣倒是有两个女儿……” 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武安侯。 “老臣也愿意为皇上分忧,星月和楼月两个,本来都是可以嫁去柔然的,但楼月么……皇上已经降了恩旨,让那孩子住进了宸王府,虽说没有赐婚,这名声上,却也是不太好了,便让星月嫁过去吧。”武安侯叹息了一声,“那孩子本就体格健壮,还跟着老臣习了武功,比一般的贵女结实的多,便是嫁去柔然,也能很快适应那里彪悍的民风……” “江卿——”皇帝心底震动,没想到在这种危及的时候,还是武安侯挺身而出。 其余几个大臣满心欢喜,差点立即就说赶紧让江星月嫁过去吧! 但到底也是老狐狸,一个个的缄默不语,只有张丞相捋着胡子淡淡说:“侯爷舍小家为大家,这种大义真是难得,皇上便全了他这份心思吧。” 一直跪着的鲁国公也忍不住了,“张相说的不错,那星月姑娘正好符合柔然人的要求,皇上可以封她为公主,送她和亲,臣愿添十里红妆为她送嫁。” “臣也愿意。” “臣也愿!” …… 皇帝深深地看了那些大臣一眼,容色冰冷,看不出他的想法,“都退下吧,朕要考虑考虑。” 话落,那些大臣们各自行礼,全部退了出去。 武安侯便也退下了。 皇帝单手支着额,头疼的闭上了眼睛。 常喜招手让下面的奴才上了茶,“万岁爷,喝点茶润润吼。” “不喝!”皇帝脸色阴沉,“没想到到了最后,竟然还是武安侯挺身而出,朝廷养了这么多的王公贵族,到底都是些什么玩意,关键时刻一个都派不上用场。” “那些大臣也是爱女心切。”常喜说,“这不是有侯爷为陛下分忧吗?既然侯爷如此主动,那不如——” “他愿意为朕分忧自然是真的,只是……”皇帝深深吸了口气,“江楼月与江星月姐妹情深,如果朕真的把江星月嫁去柔然,就怕江楼月怨恨朕。” 他看中江楼月要她做自己的儿媳,若是此时让她心里有了芥蒂,她以后怎么可能乖乖听话? 他深知江楼月是一匹烈马,这样的烈马,要驯服,要恩威并施,不能只给威压。 常喜说:“那就不嫁,这些王侯虽然找了许多借口,但皇上只要一道圣旨下去,为了他们的九族,他们也不敢抗旨。” 皇帝点点头。 不错。 他是九五之尊,选个和亲的贵女,他说让谁嫁谁就得嫁。 张相这种大家族树大根盘底子硬,他啃不动,那不是还有软柿子么,选出个和亲的人选来,简直太容易了。 想通了这点,皇帝长长舒了一口气,冷笑一声,“当朕怕了他们不成——” “对了皇上,李妃娘娘今日又插了一盆花送来,奴才放在那儿了,您瞧?”常喜指着不远处的一只花瓶,“老奴瞧着还挺漂亮,李妃娘娘真是蕙质兰心。” 皇帝冷冷扫了一眼,不予置否。 …… 月华阁 江楼月蹙了蹙眉:“没想到我爹还是用了这手以进为退。” “侯爷是了解皇上,才敢用这一招,若是别人用这一招,怕是只有进没有退路了。”谢尧缓缓说。 江楼月点点头:“不错,我昨日去见爹爹的时候,他很有把握,想来这件事情应该不会落到了我姐姐头上去。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怎么如今他们不提让我去和亲了。” 谢尧看着她:“你还想去和亲不成?也不看看你如今谁府上。” “说的也是。”江楼月笑道:“他们那些人欺软怕硬的很,都知道你不好惹,所以看我住在你府上,便都闭嘴了。” 但话虽是这样说的,江楼月眉心的褶皱却没松开,“事情不到最后一步,我还是不太放心。” 把一件事情的希望放在别人身上,本就让人不安,更何况那个人还是皇帝。 皇帝的想法,也许一瞬间就会变,万一他堪破武安侯以退为进的手段,真的让江星月去和亲,那可怎么办? …… 国宾馆 辛罗依冷笑:“就知道事情最后还是到了这个份上,那个武安侯,瞧着粗人一个,倒是心机深沉的很。” 春嬷说:“庆人狡诈,那武安侯又是常年征战在外的,难免诡计多端,这样一来,看似他是很甘心情愿的把女儿嫁到柔然去的,越是这样,庆国皇帝反倒越不会让他嫁女儿。” “怎么能让他们如愿呢?”辛罗依轻轻笑着,眼中尽是冷意,但面上的表情却很细微,脸部几乎没有动。 这一个月来,为了自己的脸不变形,她已经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不管心里再怎么气,她的脸永远能稳得住。 248、一波三折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脸,虽然美丽依旧,可比起原来可以随意的嬉笑怒骂,如今的她就犹如一个精致的瓷娃娃,脸上连一点情绪都不能漏出来,毫无生气,她的心里恨意凛然。 江楼月,我不快活,你也休想自在! “备车,本公主要进宫!” …… 福瑞殿 自从上次收走凤印和册宝之后,皇帝已经很久没来她这里了,今日竟然破天荒的过来,张贵妃欣喜之余,也是小心应对着。 皇帝缓缓问:“听说你最近半步不出这福瑞殿,都在抄经祈福?” “是……”张贵妃回道:“臣妾知道皇上不让臣妾继续协理六宫,是因为臣妾性子不稳,做事还有些毛躁,便想着抄经静一静心。” “嗯,你有这份心倒是很不错。”皇帝点点头,亲自去扶张贵妃:“起来吧。” “多谢皇上。”张贵妃低垂着眼眸,和皇帝手牵着手一起进了后殿,伺候皇帝坐在罗汉床上,赶紧吩咐:“沏茶。” 皇帝眼神清淡的扫了整个后殿一圈,与张贵妃闲话了一会儿,说了些宫里宫外的事,才状似随意的开口:“最近柔然为她国太子求娶庆国公主的事情,你可有听说?” 张贵妃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一片平静:“臣妾听说了。” “你可有什么想法?” “这个……臣妾不过是一介女流,身处后宫,这件事情……皇上倒是问住臣妾了。” 皇帝淡淡一笑:“你虽是一介女流,但出身张家,张家五代四相,是我大庆少有的钟鸣鼎食之家,你的眼界也要比寻常的官家女子要开阔的多,不必在朕面前藏拙,说说吧。” “皇上谬赞了。”张贵妃落落大方,“那臣妾就说两句。柔然使臣都来了一年多了,来的时候便说的很清楚,要选人和亲,但这一年多来,这和亲人选一直没有确定下来,柔然的大王子还死在了咱们的国宾馆,这件事情,让两国的关系变得越发紧张,柔然人彪悍,如今咱们庆国国力积弱,和亲还是要的,臣妾想,让皇上为难的是选谁和亲……” “爱妃果然了解朕。”皇帝轻叹了口气,“朕膝下子女都不多,派不出公主去和亲,只能从大臣的女儿中选取一人封为公主嫁去柔然,只是……” 皇帝的神色慢慢变沉,也带着几分无奈:“朕昨日召见了一些家中有女待嫁的老臣,除了武安侯外,其余人竟然一个个的全在推诿,说他们的女儿病了,有婚约了。” “武安侯对皇上真是忠心耿耿。”张贵妃低声说着,心里却暗哧了一声,皇上那是派不出和亲公主去,谢芳菲不是现成的人选吗? 皇上怕是憎恶柔然人在先,爱护自己的面子在后,自己的公主便是自己再怎么不喜欢,也不会交给柔然人去践踏吧?而且,这个武安侯果然老奸巨猾,那么多人推诿,他倒迎难而上,落了个好名声不说,皇帝还会体恤他,之后心软,说不准就真不想让他的女儿嫁到柔然去了。 张贵妃何尝不想让武安侯嫁女,只不过她想嫁出去的不是江星月,而是江楼月。 但当着皇帝的面她不能说,这件事情她也得小心应对。 “武安侯已经为了大庆鞠躬尽瘁,如今他人到中年,膝下无子,再将他的女儿嫁去柔然……想必陛下也是于心不忍。”张贵妃叹息了一声,说。 皇帝点点头:“爱妃说的不错,武安侯随朕多年,是朕的左膀右臂,表面君臣,其实背地里,朕早已当他如亲人……可到了如今,必须要选出一个人来,这些老臣却都……哎。” “臣妾倒是有个小建议……”张贵妃半垂着眼帘,“臣妾的母族倒是有几个适龄的孩子,模样性子都不差,虽说是庶女,但只要将她们记在嫡母名下,便成了嫡女,再由皇上封了公主嫁去柔然,或可解了皇上的燃眉之急。” 皇帝起身,扶住了张贵妃的肩膀,面带感慨:“贵妃真是朕的贤内助,那这件事情——” “皇上!”门外忽然传来小太监的声音,“辛罗依公主来了,正在养心殿内候见。” 皇帝顿了顿,对张贵妃温和地笑道:“朕先去瞧瞧,她又有什么事情。” “恭送皇上。” 皇帝离开后,张贵妃脸上笑意慢慢消退,吩咐道:“张家如今有几个适龄的孩子?” 一旁嬷嬷赶紧回了。 张贵妃思忖了一下,说:“传本宫旨意,让她们准备后,明日午后来宫中见本宫。” 张家几房人丁兴旺,十四五岁的女孩儿便有好几个,原本张相就有意牺牲一个孙女换得皇上的欢心,只是若是张相来说这件事情,皇帝只会觉得张相为朝廷考虑,而张贵妃来说,情况就不一样了,这是张贵妃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皇帝必定会觉得张贵妃识大体,若是一高兴,还了张贵妃凤印册宝,问鼎皇后之位指日可待。 张贵妃笑容温婉大气,眼底却含着深浓的野心。 她若当了皇后,她的儿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并且晋王还是除了太子之外皇帝的长子,等谢景鸿被废黜之后,不管是立嫡还是立长,不论是名分还是德行上,她的亨儿都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人选。 至于选中的女孩嫁去柔然之后会有什么下场,又与她有什么干系! …… 养心殿,辛罗依冲着皇帝行了个柔然礼:“皇帝陛下。” “公主快请起。”皇帝亲自扶起了辛罗依,笑着说:“几日不见,公主似乎又变漂亮了。” “多谢皇帝陛下夸赞,阿依今日进宫,是听说皇上已经在遴选和亲的人选,想知道如今选的怎么样了。”辛罗依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不是阿依着急,而是阿依来京已经一年多了,父汗传来催促的书信也有好几封,如果不能快些促成这联姻的话,阿依不好和父汗交代。” 皇帝笑道:“公主是贵客,朕自然不会让公主为难,人选马上就确定了,必定让公主满意。” 249、灵怡公主 “那就好。”辛罗依点点头,忽然又欲言又止地说:“不过,阿依听说,皇上见了许多老臣,想选个和亲人选,大家都对嫁去柔然十分推诿,只有武安侯一个人想要把女儿嫁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公主倒是消息灵通。”皇帝眼眸闪动,以为辛罗依是不满他们选人封公主的行为,毕竟以前也曾有过和亲的先例,都是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 “这件事情毕竟耽搁的时间太长了,如今阿依便关注的多了些。”辛罗依缓缓说:“记得上次宴会,阿依和那江星月发生了口角,江星月出了重手把我打伤……武安侯好像也是大声吆喝要杀了那江星月赔罪的,结果最后皇上把这件事情轻描淡写的带过,让江楼月为我治了脸,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如今他又这么主动的说要为皇上分忧,要把自己的女儿嫁出去,他如果有这份心,柔然来求亲都一年多了,为何以前不见如此主动?” 皇帝眼眸猛的眯起。 辛罗依缓缓又说:“大庆的兵法之中有以进为退的说法,武安侯又是北境战神,深谙兵法之道,所以阿依有点怀疑,武安侯是真的想嫁女儿吗?” 杀人不过头点地,诛心从来才是上上策。 她这一番话,真正是切中了要害,回想这两次的事情,武安侯的确表面一心为他,什么都可以做,但结果却是他每次都觉得自己愧对了武安侯,然后将事情压了下去。 上一次江星月殴打辛罗依,武安侯负荆请罪,这一次武安侯主动嫁女……武安侯看似视死如归,看似刚正不阿,最后的最后却都得到了好处。 而那“北境战神”四个字,更是让皇帝的心猛的缩了一下。 北境战神! 他竟然差点忘了,如今整片北境的那些守将,大半都是武安侯的亲信。 武安侯在大庆的势力不容小觑。 “皇上。”辛罗依疑惑地问:“您怎么了?是阿依说错了话吗?如果阿依说错了,请皇上恕罪!” 皇帝回过神来,脸上笑容已经没了方才的温度,“公主只是快人快语,何罪之有?武安侯是不是真的想让女儿嫁出去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庆和柔然长久的邦交,朕会尽快选出和亲人选,给公主一个满意的答复。” 辛罗依离开后,皇帝脸色立即沉了下去。 常喜站在一旁,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但看着手上张贵妃单子,知道耽搁不得,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皇上,这是贵妃娘娘送来的,说是……和亲人选的单子……” “不必了!”皇帝冷冷说:“去告诉贵妃,这件事情不劳烦她费心了!” “……”常喜不敢多问,应了一声把东西交给小太监去传话,一面看着皇帝的表情心里有些着急,被辛罗依这么一点,皇帝只怕是怀疑武安侯的用心了,这可怎么是好? 忽然,皇帝说:“拟旨,封江星月为灵怡公主。” * 侯府里,武安侯在院内练枪。 枪舞得虎虎生风,一套下来,脸上也只是冒出了一点薄汗,脸不红气不喘。 江星月兴致高昂的跑上前去,“爹,你这虎头枪舞的越来越凌厉了,什么时候也教教我?” “教你干什么,这枪是男人玩的,你学了也没用。”武安侯瞪了女儿一眼,一把将虎头枪抛出,准确无误的插到了不远处的武器架上,“再说了,你不是在学绣花吗?” 江星月脸色尴尬:“那是以前啊!” 她小一些的时候,倒是跟着武安侯练了武,只是年岁渐渐大了,知道别人家的女孩儿都插花煮茶,从不舞刀弄枪,便想着自己也要插花煮茶,要像个女孩子。 十一二岁之后,她身量每年像是拔着一样疯长,身材变得高挑挺拔,反而越发激发了她想和普通女孩儿一样的心思,她对于那些宅门里的女孩子做的事情更热衷了,琴棋书画都接触了一些,还学了绣花裁衣。 可罗潇的事情以及江楼月的引导点播也让她认清了,她根本就不喜欢那些插花煮茶绣花弹琴,她还是喜欢舞刀弄枪。 而且,她这样的身量,较弱造作起来真是很丑。 “爹!”江星月追了上去,“你就教教我嘛,你早就说了以后这虎头枪是要教给我的啊——” “老子什么时候说过?” “我很小的时候您就说过,您一套鞭法一套枪法,以后都是要传给我和妹妹的,如今妹妹学了鞭,那枪就得交给我。” 武安侯又瞪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却见罗风一路跑来,喘息着说:“侯爷,常公公来传旨了,现在已经到了门口。” “什么?”武安侯神色微变。 这样敏感的时候来传旨,可不是什么好事。 “爹,你怎么了?”江星月疑惑地看着武安侯,“去接旨啊。” 武安侯拧着眉头,“你先回摘星楼去。” “那虎头枪的事情——” “回去!” 武安侯喝了一声,吓了江星月一跳,她不敢耽搁,连忙点头说:“回去就回去,这么凶干什么。” 等江星月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之后,武安侯才说,“你去盯着小姐,不要让她出来。” “是。” 罗风跟上了江星月。 武安侯深吸了口气,拿了一旁干净的毛巾擦拭了额头的细汗,才朝着前厅走。 常喜早已经到了,见武安侯到了,便拉开圣旨念道:“圣旨!” 武安侯欠身拱手。 只听常喜念道:“武安侯江震之女江星月……” 武安侯刹时间感觉被一道惊雷击中,常喜后面说的那些夸赞江星月多美好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听到最后那句“册封为灵怡公主”的时候,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常喜却在此时戛然而止,“侯爷,接旨吧?” “完了?”武安侯僵硬地看着常喜。 常喜说:“圣旨就是这样,侯爷有异议吗?” “老臣不敢!”武安侯立即恭敬的把那明黄色的圣旨接了过来:“老臣接旨。” 碍于周围小太监众多,常喜也不好跟武安侯说什么,只在武安侯靠近的时候,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辛罗依公主亲自去见皇上……侯爷还是早作准备的好。” 250、我留在庆都也是嫁不出去 月华阁里,江楼月陪着谢尧练字,这已经是两人每日都要做的功课了。只是不知道为何,她今日心绪不宁,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感觉也不太好,因此这墨就磨得不是那么认真。 “在想什么?”谢尧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问:“如今倒是做事会分神了。” “没……”江楼月回神,说:“我前几日让宫九去查的事情,你有没有上心?” “你的事情你说我上心不上心?”谢尧挑眉,手里的毛笔动了两下,有点生气江楼月竟然会这么说,手也好痒,好想在她脸上画两道惩罚她。 不过他忍住了。 江楼月点点头,“那就好,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京……”前世,那个人是皇后崩逝之后不久就悄悄回京的,皇帝和云妃都不知道,如今皇后崩逝都一年了。 “公子、小姐。”这时宫九走了进来,“大事不好了,皇上下了圣旨,册封了星月小姐为灵怡公主。” “什么?” 江楼月面色大变,心也一瞬间沉入谷底。 没想到兜来转去,又回到这里来了。 她立即转身下楼去,丢下一句:“我回趟侯府。” 谢尧吩咐人跟上,给江楼月备马,又看向宫九,问:“圣旨只说封了公主?没有说和亲?” “没有,只说封为公主。”宫九顿了顿,“这个节骨眼上封为公主……必定还是为了柔然那件事情……” “他如果直接下旨让江星月远嫁,岂不是没有回旋原地了?”谢尧面色平静,“咱们这位皇上,一向懂得玩弄帝王之术,只封公主不说其他,倒能吊着所有人,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不过……不是说去找张贵妃解决这件事情了吗?怎么忽然封公主?” 宫九压低声音:“据说是辛罗依公主去见了皇上一面,然后皇上就忽然下了圣旨。” 谢尧神色微冷,“又是她!” …… 江楼月策马回了侯府,刚进去,就见武安侯要出门。 武安侯诧异了一下,“你知道了?” “嗯。”江楼月跳下马:“姐姐呢?姐姐怎么样?” “如今她还不知道呢,圣旨是我接的,不过……这毕竟是圣旨,也瞒不了几日。”说起这件事情,武安侯粗粗的眉毛又拧了起来,“只怕这次没那么容易解决——” 江楼月问:“那爹爹这是做什么去?” “进宫,谢恩,顺便看看皇上的态度。” “听女儿一句劝,爹先不要去。”江楼月拉着武安侯往府里走。 武安侯一怔。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书房,武安侯才又说:“方才常喜公公传旨时悄悄告诉我,这件事情和辛罗依公主有关……也不知道她与皇上到底说了什么。” 江楼月眉目阴沉,“不管她说了什么,但圣旨没说嫁去柔然,皇上便是留了余地。” 武安侯说:“你说的的确不错,只是现在怎么办?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等着吧?”万一等到最后,再来一道送嫁的圣旨怎么办! “不管怎样,爹爹这一招以退为进是再不能用了,现在去见皇上,或许皇上还会觉得爹爹居心叵测,前去探听圣意,有可能弄巧成拙。”江楼月镇定地说:“这件事情爹爹就暂且不必管了,交给我来办!” 武安侯有些犹豫。 虽然他很信得过女儿,也知道女儿的能耐,但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一个不小心,不但江星月要嫁到柔然去,家人一世无法见面,还有可能让皇帝对武安侯府再起猜疑。 江楼月说:“爹爹,你放心,我知道利害轻重,我会尽可能把事情办好的。” 她神情平静却也镇定,眼底不见锋芒,周身却透出一种自信风采。武安侯怔了怔,信任与此刻油然而生,他拍拍江楼月的肩膀,“好,就交给你去办。这件事情关系到你姐姐的幸福,和侯府以后的安宁,你要拿捏妥当。” “女儿明白。” 武安侯又是一笑,说:“至于爹爹该做些什么配合你,你尽管吩咐!” “爹爹什么都不用做,照常上朝下朝便是。” 离开书房后,江楼月朝着江星月的摘星楼走,刚进到摘星楼的院子里,就见大壮小壮神情担忧的站在院里,江星月那间房的房门紧闭着。 “二小姐,你可算来了!”大壮上前,说:“你快安慰安慰我们小姐吧,她……她知道自己被封为公主,可能要嫁到柔然去,忽然就什么话都不说,把自己关了起来……” 江楼月怔了下,“什么时候知道的?”父亲不是说瞒着? “就在方才……”小壮补充:“罗风护卫送小姐回来之后,小姐听到说前面传圣旨过来了,便溜过去想听听,谁知道就……” “我明白了。”江楼月点点头说,“我去看看她。” 她顺势上楼,轻轻叩了叩江星月的门:“姐,我是楼月。” 里面却没人应声。 江楼月锲而不舍又敲了一会儿,正准备她再不开门就把门拆了,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比江楼月高出一个头多的江星月站在门内,僵着一张脸让开了门口的位置:“进来吧……大壮,去沏茶。”说完,江星月就坐在了圈椅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楼月默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啊。”江星月叹了口气,“当初我动手揍了辛罗依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人说要让我去和亲,我心里怕死了,那可是柔然啊,谁想去?可是后来也没人再提,柔然人在国宾馆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还以为这件事情就过去了,谁知道……如今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落到了我的头上。” “只是封了公主而已。”江楼月倾身,扶着江星月的肩膀:“并不代表什么,姐,不到最后一刻,你不要太悲观。” “真的吗?只要不悲观就有用吗?”江星月缓缓苦笑,看着江楼月,“那是皇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如果执意要让我嫁去柔然,难道我们侯府还能抗旨吗?” 江星月垂下头,缓缓说:“我这样的人高马大,留在庆都怕是也嫁不出去……如果嫁了我一个人,能让侯府的所有人都平平安安,也是好的。 251、有我在,姐姐放心 “姐!”江楼月面色微变,“侯府的安危不需要牺牲任何人,尤其是你!” 前世就是这样,为了侯府百余口人,为了她江楼月,姐姐随着柔然使团远嫁,最后落得那么凄惨的下场,如今江星月这轻飘飘的话语,就如同在她身上扎刀子一样。 她绝不会让姐姐再嫁去柔然,绝不! 江星月低声说:“你……如果皇上一定要让侯府嫁一个女儿,那不是你就是我,可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是吗?我就不一样了,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也死心了,就我这样子,在庆国肯定是找不到人娶我——” 她的那句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仿佛又是一把刀,扎进了江楼月的心里。 江楼月浑身僵冷,慎重而且认真的和江星月说:“不要说这种话,你在我心里就是最美最好的姑娘,那些男人都瞎了眼,看不到你的好,但是咱们不急,总会找到人看到姐姐的好的,真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哪怕以后没有这样的人出现也无所谓,我们姐妹就在一起过一辈子又怎样?难道不好吗?” 江星月怔住:“可是现在……” “有我在,姐姐放心。”江楼月郑重其事地说了这句话,她那种从周身散发出来的保护欲,让江星月原本有些冷的心瞬间就暖了。 江星月缓缓点头:“好,我放心。” 离开摘星楼后,江楼月吩咐人去把兰月阁收拾了出来,并且吩咐宫五:“你去告诉殿下一声,最近这段时间我要住在侯府。” “宫五明白。” “另外——”江楼月边走边吩咐:“九皇子的行踪要仔细查,他很有可能已经回京,但不想让人知道,所以隐匿了起来,要注意……赌馆,青楼,茶肆。” “……”宫五默了一下,“一个皇子,应该不会去这种地方吧?” 江楼月想说怎么不会? 那九皇子谢景晗,在皇上和云妃面前就是个温文乖巧的小孩,但毕竟是在外面长大的,再加上他那师傅本来就是个老不正经,把谢景晗也给带歪了,前世谢景晗回京之后一直没回宫,就在京城各种三教九流的地方厮混,还被谢流云在赌坊逮了个正着。 谢流云那厮也是心机深沉,没有把谢景晗的真面目告诉皇帝和云妃,而是把谢景晗哄的服服帖帖的,谢景晗喜欢玩什么就纵这,一度让谢景亨觉得谢流云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而且谢流云能力卓绝可以当皇帝,他自己就不思上进,只想混吃等死。 最后可想而知,那谢景晗也是做了谢流云的踏脚石。 江楼月垂了垂眸,知道自然不能实话实说,便说:“是不太可能,但是京城这么大,总得细细的找,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或许你觉得不可能的地方,他就在那儿呢?” 宫五暗忖:小姐怎么肯定九皇子已经进京了? 但江楼月已经大步往前。 …… 福瑞殿里,张贵妃脸色不太好,“这个辛罗依,到底安得什么心,就非要选个武安侯的女儿嫁到柔然去不成?” 一旁嬷嬷说:“奴婢倒是瞧着,辛罗依公主跟那江楼月仇怨深的很,先前江楼月喜欢平王,公主也喜欢平王,后来不知怎的江楼月追上了宸王,这公主也非要和嫁给宸王,江星月还坏了辛罗依公主的脸……奴婢听说,她那脸如今虽然是治好了,但就跟个泥娃娃似的,不能哭不能笑,否则要变形呢……如今怕是夹带着私怨,故意对付江楼月呢吧。” “泥娃娃……”张贵妃笑道:“也是她活该!不过这辛罗依也不是个蠢的,竟然在江楼月手上吃了这么大的亏,如此说来,这江楼月也不是省油的灯。” “谁说不是呢?这江家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神仙庇佑,这一年多了,每次遇到要命的大事,竟然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逢凶化吉……也不知道这次江星月到底能不能嫁出去。” 张贵妃淡淡哼笑:“能不能嫁的出去,都与本宫没什么干系,不用牺牲我张家的女儿,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呢,只可惜这样的话……” 话到此处,张贵妃脸上笑意散了几分。 这样的话,她想接着送嫁一个张家女儿上位的心思就要落空了,但这不急,以后总有机会。 张贵妃轻轻抿了口茶,又问:“云宿山那边传来消息,谢景晗回京了?” “是,说是两个月前就离开云宿山了,现如今正在城南一家……花楼里住着呢。” “花楼。”张贵妃冷笑了一声,“这么多年在外面别的没学会,才十四岁,倒是知道进花楼了,看来也是个废物。” “谁说不是呢,听说包了楼中的一个姑娘,每日声色犬马,还时常去赌坊……不过今日外面传进来话,说……”嬷嬷凑近张贵妃,低声说:“宸王府和武安侯府的人都在找人。” 张贵妃端茶的手一顿:“他们找?他们找谢景晗干嘛?” “老奴也不知。” 张贵妃带着护甲的手轻轻的刮着琉璃茶具的杯盖,暗暗思忖着。 那谢景晗,是云妃和皇帝的儿子,这么多年来,虽说他不在京都,但皇帝那一颗心却从未离开过谢景晗的身上。云妃没有母族,皇帝照样可以用强有力的手段让云妃在宫中站稳脚跟,让各宫妃子不敢对云妃怎样,谢景晗……也一样。 便是他没有任何势力,只要皇帝有心扶持,谢景晗依然可以成为晋王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上次御花园张贵妃听到皇帝说要留着江楼月给他做儿媳的时候,张贵妃就留了心思,所以派人去查了谢景晗。 如今江楼月竟然也在查谢景晗。 “江楼月,宸王……谢景晗……”张贵妃慢慢地念着,美丽的唇角忽然微微一勾,“既然大家都对谢景晗这么感兴趣,那本宫要是不帮帮他们,倒显得本宫小气了。” “娘娘的意思是……” “把消息放出去,让他们知道,然后——”张贵妃缓缓对着那嬷嬷耳语了两句,放下茶杯,“本宫何妨来个釜底抽薪,一劳永逸?” 252、九皇子找到了! “果真在花楼!” 兰月阁里,宫五回复江楼月,说:“那地方稍微有些偏僻,不是繁华地带,倒是不好找。” “叫什么?” “挽月楼,里面有个新进的姑娘叫做碎玉,九皇子将人包了下来,就住在那姑娘房中,偶尔也会去赌坊,玩的倒是不大,平日也没有别的消遣活动。”宫五一一回复,又说:“对了,九皇子很喜欢玉宁楼的饭菜,每隔两日就回过去一次。” 江楼月点点头:“好,现在你盯住九皇子的行踪,事无巨细都要禀报,另外,找个人给辛罗依放出点风声去,就说医宗有传人入京了,然后把九皇子的消息参杂一些,懂我的意思吗?” “……小姐是说,要让辛罗依以为,九皇子就是医宗的传人?” “不错。” 江楼月笑了笑,“这可是一桩好戏,而咱们的九皇子,就是这出戏的关键。” …… 国宾馆里,辛罗依对着镜子认真的看着自己的脸。 每日她几乎都要照好久的镜子,吃饭喝水之后都要照,但她依然不放心,怕自己的脸忽然之间再变形。她知道,如果这次再变形,那江楼月是绝对要袖手旁观的,所以她万分小心。 可也因为这件事情,她心里越发憎恶,派出去找医宗以及会整骨之术的人都这么久了,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公主,吃点东西吧,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炙羊肉。”春嬷把食物送到了辛罗依面前。 辛罗依看都没看:“羊肉需要不断嚼才能烂,本公主若咀嚼的次数多了,脸岂不是又要变形?” 春嬷说:“可是小姐您每天只喝汤水怎么行?您看您都瘦了好多了……” “不吃。”辛罗依态度坚决,为了这张脸,她什么都能忍。 春嬷叹息了一声,没了法子,说:“那我让人把羊肉炖软烂了,合着汤给您送来吧。”春嬷退下后,却是很快又进来了,满脸都带着笑意:“公主,好消息,找到和医宗有关系的人了!” “什么?!”辛罗依骤然看向春嬷:“真的吗?” “底下的人说亲耳听到那人说自己会整骨,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说是医宗传人呢,如今就在京城。” “这么巧……”辛罗依抿了抿唇,有些怀疑,“咱们找了,他就来了……”不是她多疑,是她来大庆国这一年多了遭遇了太多的事情,尤其是算计江楼月两次不成之后,人也变得谨慎起来。 春嬷说:“或许是天狼神保佑。公主若是不放心,可以让人把他带到国宾馆来,公主一问就知道了。” “……” 辛罗依想了想,说:“算了吧,你让人去查查,那人住在什么地方,平日都去哪里,本公主先去瞧瞧再说。” …… 江楼月已经回侯府两日了,如同以前一样,一回去就没了消息,也没来看过谢尧。而谢尧最近这段时间习惯了江楼月的陪伴,心里空落落的,吃饭喝茶都不香了。 悠悠叹息了一声,谢尧倚靠在贵妃榻上打扇子,心里骂了江楼月一句小没良心的,这两天肯定又没想他。不过现在他醋劲儿倒小了很多,这段时间相处为他安了心,而且他也知道,江楼月不是把感情挂在嘴上的那种人,一旦开始做什么事情,便也很少分心。 金伯满脸堆笑说:“公子如果想小姐了,咱们可以去侯府看她。” 谢尧没理他。 金伯又说:“不然老奴去请小姐过来——” 谢尧一眼扫了过去,“您没事做吗?会蛊的南桑人找到了?” “……没。” “那您还在这里做什么?”谢尧挑眉,淡淡说:“是要等着我寒疾发作一命呜呼了去?” “公子!”金伯脸色大变,“您怎么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找人的事情老奴一直在认真做,您又不是不知道……好好好,老奴多嘴了,老奴这就下去!” 谢尧看着那胖乎乎的身子离开,无奈地叹了口气。 须臾,宫九悄悄落入屋中:“公子,张家有异动。” “哦?”谢尧微眯起眼眸,唰一下将折扇合上坐起身来,“什么异动?” “他们调集了人手,在挽月楼和玉宁楼的附近,以及来去的路上都做了埋伏……这两处地方如今都和九皇子有莫大的关系,张家怕是要对九皇子动手。” 谢尧冷笑道:“他们连皇后都敢动手,如今对谢景晗出手有什么稀奇的?只是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在这时候动手,目的就耐人寻味了。” 宫九又说:“这件事情小姐暂时还不知道,宫五传话问,要不要告诉小姐?” “不必了。”谢尧站起身来,周身冷肃,“她忙着计划自己的事情呢,不要去打扰她,张家的这件事情,我来应对。” “是。”宫九应了,又犹豫地说:“可他们若是对九皇子动手,却又在这么多地方都设伏,到不知道他们会在何处动手了。” “谢景晗虽然身在云宿山多年,却是皇帝的心尖子,身边有暗卫有高手,强杀是最愚蠢的做法,而且还很容易暴露。”谢尧说:“你忘了太子暗卫在国宾馆杀了拓刃那件事情吗?兵部打造兵器全有造册,大动干戈只会得不偿失,所以我猜,他们不会强杀,而会智取。” 宫九眼睛一亮:“用毒!” 谢景晗每两日都要去玉宁楼吃一次饭,而那玉宁楼,好巧不巧是宸王府的产业,皇上对谢尧的恩宠一向只是表面功夫,内心忌惮,对谢景晗却是疼在心尖,一旦九皇子在玉宁楼出事,那谢尧便是浑身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张家这一招好狠! 宫九只觉得浑身鼓动,气愤不已,同时也冒出了不少冷汗。 谢尧缓缓说:“我长到这么大,明枪暗箭见过无数,能活到今日,我还怕谁算计我?既然他们想跟我玩玩,那我就奉陪到底。” 夜空之中,星斗漫天。 谢尧一手缓缓缠绕着玉骨折扇上的扇坠,线条美好抿成了一条冷肃的直线。 253、我好怕哦,吓死我了! 这一日,风和日丽。 江楼月一早便去了摘星楼,央着江星月要出门,江星月却没什么兴致,摇摇头不愿出去。 她最近这几日因为册封公主的事情心情十分糟糕。 江楼月笑眯眯的拉着她手臂说:“知道你心情不好,才想带你出去散散心,我们也不去别的地方,去随意转一转,然后在玉宁楼吃个饭就回来啦,走嘛走嘛,就当时陪我。” 这一年来江楼月多数时候冷静沉稳,倒难得有这样撒娇的时候,江星月到底心疼妹妹,叹了口气说:“那就去,等我换个衣服……先说好,只去玉宁楼陪你吃饭,别的地方我不想去。”尤其是人多的地方,她会觉得心烦。 江楼月笑说:“好。” 江星月便去里面换了一身水绣的蓝色男装,两姐妹坐了马车朝玉宁楼走。 路上,江楼月由衷夸赞说:“姐姐,我发现你穿男装颀长又精神,真好看。”江星月笑了笑不置可否,她也这么觉得,所以最近让明月楼准备的衣服全是男装,难得出门也是穿着男装。 马车很快到了玉宁楼下,此时时辰还早,不到用膳时间,但玉宁楼却已经有不少人。 “这玉宁楼的生意真不错。”江星月赞了一声,视线扫了一圈儿,“咱们坐哪儿好呢,楼上的雅间还是大堂?”这会儿大堂的人有点多,窗口的位置多被占了。 江楼月笑说:“上楼。” 她拉着江星月到了楼上,招呼过管事来,什么都不必说,管事便毕恭毕敬的把姐妹俩带到了视野最好的娴雅居。 江星月好奇:“他认得你吗?可我听说这玉宁楼横的紧,所有的雅间都是要预定的,便你是王公贵族,没有预定,来了也是没有位置,还是你早就预定了?” “没有。”江楼月拉着她进去了,才笑眯眯地说:“这地方是宸王府产业。” “啊,原来如此。”江星月也由衷笑了:“如今你倒是就像宸王府的女主人一样了呢……” 江楼月知道她是打趣,只丢了一个白眼给她,也不理会她。 姐妹两人要了茶水和一些精致的小食糕点,便坐在窗口看下面车水马龙,行人络绎。 不多时,一辆四角缀着风铃的马车出现在了玉宁楼的门前,车上下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公子。那公子唇红齿白,长的十分的漂亮,有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微微一笑的时候,似乎有花瓣从里面沁出来一样,好看的有点过分。 江星月啧了一声,喃喃说:“以前听那些说书的说江湖上有什么玉面郎君,我还不信,如今我是信了,你瞧那小男孩,当得上玉面两个字吗?” “当是当的上的。”江楼月笑了笑,“不过人家不是小男孩,少说也十四五岁了吧,是个少年。” “看他身量就是个小男孩,还没长开吧,小胳膊小腿的,比我还矮。”江星月自娱自乐地说着。 江楼月笑意加深,倒是没说什么。 这时候,那少年朝着马车伸出手,从车里扶了一个看着同样年岁,身姿曼妙穿着淡粉衣裙的女子来。那女子虽是带着维帽,但一举手一投足却好看的有点让人心痒,想掀开她的维帽看看她帽子下面的样貌到底是何等美丽。 边上的百姓都看的直了眼睛。 江星月也愣了愣,“这怕是一对姐弟来吃饭呢。” 江楼月依然没有应,心里浮起几分疑虑。她当然知道,这个风华潋滟的少年就是九皇子谢景晗,而那维帽少女,是九皇子在挽月楼包下的青楼女子,叫碎玉的。九皇子样貌如此出类拔萃,出来吃个饭都能引起百姓侧目,也不知道皇帝察觉他回来了没?别人会不会对这孩子下什么黑手。 这九皇子,可是皇帝的心尖子,前世便是皇帝最为属意的帝位继承人……不过须臾,江楼月又摇头笑了,谢景晗身子不好,资质也一般,前世去云宿山练武强身,其实也是修身养性,正所谓文不成武不就,再加上云妃没有母族依靠,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也没人会把眼光放在谢景晗身上才是。或许自己重生了一场,反倒想的太多了。 这么一思忖的功夫,那边谢景晗带着那女子已经进了玉宁楼,倒是没架子,直接选在大厅坐下了。 就在这时,江星月声音冰冷地说:“她们怎么来了?” 江楼月抬眸看去,却是辛罗依正在门前下车,同时下来的竟还有谢芳菲! 许久不见谢芳菲,没想到这两人又混到一起去了。 “别管她们。”江楼月握了握江星月的手,“兴许他们只是听说玉宁楼的东西好吃,所以慕名而来,咱们吃咱们的,吃完了回家便是。” 事到如今,江星月也只能点头应。 上次这个辛罗依辱骂他们姐妹的话言犹在耳,她实在是对这个跋扈、嘴巴又不饶人的柔然公主没有半点好感,便是待在这么一处也觉得不舒服不自在,因此吃东西的动作就快了几分,不一会儿把点心塞完,江星月起身说:“我们去别处吧。” “也好。” 江楼月起身招呼管事结账,两人下楼的时候,看到辛罗依和谢芳菲正在为难什么人。 江星月因为看不惯那两人,自然更看不惯他们为难人,便一眼扫了过去,却是刚才那风华潋滟的小男孩被这两个跋扈公主的人给围在了一起。 谢芳菲骄纵地很,“大胆,你是什么东西,本公主跟你说话你竟然没反应?我告诉你,本公主可不是好惹的,再不回话,本公主就把你舌头罢了让你一辈子说不出话来!” “我好怕哦……吓死我啦!”那少年夸张的抱头,做作的样子引得围观的人哄堂大笑,也是气的谢芳菲脸色涨红,大喝一声,“来人,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拿了!” 她们出门都是带了便衣护卫的,那些护卫直接冲上前把少年吃饭的桌子团团围住。 这时,辛罗依慢慢说:“我们只是想知道小少年是不是医宗传人,并没有任何恶意。” 254、公主,我们姐妹又不是没揍过 说着,辛罗依微微一笑,美丽的脸庞因为过度控制表情,那笑容就不敢太实,反倒像是浮在脸上,没有什么真情实意。 不过,此时的辛罗依当然是没有真情实意的。 少年懒洋洋地说:“哦,医宗啊,是什么玩意儿?能吃还是能喝啊?” “……小少爷当真不知道?”辛罗依眼底闪过一丝薄怒。其实若是这少年直接反问医宗是什么,或者说态度正常一点,辛罗依或许会觉得直接是被人误导了,但偏这少年不按牌理出牌,闲适慵懒之中带着几分不屑,反倒像是故意拿乔,让辛罗依直接笃信他就是医宗传人。 “跟他废话什么,把人直接拿回去大刑伺候,看他怎么招架——”谢芳菲根本没耐性,最近太子谢景鸿暗地里派人送了好些东西给她,让她帮忙在皇帝面前斡旋。那些东西都特别的金贵,她虽是公主,长在皇宫,却是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将那些贵重物件穿戴在身上,也是飘飘然了,还在宫外置办了一些产业呢。 至于给谢景鸿斡旋么,她又没本事见皇帝,她才不管。 她忙着结交朋友,而这个朋友,自然就是辛罗依了,谁叫她和辛罗依都讨厌那个江楼月,有共同话题,可以同仇敌忾,可巧今日去到国宾馆找辛罗依,她正要出来,谢芳菲便缠着一起来了。 辛罗依皱眉看了谢芳菲一眼,有点后悔自己带她过来,“你先别说话。” 她朝着谢芳菲冷冷说了一句,才转向那少年,口气缓和,“小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为什么要跟你借一步说话?虽然你长的很漂亮,但我已经有碎玉宝贝了,我要是跟你借一步说话,我宝贝就要生气了,我才不要。” 一旁的碎玉早已经吓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她好像告诉少年你赶紧跟她们走吧,我不会生气更不敢生气,她们可是公主啊! 辛罗依忍着怒火,“我只是与公子说几句话而已——”这臭小子竟然说的好像她要追求他一样! “那就在这说吧,我听着呢。”少年挑眉看了辛罗依一眼,往嘴巴里塞了一块糕点。 辛罗依也是这时才意识到,这个少年竟然从头到尾吃东西的动作都没停过,来到大庆一年多,除了对着江楼月和谢尧那两个人的时候,还没被这样冷待过,这让辛罗依顿时就怒火中烧。 辛罗依深吸了口气,冷冷的笑着说:“也罢,既然小公子这么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本公主不客气了!” “你们把这臭小子抓了!”谢芳菲等的就是辛罗依这句话。 两个彪形大汉便朝着少年抓过去,哪知少年滑如泥鳅,竟然躲了开去,而且以最快的速度窜到了大街上,冲着那些百姓大喊:“不得了了,公主杀人了,公主杀人了!快报官,快帮我报官——” 谢芳菲一僵,骂道:“臭小子,是你对本公主不敬,所以本公主抓你回去好好教训,你在胡说什么?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他抓过来!” 一时间,谢芳菲带的人和辛罗依带的人全朝着那个少年追过去。 少年看起来会点功夫,十分机灵,但功夫么,瞧着不是特别好,被那些护卫追的有些上蹿下跳,嘴里还不断的喊芳菲公主杀人了,没有王法了,你们快帮我报官之类的话,气的谢芳菲脸色铁青,这臭小子怎么知道她是芳菲公主? 而辛罗依却越发笃定,这个少年绝对就是医宗传人,绝对! 她的心里有些激动,找到了医宗传人,就意味着自己的脸以后不必仰仗江楼月,不必再畏手畏脚的看江楼月的眼色,简直太好了。 少年窜上了玉宁楼的二楼,坐在栏杆上喘着气哈哈大小:“一群笨蛋,你们来抓我啊,这么多人都抓不到我一个,你们是故意的吗?别这样呀,看看你们家芳菲公主多生气,再不来抓我,你家公主气的鼻子都要歪了,哈——” 少年得意的笑声在此时戛然而止,一个大汉飞起一脚,将少年踹进了玉宁楼二楼的包厢里,所有人虽没看到踹进去的情况,但也听到那少年惨叫了一声。 楼梯口的江星月咬牙切齿,“这两个仗势欺人的东西——妹妹,怎么办,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 “那就不要控制啊。反正是她们仗势欺人。”江楼月冷笑:“何况这两个‘公主’,我们两姐妹又不是没有揍过,怕什么?” “有道理!” 话落,江星月提起袍角,直接踹飞了一个冲过来要上楼的护卫,江楼月也是啪一声甩出了腰间软鞭,把几个护卫全部卷了下去。 谢芳菲看到了,脸色大变:“江楼月!你怎么在这?”她曾被江楼月那鞭子无情抽打过,最是害怕,当即脸色就一片死白。 但江楼月可心中有数,不会朝谢芳菲和辛罗依动手,鞭子全是朝着护卫打过去的。 辛罗依脸色铁青,她跟江楼月是前世的死对头吧,什么地方都能遇上! 这方江楼月收拾玉宁楼内的护卫,那方江星月已经翻到了大街上去,她手上没有兵器,对着那些手拿长刀的护卫难免有些力有不殆,手臂和肩膀都被划到。 “放肆!”江楼月喝道,“她可是皇上新封的灵怡公主,你们敢对她下这种手,不要命了是不是!” 那些护卫顿时一呆。 可这颀长的身姿,还穿着男装,是灵怡公主? 江星月得了这个空隙,几脚踹飞了近身的几个护卫,正要旋身而上,去二楼瞧瞧那少年怎么样了,就见偶尔有一人影滚落,赫然就是那个穿着嫩黄色圆领常服的小男孩,江星月双手一伸,把他横抱住,借势翻了个身,然后稳稳的落到了地面上。 啪! 与此从事,江楼月长鞭挥舞而出,如长了眼睛一样,直接把辛罗依和谢芳菲两人捆到了一起。 “江楼月!”辛罗依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齿缝之中迸了出来,“你敢捆我?” 255、你是个女的啊! “我为什么不敢捆你?”江楼月冷笑,“你在玉宁楼大动干戈,大肆破坏,我不过是捆你而已,也是为了让你冷静,不然要是伤到了无辜百姓,出了人命,对公主也不好,不是吗?” 尤其是那人命二字,江楼月咬得略重。 辛罗依浑身僵硬,立即就联想到了国宾馆里哈鲁宁那件事情,脸色也开始泛白。 谢芳菲比辛罗依好不到哪去,但她在江楼月手上吃亏的次数太多了,也不敢多说废话,神色软了好多:“郡主,今天的事情都是误会,你先将我放开行不行?” 江楼月微笑:“不行。” 谢芳菲脸色难看,看着外面的百姓冲着她指指点点,不断地说着这个真的是芳菲公主啊,公主怎么这样的话,真是很不到冲上去咬死江楼月算了。 那些护卫看到两个公主被捆了,便要冲过去动手。江楼月慢条斯理的拿出龙佩,淡淡说:“这是皇上亲赐,代表无上皇权,各位还要与我动手吗?” 那些护卫也顿时僵住了。 江楼月冷冷一哼,把玉佩收起,快步到了外面的长街上,“姐——”她也顾不得去看谢景晗到底什么情况,迅速检查江星月身上的伤势。 “没事。”江星月把那少年放了下去,说:“都是皮外伤,回去上点药就是了。” 然后,江星月看向那少年说:“你啊,打不过别人就别那么嚣张挑衅,人家问你是不是医宗,你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挑衅什么?今天要不是我和妹妹恰巧在这儿,你就要被别人拔舌头动大刑了。” 少年呆呆地看着她:“你是个女的啊。” 江星月懒得理他,便和江楼月说:“我瞧京兆尹来了,咱们也回府吧。”有侯府插手,京兆尹一定会公正的处置这件事情,必定不会为难这个少年,而且今日这一出虽然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和公主起冲突也是好说不好听,还得赶紧回府跟父亲报备呢。 江楼月点点头,“嗯。” 她将软鞭一扯,收起盘到了腰间,看起来与普通女子腰间束着的宽腰带没什么两样,看的少年目瞪口呆。然后,江楼月也不逗留,和江星月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这时几个轿夫抬着京兆尹一路飞奔而来,京兆尹脚步踉跄的从轿子里出来,“谁……谁在此处斗殴——呕——” 京兆尹吐了一大口。 听说芳菲公主和灵怡公主打起来了,还是在宸王的玉宁楼打起来,他这一路可是飞也似的赶了来,早已被颠的七荤八素。 一旁的师爷赶紧提起宽大的袖子帮京兆尹挡着,等他吐够了才扶着他走过来。 此时谢芳菲和辛罗依已经整理好了仪容,两人都是面入寒霜,神色十分阴沉难看。 京兆尹讪讪笑道:“二位公主……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误会吧?不如就此算了……” “你这京兆尹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本公主也不为难你,你退开,这事不用你来管。”谢芳菲抬起下颌,倨傲地说:“我只要带走这个少年,至于这玉宁楼的东西,我会全权负责赔偿。” “可是这个……这个少年那是英姿郡主和灵怡公主救……下的……”如果他还把人交给这两个公主,那不是变相的把侯府得罪了?那个江楼月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可比公主吃的开啊。 谢芳菲脸色顿时铁青:“本公主还比不是上一个外姓的郡主和刚封的要嫁去柔然,有名无实的劳什子公主了吗?京兆尹,本宫看你这官是做到头了!” “……”京兆尹僵了一下,心里也是大大的不忿,他的确是个芝麻绿豆小官,但他好歹也是晋王侧夫人的父亲,当得起晋王的岳丈,便是其余王侯见了,也要给三分面子,竟被个没有封号不得宠的公主这样奚落,因此脸上也就冷了三分:“虽说下官官职卑小,但这京城之地都是京兆尹管辖,公主在此处斗殴,下官便不得不过问,公主可有听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下官是不是做到头,那要看吏部怎么说,与公主没多大干系。” “就是,仗着自己是公主这样张扬跋扈,把人都打的吐血了。” “她那话说的自己好像能任免大官一样,不会吧,朝廷的官是不是做到头,公主说了就能算吗?” “她的护卫还砍伤了那个灵怡公主唉——都是公主,一个砍人,一个救人,啧啧啧……” “她的人还坏了周围这么多的摊子,看看这都成什么样了……” 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百姓之中竟然你一言我一语的低声议论了起来,声音不大不小,清晰的传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谢芳菲脸色难看,“住口!你们竟然敢议论公主!” 百姓议论的声音戛然而止,但面上却依然是不忿之色,不能公然议论,那便开始窃窃私语,而这极小的声音,无声胜有声,更是气的谢芳菲浑身颤抖,心里也衍生出几分后怕来。 父皇最讨厌皇族仗势欺人,做有损皇族颜面的事情,她今日的所作所为,是损坏了皇族颜面了吧? 谢芳菲咬住下唇,“好,今天这事就这么算了,那些摊子,本公主会赔给他们,京兆尹这下满意了吧!” 辛罗依也说:“今天的事情就是个误会,劳烦大人专程来一趟,真是过意不去,大人放心,这里破坏掉的东西全部算我和芳菲公主的。” 京兆尹拱手:“多谢二位公主体谅,二位公主请回,下官会在这里进行善后。” 谢芳菲咬着牙跺着脚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加速,扬长而去。 辛罗依则看着不远处那劳神在在的少年心有不甘。她确信,这个少年必定就是医宗传人,可现在被京兆尹和江楼月盯上了,要怎么办呢? 须臾,辛罗依也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了。 那个挨了打的少年抹了一把嘴角上的血渍,“这京城如今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祥子,你说咱们是继续在外面待着,还是进宫去找父皇庇护啊?” 暗处,被成为祥子的少年的护卫浓眉紧皱:“公子,还是赶紧进宫吧。” 今日若非武安侯府的两个小姐忽然出现,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偏偏这小主子任性的很,要他保护也得暗中,不能跳到太阳下来,是以他方才都是在暗处用暗器帮公子的,可公子受伤不轻啊。 他怕这么下去,自己这条小命都要被公子玩死了。 256、捅到皇帝面前 谢芳菲先去了自己在宫外置办的产业,让人拿了一大笔银子送到了玉宁楼去做为赔偿,才气冲冲的回了宫,可刚回到李妃那儿没多久,常喜便亲自带人来,一脸寒霜的传旨:“芳菲公主,皇上请您去养心殿一趟。” 李妃问:“这么着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李妃是担心和亲柔然的事情在落到谢芳菲的身上。 谢芳菲却是心里一突,难不成在玉宁楼外打架的事情这么快就捅到了父皇面前? 常喜面无表情:“奴才是奉皇上旨意来传人的,至于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等公主去到养心殿面见皇上,自然就知道了,公主,请吧。” 他虽说着是请,但身后却带了一大队的禁卫军,可没半点客气的意思。 李妃心里七上八下,又没办法,只得使了个眼色让谢芳菲小心应对。 一路到了养心殿,谢芳菲诚惶诚恐的进到殿内冲皇帝行礼:“儿臣芳菲参见父皇,愿父皇福寿康宁。” 龙椅之上,皇帝还未出声,一个立在殿内左侧的人却忽然开了口:“就是她,父皇,她和那个辛罗依说要拔了儿臣的舌头,还要给儿臣动大刑,当时玉宁楼里全是人,都听到了,儿臣只是不想跟她们说话而已,竟然被那样威胁……我嘴巴长在我自己的身上,我愿意说话就说话,不愿意说话就不说话!还是大庆的律法变了吗?别人问话不回就被拔舌头!” 那声音如此耳熟,谢芳菲豁然抬头,瞪着那个漂亮的少年满脸错愕:“你……你怎么在这儿?” 等等! 他还叫皇帝父皇?可是父皇的孩子都在宫中——谢芳菲忽然想起,那个早就离开京城去云宿山学武强身的九皇子谢景晗,如今算来,可不就是十四五岁样子吗。 难道他是谢景晗? 霎时间,谢芳菲脸色惨白。 “芳菲,你当真如此跋扈?”皇帝声音阴沉而冰冷,自己放在心尖子上十来年的儿子刚回京城就被人打了,他怎么能不恼火:“不愿意回你话,你就要拔了人家的舌头还动大刑……朕以前还真是小看你了。” “不、不是的,父皇!”谢芳菲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去,颤抖着声音说:“儿臣……儿臣是听辛罗依公主说要去找医宗的传人,对!找医宗,但是儿臣也不知道为什么,辛罗依公主认定他……晗弟是医宗的传人,所以儿臣就……放肆了……儿臣也是为了帮辛罗依公主……父皇明察!” “什么医宗?”皇帝眯起眼:“又是什么传人?” “儿臣也不知道,是辛罗依公主告诉儿臣的,儿臣只是想帮忙,儿臣真的没有恶意——” “是啊,你只是想帮忙嘛。”谢景晗冷笑,“帮忙抓我回去动大刑!要不是那个灵怡公主忽然出来救我,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来见父皇了。” “晗弟——”谢芳菲急忙看向谢景晗。 哪知谢景晗又冲着皇帝说:“父皇你都不知道,芳菲公主可厉害了,京兆尹得知斗殴赶了过来处理,调解,让芳菲公主和辛罗依罢手,那辛罗依还没说话,芳菲公主就摆了一通公主架子,还骂京兆尹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说京兆尹敢拦着她,就是官都做到头了,当时那些百姓听到了全在议论,说官员的选任罢免竟然都是公主说了算,太荒唐了云云,父皇,咱们朝廷现在的官员罢免公主说了能算吗?” 皇帝眯起眼,冷冷问:“芳菲,你真的说了这些话?!” 谢景晗又说:“她不但说了这些,她还说了许多别的呢,说那侯府的两个小姐一个是外姓的郡主,一个是有名无实的公主,刚封的,以后也是要嫁去柔然的,说了一大堆,当时玉宁楼外的百姓都听到了,父皇要是不信,只管派个人去那里查问一下,就一清二楚了。” “混账!”皇帝拍桌,怒气蓬勃。 霎时间满殿的奴才全部跪倒在地:“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谢芳菲脸色死白:“父皇——请你听儿臣解释,儿臣不是那个意思,儿臣只是——只是当时太激动了——太想帮辛罗依公主了,儿臣也是为了柔然和咱们大庆的邦交友好、对的,是为了邦交,是为了帮辛罗依公主……儿臣一时口快……” “柔然的公主是公主,父皇封的公主就有名无实可以不尊重吗?”谢景晗反问:“你说你为了帮辛罗依公主,我看你是摆公主威风吧。” 谢芳菲已经不知道再说什么去辩解,只能不断地说:“儿臣一时口快,儿臣不是那个意思,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啊……” 皇帝脸色十分阴沉,只听她说话都觉得心烦,招手吩咐:“常喜,把她给朕关进太后的佛堂去,抄经思过,没有朕的允许,不准放她出来,任何人不准探望。” “是。” 谢芳菲呆了:“父皇,我不要去佛堂——” 常喜找了两个小太监拉着谢芳菲左右,把人拖了出去,谢芳菲叫喊父皇恕罪的声音响了好一阵子才消失。 皇帝下了龙椅,到谢景晗面前,看到谢景晗那乱飞的头发和唇角的淤青,又是心疼的不行,说:“晗儿放心,你这皇姐朕一定好好处置,给你报仇。” “其实我告诉父皇这些,也不是想让父皇为我报仇的。”谢景晗乖顺地说:“我只是瞧着皇姐她跋扈,让百姓对咱们皇家都有了误会……您说一个公主,就该待在后宫之中啊,跑到外面去招摇过市,摆公主架子,还说朝廷命官芝麻绿豆大,那官就算真的是九品芝麻官,那也是父皇亲封的,她那么说,不是损害父皇的龙威吗?” “晗儿如今长大了。”皇帝行为的笑了笑,拍着谢景晗的肩膀说:“都知道维护父皇的龙威了。” “晗儿不才,比起那些大臣们来说,什么都不会。”谢景晗又说:“父皇,那个灵怡公主救了儿臣,她好勇敢,把那些欺负儿臣的人都打跑了。” “是吗?”皇帝微笑,“那灵怡公主是武安侯府上的大小姐,将门虎女,武功厉害的很呢,她救了你,这样吧,朕传她入宫,亲自赏赐。” “别!”谢景晗连忙阻拦,“父皇,她受伤了,被刀砍了好几下,现在肯定是不能入宫了。” 257、公子会及时兜底弥补 “受伤了?”皇帝关心的拧眉:“伤势严重吗?” “儿臣看着是挺严重的,她救儿臣的时候,那肩膀和胳膊上血都渗出来了,您瞧,还染到了儿臣的衣服上。”谢景晗把袖子拿给皇帝看,“父皇,就让太医去帮她看伤吧,等儿臣见过了母妃之后,儿臣也要亲自去谢谢她的。” “好,都依晗儿的。”皇帝拍了拍谢景晗的肩膀,招来常喜:“让人带晗儿去沐浴更衣,让太医把伤口整理一下,再去见云妃。” 谢景晗离开后,皇帝深邃的眼眸之中,笑意慢慢隐去,“李妃既然连个女儿都教不好,也枉在妃位这么多年了,你去传旨,降李妃为李嫔,迁去远一些的静宁宫,朕再不想看到她。” “老奴遵旨。”常喜应下,又说:“九皇子安然无恙,也是可喜可贺,皇上别被这些不好的事情坏了心情,老奴已经吩咐人准备了晚膳送去云妃娘娘的关雎宫,等会儿过去,可以好好的享受天伦之乐。” 皇帝脸色稍缓,“还是你最懂朕的心思……不过这次,那江星月也是立了一功,你从内务府选一些东西作为赏赐,送到武安侯府上去吧。” “是,皇上。” …… 武安侯府 姐妹两回来之后,江楼月就亲自给江星月上了药,“虽说是皮外伤,也不能轻视,不然以后要作疤的。” “知道了。”江星月笑眯眯地说:“好久没打架了,今天打的还挺畅快的,哈哈哈……不过那两个公主怎么非要说那少年是医宗传人?医宗是什么人?” 江楼月说:“医宗就是医术很厉害的一个传承门派,辛罗依公主的脸不是被你打坏了吗?当时我便是请的医宗帮她看过脸,也不知道她从哪道听途说的消息,竟然觉得那少年是医宗传人……” “你知道医宗传人是谁?”江星月好奇地问。 “应该没有吧。”江楼月说,“医宗如今还没选定传人呢。” “哦。”江星月点点头,“看来那小男孩也是被错认了,不过这辛罗依和谢芳菲可真够跋扈。” 两姐妹说了一会儿话,楼下忽然传来罗风的声音:“二小姐,侯爷请你过去一趟。” “好。”江楼月应了,拍拍江星月的手臂说:“我去看看父亲找我什么事,你好好休息啊。” 下了楼,江楼月顺着回廊朝武安侯的书房走,看到院子里摆了不少东西,不必多问,她都知道这些东西必定是皇帝的赏赐。 江楼月微微一笑,转过眼眸。 到了书房内,武安侯果然如往常一样直接丢了一个帖子过来,砸向了江楼月的脑门。 江楼月稳稳接住,说:“什么?”她翻开那帖子一看,却是圣旨赏赐下来的礼物单子,便挑了挑眉。 武安侯眯着眼睛说:“臭丫头,你别告诉我这件事情你一点都不知道。” “这些东西么,我还真不知道。”江楼月笑着说:“我只是和姐姐今日在宫外救了一个人,倒不知会得这么多赏赐。” 武安侯问:“你知道那个人是九皇子?你怎么知道的?!” “有心,自然就知道了。”江楼月把礼物单子放到了桌上,慢慢说:“皇上疼爱九皇子,姐姐今日不但救了九皇子,还让九皇子撞见谢芳菲大放厥词,嚣张跋扈……”谢芳菲的出现,实在是始料未及,但却也是恰到好处。 武安侯看着江楼月的眼神既惊叹又觉得不可思议,他以为谢芳菲也是女儿算计到的。 他这个女儿,也太厉害了些。 原来他觉得女儿厉害背后有人指点,那背后之人便是谢尧,但这段时间下来他又觉得,女儿厉害是女儿本身的能耐,根本不是别人的指点。 他对女儿的聪慧心服口服。 “那接下来,为父该怎么办?还是什么都不管?”武安侯难得不耻下问。 “当然了,这件事情一出,姐姐和亲便有了转机了,只不过……”说到此处,江楼月又微微皱眉,医宗传人那件事情她做的其实不太干净,当时说要散播流言出去,也没有专门吩咐宫五借别人的手,如果皇帝有心追查,万一查到是她散播流言误导辛罗依,只怕会怀疑到她身上来,到时候可别弄巧成拙,或许她该乘着皇帝现在满心欢喜父子团聚享受天伦的机会,好好善后。 “不过什么?”武安侯也皱眉问道,“难道有什么不妥的吗?” 江楼月摇头:“我是想,姐姐受了点小伤。” “如果可以不嫁去柔然,这点小伤其实不算什么,咱们武安侯府的人,都是皮糙肉厚,既然是小伤,怕什么?”武安侯笑道:“你这几日好好盯着她上药也就是了。” 江楼月又与武安侯说了两句后,便离开了书房,回了自己的兰月阁。 “宫五。” 一条人影从暗处闪了出来:“小姐,有什么吩咐?” “放出流言的时候可有漏出任何马脚?”江楼月问。 “流言之事,是按照小姐吩咐,借着别人的手散出去的,就算是查,也查不到小姐身上来,小姐请放心。” “当真?”江楼月惊喜道:“如今你做事倒是越来越妥帖了,如此甚好。”说到这里,江楼月又说:“下次如果遇到我吩咐不周全的事情,你记得提醒我,免得我等事发之后又后怕。” 宫五回:“是……”顿了顿,宫五又说:“其实这件事情是公子吩咐的,小姐做事,公子都会盯着,若有漏洞和问题,公子也会及时弥补兜底,这件事情也一样。” “原来是殿下……”江楼月心头微动,又暖又感动,她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隔了好一会儿,吩咐说:“你去把上次我让你准备好的那些书信,想办法放到太子府上去。” 谢景鸿的好日子太久了。 宫五应声离去。 江楼月躺会了自己的床榻上,却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子没睡着。她猛然坐起身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乘夜到了宸王府的月华阁。 宫九守在暗处,见是她,自然没拦。 江楼月怕吵醒楼底下伺候的下人,轻飘飘的落到了二楼门前,想推门,又见窗口开着个缝隙,便推窗而入—— “大半夜不睡觉,翻窗进来,想偷香窃玉不成?” 258、那你帮我暖暖。 “你没睡?”江楼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无语道:“什么偷香窃玉,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有门不走,喜欢走窗户?”屏风之后,谢尧走了出来。他只穿着一件淡紫色的中衣,长发披散,皎洁的月光照了进来,江楼月看到他的领口稍有些松散,露出了半截玉色的胸膛。 江楼月只是单纯的想来看看他,其实也不想吵醒他的,所以看到窗户开了一个缝隙,便想着轻手轻脚的进来,哪知他竟然醒着,还如此的……衣衫不整,当即便是一呆,就那么挂在窗户上了。 谢尧走近,动作自然地伸手要来抱她。 江楼月回过神,跳下了窗。 谢尧伸出去的手便有些不尴不尬的卡在了那儿。 “怎么不走门?翻窗像什么样子。”谢尧深吸了口气,回眸瞧她,顺口问了一句,也是不希望她回答什么,亲自去掌了灯。 江楼月默了一下,说:“这个时辰了,你还没睡吗?”她的眼角扫了一下谢尧那宽松的衣襟。 “刚躺下,你不也没睡吗?听说今日你们姐妹在长街上大打出手,把个玉宁楼砸了个稀巴烂。”谢尧微笑,“打畅快了?” 江楼月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啊,把你的玉宁楼给砸了……不过谢芳菲赔了不少钱,应该够修缮的,你正好可以让下面的人重新修整一下。” “不好意思?”谢尧凑近,问:“我们之间要这么见外吗?” “……”江楼月往后缩了一步,“虽然我打坏了东西是事实……但我麻烦你太多次了,好像也不需要这么见外。” 谢尧低头,对上她的眼睛,“知道你还说,我说玉宁楼被砸了,是问你打畅快了没有,你倒好,关注点在哪儿呢?” 江楼月讪讪笑了一下,心里扑通扑通跳,真是奇怪,好几日没见,这会儿见到他,心里竟然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种感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不好形容。 她低垂了眼帘,视线所及,正好是谢尧那微开的领口,她便抬起手把衣襟笼了笼:“你身体和常人不同,可别着凉了。” 谢尧莞尔坏笑:“那你帮我暖暖。”说着便将她揽入怀中抱着。 江楼月知道他故意逗她,也不拒绝,两人就那么相拥站了一会儿,谢尧才说:“九皇子在宫里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你这一步棋走的精妙,如今你姐姐只怕是不必嫁去柔然了,还白得了个公主的封号。” “现在事情还没下定论。”江楼月说,“而且这公主封号,要与不要也没什么所为,不过这次因为谢芳菲的出现,事情的效果倒是出奇的好……我让宫五一查,才知道谢芳菲最近这段时间受了太子不少好处,皇上眼线众多,谢芳菲这次要栽大跟头。” 似乎,真正该嫁去柔然的人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 福瑞殿里,张贵妃彻夜难眠,在那床榻上翻来覆去了两个多时辰,却还是翻身坐起。 “娘娘,怎么不睡?”一旁伺候的嬷嬷问。 张贵妃蹙着柳眉:“本宫心里不安,实在睡不着。” 今日宫外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谢景晗竟然平安回宫!她明明让人在谢景晗的吃食之中动了手脚,而且当时江楼月也在现场,她早已做好陷阱,让江楼月也牵扯其中洗不干净。 皇上本就对谢尧犹如眼中芒刺,那地方又是谢尧的地方,一旦谢景晗出事,谢尧必定百口莫辩,江楼月洗不干净,必定要被皇上疏远,而谢景晗么,她用的毒自然是要命的毒。这件事情可谓一箭三雕。 可到现在,谢景晗没出事不说,准备好的东西也不见了,到现在宫外都没传消息进来,她如何能睡得着? 嬷嬷安慰:“娘娘不要太担心了,如今宫门下锁,消息起码要明日才能传进来呢,早些睡吧,有的时候没有消息其实就是好消息。” 张贵妃点点头,“你说的不错。” …… 关雎宫里,其乐融融。 皇帝云妃以及九皇子谢景晗用过晚膳之后围坐在一起说话,多年未见,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思念,都过了子时,依然没有半点困意。 “母妃,你不知道那个灵怡公主多厉害,一下子就把那些来抓孩儿的人全踢飞了,她都没拿武器呢。”说起这件事情,谢景晗可谓眉飞色舞:“还有那个使鞭子的,哇,真的好厉害,她那鞭子好像长了眼睛一样,她要扫别人的手腕就绝对不会扫到小臂,特别精准,一鞭子挥过去,把一排护卫手上的刀都打掉了……” “都说咱们大庆好文厌武啊,女孩子都要在闺阁里面绣花做女工,学插花煮茶,琴棋书画,怎么那两个那么特立独行?”谢景晗说着,眼睛里面仿佛有亮光。 云妃本来听闻谢景晗宫外被人追打,担心的不得了,后来又知道江楼月姐妹救了儿子,松了一口气的瞬间,也是万分感激。 此时听谢景晗说个滔滔不绝,就笑着说:“那些鞭子啊武功的,娘亲也不懂得,不过他们都是武安侯的女儿,将门出虎女嘛,她们两姐妹的确是和一般的贵女不太一样。” “是挺不一样的,那个灵怡公主……”谢景晗又把江星月如何救他,如何打人说了一大堆,忽然眉毛微拧,“她受伤了,照理说,她是为救我受伤的,我得去瞧瞧她才是。” “应当的。”云妃拍拍他的手,“你把自己的伤养一养,便可以出宫去瞧瞧,娘亲再帮你备一点薄礼你带过去。” 皇帝坐在不远处,虽然没有插话,却是全程满眼笑意。 不过,养心殿内还有几封要紧的奏折需要他处理,所以他还是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皇帝一脸笑意,心情舒畅的很。 常喜拍马屁:“九皇子这些年在外面倒是活泼了不少,长的真俊真高,那眉眼像云妃娘娘,身形像皇上呢。” 皇帝笑道:“朕和云妃的儿子,自然像我们二人,你去吩咐内务府,把云妃关雎宫附近的永宁殿收拾出来让晗儿住,再挑一些机灵的下人伺候着。” “老奴晓得了。” 一路到了养心殿,还未靠近,却看到有个人真站在殿前欠身候着。 “那是……于统领?” 259、姐姐,你还认得我吗? 那站在养心殿前的人却不是于寿是谁? 于寿是皇帝禁卫军的副统领,原本也是深受皇帝信任,但因当初搜查武安侯府被太子牵连,也让皇帝开始疏远他了,如今派给于寿的,都是一些巡查守卫一类的小事,今日并非于寿当班,于寿照理说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莫不是有事情禀报? 皇帝和常喜走到了近前,于寿立即跪地行礼:“末将参见皇上。” “有什么事?”皇帝声线平平。 于寿说:“末将……有一要事要向皇上禀报。” 太监们推开了沉重的养心殿大门,皇帝进去之后坐稳龙椅,才抬手示意:“说吧。” “今日玉宁楼斗殴之事后,皇上吩咐末将前去玉宁楼进行排查现场,末将发现……九皇子原本那张桌上的点心被人下了剧毒。” “什么?!”皇帝面色巨变,“那晗儿——” 于寿说:“皇上放心,九皇子还没来得及吃,就被人打断了。” “那就好。”皇帝松了口气的同时,脸色骤然阴沉,“岂有此理,那玉宁楼不是宸王府的产业吗?” “玉宁楼的确是宸王府那边的产业,但末将查实,那糕点并非出自玉宁楼,而是九皇子进去的时候就带着的。” 皇帝眯起眼:“继续说。” “末将顺着那糕点方向去查,发现糕点是从一个叫全聚福的地方买的……全聚福的掌柜和伙计末将已经全部秘密查问过,他们是一家做糕点的老字号,这么多年从未出过问题,也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而那糕点,前前后后都只有两个人接触过,一个是九皇子的暗卫,另一个,是叫做碎玉的挽月楼的清倌。皇子的暗卫都是忠勇无双的死士,绝无背叛可能,可疑的只剩下那个碎玉,本来末将要将那碎玉提来,但末将去迟一步,她今夜因为不愿伺候人,被客人失手打死了。” “那可巧的很了。”皇帝冷笑一声,“于寿,这件事情朕交给你暗中查办,另外,以后由你护卫九皇子的安全。” “末将遵旨。” 于寿欠身退了下去。 常喜在一旁脸色发白:“原本让于统领去玉宁楼也是例行排查,没想到追查出这么骇人听闻的事情来,到底是谁,竟然敢害九皇子的性命!” “在这整个大庆,能做又敢做这件事情的人,左右不过那么几个人。” 太子、晋王、谢尧。 但太子拘禁太子府,连自身都难保,还想着要靠谢芳菲翻身,又哪来的功夫去暗害晗儿?而谢尧么,在自己的地盘给晗儿下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来也是可笑,那便只剩下一个人了。 晋王。 皇帝阴沉的眼眸之中,有杀气迸射。 …… 九月初八,天清气爽。 江楼月早起练了一套鞭,便想着去找江星月吃午饭。只是刚过影壁,便见管事快步前来禀报:“二小姐,前面来了个人,说是要见大小姐。” “谁?” “他让我把这个给小姐看。”管事说着,双手奉上了一块令牌。 江楼月眉梢一挑。这令牌,她当然认得,正面一个御,背面刻了名字。来人竟然是于寿。 “人在哪?” 管事说:“老奴已经把人迎了进来,现在就在前厅,还带着个小公子呢。” 江楼月闻言微微一笑:“好我知道了。” 到了前厅,江楼月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于寿和谢景晗。 谢景晗今日穿着一件嫩黄色的交领常服,这种颜色极其挑人,寻常人穿来免不得要不伦不类,但穿在谢景晗身上,却衬的他稚气贵气恰到好处。 看到江楼月进来,谢景晗一路小跑而来,笑嘻嘻地说:“嗨,姐姐,你还认得我吗?” “你……你不是昨天在玉宁楼的那个小公子吗?”江楼月佯装惊讶,看向于寿:“于统领?” “末将于寿,见过郡主。”于寿行了个礼,说:“这位是九皇子。” “你——”江楼月呆了一下,表情做的恰到好处,她可没忘记,在整个京城,谁都没见过九皇子,而她江楼月,也是第一次见谢景晗。 “你是九皇子?” “是呀,昨天多谢姐姐了,要不是姐姐,我肯定被打的很凄惨呢。”谢景晗笑眯眯地说着,还作了个揖,“对了姐姐,那位灵怡公主呢?” 江楼月似乎才回过神,冲着谢景晗行了个礼:“见过九皇子,九皇子说的是我大姐,大姐在摘星楼养伤,我先让人去通报一声,请大姐过来前厅见皇子——” “不必啦!她都受伤了,怎么能让她来见我,我去看看她。”谢景晗到底是在云宿山长大的,对于世俗礼教,男女大防都没有概念,说着就往外走:“摘星楼在哪儿啊?” 江楼月只好说:“那我带皇子去吧,皇子这边请——” 江楼月率先在前引路。 谢景晗和于寿跟在后面,谢景晗一边走一边笑着说:“姐姐,我瞧着你们这个侯府,好像是你在管事,是吗?” “让皇子见笑了,家中的琐事都是管事管着呢,我只不过挂着个掌家的名头,其实也不会管什么事情。” “姐姐你真谦虚,这么小就能掌这么大的家业了。” 江楼月笑了一下。 “姐姐,摘星楼远吗?你们这侯府可真大。” “……”江楼月心说我头还大了呢,她在想自己需不需要提醒谢景晗一声,别姐姐、姐姐随便喊,他是个皇子,而她只是个臣女,这称呼她哪受得起?她斟酌了一下,“九皇子——” “那个摘星楼吗?我看到牌匾了!” 江楼月正要开口,便被谢景晗直接打断,谢景晗负手快步朝着楼内走去,也不知道为何,楼内没人,谢景晗便直接上了楼:“灵怡公主,你在吗?” 江楼月走的慢,刚到摘星楼院子的门前,就听江星月倒抽了一口冷气骂道:“滚出去!” 接着,谢景晗惨叫一声,从二楼上直接飞了出来,竟然是被江星月给踹了出来。 但显然江星月踹人之后也发现下脚太狠,赶紧窜了出来,在谢景晗落地之前稳稳把他接住了。 260、线索断了 听到声音冲进院中的江楼月和于寿面面相觑,然后于寿立即别开脸退了出去——江星月此时只穿着一件兜衣,绸缎的中衣半披在身上,小麦色的肩膀和右臂上,伤口清晰可见。 大壮去准备午膳小壮去叫江楼月过来用饭了。 而江星月正在自己上药,可巧这谢景晗没头没脑直接冲了进去。 江星月虽然方才没看清他的脸,但确定他是个男人,当即毫不留情—— 江星月一把将谢景晗丢在地上,立即笼紧了衣服,气的脸色铁青:“哪来的臭小子?楼儿你怎么回事,随便放人上楼?!” 江楼月也是有些意外,“呃……这个……姐,他……” “哎呦疼死我了!”谢景晗捂着屁股龇牙咧嘴,“灵怡公主你忘了我吗?昨天是你救的我啊,我记着你受伤了,好心好意来看你,你怎么打人?” 江星月扫了他两眼,也认出了他来,脸色稍缓,“是你啊,你怎么到我家来了?” 江楼月缓缓说:“他是九皇子。” “九——”江星月怔了怔。 谢景晗抬起下巴:“是啊,我叫谢景晗。灵怡公主你先穿件衣服吧,别着凉了。” “……”江星月脸色讪讪,赶紧上了楼。 一直到谢景晗离开,江星月都还没回过神来,她看着堆满自己院子的那些东西,抓着江楼月问:“那小男孩真是九皇子?” “于统领亲自陪着来的,还送了这么多东西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你说是不是?”江楼月有些无奈,“姐,你都问了我十七八遍了。” “我这不是……觉得皇子不该是他这么个样子的吗?”在京城多年,也是见了许多皇子的,谁像谢景晗这样毛躁?不过他年纪小,还是个孩子,如此一想,倒也觉得正常了。 …… 另外一边,谢景晗离开武安侯府之后,立即就要往挽月楼去。 这也是他这次出宫的另外一个目的,只是于寿知道挽月楼出了事,便拦着他不让他去。 谢景晗皱着稚气未脱的眉毛:“为什么不能去?我以前也不是没去过,父皇还知道这件事,怎么如今就不能去了?我去挽月楼又不是眠花宿柳,我只是去看看碎玉罢了。” 于寿面无表情,铁塔一样把谢景晗拦住。 谢景晗气恼不已:“你聋了吗?快点让开!” 谢景晗气的要打人,可他那点三脚猫,打到于寿身上自己手还疼,打了两下之后,气的大喊:“祥子、祥子!你是死的吗?看到你家主子被人这么欺负——” 一阵风过,暗卫安静如鸡,没有出现。 谢景晗黑了脸,“你再不让开,我让父皇诛你九族!”那碎玉是谢景晗入京之后救的,包下她也是为了让她不受人摧残,昨天自己没回去,那老鸨肯定会逼碎玉接客的。 于寿刻板地说:“请公子回宫。” 谢景晗差点给气吐血了,“好,很好,你给我等着!” 没了办法的谢景晗只能随着于寿回了宫,并且回去之后把于寿告了一通黑状。皇帝微笑着安抚了谢景晗半晌,让太监送他回关雎宫去之后,才招来于寿。 “这孩子自小在外面长大,性子乖张些,你多担待着。”皇帝淡淡说。 于寿拱手:“保护皇子的安全,是末将的职责。” 皇帝赞许地点点头,又问:“查的怎么样了?” “回皇上,当日辛罗依公主也出现在了玉宁楼,还将九皇子误认成了医宗传人,因此才引起的骚乱,末将顺着医宗传人这条线索去查,线索在几个混混身上断了,碎玉之死也停在了那个喝酒闹事的客人那里,那个客人承认是他一时失手打死了人,愿意伏法。” “线索断了。”皇帝冷笑。 可如今便是线索断了,他也已经认准了幕后的黑手必定就是晋王一脉。张家,可是大庆如今少有的钟鸣鼎食之家了,没有人能比张家更能在京城一手遮天,把事情做到如今这样滴水不漏的份上。 “你退下吧。” 皇帝袍袖挥摆,于寿退了出去。整个养心殿陷入静默之中,常喜也不敢过去废话。 许久之后,皇帝忽然说:“拟旨,复贵妃协理六宫之权。”既然他们这么想要,那他现在就给他们,让他们好好得意一番。 …… 福瑞殿中,张贵妃接了册宝和凤印,欣喜无比,赏了来传旨的常喜好几颗夜明珠。 “皇上为何忽然复了本宫协理六宫之权?公公可否透露一二?” 常喜笑着说:“自然是贵妃娘娘办事妥帖,皇上信任啊,再加上,如今和柔然和亲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必定要人来操持,皇后崩逝,总也不能劳烦太妃来操持不是,总之啊,奴才就恭喜娘娘啦!” 张贵妃笑意怏然:“公公慢走。” 待嬷嬷送走了常喜,张贵妃笑意缓缓收起,眼中没有半点欣喜,倒有些不安:“奇怪……” 嬷嬷问:“奇怪什么?” “,这么多年下来,本宫太了解皇上了,赏未必是赏,罚也未必是罚……皇上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复我协理六宫权力的……” 这次九皇子的事情她虽然做的干净,却终归是心虚。 嬷嬷想了想,“是不是娘娘想多了?就像方才常喜公公说的那样,柔然和亲的事情需要人操持啊,或许皇上是为了这件事情复了娘娘的权利。” 张贵妃思忖良久,都没有安心,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冷声说:“吩咐下去,最近都给本宫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宫中任何事务不得稍有差池。” …… 关雎宫 “娘亲,我只是想去看看碎玉而已!”谢景晗蹲在云妃生前,一脸气愤,“那于寿竟然不让我过去,我跟父皇说了,父皇也是责备了那于寿两句……真是要气死我了,我又不是去嫖,能不能不让那于寿跟着我?!” “你这孩子!”云妃脸色微变,不轻不重的戳了谢景晗的脑门一把:“你胡说什么?怎的什么字眼都说的出来了?况且于统领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才在外面差点被人打了,你忘记了。” 261、这次和亲柔然到底该派谁过去 谢景晗憋着嘴:“那是因为芳菲公主和那个柔然公主认错了人啊,况且当时我被灵怡公主救了呢!” “那是凑巧江楼月姐妹在那儿,才救了你,如果她们不在那呢?而且为什么芳菲公主和柔然公主会把你认错?玉宁楼那么多人,她们怎么没把别人认错,嗯?” 谢景晗刚要说我有暗卫保护,就被云妃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云妃说:“你别忘记了,你除了是云宿山的小师弟,你还是你父皇和娘亲的孩子,这京城也不是云宿山,没你想的那么安全,你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守本分,不要有事没事想着出去,过几日就到国子监去,读读书,学学礼仪,知道了吗?” “哦……”谢景晗不太乐意的撇撇嘴。 云妃轻轻叹息了一声。 其实她又何尝想让孩子这样?她最希望的,便是孩子能高高兴兴,健健康康,可是当初无忧的事情如在眼前……她没有办法不对孩子严厉,这个深宫,太危险了。 谢景晗玩了一会儿云妃的宫绦,忽然又问:“娘亲,灵怡公主真的要嫁到柔然去吗?” 云妃一顿。 谢景晗又说:“别让她嫁过去好不好,她人很好啊。” “这件事情娘亲说了不算。”云妃心中又是一叹,朝政之事,哪是她想与不想能决定的? 谢景晗便哦了一声,又陪着云妃待了一会儿,才回了自己的永宁殿,一路上,于寿亦步亦趋的跟着,跟的谢景晗心里烦躁不已。 经过御花园,有几个宫女正在说闲话,本来谢景晗要直接走过去的,可听到他们说什么柔然什么公主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一个穿绿衣的宫女说:“她那样的人高马大,嫁去柔然去最合适了,不然选了其他人,谁能受得了柔然人?活该她长成那样。”另一个粉衣的宫女也说:“谁说不是呢,哎,她长成那样,竟然也活到了现在,我要是长成她那样,早撞死算了,免得人家笑话我。” “而且皇上还封了她灵怡公主,她哪里灵了?这封号都在讽刺她,今日皇上复了张贵妃协力六宫的权利,好像就是为了主持送嫁的事情呢。” 几人的笑声刺耳。 “你们在说什么?”谢景晗从树后走了出来。 “奴婢什么都没说——”谢景晗不过刚回宫,这些宫娥没见过他,但看他穿着也知道必定是贵人,赶紧行了个礼竟然跑了。 谢景晗脸色有些阴沉,也不回自己的永宁殿,直接转向养心殿去了。 进去的时候,张贵妃正在里面谢恩。 谢景晗直接便到了皇帝身边,皇帝拍拍他的肩,说:“这是张贵妃。” “哦。”谢景晗转向张贵妃点了点头,“见过贵妃娘娘。”话音一落就看向皇帝,“父皇,你能不能不要让灵怡公主去嫁到柔然去?灵怡公主救过儿臣,功夫还很好,儿臣喜欢她,父皇让她来保护我的安全好了,不要把她送到柔然去。” 皇帝一怔。 养心殿内的其余人也都愣住了。 九皇子竟然喜欢那个人高马大的江星月! 张贵妃眼神微微一闪,笑着说:“谁告诉你灵怡公主要嫁去柔然的?” “是芳菲公主,还有宫里好多人都在议论。”谢景晗拧起眉毛,“大家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在笑话她。” “你听到谁笑话她了?”皇帝问。 “宫里的宫女。”谢景晗说:“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听到好几个宫女在议论,在笑话她。” 谢景晗抓住皇帝手臂:“父皇,难道嫁去柔然不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吗?为什么大家不敬佩她,不感激她,反倒要笑话她?” “灵怡是皇上亲封的公主,这些宫女真是胆大包天!皇上放心,臣妾一定彻查这件事情,好好整肃宫纪。”张贵妃郑重其事。 皇帝淡淡点了点头,见谢景晗还要再说,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然后看向了张贵妃:“贵妃,你一向办事妥帖,很有远见,朕也是因为这个,才把协理六宫的权利交给你,你觉得这次和亲柔然,到底该派谁过去?” “这个……”张贵妃僵了一下,这哪是问她? 但她也知道,如今谢景晗是皇帝的心尖子,谢景晗既然说不想让江星月去和亲,江星月多半是不用去了,皇帝这么问她,她当然得明白风向。 张贵妃缓缓说:“宫中闲言碎语这么多,想必外面的闲话就更多了,灵怡公主的长相和身材本来是她自己的事情,但人们说的多了,难免话就不好听了,如果选她的话,柔然人可能会觉得咱们……选了一个不太好的人嫁去柔然,有敷衍的嫌疑,臣妾建议,可以重新来选。”若是选张家女,也可表忠心,选别人她也无所谓,反正她只谢景亨一个儿子,没得女儿可嫁。 皇帝点点头:“贵妃所言不错,既然如此,那就让芳菲嫁吧,他是朕的亲生女儿,将她嫁去柔然,足以体现庆国和柔然交好的诚意,这件事情就劳烦贵妃亲自操持了。” 张贵妃心里一凛。 皇帝这是杀鸡儆猴了,那鸡是谢芳菲,而那猴,自然就是她,这一举是警告她,也警告那些妄图对谢景晗动手的人,绝对没有好下场。 张贵妃勉强谢恩之后离开了养心殿。 “父皇你真好。”谢景晗高兴的抱住皇帝的手臂,又说:“我帮您捶捶背吧。” “你这小子,嘴巴倒是甜。”父皇淡笑,说:“这事儿也不全为你,本来父皇封公主也是权宜之计,而且那江星月是武安侯的女儿,武安侯为庆国征战多年,朕怎么舍得他的女儿远嫁。” “儿臣知道儿臣知道,父皇就是天底下最厉害,最开明,最圣明,最懂得体恤大臣心思的皇帝了。”谢景晗夸了半晌,“父皇就是最好的父皇。” 皇帝哈哈大笑,心情愉悦,笑问:“你当真要让江星月随着护卫你的安全?” “真的啊。”谢景晗说:“儿臣很喜欢她,你就派她来保护儿臣,让于统领去忙别的事情吧。” 262、你给本公主等着 那喜欢二字,让皇帝眉心皱了一皱,但仔细观察谢景晗的眼眸,却又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谢景晗说的喜欢,就是字面意思,不是他以为的那种喜欢。也是,这孩子才十四岁,懂得什么是喜欢? 皇帝笑道:“她功夫很好,难不成比于统领的还好?” “当然!”谢景晗说:“那芳菲公主带出去的都是皇宫里的护卫,功夫肯定很好吧?灵怡公主不带武器都把他们打翻了,保护我绝对绰绰有余!” “你这孩子……”皇帝有点无奈,“她是武安侯的掌上明珠,可不是你想让她来做你的护卫就能的。” 江星月他是不信任的,只有于寿保护谢景晗的安危,他才能放心。 谢景晗不依道:“父皇……” “这件事情你想想就算了,好了,回永宁宫去好好休息,过几日就该去国子监了,也该有个样子。” “……”谢景晗没了办法,退了出去。不过他心里可还没放弃摆脱于寿,先等这段时间过去了,他再想个好办法! * 武安侯府,江楼月听到这则消息,第一时间就去找了江星月。 “姐,和亲的人选定了。” 江星月一下子浑身紧张起来,“你……你怎么知道,是谁?是……我吗?”她都不敢大口呼吸了。明明看着妹妹的表情轻松,但没有听到确定的消息,她依然不敢放松。 江楼月慢慢说:“是谢芳菲。” “呼——” 江星月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浑身似乎一下子没了力气,瘫坐在了圈椅里,不断地低声喃喃说:“不必去和亲了,不必去柔然了……真好啊……” “高兴吧?”江楼月笑眯眯地说:“走啊,咱们出去好好庆祝一下,找个地方溜溜马,咱们姐妹都好久没出去遛马了。” 江星月蹦了起来:“当然高兴了!可是咱们这样明目张胆的去庆祝不太好……这样好了,先忍忍,等这事儿定下来了,她嫁了,咱们再好好庆祝!” 江楼月失笑,“也好。” 上次虽然册封了姐姐公主,却没下赐婚和亲的圣旨,如今宫中圣旨已下,谢芳菲成为和亲对象已经成了铁一般的事实,皇帝绝不可能朝令夕改。 庆祝,不急,是迟早的事情。 …… 佛堂 谢芳菲瞪着那佛像,一点也静不下心思。 她都在这关了好几日了,每天除了送饭的,其余什么人都见不到,她都快急死了。而且那饭菜真的素的一点油水都没有,她一口都吃不下去,现在她感觉自己浑身没力气,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偏父皇下了圣旨,要她抄经,便是没力气,她每日也得抄出一百份经书来送出去,抄不出来就没有饭吃。 今日这一百份都还没有动弹。 谢芳菲坐在那蒲团上,恨恨地说:“父皇日理万机,如今谢景晗那厮又回来了,父皇哪来的时间会看我抄写的经书?我看分明就是这些奴才见风使舵,故意折腾我——”可她知道这个也没用,因为自己的母妃李娘娘在宫里根本说不上话,如今还被降了位分,更帮不了她了。 谢芳菲气的一脚把面前的小香炉踢翻:“等本公主出去了,要你们这些奴才好看。” “公主?”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那看守老嬷嬷的声音,接着,门便开了。 谢芳菲发髻都有些凌乱,在佛堂关的久了,眼睛被光这么一照十分的不适,立即抬手挡着,凶狠地问:“干什么?你这老刁奴,又来寻本公主的晦气是不是?” 那嬷嬷赔笑说:“老奴哪敢寻公主的晦气?老奴是来接您出去的。” “出去?!”谢芳菲愣了一下,“父皇放我出去了?” “是啊。”嬷嬷不断点头,上前扶起谢芳菲朝外走,“您快走吧,外面接您的人都等了好一阵儿了。” 谢芳菲愣愣地随着那嬷嬷出去,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一顶小轿子,边上的太监是李娘娘身边儿的,谢芳菲都认识。 谢芳菲大喜过望,一脚踹开那嬷嬷,还狠狠地踩了她一脚:“我早说过,本公主迟早要出去的!你给本公主等着!” 那老嬷嬷哎呦了一声跌倒在地,看似诚惶诚恐,眼底却全是嘲讽。 谢芳菲上了软轿,一路回到了李嫔的宫里,一看她如今迁到了这么荒僻的地方,身边伺候的也只剩下两个宫女,顿时呆了呆:“母妃……您……您怎么成了这样?!” “菲儿。”李娘娘脸上带着笑意,却全是苦涩。 谢芳菲说:“母妃您别着急,父皇把我放了出来,肯定是已经原谅我了,等我去打点打点,父皇很快就回让咱们回原来的宫殿去的。” 她手上还有银子,太子送了好多银子和宝物给她,宫里这些奴才都是认钱的,只要银子到位,探得父皇的喜好,投其所好,这种事情她听过见过太多了。 李娘娘却缓缓摇头:“菲儿,你听母妃跟你说……你父皇已经下了圣旨,要你远嫁柔然——” “母妃!”谢芳菲脸色瞬间苍白:“你说什么?不是封了江星月吗?为什么又成了我?母妃您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一定是的,母妃你一定是在和我开玩笑——明明封了江星月做公主了,明明是!” “是真的……传旨的太监刚走,母妃也不想相信,可是一切都是真的。”李娘娘含泪啜泣,她在宫中谨小慎微多年,从不敢做什么逾越的事情,可到了如今,却连自己唯一的女儿都保不住。 谢芳菲呆住了。 她瞪着不远处架子上供奉起来的明黄色圣旨,打死她她都想不到,父皇会让她去和亲……父皇曾经说过,便是不金贵的公主也是皇室血脉,断不会让异族人践踏,可如今又为什么?难道就因为自己打了谢景晗吗? “我不信,我要去找父皇,我要理论!”谢芳菲疯了一样朝外跑,却被外面的禁卫军拦了回来,那些禁卫军面容冷肃,不带丝毫感情:“皇上有令,公主不能离开这里,寸步都不行,直到出嫁。” 谢芳菲只觉天都塌了下来,眼白一翻,昏了过去。 263、再过来我就吊死自己 也不知昏了多久,谢芳菲悠悠醒转,就听到身边传来自己母妃李娘娘的啜泣声。她挣扎着起身:“母妃……都是我的梦,对不对?什么都没发生,我不用去和亲对不对?” 她充满希冀,小心翼翼地看着李娘娘,实则自己的心却在看到李娘娘那满脸泪水欲言又止的表情的时候早已经跌入低谷。 谢芳菲尖叫:“我不要和亲,我不去!父皇怎么舍得把我嫁过去?我不去,母妃你快告诉父皇,我不去,母妃!”想想她这一年多来见过的那些满脸胡子野人一样的柔然人,再想想自己听到的那些事情,柔然人不开化,茹毛饮血,女人对他们来说就是牲畜,而且听说他们还吃人肉! 谢芳菲毛骨悚然,脸色青白,哭着说:“母妃……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啊,那地方,我要是真的去了,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李妃垂泪:“母妃又何尝不想想办法,可是现在外面被禁卫军守着,根本不让我们离开半步,你父皇这次是铁了心要你去和亲,你从小在母妃身边长大,母妃怎么舍得……”话落,泪水纵横,抱着谢芳菲哭了起来。 谢芳菲呆住了。 母妃也没有办法……她真的必须要嫁到柔然去吗? 不不不,这和亲的人一波三折一直在变,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能放弃。 她得想想,她得好好想想,想想谁还能帮她。 对了!她帮太子传过话的,虽然太子现在在府里禁足,但他到底当了那么多年的太子,外面还有不少势力,肯定能帮得了自己,还有平王,虽说流云哥哥如今被关在宗正司,但流云哥哥也很厉害,只要自己能把消息传出去。 她立即推开李娘娘,翻身下床,就去翻文房四宝要写信,但翻了一整圈屋子里一张纸都没有。 “没用的。”李娘娘垂泪,“母妃接到圣旨的这两日已经把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可咱们不但传不出去任何消息,便是连行动都受到了限制。” 谢芳菲跌坐在地,或许是那冰冷的地板让她醒悟了什么,她一瞬间翻身而起,扯了屋内的帐子就要挂上屋梁。 “菲儿,你这是干什么?”李娘娘吃了一惊。 谢芳菲自己搬来凳子踩着,就把那帐子抛上了屋梁,“我是死也不会嫁到柔然去了!” 话落,竟然视死如归的要把自己吊上去。 李娘娘惊的白了脸:“你这孩子……快下来!” 谢芳菲不但不下来,还冲着那些朝里看的奴才喊:“你们去禀报父皇,父皇既然非要逼我,那就把我的尸体抬去吧!” “菲儿——”李娘娘眼白一翻,就要昏过去了。 外面的奴才也一时间没了主意,有一个小太监已经飞也似的出了宫院,想来是去找皇帝禀报了。 谢芳菲看的清楚,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张贵妃的凤辇到了宫院之前,接着,张贵妃优雅雍容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公主这是在干什么?” 张贵妃穿着一身宝蓝绣蔷薇大摆宫装,由嬷嬷扶着缓缓走来,坐在了太监搬来的圈椅上,“都是怎么照顾公主的?竟然让她快把自己吊到梁上去了,你们几个,还不赶紧上去请公主下来?” 原本院外跪着的奴才赶紧上前进殿。 谢芳菲大喊:“你们干什么?你们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吊死自己,你们不要过来——” 她这样激烈,那些奴才便又不敢上前了。 张贵妃悠悠一笑:“公主可真调皮,到了如今这份上还跟本宫开玩笑呢,你可是皇上亲封的和亲公主,你若是吊死了,不但这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要陪葬,你的母妃难逃教养不当的罪责,便是你的尸首,也是要嫁去柔然的,死活也是嫁,何不留着一口气,非要闹得大家都难看的份上?” 谢芳菲僵住。 此时那些奴才也回过神,一拥而上,就把谢芳菲从凳子上弄了下来。 谢芳菲从来在宫中就是畏手畏脚的,对着张贵妃也是骨子里的畏惧,此时竟然不敢说话不敢闹,脸色一片死白的由奴才们驾着。 张贵妃说:“本宫带了教养嬷嬷过来,好好教教你规矩,可别到了柔然去丢咱们庆国的脸,来呀。” 两个面相严肃的嬷嬷走上前来:“贵妃娘娘。” “开始吧。”张贵妃优雅的抬手,点在了额头上,又说:“李嫔是你母妃,这些年来都没教养好你,如今正好也一并瞧一瞧,学习学习,到底该如何教养好一个公主。” 话音落,那两个嬷嬷已经上去把谢芳菲架了起来,左右开弓好几个耳光甩过去,不但打肿了脸,也把谢芳菲给打的浑身僵冷。 她便是脑子愚蠢,也到底是李妃身上掉下来的肉,李妃当即就哭的泪水纵横,挣扎着跪地不断给张贵妃磕头:“贵妃娘娘,芳菲年级小什么也不懂,求您放过她吧,求求您了——” “她年纪小,你也年纪小?”张贵妃淡漠地看着李嫔,“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难道不知道和亲的要紧?竟然任由她要死要活的胡闹,本宫若今日不好好教教她,往后她嫁去了柔然还要死要活的闹腾,丢的便是大庆国的脸面,皇上的脸面。” 张贵妃吩咐:“把李嫔拖到一边去,让她好好看着!” 一时间,哭喊声,求饶声连成了一片。 张贵妃看着李嫔那凄惨的样子,眼底浮起冷芒。 这个李嫔,瞧着柔柔弱弱的,当初却放消息给自己,让自己谋算云妃的清白,而被皇上发现厌弃,她又怎么会忘记?今日这对母女落到她的手上,那她就好好教教她们! …… 国宾馆里,辛罗依已经满脸寒霜。 那日玉宁楼的事情之后,她就派出了不少人四处寻找那个医宗少年,可那少年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凭空消失,她忽然怀疑那件事情是不是江楼月故意搞出来算计她的,但她又没有证据,怀疑之后便罢了。 如今,本来拟定的和亲人选从江星月变成了那个没脑子的谢芳菲,她怎么能忍? 她这张脸离不开医宗的整骨之术,她便想着算计江星月嫁到柔然去,到时候捏住了江星月,就等于捏住了江楼月的命门,她辛罗依想要什么,江楼月还不都得交出来,包括那个会整骨之术的医宗的大夫。 可如今—— 264、她还没资格和朕叫板 “不行,我要进宫一趟。” 辛罗依立即备了车马一路入宫直奔养心殿,在殿外候见的时候,她听到里面似乎传来了皇帝和别人的谈话声,夹杂着开心的笑,禁不住眉心蹙了蹙。 她来庆国都一年多了,还是第一次听到皇帝笑的如此高兴,也不知道现在是谁在里面,难道是那个皇帝最宠爱的云妃吗? “辛罗依公主,皇上请您进去。”常喜从殿内出来,一甩拂尘。 辛罗依收起思绪,迈步入了大殿,只见穿着圆领常服的少年朗正站在皇帝身后帮他捶肩,两人有说有笑的。她细瞧那少年的样貌,但因为离得稍微有些远,那少年又是侧着脸,倒是瞧着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皇帝缓缓看向辛罗依:“辛罗依公主,今日前来有什么事情吗?” “皇帝陛下——”辛罗依回过神,试探着说:“阿依听说了一件事情……有些不确定,所以亲自来见皇帝陛下。” “哦?辛罗依公主不放说来听听。” “是。”辛罗依顿了顿,慢慢说:“宫内传出消息,说皇上已经确定了和亲人选是芳菲公主,不知道是真是假?前面不是已经封了武安侯江家的大女儿为灵怡公主吗,为何如今——” 皇帝脸上笑意慢慢淡去:“朕的确是封了江星月做灵怡公主,那是因为她救驾有功,可并非是为了和亲。” “不是为了和亲?!”辛罗依僵住,脸色也慢慢变得难看,“皇上既然要封赏救驾有功的人,为何不早些封赏,非要在这个时间封?阿依都已经传了书信回柔然,告知父汗选定了和亲人选,如今皇上又换人,阿依如何与父汗交代!” “辛罗依公主这是在责怪朕不成?朕封公主,又何时下过赐婚的圣旨?一切只是公主凭空猜测,如今公主把自己凭空猜测的东西传回柔然去,反倒来质问朕,觉得是朕的不是?” “不是……阿依不是这个意思……”辛罗依咬紧牙关,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勉强露出个微笑来:“阿依只是觉得,如今父汗那里已经传去消息,说选定了灵怡公主,不如将错就错,皇上也为阿依行个方便,反正嫁谁都是嫁……” 皇帝冷冷一笑:“朕如今已经下了和亲圣旨,金口玉言确定了人选,却要为了公主犯的错误朝令夕改么?公主还是好好回国宾馆,准备启程返回柔然吧。” 眼见话说到此处已经没有转换余地,辛罗依也再难维持勉强的笑容,她冷冷说:“皇帝陛下,柔然有百万铁骑,纵横北方,愿意派使团前来,就是真心诚意想和大庆交好,若送去和亲的人不符合阿依传回去的书信……到时候父汗可不会管是不是我传错了,而会觉得庆国没有交好的诚意,便是阿依想要为皇上解释,只怕父汗和柔然的百万铁骑也不想听!” 皇帝眼睛危险的眯起,整个养心殿的气氛也降到了冰点。 辛罗依一字一句,口口声声说到柔然的百万铁骑,那话中意思,竟然全是威胁! 辛罗依缓缓又说:“阿依真心诚意的希望皇帝陛下,还是选灵怡公主出嫁。” “公主好傲气。”皇帝忽然大笑,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辛罗依,一字字说道:“口口声声为柔然铁骑,为柔然可汗,真是忠心可见,朕的女儿若是有公主一分为国筹谋的心思,朕也就老怀安慰了,不过朕很好奇,柔然可汗如果知道哈鲁宁王子在京城出的那些事情,多少与辛罗依公主有些关系……” 辛罗依脸色煞白。 皇帝缓缓说:“大庆虽国力积弱,但有些事情还是看在眼中的,哈鲁宁王子的事情,晋王也查的巨细无遗,朕很愿意派晋王前去送亲,同时与柔然可汗好好会晤一番,把哈鲁宁王子在京中的事情也细细告知柔然可汗。” “皇帝陛下——”辛罗依浑身僵冷,在皇帝的那双眼睛里,她分明看到了凛冽的杀气,“这件事情……或许是阿依考虑……不周了……皇上的芳菲公主,肯定比武安侯的灵怡公主要尊贵的多……选芳菲公主和亲,也体现了皇上对柔然的重……重视……” 谢芳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养心殿的,一路回到国宾馆都觉得脚步虚浮,没有踩到实处。 她只顾着想拿住江星月威胁江楼月,却忘了……皇帝毕竟是皇帝,金口玉言,自己还有把柄捏在他的手上……哪有资格和他叫板! 那自己的脸怎么办? …… 养心殿里,九皇子谢景晗嘻嘻笑道:“父皇好厉害,那个柔然公主一开始分明就是用柔然铁骑威胁父皇,却被父皇三言两语就吓了回去。”想到辛罗依公主那天在玉宁楼咄咄逼人的模样,再对比方才她被父皇吓得脸色惨白的样子,谢景晗就觉得畅快无比。 “呵呵。”皇帝笑了笑,揉了揉谢景晗的脑袋,说:“辛罗依是有几分聪明的,只不过胆子也太大了,在咱们庆国的地盘上,她还没资格和朕叫板,今日去国子监怎么样?” 听到国子监那三个字,谢景晗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父皇……那些夫子都是老古板,一点趣味都没有,讲的东西也枯燥的很,儿臣可不可以不去。” “你这孩子……你都十四了,还说不想去国子监?你知不知道其余的皇子四岁启蒙,要一直寒暑不断的学习,你比别人迟了十年,理当更认真尽心才是,不然以后怎么帮父皇管理朝廷?”皇帝语气柔和地说道:“那些夫子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可不能欺负人家。” 谢景晗吐了吐舌头。 他才没欺负那些老顽固,不过就是为了不想上课搞了几个小的恶作剧而已。 “好了。”皇帝又说:“过几日宫中为你芳菲姐姐举办了一个宴会,到时候你也得参加,这几日就不必去国子监了,好好学学宫中礼仪,到时候别丢了父皇母妃的脸面。” “耶!”谢景晗高兴的跳了起来:“好,我马上就去母妃宫中学礼仪。” 能不用去国子监,他简直太高兴了,跑的比什么都快。 265、宴无好宴 “宫中宴会……”江楼月看着手上的帖子,微微挑了挑眉毛,又把帖子递给了姐姐江星月。 江星月只扫了一眼就丢一边了,“我不想去。” 宴无好宴,上次宫中举办宴会,她难得参加一次,结果因为辛罗依挑衅直接大打出手,闹出了不少事端来,这一次她便一点兴趣都没了。 “可是这帖子上明确写了我们两人。”江楼月说,“怕是姐姐不去,被有心人说起,扣上个欺君的帽子,就得不偿失了。” 江星月拧起眉毛:“真麻烦,还专门点明要我们两人去……” 江楼月虽没再接话,心中却思忖着,这怕不是皇帝专门下的旨意,而是那谢景晗的意思。前几日她听宫五回复宫中消息,江星月不必和亲这事,还是谢景晗亲自和皇帝开口求的,并且谢景晗还想让江星月做他护卫。 本来谋算谢景晗就是为了不去和亲,如今和亲的事情是解决了,却也让那谢景晗缠了上来,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江楼月垂了垂眼眸,如今之事,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 宴会的日子定在九月十五。 一早江楼月起身后就去找江星月,穿戴齐整,两人乘了一辆马车进宫。 马车里,江楼月笑眯眯地说:“姐姐如今穿长衫,远远瞧着,还真是个气度不凡的贵公子。” 江楼月今日依然选了紫色纱织,头发挽了个单螺,清爽干净,而江星月则是一身淡青色圆领长衫,打扮成了个少年模样,也没有施粉黛,瞧着英气十足。 听了江楼月的话,江星月笑着撇了撇嘴,倒没多说。 马车到了宫门前停下,江星月坐在外面,率先下车,之后扶了江楼月跳下来。 此时宫门前已经停了不少马车,有的贵女看了过来。 “咦,那不是武安侯府的江楼月吗?她怎么和个男人同坐一辆车?” “就是,前段时间才听说住进宸王府去了,这才几日……” “嘘,别说了,她们走过来了。” 江星月翻了个白眼,低声说:“这些人都瞎眼了不成,穿个男装就是男人了?” “姐姐不常出来,所以这一换衣服,她们便认不出来了,不能怪她们眼拙呢。”江楼月笑眯眯地凑近江星月身边,挽着江星月的手臂说:“走吧姐姐,咱们一起进去。” 身后,似乎响起那些贵女们抽气的声音。 “看看那江楼月在做什么,还没成亲就已经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了,宸王殿下也太可怜了吧?” 还有贵女在不断的议论,江楼月和江星月姐妹却已经走远了。 宴会设在御花园中,两姐妹一路走来,遇到了不少前来参加宴会的人。 江星月侧着脸低头对江楼月附耳说:“这宴会不是为了给公主送嫁吗?怎么还有男的?”一眼看去,不但有不少京中贵女,还有许多的贵公子。 江楼月说:“今天的主角看似是谢芳菲,实则怕是皇上给谢景晗开的,你瞧——”顺着江楼月的指向看过去,江星月瞧见几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正围着一个身穿嫩黄的小公子交谈,可不就是谢景晗吗? “哦。”江星月应了一声,“那这谢芳菲也是够可怜的,要和亲了,搞个宴会还不是专门为她。”江星月啧了两声,倒并没真的同情谢芳菲多少,毕竟若不是谢芳菲去和亲,这事就是她去了,人总是自私的,哪有那么多泛滥的同情心。 姐妹两找了个角落的地方有说有笑。 不远处花丛后的八角亭里,谢尧和谢景亨坐在那儿。 当然了,谢尧是自己到这儿来的,谢景亨则是不请自来。 谢尧眼眸紧紧地盯住不远处的江楼月,虽然早知她身边的人是江星月,依然眼底泛起几许醋意,谢景亨脸上带笑,打趣说:“倒是没想到那江星月穿上男装也是有模有样,瞧着像个贵公子。” 谢尧收回视线:“你很闲吗?” “不忙。”谢景亨缓缓说:“看来江楼月对你是真的很重要,以前这种场合,你是从不来的。” 谢尧直接起身往外走。 谢景亨能有多少好心他岂会不知道,他是一句话也懒得和谢景亨多说的。 谢景亨却不放过他,见他起身也跟了过来:“你瞧今日这一御花园的人,其乐融融,芳菲那正主来不来却是无关紧要的,父皇对晗弟可真是疼宠的紧。” “皇叔对你难道不疼宠吗?吏部都交到你手上了。”谢尧应付了一句,视线锁住江楼月,迈步走过去。 谢景亨却将谢尧拦住:“阿尧,你当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如今京中只他一个皇子独当一面,本来他也该意气奋发,只是张贵妃的提醒言犹在耳,这次皇帝换掉和亲的人选甚至都是为了谢景晗……那个才十四岁,看似什么都不懂背后没有一点势力的谢景晗让他不得不防,而他缠上谢尧,是想试探谢尧对这些事情的态度。 谢尧虽然蛰伏多年毫无动作,但谢景亨根本不相信他跟面子上表现的那么平静。 而且,皇帝还看中了江楼月留给自己的儿子,他与谢尧就有了共同的敌人——谢景晗。 谢尧抬眸,神色冰冷,“让开。” 谢景亨脸带笑意:“我只不过想与你说几句话罢了,你如此冷脸……我当真就那么讨人厌吗?” “你还有点自知之明。”谢尧冷冷说罢,侧身离开了。 谢景亨僵了僵,脸上笑容有些挂不住,咬牙冷笑,好你个谢尧,我如此放低身段与你说话,竟然这样甩我冷脸? 不远处,谢景晗把那一堆围上来的贵公子推开,一路小跑到了江楼月姐妹身边去。 “姐姐,灵怡公主,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啊!”或许是第一次见的时候江星月就穿着男装,谢景晗第一眼就认了出来,还笑眯眯冲着江楼月说:“姐姐,躲在这儿干什么?那边有很多好玩的,走吧,一起去。” 一时间整个御花园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扫了过来。 九皇子竟然叫江楼月姐姐! 266、她是你姐姐,可比我亲多了 江楼月何德何能? 一时间不少贵女都又是羡慕又是嫉妒。那可是九皇子,皇帝最疼爱的儿子,如今竟然一颗心也全偏到江家姐妹身上去了! “见过九皇子。”江楼月起身要行礼,被谢景晗扶住了,“哎呀,姐姐你这是干什么,我都说了,你救了我啊,就是我的恩人啦,咱们之间不用这么拘束的,不要行礼不要行——” 谢景晗话音未落,自己手腕上忽然吃了一记,起先是有些发麻,很快那麻意贯穿整条手臂,难受的他哎哎叫了起来:“干什么!你谁啊你?” 他侧过头去,只见一个身穿圆领紫袍的俊朗男子面色微冷的扫了他一眼,之后视线便转到了江楼月的身上,而且视线转向江楼月的时候分明就有了温度,变幻之快让他看的目瞪口呆。 “你……你是那个宸王谢尧对不对?你不是从不出府吗?”回到京中好几日,谢景晗还没见过谢尧,但对谢尧这个人的存在却是清楚的。他在宫外长大也是人小鬼大,一看谢尧那姿态就明白了什么,眼珠子一转一把拉住江楼月的手腕说:“姐姐,我不太喜欢这个人,咱们走吧,去那边玩。” 江楼月哪能没看到谢尧眼底的冷意。 如今她也没那么迟钝了,知道这家伙就是个醋罐子,自然是敏捷的躲过了谢景晗抓过来的手,咳嗽了两声说,“不去了,九皇子如果喜欢的话,自己去玩就是。” 谢景晗倒也识趣,撇了撇嘴,“不去算了,灵怡公主,咱们走吧。” 话音落,谢景晗便拽着江星月走了,江星月可不比江楼月的胆子大,她一向明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这人既是九皇子又怎么好得罪? 两人走后,谢尧看着江楼月,“来了怎么不找我?” “这个……今天是和姐姐一起来的。”江楼月讪讪说,“你知道的,姐姐因为身形问题,一直不喜欢来这种地方,但这次圣旨又明说要我们都来,我怕姐姐受人欺压,所以就陪着姐姐了” 谢尧说:“你姐姐可是打烂辛罗依公主脸的人,她会受人欺压吗?” “你不了解姐姐,她性子内敛,一向能忍则忍,不会轻易动手的,当初对辛罗依动手是因为辛罗依太过分。”江楼月又说:“但今日宴会里的这些人和辛罗依是不一样的,他们不会直接找姐姐的晦气,只会暗戳戳的讽刺贬低鄙视姐姐,甚至是用那种嘲笑的眼神看姐姐……这样的软刀子最是伤人,以姐姐的性子,也只会当做听不到,看不到默默承受着,所以我才陪在她身边,姐妹两一起说说话,转移点她的注意力。” 毕竟别人的眼神和嘴巴你是管不了的,就算你管住别人不让他们看不让他们说,也管不住他们心里怎么想。 有些事情想要跳出来关键还是要看自己的心里怎么想,不过江楼月觉得最近这段时间姐姐倒是自信了一些,也不刻意去穿那些粉粉嫩嫩的女装强调自己的性别,这是个好开端。 谢尧冷哼:“你倒是分析的头头是道,了解的清清楚楚。”那语气里,多少带着点酸气。 “殿下……”江楼月默了一下,“你不会连姐姐的……气都生吧?”谢尧这个人在事情涉及到她的时候总是小心眼的,但她也觉得吃一个女人的醋不太可能,可以话都说了一半,到嘴边的时候只能把那“醋”换成了“气”。 江楼月猜测,谢尧估计还是醋方才谢景晗伸过来的手呢。 谢尧说:“她是你姐姐,可比我亲多了,不是吗?” “……” 江楼月又是一默,失笑无语。 还真是醋她姐姐! 江楼月摇头叹了口气,视线扫了整个地方一圈儿,拉他往后退了两步。谢尧诧异地问:“做什——”江楼月却忽然踮脚在他唇上不轻不重的啄了一下,把谢尧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江楼月脚跟落地,扶着他的手臂,“咱们能吃点正常的醋吗?” “我……”谢尧呆了一瞬才回过神,切齿说:“江楼月,你如今怎么这么大胆了,这可是御花园,那么多双眼睛在看——” “他们又看不到,你瞧,咱们在的这个位置是凹进来的,后面一大片的藤架,来去的奴才都看不到,至于外面的人……今天的正主到了,他们都去迎了呢。” 谢尧无语,狠狠地戳了江楼月的脑袋一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江楼月笑嘻嘻地说:“现在不生气了对不对?她是我姐姐嘛,除了你,爹和姐姐就是我最亲的人了,我对他们好一点很正常啊。” “……”谢尧有些无奈。 她都做到这个份上,倒显得自己吃醋吃的非常莫名其妙。 半晌,谢尧揉了揉方才戳她脑门的位置,低柔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以后不可以这样。” 他那表情,倒带着几分窘迫,看的江楼月笑意更浓,竟然想逗逗他,“那样?这样吗?”说着便踮起脚,作势又要亲他一下。 谢尧僵了僵,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回了地面上去,拧着眉毛说:“对!” “哦,那好吧。”江楼月从善如流地笑道:“记住啦。” 此时想想她方才的动作,的确是大胆的过分了……这可是在外面的,就算她本身就胆大包天,此时也不由觉得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 不远处,谢景亨把这一幕瞧得是清楚。 看着江楼月脸上的那种发自真心的笑容,他忽然眯起眼睛。 方才谢尧走后,他思忖下觉得自己也是废话太多,多逗了两句,倒是没说到重点上去——父皇对江楼月的看中,以及想要江楼月做自己儿媳这件事情。 因此他在此处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再与谢尧说清楚,哪知却看到这幅场面。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就不高兴了。 小良子说:“那咱们是……等会儿吗?” 谢景亨说:“如今这么情深意长难舍难分……却不知道父皇早把你们的后路给安排好了……也罢,你既然不愿意听我多说,那你们就继续这么卿卿我我着,本王倒要看你们能亲热多久。” 267、我是绝对不会开口求你的 另外一边,谢芳菲带着雍容的仪仗到了御花园里,所有的贵女和公子都前去拜见。 为了符合和亲的身份,皇帝给谢芳菲拟了封号——灵书公主。 谢芳菲到了高台上落座之后,各家贵女都围了上去,有的夸赞她美丽无匹,有的夸赞她封号好听,还有的夸赞她气质端庄——这倒是真的。 不远处,江楼月也扫了谢芳菲一眼,小半个月不见,谢芳菲看起来稳得住了不少,坐在那主位上,姿态端正,脸上表情冷如冰霜,和以前自己见她时候简直判如两人。 “这谢芳菲……脱胎换骨了?” “最近这段时间,每日都有教养嬷嬷去给她立规矩……张贵妃亲自监督呢。”一旁谢尧淡淡说道:“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江楼月一下子顿悟:“怕是贵妃记恨上次云妃的事情,故意给折腾她。” “折腾是真,立规矩也不是假。” 江楼月点点头,是了,作为一个和亲的公主,就该能代表大庆国的姿态和体面,如谢芳菲当初那跳脱咋呼的样子,当然是不行,但这张贵妃么,短短半月竟然让谢芳菲变化如此之大,她也是个狠人。 亭子里,谢芳菲似乎不愿与人多说,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是随意应和两个字,简直就是大写的敷衍。 大家也看出来了,或多或少有些尴尬,便找了各种理由都离开了,毕竟……她们多数是去看谢芳菲笑话的,可不是真心恭喜她的。 有两个贵女更是在离开亭子之后不客气的议论声就响了起来。 “一脸的冷若冰霜给谁看?咱们能去与她说说话那也是看着皇上的面子,她还以为自己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公主。” “就是,她这是要嫁到柔然去的,又不是得了皇上的宠爱。” “瞧瞧皇上给她的封号也就知道有多敷衍她了,还给咱们摆脸色,亏了我母亲今日还准备了那么好的礼物让我带来——” 几人议论着走远了,声音也是不大不小,该听到的人都听到了。 不远处,江楼月淡淡品味着:“姐姐的封号是灵怡公主,谢芳菲的封号是灵书……皇上在这封号上,的确随意的很。” “岂止随意。”谢尧缓缓说:“其实到了这一代的公主本身是行‘阳’字封号,你看皇上已经出嫁的大长公主,封号便是晨阳,原来的无忧公主封号便是舞阳,至于行‘灵’字的封号,一向都是封外臣之家有功的贵女,或者和亲贵女,像你姐姐,如今却给了谢芳菲一个灵书公主的封号,实实在在的表达了皇叔对她的厌恶。” 江楼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前世谢芳菲便不受皇帝喜欢,在宫中讨不到恩宠,只能和同样不受宠的谢流云走在一起。那谢流云惯会收买人心,谢芳菲跟前走后,开口闭口都是流云哥哥。谢流云的一句话,简直比圣旨都管用……前世,她帮着谢流云做了不少暗事,也为了帮谢流云笼络势力嫁给了贡城城主。那贡城城主嗜血残暴,谢芳菲嫁过去没几日便香消玉殒了。 今生……她却是落得个嫁去柔然的结果。 玉宁楼的局,本不是为了她而设,江楼月也从未想要陷害谁,只想让皇帝从姐姐身上转移视线罢了,却不想谢芳菲没有脑子闯进来,也是自作自受。 “怎么了?”谢尧见她神色复杂,倾身问道。 “没什么啊。”江楼月抬眸,“看来今日这宴会也就这样了,没什么特别的,过一会儿等我姐姐来了,咱们就走吧。” “嗯。” 谢尧不喜欢热闹,抬步便朝个清净之地走,“去那边。” 江楼月跟了上去,两人才迈步出去不一会儿,就看到辛罗依带着两个柔然婢女迎面而来。 辛罗依今日穿着一身独具柔然特色的民族服侍,头发编成了满头小辫,头上戴着兽骨和银饰糅合打造的发冠,再配上她那张没有表情的冷脸,看起来充满野性美感。 辛罗依神色阴冷:“本公主还以为二位是不会到今日这宴会上来了呢,真是意外。” “意外什么?”江楼月缓缓笑着,说:“公主顶着一张随时能崩坏的脸都敢来这里,我们有什么不敢来的?” “江楼月!”辛罗依咬牙切齿,像是在咬江楼月的肉一样,那名字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的。 江楼月劝解道:“公主慢点,在这里要是崩坏了脸,可会吓到不少人呢。” 辛罗依真是气的差点昏过去。 可偏偏她对江楼月没有办法。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愤怒,让那一张脸保持刻板的表情,冷冷说:“别以为你这样就能打击到我,想让我求你吗?你不要做梦了,我是绝对不会求你的,绝对不会!” 江楼月好笑道:“我做什么梦?你求不求我又与我有什么干系?况且到了如今,公主就算开口求我,我会不会答应还要另说,我看做梦的是公主吧?” 辛罗依已经懒得和她继续斗嘴,说再多也对她的脸没有任何帮助。 谢尧忽然开口,“府上还有一些公主的画像,想来是公主上次走得急忘记了,不知公主何时来取?” 那画像,当然就是辛罗依第二次在宸王府醉月轩治脸的时候,江楼月给画的。 一瞬间辛罗依脸色铁青。 江楼月轻笑,“想来公主也是没时间去取的,不如这样吧,我取来,连着我府上的那几幅一起给公主送去,公主马上就要回柔然了,这些东西也好拿着回去,当是来大庆国一遭的纪念,做个念想。” 辛罗依已经气的浑身颤抖,但那张脸却硬是维持住了一个表情没有动。 她知道自己再和这两个人待下去,便是脸不被崩坏,自己也要被这两人气死了,当即狠狠瞪了两人一眼,走了。 江楼月视线有些冰冷。 这个辛罗依可是前世害她那么凄惨的元凶之一,可她要报仇,不能以边境百姓的性命为代价……这一次死了一个哈鲁宁,辛罗依在庆国便不能出任何差池。 江楼月暗暗吸了口气。 不急,她的时间很多,这些人,她可以一个一个解决。 268、橙红色的莲 “你在想什么了?”谢尧倾身,“又要告诉我,什么都没有?” 江楼月回过神,“我……我只是觉得便宜她了……” 谢尧定定的看着她,沉吟半晌,见她低垂着眼不打算多说,暗暗叹了口气,转身便朝着花园人少的地方走。 江楼月一怔,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赶紧地追了上去,“我是有件事情……没跟你说,只有那一件,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谢尧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她,“是吗?” “对。”江楼月点点头,“等再过一段时间……再过一段时间,让我好好想想,这件事情我要怎么跟你说,好不好?”她怕吓到他。 “再过一段时间是多久?”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保证不会很久,我保证……”江楼月直接竖起三根手指做发誓状,“让我好好整理一下,我就告诉你。” 谢尧沉默半晌,“好,信你。” 江楼月暗暗松了口气。 两人前后到了一处蔷薇花丛,谢尧坐到了花丛旁的亭子里,缓缓地打着扇子,江楼月也坐到了对面,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稍微有些冷。 江楼月眼眸转了一圈,没话找话:“我记得这个地方以前不是种蔷薇的,我很小的时候随父亲第一次进宫,就从这里过,这里好像有一个很大的花坛,坛子的周围全是紫色的小花,中间用一个很漂亮的石雕花盆乘着个橙红色的莲……还有一些人在周围看守,当时我见那莲好看,便从那些紫色小花花丛里偷溜了过去,想看的真切些。” 谢尧看向她,“橙红色的莲?” “是啊。”见他感兴趣了,江楼月又赶紧说:“我溜过去之后才发现那株橙红色的莲的莲蕊像是剔透的琉璃,忍不住想摸一摸,结果那莲蕊就直接进到我身体里面去了,然后那花也在眨眼的功夫就枯萎了……我被吓坏了,赶紧就躲了起来,结果就看到那些守卫的人脸色全变了,说要去禀报皇上……我以为自己犯了大错,一直躲在花园,等到夜半,爹爹在御书房谈完事情发现我不见了才找过来……” 也是在那等待的大半日,她第一次见到了孩提时代的谢流云。 江楼月又说:“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莲蕊的缘故,后来就有个江湖术士来到府上,说我天赋异禀,血脉异常能救人性命呢,我当时试了几次,在母亲的药和姐姐的药里滴过几滴,没想到她们真的好了……” “也许她们只是吃了药正好好了,与你的血没多大关系。”谢尧缓缓说:“你想想,你试过几次?” 江楼月想了想,说:“只有那两次,后来就是谢景鸿抓我去为皇后做药引的那次了……年深日久,其实我自己都忘记了那江湖术士说过的话。” “那橙红色的莲,叫做冰晶火莲,是南桑的贡品。”谢尧看着江楼月,慢慢说:“那种莲的确改变了你的血液,强身健体,益气养身,就比如你从未生过什么大病,受伤了,好的速度也比寻常人的快,都是那琉璃莲蕊带给你的好处,但你姐姐和母亲当初都是小病,其实并不能说明是你血液起到的作用。” “可是我的血对你的寒疾有用——”江楼月皱眉说,“难道不是吗?” “不错,你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这寒疾本是一种南桑蛊,种在了我母亲身上,后来传给了我,而这火莲,本来就是南桑送来的贡品,恰巧就是解除这种蛊的唯一药引,你吃了它,火莲的药力沁入到了你的血液,所以才对我的寒疾有用。” 江楼月呆了呆:“你……你的意思是说……我的血,只对你有用?” 谢尧露出一个“你以为呢”的表情,“你动了莲蕊的事情都有谁知道?” “……”江楼月有些犹豫地说:“只有谢流云知道……江逸雪她虽然知道那江湖术士说的话,但我没与她提过琉璃莲蕊的事情……我那时候很小,那莲蕊一下子进到我身体里,我吓坏了,当时谢流云正好从这里走过,看到了我,我……我就告诉他了。” 当时谢流云和太监从花园过,正被那领头的太监不断数落,说他麻烦,事情多云云。谢流云那漂亮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仿佛习惯了这样的数落和对待,和所有她见过的孩子都不一样,所以她一下子就记住了他。谢流云也发现了她,看她对着自己手上的一包点心差点流出口水来,便把那包不怎么吃的荷藕糕给了她。 这,竟是前世她孽缘的开始。 “……”谢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的江楼月尴尬不已,“这么看我做什么?那不都以前的事情了吗?以前年纪小,不知道他是个渣……” 谢尧说:“那你觉得你现在知道了吗?” “……”江楼月点点头。 谢尧又说:“你知道为什么当初谢景鸿找你救治垂死的皇后吗?谢流云是关键!他的母妃出生南桑,他怎会不知道你吃了火莲之后会有什么转变,到底能不能救人性命?” “你是说——”江楼月心里咯噔一下,“谢流云故意带我去到谢景鸿面前表忠心,其实早就知道我的血对皇后的病一点用都没有……可是这样他不怕谢景鸿迁怒他吗?” “迁怒什么?你的血没用又不是他的错,他也是为了谢景鸿想尽了办法不是吗?”谢尧缓缓说:“一旦皇后用了你的血咽了气,便是你的错。” 江楼月浑身僵冷。 当初她何尝没有过这样的猜测,只是那时候她以为事情是江逸雪捅出去的,是江逸雪告诉谢流云,很早以前那个江湖术士说的话,她也以为自己的血真的能治百病……万万没想到,谢流云什么都知道,他们千方百计的找她回去,还是为了谋算侯府——只要皇后服下自己的血做药引熬制的药,毒害皇后一定帽子扣下来,侯府便要大难临头。 要不是当时自己见了谢景鸿提前说好,要不是当时皇后没有当场气绝—— 江楼月忽然僵住,瞪着谢尧:“是你?” 269、寒疾到底怎么治疗 许多事情从脑子里面窜过。 谢流云那个人心机深沉的很,既然找她进宫,就绝对不是单单为了给谢景鸿表忠心。历经前世,江楼月对谢流云太了解了,南桑公主的死和皇后有莫大的关系,前世天下大定之后,谢流云还曾将皇后挖坟鞭尸,挫骨扬灰为母亲复仇…… 再联系皇后那药石枉顾的样子,还有后来的一些细枝末节,只怕皇后之事本身就是谢流云下的手,然后借助自己的血给皇后治病的契机,在关键时候让皇后断了气,再嫁祸侯府。 皇后却没有当成断气,而是撑了好些天。 “是你对不对?”江楼月看着谢尧,“是你让皇后多活了好些天,把我和侯府的嫌疑给洗了去——是不是你?” 她盯得那么热切,倒是让谢尧有几分不自在的别开脸去。 江楼月忽然笑了起来,“除了你这么一心为我,也没有别人了。”可笑的是自己当时竟然自以为是的觉得是自己谋算的好。 谢尧咳嗽了一声,故意扳起脸说:“你知道就好,以后你这一颗心也便只惦着我,可不能再惦记旁人。” “那是自然。”江楼月说的理所当然,她深吸口气,认真的问:“你的寒疾现在到底这么样了?已经入秋了,天气一冷,你又要不舒服了……” 谢尧心中一动,安慰道:“你放心,九宫的人都在找治愈的办法,已经有眉目了。” “那就好。”点了点头头,江楼月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这个寒疾不是蛊吗,到底要怎么根治,上次那个宋梨说养了蛊王为你除寒疾,所以治疗的办法是以蛊治蛊?还是用什么药材?我的血能治到什么程度?要不是为了我母亲,说不准你的寒疾已经好了……” “寒疾从母亲身上传给我,寄宿在我身上多年,蛊王到底能不能治好我,其实当时也是不确定的,这是事实,不是为了安慰你的话。”谢尧见她面有愧悔,握住了她的手,认真说:“至于你的血么,当初的火莲也只是药引,并不是完全的解药……好了,具体的治法一句两句是说不清楚的,但根治的办法是有的,你就放心吧。” 江楼月嗯了一声,其实心却没安下去。 她忽然有点讨厌自己,前世为什么不多关注他一些,这样起码能知道他的病要怎么治,总好过现在束手无策干着急。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响起噗通一声,接着就有人大喊:“快来救人,有人落水了,快来——” 嘈杂乱糟糟的声音之中,似乎还有谢景晗大喊“灵怡公主”的声音。 “是姐姐!”江楼月面色微变,立即起身赶过去,就见御河边上围满了人,一个穿着水蓝色金织软缎的少女浑身湿透正在岸边连连咳嗽,几个婢女扶着她。 水里有一人在扑腾,正是江星月。 “快救人、快救人,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谢景晗大喊,但这里都是些贵女,没人会水,一时间都干瞪眼起来,谢景晗气的咬牙,自己跳了下去。 江楼月来不及拦。她明明记得,这个九皇子可是个彻头彻尾的旱鸭子,果然,谢景晗一跳进去就扑棱扑棱的朝下沉。 江楼月无语,当机立断纵身而过,在水上轻轻一点,足尖勾到谢景晗,把谢景晗踢上了岸,然后借着翻身的势头落入水中,游到了江星月身边,才发现江星月是被水草缠住了脚。 江楼月心说怪不得……他们姐妹原是都会水的。 她立即窜进湖底去,去解那水草的带子,但水草韧性极好,解的竟然十分费劲,因此她沉入水中好一阵子都没出来。 岸边,谢尧脸色阴沉,低喊一声:“宫九,快。” 宫九应声跳入水中,与此同时,于寿带着禁卫军也到了,只看了一眼情况,也没有浪费时间见礼,他立即卸了甲纵身一跃入了御河。 少顷,宫九扶着江楼月,于寿带着江星月爬了上来。 谢尧立即脱下自己的外袍把江楼月裹了个严严实实,谢景晗也抢过小太监手里的衣服给江星月裹住。江星月困在湖里太久,此时气息已经有些微弱。 “先和你姐姐去采薇宫把衣服换了——宫九,快去准备软轿。”谢尧吩咐了一声,招呼一旁的太监:“速传太医过来。” 谢景晗赶紧说:“采薇宫在哪啊,远不远?我的永宁殿就在附近不如去——” 谢尧忽然看过来,那眼神冷的动人,吓得谢景晗的话直接卡壳,半晌才呐呐:“那……那先去……采薇宫……也行……” 而谢尧,已经半扶着江楼月离开了。 “小姐、小姐!”这时,那两个婢女的叫喊拉回了谢景晗的视线。 谢景晗骂道:“真是个扫把星!” …… 江楼月其实没那么虚弱,走了几步已经恢复,想把衣服给谢尧,但此时衣服都被她里面的衣衫给沁湿了,便只好作罢。 到了采薇宫,热水已经准备好,江楼月和江星月两人沐浴之后都换上了新衣服。江星月因为呛水昏迷了,不过太医诊断之后说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会儿就好。 江楼月对那太医道了谢,谢尧大方的拿了一块玉佩赏给他:“有劳太医尽心了。” 太医自然是千恩万谢的走了。 江楼月坐在床边瞧着江星月,微微拧眉:“好端端的怎么落水里去了。” “灵怡公主!”就在这时,谢景晗的大嗓门响了起来,顷刻就进到了采薇宫内殿,但被宫九拦住了,“九皇子止步,这是我公子的私殿。”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是来看望灵怡公主的吗?你赶紧让开,快——”谢景晗推了宫九一把,没推开,瞪着宫九说:“你敢不让我进!” 谢尧淡漠的声音响了起来:“让他进来。” 宫九这才让开位置。 谢景晗一进来就盯着躺着的江星月,满脸担心:“灵怡公主她怎么了?” 谢尧冷冷问:“到底怎么回事?她是怎么落得水,嗯?” 270、不能逃离,只能学会适应 “呃……这个……”谢景晗忽然视线躲闪起来。 江楼月眯了眯眼睛:“难不成是殿下推进去的吗?” “姐姐!”谢景晗大叫:“你这可不能冤枉我,不是我推得,真不是……”在江楼月和谢尧的眼光中,谢景晗吞吞吐吐地说:“方才我们在那儿玩投壶,约定要玩点彩头的,灵怡公主很厉害啊,就把彩头都赢光了,可那穿蓝衣服的女的忽然就反悔了,不但不给我们彩头,说话还很不好听,我一生气,就想着踹她一脚,结果她掉湖里去了,然后灵怡公主就去救人……就成了你们看到的那样……” 话到此处,谢景晗满脸心虚:“都是我的错,我也没想到她那么弱不禁风,我就抬了抬脚,都没踹呢,她自己吓得掉湖里去了。” 江楼月眼角抽搐。 谢尧则看向宫九。 宫九说:“是九皇子说的这样,那位蓝衣姑娘……是鲁国公家的嫡次女,这会儿也被送到客殿了。” 谢景晗表情讪讪地:“灵怡公主没事吧?” 江楼月说:“没事,有劳九皇子关心,不过姐姐溺了水很不舒服,现在要休息了。” 谢景晗哪能没听出她的逐客令,笑嘻嘻地说:“那我就走了,灵怡公主要是醒了一定告诉我啊,我给她赔礼道歉。” 话落,谢景晗走了。 江楼月撑着额头,无语了半晌,“这个九皇子,毛毛躁躁的……” “万幸是人没事。”谢尧安慰江楼月,又说:“你也落了水了,去隔壁喝点姜汤,好好休息,至于你姐姐这里,我让下人盯着。” “也好。” 因这落水一事,宴会也是不欢而散。 等到江星月醒了,已经快入夜了,姐妹两人便和谢尧一起离开了皇宫。 第二日一早,谢景晗不出意外又带着一大堆东西亲自到了武安侯府来道歉,把休沐在家的武安侯弄的措手不及。 大厅里,谢景晗倒是有礼的很,对着武安侯十分客气,一口一个江伯伯:“您还记得我吗?当初去云宿山就是您亲自送我的呢,江伯伯。” “……”武安侯赶紧说:“九皇子是陛下亲子,老臣不过是一介武夫,哪当得上九皇子的伯伯,皇子真是折煞老臣了。” “怎么当不上?都是自小就认识的长辈,父皇也说了,我便是叫一声伯伯也是应当的。”谢景晗笑着夸赞:“江伯伯不但自己厉害,教出的女儿也是个顶个的厉害,我才回到京城不到半个月,姐姐和灵怡公主就救了我两次——” 那两个称呼,又是让武安侯老脸变了变,“殿下……您怎么能叫楼儿姐姐呢?尊卑有别,而且星月那孩子的公主名分——” “那不是父皇亲封的吗?我就觉得挺好听啊,哎呀江伯伯你现在怎么成了老顽固了,以前你可不在意这些称呼的,我记得那时候您还骂我臭小子呢。” “……”武安侯尴尬不已。 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他战功赫赫,意气奋发,也是和当今皇帝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过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明白君臣有别,也开始紧守本分。 一旁江楼月笑着为父亲解围:“好了,九皇子都在这儿坐了一会儿了,不如去花厅看看花,喝喝茶吧,那儿有别庄养的海棠还不错。” “好啊,姐姐怎么不早说府上有海棠,我最喜欢海棠了,对了姐姐,你帮我请灵怡公主也过来吧……” 看着边说话边走远的谢景晗和江楼月,武安侯深吸了口气,脑子一个比两个大。 谢景晗在府上待了大半日,走的时候天都黑了,江星月应付的头昏脑涨,谢景晗一走,江星月便四仰八叉的躺到了床榻上去,“你说这么一个小孩精力怎么那么旺盛,又是看花又是打拳的,真是……可够烦的,要不是他是皇子,我非把他丢出去不可!” “可不能丢他。”江楼月说:“他可是皇上最喜欢的儿子,现在不知道多少人追着想拍他的马屁,博他的喜欢……” “可这臭小子真的很烦,哎……”江星月叹了口气:“在京城待着真累,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放眼看去谁都不能得罪……真的不如以前跟着爹在外面畅快,不高兴了想不理谁就不理谁,或者打一架也比在京城憋着爽快。” “如今爹在京中任职,咱们哪儿也去不了。”江楼月劝慰:“不能逃离,只能学会适应,在这种环境里尽量让自己过得开心点。” 江星月向上翻了翻眼皮,无力的又叹了口气。 就那么躺了会儿,她忽然翻身:“昨天你救我之后好像有人跳下去了,是谁?都还没来得及谢谢人家。” “是于统领。”说起于寿,江楼月想起上次在天牢于寿及时叫住她的事情,“说来他也帮过我的忙,这样好了,我们备一份礼物,让人送去聊表谢意。” …… 柔然使团启程的日子定在了十月初八。 送亲使选了蔡将军。 毕竟是极要紧的国事,还要挑选送亲人员配备,武安侯如今在兵部领着侍郎职务,也是忙了好几日,到得十月初八那日,长街上阵势浩大,江楼月和江星月坐在玉宁楼二楼的雅间里,瞧着一路的车马和嫁妆缓缓驶出了城。 江星月长长的舒了口气,“这件事情可算是过去了,这个冬天应该能过的高兴一点了。” 江楼月眉心蹙了蹙,冬天马上到了。 谢尧的身体……也不知道那日在御花园,他跟自己说的有没有保留?江楼月终究是没办法放心。与江星月坐了一会儿之后,便分道扬镳,朝宋大夫的回春堂去,想询问一下宋大夫谢尧病情的具体情况。 回春堂小小的铺子,依然是门庭冷落,位置还偏的很,如果不是江楼月心中有数,也不信这里面坐诊的大夫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医宗。 “小姐来啦!”一见江楼月,小童立即笑眯眯的迎了上来,“先生出去了,可能要一会儿才回来呢。” “出去了?是去王府了吗?”江楼月问。 小童说:“不是,最近这段时间,师傅在京郊的山野里发现了一些可用的稀奇药材,经常出去找药,一般早上出去,晌午过了便回来了。” 271、宋先生不见了 此时还不过午。 江楼月便点点头,随着小童进去坐下了。小童沏了茶来,因着没人看诊,小童便把前门拴了,过来坐在江楼月跟前儿,一边切药材一边陪着说话。重生而来的江楼月虽立志要报仇,但也因为多活了一世,比寻常同龄的女孩子沉稳安静的多,浑身上下散发着温和大气,小童与她也算熟识,知她半点侯府小姐的架子都没有,话便多了起来,什么都能与江楼月说一说。 一会儿的功夫,已经从铺子里看病的人说到了宋先生去采的药。 “先生说那药稀奇的紧,以前从没见在京郊出现过,叫什么伏地龙,我一开始听到了还好纳闷,这名字好生厉害,后来才知道不过是一种贴着地面长的绿草……”小童笑嘻嘻地说:“不过先生说那要能治好多病,那必定是很厉害的药草了。” 江楼月笑着说:“宋先生的医术的确是极厉害的,他都那么说,必定没错。” 小童又说:“我记得先生以前教过我,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但对药材花卉来说也是一样的,什么样的水土就能养出什么样的药草来,这药草也是出现的奇怪,以前都没有,忽然就有了……” “是吗?”江楼月眼眸动了动:“最近这段时间,医馆有没有来什么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小童停下切药材的动作,稚气的眉毛皱了皱:“也没,都挺正常的,咱们这医馆开的偏僻,来的病人很少,小姐,怎么了?” “没事。”江楼月笑了笑,说:“你先切,我起来活动活动。” 话落,江楼月起身往外,留下了有些纳闷的小童。 奇怪的人?他努力又想了半晌,确定的确没有这种人,才笑着摇头。 或许小姐只是顺口一问吧。 江楼月到了回廊转角,低声招呼:“宫五——” “小姐。”宫五应声而出,他如今就像是江楼月的影子一样,随时护卫在暗处,随叫随到。 “宋先生这里最近是谁在守着?” “是宫六手下的人在守着。” “你去问问,最近可有什么异常,再派几个人出去寻一寻宋先生。” “是。” 一阵风过,宫五已然离去。 江楼月看着回廊台子上摆着的那些绿植,眼底有几缕阴沉闪过。 反常既妖。 一个从未出现过的药草忽然出现在了京郊,而且引得宋先生日日前去采摘,绝对不是偶然。宋先生关系到谢尧的寒疾能否彻底根治,如果有人在宋先生手上做手脚,那谢尧这身体岂不是要就此吊住了? 也不知是谁…… 江楼月垂下眼眸,细细的思忖着,好几个人从自己的脑海之中闪过,皇帝,谢景鸿,谢景亨,甚至是关在宗正司的那个谢流云都绝对有可能。还有辛罗依,她对自己的脸那么看中,为了脸什么都做得出来。 等待的时光稍显漫长,江楼月静坐在回廊转角边,小童也不好打扰。 半个时辰后,宫五回来了,脸色凝重地说:“小姐不好了,宋先生不见了!” “就知道会这样。”江楼月面色微变,“宫六怎么说?宋先生在何处不见?” “属下刚才去见过了宫六,宫六说最近这段时间回春堂附近有柔然人出现过,她保护宋先生便更加小心,但谁知道今日入山采药之后,宋先生竟然莫名其妙的不见了,只有个药篓丢在山里。” “走。” 江楼月一边往外,一边吩咐:“你手底下有多少人?” “十八人。” “那么大的天泉山想要找一个人耗时又费力,这些人不够,你派个人去找宫九派人来支应,另外可以调派天泉庄的护庄人员一并帮忙寻找,至于你手上的人手,功夫更好,能力更高,不必去巡山,立即跟上柔然使臣的队伍探查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柔然人干的,至于宫六,她在京城眼线众多,让她去查晋王府、太子府以及宗正司有没有异动。” 江楼月当机立断,下了一连串的命令。 宫五怔了下,“小姐的意思是说,不一定是柔然人做的?” “对。”江楼月已经出了回春堂,动作敏捷的翻身上了马,“快去办,我先出城,半个时辰后城外十里亭会和。” 宫五回过神:“是。” 江楼月策马离去,一路顺着宫五方才回报时候的描述找到了宋先生失踪的地方,此时山雨绵绵,细细的雨丝把整个山冲洗的一片葱绿。那个位置,除了剩下宋先生的一直要篓子,什么都没有。 江楼月仔细的检查了药篓掉下的那个位置,发现除了宋先生的脚印,还有两排其余脚印,尺寸不小,应该是男人,而且就那印记来说,鞋底厚重,像是柔然人穿的那种厚重的兽皮靴,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线索。 江楼月看着这漫天的雨丝,拧紧了眉毛,这样的天气,就算有什么痕迹也很快会破坏掉,得抓紧时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顺着那脚印往前找了一段距离,在天泉山冰湖的附近,那脚印就消失了,而湖边原来放着的小船竟然也不见了。 宫五来去的快,没去到十里亭而是追到了这里来,“小姐,现在怎么办?” “大概率应该是柔然人,我们兵分两路,你跟上他们的车队,我顺着这山路找一找。” 宫五应了一声,快速离开了。 江楼月看着眼前一汪湛蓝的冰湖,这里的水脉通向山下玉龙河,但那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溪,再顺着玉龙河一路而下,便是天泉山的出口,出口之处不远就是官道,倒是正好能和柔然使节的队伍接上头。 皱眉思忖了一下,江楼月在岸边的石上借力,然后在湖面几个纵跃,在轻工到达极限之后一个猛子扎进了湛蓝的冰湖之中。 一进去,江楼月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初秋寒凉,这水也是“冻人”的很,但江楼月却真是瑟缩了一下,立即往前游去,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就游到了那水口上,顺着水口进了那条水流湍急的小溪。 272、小姐,你受伤了? 溪水初始还很深,游了一段之后,水流变浅,江楼月折了岸边一根粗树枝一边拄着一边往前走,沿路还真让她发现了一些船只撞上小溪中凸起巨石留下的木屑。 找对了! 江楼月心中欣喜,沿路而下。 这条小溪很长,绵延十数里,江楼月便一直顺着溪水往下寻找,衣服因为湿透熨帖在了身上,山雨也是一直连绵不断,等到了小溪下游的时候,天色彻底暗沉了下来,山雨总算是停了。 江楼月没有点火把,一来是随身的火折子都湿了,另外是她追了一路,确定自己已经与那些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现在如果忽然亮起火把,极有可能暴露了自己。 但天黑之后,什么都看不清楚,便再难寻到什么痕迹。 江楼月依然是顺着天泉山口走。那些人不管怎么走,必定要出山,只要出山就得从天泉山口过,那是唯一的位置,绕不过去。 追到山口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气温也到了一日之中最冷的时候,江楼月先是从冰湖游出来进小溪,后又是下了一整日的小雨,身上湿透,此时冻的也稍有些哆嗦,忍不住不断地搓着双手想取暖,不断的朝手中哈着气,眼神敏锐的盯着暗处每一个角落。 忽然,不远处传来粗野的男音,叽里呱啦说了好几句,全是柔然话。 江楼月分辨其中意思,大概是咒骂老头麻烦之类。 江楼月微微探出半个脑袋,果然看到不远处的密林之中,几个柔然人抬着一个麻袋出来。 “一、二、三……”江楼月数了数,一共八个,对她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她起身就要过去,却忽然又赶紧蹲了下来,不远处竟然又来了一队人,火把闪烁,看起来有二三十,应该是来接应的。 江楼月当机立断,在巨石上留了个记号,跟了上前。 那一队柔然人交接之后,便在附近的亭子里暂时歇息,并且解开了那麻袋,放里面的人出来透气。江楼月就着不怎么皎洁的月光一看,不是宋先生又是谁。 一时间,江楼月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方向对了。照理说,天阴下雨,柔然人不可能连夜赶路,会在附近的驿馆暂时歇息一两日,距离这里最近的驿馆应该还有七八里地,这些柔然人如果是辛罗依派出来的,很有可能便是要把宋先生带去那儿。 只是他们人数太多,自己要从他们手上把宋先生完好无缺的抢出来可能性太低,就算抢过来了,想要带宋先生离开也难。 也不知道宫五他们现在追到了哪儿? 江楼月思忖了一下,缩着身子躲到了草丛中,靠着那一叠干草暂且闭目养神。 她得养精蓄锐,等会儿如果不见宫五,就只能靠她自己了。 小半个时辰后,那些柔然人精神足了,又把宋先生装进麻袋抬着走。 江楼月不远不近的跟了上去,眼见他们马上就要进到小镇,一旦进去小镇就是驿馆,想要抢人可就难了。江楼月蹙了蹙眉,扯了一截裙摆蒙上脸,抄起地上不大不小的石子便冲着那一群柔然人丢了过去。 一时间柔然人惨叫声连成一片。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江楼月没有使用自己常用的软鞭,踢飞了一个柔然人后抢了他手中的弯刀,左右划过,将那几个抬着宋先生的柔然人逼退,乘着后退的功夫,她一刀划开那麻袋,把宋先生放了出来。 “你——”宋先生狼狈极了,天色又黑,不知道来救自己的是谁。 “去草丛!”江楼月低喝了一声。 这熟悉的声音,让宋先生瞬间明白,赶紧踉跄的躲到了草丛里。 江楼月没有留活口,把这二十几个柔然人全部斩杀,才去找宋先生,“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没……小姐,你受伤了?”宋先生哆嗦着指了指江楼月的腰,那里嫣红了一片。 “没事,别人的血。”江楼月勉强笑了一下,扶着宋先生,“咱们赶紧离开这儿。” “好、好……” 两人扶着便朝官道走。 宋先生年迈,又被折腾了半晌,脚步虚浮,走了两步便走不动了,江楼月便蹲下身子要背他,“快上来。” “小姐,老朽怎么能让你背,不行……” “快点宋先生!你是想让那些柔然人发现咱们吗?我现在可没多少力气了,如果再有人追过来,咱们就完蛋了,你快些上来,我背着你走说不准还能节省一些时间。” “这……”宋先生犹豫半晌。 江楼月也懒得等他,直接把他双臂一扯,负在背上小跑了起来。 这一路赶到十里亭去,忽听暗处有人低喝:“谁?!” “小卢……是我和小姐……”江楼月还没说话,宋先生却是认出了那人的声音,那人啊了一声,暗处一下子立起七八个人来,叫小卢的高壮男子快步跑上前来,把宋先生接下负在自己的背上,“是宫五让我们在这守着的——小姐、小姐?!” 负了宋先生一路的江楼月双膝一软,差点栽倒。 她勉强扶住亭子内的石桌站好,“我没事……先回天泉庄……回去……”话音未落,江楼月昏倒了。 …… 江楼月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眼皮好重好重,抬不起来,身边有人在说话,说伤势什么的,她也听不清楚。鼻息之间,有熟悉的药香混合着玫瑰香的气息漂浮而来,好闻又舒服,让她浮动的心渐渐安定了下去。 她费力的张开眼睛,看到眼前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低声喃喃:“殿……殿下……” 床边上,谢尧赶紧凑过去,“我在,你要什么?疼不疼?” “疼……”她迷迷糊糊地说着,“喉咙……疼,腰上也疼……还冷……好冷……” 谢尧立即又给她加盖了一层被子,但她还是在不断的呓语:“冷……冷……” 看着她满头是汗,白的像是一张纸的脸色,口中还不断的呓语着“殿下”,谢尧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扎了一刀,他踢掉了靴子,翻身上了床榻,连着被子把她紧紧的抱住了,“我在这儿。” 273、缱绻 渐渐地,江楼月安静了,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谢尧抱着她没有松手,看向一旁的大夫,用极低极沉地声音说:“她怎么回事,上了药为什么还会疼?盖了这么多被子为什么还会冷,还在冒汗,你的药到底有用没有?!” “王……王爷……”大夫是天泉庄养着另一个,宋大夫受伤不轻,已经被送去休息了,此时这大夫看着谢尧如此冰冷的眼神,吓得浑身发软,直打摆子:“小小、小姐她浑身高热……老朽给的药都是对症……对症的……而且伤处、伤处的药都是宋大夫亲自调配……的上好刀伤药……” “滚出去!” 谢尧冷冷一声,大夫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谢尧又问:“宋先生怎么样了,能过来吗?” “先生伤的也不轻,如今不好下床。”宫九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公子,小姐服了药,起药效到症状过去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公子——” “出去。” 宫九缩了缩脑袋,不敢多说,退出去了。 谢尧手一抬,把床两边挂着的帐幔放了下来,希望这厚厚的帐幔能挡住一些屋子里的冷气,让江楼月舒服些。他小心的避开了江楼月腰上的伤,双手揽着她,半斜着身子靠在床柱上。 这个姿势其实是有些难受的,但谢尧却做的一点也不费力,一张俊脸上,全是心疼。 这蠢丫头,竟然一人单枪匹马追了三十多里地,从那些柔然人手上把宋先生抢回来,又一路背到了京郊的十里亭……他现在都不敢想象他找过去的时候江楼月的样子,可那情形却不断的从他眼前闪过。 他从护卫的手里把她接过的时候,她整个人烫的像是火炉一样,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腰上的衣衫殷红了一大片,那粗心的护卫竟然也不知道先给她上药,或者给她裹一件干衣服——可他心里在责怪护卫的同时,却也更恨自己。 江楼月单枪匹马去抢宋先生,何尝不是为了他?他是最没资格责怪别人的人。 谢尧暗暗吸了口气,把江楼月额头上的碎发朝后编过去,唇角轻轻碰了碰她的额,既小心又心疼。 …… 江楼月感觉自己睡了好久。 前世今生从没睡过这么沉,睁开眼的时候,眼皮也涩的难受。 这是…… 她看着有点眼熟的床帐,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正枕在一人的怀中……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怀抱,江楼月几乎都不必怀疑,理所当然就该是谢尧。 她想动一动,却发现自己腰间一阵又钝又厚重的疼,疼的她轻轻抽了口气。 “我在……”谢尧忽然出了一声,双手把她揽的更紧。 “殿下,我想起身……”江楼月低低说,是想让谢尧扶她一把,岂料自己说完之后,谢尧半晌都没有动静,她费力的抬了抬头,忽然一呆,谢尧竟然双眸紧闭,睡着了。 那方才他……是在说梦话不成? 看着谢尧眼下那一层暗影,江楼月忍不住想抬手去碰一碰,可都到了他脸前,她又缩了回来。她发现了谢尧此时的姿势,这么难受的姿势,他怎么睡过去的? 江楼月费力的抬起手,拉了一个床内侧的靠枕过来,垫在了谢尧的肩后,终究是没叫他。 或许是姿势舒适了一些,谢尧眉心的褶皱渐渐松了去,呼吸也变得绵长起来。 不过江楼月可就不舒服了,她其实是想如厕,所以才醒的,但现在这个姿势么……她一起来,谢尧肯定会醒,瞧着他眼底的暗影就知道,他许久没睡好了,她哪舍得现在弄醒他。 如今也只好自己忍着。 好在那如厕的需求也不是特别的迫切,她忍了一会儿之后,倒觉得不起身也无妨了,竟就这么看着谢尧的脸端详起来。 他的样貌自然好看,略微疏淡的眉毛,狭长的眼,高挺的鼻梁,还有一张薄厚适中的唇,唇部的线条平滑,离得近了,江楼月才发现他左颊上竟有一个酒窝,她以前却是没注意过的。 她像发现了什么新奇好玩的事情一样,想戳戳那酒窝,又忍住了。 她不想弄醒他。 她思忖,她从没发现过他的酒窝,是因为他从没肆无忌惮,真正开怀的笑过吧? 她轻轻叹了一声。 自己重生来一回,说好要补偿他的,怎么反倒让他连真正的开怀笑一次都没有过……到底怎么,才能让他开怀…… 或许,要等到治了病,报了仇,上了位? 江楼月垂下眼帘,这些事情,她自然是要一件一件帮他的。 就这么又靠了两个多时辰,江楼月睡意全无,就在身上的不适快要积累到顶点,忍不住的时候,谢尧猛然睁开眼,眼底还泛着几分慌张,却在对上江楼月晶亮的眼时,瞬间变成了惊喜:“醒了?!” 谢尧翻身而起:“去请宋先生来!” 江楼月已经昏睡了两日,宋先生都养的差不多了。 “是。”外面,宫九应声而去。 谢尧把床帐掀开,转身又看向江楼月问:“怎么样,腰上的伤疼吗?还冷不冷?”说着,还用手背贴了贴江楼月的额头。 江楼月心里暖烘烘的,低声说:“不疼也不冷,但是……”她声音忽然变得很小:“我想……你帮我叫个婢女进来。” “什么?”谢尧没听清楚。 江楼月却尴尬的不好再说一遍。 谢尧询问:“你是饿了吗?你都睡了两天三夜了,也该饿了,不过别急,我这就让人去准备些吃的,先让宋先生看看你的情况。” “殿下……”江楼月忙阻止:“我不是饿了,我是……不太舒服,你帮我叫个婢女进来。” 这次她声音大了几分。 谢尧面色微变:“哪里不舒服?” 这时,宋大夫进来了,“小姐醒了?让老朽来给小姐看看——” “殿下!”下腹处不适让江楼月用力咬住了唇瓣,声音也大了几分,她用力的撑着手臂起了身,直接对着谢尧耳边低语了几句话,“我……” 温热的气息,吹拂过谢尧的耳朵,因为太急切,江楼月的唇瓣好几次还碰到了他的耳贝,谢尧却没心猿意马,被江楼月小小声说的两句话给弄的呆了一下,“你怎么不早说?” “我刚才说了!”江楼月脸色涨红,朝着谢尧递了个催促的眼神。 274、单枪匹马就敢追人,你是本事了 “咳嗯。”谢尧咳嗽一声,一本正经的看向宋大夫:“宋先生暂且先回避一下——” 江楼月赶紧扭了谢尧的后腰一下,就怕他实话实说了,让自己更尴尬和窘迫,谢尧话音就是一顿,倒是心有灵犀一般的明白了江楼月的心思,说:“宫九,派人抬水过来,让小姐先清洗一下再看诊。” 宋先生和宫九便先后退了出去。 谢尧起身下床,活动了下发麻的手臂,想说自己抱她去,但看她那满脸烧红的样子,倒也没说出来,贴心的从外面唤了两个机灵的丫头进来。 那两个丫头扶着江楼月入了侧,出来之后又用热水帮江楼月清洗了一下,清洗的时候,江楼月感觉自己腹部发酸发胀的疼,抬眸一瞧,果然看到换下的衣服上已经沾染了些许红色,竟然是月事来了。 这种私密的事情,以前即便是在侯府也是她自己给自己拾掇,用不着小琴和小音那两个丫头,如今却……当即脸色就更尴尬了。 那两个婢女聪慧又稳妥,其中一个说:“小姐稍待,奴婢去取东西来。” “嗯……嗯……”江楼月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等收拾妥当,江楼月靠回床上去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谢尧也利用这半个时辰沐浴更衣,吩咐厨房准备了些好下咽的食物备着。 宋大夫正坐在床前给江楼月把脉,又检查了腰间的伤口,低声说:“小姐一向身体康健,恢复的很好,腰上的伤口也快结痂了,只不过这次高烧加受伤,还是有些伤及本元,要好好补补才是。” “需要什么药材,宋先生尽管说,王府多的是。”一旁谢尧说。 宋大夫说:“倒也不必,老朽去给小姐拟几个药膳方子,食物入药,效果更好些。”话落,宋先生面带感激:“这次老朽这条命多亏了小姐,老朽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小姐……” “正巧我那日去到你医馆听说你出去采药了,也是天意,没什么的。你若想报答我,那便尽心尽力的帮你家公子治好了他的病就是了。” “是,老朽自当竭尽全力。” 宋大夫退了出去。 谢尧凑上前来,一双眸子深深地看了江楼月一眼,看的江楼月不太自在:“怎么了?这么看我?” “单枪匹马就敢追人。”谢尧缓缓说,“你是本事了!” “这个……”江楼月讪讪笑着说:“当时也是没办法,冰湖那里没了船,我虽然猜测他们会走那条路,但又不确定……” “你可以等宫九他们到了,让他们下水沿路去寻!”谢尧严厉道:“你自己怎么可以以身犯险。” “可是宫九当时还在京城,等他们到了,说不定那些柔然人已经带着宋先生走了……”江楼月解释,“当时是分秒必争的,等不得,只能在柔然人把宋先生藏入他们使团队伍之前把宋先生抢走。” 谢尧半晌没说话。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他? 谢尧泄气的看着江楼月,声音温和地说:“听话,下次不可以这样,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能再以身犯险,知道了吗?” 他的眼底,带着关心和后怕,柔的能滴出水来。 江楼月下意识就点了点头,“好。” 谢尧又说:“你手上的凤配可以调动九宫人手,见它便如见我一般,你要会用,我还让宫九拿了几个袖箭过来,以后你随身带着,可以当做紧急信号,像是这次的情况,你完全可以在五里之外发出袖箭信号,当时宫五他们就在附近,很快就会赶到。” 事实上江楼月杀了那一队柔然人后,宫五不出一炷香就赶到了,并且清理了现场,但太黑了,江楼月又机敏,便是带着宋先生夜行,依然隐匿了所有行迹,宫五追了一路竟然没找到人。 想起宫五回复自己时候说的话,谢尧看着江楼月的眼神也变得深邃和意外:“宫五说,你吩咐他办事的时候,像是个排兵布阵的将军,各方面都想到了……一年多前,这京城的人都说你笨呢,却是他们都眼瞎,将门虎女说的就是你。” 江楼月有些心虚。不是像个排兵布阵的将军,而是她前世的确是啊。 不过谢尧却也没在这件事情上过多追问,只认真地说:“学会信任我,嗯?” “我有让宫五他们去官道追人……”江楼月呐呐说,“我是信任你的。” “嗯。”谢尧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其实心里何尝不知道,江楼月的吩咐是统筹全局的,但是把最危险最关键的事情还是攥在了自己手里,她这么身先士卒的表现,其实说到底还是不信任别人,或者说不信任宫九和宫五。但她能把其余的事情交给自己手底下的人,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我爹和我姐姐那里,你有交代吗?”江楼月又问。 “有,只说你在天泉庄上,我派人去的,听说你爹爹气的吹胡子瞪眼睛。” 江楼月急道:“那我等会先回府吧。” “不必,你受伤了,不宜移动,等你彻底好了再回去吧,免得你爹担心。”谢尧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又说:“我等会亲自过去见你爹,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也好……”江楼月。 谢尧又说:“至于你姐姐,如今被谢景晗那小子缠着呢。” “九皇子?” “是,皇上也不知怎么,被那小子说动了,让你姐姐给他做伴读,今日已经去国子监了,她知道你在天泉庄这里,但也忙的没时间过来,你就安心吧,我让人盯着呢。” “那就好。” 谢尧上前,扶着江楼月让她躺下,“也不知前几日是谁与我说的,自己天赋异禀,从不生病,如今这不是就病倒了么?好好躺着,不准起来。” “……”江楼月无言以对,乖乖躺下了。 谢尧给她掖了被角,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哄小孩一样。 江楼月无语的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他一拍一拍的动作真的有用还是怎么,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275、不该让自己的女人以身犯险 等她睡熟后,谢尧才从里面出来,“马车备好了吗?” “备好了。” “嗯。”谢尧应了一声,出了月洞门就往外走去。 武安侯如今在兵部领着侍郎职位,事务并不繁琐,下朝去兵部瞧了一眼便回府了。而谢尧,便让人在路上拦了武安侯,请到了玉宁楼来。 玉宁楼三楼,一室冷寂。 武安侯缓缓说:“所以,那臭丫头受伤了,伤的还下不来床?” “……是。”谢尧立在羊毛地毯上,大风大浪他都岿然不动,但面对武安侯的时候,他总是有些……僵硬。 “她抢那个大夫,是为了王爷吧?王爷自己的大夫难道自己保护不好吗?”武安侯极其缓慢,一字字慢慢地说了出来,让原本就不太自在的谢尧越发僵硬。 “……这件事情是我疏忽,我会好好盯着她休养,过几日便会好。” “是吗?”武安侯看着谢尧的眼睛,眼底的冷光如同利剑飞射:“王爷是真疏忽大意了?还是压根就当她是杆听话的枪随意使唤,不关心她的死活?” “侯爷——”谢尧面色微变,“我绝没有这种想法,这次的事情是意外。” 见他神态焦急间又带着后悔,武安侯收敛了些许锋芒,“依老夫看,如今她为了你是连命也不要了……老夫是个粗人,说不来那些冠冕堂皇的假话,我只一句,那丫头轴的很,认准了谁便会一心对谁好,王爷如果不是真心喜欢她,那就离她远远的。” “我真心实意。”谢尧极其认真。 “是吗?”武安侯笑着,眼底却依然没有温度:“不是看中我武安侯府的势力?” 武安侯先前迫不及待的想把女儿和谢尧送做堆,是因为想让江楼月离平王谢流云远一些,仅此而已。 其实这些皇子王爷,一向是不符合他择婿标准的,尤其是谢尧这样处境尴尬的,未来尚有许多变数,一个不小心,牵连一大片……但女儿的幸福他也万分在意,如果谢尧的确是真心实意,还能安分守己,他不会阻拦,他会在大局稳定之后辞官归隐,换孩子一个幸福婚姻。 谢尧说:“我只看她那个人,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我的真心实意只对她。” 武安侯深深看了谢尧一眼,“那就保护好她。一个男人,不应该让自己真心实意对待的女人为自己以身犯险,受伤卧床。” 谢尧僵了僵,“多谢侯爷教诲。” 武安侯走后,谢尧深深吸了口气。 一旁的宫九说:“这个武安侯实在是——” “住口。”谢尧冷冷出声,“他是楼儿的父亲,一个父亲关心女儿,爱护女儿,错了吗?这件事情是我不对。”宋先生是他的大夫,他手底下的人却没有江楼月敏锐,才出了这事。 谢尧想了一会儿,冷声吩咐:“传令九宫,把那些不作为的,没脑子的,不长眼的全部清出去,派到卞南的庄子上种田,以后谁要再出这次这样的纰漏,便不必说自己是九宫之人。” “是!”宫九一凛,自家公子这次是真生气了。 “还有……”谢尧眼神忽然迸射出杀气:“你亲自去一趟,追上柔然人的车队,好好回报辛罗依一番。” …… 驿馆 离开京城已经好几天了,一路而来都是坐马车,从未出过远门的谢芳菲已经被马车摇的七荤八素,病病歪歪的。但赶回柔然的时间是早就定好的,路上不能耽搁,只得一般送汤药一边勉强撑着继续赶路。 至于辛罗依,这几日都没有露脸,一下马车直奔驿馆的房间休息。 此时她正坐在房间里,满脸都是寒霜。 那几日她在京中已经发现了那个所谓医宗的所在,还想方设法的避开了医馆周围的眼线把人给引了出来,本来都要成功了,可派出去的那一队人却没回来,竟是全死在了外面。 她如何甘心? 那个大夫关系到她的脸啊! 啪! 辛罗依一把重重拍在了桌面上,震的茶杯晃了好几下。 春嬷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 辛罗依咬牙骂道:“一定是江楼月,她竟然敢砍杀我的人——”她真是恨不得立即返回京城去,与江楼月对质,把她整的下场凄惨。 可辛罗依不能。一来,皇帝那日在养心殿的威胁如由在耳,她在这庆国其实已经是没有叫嚣的资本了,另外就是返程的日子耽搁不得…… 辛罗依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再多的不甘到了此时也变成了无能为力。 春嬷说:“公主,您的脸现在不是好着吗?只要咱们不生气,不要磕着碰着,咱们保护好了就是,不必非要把那个大夫抓来……” “出去。”辛罗依冷冷地说了一句:“我要休息了。” 春嬷不好再说什么,叹了口气退了出去,可门吱呀一声关上后,很快又被推开了,辛罗依厌烦地说:“我不是说要休息吗?滚出去——” 关门的声音没有响起,辛罗依只觉得面前气息浮动,猛然睁开眼,甚至来不及看眼前到底是个人还是个东西,一记铁拳就狠狠地砸了下来。 霎时间,整个驿馆响起了辛罗依的惨叫声。 等守卫和蔡将军冲进房中的时候,整个屋内只剩下辛罗依一个人躺在地上,她的面纱不知道飘到了哪儿去,整张脸鼻歪眼榻嘴斜,骇人的不得了,有好几个跟着冲上来的士兵都倒抽了一口气。 闻声赶来的谢芳菲到了门前一看,直接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蔡将军还算镇定,赶紧上前扶起辛罗依瞧了瞧:“活着,快传医官来——” 众人把辛罗依抬到了床榻上放好,医官很快到了,春嬷在一边不断说,“先看看公主的脸,快,看看——”那医官只看了一眼,吓得差点栽倒:“这这这……脸怎么成了这样?” “你不是大夫吗?你赶紧治啊!”春嬷失声道:“公主最是爱美,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到底是什么人?!” 守卫的人面面相觑,谁知道是谁? 整个医馆守卫的如铁桶一般,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只听到辛罗依一声惨叫,冲进来之后就成了这样。 蔡将军到底沉稳,“医官,公主的情况怎么样?” “性命倒是无碍,就是被人打昏过去了,只是这脸……老朽着实没有办法。” 276、现在立刻启程回京,立刻、马上! 医官是太医院派出的随行大夫,并且辛罗依的脸第一次受伤的时候,他便和其余太医一起会诊过,第一次尚且束手无策,这次也一样。 蔡将军花白的眉毛拧了拧,“封锁整个驿馆严查,只要方才一个时辰内进出过驿馆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是!” 侍卫应声退下。 春嬷扑在床边痛哭失声:“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公主……” 辛罗依睡了大约两个时辰,被脸上尖锐的刺痛弄醒,只一醒来,双手立即捧上了脸:“我的脸……” “公主!”一旁的春嬷赶紧跑过去,“公主,先喝点水,来。”她扶着辛罗依坐了起来,又在辛罗依身后垫了一个靠垫。 “拿镜子来!”辛罗依压抑着声音:“快,拿镜子来!” “公主……”春嬷方才就把屋子里的镜子全收了起来,生怕刺激到辛罗依,“您就先喝点东西吧,您的脸只是有稍微的碰撞,没事的……” 可这样的话怎么能骗得了辛罗依? 她就算看不到,自己也能清楚的感知到脸歪了,她还有手可以摸得到。 “把镜子给我!”辛罗依尖叫,顺手打了春嬷好几巴掌,“镜子、快点——”春嬷被打的跌倒在地,没了办法,小心翼翼缩着手,把藏在柜子里的一只小镜子颤颤巍巍的递了过去。 辛罗依一把抢过,只看了一眼便倒抽了一口气,镜子也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的脸! 竟然变得比这两次受伤之后还夸张,嘴巴上下唇朝外翻着,直接合不拢了,那鼻那眼……她根本不敢多想方才自己在镜子中到底看到了什么。 “到底是谁!”她咬牙切齿,因为上下唇变形,说出的话也是含糊不清,而且说话动作幅度大一点的话,嘴巴里的口水还控制不住的往外流。 春嬷茫然摇头。 辛罗依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气疯了:“啊——我要杀了他们——” “公主。”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辛罗依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可笑,她一边愤恨无比,一边快速的落下床帐挡住,把自己缩到了厚厚的帐幔里,她这幅鬼样子,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绝对不能! 那敲门声一直不去,春嬷犹豫地询问:“公主,怎么办?” “去开!” “是。”春嬷去开了,却是蔡将军。 “方才听到公主的声音,公主可是醒了?”蔡将军到了床前五步处,低声发问:“不知公主方才可看到贼人的样貌?是男是女?” 脸成了如今这幅鬼样子,辛罗依连控制表情都懒得,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又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这样,听到自己说话都变了样,便阴沉地唤了一声,“嬷嬷……” 春嬷赶紧凑过去。 辛罗依把她拉入账中,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告诉他,我什么都没看到,但一定是驿馆里的人,是个男人,让他把那个人快点找出来送到我跟前来——还有,你告诉他,现在立刻启程回京,立刻、马上!” 她太了解自己这张脸的情况了,除了江楼月和那个医宗的大夫,没有人能治的了,就连庆国的太医院和她们柔然的医官都不行!她更了解一张美丽的脸蛋对于一个女人的重要性,她必须把她的脸治好。 …… 天泉庄 江楼月睡了很沉的一觉之后醒了过来,伺候在一旁的婢女赶紧去请了宋先生来。 “伤口这么快结痂了。”宋先生仔细的检查过,温和地笑着说:“还有这风寒,也已经大好……这腰上的伤若是到了别人的身上,没半个月是到不了这样程度的,还有这风寒,这次的风寒来势汹汹,就算是常年练武身体强健的成年男子,起码也得盘桓半月才能好,小姐果然是天赋异禀,这才不过三四日,竟然好了大半。” “真的?”江楼月笑着说:“那我是能下床了吧?” 这几日谢尧盯着她,死活不准她下床走动,要她好好卧床养着,她虽知道自己的情况根本不用一直躺在那儿不动,但看谢尧那么担心紧张,她便也顺了他的意。 “能。”宋先生笑的很慈祥,“等会老朽会亲自和公子说的。” 江楼月也没不好意思,低声说:“快去告诉——” “情况怎么样?”她话说到一半,外面一道绛紫色的人影快步走了进来,风一样的飘到了床边坐好,带来一阵玫瑰香和药香。 谢尧自然而然的探了探江楼月额头的温度,蹙着长眉看向一旁的宋先生,“我方才好像听先生说好了,可她的额头怎么还是这么烫,先生不如再仔细检查一下,还有腰上的伤口……那伤口可深的很——” 宋先生笑着解释:“额头烫是因为躺的时间太久,身上有点出汗了,温度还是正常的,腰上的伤口嘛,按照小姐这样的恢复速度,过不了几日那结痂就能脱落了。” “当真?”谢尧半信半疑,“既然如此,那就再卧床几日,等伤口结痂脱落,彻底好了之后再正常活动好了。” “殿下!”江楼月无奈地说:“我真好了……”说着,江楼月朝宋大夫猛眨眼。 宋大夫当做没看到,冲着谢尧躬身行礼之后,提着药箱走了。 “宋先生——”江楼月无语。 谢尧按着她的肩膀把她压回了床榻上去,并且细心的给她掖被角,“你放心,你爹那里我已经去挨过训了,你姐姐那里也一切安好,外面的事情我都处理好了,嗯?知道你睡了几日急得慌,但也要等伤势全好了再起不是?你要是着急,那我在这陪你说说话。” “……”江楼月眼角一束青筋微微抽动了一下,试着解释:“可我真的好了。” “没好全。”谢尧固执的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 不是他小题大做,而是那天晚上接过江楼月时候,她的情况实在太糟,浑身的衣服冷的像是进了冰窖,可是衣服下的身子又是烫的惊人,还有那腰上的伤口……宋大夫说只歪上一寸就伤中了要害!而且当时抱江楼月进来的时候,她的血几乎把整个腰腹以及裙摆都染红了,着实是触目惊心,他当时甚至不敢去探她的呼吸,怕她伤重已经死了。 277、怎么,你想如厕? “……”江楼月无语的朝着床帐翻了翻眼皮,再次强调:“我真的好了……” “听话。”谢尧只有两个字,并且把江楼月的另一只手也塞到了被子里,提起被角,直接盖到了江楼月的脖子那里,“上次你送来天泉庄的那些海棠底下的人养的很好,我让人等会送到屋中来,这样有花有草,我也陪着你,你再好好睡——” 谢尧话未说完,就被江楼月抓住了双臂,他眼眸微动:“怎么了?你想如厕?”他可没忘记上次江楼月窘迫的要婢女进来帮忙的样子。 “……”江楼月又是一阵无语,知道自己多说无益,索性直接动手,捏住他的大臂朝里一个翻身。 谢尧本就没想到她忽然动手,意识到后又念着她身上有伤,不但没有反抗,还伸手打算扶她一把,结果这手伸出去后扶了个寂寞——扶空了!江楼月身手敏捷,在抓他的时候已经一脚踢起被子,待把谢尧撂倒之后,一把抓过被角裹在了谢尧身上,推着谢尧的肩膀一滚,直接把他裹成了粽子。 而江楼月,穿着一身藕粉色的中衣站在床边上拍了拍手:“要睡你自己睡,我可不睡,看看——”她在床边转了个身,“我都好了,身手还如此矫捷,像是需要卧床的人?” 说完,江楼月也不理会他,转到屏风后面去了。 谢尧怔了怔,忽然失笑,或许自己真的是反应过度,竟然忘了她与常人有异,还真是……关心则乱。他把被子从身上拆下来下床的时候,江楼月已经穿了一身淡紫色的齐胸襦裙出来了,“不是说海棠养的很好吗?在哪,我去瞧瞧。” “在花房,我带你去吧。”谢尧笑着,屏风一旁的架子上拿了紫色的薄披风给她披上,见江楼月眼带拒绝,便说:“穿着,不然不许去。” “……”江楼月无奈的强调,“我真的好了。” “我知道了,但外面天气凉……方才那一出可不代表我打不过你,我只是让着你,你不信的话,咱们可以再试试。”谢尧转到她面前把系绳系好:“你如果不听话,我不介意把你捆在床上,再让你睡上十天八天。” “……”江楼月默了默,由着他把系绳系好了。 谢尧身患寒疾,每年秋冬体弱,春夏却如同常人一般,前世她曾了解到,为了对抗寒疾,谢尧从小习武,弓马骑射都很娴熟,前世两人还没真的动过手,也不知动起手来,到底孰高孰低? “走了。”整理好披风,谢尧拉着她往外,打断了她的臆想。 …… 养心殿 皇帝雷霆震怒,晋王和几个官员都跪在殿内鸦雀无声,常喜候在一旁,见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一个字不说,认命地劝了一句:“皇上息怒,保重龙体啊皇上……” 他虽嘴上劝着,心中却是知道这事情哪能是几句话就让皇帝消气的? 太子府上竟然发现了和柔然人私通的书信!不是一封,是好多封啊!而且看那时间,是从两年前就开始了,本来他那太子之位就是摇摇欲坠了,只等柔然人一走,皇帝便会下令废黜,可如今,柔然人都没走利索了,竟然又爆出了这样的惊天秘闻。 “一个太子,不思如何为国为民,为君分忧,竟私通柔然外族,与异邦合谋算计自己的母国,真是大逆不道!”皇帝一拍御案,“于寿!” “微臣在——” “封了他的东宫,把太子打入天牢,等候发落。” “是。”于寿领命即走。 那些大臣附地叩首,竟然没有一个人给太子求情的,包括晋王在内,这看的皇帝越发光火,火气从胸腔从上直冲脑门,冲撞的他眼前一花,忽然就朝前栽了一下。 “皇上!” “父皇!” 惊呼声响起,晋王谢景亨一个健步到了上前,把摇摇欲坠的皇帝扶住,朝外喝道:“快传太医!” 一片慌乱之中,皇帝被送到了后殿,太医院几名常伺候的太医都赶了过来。皇帝半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朕没事,都退下吧。” “可是父皇,您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还是让太医看看吧。”谢景亨说。 皇帝闭了闭眼,没有拒绝。 谢景亨赶紧示意一个太医上前,太医诊脉之后,低声说:“圣上是气急攻心,没什么大碍,老朽这就去煎药,送下汤药精神便会好些。” 常喜便赶紧把太医带了出去。 谢景亨亲自上前,跪在皇帝面前,“儿臣有罪,请父皇重重责罚!” “你有什么罪,嗯?”皇帝躺在那儿,半闭着眼睛,声音轻的不能再轻。 “太子是儿臣长兄,他犯下这样的大错,也是儿臣平素与太子交往太少,没能在关键时刻及时劝解太子悬崖勒马——而且今日……今日儿臣带这些大臣进来,并不知道他们是要……若是儿臣知道了……” 晋王谢景亨今日前来回复吏部的一些要紧事,是在养心殿外遇到这几个大臣的,随着那几个大臣一起进来后,还谦恭的让那几个大臣说,谁知道那几个大臣直接把养心殿的气氛弄到了冰点,他现在甚至觉得,父皇是怀疑他带那些人来戳破太子的最后一层窗户纸的。 皇帝悠悠睁开眼睛:“你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是要瞒着朕,还是要告诉朕?” “……”晋王不确定皇帝此时问话的具体意图,小心地说:“这件事情兹事体大,儿臣不敢欺瞒父皇,会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这件事情告诉父皇。” 皇帝似乎也是不需要谢景亨回复什么的,他看着明黄色的账顶半晌,“出去吧。” 谢景亨劝道:“父皇要注意龙体,切莫太过生气。”之后才离开了养心殿的后殿。 谢景亨离开后,皇帝缓缓闭上了眼睛,常喜眼神示意殿内的宫娥奴才们都退了出去,让皇帝能安静休息。半个时辰后,太医送了汤药来,常喜亲自送了进去:“万岁爷?喝药了……” 明黄色的龙纹账后,皇帝睁开了眼睛,常喜赶紧上前伺候他喝了药。 皇帝说:“太子这件事情你亲自盯着……朕要巨细无遗,毫无遗漏!” 278、废太子 谢景亨离开养心殿后照例去了张贵妃的福瑞殿请安。 只一进去,谢景亨便看到张贵妃斜斜的靠在美人榻上打扇子,整个人瞧着红光满面,精神百倍。 “儿臣给母妃请安。” “亨儿来了,快免礼,进来坐。”张贵妃从美人榻上起身,笑着招呼谢景亨过来,吩咐人准备了谢景亨最爱的茶点,“今日怎么来的慢了,你父皇那里又有新差事交给你了吗?” “没……”谢景亨眉心带着褶皱:“太子出事了……” 当下,谢景亨把养心殿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张贵妃顿了顿,问:“你父皇可有对你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父皇气的不轻,都快昏过去了。”谢景亨叹了口气,“看得出来太子这次是彻底把父皇的心伤透了,当时那些大臣又是儿臣带进去的。” “你是怕你父皇怀疑这件事情是你做的?”张贵妃柳眉也是微微一拧,想了想,说:“别担心,这件事情干系重大,你父皇一定会派人详查,到时就会知道和你没关系。” 张家在这件事情上,的确没动手脚。 谢景亨点了点头,除了怕皇帝怀疑他针对太子以外,其实他还是挺得意的,毕竟谢景鸿马上就要倒台了,太子之位空悬,而他是如今皇子之中最受器重的,也是最容易登上太子之位的人。 …… “太子出事了。”宫九立在羊毛地毯上言简意赅的禀报道:“今早被一个东宫的庶长检举,在太子的书房内发现大量和柔然人通信的密函,现在太子已经被下了天牢,这件事情干系重大,现在朝堂也震动了。” 江楼月倒是不意外,毕竟那些东西都放进去许久了,早该出效果,只是…… 江楼月皱了皱眉:“被东宫的庶长检举?也就是说,太子自己的人把他给卖了。” “……”宫九看了谢尧一眼,犹豫要不要说。 “你去吧。”谢尧吩咐了一声,“看看还有什么异动,一并来报。” “是。”宫九退了出去。 江楼月忽然看向谢尧,“你干了什么?” “你呢,你做了什么?”谢尧缓缓看着江楼月,“把书信送到了太子府栽赃?” “……”江楼月没忘记宫五是他的人,自己做什么都瞒不过他,而她也从来没想着瞒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江楼月才说,“他德不配位,枉为太子,既然老天爷不治他,那我就帮老天爷一个忙。” 谢尧轻笑,“你这样愿意替天行道,我自然也得帮着你不是?” 江楼月兴致勃勃地问:“那你快说,你都做了什么?那个庶长是不是你安排的?有什么玄机?”她眼神晶亮地看着他,这个人,前世就是非常聪明的,兵不血刃就得到了大批老臣的支持,后期成了谢流云强劲的对手,她当然知道他有什么样的本事。 谢尧被看那崇拜的目光看的心情不错,笑说:“也没做什么,只是会让皇上以为,太子之事和谢景亨有关罢了。” 那个庶长看似是东宫的人,其实暗中和晋王颇多联系,太子倒台,晋王也的确是最得好处的人,但龙椅上那位,却是最恨兄弟算计。 谢尧慢慢说:“你都给我准备好了物证,我怎么能不把这些证据物尽其用呢?” …… 养心殿里,气氛沉重。 自从太子的事情爆发之后,皇帝脸上就再没有过一丝一毫温和的表情。这不是说他多爱重太子,而是因为,太子是他亲封的,每做错一件事情,只能说明他这个皇帝看错了人,选出的人一步错步步错,会影响自己的威信,仅此而已。 如今已是几天过去,朝堂上每日都会有人弹劾太子罪责,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倒出来,而且还全部查有实证,接待柔然大王子期间帮着哈鲁宁强抢民女,害死平民、工部督办水利工程贪污巨额钱财这些罪状原本都不要命,但在如今这个档口上便如同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废太子,现在只等私通柔然那件事情查证清楚之后,一道圣旨而已。 皇帝只觉太阳穴一阵阵闷疼,忍不住用手扶额,“万岁爷,您一定要保重龙体啊……”常喜在一边劝,除了这句话,如今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皇帝冷笑了一下,“子孙不肖,朕保重龙体有什么用?好好的太子不做,非要和柔然人搞在一块,一点大国储君的体面都没有——太子可交代了什么?” 自从事情爆发,太子就被关进了天牢,如今已经三日过去了,常喜每日都去见,但…… “太子一直说自己冤枉,绝对没有和柔然人私通……还想面见万岁爷亲自申辩!” “事到如今竟然还狡辩!”皇帝本就不喜欢太子,如今更是满眼都是厌恶:“他若不是和柔软人私通,怎么可能和辛罗依联合起来在国宾馆做下那种事情,这个逆子,朕真是要被他气死了!” 皇帝连连喘息了好几声,在一片皇上息怒保重龙体的呼喊声中一拍桌案:“传中书令前来拟旨,朕要废了他!” 养心殿内谁也不敢劝,常喜欲言又止,却也不敢说。 一直等到三书前来确定废太子的圣旨拟定,大臣退下之后,皇帝的神色依然没有缓和,反而越发阴沉,“你一晚上躲躲闪闪,到底还想说什么?到了如今这个份上,还怕朕承受不住吗?” “万岁爷……”常喜迟疑地说:“昨晚老奴与于寿统领……查东宫可以人等,发现那检举太子的庶长似乎与晋王……关系颇多……” 皇帝怔了一下,只一下,眼底划过浓浓冷笑:“这你便不敢说了?晋王,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家世好,能耐好,还很有野心呢……” 常喜不敢说话。 半晌,皇帝说:“平王在宗正司抄经书抄的如何?” “回万岁爷的话,每日都抄,如今送来的经书都堆满一小院子了,今日刚送来的正在您面前的案上呢,是一份孝经。” 皇帝随后扒拉了两下翻开,扫了几眼,冰冷的眼底没有任何温度,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伺候了皇帝一辈子的常喜却知道,那位宗正司关着的平王殿下,怕是马上能重获自由了。 279、又是辛罗依! 废太子的圣旨第二日就下了,整件事情交给晋王全权处置。东宫这些年来藏污纳垢,如今一朝大厦倾覆,牵连甚广,整个朝堂上也是人人自危,生怕自己曾经和太子有点什么关系而被牵连。 天泉庄里,江楼月的伤口已经彻底完好,结痂掉落,只留下了一个小红痕,宋先生说过不了几日就可以恢复成以前那样了。 谢尧也总算安了心,不每日盯着她了。 江楼月拨弄着手里的海棠花,低声说:“事情也大概定了,我想回京城去。” “也好,我送你回府。”谢尧把她手上的花剪拿了过来,“别弄了,还说我蹂躏花草,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江楼月看着地面上躺了一地的“断枝残骸”,尴尬地笑了笑:“这个……我以为这个挺简单的,没想到这么难呢,我还是不摧残它们了,交给花农来搞。” “走吧。”谢尧隔着衣袖抓了江楼月的手腕过来,“瞧着你这两日待在府上便不耐烦了,早早让人备了车。” 两人上了马车,先朝着武安侯府送江楼月回去。 车上,谢尧把那日拿出给江楼月看过的信号袖箭戴在了江楼月的手腕上,“我让三宫宫首这几日做了改良,以后你有任何急事,只需要扣动这个,信号就能发出去,九宫人手遍布,很快就能赶到,我也能知道。” “好。”江楼月动了动手腕,“这东西还挺轻巧的。”说是放袖箭的,倒不是箭匣,而是一个一指宽的镯子模样,材质不是金属,是木制的,正面镶嵌了一块紫色金丝琥珀,其余地方都是纹路点缀,大气独特又好看。 江楼月抬眸说:“三宫是做什么的?做武器的?” 谢尧手下有九宫,每一宫一个宫首,比如宫五宫六宫九,都是各宫宫首,宫九所带的人负责谢尧人身安全,宫六负责情报,其余有负责卞南原来谢尧母亲留下的产业的,还有负责武器制造如三宫宫首,宫五她记得,前世好像也是负责在京中守护她安全的……对他的势力情况,其实江楼月是十分清楚的,但对三宫宫首她有些好奇,前世没见过。 谢尧随意应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等有机会让你见见。” 两人说着便到了玄武大街上,忽听外面街道上飞马而来,有人大喝:“让开、快让开、泸州八百里加急、快让开——” 一时间百姓四面退闪。 江楼月半掀起车帘,看到一匹马从马车一侧飞驰而过,不是驿站的传令兵,而是穿着轻盔软甲的羽林军。 “泸州……”江楼月怔了怔,“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她细细地思忖着,前世这个年月,泸州好像一切平顺,什么都没有。 “羽林军怎么跑去泸州了?蔡将军亲自统率的羽林军可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没事是不会离开京城的……”江楼月眉心微微蹙了蹙,看向谢尧,无声询问。 谢尧说:“辛罗依在泸州。” “啊……”江楼月意外地问:“她这是又出事了?” …… 关雎宫里,谢景晗最近去了国子监上学,极少在宫中带着,每月只休沐两天,今日便是其中之一,皇帝正与谢景晗和云妃享受难得的天伦之乐。 “国子监一切可还好?那江星月护卫你周全吗?”皇帝慈爱地看着谢景晗问。 谢景晗高兴地说:“她护卫我很好啊,你们都不知道灵怡公主多厉害,她功夫可好了,那些想欺负我的人都被她打跑了呢?” “欺负?国子监有人敢欺负你?”皇帝明显不信他胡扯,笑着揉了揉谢景晗的后脑勺。 谢景晗说:“明着欺负是不敢啊,暗地里说些不好听的话是肯定的,不过父皇不必担心,我和灵怡公主能处理,你们不知道,灵怡公主厉害得不得了,会骑马,会射箭,可比那些博士们熟练多了,教的还好……” “那皇上这次还真是选对了人……”云妃笑眯眯地说,“只是你怎么老叫她灵怡公主,你叫的不绕舌吗?” “好听啊!”谢景晗理所当然地说:“我第一次见她别人就喊她这个,很好听,父皇好厉害,居然选了这么好听的封号——” 这马屁拍的,皇帝脸上的笑意也是越来越深。 如今整个宫中,整个朝廷,唯一能让他高兴的也只有他的晗儿了。 谢景晗又说:“不过那鲁国公家的赵蝶真烦人,上次在御花园投壶输了耍赖不给彩头,如今又在国子监老找灵怡公主的麻烦……” 这时,常喜在外冲着皇帝比了个手势。 皇帝说:“你与母妃先聊,父皇有些政务先去处理。” “好!”谢景晗乖巧地说:“父皇要保重身体,等儿臣学成了以后,就为您分忧。” 皇帝一笑:“那你可要努力了。” 出了关雎宫后,皇帝脸上笑意全无:“还是太子的事情?他不服?” 废太子的圣旨下了之后,太子在天牢之中几乎疯了一般的叫喊,每隔半个时辰就传来一次太子的情况,皇帝如今早已腻烦,没想到太子到了这个份上,竟然还是死不悔改,不但不认错,又叫又喊没有半点皇家气度和体面。 可他都要被废了,还能顾得住什么体面和气度? 讨厌一个人的时候,真的那个人做什么都让人厌烦,皇帝此时对太子便是如此。 常喜顿了顿,头皮有些发麻:“不是,是柔然公主……” “又是辛罗依?和亲公主朕也派了……她又怎么了?”皇帝骤然停住脚步,冷冷看着常喜,常喜硬着头皮说:“方才蔡将军传来八百里急报……” 常喜把信交给皇帝,一边说:“辛罗依公主在驿站遭了袭击,脸部受到重创,到现在没抓到贼人,而且……而且公主的脸又伤着了,非要立即回京来医……送嫁的日子又是早就定好的,在路上一耽误,必定赶不及到柔然去,蔡将军为难,所以送了急报来请示皇上。” 皇帝眼神已经沉的不能再沉,秋季的风在他周身气势的加持下,变得冷厉非常。 280、接平王殿下出来吧 柔然这一票人,皇帝是早已厌烦透顶。 就为了辛罗依那张脸,也已经几次三番,但如今还是出事……若是离开了大庆国土,她怎样皇帝才懒得管,但她在大庆国境内,又是个柔然公主的身份,皇帝就不能视若无睹。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江楼月最近在干什么?你亲自去传旨,叫她进宫来——” “是。” 常喜应声,正准备离去,皇帝却划入想到什么,“等等。” “万岁爷,怎么了?”常喜问了一声。 皇帝却也不说话,直接往养心殿走,常喜赶紧跟了上去。 到了养心殿,皇帝忽然问:“辛罗依的脸几次了?”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医宗治好的,第二次听说是那医宗离开了京城,是英姿郡主亲自给治好的呢……” 皇帝冷笑,“只有她和那个医宗能治,如今那公主的脸却又坏了……到底是谁对辛罗依的脸这么执着?这江楼月倒看来和江震果然是父女,心机深沉地很!” “皇上的意思是说,公主的脸又伤了,是英姿郡主下的手?可是老奴听说,英姿郡主好像前些时日得了风寒,宸王殿下便带她去京郊的天泉庄养病了,她应当没有理由去坏辛罗依公主的脸……”常喜顿了顿,说,“这事儿还是九皇子亲口说的,说是江星月告诉他的。” “她这风寒,得的也是当真巧。”皇帝垂着眼眸,看着手中的加急鸡毛信。 驿馆守卫森严,这次他派去送亲的又是蔡将军,蔡将军一向办事妥帖,是他能信得过的羽林军大统领,绝对的厉害人物……有人能在蔡将军的眼皮子底下袭击了辛罗依还全身而退……皇帝不信。 他觉得蔡将军与那袭击辛罗依的人相熟,蔡将军包庇那人……皇帝脑中思绪不断转动,到底会是谁对辛罗依这么憎恶……辛罗依在大庆一余年,似乎最大的矛盾就是和江家姐妹,那么,蔡将军包庇的人,就算不是江家派去的人,也是和江家关系密切的人。 皇帝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的人脸,然后最终锁定到了一个人身上——谢尧。 谢尧那么看中江楼月,若说为江楼月泄私愤对付辛罗依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此说来,这蔡将军……是谢尧的人了? 上次一个安政君已经让皇帝警戒起来。 谢尧看似凡事不管,不代表他在朝中就没人。如今这些即便只是皇帝的猜测,也足够让他紧张戒备。 “你去宗正司传旨,接平王出来吧。” 沉默的思忖了半晌之后,皇帝缓缓吩咐:“出来之后,立即带来见朕。” “是。” …… 宗正司内,谢流云认真的抄写经文,最近写的都是孝经,他的笔锋沉静,一张一张写出来,每一张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这大半年间,谢流云每日抄经,不骄不躁,不疾不徐,不管宗正司里的奴才怎么对待他,他都一样的安静,反倒让这些看守的人升起许多的敬意来。 咔。 门开了。 谢流云身姿笔挺继续勾画,只听到“圣旨”二字,手忽然停顿了一下。他就知道,父皇迟早会放他出去,圣旨下,只是时间问题。 谢流云起身跪地:“儿臣接旨。” 常喜宣读完,赶紧去扶了谢流云起身说:“平王殿下快起来,简单沐浴梳洗之后,随老臣进宫面圣谢恩吧。” …… 玉宁楼里,江楼月看着谢尧,无语地说:“你派宫九去打坏了辛罗依的脸?” “……嗯。”谢尧淡淡说:“她敢算计本王的大夫,还敢伤了你……如果不是怕她死在大庆境内引起兵祸,我便是杀了她的心都有。” 谢尧又说:“你放心吧,宫九下手非常有数,她的脸这次便是整骨之术也治不好了。” “……” 谢尧难道有些紧张,僵着声音说:“可别说什么感激的话,你知道我一向不需要这个。” “我知道。”江楼月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为自己报仇,江楼月心里当然是感动的,但这件事情做的有点小孩子气,实在是不太符合谢尧一向运筹得当的形象,江楼月一时便愣住了。 谢尧松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方才在紧张些什么了。 “可是,这件事情传入宫中,就不是那么简单了。”缓缓地,江楼月又说:“送亲的队伍里面是不是有你的人?你让人打了辛罗依后这么容易就离开了,皇上必定会猜疑。” “猜疑便猜疑,我什么都不做他也是猜疑的。”他认真看着江楼月的眼睛,“你放心,无非就是如今猜疑多一些,我又不怕。” “让我放心也可以——”江楼月郑重地说:“你得答应我,下次不能再做这种事情,就算是为了我也不可以。”当初忽然对谢流云发难,牺牲掉了一个安政君,江楼月只怕这次也会让他暴露实力。她历经两世,太过清楚谢尧的处境,暴露的越多,他就越危险。 谢尧笑了笑:“这我不能把保证。” “你——”江楼月无语极了。 谢尧又说:“我是说实话,你若出事,我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来,你的这个要求我答应不了。” “……”无言以对的江楼月只好暗暗叹了口气,告诉自己:那我以后就少出点事情,免得他为了给我出气、救自己把所有的底牌都给打了出去。 调整了半晌情绪之后,江楼月才问:“送亲队伍里你的人是谁?” 谢尧笑了起来,直说道:“蔡将军。” 江楼月哦了一声,其实这本不难猜,前世便是蔡将军扶助的谢尧,之所以问了,也不过是话说到了这儿。 谢尧说:“你瞧着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你早就知道?” “你当我能未卜先知?”江楼月别开脸,“我不意外,是因为只有蔡将军才能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让打了辛罗依的人来去自如。” 她会这样想,别人当然也会这样想。 江楼月话一出口之后,便和谢尧都沉默了。 “公子,皇上派常喜接了平王出来,如今已经入宫见驾了。”宫九的声音忽然传来。 江楼月看着谢尧,露出一个无奈地笑容:“牺牲了一个安政君才把他弄进去,如今倒好,又牺牲一个蔡将军把他放出来了,殿下真打的一手好算盘。” 谢尧如何听不出她这语气半带调侃,脸上黑了黑,恶狠狠地说:“还不都是为了你,本殿下的人手都为了你暴露光了,你赔!” “你刚才怎么说的?”江楼月瞪大眼睛,“你不怕!现在又要我赔——好好好,我赔。” 谢尧朗声笑:“我开玩笑而已,谁要你嘲笑我……” 281、殿下又生气了 虽是开玩笑,但两日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几句话后对看一眼,江楼月叹了口气:“现在怎么办?辛罗依如今还在庆国境内,便是贵客,只怕这件事情便是这么容易就能过去了。” 谢尧表情难得讪讪的,“我先送你回府吧,都已经这样了,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江楼月还能说什么? 下了玉宁楼上了马车,谢尧先送江楼月回武安侯府去,不过这刚到武安侯府门前下车,两人就看到不远处谢流云骑着马带着一队人赶了过来。 江楼月心下一沉,不过才听到谢流云被放了出来而已,竟这么快就见到了他。 骏马到了侯府门前,谢流云翻身跳下。 他依然是穿着淡蓝色水绣的圆领常服,袍角和袖口上都绣着浅白色云纹,样式简单又朴素,整个人比原来瘦了一圈,脸上的棱角也看起来更为分明,那双眸子波澜不惊,平静无比的看过来,整个人的气质也更深沉了三分。 江楼月深深地看了一眼,只觉得胸腹之中沉寂已久的恨意再次翻腾而上。 她前世的凄苦,全部来自眼前这个男人,全部! 空气似乎在瞬间变得冷凝,那恨意毫不遮掩,让谢尧和谢流云都禁不住神色微变。 谢尧以为江楼月是因为太喜欢谢流云,因爱生恨,心中涩了一下,可他到底心疼江楼月胜过心疼自己,不轻不重的握住了她的手,给予无言的安慰。 谢流云则诧异江楼月对自己如此憎恨,深沉的眼眸微微眯了一下,继而看到了谢尧和江楼月两人交握的手,眼底瞬间恢复了无尽冰冷。 “宸王殿下,楼月姑娘……不对,现在应该叫英姿郡主了,真是好久不见。”谢流云声线平平。 谢尧淡淡一笑,眼底没有温度:“还以为那宗正司的门够紧,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你了。” “听这意思,本王能出来,宸王殿下倒是失望了?”谢流云冷冷说:“宗正司的门紧不紧,本王说了不算。是非曲直自有父皇定夺,宸王殿下若不满意父皇的定夺,自可以去父皇面前诉说。” “谢流云——”谢尧还要再说,江楼月忽然握了他的手一下,把话茬截了过去,冷冷地看着谢流云说:“你来干什么?” “圣旨到。”谢流云也是懒得与他们唇枪舌剑,直接从一旁太监手上拿过明黄色的圣旨卷轴,“英姿郡主江楼月接旨。” 江楼月眉心耸动了一下,冷冷看着他。 谢流云说:“郡主就这样接旨?” “不这样接旨要怎样?”江楼月冷笑了一声,缓缓亮出那枚皇帝亲赐的龙佩:“还要跪下接不成?” 谢流云脸色微变,他竟忘了这件事。 江楼月已是懒得听他废话多说,直接把圣旨拿了过去,展开一看,卷好又收了起来,“我知道了,泸州我会即刻准备,动身前往,就不请平王殿下进府了。” “皇上这次下了两道圣旨,一道给郡主,一道给本王,令本王前去接替蔡将军的职务,做送亲使前去柔然。”谢流云缓缓说:“所以,还请郡主即刻准备随本王出发——” “你一个时辰出发是你的事情,与楼儿有什么干系?皇上的圣旨只吩咐让她前去泸州,可没说她必须要和你同行!”谢尧神色微沉,冷冷说:“你自己去便是,我们要怎么去,是我们的事情!” 谢流云深深地看了谢尧和江楼月一眼,也是一言不发,直接上马离开了。 谢尧看着那一队人马绝尘而去,嘲讽的勾了勾唇角:“他在宗正司关了一年,这次出来倒是比以前嚣张了不少,锋芒毕露啊。” 江楼月没说话,把视线缓缓收回,慢慢落到了谢尧脸上,就这么看着他。 说好要对谢流云报仇的,这下可好,谢尧把人送进宗正司倒是把谢流云的性子磨炼了一番。 谢尧忽然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眼神有些躲闪,竟然像是小孩子做错事了一样,“呃……这件事情怪我,都是我的错,嗯?你就别这样看着我了,我们赶紧准备去泸州的事情吧。” 江楼月收起无奈,缓缓说:“是我去,不是我们。” “为什么?”谢尧眉毛微微一拧。 “你放心——”江楼月认真说道:“我知道分寸,这一去一定会小心的,我会带宫五去,让他每日一封书信传回来,事情巨细无遗的禀报给你知道。你就在京城待着。” 谢尧的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深深看了江楼月一眼,什么都没说便上了马车,只丢出一个字:“走。” 看着渐渐驶出自己视线的马车,江楼月叹了口气,他又生气了。 可是已经深秋,如今离开京城,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一月时间,到时候就是隆冬了,泸州在北方,比京城要冷的多,谢尧的病秋冬最是要小心,她怎么能让他去? 江楼月深吸了口气,转身进府立即吩咐:“简单准备一下,半个时辰之后出发。” 这次因为出行时间长,江楼月带了小琴一路上好打理杂务,其余侯府内的事情也全部安顿给了管事,本想见江星月一面,奈何江星月不在家,至于武安侯……江楼月赶着去与他说一声的时候,正好对上武安侯自己也听到消息赶着回来,在街角父女二人碰上了。 “爹——我领了圣旨,马上就要走了。”江楼月说,“您在家中不必担心我,好好照顾自己。” “嗯……”武安侯重重点头,“你就带小琴这一个丫头去?爹派罗风带一队人跟上吧。” 江楼月想说不必,但看武安侯虽面色如常,却眼底全是关心,又把话咽了下去,“好,多谢爹爹了。”宫五再厉害也是身处暗处,有些事情是不方便出面的,带上罗风这一队人,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好照应。 武安侯重重拍了江楼月肩膀一下:“给老子小心点,可别缺胳膊少腿的回来了。” 江楼月失笑:“我又不是去打仗……”见武安侯一眼瞪过来,江楼月才收住笑意,十分乖巧的点点头:“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绝不会缺胳膊少腿的回来。” 武安侯满意了。 “爹,我还有一件……小事……”江楼月面上稍带了几分犹豫,欲言又止地说罢,指了指一边的小巷。 282、他一个男人需要什么照看 武安侯便下了马,随着她进了巷子,“说吧,什么事?”他一边暗自猜测,江楼月这么犹豫,估摸着是说王氏的事情吧,心中便是一叹,王氏都没给过家书呢,也不知道在汾阳过得好不好……这眼看要过年了。 江楼月说:“我走后,劳烦爹爹帮我照看……照看宸王殿下……” “……”武安侯就是一僵,“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照看的?好歹他也是个王爷,谁还能吃了他不成?我看他聪明的很,哪需要别人照看。” “爹爹有所不知,他生了病,一到秋冬人就会虚弱起来……”江楼月极认真地说:“不知爹爹可还记得,母亲寿辰之后有一次我……夜不归宿,在天泉庄盘桓了好几日,就是因为他遇到了刺客,被人打到了冷水里,病情发作起来……如今又快入冬了,我怕别人算计他。京城到处都是明枪暗箭,他虽然聪明,但有时候也任性,女儿离京有些不放心……” 武安侯瞪着女儿的脑袋,仿佛她头上长了角。 江楼月难得撒娇:“爹……你是我的好爹爹……” “行了行了,老子知道了!”武安侯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嘀咕道:“一个男人,竟然还得女人操心照看,真x的……” 武安侯骂了一句脏话,翻身上了马,也不看江楼月一眼,丢下一句话策马而去了。 “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这是军令,干净利索,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自然是给罗风的。 罗风也是回的铿锵:“是!” 办妥一切,江楼月也是安心了,立即翻身上马说:“走吧。”圣旨在前,这件事情紧急,她便是做个样子,也要做的到位才是。 …… 宸王府里,谢尧一回去就进了月华阁。 金伯递了个眼神给宫九,宫九摇了摇头,嘴型比了个“小姐”,然后朝外指了指。 金伯就明白了个七八分,敢情又是和江楼月闹了不愉快呢,也是,这世上也怕是只有江楼月才能让谢尧这么憋闷了。他想去劝劝谢尧,但想了半晌,还是放弃了。 如今公子可在气头上,别去招惹的好。 就在这时,外面进来个护卫,对着宫九耳语了两句。 阁楼上的谢尧忽然问:“她走了?” 宫九僵了僵,低声回:“方才传来的消息,小姐已经出发了,除了宫五那一队人,还带了身边那个叫做小琴的婢女,武安胡派了自己的副将带了一队人也跟着护卫了,现在已经出了城门,和……平王会和了。” 啪! 阁楼内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宫九的话也是戛然而止。 谢尧的心里一股沉闷朝上泛,真的是又恨又气。 恨自己,也气自己。 如今看来,他派宫九前去打坏辛罗依的脸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作的一手好死,现在好了,江楼月把他赶回家让他在京城好好待着,倒是和谢流云一起往泸州去了! 或许江楼月是真的关心自己的病情,或许江楼月真的已经决定和谢流云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但感情这种事情,谁又能说的清楚? 因爱生恨……那么恨,还是因为太爱吧? 他没办法想象,让江楼月单独和谢流云走这一遭会出现什么情况,好不容易才让她和自己这么亲密,他哪里赌得起? “去备车。”谢尧一声令下,吩咐道:“准备一下。” 金伯急忙说:“公子不可啊,您的身体——” “我身体怎么了?事情还没发生呢,就在这怕这个怕那个的不断说,我看我身体每次都是被你们咒病的。” “公子,老奴不是那个意思啊公子——”金伯急忙想解释,却是越描越黑:“老奴哪敢咒公子?老奴一心为了公子好,都快入冬了,泸州那地方还冷得很,万一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可让老奴怎么办……” “你现在不是咒我?”谢尧一眼看过去,眼底冷的冻人:“我自己的身体怎么样,我自己心里清楚,二十年都这么过来了,如今就会因为去了一次冷一点的地方翘了辫子不成?” 现在的他,可是比以前更珍惜自己这条命了,因为江楼月。 谢尧起身,“吩咐宋大夫也跟上,半个时辰出发。” 这一次,金伯不敢再劝,知道阻拦不住,便叹了口气赶紧去安排准备,希望尽可能准备的充分些,让谢尧一路上无忧。 …… 武安侯府书房 武安侯正坐在里间的罗汉床上翻兵书,奈何看了半晌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女儿刚走,他这心里也是焦虑,便当的一声把竹简的兵书丢到了一旁,支着额头叹气:“以前她蠢,什么事情丢人她就干什么事情,老子犯愁,如今她聪明,皇上又看重,总派一些任务给她,老子还犯愁,这臭丫头是老子前世的债主吧。” 一旁,站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是武安侯的副将江护。 江护是随着武安侯从草寇窝里爬过来的,自小到大亲如兄弟,哪能不了解武安侯的心思,“天底下哪个父母对孩子都是这样的,如果二小姐不受皇上看重,窝在府里啥也不干,难道侯爷就不担心了?说不准到时又发愁她怎么不出门了是不是心情不好。” “那怎么可能?她要窝在屋子里学学绣花女工,老子高兴死了!” “是夫人会高兴吧?”江护又问:“二小姐真的会喜欢绣花吗?让她在屋子里绣花她能高兴?” 武安侯默了一下,重重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半晌又说:“你去瞧瞧那个……谢尧那小子,派个人盯着宸王府一点吧。” 话音刚落,武安侯脸上也是表情复杂,又嫌弃又无力,还有几分妒忌。 自己的女儿,嘱咐老爹看顾一个男人……怎么不嘱咐那个男人看顾她老子一下,武安侯府在京城也是明枪暗箭无数啊…… 江护离开之后,没过盏茶功夫就回来了,“侯爷,宸王府那位好像出京了。” “出京?”武安侯挑起粗粗的眉毛:“去哪儿了?天泉庄?” “说是朝着泸州方向去了。” “……”武安侯默了默,忽然失笑:“这小子……可以的。” 283、贴心照护 马车里,谢尧用折扇扇柄挑起车窗的帘子朝外看,只见外面的树影婆娑,不断朝后退去,又鸟鸣时不时响起。 “平王殿下他们走的是官道,官道宽大,比咱们要快上许多,咱们走这小道,本身就慢,想要超到他们前面去,怕是要日夜兼程,公子可能要吃些苦了。”车辕上,宫九一边驾车一边说。 “日夜兼程就日夜兼程,本公子又不是泥捏的。”谢尧放下折扇打起的帘子,吩咐道,“先派个人去前面……” * 另外一边,江楼月和谢流云已经汇合。 谢流云面色冷清,瞧着她只是带了一队侯府的副将前来,淡淡说:“宸王殿下怎么没跟来?” “跟你有什么关系?”江楼月冷冷说:“你领的只是接替蔡将军送亲使的圣旨,宸王怎么样轮不到你来管。” 江楼月之所以跟上了谢流云,也是想盯着他罢了。 她太了解谢流云了,这就是条毒蛇,谁知道会不会暗地里暗算什么。 谢流云也不恼,“没想到本王在宗正司一年时间,你和宸王已经如此情投意合,听说都要赐婚了。” 江楼月不理他,双腿一夹马腹,走了。 谢流云眯了眯眼,只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这个女人当初对他有多锲而不舍,如今对他就有多冷漠,为什么?就因为自己不喜欢她,对她冷淡了些,所以她就立即转投别人怀抱?那这个女人对他的感情又有多深厚。 此时此刻,他心里竟恨起江楼月来,恨她如此轻易就把对自己的喜欢丢到了一旁。 一旁有人小声议论。 “你们瞧瞧,英姿郡主这骑马的姿势真是英气十足,怪不得皇上给她这个封号……” “人家是武安侯的嫡出女儿,自小被武安侯带在身边,弓马齐射,便是武功都比一般的男人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英姿郡主的封号是怎么来的,就是因为她救驾有功啊,听说当初那大黑熊连柔然的王子都打了个半死,却被这位郡主给射瞎了眼睛呢……” “她再厉害有什么用?咱们大庆的女子哪有她这样舞刀弄枪的,不成体统!” “切……要我说,那矫揉造作的女子多了,反倒是这样的女子才更亮眼,不然宸王殿下怎么慧眼独具对她那么好?皇上为什么赏她那么多东西,还把龙佩都赐给她了……难道皇上的眼光会出问题不成?” 众人纷纷点头应和。 也不知是谁,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大家立即都闭了嘴。 不远处的谢流云脸色越发难看,看着江楼月走在前面那笔挺的背影,骑马的英姿,他心里全是不甘,这个女人……原本多么喜欢自己,为了自己,多少丢脸的事情她都能做,怎么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对自己的喜欢…… 一定是谢尧,是谢尧蒙蔽她,故意引诱她,一定是! 谢尧那样的处境,瞧着面上什么都无所谓,背地里却是野心勃勃,一定是看中了武安侯府的势力,所以才故意对江楼月那么好—— 想通了这点,谢流云深深吸了口气。 江楼月那么喜欢他,只要他戳破谢尧的阴谋,让江楼月看透了,到时候她便会主动回到自己身边来。 他策马上前,却没再去江楼月身边一起并行,而是跟在了江楼月的身后,不急不缓。 很快入了夜,一行人各自下马,进了驿馆之后安顿,这里环境简陋,但不管是谢流云还是江楼月,本都不是衿贵的人,倒也不嫌弃。 江楼月问清楚给自己安顿的房间,直接上了楼。 屋中放着暖炉,还有准备好的热茶和点心,像是早就知道这个时辰会有人来一样。 江楼月思忖这些驿馆的官员倒是办事妥帖。 不一会儿外面送了饭菜来,两份菜一份饭,分量都不多。也不知道是不是赶路一天累了,江楼月觉得那饭菜味道很可口,一股脑儿吃光了。 小琴送了水来,江楼月简单洗漱之后便睡下了。 这一觉睡得有点沉,很舒服,到了第二日一早,江楼月神清气爽的下楼准备出发的时候,看到不少随行的士兵都瞧着精神萎靡。 有两个士兵还在门边嘀咕:“真他娘冷死人了,这什么鬼天气,大半夜的刮冷风,阿嚏——” “谁说不是呢?京城的营帐都比这里条件好,这破驿站……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两个士兵还在说,门内的江楼月却纳闷起来。 昨晚她房中一点冷气都没感受到,而且睡上去的时候,那床铺似乎是热的…… “小姐,你还好吧?”此时小琴也从楼上走下来,浑身哆哆嗦嗦的。 江楼月说:“还好,我睡得不错,你呢?” “瞧着小姐的神色也知道小姐睡得不错,那就好。”小琴露出个欣慰的表情,又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奴婢太久没随小姐出门变娇气了,感觉那屋子真冷……裹着被子一晚上,冷风呼呼地吹,门板窗户全在响,一晚上根本没睡着。” 江楼月想了想,转身上楼,仔细的瞧了瞧自己睡得那间屋子,又去瞧了瞧其余的屋子,发现她睡得那间屋子的门窗都是加固过的,其余房间门窗松垮,动一下就咯吱咯吱的响。 “这是怎么回事?”小琴低呼。 “不止这个。”江楼月说:“别的屋子冷的厉害,我这屋子却是热气扑面……” “昨儿我就感觉到了一点……”小琴喃喃说:“当时还以为奴婢想多了呢,如今这么一比,还真是,小姐的屋子里特别暖和,跟在侯府差不多,其余的屋子却冻得让人伸不出手,到底怎么回事啊——” 就在这时,谢流云正好出现在楼梯转角,面容平静的问了一句:“昨晚睡得可好?” 江楼月和婢女都没说话。 谢流云又说:“天气太冷,若是得了风寒,可能要耽误行程,所以本王让人备了马车,从今日开始,郡主上路便坐马车。” 江楼月立即就把自己所受到的待遇和谢流云联系在了一起,冷冷一笑,什么都没说,下了楼之后,也是直接翻身上马,朝着准备好的罗风吩咐:“出发!” 284、这蠢丫头……倒是执着。 “小姐……”小琴骑着马追上了江楼月,说:“你生气了?平王殿下也是关心小姐……” “所以你觉得我该怎么样?”江楼月回头,缓缓看向小琴:“我现在该感激涕零吗?” 那话语中的嘲讽,眼睛里的冰冷,冻得小琴呆了一呆:“我……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觉得……觉得……”没有生气的必要。 小琴连忙说:“奴婢多嘴了。” 江楼月转身,策马朝前。 她不是生气,她只是觉得可笑,谢流云如今做的这些,就如同一个小丑一样,还勾起了许多前世让她憎恶的记忆。她讨厌,憎恨谢流云,便连谢流云说的一句话,做的一件事情,哪怕是他周围的空气她都憎恶恶心,仅此而已。 这一日,江楼月冷着脸一人走在前方,中午休息的时候也坐得远远的,小琴不敢去打扰她,只送了些上路时候准备的糕点过去,江楼月也不过是随意吃了两口便罢了。 晚上,到了下一个驿站停下,江楼月上去之后,随着驿馆官员到了给自己安排的房间,果然里面如同上一个驿站一样,非常暖和,有热茶,还有点心,那两样点心,还是她平素少有喜欢的口味。 “郡主请进。”驿馆的官员催促着。 江楼月却没进去,转身问:“我婢女住哪间?” “就在隔壁,下官稍等就带她过去。” “现在就带路,我要过去看看。” “好……”那官员带着江楼月和小琴到了隔壁,门一打开,也是一股暖风吹过来,竟和给江楼月准备的房间一样贴心,只有桌面上少了点心。 江楼月眯起眼睛。 “郡主早些歇息,下官先告退了。”话落,那驿馆的官员便退了下去。 江楼月看了那间房一会儿,又把隔壁几间的打开,果然不出意外,除了那两间房之外,其余房间一样冷的冻人。 “这……”小琴呆了呆:“怎么回事?” 江楼月冷笑一声,驿馆也不住了,直接转身下楼并且吩咐门口卸马鞍的罗风:“找间客栈。” 她是绝对不可能接受谢流云示好的。 …… 等谢流云安顿好杂事,知道江楼月离开去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闻言,谢流云眉心微拧,“她可说什么了?是觉得这驿馆的环境太差?” “什么也没说,但估计就是这样。”哑奴声音粗哑难听,冷哼了一声,“她那样泡在蜜罐里长大的侯府千金,自然也是吃不得这个苦的。” 谢流云抬了抬手吩咐哑奴出去。 第三日,江楼月晚上歇息直接选了客栈,连驿馆的门都不进了。 谢流云差人上去问话,她也是理都不理,并且将来人拒之门外。 客栈的天字号客房内,江楼月躺在床榻上,想想自己这一路还要和谢流云同行一个月,就深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真是无法忍受。 只希望快点解决掉辛罗依这件事情,她恨不得跟谢流云老死不相往来。 这时有人敲门,是客栈小二前来送饭菜。 江楼月去开了门,只一看那托盘上的几碟饭菜,神色忽然顿了顿,拦住那小二问:“谁让你给我准备这个的?” “不是小的准备的,这是后厨准备的啊……”小二愣了愣,“这个饭菜有什么不对吗?” “端走,我不吃!” 江楼月冷笑。 那盘中的菜色,分明都是她喜欢的菜色,这谢流云可真是不死心。 暗处,宫五默了半晌,等晚些时候江楼月睡下了,放了一只鸽子出去。 另外一边,谢尧久久没睡,也正等着宫五的消息,只听外面传来扑棱扑棱的声音,眼神也便朝着窗口看去。 宫九把鸽子抓过来,取下脚上的信递给了谢尧,谢尧只看了一眼,双目微瞪,半晌无力的失声笑了起来:“这蠢丫头……倒是执着。”竟然以为那些都是谢流云给安排的,把他的好心好意全给浪费了。谢尧此时心情也是复杂,不知道自己该为她那么疏远谢流云高兴,还是该为她竟然那么笨,猜不到那些事情都是自己做的而生气。 宫九说:“小姐太敏锐了,第一日就发现了,公子又吩咐宫五不能说……那平王又是一直在小姐身边的,小姐误会也正常。”也是第一日他们赶得太急了,只安顿了江楼月住的那间房,倒是让江楼月立刻就发现了不对。 宫九犹豫了一下,问:“公子为什么不直接让宫五告诉小姐,这都是公子提前到驿站去吩咐过的,都是公子的心意?” “她不让我离京。”谢尧瞪了宫九一眼,“你不知道?” “……”宫九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了,自家公子,如今倒似乎是有些……怕小姐了,他理解错了吗? “她那性子,瞧着好说话的很,什么都无所谓,但越是这样的性子,若是生起气来,越是哄不好,如果她知道我离京一路跟了来……”谢尧话到此处,闭了嘴,呐呐说:“本王活了这么多年,何时这么小心翼翼过……” 他扶着额头,自我嫌弃了一会儿,又冷哼道:“罢了,反正都跟来了,她还能追来吃了我不成……你去,明天准备点杨梅晶糖,她要还浪费我心意,我就——” “就什么?”宫九难得大着胆子问。 谢尧飞出一记冰冷的眼刀子,落到了宫九的身上,“还不快去!” 宫九讪笑着退下了。 谢尧摆弄了一会儿折扇上的扇坠,悠悠打了个哈欠,躺回了床榻上。 没日没夜赶了四天,才终于比江楼月他们快了一站,先到达了下一个城镇,今夜才能有床榻可睡,想想前几日,他都是直接在车上凑合的,此时瞌睡虫上泛,困意袭来,他却又不那么想睡。 谢尧把扇子举在了自己的眼前,任由那扇坠上的穗子掉下来在脸上拂过,他狭长的眼中,浮起几许笑意。 就什么? 就等到了泸州再收拾她! 没到泸州之前,他是不可能露面的! 285、哪怕只是做戏,他估计都会醋死 客栈里,江楼月没有吃那些送来的食物,带着小琴在大厅一角随意点了些热食,用过之后就去休息了。谢流云倒也没再来触她霉头。 躺回床上后,江楼月看着那素色的床帐,想起这几日谢流云的那些小动作,暗暗猜测,如今他对自己依然只是利用,还是真的动了几分心思?想起前世重重凄惨,她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诡异恶毒的念头来——她可以试试用前世谢流云对待自己的那种手段,若即若离的吊着他,让他一步步喜欢上自己,等着他弥足深陷,不可自拔的时候,再利用这份感情伤的他体无完肤—— 可这念头只是一起,她的脑海中就闪过谢尧那张俊美的脸,想起那日他在宴会上酸溜溜地说着“她是你姐姐,总比我亲”时候的样子,心里忽然就是一涩。他那么小心眼,如果看到自己对谢流云若即若离的吊着,哪怕只是做戏,他估计都会醋死了去。 想到此处,江楼月果断把那感情报复的念头抛之脑后。她从衣襟内拿出雕琢精湛的凤佩,轻轻的摩挲着,禁不住唇角一弯,露出个称得上甜蜜的笑容来。 也不知道谢尧如今在京城怎么样了…… 这一夜,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还做了个梦,梦里是宸王府上的那片玫瑰园,自己和谢尧躺在树下的软榻上聊天。梦境太真实,醒来的时候,江楼月都感觉自己周围全是那种挥之不去的玫瑰香气。 坐在床上愣了会儿,江楼月才翻身下来穿靴子。 早饭之后,江楼月带着罗风和小琴继续出发。 这几日赶路赶得急,如今路程已经走了一半,再过四五日也便该到泸州了。 江楼月策马在前,腰背笔挺,看起来精神百倍,英气勃勃。一阵马蹄声响起,谢流云追到了江楼月身侧,“郡主——” “平王有事?”江楼月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谢流云说:“郡主带着这么一队人马住在客栈,一个个穿着铠甲带着兵器,这几个城镇过来已经惹的百姓人心惶惶了,本王诚恳的建议郡主到了下个城镇住驿馆。”他知道想挽回江楼月的心,便要主动一些,若住在一起的话,机会也多,所以便想让江楼月尽可能回驿馆去。 “你又知道百姓人心惶惶?”江楼月冷冷说:“我只领圣旨前往泸州,至于住客栈还是住驿馆,皇上的圣旨里可没提,也和平王没有任何关系。” 谢流云坚信这只是江楼月欲擒故纵,故意甩冷脸给他看,毕竟当初江楼月能为他做到什么份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放柔了声音:“楼儿,你非要与我这样说话?” “平王请自重!”江楼月本就冰冷的眼中冷芒迸射,那“楼儿”两个字让她越发厌恶谢流云,前世,他每次想要利用自己的时候,便温柔的喊这个称呼,而自己便如同疯了一样为他做尽所有能做的事情,这个称呼从他的嘴巴里出来,与她来说是天大的耻辱,是一把扎进心里的利剑,不断提醒自己前世所犯的所有错误。 谢流云叹了口气:“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疏,开口便全是唇枪舌剑。” “平王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亲王,这般纠缠于我,就不怕旁人耻笑?我与你早在我母亲寿辰上就斩断所有关系——”江楼月冰冷无情地看着谢流云:“也是,当初到如今也有些时日,平王忘了也是正常,我如今便再提醒平王一次,从此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也请平王离我远一点!” 话落,江楼月率先策马,高喝一声:“加速赶路!” 罗风领命之后一招手,整个护卫队伍追了上去,留下了满地尘土,把谢流云扑的灰头土脸。而这些尘土所带来的,远远不及方才江楼月话语里带给他的难堪。 谢流云一张温文的脸上,全是寒霜。 哑奴策马奔来,“主子,她爱住哪便住哪,您管她做什么?您好不容易才从宗正司出来,办好皇上吩咐的事情才是要紧。” 谢流云想起了那日在养心殿中皇帝见他时候的情形,脸上的郁色慢慢压了下去,眸子中浮起无数冷笑:“江楼月,迟早有你跪下求我的那一天!” …… 夕阳西下,江楼月率先赶到了下个城镇。 这个城镇叫做魏家庄,不大不小,只有一间客栈,恰好能容纳她所带的这一队人。一进客栈,江楼月就由着堂倌带去了楼上客房休息,罗风负责喂马和安顿下面的人,小琴负责打点住店和伙食。 一切就绪,小琴上到二楼来,“这么多人的吃用,每日也是好大一笔数目,还是小姐有远见,提前吩咐奴婢带了足够的银两。” “贫家富路,古有的说法,准备的充分点总不会错。”江楼月笑了笑,问:“都安顿好了?” “好了,店家一会儿派人送饭上来。” 江楼月点点头,瞧她脸色不太好,关切地问:“是不是最近这几日连着赶路累着了?不如明日给你备个马车吧。” “不用——”小琴连连摆手,“我只是太久没出远门了,没事的,这两日已经适应了……倒是小姐真厉害,骑马那么多个时辰,住宿的条件又不太好,竟然每日看起来都是精神奕奕的。奴婢也是自小随着小姐一起练习骑射和武艺的……”话到此处,小琴自惭形秽:“可如今,奴婢倒是娇气了……这会儿想想,小姐这一年多来好勤奋,所有的空隙时间不是在练武就是在练字,奴婢却好一段日子没好好练习过了,这次回去定然也会勤加练习,不拖小姐后腿。” 江楼月失笑:“随你,尽力就好。” 她前世连日不眠不休的行军也是有的,如今赶路,晚上还有客栈可睡,已经舒服到不行了。 “贵客,小二来送饭。”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小琴过去把饭接了过来,只一扫,又愣了下,依然是江楼月最喜欢的菜色,而且这次还配了一盅莲子汤,透过那澄澈的汤汁还能看到盅底剥了皮的莲心。 这样煲出来的莲子汤泛着微微的苦意,却是江楼月的最爱,她甚至能把那些苦苦的莲子吃的一个不剩。 但这件事情,只有亲近的几个人知道。 小琴愕然说道:“又是平王准备的?可平王是怎么知道的?” 286、幼时 江楼月皱了皱眉,倒不好奇他怎么知道的,毕竟谢流云前世就是个无孔不入的,只要认真捕捉生活痕迹,知道她的喜好一点也不难,她皱眉是因为谢流云这死皮赖脸的态度,下午分明话都说的那样难听了,他竟然还不死心! 不对! 江楼月忽然问:“他们到了?” 小琴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回神,把漆盘连着那些菜放在桌上,“奴婢去叫罗风副将过来。” 很快,罗风到了,拱手说:“咱们比平王殿下的脚程快了两个时辰,如今他们还没进镇。” “没进镇……”小琴呆了呆,“那这东西是谁准备的?” 总不可能是店家自己猜到的吧?除了那莲子汤之外,其余的几道菜也是江楼月平素喜欢的口味,而且荤素搭配非常合适。 漆盘上还有个带盖的小罐子。 江楼月打开一瞧,只见那里面放着几块橙黄色的晶糖。 “啊,这小地方竟然也有杨梅晶糖……”小琴低呼了一声,忽然了悟什么—— 江楼月也呆了呆,是谢尧! “好了,你们先出去吧。”江楼月吩咐之后,让小琴和罗风退下,独自享用美食,等吃完了,把剩下的杨梅晶糖装进了随身的小袋子里,躺回了床榻上,却没什么睡意,把玩着那糖袋,隔了一会儿,又取了一颗塞进了嘴巴里,想压一压莲子的苦意。 江楼月暗忖,这些想来是谢尧提前吩咐宫五准备的吧,那这几日不管是城镇还是驿馆那些贴心的安排,都是谢尧做的了?江楼月撇了撇唇,这个宫五,竟然一路装闷葫芦,也不告诉她,害她浪费了好些他的心意。 含着那杨梅晶糖,她或许是累了,竟然睡了过去。 她又做了梦。 梦里,是小的时候,她在御花园遇到谢流云之后不久,皇帝举办围猎大会,她随父亲前往,因为太淘气误入猎场,在里面遇到了一个小男孩,当时那个男孩浑身颤抖,她以为他是生了病,想起曾经有江湖术士说起自己的血可以治百病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划破自己的手腕,给那男孩喂了自己的血,后来那男孩状况好了一些,但还是一直在打哆嗦,她脱了自己的小披风给他盖上,以为他是觉得血的味道难受不舒服,还拿了自己身上唯一一块杨梅晶糖给他吃。 那时候,小小年纪的她什么都不懂,只记得父亲军营里的医官给伤重的士兵治伤,要那些士兵不要睡,有的人一睡便彻底睡过去,再也没有醒。 她不断地喊着他,揪着他说话,不让他睡过去。 “殿下,你在发抖吗?他们都说我的血很有用的,不如你再喝一点?” “殿下、殿下?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殿下——外面有狼在嚎叫……它们会不会找到我们,把我们给吃了,殿下——” “闭嘴!”男孩沙哑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这么多……废话,狼本来不知道我们在这都要被你引过来了。” 她吓得赶紧住了嘴,可太安静了,她反倒越发害怕起来,大着胆子,压低了声音说:“殿下,你放心,我学过功夫的,功夫很厉害哦,你看我随手还带着匕首,如果真有狼的话,我说不准能把它打跑——哎呀!” 男孩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朝着她肩膀上狠狠咬了一下,疼的她眼泪直流,明明是那么小的年纪,她却清晰地感受到他在强忍着痛苦,竟然硬是没推开他,让他咬了好一阵。 后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睡过去了。 等父亲找到她的时候,她身边的男孩已经不知去向…… 外面的回廊上有脚步声响起,江楼月猛然坐起身来。 她动了一下嘴巴,一边腮帮子鼓的有点难受,竟是昨夜含着那块糖就给睡着了。她活动了下腮帮子,把那糖吐了出来,看得有些发怔。 梦太清晰,到现在她都记得。那时候天色阴沉漆黑,那男孩又是满脸脏污,她看不清孩子的脸,只瞧那衣衫和谢流云白日穿着的颜色有些像,便以为那就是谢流云……因为那一次的患难与共也把谢流云记在了心里。 可如今想来,那夜自己遇到的人是谢尧,当时他浑身湿透,应该是发了寒疾,自己的血正好救了他的命。原来她和谢尧的缘分是那时候就开始了……怪不得他知道杨梅晶糖,可在前世,自己直到死的时候,都以为猎场救的人是谢流云。 前世被关入水牢之后,她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救谢流云那个渣滓,可如今——江楼月微微一笑。 “真好。”她低声喃喃说了一句。 “小姐是说什么真好?”外面,小琴端着洗漱的水进来,天亮了。 江楼月翻身下床,什么都没说,但瞧着心情却是不错,小琴也没多问,亲自伺候梳洗了,一行人继续启程出发。 接下来每到一个城镇,还是如同前面所到过的,每个地方都准备好了江楼月喜欢的菜色,房间也烘的暖暖的,知道是谢尧的心意,江楼月自然却之不恭,安心的享受了。 至于谢流云,倒是识相了,最近这段时间没有再贴上来。 两队人马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到达了泸州。 泸州是前往北边柔然必经的大城,江楼月到了之后,直接包了个规模合适的客栈住下,至于谢流云,则继续住在驿站。 驿馆里,暴躁了一个月的辛罗依听闻京城的特使到了,迫不及待的戴上维帽就去见,天知道这一个月来,每日对着她自己这张变了形的脸她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 “公主您慢点、慢点。”春嬷跟在后面劝。 辛罗依却是脚步不停,下楼梯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很快站稳,直奔小厅。 当她在小厅里看到身姿俊逸的谢流云的时候,整个人僵在当场:“平、平王?”当初在京城缠着谢流云的确是有一部分的利用因素在里面,但谢流云温文尔雅的气质,俊朗的样貌,也让辛罗依芳心暗许,没想到如今再见,自己却是这幅鬼样子。 辛罗依咬紧牙关,立即慌乱地把维帽遮的严严实实。 “见过公主。”谢流云颔首算是见了礼,“父皇派我前来接替蔡将军做送亲特使,一路护送公主前往柔然,另外,已经派了人来为公主治脸,请公主放心。” 他言辞温和,不卑不亢,如春风化雨,一下子吹进了辛罗依的心里,让辛罗依心中本来的不安散去了不少。 辛罗依说:“平王说,派了人来为本公主治脸?是谁?” 287、谢尧给她的勇气? “英姿郡主。”谢流云淡淡说。 “英——那不就是江楼月?!”辛罗失声低喊,维帽下的脸色早已经变了。 脸受伤之后,她坚决要回京和皇帝理论,但那姓蔡的将军油盐不进,坚持要停在驿馆,说要八百里加急禀报皇帝,她虽气愤,却也无奈,只好应了蔡将军的安排,这一个月困在驿站,她前思后想,怎么都觉得自己的脸出事和江楼月脱不了干系。 如今竟还派她前来给自己治脸……那个女人怎么可能有半分好心,说不定要彻底把自己的脸给弄坏。 “就是她,她如今歇在城中客栈,本王已经派人去请了,应该马上就到。”谢流云淡淡说着,问:“公主怎么了?” “没……”辛罗依僵了僵,勉强说:“我……我就是没想到……” 就在这时,门外有下人进来通报:“英姿郡主到了。” “请她进来吧。”谢流云一声吩咐,不一会儿,江楼月便进了小厅。 江楼月穿着一袭淡紫色马面裙配短褂,外面披着带毛圈的薄披风,动作从容,容颜清丽而淡雅,只一进来,谢流云的视线就黏了过去。 她辛罗依也曾是柔然第一美人,如今却……辛罗依想到自己此时维帽之下的丑陋样子,一时之间又恨又妒。 “郡主。”谢流云缓缓说:“既然已经安顿好,那便依圣旨,先帮辛罗依公主看看伤情吧。” “嗯。”江楼月冷漠地应了一声,迈步上前,脸上带着几分没有温度的微笑:“还以为宫中宴会一见,便是最后一面了,没想到如今还能在泸州再见,我与公主缘分匪浅呢。” 辛罗依咬着牙,死死地瞪着江楼月,仇怨太深,现在江楼月说的每一句话,对她来说都是嘲讽,都是恶意,她切齿说道:“你以为本公主愿意和你有缘分?!本公主巴不得与你老死不相往来!” “是吗?”江楼月唇角耸动了下,“我只是说客套话,公主倒是当真了呢……要不是皇上圣旨在前,这么冷的天气,我是疯了才会千里跋涉来这儿,废话少说,要看脸你便快些,若是不看,也给我一句话,我好回京向皇上复命。” “你——”辛罗依气的浑身发颤。 谢流云也怔了一下,他没想到如今的江楼月竟然这么嚣张,当面就对辛罗依如此无礼,他不过在宗正司才一年,江楼月变化竟这么大,为什么,谢尧给她的勇气? “看来公主是不看了。”江楼月冷冷说着,转身就要走。 “别、我看!”辛罗依急道。 就算自己的脸真的是江楼月派人来打坏的,但这次江楼月却是奉了圣旨前来给她治脸,江楼月绝对不敢胡来,绝对!她已经顶着这张脸一个月了,她快疯了,此时她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江楼月的身上。 江楼月上前两步:“那就把这碍事的帽子摘了,不然要我怎么看?” “到后面去看!”辛罗依切齿,“你随我来——” 江楼月眼底浮起一丝冷笑,她如此表现,是怕让谢流云看到自己那张吓死人的脸吧?眼看着辛罗依经过谢流云身旁,迈步就要上楼,江楼月指尖忽然弹出一道气劲打在辛罗依小腿上。 “啊——”辛罗依腿一软,朝着谢流云栽了过去。 谢流云也是反射性的把她揽入怀中扶住了,可下一瞬,谢流云猛抽了一口气,双手一松,把辛罗依丢到了地上。 厚厚的素纱维帽飘落在地,辛罗依那张脸暴露在了空气中,眼睛一高一低,鼻梁歪斜,嘴巴也歪的合不拢,露出了大半牙龈,一眼看去,恐怖异常。江楼月是见过辛罗依前两次脸坏了是什么死样子的,如今这张脸却是比前两次还要夸张恐怖,猛地一看也是吓了一跳,果然是谢尧下的手啊。 辛罗依尖叫了一声,已是无暇顾忌任何事情,迅速用袖子去捂自己的脸。但她穿的是柔然服侍,都是窄袖,只能勉强遮住半边脸尖叫:“春嬷、春嬷!” 那边春嬷早已拖着老迈的身子上前,赶紧捡起维帽给辛罗依戴好:“公主,没事的公主,老奴扶你起来——” 辛罗依小腿疼的厉害,透着维帽阴冷地瞪着江楼月:“是你对不对,你存心看本公主出丑?江楼月,别以为我离了你就不行!” 江楼月凉凉说:“公主自己没站稳,怎么就成我存心看你出丑了?我瞧公主硬气的很,也好,我便去把公主的原话回了,公主也不必在此处盘桓,还是早些回柔然去吧。” 辛罗依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差点就要昏了过去。 春嬷暗暗捏了捏辛罗依的手臂,赶紧朝着江楼月赔笑:“郡主别介意,我们公主是说气话,公主的脸还要仰赖郡主妙手回春呢,郡主……这边请。” 辛罗依咬碎了牙齿,恨不得咬死江楼月,但此时却也是无计可施,狠狠一跺脚,朝着楼上走去,经过谢流云的时候,看也不敢再看谢流云一眼。 江楼月也面无表情的上了楼。 小厅里便只剩下谢流云一人,他着实也是被方才辛罗依的脸吓到了,那么一张脸,真的还能治好?而且,他也算了解江楼月,却是不知道江楼月何时有了这样厉害的本事,还能为人治脸。 谢流云眉目微凝,不知道在想什么。 “流云哥哥!”小厅门口忽然响起一声低唤,谢流云回过头去,竟是谢芳菲。 谢芳菲穿着水青蓝色的宫装,漂亮的脸上全是不可置信,一双眸子也满满都是水雾,“真的是你?芳菲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她小跑进来,想要扑到谢流云的身边去,但终究是碍于礼数站住了。 “芳菲……”谢流云顿了顿,“好久不见,你好吗?” “我不好,很不好——”谢芳菲不断摇头,眼泪纵横,她在宫中自小受尽欺负,是和谢流云相互扶持着长大的,看见谢流云如同看见自己的依靠一样,哭泣道:“流云哥哥,我不要嫁到柔然去,我不去啊,你救救我,你那么聪明,肯定有办法的,你救救我……” 288、恶向胆边生 “此事……”谢流云叹了口气,轻轻扶住她的双肩,“这件事情是父皇亲自下令,而且送亲的队伍都已经到了这里,是绝对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芳菲。” “可我不要……”谢芳菲满脸泪水,“往来嫁出去的公主都是从大臣的女儿里面选的,为什么到了我这儿就要我这个正儿八经的公主嫁……我是父皇亲生的啊,不比那些大臣的女儿高贵吗?父皇为什么要这么糟践我,就因为我得罪了晗弟吗?父皇好不公平啊……” 在宫中被张贵妃立了规矩之后,她认命了,可如今谢流云却出来了,谢流云那么聪明,什么事情都难不倒她,所以谢芳菲心里的希望死灰复燃了。 “芳菲!”谢流云严肃地说:“不要乱说话,父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两国的安宁。” 谢芳菲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警告,这才意识到周围还有许多的守卫,一时间委委屈屈的把话都咽了下去,“流云哥哥,我们许久没见了,等会儿能叙叙旧吗?” 有些话,还是要私底下来说的。 谢流云点头:“好,你先回去,等我看过辛罗依公主的情况,便去看你。” …… 另外一边,江楼月和辛罗依进了房间之后,便冷声说:“公主是打算戴着这个帽子让我检查?” 辛罗依咬牙切齿,一把将帽子拽了,死死地瞪着江楼月,“这下如你意了吧,快点!” 江楼月面无表情的走过去,“公主可得忍着点。” 辛罗依哪能不知道她说什么?治脸两次,每一次都忍受了非人的痛苦,但为了恢复原本的美丽,那点痛苦就根本算不上什么了。 “嘶——” 下一刻,江楼月的手压在了她的眼眶旁边,疼的辛罗依倒抽了一口气。 接下来,江楼月的手摸索过辛罗依脸上每一个位置,轻重按压,疼的辛罗依咬住了一旁早就准备好的手绢,眼中的泪水止不住的朝外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次竟然比前两次更疼,尤其是江楼月捏到她下颌位置的时候,辛罗依疼的忍无可忍,咬住的手绢掉落,惨叫了一声。 “你……你故意的……”辛罗依瞪着江楼月,事到如今,她也管不了自己歪着的嘴巴里一说话就往外流口水的样子有多恶心了,她脑子里甚至有个念头冒出来,脸她不治了,就此杀了江楼月泄愤——她的枕头下面,就有一把锋利的匕首,而现在,她的手已经摸到了。 江楼月当然是故意的。 比起前世辛罗依做的那些事情,带给自己的疼痛而言,如今的这些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她的视线缓缓的扫过辛罗依伸到枕头下面的那只手,淡淡说:“恕我直言,公主这张脸这次没救了。” “你这贱人根本不是真心给本公主治脸!”辛罗依忍无可忍,银光一闪,右手的匕首直接朝着江楼月的脖子划了过去,江楼月早有准备,后翻一圈,并且踢飞了辛罗依手上的匕首。 辛罗依栽倒在地,眼光如毒蛇一样扫过江楼月,用柔然语下了一道命令,接着,十几个带着弯刀的柔然人从外面一拥而入,把江楼月困在屋内。 “我只是实话实说,公主这是干什么?”江楼月视线扫过那些人,镇定自若,手摸上了盘在腰间的鞭柄:“公主,我好心好意来给你治脸,你这样对我? “好心好意?你有几分好心你当本公主不知道不成?你们把这个贱人给我抓起来!”辛罗依此时已是恶向胆边生。 她知道那个回春堂的医宗大夫是谢尧的人,只要她拿住了江楼月来威胁谢尧,谢尧自然会乖乖的送大夫给她治脸!如果她的脸真的如同江楼月说的那样,治不好了,那她便也毁了江楼月的脸,让江楼月成为比自己还丑的丑八怪! 江楼月眼眸微眯,不等那些柔然人出手,率先挥鞭而出。 这屋子涌入那些柔然人之后,本来空间已经变得十分狭小,在这样狭小的地方用鞭子这种武器,需要更多的臂力和更快的速度,一般人是绝对施展不开的,辛罗依自己就是用鞭的,深深明白这点,这也是辛罗依敢叫人进来的缘由,只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人拿下,就算那个将军和平王进来,一切也是她说了算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江楼月的速度竟然可以这样快,挥鞭而出的同时一个旋身,鞭尾如长了眼睛一般,扫过柔然武士握弯刀的手,直接把第一排的兵器全给打飞了。 辛罗依面色大变。 就在同时,江楼月的身子在屋梁上借力一个翻转,鞭尾如毒蛇吐信,直接朝着辛罗依扫了过来,铁箍一样缠住了辛罗依的脖子。江楼月手一收,将辛罗依扯了过来,挡在自己的身前,冷冷说:“让他们退开!” “退——”辛罗依浑身僵冷,脖子上的鞭子不断收紧,辛罗依困难地说了一个字,却看到那些柔然武士脸上仿佛见鬼的表情,只觉恨不得去死,勉强用尽全身力气拿手挡自己的脸。 “快点下令!”江楼月手又是一紧,勒的辛罗依呼吸困难,吐出了舌头来。 “退——退下——”辛罗依艰难地说了一句。 “公主!”就在这时,谢流云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一队禁卫军很快上前,堵在了房门外。谢流云瞧着里面的情况,神色微冷:“英姿郡主,你这是干什么?” “平王看不懂吗?若非我有些身手,今日怕是要被辛罗依公主的手下乱刀砍死了。”江楼月冷冷说着,拽着辛罗依的脖子,一路到了房间外面的回廊上,见罗风带着武安侯府的人冲了进来,才收回鞭子,将辛罗依一把推向了谢流云。 辛罗依扑进了谢流云的怀中,本就被江楼月的鞭子勒伤了喉咙,连连咳嗽,又没有维帽遮挡,此时哪敢抬头? 谢流云却是极有风度,“把公主的维帽拿来。” 跌倒在角落的春嬷连滚带爬的凑过去,把辛罗依的维帽捡起,送了过去,谢流云接了,也不去看辛罗依的脸,动作温柔的把维帽给辛罗依戴好了。 江楼月看着,唇角勾起一抹嘲讽弧度。不偏不倚落入谢流云眼中,他心里忽然有几分得意:江楼月表现的再怎么对自己不屑一顾,终究心里还是喜欢他的,否则为何做出方才那样的表情,还不是嫉妒? 289、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江楼月下手那么狠,本公主疼的受不住,这才让手下进来将她抓开,她却借机发难——”辛罗依委屈地说:“平王殿下,她根本就不想给本公主治脸,故意折腾本公主……” 谢流云缓缓对上江楼月的眼睛:“英姿郡主,辛罗依公主说的都是真的?为辛罗依公主治脸是皇上的圣旨,你要抗旨不遵?”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我可担不住。”江楼月冷冷看向辛罗依,“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既然现在平王也在场,我不妨再说一遍——公主的脸没得救了。” 江楼月的眼中分明全是冰冷,没有半分别的东西,可辛罗依却仿佛从其中看到了嘲讽,方才的委屈模样再也装不下去,咬牙切齿地说道:“江楼月,你很得意对不对?!你这贱人!” “平王殿下——”辛罗依转向谢流云,“我的脸前两次都是她治好的,怎么可能说治不了就治不了了?肯定是江楼月故意不给我治脸,所以就说我的脸治不好,一定是!平王殿下,我要回京见皇上,亲自和皇上申辩!”汉人有句话叫做天高皇帝远,说的可不就是如今的情况吗?她坚信江楼月能治却故意不给她治……只有见了皇帝,才能用皇帝的权利威压让江楼月不得不给她治。 “就是到了皇上的面前,我也是这句话。”江楼月冷笑:“治不好就是治不好,公主何必浪费这个时间?以公主的身份,便是顶着这样一张嘴歪眼斜的脸,后半辈子也是不愁的。” “江、楼、月!”那嘴歪眼斜四个字仿佛一记刀子,直接扎进了辛罗依的心口上,刺激的辛罗依胸闷气短。 “我的任务完了,告辞。”江楼月没有温度的丢出几个字来,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住脚步,淡淡笑着看向辛罗依和谢流云:“公主这张脸,这一年来可真是多灾多难,不知公主思考过原因吗?我瞧着……倒是觉得公主是和大庆这片土地骨子里就犯冲的。” 谢流云皱眉:“英姿郡主,住口!” “本郡主不过说几句实话。”江楼月勾了勾唇角,缓缓说:“公主您看,您美了这么多年,一到庆国脸就出问题了,还是接连三次坏的惨不忍睹,可不就是犯冲吗?有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事实证明庆国的水土不适合公主,公主还是早些离去,回到自己的故土,或许老天开眼,就把美貌再还给您了呢。” 她的话没有任何尖酸刻薄,没有冷嘲热讽,但实实在在的表达了一个意思——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辛罗依只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竟然双眼一翻,整个人昏了过去。 离她最近的谢流云自然眼疾手快的将人扶住了。 江楼月眉梢微挑,“没我什么事,告辞了。” “……”看着江楼月那笔挺潇洒的背影,谢流云长眉紧皱,怎么也没想到在宗正司关了一年出来之后,江楼月竟然变成了如今这样……伶牙俐齿的模样,以前那个说话吞吞吐吐,看着他的时候总眼神躲闪的江楼月去了哪儿?! 竟然像变了个人一样! 外面的罗风整个人松了口气,“都怪属下没有寸步不离的护卫小姐,差点就出事了——” “不会出事的。”江楼月摆摆手,“你家小姐艺高人胆大。”用膝盖骨都能想到,辛罗依必定是要恼羞成怒动手的,她江楼月这一年多的武艺可不是白练的,会怕几个柔然护卫不成? 罗风一默,接不上话来。不过这嚣张劲儿,倒还真有几分侯爷的味道。 这一边,谢流云把辛罗依送回了房间,找了随行的太医来看,太医说:“气急攻心,所以昏过去了,没什么大碍。” “嗯。”谢流云点点头,深深看了床榻上的辛罗依一眼,转身出去了。 刚到了回廊上,就看到谢芳菲带着个婢女正朝这边过来,瞧见谢流云,她几步走了过来,眼睛不断的朝着辛罗依的房间方向看:“听说气昏了?” 谢流云比了个走的手势。 谢芳菲撇了撇嘴跟上去,两人就到了驿馆内供人休息的偏厅。 谢芳菲冷哼道:“这个辛罗依,这一个月来跟神经病一样,各处找事……对我也是多方欺压……”话到此处,谢芳菲咬了咬牙。 因为辛罗依属意的和亲人选是江星月,如今却成了谢芳菲,辛罗依便把气都撒到了谢芳菲的身上,当然了,谢芳菲毕竟是公主,所以辛罗依至多对她言语嘲讽几句,并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如今她竟也被能气昏过去,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谢芳菲有些幸灾乐祸,“还有她那张脸,流云哥哥看到了没有,真是要吓死人了,一个公主居然弄成那样……也是她活该,非要几次三番的自己找死……” “好了。”谢流云淡淡开口,眼神不见喜怒。 “流云哥哥……”谢芳菲看了他一眼,忽然悠悠啜泣道:“难道你如今又喜欢这个跋扈的柔然公主了?竟说都不允许我说她。我们的情分,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柔然公主吗?” “……”谢流云只觉额角抽疼,眼底也闪过阴翳。一个辛罗依已经够难搞了,如今倒好,谢芳菲也来胡搅蛮缠!但谢流云却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柔声说道:“我与你从小一起长大,兄妹情分如此深厚,哪是一个柔然公主比得上的?只是如今我是送亲使,她却坚持不启程,要返回京城去……这样下去,必定要耽误了和亲的时间,到时父皇怪罪下来,皇兄便是大罪一条……况且,我方才什么都没说呢,你看你,想到哪里去了。” 本来只是轻轻啜泣的谢芳菲眼泪忽然泛滥无边:“和亲……可我不想和亲,流云哥哥,我不想嫁到柔然去啊。” 谢流云耐着性子,柔声说:“嫁去柔然也不一定会是你想的那么糟糕……你别担心,我会想个好办法让你在柔然也可以过得自在。” 290、三天了,终于想起给我写信了 谢芳菲泪眼朦胧,这不就是说,谢流云也没办法吗? 她嫁到了柔然,到了异国他乡,又如何能过得自在……那些和亲异邦的公主,自古以来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谢流云扶住她的肩膀,轻轻说:“相信皇兄,我有办法。” 谢芳菲怔了怔,泪意之中抬眸对上谢流云的眼睛。 谢流云又说:“你看你最近都瘦了……别忘了你母妃还在宫中,她要是知道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该有多伤心,嗯?好好照顾自己,才能应对随时发生的变故,记住了吗?” 谢芳菲竟然觉得他说到便真的能做到,鬼使神差地慢慢点了点头。 谢流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好好休息,皇兄还要去见蔡将军进行交接。” …… 客栈里,江楼月一回去就叫来宫五:“蔡将军那边何时启程?” 谢流云如今是皇上亲自封的送亲使,接替蔡将军在此处的职务,蔡将军便要回京去复命了。 “正在交接,涉及到一些羽林军的权限,交接的时间可能要三五日左右。”宫五一面说着,心中一面思忖,小姐这不会是要回去了吧? 可公子还在泸州。 江楼月想了想:“那就等交接完了之后随蔡将军一起回去。” “……”宫五一怔,难得问道:“为何?” 江楼月也不隐瞒,淡淡说:“平王这个人心机深沉,万一在交接的时候动什么手脚坑害蔡将军怎么办?我们既然在这儿,索性就多等几日,你也多留意一点。” “是。” 江楼月又说:“还有……这两日赶路都没来得及写信,等会儿我写两封,一封传给殿下,另外一封帮我传给侯府。” 宫五低着头,眼神微敛:“是。” 半个时辰之后,宫五放出了两只鸽子,鸽子却没朝着京城方向飞,而是出了客栈之后飞了一条街,被一个身姿矫健的人给捉了回去。 那人青色宽袖劲装,不是宫九又是谁? 宫九落到了地面上,把信拆下来就朝着厢房走。 这里是一处稍有些偏僻,却还算干净的客栈,他和谢尧到泸州后,就买下了这间客栈,如今已经好几日了。 吱呀。 推门而入后,宫九恭敬的把信送到了屏风后:“公子,小姐给你的信。” “三天了,总算想起给我写信了。”谢尧哼了一声,接过瞧了瞧,上面只几个字:一切都好,马上回京,你照顾好自己。 这是给他的。 而另外一封给侯府的,却是密密麻麻写了一大堆。 谢尧瞳孔微缩,心里不爽极了,扶在膝上的手好痒,好想拆开她写给侯府的信,看看到底都写了些什么……但纠结了半晌,最终却都没有那么做,朝外把信筒丢向宫九,吩咐一声:“寄出去。” “是。”宫九把信接了,又问:“公子打算何时去见小姐?按照宫五的说法,小姐可能再停个三五日就回去了。”总不能回去的路上也不露面,跑到小姐前面去,给小姐安排客栈吧? “咳咳……”谢尧咳嗽了两声,“我染了风寒……这个样子怎么去见?见了少不得她又要念叨。” “……”宫九一默。 谢尧咳了好几声又说:“看情况吧,她如果三五日就走,那便让她走,我随后赶上就是了。” 总之不能是自己染着风寒的时候给她看到。 …… 驿馆里,谢流云从谢芳菲处离开回到了大厅,蔡将军早已经等在了那儿。 “蔡将军。”谢流云十分客气,把皇帝的明黄色圣旨送到了蔡将军手上,“这是父皇的意思,此间的事情就交给本王负责,蔡将军可以回京了。” “老臣遵旨!”蔡将军单膝跪地接了旨,起身之后便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谢流云身后的哑奴阴声说:“不过是个将军,竟然敢给主子甩脸子——” “无妨。”谢流云无所谓,转身朝楼上走,一边淡淡说:“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哑奴跟了上去,压低了声音:“已经准备好了……这蛊属下悉心养了十几年,本来以为没机会用,都打算放弃了,却没想到如今能派上用场了。” 谢流云笑了笑:“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辛罗依昏迷了一整日,到了晚上一醒来,便暴怒地摔了东西,尖叫着说要回京,而且要立即启程。 谢流云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屋内已经是一片狼藉。 辛罗依脸上早已戴上厚厚的面纱,嘶声道:“平王,我要立即启程回京,立刻、马上!” “公主稍安勿躁——”谢流云刚一开口,辛罗依就尖叫起来:“你要我稍安勿躁?如果是你自己的脸成了这样你能稍安勿躁吗?我不管,我一定要回京。” 谢流云顿了顿,“恕本王直言,公主就算现在冲回京城去也没有用。” “你什么意思?”辛罗依眯起眼,瞪着谢流云。 谢流云说:“公主回京还是为了治脸,对吗?能为公主治脸的人便是江楼月,但她如今说的很明白,‘没得治了’,不管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她咬死了治不好,便是父皇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辛罗依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她不能就这么回柔然,如果要顶着这张脸活下去,她不如死了算了。她的手下已经找到了那个能治脸的医宗……江楼月不是说那个大夫去云游了,好几年都未必回得来吗?到时候只要在京城里把那个大夫揪出来,还能反告江楼月一个欺君之罪! 辛罗依态度坚决:“我要回京去,平王殿下也不必管我,你要送亲随你,到了柔然和大庆边界自然有人接应你!” “……”谢流云默了一下,“抱歉,本王不能让公主回京。” 辛罗依一僵,哑声道:“你什么意思?” “父皇下了严旨,无论这次治脸的结果如何,送亲的日子不能耽搁,公主作为送亲使,也不适宜再继续留在庆国。” “这是……皇帝陛下的意思?”辛罗依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了出来。 谢流云说:“不错。还请公主不要为难本王,随本王一起去往柔然。” 辛罗依双膝一软,跌在了凳子上。 如今自己这柔然公主的身份,已经连庆国的皇帝都吓不住了吗? 291、公主的脸,我有办法 “那我的脸怎么办……我的脸怎么办……”她不断低声喃喃,维帽下本来就崩坏的脸上,脸色惨白,“不、我不要、我不要……” 想想自己当初和母亲在柔然受人欺凌的那些日子,辛罗依浑身颤抖,只觉天都塌了下来。 怎么办? 她用力抱着自己的身子,缩到了角落里面去,微微地颤抖着。 柔然民风彪悍,野蛮,根本没有伦理纲常的概念,只要没有直系血脉,任何人都可。她从小就看着,自己的母亲为了换取食物和生存的机会,被不同男人转手,送来赠去,沦为那些野兽一样的柔然人的玩物。 而她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年岁一到,就被哈鲁宁摧残……她比她母亲要聪明,知道利用女人的优势保护自己,所以她哄的哈鲁宁很高兴,借着哈鲁宁的手,一步步成了柔然第一美人,成了柔然可汗宠爱的小公主……但她这几年在柔然可汗面前之所以能这么吃的开,主要就是靠着这张脸,她心里太过清楚,柔然可汗对她根本不是真的疼爱,一旦这张脸都没了,她还能有什么? 柔然可汗女人一大圈,女儿也有不少,她一个生母是汉人且失去了美貌的柔然公主,只怕会沦为那些更低贱的柔然人的玩物,任人践踏,下场比母亲当年还凄惨。 兽皮上,默默流泪的女人,彪悍怒骂的男人……往昔的一幕幕从眼前不断闪过。 辛罗依此时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与其回去柔然那样过一辈子,不如就此死在这里干净! “公主,我会帮你。” 层层迷障之中,有一个清朗好听的声音拨开云雾,平缓而清晰的传到了辛罗依的耳朵里。辛罗依缓缓抬头,隔着维帽的薄纱,对上了谢流云深邃的褐色眼眸,“你……” “我有办法。”谢流云轻声说:“公主的脸,可以治好的。” …… 江楼月在客栈一待就是三日,蔡将军那里已经交接的差不多了,宫五和罗风明里暗处的盯着,谢流云倒是没做什么手脚。 “小姐,你这几日都是窝在客栈里,都不出门……好容易来一次泸州,为什么不出去转转?”小琴忍了三天,终于忍不住了。 她到底也是小女孩儿心态,第一次出这样的远门,便跃跃欲试地想看看这泸州的风土人情,有什么好玩的,奈何江楼月根本不愿动弹,这几日里吃吃睡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江楼月笑着说:“一来我就说了,你想去转的话便自己去,如今又来问我。” “……您都不去,我去做什么?”小琴无奈道。 江楼月垂了垂眼眸,这泸州是大庆通往柔然必经的大城,前世起了战火之后,柔然人一路冲入泸州城中,烧杀抢掠,等她带人赶到的时候,泸州城已经沦为炼狱修罗场,如今故地重游,心里多少有些沉重,哪里有心情游玩?便对着小琴说:“我让罗风陪你去转转吧,想买什么买什么,我就不去了。” “小姐都不去,算了,我也不去了。” “去吧,你去转转看有什么好东西,给爹爹和姐姐都准备一点礼物。”江楼月交代了一声,又说:“来了一趟泸州,总不能就这么空手回去吧?” 小琴说:“那好……只是小姐不给宸王殿下准备件礼物吗?” 江楼月就顿了一下。 小琴又说:“您别忘了宫五在您身边呢,您给侯爷和大小姐准备礼物,如果忘记给他备,回去之后殿下肯定是要生气的。” “你这丫头……”江楼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的不错,那你等会儿,我随你一起去。” 泸州这地方因为距离柔然近些,有许多柔然客商,多年下来民风也开放,街道也有许多胡服打扮的汉人。 小琴兴奋的不得了,“她那件衣服真好看,小姐,咱们也买几身胡服回去穿吧,还有那个配饰……以前在京中的时候觉得那就那样吧,如今瞧着好漂亮。” “行,买。” 江楼月虽仇恨柔然人残忍嗜血,但却没迁怒到柔然服侍上去,这种胡服也的确好看。 两人在成衣铺子买了好几件,又挑了一堆配饰付了钱,刚要往外走,江楼月却忽然眼睛一眯,二话不说快步朝前走去。 “小姐!”小琴追出来的时候,江楼月已经走过了对街,对面是个药铺,“罗副将,小姐怎么了?” “不知道。”罗风摇头,“东西给我,我们过去看看。” 小琴便把一堆东西交到了罗风手上,两人走到对街药材铺门前的时候,江楼月微拧着柳眉出来了。 “小姐,怎么了?”小琴关心地上前问,“你是不是不舒服?”不然进药铺做什么。 江楼月摇头:“没什么。”然后便不再说话,小琴看她像是有心事,哪还好意思说再逛,便提议回客栈去。 一进客栈,江楼月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搞得小琴和罗风都是一头雾水,但两人跟着江楼月时间久了,也知道江楼月的脾气,便都安心的伺候着,没不识相的去追问江楼月到底怎么了。 一个时辰之后,江楼月忽然说:“罗风,你进来。” “是。”罗风推门而入,拱手问:“不知小姐有什么吩咐?” “我要出去一趟。”江楼月低声说:“你给我盯着宫五,缠住他,不要让他离开客栈半步,也不能接触任何人。” “是!” 此时江楼月已经换了一身淡紫色的束袖劲装,一个纵身直接从客栈的窗户跳入了后巷,眨眼不见了。罗风将窗户关上,刚一回头就听到身后衣枚飘动,宫五回来了。 宫五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小姐呢?” “小姐有事出去了,吩咐我等不必跟着。” “不必跟着?”宫五眯起眼,神色一沉:“那谁来保护小姐的安危?小姐去了哪个方向,快说!” “无可奉告。”罗风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看着宫五,“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宫护卫就好好休息个把时辰吧。” 292、唯一的解释就是,谢尧也在泸州 宫五已经不想和他废话,“我去找。” 他太过清楚江楼月对于谢尧的重要性,对江楼月,他必须要做到寸步不离的保护才能安心,才能不负公子的重托。 眼前人影一闪,罗风挡住了他,“小姐希望你休息。” 宫五的回应是,直接飞起一脚踹了过去,罗风自然不可能站着挨打,两人就这么在客房里面动起手来。 他们一个人九宫护卫,一个是武安侯身边的副将,功夫其实不相上下,但罗风更擅长马上战斗,又穿着盔甲,打斗起来,动作难免笨拙几分,不如宫五灵敏,几十招以后被宫五觑了空子踢翻在地,正当宫五要离开之时,门忽然开了,是小琴。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小姐呢?”小琴呆了呆,赶紧就去扶罗风起来,罗风顺势飞出手上的剑,扎在了宫五要离开方向的柱子上,把人挡了回来,两人又打了起来。 小琴见江楼月没了人,这两个又动手不说话,气愤起来,想把两个人给分开,便也加入了进去,可这两人功夫那么厉害,小琴哪里分得开? 结果就是,小琴被宫五的掌风带的朝前扑到了罗风的身上,两人直接跌作一团,等起来的时候,宫五早走了。 罗风沉默了一瞬,“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输给他?现在好了,他跑了。” “你们搞什么鬼,小姐到底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 “……”小琴僵了僵,气骂道:“你知不知道小姐一个人出去不安全?你还在这里打架计较输赢!” “我只知道军令如山。”罗风跟随武安侯多年,遵的从来都是军令,小姐让他拦住宫五,那他必须拦住宫五,至于小姐要去哪,不是他该过问的事情。 * 江楼月出了客栈之后,就在附近的成衣店内买了个淡紫色纬纱的维帽戴上,找到了方才的药铺:“掌柜,我家哥哥方才在这儿买了药后路上不小心丢了,嘱咐我再来买一副,劳烦您帮我抓一下。” “你这姑娘奇怪得很,你哥哥是谁我都不知道,怎么给你抓?” “就是一个穿青色衣服,很高大的,手上拿着剑。”话落,江楼月在柜面上放了一锭十两的银子。 “哦,那个人啊。你等着。”掌柜的瞥了她一眼,把银子收好,转身就在药柜里重新抓了一副药,用油纸包好,说:“喏,你哥哥抓的就是这个药了。” “掌柜可知这药是治什么的?”江楼月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掌柜的记错了人,给我抓错了药。” “治风寒的啊。”掌柜的很是上道,看在银子的份上也多说了几句:“你那哥哥每两日会来一次,出手大方,老朽便记得清楚,已经抓了三次了吧,今日这是最后一副了。” “多谢。”话落,江楼月转身离开了。 小伙计凑过来低声说:“这哪儿是来给哥哥抓药的,我看就是打探消息。” “管他是抓药还是打探消息,有银子不就是了?”掌柜的探了小伙计脑门一个爆栗,骂道:“赶紧做事,少偷懒!” 江楼月离开药铺后,找了个视线极好的高处躲了起来,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刚才她是看到了宫九所以才追去了药铺,但她去的慢了,过去的时候宫九已经离开,她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可宫九贴身护卫谢尧安危,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唯一的解释就是,谢尧也在泸州。 看了看手上的药,江楼月脸上浮起无数担忧,也不知染了风寒的是他还是别人?这里这么冷,万一风寒诱发寒疾…… 江楼月不敢往下想,只盼着尽快找到他,确定情况。 宫九方才出了药铺转身就不见了,而进的那个巷子,不是酒馆就是客栈,虽不知道是哪一间,但江楼月并不担心,因为马上就会有人把消息亲自送给她。她坐在水塔顶上,看着下面人流熙熙,一直从日头西斜等到了天色暗沉,一条熟悉的人影从巷口大步而来,江楼月唇角微微一勾,果然来了。 那条人影到了一间叫做兰香居的门前停下,先叩了三下,再叩两下,接着就被人迎了进去。片刻后,江楼月从水塔塔顶旋身而下,直接落到了兰香居的院内,只一落下,她却呆了呆。 丝竹管弦之声此起彼伏,还有女子的调笑声和劝酒声,靡靡之音,尽显风流,这里,竟然是一处……青楼! 谢尧会藏在青楼里吗? 江楼月问自己,但下一瞬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谢尧那样臭脾气的人,最是讨厌莺声燕舞,讨厌吵闹的环境,所以他在京城的红馆是个别具一格的青楼,看来这青楼只是障眼法。 想通了这一点,江楼月掠上一旁的大树。 方才进来的人是宫五,江楼月这一闪神的功夫,宫五已经不见了,但瞧着周围环境的情况,江楼月基本确定了目标,朝着兰香居后最僻静的一处院落走去。 …… “不见了?” 厢房内,谢尧打着扇子的手一顿,一张俊脸稍微有些紧绷,“难不成,是谢流云和辛罗依搞了什么鬼?” “是小姐自己离开的,还让罗风拦着我——”宫五说到这儿,自行请罪:“是属下无能,没有保护好小姐。” 谢尧却愣了一下,就听外面传来宫九的声音:“什么人——小姐?!” 宫五也愣住了。 院子里,江楼月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表情温和带笑,淡淡地说:“宫九,好久不见啊。”宫九回过神,赶紧把剑收回:“属下失礼了,小姐您怎么找到这儿的?” “殿下呢?”江楼月直接迈步上了台阶,这院子只一间屋子亮着灯,问宫九一声也不过是客套的随口说了一句罢了。 屋内,谢尧心底竟然莫名生出几分想躲的心思了。 门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开了,谢尧叹了口气,摆摆手让宫五退下,走到江楼月面前,把她的维帽摘了。 烛光闪烁间,江楼月的脸露了出来。 293、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倒不识好人心 谢尧低笑:“好久不见。” “……” 江楼月正瞪着他。 谢尧便要握她的手,江楼月反手“啪”一声打掉了,冷冷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谢尧手缩了缩,笑道:“下手这么狠,打的我好疼,你这是生气了?我来看你你不高兴吗?” “你真的刚到?”江楼月看着她,清澈无波的眼眸对上谢尧深邃的眼睛。谢尧被看得有些心虚:“呃……到了两天……” “你确定是两天?”江楼月又问,抬手提起油纸包:“好,姑且当你到了两天,这个是什么?” 谢尧风寒没好,喉咙本就有些发痒,忽然就咳嗽了两声:“药……” “谁的药?”江楼月步步紧逼,“宫九的药?”她指着桌面上还没喝完的一只药碗,“宫九的药怎么没喝完?要不要我送出去给他喝?” “……” “你还瞒了我多少?我这一路上的客栈,吃食,是不是你提前到了地方安排好的?我明明说了,让你留在京城你为什么不听?” “楼儿——” “别叫我。”江楼月却还不收手,“我已经去了那药铺,掌柜的说宫九抓了三次药,两日一抓,你明明到了不止六天了——你不诚实!” 谢尧头有些疼,知道自己此时说什么她都要生气,索性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拉近,想吻她一下,江楼月却眼疾手快的抵住了他的肩膀,不让他靠近,瞪着他说:“想的美!”话落,还一把想要挣开。 谢尧低笑,也不多说,手指忽然在她手腕上一捏。他动作太快,江楼月要反应已经太晚,两只手就那么被他捉在了胸前。谢尧说:“我要想,你以为你拦得住?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倒好,不识好人心。还有……这帽子丑死了,还碍事。” 话落,他抬手就掀掉了她头上的维帽,唇压了过来。 江楼月恼他任性,哪能让他得手,但谢尧箍着她手腕的手法十分巧妙,竟然挣不脱。又见她不安分还要乱挣,谢尧索性向前两步,将她压在后面的柱子上,空着的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给了一记霸道的吻。 可江楼月也是倔强,气头上,不让他亲就是不让他亲,躲不过就死死闭着嘴。 半晌,谢尧只得投降,把她放开了。 江楼月一把将他推开,气到不行,转身就要走。 “江楼月。”谢尧忽然说:“我不能忍受你和谢流云在一起……可我又知道你不喜欢我来,所以我只能悄悄地来,是,我是不诚实,可我看不到你我就着急,我没办法……” 江楼月的步子忽然僵了僵。 谢尧走上前来,“你这么生气……怕我来了打扰了你和谢流云的好事吗?嗯?” “不是。”江楼月猛然抬头,“我不是这么想的。我和谢流云没有任何关系,什么都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就因为我来看你?”谢尧认真地看着她:“我不知道我来看你有什么值得你这么生气的。你知不知道,谢流云一出来,你整个人都变了……如今,我碰你一下你也如此抗拒……” 谢尧自嘲地扯了扯唇角:“也好,你既然不乐意我在这,那我走便是了。” “不是的——”江楼月看着他苦涩的面容,心里针扎一样的疼,冲动地握住他的手,“我不是不乐意你在这里,我……我担心你……你身体不好,如今又受寒……我怕诱发寒疾,我气你任性,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尧一怔,脸上分明带着几分不信,转身说:“我过几日就回京。” 江楼月又是一僵,一年多的相处,他如今竟然一点安全感都没有,自己到底做的有多糟? “殿下……”她上前去由背后保住他,“殿下,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把话说清楚……” 谢尧怔住,低头,看着自己腰上的那一双手。 “我只是怕,我怕殿下像上次一样再躺在床榻上满脸白霜……我怕了,这里这么冷……我的错。”江楼月低声说:“还有我跟谢流云真的什么都没有,我如今只惦着殿下一个人。” 半晌,谢尧宽厚修长的手覆上了江楼月的手背,轻轻握住。 江楼月以为他还生气,死死抓着不松。 谢尧无奈叹息:“蠢丫头,还不松开。” 那语气里,带着三分无奈,七分温情,江楼月这才慢慢把手松开,等谢尧转过身,才又重重投入了他怀中,撞得他连退了好几步,什么都不必说,用行为说明了一切。 谢尧看着她的发顶,心里那些不自在全没了,唇边挂着笑意:真好,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就这么相拥了半晌,江楼月都不敢放手,因为她不确定,如果自己放手谢尧会不会又多想,觉得她不是真心的,当然了,谢尧的怀抱很温暖,很宽厚。她记得一年前因为寒疾脱了谢尧衣服的时候,他明明是个很单薄的…… “在想什么?”谢尧忽然开口,打断了江楼月的臆想。江楼月忙说:“没……”总不能说在想他的身材吧。 谢尧又说:“你确定要一直这么抱着我不松开吗?” 江楼月抬头看他。 谢尧指了指不远处的桌子:“药凉了。” “……”江楼月脸上有些讪讪,尴尬地把谢尧放开了,过去摸了摸那药碗,果然已经凉了,便朝外唤宫九:“重新煎一碗来。” 院子里,宫九应声而走。 江楼月握了握谢尧的手,很凉,面上便露出担心忧虑来:“看大夫了吗?那药是大夫开的?大夫怎么说?” “你不要紧张。”谢尧笑着说:“我也不是泥捏的,没什么大碍,就是一点小风寒罢了,等这幅药吃完也就该好了。” 江楼月松了口气,“那就好,这个时辰,屋子里倒是冷了一些,你去床上躺着吧。”说着就拉着谢尧到了床边,把他按坐在了床上。 谢尧失笑,倒没拒绝,脱了靴子乖乖上去躺好了,这时,宫九送了药来。 294、都听你的 “拿来。”江楼月把药碗接过来,亲自端着送到了床边去,“我看不烫,温度刚好,你喝吧。” 谢尧没说话,眼眸扫了扫江楼月的手,也不接药碗。 江楼月就明白了什么:“你……要我喂你?”又不缺胳膊也不少腿,而且方才力气还那么大,这样的人需要喂? 谢尧说:“我是病人。” “……”江楼月沉默了一下,倒也没拒绝,一边吹一边把药送到了谢尧面前,没一会儿一碗药就给喝光了。 谢尧说:“我可是很懂得利用自己身为病人的权利,我也很自觉,不像某些人,让你在床上多睡两日休息你都不懂。” “……”江楼月又是一默,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受伤在天泉庄那次,也不理他,把药碗放到了一边,说:“这次宋先生没跟着来?” “他年级大了,带着他必定走的慢……”话到此处,谢尧忽然不说了。 江楼月飞快瞪了他一眼,说:“我日日快马赶路,你倒好,比我还早了好几日到泸州来安顿,若是带着宋先生,老人家的骨头都得给你颠散架了……还有你,你以后不能这样。”她赶路已经算快的了,谢尧应该是和她同时出发,却比她早到,必定是日夜兼程的不休息,想到这儿,江楼月就没来由的后怕——如果一旦出了意外,诱发寒疾,而她和宋先生都不在,谢尧会怎么样? 谢尧从善如流,笑说:“都听你的。” 就那么坐了会儿,谢尧又问:“你是从哪发现我在泸州的?药铺?” “嗯。”江楼月点点头,“我下午看到宫九了,一想便猜到你也在这儿。”她在客栈想了一个多时辰,把前后的事情一串,基本已经猜了个大概。让罗风拦着宫五是故意的,她知道谢尧关心自己的安危,一旦自己失踪不见,宫五必定要禀报,于是她找到了一个大概范围等着,果然一入夜宫五就出现了。 谢尧也自然想到了这些,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聪明。”然后朝里挪了挪,拍了拍床榻。 江楼月倒也没犹豫,而是越过他到里侧去了,把他又推到了原来的位置上,“这儿都被你捂热了,你就在这儿。” “竟把我当泥娃娃了……”谢尧失笑,吩咐了外面一声,“送两个暖炉来。” 泸州的天气,真的很冷,客栈这间房虽然摆了几个暖炉,但屋子里依然是冷,宫九很快送了暖炉过来,谢尧放在了床里侧,双手枕在脑后看江楼月:“睡吧。” 江楼月从京城出来之后一直赶路,其实精神也一直处在高度紧绷的状态下,晚上休息的并不好,如今到了他身边,空气中似乎都是那种玫瑰混合着药香的气息,竟然没一会儿脑子就有些混沌,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奇怪,他都不在京城了,也不去玫瑰园,身上的这种香气为什么还有…… 一旁,谢尧给她掖了掖被子,伏下身去,轻轻在她额角上吻了一下,也躺下了。 ……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舒服,江楼月醒来的时候,谢尧早起了。 她翻身坐了起来,套好靴子下了床榻,守在外间的小琴便笑着进来了:“小姐可算醒了。” “嗯……”江楼月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昨晚宫五去告诉了我们一声,说小姐在宸王殿下这儿,就让我过来准备侍候了。”小琴说着,递了江楼月一个温湿的帕子,“小姐以后可不能这样,要去哪儿也得告诉奴婢一声。” “我与罗风说了。” 小琴皱眉,“可是那罗风轴的很,既不告诉奴婢小姐的去向,又拦着奴婢不让奴婢找小姐……真是气人,下次小姐有事出去务必告诉奴婢。” 江楼月失笑:“他在军中习惯了,一向是上面吩咐什么他便遵从什么……好,我下次有什么事情告诉你一声,不过你也不必太为我担心,我知道分寸,也能保护自己。” 重活一回,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更知道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不拖累别人。 小琴也不好再说什么。 虽说谢尧只是轻微风寒,但江楼月依然不敢掉以轻心,暂时就住在了谢尧这里,日日盯着他喝药,第二日还坚持请了个泸州名医来看,确定他真的没什么大碍才算放心。 两人前世便有夫妻之实,又是为了照看他的病情,江楼月也不抗拒同榻而眠,至于谢尧,自然是高兴时时能与她在一起,但同时也紧守礼数,只轻轻抱着她,再无任何逾越的动作。 就这么又过了三日,谢尧的风寒彻底好了。 午后,江楼月坐在圆凳上帮谢尧修补扇坠。这扇坠还是她做的,挂在那儿用的时间久了,宫绦变松,丝线也有些凌乱了。 “好了。”她把扇坠给谢尧挂在折扇上,递了过去。 折扇在谢尧指尖转了几个圈,稳稳落到了他掌心,谢尧笑说:“看不出你针线活不怎么样,但这打绦子编绳子却很灵活,如今这个结和上次的不一样,却都很好看。” 江楼月没理他,转身朝外:“我出去一下。”罗风已经等在外面好一会儿了,必定是有话要说。 谢尧自然也不会去拦,把玩了一会儿扇坠之后,低声说:“东西呢,送来了吗?” “已经送来了,属下这就拿过来。”宫九说罢,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就送了一个长条状的木匣子过来。 “放下吧。” “是。” 宫九把东西放好便退下,这时候,江楼月也正好返回来了。 她略有些英气的眉毛微微拧着,还在想刚才罗风禀报的事情。 “别皱,难看。”谢尧的手直接探到了她的眉心出,轻轻把两边眉毛的褶皱都抹平,才说:“这样多好看?也不知跟谁学的,动不动就皱眉,来,打开这个看看。” 江楼月这才发现桌上多了一个条盒:“这是什么?”她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锁扣,却见那盒子里面放着一把构造很独特的剑,一排三角金属串在了一起,剑柄上嵌了一颗鸽子蛋大的墨玉。 295、复颜之蛊 谢尧把剑拿起来,剑柄递到了江楼月的手上,“看到这颗玉石了吗?你按一下试试。” 江楼月犹豫着按了一下,只听咔咔两声,剑尖的三角金属朝外飞窜,连着玄铁锁链,剑瞬间变成了一条鞭,这会儿两人是在屋内,这鞭尖飞出去后,就要扫上站在不远处的宫九,江楼月反应迅速,手腕一翻,把鞭收了回来,同时在那玉石上一按,三角金属倒缩,鞭又变成了一把剑。 “怎么样?”谢尧走上前去,“这把剑是玄铁铸造,软硬适中,用的时候可当做武器,可剑可鞭,不用的时候可以这样——”他接过那把剑,按动剑柄后面的一处凸起,把剑缠在了江楼月的腰上,剑柄的位置正好在前面正中,像一条墨玉腰带。 江楼月抚着剑柄:“这武器……的确极好,但我擅长的是鞭,由鞭变剑就有些浪费了。”武安侯有两样本事,鞭和枪,因为江星月身量高挑,适合用枪所以便学了枪,而江楼月则因为身体柔韧,身量更匀称所以学了鞭。 谢尧笑:“我会剑,教你。” 江楼月一怔。 谢尧拉着她说:“好了,先说说方才罗风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脸色这么难看?” 说到这个,江楼月眉心褶皱再起:“罗风方才与我说的是驿馆中的一些事情……蔡将军交接结束之后已经回京了,一切都好,但驿馆里却……十分安静……辛罗依的脸成了那样,不该这么安静。” 这让江楼月想起一些前世的事情来。 那时候谢芳菲被谢流云嫁给了贡城城主换取铁矿铸造武器,以武装自己的力量。贡城城主自持占着朝廷控制之外唯一的铁矿,十分的嚣张跋扈,对谢芳菲并不好,后来贡城城主身边的其余女人为了争宠,害得谢芳菲死在了贡城,当时那个去接谢芳菲尸首的将领醉酒后说过,谢芳菲被匕首划的满脸刀痕,可江楼月却分明记得谢芳菲入殓的时候美貌如常。 谢芳菲尸首被运回来之后就放在公主府,只有谢流云去看过,难道说,谢流云有什么异术…… “殿下……”江楼月缓缓问:“你说这南桑的蛊……有没有那种能让人恢复容颜的?”除了这个,江楼月想不到别的。 谢尧顿了下,“我对南桑的蛊了解不多,但可以确定的是,就算真的有能让人容颜恢复的蛊,必定也要付出十分惨痛的代价。” “说的对。”江楼月点点头,忽然笑了笑:“那便让他们狼狈为奸好了。”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到自己建起的死胡同里,何尝不让人快慰。 …… 驿馆 辛罗依看着面前那只盘子,盘子里,一只近乎透明的虫边上是无数条头发丝一样细小的蛊虫,看起来恶心的让人汗毛直竖。 “来吧。”她用力地闭上了眼睛,任由那个叫哑奴的人把虫子一一种到了她的脸上。 中蛊不疼,又麻又痒,但想想那些恶心的虫子……中蛊的感受竟然比江楼月给她整骨的时候更让人心里发寒。半个时辰之后,种蛊结束,更痛苦的过程开始了,辛罗依只感觉脸部像是有无数虫子在啃咬,她几乎要强忍着,才不至于尖叫出声。 她用力的捏住了手底下的被子,她要记住现在的感觉,一点一滴不能或忘,她要恢复容貌,要回到柔然,她要报仇! “公主……”不知过了多久,辛罗依满身是汗的跌回了床榻上去,春嬷赶紧上前,担忧地问:“您怎么样了?” “镜……给我拿镜子来……”辛罗依虚弱地说。 春嬷赶紧拿了随身小镜子给辛罗依。 辛罗依看着镜子里自己已经渐渐恢复正常的脸,露出个虚弱地笑容来。 春嬷犹豫着说:“公主,不然算了吧……那些东西太可怕了,万一以后有点什么……怎么办?咱们别治了,老奴也知道您怕回到柔然,日子不好过,这样,咱们索性不回柔然去了,咱们想想办法从这队伍中逃离……老奴手上还存下了些细软银钱,够咱们丰衣足食的过完后半辈子了——” 辛罗依阴冷地笑了:“逃?我为什么要逃?我堂堂柔然公主,第一美人,绝不会躲到破旧的小山村里顶着那张人见人怕的鬼脸过一辈子,绝不可能!你出去吧!” “公主——”春嬷还要再劝,那虫,她看着双腿都发软。 “滚!”辛罗依狠狠丢出一个字,费力的翻了个身,看也不看春嬷一眼。 “……”春嬷没了办法,只得退了出去。 隔壁的房间里,哑奴冲着谢流云欠了欠身,“再过几日,她的脸就能完全恢复了,周围都已经换上了咱们的人,主子放心吧。” “嗯。”谢流云抿了一口手中的茶,味道比之他当初在京城茶馆的,自然差了十万八千里,他脸上却没有任何异色,将一碗茶慢慢喝尽,才问:“江楼月最近在干什么?” 哑奴沉默了一下,“她似乎……不在原来的客栈住,带着婢女去兰香居后面的一间客栈了……” “为什么?”谢流云放下茶碗,最近的日子谢流云忙于为辛罗依治脸和蔡将军交接的事情,已经好几日没顾上过问江楼月了,此时他观察着哑奴脸上的表情,眼眸微眯,缓缓问:“你有什么瞒着我?” “哑奴不敢!”哑奴连忙说:“是……是宸王……底下的人发现,宸王也到泸州来了,就住在兰香居后面的客栈里,江楼月这几日必定是和宸王在一起的。” “是吗?”谢流云脸上神情慢慢变得阴冷,他可以忍受江楼月对他冷眼相对,但却无法忍受江楼月立即就另投谢尧的怀抱,他无法相信,江楼月对他这么多年痴恋多年执着,一回头就移情别恋。 哑奴看他如此,大胆地说:“主子又何必为了她这么生气?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就算背后有武安侯府的势力又怎样?京城有势力的王侯也不止他武安侯一家——” “闭嘴!” 296、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 哑奴不敢再多说,心中却全是阴郁,谢流云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能镇定自若,云淡风轻的计划筹谋,何曾这样脾气外露过? “复颜蛊的事情你认真一点,治好了辛罗依,她就会是我们最有力的盟友。”谢流云淡漠地说道。 “是,属下明白。”哑奴应了一声,观察着谢流云的表情,欲言又止地说:“主子……何不用离人——”江楼月不过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不该让谢流云浪费那么多心力。离人这种蛊,就是最方便快捷的法子,它是一种情蛊,能让种下蛊的女子对谢流云死心塌地。 谢流云低垂着眼眸,眸底暗潮涌动。 早在一年前,他就有意想给江楼月种下这种蛊,可事情却被谢尧给破坏了,如今时过境迁,他的心境变了……江楼月越是对他冷漠,反倒越是激起了他心里的某种征服欲,让他不想用蛊这种手段去控制江楼月,而是想要让江楼月心甘情愿的向自己靠过来。 他也很有信心。 毕竟,江楼月喜欢了他那么多年。 “既然他千里迢迢追到了泸州来,本王总也不能当做看不到,咱们就去会一会这位宸王殿下——”谢流云吩咐了一声。 …… 客栈里,谢尧手上拿着剑,比了个剑花。他今日少见的穿了一身白色束袖的劲装,头发也全部束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英气勃发。 江楼月还是穿着那身淡紫色束袖收腰的劲装,手腕转动,学着谢尧比了一个剑花,动作与谢尧相差无两。 谢尧一笑,打了好几个剑招,动作不快也不慢,能让江楼月看清楚招式走向,也不影响招式连贯性,一套剑招连下来行云流水。 江楼月聚精会神,竟然过眼一遍就有模有样的也舞了一遍。 一旁宫九也惊叹:“小姐真是习武的奇才!学得好快!” “真的吗?”江楼月笑眯眯地说:“以前爹爹老说剑这种武器软绵绵地,女孩儿用鞭更帅气。” “哪里软绵绵?”宫九难得话多了几句:“小姐你瞧公子舞的时候会软绵绵吗?鞭能远攻,但一旦被人近身就会很吃力,这个时候若用剑便刚刚好,侯爷征战四方,与人动手大多都是骑着战马,所以他更喜欢枪,可攻可守……但其实所有的兵器都各有长处和短处。” “你说的不错。”江楼月点点头。前世姐姐惨死之后,江楼月便把江家的枪也拿了起来,将武安侯的两样功夫全部继承,后来在战场上见得敌人多了,刀枪剑戟十八般武器都学了一些,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方才说剑绵软,不过是随口一句,倒没料到宫九说了这么一大堆话来解释。 江楼月微垂下眼眸,宫九是在为谢尧解释吧? 倒是个忠心的。 “你与她说这个做什么?剑到底是不是软绵绵,她自己有体会。”谢尧微微含笑,江楼月听着这个话,也不知道怎么了,脸上微微酡红,瞪他一眼,用刚学的剑招打了过去。 两人就在这院子里拆起招来。 江楼月学了这几日,倒也学了不少招式,又因为是新学的,难免认真,打的就也凌厉,哪知谢尧忽然晃神,江楼月的剑尖差点就划到谢尧的眉心去。 江楼月大吃了一惊,赶紧按住那墨玉把手一挥,剑变成了鞭子被甩了出去,江楼月也因为甩出去力道太猛直接朝着谢尧撞过去,撞的谢尧跌坐在石凳上之后,后背磕到了石桌,禁不住闷哼了一声。 “殿下!”江楼月又担心又心虚,“你没事吧?” “你说呢?”谢尧苦笑,不过在关键时刻还是护住了江楼月,没让她跌到地上去,瞧她满脸愧疚,又逗她说:“比着玩而已,你这么认真,想谋杀亲夫?” “……”江楼月哪敢说什么,赶紧挣扎着起来,把谢尧也扶起,“都怪我……那你怎么不躲开……” “我是个男人,总不能让你撞到这石桌上头破血流吧。”谢尧慢慢站好,低笑:“自然是要给你做肉垫的。” 一番话说的江楼月越发不好意思了,手探到他身后背脊上摸了一下,瞬间眉心紧拧:“啊,肿了一个大包,快进来,宫九,你去拿点药来——”话落,江楼月拉着谢尧进了厢房。 谢尧唇角一直弯着好看的弧度,进屋的一瞬间,眼神扫过院内不远处的月亮门,一抹冷笑隐匿眼底。 院子里,宫九快速到那月洞门后,却只闻到一股浅淡茶香似在风中若有若无,没有半个人影……奇怪,方才明明有人影闪过,难道是他看错了不成? 客栈之外,谢流云面无表情,周身仿佛笼罩着无数层寒霜。 谢尧和江楼月相处的竟然那么亲昵自然,仿佛是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可江楼月前几年还那么喜欢自己,那算什么,笑话吗? 此时此刻,他忽然怀疑,自己还能真的让江楼月心甘情愿的朝自己靠过来吗? 江楼月扶着谢尧的手,担心谢尧的眼神一一从他脑海之中闪过,很快又全变成了她对待自己的嘲讽和冰冷,天差地别的待遇…… “主子……”哑奴看着他的表情,忧心地问:“您没事吧?” “回驿馆!”谢流云冷冷地丢下三个字。 …… 厢房里,江楼月帮谢尧宽了衣,掀起后背的衣服一看,只见背脊正中位置,出现了一道红痕。 “疼吗?”江楼月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小心翼翼的。 “有一点,倒也没那么疼。”谢尧面色如常,“你不要把我当泥娃娃,只要寒疾不被诱发,我和正常人没两样。”甚至比正常人更有能耐。 江楼月看了他一眼,指尖沾了药泥,忽然重重的按在了谢尧的伤处。 “嘶——” 谢尧不受控制的痛呼了一声。 江楼月慢条斯理地说:“痛吗?应该不痛,你又不是泥娃娃。” “……”谢尧无语地看着江楼月,额上还冒着几许细汗,却失笑道:“不疼、不疼。” 江楼月倒也没那么狠心,除了那一下之后,下手就变得轻了很多,一边图上创伤药,一边轻轻吹着让那药划开。 297、回京 等确定伤处都处理好了之后,江楼月才把谢尧的中衣放下,又立即拿了外衣来裹在他身上,“穿好,别着凉了。” 谢尧知道她看着好说话,骨子却是倔脾气,如今这么做当然是担心自己的身体,也不去挑衅她,乖乖把衣服穿好了,才问:“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随时。”江楼月把药罐盖了起来:“蔡将军已经回去了,咱们在这儿也没什么事情可做,这几日就安排回京吧。” 谢尧点点头。 他当然求之不得,因为谢流云在这,就算如今谢流云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他也不放心。 因为有了谢尧,回京自然是不能一路骑马飞奔。 江楼月让宫九去准备了舒适的马车,吩咐小琴准备了许多路上可能会用得到必需品。宋大夫虽说没有跟着来,但是很尽心,出发之前给了宫九一张单子,一些小伤小病如何抓药配药都写的很清楚,江楼月自然物尽其用,把药材也备了。 “驿馆那边如何?”一切准备妥当,江楼月才有时间询问宫五,这几日都是宫五盯着驿馆那边。 宫五说:“很安静,就跟这些时日一样。至于驿馆内部……蔡将军走后,驿馆的守卫都换成了平王的人,驿馆内部的情况属下没办法探听的到。” “嗯。”江楼月点点头,“无妨,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启程。” “是。” 谢尧说:“其实不急,来泸州大半个月了,也没见你出去转转,不如我带你出去转转,游玩一圈再走——” “不行!”江楼月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马上腊月了,这里太冷。”话落,又想起一些东西没准备齐全,便招呼小琴来吩咐。 谢尧笑着打趣:“管家婆。” 江楼月才不理他。 见过谢尧两次寒疾发作,她一点也不敢松懈,她比谢尧更在乎谢尧的身体。 第二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江楼月和谢尧在客栈吃了早饭便准备上路,两人坐同一辆马车。因为这几日江楼月忙前忙后的操心琐事,都没怎么睡好,一上车人便松懈下来,坐在那儿开始打瞌睡。 谢尧慢慢靠过去,在她脑袋跌过来之前堪堪把自己的肩膀递了过去,又拉了一旁的披风给她盖好,扇柄敲了敲马车的车壁。 “公子?”宫九问,“怎么了?” “慢点。”谢尧低声说:“她睡着了。” “是!”宫九也压低了声音,放缓了马车前行的速度。 …… 驿馆 哑奴将放蛊的匣子慢慢收好,粗噶地笑着说:“恭喜公主,您的脸好了。” “……真的吗?”辛罗依万万分的不可置信,声音都开始发颤了,她捧着自己的脸,“快给我拿……拿镜子来……” 那语气里,几分期待几分不可置信。 春嬷也看辛罗依的脸看的呆了,竟然没有没听到辛罗依的吩咐。 “镜子!”辛罗依急促地喊了一声。 “好、好!”春嬷如梦初醒,赶紧把镜子拿了来。 “我的脸、我的脸真的……好了!”辛罗依小心翼翼地笑了一下,脸上没有任何不适,便慢慢、慢慢地把笑意放大,再恢复成不笑的表情,那张脸都没有任何变化,镜子里的那张脸完全恢复了,而且皮肤比以前的更为光滑,眉眼比以前更为精致,竟然比受伤之前的样貌更漂亮了! 辛罗依对上镜子里的那张脸,激动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屏风之外,谢流云淡淡说:“恭喜公主。” 辛罗依从里面出来,激动地看着谢流云,“我全好了,平王殿下对我真是恩同再造——” “是公主洪福齐天。”谢流云笑了笑,说:“如今公主已经彻底好了,不知咱们能不能启程了?再耽搁下去,延误了送亲的时日,流云怕是要受父皇责罚。” “当然!今日就启程!”辛罗依说,“你放心,我们柔然儿女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有恩也会深深地记在心里,等到了柔然,我一定禀明父汗平王殿下在京中对我的多方照顾和体贴。” 谢流云笑了笑。 离开辛罗依的房间后,谢芳菲早早的等在了走廊尽头,一见谢流云过去,立即上前拦住,“流云哥哥,我方才都听到了,你真的治好了辛罗依的脸吗?我从来不知道,流云哥哥竟然也懂得医术!” “嗯。”谢流云含糊地应了一声,“外面这么冷,你怎么不回房去?” “我在等流云哥哥。”谢芳菲说着,慢慢垂下头去,“咱们已经在这里停了这么久了,如今她的脸好了,是不是马上就要启程?” 谢流云缓缓说:“不错,不出意外,后日咱们就要启程了……” “……” 谢流云认真地说:“和亲是父皇的旨意,皇兄也没有办法,如今之计,只能尽力补救,你别担心,皇兄治好了辛罗依公主的脸,她答应我,到了柔然会好好照顾你。” 可谢芳菲怎么能不担心。 那可是柔然,茹毛饮血的柔然,她也听过京城一些关于辛罗依和哈鲁宁兄妹的传言,嫁到那种野兽一样的地方去,她几乎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日子。 谢流云却不打算多说,拍拍她的肩膀当是安慰,转身走了。 谢芳菲整个人像是跌进了冰窖里,欲哭无泪……既然让她离京远嫁,为什么又要让谢流云前来送亲?谢流云在她心中眼中是无所不能的,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谢流云的身上,如今谢流云却告诉她,他也没办法……给了她希望,又立即让她更失望。 …… “走了?”谢流云拿起匣子的手一顿,缓缓看向哑奴:“什么时候走的?” “今日一早,他们坐着马车,走的很慢,如今应该不过走出十几里去……咱们送亲去柔然,一来一回,起码要大半年,到时候回京,京中形势还不知道成了什么情况——”哑奴冲动地说:“主子,你就别犹豫了,离人这种蛊不会要人命,只会让江楼月吃些苦头,离宸王远一些而已,也好给主子争取一些时间。” 谢流云看着桌面上一只泛白的木匣子,修长的指尖在上面轻轻地摩挲着,半晌,唇瓣开合:“你去。” 298、蛊虫 路途颠簸,江楼月难免迷迷糊糊,睡睡醒醒,中间有一次醒来看到谢尧的侧脸,以为自己是做梦,睡眼朦胧的瞟了一下便又闭上了眼睛。谢尧先是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后来肩膀枕的有些发麻,便轻手轻脚扶着江楼月的脑袋放到了自己的臂弯里,见她睡得稳,没有清醒的迹象,又缓缓把她的脑袋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也不知道是身边那种熟悉的玫瑰香合着药香的气息让她安心,还是因为自己真的太累,竟然睡了好几个时辰,等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 她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错愕地看着外面的天色,以为自己眼花,“这么晚了?怪不得肚子饿了。” “你中午都没吃,不饿才怪。”谢尧笑着说罢,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麻的腿。 江楼月瞧着,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那你干嘛不叫醒我。”说着,想去帮他揉一揉,又觉得这动作有些过火,便挪到了车辕上下了车。 小琴已经准备把客房定好,带着江楼月上楼:“这间是小姐的,隔壁的是公子的,奴婢已经吩咐了店家准备热水和食物,应该马上就送到了,小姐先休息会儿。” “……”江楼月一默,都睡了一天了,还休息什么? 店家食物准备的很快,盏茶功夫就送到了。 江楼月早饭之后就出发,到现在没吃东西,饿的厉害,也不去扭捏,给谢尧递了筷子之后便自去吃饭。 谢尧给她夹了几样她喜欢的菜色,自己倒是没吃多少。 饭后,天色便彻底暗沉了下来,江楼月催促谢尧早些歇息,“你快睡吧,好好休息,也方便明天一早启程。” 谢尧笑说:“那你呢,白日在马车上睡了一整日,现在怎么办?你还困吗?” “当然困!”江楼月白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是有意取笑自己,也不理他,给他拉了拉被子之后,郑重其事地交代:“赶紧睡。”然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但她是真的半点困意都没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索性也不勉强自己去睡,起身拿着剑去后院练。 她本就好学,加上这剑是谢尧送的,剑法又是谢尧亲自教,所以更用心,几日下来一整套剑法已经练的十分熟练,剑尖破风带来轻鸣,好听而悦耳。 谢尧站在二楼的窗口,打开半边窗户瞧着,唇角不自禁的弯了起来,只是这笑意没有延伸到眼中,唇角的弧度就忽然变平,成了一条直线。 夜色之中,有人朝着江楼月靠了过去。 不止一个,涌动的夜色之中,不知藏匿了多少。 走在回廊的那个人虽是小二打扮,但脚步轻灵敏锐,和下午他见过的小二完全不同,那小二快速靠近江楼月,袖间匕首朝着江楼月划了过去。 与此同时,江楼月也已经发现了危险,手指一按剑柄上的宝石,长剑变成了鞭,鞭尾灵活的扫了出去,将靠近的那个小二装扮的人打翻在地:“你是谁?” 她话音未落,暗处跳出几人来,把江楼月团团围住。 这些人穿着青色的夜行衣,看似出手迅捷狠辣,却都不是要命的招式。江楼月应对的游刃有余,罗风和宫五听到声音后也立即加入,把江楼月护在中间。 宫九快速靠在谢尧身旁:“公子!”他的职责是保护谢尧,自然要寸步不离。 谢尧没有说话,一双狭长地眼眸紧盯着暗处的某点。 忽然,那处竟然朝着江楼月的背心射出了一个白色的竹筒。江楼月反应敏锐,甚至没有回头,反手便是一鞭,将竹筒整个打裂。 打裂的同时,筒中掉出无数白色蠕虫。 江楼月瞪着那些恶心的虫子,直接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谢流云! “小心这些虫子,全部退开!”江楼月低喝了一声,鞭尾扫过那些虫子,把虫子全部卷成了粉末。就在这时,暗处又是“铮”一下破风声,江楼月如同上次一样,没有回头,事实上她也来不及回头,全靠听风辨位,反手将鞭子扫了过去。 啪! 鞭尾准确无误地击到了射过来的东西,但这次不是竹筒,而是一枚细针,针尾上赫然挂着一只发丝一样小的线虫。 太细小,现场也太乱了。 江楼月根本没有意识到,那细小的线虫随着她击飞细针的同时朝着她窜过去。 可站在高处的谢尧看到了。他来不及多想,身形如电闪过,来不及拦下那只线虫,只能在危急关头挡在江楼月的身前。 然后,江楼月亲眼看到那细小的线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谢尧的脖子一侧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殿下!” 江楼月惊叫一声,抢步上前把谢尧扶住,反手朝着那草丛中挥出软鞭,鞭尾准确无误的扫到了躲着的人,继而顺势又是好几鞭。 虽然她没有看到,却也听到草丛之中传来吃痛惨叫的声音。 看到宫九朝着草丛窜过去,江楼月丢掉鞭子,双手扶抱着谢尧坐在地上,“殿下,你……你怎么样?”谢尧脸色青白,脖子和脸颊上的青筋和血管都爆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血管之下快速跑动,然后顺着脖子的血管一路窜到了胸口。 而江楼月慌的六神无主,她甚至不敢去碰谢尧的脸,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消失了一样。 怎么办?怎么办! “别……别找他。”谢尧忍着浑身的剧痛,艰难地说出一句话,他用力的捏住了江楼月的手臂重复:“哪儿——也不准去——听、听到了没有——” 江楼月费力的站起身来,半扶半抱着谢尧,一路把他送回了客房。 谢尧依然抓着她,不断的强调那句话:“不许去——” 他的手紧紧地抓着江楼月的手臂,捏的江楼月好疼好疼,可江楼月却仿佛没有感觉。这虫子肯定是谢流云的暗算,他却坚持不让自己去,是怕自己去了再落入谢流云的算计吗?可是他现在这样——自己要怎么办? 299、哭什么,我又不是要死了? “不准!”谢尧的脸色涨得青红,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额头上滚落,仿佛在强忍着无边的痛苦。 江楼月半跪在床前,轻声说:“好,我不去。”话落,她抬起手想要点住他身上的穴位,却被谢尧打了手。 “你发誓!” “……”江楼月僵住,他这个样子,自己怎么可能不去找谢流云?此时说不去,不过是让他安心罢了,可谁能想到谢尧竟然在这种时候都如此敏锐。 谢尧牙关打颤,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用我的命、发誓!” 江楼月又是一僵:“殿下……” “快!”线虫顺着血管,已经从谢尧衣袖下的手臂上窜过,他抓着江楼月的那只手,手背上血管鼓起,谢尧用所有的力气,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紧紧捏住江楼月的手腕。 此时谢尧这张脸,仿佛和前世他甘心赴死那一夜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江楼月的心也像是被他攥住了一样,尖锐地刺痛,痛的无法呼吸,重生而来从未湿润的眼眶,竟然在此时瞬间浮起水雾。 她到底都在干什么?老是在心里下定决心,老是说要护他要补偿他,可她总是做的不好。 她是个废物吧? “哭……什么?”谢尧勉强笑了一下,“我又不是……要死了……我还等着娶你呢,乖……快发誓……” 江楼月强迫自己,用全身所有的力气把泪水逼了回去,颤抖着唇瓣说:“好,我发誓——”却就在这时,她出手如电,将谢尧点的昏了过去。 她用最轻的力道拉来被子,为谢尧盖好,她半抬起头,把泪水逼回了眼眶,然后转身出了房间。 外面已经一片寂静,罗风和宫九已经把那些人全部拿下。 宫九脸色苍白的抢了几步上来:“小姐,公子现在——” 江楼月背光而来,整个人如同笼罩在阴影之中,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抬了抬手,宫九竟忽然问不出话来。 江楼月声线很平地问:“有活口吗?” “院子里的几个都死了,草丛里那个活着,罗副将正在看守。” “嗯,你照顾好殿下,我去去就来。”江楼月单手负后下了楼,夜色之中,背脊僵直,周身却散发着如同极北寒风的冷冽。 宫九快速的进了屋中。 今夜无月,江楼月就着罗风手上的灯笼,看到那被捆着丢在地上的人的脸,沉声说道:“谢流云派你来的吧?” 那地上躺着的枯瘦丑陋的中年男人,可不就是哑奴吗?这张脸,历经前世今生,江楼月怎敢或忘?前世就是这个人,亲手在自己眼前杀了她最忠心的副将,连她自己,都是这个丑陋的哑奴种了不知是什么恶心的虫亲自拿下,看着这张脸,她周身浮起了凛冽的杀气。 哑奴冷笑一声,别开脸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江楼月慢慢蹲下身子,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为什么要杀你剐你?对付你这种人,永远有更好的办法——罗风,搜他的身。” “是!”罗风立即把哑奴提了过去搜身。 哑奴瞪着江楼月:“你要干什么?别以为我主子把你当盘菜,我就会向你服软——”他既叫哑奴,便是个彻头彻尾的哑巴,发出的声音是腹语,江楼月听着,只觉得那声音异常令人作呕可憎,手里的鞭子铮的窜了出去,穿透了哑奴的左腹。 那是哑奴腹语发声的位置,这一下之后,哑奴浑身痉挛,半点声音都没了。 罗风怔了一下,没想到江楼月出手如此快准狠,却也只是这一下,之后赶紧把从哑奴身上搜出来的东西交给了江楼月:“有十数只这样的竹筒,里面应该都是……”方才那样的虫。 “随便取两只,给他吃了。”江楼月缓缓说。 罗风领命,小心的把竹筒塞子拿掉,里面的虫瞬间窜进了哑奴合不拢的嘴巴里,有的似乎嗅到了血腥味,窜向了他腹部的伤口,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啃噬,然后消失在身体里, 哑奴干瘪枯瘦的身体表面那些看得见的血管鼓动起来,血管之下,有线虫快速窜过的痕迹,就如同方才谢尧那样,而哑奴不能发出腹语,只能唔、唔、唔发出惨痛的声音来。 “我知道你宁死不屈,绝对不会出卖谢流云,但这世上,总有比死更难受的事情……这只是开始,如果你想死的好看一点,就做点什么,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如果你无所谓——”江楼月看向哑奴,忽然冷笑:“那你就慢慢享受吧。” 江楼月站起身来,吩咐罗风:“把人看好。” “是……”罗风领命,犹豫了一下,才说:“可是小姐坏了他的腹语术,万一他想说点什么……” “他的手没废,只要他想,便能说出来。”江楼月不再看哑奴,丢下一句:“去备马。” 话落,江楼月快步上了楼。 客房里面,谢尧还昏着,宫九正在一旁照顾,一见江楼月进来,赶紧把床边的位置让给了江楼月。 江楼月走上前去,碰了碰谢尧的额头,一切正常,此时她看到,谢尧原本鼓起来的血管也已经恢复了正常,如果不是方才亲眼所见,她会以为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楼月看向宫九,“我刚才出去的时候不是这样。” 宫九赶紧说:“小姐离开之后,殿下脸上的血管就慢慢恢复了。” 江楼月眉心微微蹙了一下。她知道谢流云的手段有多恶心,这些血管恢复下去,不代表没事。纤纤素手抚在了谢尧的脸颊上,江楼月认真无比地说:“对不起,殿下,我不可能用你的命发誓……这一次,我也不能听你的话。” 她要去找谢流云,必须。 江楼月轻轻地吸了口气,帮谢尧掖好了被角,侧脸看向宫九:“安政君还在奉县吧?这里距离奉县不远,宋梨如今在安政君身边侍奉,她是懂蛊的,你带殿下先赶去奉县,如果可以,尽量接宋大夫快速赶来这里,护卫好殿下的安全。” “那小姐——” “我去见平王。”江楼月慢慢说:“我会尽快找你们。” 300、这个女人,哪配得上她的流云哥哥 “……”宫九沉默了一下,“小姐,以属下对公子的了解,恐怕他不会希望小姐和平王有任何牵连……属下当然也担心公子的身体,说这个,只是希望小姐此去,遇到任何事情可以多做考虑,多为公子着想。” “我知道。”江楼月应了一声,俯身,唇瓣在谢尧的额上碰了一下,轻声说:“殿下,你等我。” 话落,她深深看了谢尧一眼,转身离去。 罗风已经备好了几匹快马,在客栈门前等着。 江楼月看了一眼,说:“此去要隐匿行踪,你们穿盔带甲目标太明显,你就不必跟我去了,留下来护送殿下前往奉县,护卫好殿下的安全即可。” “可是小姐——”罗风愕然,“属下是侯府的副将,是小姐的护卫,怎么能让小姐孤身涉险——” “罗风。”江楼月淡淡开口:“你知道父亲为什么派你来吗?” 罗风怔住:“属下——” “他既把你派给我,便是让你听我号令,如果你不愿意听我的,现在就可以回京城复命,不必在此处逗留,也不必跟着我。” “小姐!”罗风僵了僵,侯爷可是下了严令,他怎敢回京?僵了一下之后,罗风咬牙拱手:“属下领命……可小姐身边也不能没有人护卫……” “我会带宫五前去。”江楼月握紧了马缰。 这一去,并非是和谢流云拼命的,带谁去,带多少人都不是关键,宫五身后一十八人已经足够,而且宫五他们擅长暗中护卫,罗风则更擅长行军打仗,也不适宜带着他前去。 罗风便不好再说什么。 江楼月翻身上马,十分郑重地又吩咐了一遍:“记住,护好殿下,否则军法处置!” 罗风一凛:“是!” 江楼月马鞭一甩,宫五等人也跟了上去,清脆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暗夜之中异常的清晰,罗风怔怔地看着一队人马消失自己的视线里,才忽然反应过来,江楼月方才说的是“军法处置”。 她不过是个闺阁的小姐,说起“军法处置”这几个字的时候,竟然异常铿锵,果然是有乃父之风。 …… 驿馆里,所有人已经整装待发。 在泸州盘桓多日,泸州太守也是战战兢兢,如今看他们要走了,面上恭敬,心里全是千恩万谢,恨不得他们赶紧离开。 毕竟这送亲队伍不是亲王就是公主,要是在泸州出点什么事情,他的小命怕是要不保。 谢流云骑在高头大马上,只待辛罗依和谢芳菲坐上马车,队伍便要起行。 他穿着月白色的斜肩束袖常服,腰束玉带,骑在马上的身姿温润俊朗,让路旁不少人看的连连侧目,更有些少女看的直接羞红了脸:“京城的公子都这么俊吗?” “听说是个亲王,身份高贵着呢,俊不俊的也跟你没关系,别发春了。” “不能高攀还不能看看了……你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一旁的议论声虽小,却也是细细碎碎的传了过来。 谢流云仿佛没有听到,清俊的面容未变,朝着驿馆门前看过去——谢芳菲由两个婢女扶着从里面走了出来,一旁跟着辛罗依。 “芳菲妹妹慢点,这门槛有点高,你的衣服又长,别摔了。”辛罗依热心地与谢芳菲说着,顺手还扶了谢芳菲一把。 谢芳菲知道这都是因为流云哥哥给她治好了脸,冷冷哼了一声,“不用你假好心。”说着,一甩袖子往前走了。 辛罗依也不生气,朝着谢流云微微一笑,说:“今日我也骑马,流云殿下不介意吧?” “当然,公主随意。” 身后的柔然护卫赶紧牵来一匹毛色油亮的白色骏马,辛罗依足尖轻轻一点,便稳稳坐在了马背上。时隔大半年,她终于能随着自己的心情喜笑颜开,不怕脸再崩坏,一路上又有谢流云陪在身侧,心情何等畅快?或许是因为谢流云帮她恢复了容颜,此时她看着谢流云觉得异常顺眼,几个月前的那点萌动的心绪又回来了。 这样俊朗温文的大庆王爷……关键还有脑子,便是在京城没什么势力又何妨?只要她愿意,整个柔然都能是谢流云背后的助力。 辛罗依眼底浮起几缕笑意,“流云殿下以前去过柔然吗?” “没有。”谢流云也笑着回答,与辛罗依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起来,但他的心里却在想另外一件事情,哑奴已经离开两天了,按照哑奴的脚程,早该办完事情回来,但现在都没到……难道是事情不顺? 辛罗依忽然说:“流云殿下有心事?”与她说话,分明有几分心不在焉。 谢流云回神,说:“只是最近这几日芳菲不太高兴,本王便也有些担忧,怕她去了柔然之后一切不适应……我与她虽不是亲生的兄妹,但却是自小一起扶持着长大的,她的母妃李娘娘这些年来对我也是多番照顾,哎……”话到此处,谢流云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辛罗依笑着说:“我那大王兄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芳菲身份又贵重,大王兄必定会好好对待她,而且还有我,流云殿下对我有大恩,我必定会好好照顾殿下的妹妹。” “如此,那就多谢公主了。” 谢流云淡淡说着,与辛罗依相视一笑。 不远处的马车上,谢芳菲咬碎了银牙:“岂有此理!”那次在国宾馆中,她分明亲眼看到辛罗依和太子腻在一起,也不避讳光天化日的,在亭子里……衣服都快脱掉了,如今竟然冲着流云哥哥笑的那么矫揉造作……这个肮脏的女人,哪配得上她的流云哥哥? 这一日,谢芳菲气的帕子都快揉烂了。 到了晚间,送亲的队伍赶到了下一个城镇,驿馆官员早有准备,将谢流云等人迎了进去。 谢芳菲心情很不好,几乎是跺着脚上了楼,一进屋子便气呼呼地将门拍上,把婢女也锁在了外面。 “公主……您让奴婢进去伺候您梳妆可好?”婢女在门外低声说。 “走开!本公主不用你们伺候,都走远一点,别来烦我!”谢芳菲咬牙切齿地骂道:“真是蠢货,看不出本公主心情不好吗?非要来——” 话音到这,谢芳菲甚至没看清楚挟持自己的人是谁,就被捂着嘴迷昏了过去。 301、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外面的婢女听她骂的那么响亮,哪敢废话,赶紧欠身退走了。 谢流云亲自送辛罗依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细细过问过驿馆的守卫,确保一切安全妥当,才转身到了自己的厢房,推门进去后,反手关了门。 这一路他陪着辛罗依说话,此时也是有些口干舌燥,便去里间沏茶。 可脚步一迈进去,他整个人就怔了一下——里间屏风后的窗口处,此时真立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穿着黑色的束腰束袖的劲装,长发全部束在头顶,用一根简单到极点的黑色发带固定,发带的尾端随着窗边的清风浮动几许又落下。她的背脊笔挺,分明是背对着他的,可谢流云却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她—— “江楼月?!”谢流云眯起眼睛:“你怎么在这?!”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你不知道吗?”江楼月缓缓转身,脸上一片冰冷。 “……”谢流云一默,狭长的眼眸,不露痕迹地观察着江楼月。哑奴去给江楼月种蛊,但现在江楼月却如此盛气凌人,完全看不出任何中蛊的迹象……算算时间,江楼月离开之后再折返到这里,还能比他先到,估计是日夜兼程,这样的话,便可能和哑奴错过。 想起今日辛罗依一路骑马,露在外面的脸……谢流云心底浮起几许得意,江楼月必定是气愤自己竟然将辛罗依的脸给治好了,所以来兴师问罪……如此说来,她倒也不是真的对自己无动于衷了。 谢流云面容平静:“我知道郡主不喜欢辛罗依公主,但本王皇命在身,为了能让辛罗依公主心甘情愿快些启程前往柔然,有些事情也是不得不为。” 江楼月眼眸微微一眯。 “这是我职责所在,也仅仅是职责。”如果是以前,谢流云是不屑解释,也不可能解释的,但现在不同,他想把江楼月的眼光留在自己的身上,便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你是为了职责还是别的什么,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江楼月失声讽笑,“你便是与她暗通款曲,私定终身也是你自己的事情……” “……”谢流云僵住,一抹难堪从脸上闪过。 “我来找你,只为一件事情——哑奴。哑奴在我手上。” 谢流云看她半晌,冷冷说:“你想怎么样?” “简单,你只要告诉我,你让他种的是什么蛊,如何解法,我便把人还给你。”江楼月缓缓说。 谢流云看着江楼月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心里迅速的思忖,得出了结论,看来,哑奴还是得手了,只是蛊不是中进了江楼月的身上,否则江楼月不能这样盛气凌人的站在他面前。而不管是中在谁的身上,能让江楼月这样,哑奴事情也算办的不错。 谢流云冷笑了一下,“哑奴身上蛊虫众多,本王也不知道他到底用的是哪一种。” “你让他给我中什么蛊,难道还由着他自己发挥不成?你又何必装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些蛊如今天下间只有你和哑奴懂得,你不告诉我,我也拿你无计可施,但你别忘了,哑奴用的可是南桑的蛊,而他又是你的人……你说我如果把他送到御史台去,会怎么样?” 南桑公主深谙蛊术之道,因其异常的残忍狠辣,且诡异,被大臣们视为妖术,南桑公主也成为了朝臣口中的妖女。这些年来,南桑这个词一直就是京中的禁忌,如今若这南桑蛊三个字再出现,足以让风平浪静的京城再起风波。 谢流云一僵,“你竟然知道南桑蛊。” “我知道的东西,远比平王想象的多。”江楼月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说道:“比如你的母亲南桑公主是怎么死的,再比如……皇后是怎么死的……你说这些事情要是在京中传的风声四起……” “江楼月!”谢流云脸上温润尽数消失,心中骇然,因为这两件事情都是绝密,知道的人早已被灭口,江楼月是怎么知道的?他心绪纷乱,脸上却面无表情,看着江楼月,“你以为用这些莫须有的事情吓唬本王,本王就会受你威胁不成?” “你也可以不受我威胁——”江楼月字字如冰珠一样砸了下来,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羽灵护卫队长的声音:“殿下,芳菲公主不见了。” 谢流云一怔,快速调整好情绪到外面,半开着门缝:“怎么回事?” “属下也不知,公主很生气,回房之后就关了门,不让婢女进去,婢女只得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再叩门的时候里面没了声音,等属下们把门撞开才发现公主不见——” “本王知道了,马上就去。”谢流云冷冷说罢,咔一声关上门,转身入内,“是你做的?” “不错。”江楼月承认了:“她是和亲的公主,关系重大,丢了人,你是没法跟朝廷和柔然交代的,就算辛罗依想保着你也没用,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否则就等着鱼死网破。” 她太了解谢流云了,这个人城府太深,精于算计,他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上位,如今好不容易从宗正司重见天日,怎么可能愿意短短几日就再栽跟头? 谢流云阴沉地说:“我不信你敢对芳菲动手,除非你不要侯府百余条人命。” 江楼月讽笑出声:“你都敢用南桑蛊了,我为什么不敢对谢芳菲下手?没有证据,你指控不了侯府,而你……身为南桑公主的儿子,只需要一点点有心的引导,就能让朝臣的目光全部落到你身上,不信,你可以试试,看看我们谁先落马。” 谢流云看了江楼月那张脸半晌,忽然问:“中蛊的是谢尧吧?” “你管不着。” 江楼月的身体微不可查的僵了一下,谢流云却察觉到了,“我可以告诉你是什么蛊——”话到此处,谢流云忽然笑了,“你知道这么多东西,听过离人吗?” 江楼月瞪着谢流云,听着谢流云一字字地说:“离人,是南桑的一种情蛊,就是当初你母亲出事,我为你准备的那一只。” 302、江楼月能为谢尧做到什么份上 情蛊! 这两个字一下子扎进了江楼月的心里。 “它不会要人命。”但却能让人痛不欲生。 谢流云慢条斯理地说:“哑奴带去的离人是母蛊,母蛊与父蛊若是种在一对有情人身上,蛊虫驱动之时心意相通,那便如蜜里调油。若离人的父蛊母蛊所在的两人其中一个不喜欢另一个人,只要不对别人动情,那便一切安稳,但若喜欢上父蛊之外的人,便是不忠,只要用情,便是噬心跗骨的情殇,除了以蛊解蛊,没有其他解法。” “父蛊在哪里?”江楼月压抑着声音问。她想,自己是喜欢谢尧的,若是她有父蛊在身,只要他们以后相互喜欢,谢尧便不会受情蛊之痛。 谢流云停顿片刻,说:“我可以给你父蛊,但我有条件。” 这时,外面传来辛罗依的声音:“流云,你在吗?芳菲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一日攀谈下来,她已经不再唤流云殿下,亲切地叫谢流云的名字了。 “我会再找你。”江楼月冷冷看着他:“你最好快点准备好我要的东西,否则我也不知道会对谢芳菲做出什么来。” 话落,江楼月从窗口一跃而下,消失不见了。 谢流云闭了闭眼,外面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才转身去开。 …… 夜,悄然而至。 谢芳菲当然没有找到,谢流云几乎找遍了整个城镇,都没有见到谢芳菲的影子,也没有发现江楼月任何的蛛丝马迹。 此时,他坐在驿站房间内,低垂着眼眸,等待着江楼月的到来。 离人的父蛊,是从母体之中带到他身上的,这些年经过他和哑奴认真地钻研调理,他体内的父蛊已经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不侵害他的身体,并且不受母蛊牵制,却能控制母蛊的地步。 这样的父蛊,是没办法给江楼月的,他白日应下江楼月,不过是权宜之计。 江楼月既然分辨不出谢尧中的是什么蛊,那便是对蛊一知半解,自然也不认识,如此,他要说哪个是父蛊,江楼月便只能认哪个。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现在,他已经无所谓江楼月会不会恨他,能不能喜欢他,他只要把江楼月控制在身边,往后的事情,谁又能说的准? 窗棱微动,谢流云回过头去,果然看到江楼月一身夜行服一跃而入,一进来,江楼月便直接开门见山:“你的条件是什么?我耐心有限,希望平王不要浪费时间,提一点我可能做得到的。” 谢流云站起身来,也很干脆:“我要武安侯府为我所用,为我办事。” “你好大的野心!”江楼月冷笑:“我明白的告诉你,不可能。” 谢流云笑了:“原来谢尧在你心中也不过如此,你竟考虑一下都没有,就拒绝了。” “我爹爹忠君爱国,最厌恶朋党之争,只要皇上健在,他就不会为任何皇子所用。”江楼月冷冷说:“别忘了——谢芳菲还在我手上。” “……”谢流云沉默片刻,眼底闪过阴翳,他当然没忘,送亲之事,是他重新在皇帝站稳脚跟的绝佳机会,是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的。可看着原本那么喜欢他的江楼月如今为了谢尧这般犀利,他忽然想知道,江楼月能为谢尧做到什么份上。 谢流云缓缓朝着江楼月走过去,温文的脸上,带着几缕冰冷和阴沉。 江楼月面不改色,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既然不能要求武安侯,看来只能要求你了。”谢流云的双手忽然支住窗棱,把江楼月困在自己的身体和窗户之间,薄唇缓慢开合:“做本王的女人,本王就给你父蛊。” 江楼月的瞳孔忽然间一缩,眼底涌起无数波涛,大写的厌恶似乎要溢出眼眶,其间夹杂着不可描述的恨意,让原本只是试探地谢流云,心底的不甘和妒恨越加厚重,忽然就朝着江楼月的唇上压了过去。 江楼月又这么会让他得手?抬手就挡在了谢流云的肩膀上,想将他推离。但情绪激愤的谢流云却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竟在窗边和江楼月动起手来,捏向她的手腕企图进犯。 谢流云虽也曾习武,但分心研究南桑蛊,习书画,谋算人心,功夫自然没有江楼月的纯熟,几招之后,被江楼月锁喉,死死的按在了墙壁上,江楼月缓缓说:“你这样的身手还跟我用强?”若不是怕激怒了他,拿不到父蛊,她真的想一口啐在谢流云这张恶心的脸上。 谢流云却似不恼,缓缓说:“这就是我的条件,你不答应,那你大可离去。” “谢流云!你不要得寸进尺!”江楼月僵住,心里怒火翻腾,她看着谢流云此时眼底的深沉,脑海里的思绪忽然变得异常的清晰。 谢流云这个狡诈的东西,怎么可能说话算数?她不认识蛊,如果谢流云给她种一个别的蛊,那她便是等于自掘坟墓? 江楼月深深看了谢流云一眼:“好。” 她慢慢靠近谢流云,少女独有的馨香扑面,谢流云怔了一下。可下一刻,江楼月却忽然出手,点住了谢流云的穴道,让他不能动也不能言。 “宫五。”江楼月低声招呼,宫五立即落到了房中,“小姐。” “找一找。” “是。” 宫五轻手轻脚的在房间里翻找,从靠墙的壁柜里面找到了一个小匣子,匣子里有三个哑奴手上类似的竹筒,再无其他,江楼月又看向谢流云。 宫五会意,在谢流云身上翻找了一番,朝着江楼月摇头。 江楼月柳眉拧起,冷冷看了谢流云一眼,对上了谢流云同样冰冷的视线,忽然勾唇一笑:“宫五,给咱们的平王殿下宽衣。” 宫五一怔,“小姐?” “本来我还想好好与平王谈谈条件,但如今看来,平王殿下是没什么诚意了。”江楼月说着,缓缓看向谢流云:“既然你没诚意,那便只能照着我的办法来——你现在只有一点点时间,在宫五把你扒光之前,你如果告诉我父蛊在哪,我就留你一点体面。” 303、先离开泸州再说 谢流云惊怒交加。 江楼月说:“你的眼珠一直向下看,便是要告诉我的意思,宫五,去吧。” “……”宫五默了一下,不得不说江楼月……特立独行,明明是个闺中大小姐,却能想出如此惊世骇俗的手段来,但对待平王这样身处高位洁身自好的人,这个法子无疑十分有用。 可就在宫五的手碰到谢流云的衣襟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辛罗依的声音:“流云,你休息了吗?” 宫五和江楼月对看了一眼。 因为没有谢流云的回应,辛罗依又敲了几次:“流云,我看你下午都没吃什么东西,让人准备了一些饭菜——” 江楼月眉心拧了拧,知道待不下去了,给宫五示意之后,带着那三个装有蛊虫的匣子,迅速离开了房间。 辛罗依敲了好几次都听不到任何回应,心中狐疑,询问不远处的守卫:“平王不在?” “在。”守卫说:“晚上进去之后,殿下说想休息,要我等站远些莫要打扰,之后便再没出来过。” “流云?”辛罗依便又瞧了一次门,但屋内还是没有反应,辛罗依忽然想到,谢芳菲就是这样不见的,立刻招呼守卫:“你们两个过来把门撞开!” “是!” 守卫也察觉了异常,两人迅速将门撞开,只看到窗户大开,谢流云靠窗而站,脸色十分阴沉,却除了眼珠,全身无法动弹。 “流云!”辛罗依赶紧上前,“你怎么了?” 守卫中有一人懂得点穴之术,在谢流云肩处腰间各点了一下,谢流云即刻朝前踏了两步,手撑在圆桌上,眼底刮过浓烈的风暴:“传泸州太守来,封锁整个泸州城,捉拿江、楼、月!” “是!”守卫即刻退走。 辛罗依怔住:“江楼月?流云你见到了江楼月?她不是走了吗?” 谢流云早没了平时的温和和耐心,甩袖而出。他笃定江楼月不敢对谢芳菲下杀手,但江楼月竟然如此大胆折辱与他,那他便要亲自把江楼月抓回来,一一回报回去! …… 泸州城外山寺 谢芳菲满脸惊恐地瞪着面前的蒙面人:“你……你大胆!竟敢抓本公主,信不信我父皇诛你九族——”蒙面人一记手刀直接把谢芳菲打的又昏了过去。 其实她一直是昏着的,但因为太久没吃东西,给饿醒了。 那人打昏谢芳菲后出去,铁塔一样的守在了门口。 隔壁的禅房内,江楼月微微点着额头一角,问:“今日宫九传信了吗?” 他们和谢尧分开已经是第三日,每日宫九都会传信一封过来,知会谢尧的情况,还好如今他们离得不远,飞鸽传书一日便到。 “传了,方才收到。”宫五把信筒拿出递给江楼月。 江楼月赶紧看过,微怔。 这信上说,他们快到奉县,而且谢尧已经醒来,一切都好? 江楼月不信,毕竟那日谢尧血管鼓起痛苦无比的样子是她亲眼所见,她怀疑是谢尧醒来之后吩咐宫九这样传信,好让她回去。 宫五有些担忧地说:“出来小镇的时候,似乎看到官兵行色匆匆……”今晚他们实在是把谢流云给惹毛了。尤其是江楼月最后那一手——扒光。任何男人都无法忍受这样的羞辱,虽然他还没动手。 江楼月皱了皱眉,“看来他是要彻底撕破脸皮了。” “这里还是泸州范围,泸州太守手上有三千守城将士,如果平王用来围捕我们,可能我们会比较难受。”宫五想了想,说:“不如我们以公主为饵,把这些人引开,先离开泸州再说。” 江楼月何尝不想,“可一旦离开泸州,又没了谢芳菲这张底牌,殿下身上的蛊怎么办?” “……”宫五接不上话,江楼月的安危的确重要,但谢尧的性命也同样重要。 江楼月垂眸半晌,面含自责:“是我无用……若是我能再聪明些,想出更好的应对办法,说不准我们不会这么被动……” 她太冲动,又太刚直。既然谢流云提了那个条件,为什么不顺势与他虚与委蛇?可那样的条件……想想当时,她心中闪过的第一个画面,竟然是自己离开谢尧身边前,谢尧决绝的眼神……谢尧把她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便是死也不愿意她找谢流云,她竟下意识就无法对谢流云的那个条件虚与委蛇。 “我……”江楼月自嘲苦笑:“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现在可怎么办……” “那蛊原是平王为小姐准备的,他对小姐有谋算,必不会对小姐下杀手,想来,那蛊的确如平王所说,是情蛊。”宫五想了想,认真说道:“宫九也不可能拿公子的性命开玩笑,他传信的内容应该是真的。” 江楼月怔了怔,“你说的不错,好在这一来也不是一无所获,确定了蛊的种类。还从谢流云身上搜到一些,或许这其中就有父蛊……”思忖半晌,江楼月冷静下来,“去准备,我们即刻离开这里。” 宫五应声而去。 他们这一次带的人少,行动迅捷,乘着泸州太守集结人手的功夫已经快速撤离泸州范围。 …… “老大,你看那是什么?”夜色里,一个搜寻路过的泸州城守备军忽然低呼:“好像吊着什么东西!” 这是泸州西城门外不远处的一颗百年老树,此时最粗壮的树枝桠上,赫然吊着个麻袋,带队的队长扫了一眼,当机立断飞出手上的兵器削断了绳子。 砰! 麻袋落地。 几人赶紧围上去,火把照下,只见那麻袋之中竟然装着一个昏过去的妙龄少女,正和他们手上拿着的画像一模一样。 “快去禀报太守——” 驿馆里,太守收到消息之后也立即告诉了谢流云,“那些贼人应该发现我们四处搜查,怕带着公主跑不远所以将公主丢下了,下官这就吩咐守备军全力朝西方追击!” “她可不会那么蠢。”谢流云冷笑:“往回京城的方向追。” 他就不信,江楼月带着的那几人,能躲过三千泸州守备军! 304、殿下如今这样还不都是为了你 夜色里,十几轻骑踢踏而过,留下满地尘土,马匹踏过小溪后,最前面的江楼月忽然勒住马缰,打了个停的手势,她身后其余众人也立即停住。 “你听。”江楼月说。 宫五认真聆听,不远处,似乎有马蹄阵阵,声音极大。 “朝南了。”宫五说,“还好小姐早有遇见,绕了泸州城一大圈从西面出发,否则三千守备军追上来,咱们可吃不消。” 江楼月缓缓说:“殿下中招,宋大夫又在京城,他便觉得我们会回京,西城门外是障眼法,却没想到我们虚晃一招,就是朝西方走了。不过守备军是不能离开驻地的,追出百里之外必定要返回泸州。到时我们早已离开。” 宫五对江楼月投去佩服的眼神,语气也恭敬了不少:“小姐,现在我们怎么办?直接去奉县吗?” “宫九这两日的消息可提到宋大夫的事情?”江楼月问。 宫五说:“没有。” 江楼月忽然说:“宋先生那个孙女不是也懂蛊吗?当初是被殿下遣送到了胶东去,如今这里距离胶东倒是比离京城近些。”传信去京城,等宋先生收到信再赶来,少说也得一个多月,但从奉县转道胶东,都走官道,一路快马的话,来回不到二十日。 “是近些,小姐的意思是——” 江楼月轻蹙着眉心想了想,“先回奉县,看看殿下具体情况再作打算。”如果殿下情况严重,须要立即去将那宋梨找来。 这一趟,江楼月一路快马,不眠不休,到第二日晚上终于赶到奉县县城已是人困马乏。 这县城颇大,江楼月便暂且找了客栈喂马,让其余人休息片刻,宫五出去打探消息。 掌柜的办事麻利,很快上了些简单的热食,江楼月却一点食欲都没有,她心急如焚,看什么都想的是谢尧的病情,情蛊和寒疾两症并发,也不知会怎么样,他能经受得住吗? “小姐,多少吃一点,不然身体要撑不住了。”一旁,宫五的副手劝了一句。 江楼月缓缓点头,拿起了筷子。 情况越是复杂危险,等着她做的事情就越多,她自己不能先倒下去。 就在这时,宫五大步而来,面带喜色:“宫九他们已经到了,就在城西一处别院之中安顿。” “快带我去!”江楼月立即丢下了筷子。 …… 夜色又浓又厚。 江楼月随着宫五到了那处三进的别院,一下马直接朝里走去,过了影壁进了月洞门,就见一个身穿素色官袍的中年男人从厢房出来,朝着江楼月行了个礼:“参见郡主。” 那男子瞧着一身正气,面色儒雅,宫五唤了一声:“安大人。” 江楼月点点头:“殿下呢?” “在里面——”安政君话音刚落,江楼月已经快步走了进去。 房中有一个大夫在给谢尧把脉,宫九守在一旁,江楼月远远地看了谢尧一眼,躺在床上的谢尧脸色依旧苍白,眉毛上有些许白霜,这是……寒疾发作的征召。 江楼月的心骤然一紧,又不好打扰大夫给谢尧诊脉,招呼宫九到了外间。 “现在情况怎么样?” “这位大夫是奉县的名医,但他对公子的身体并没什么办法,如今是小梨姑娘在给公子诊治,这位大夫按照小梨姑娘的吩咐给公子针灸……说来也巧,小梨姑娘竟在此处。” 小梨和小舞都是隶属九宫,两人也是闺中密友,胶东距离这里又近,知道小舞在奉县后,宋梨便也过来此处了。 “那就好。”江楼月稍微松了口气,话落,视线又朝着里面的谢尧扫过去。 宫九忽然说:“公子醒了几次,每次都问小姐。” “醒来过?”江楼月怔了怔,宫九又说:“小姐暂且哪里也不要去了,有任何事情吩咐我们去办就是。” “好。” 江楼月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少年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一看到江楼月,瞬间满眼敌意,不是宋梨又是谁? 宋梨唇抿的死紧,像是没看到江楼月一眼,提着裙摆进了里间,托盘放在床侧的小几上,双膝一跪,去检查谢尧的情况,那大夫也赶紧让开了位置。 宋梨冷声说:“闲杂人等都出去吧,我要为公子诊病了。” 江楼月虽不想离开,却也知道此时不是和宋梨闹气的时候,皱了皱眉,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门前廊下,有个穿黑衣的少女,见到江楼月赶紧行了个礼:“小舞见过小姐。” “嗯。”江楼月点点头,单手负后,看着面前被关上的门扉,心情忐忑的等着,大概过了一炷香有余,门才被打开,却是那中年大夫走了出来,冲江楼月等人欠了欠身离开了,宋梨又从里面过来关门。 江楼月眉心微凝,一把将她推过来的门挡住。 宋梨抬眸,冷冷看着江楼月:“干什么?” “殿下怎么样?”江楼月问。 “怎么样?”宋梨缓缓重复,夹枪带棒地说:“你这样的害人精有什么资格问殿下怎么样?殿下如今这样还不都是为了你?” “小梨姑娘!”宫九面色微变,“你怎么能对小姐这样说话?” “我生来就是这么个臭脾气,殿下也是知道的,我要怎么说话由着我的嘴,谁也管不着。”宋梨呛了宫九一声。 “……”江楼月暗暗吸了口气,强忍着心头上泛的怒火,又问:“殿下情况到底怎么样?” “无可奉告。”宋梨丢下一句,大有“看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意思,还要用力去拍门。 可江楼月是习武之人,宋梨哪是对手? 宋梨推了两下推不动,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句话是我要问你的。”江楼月耐性告罄,已经懒得与她多说废话,一把就将那半开的门拍开,余力震的宋梨倒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上。 江楼月懒得看她,迈步进了房间,刚到床边的时候,就看到床上的谢尧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殿下——” 305、对病人动手动脚 “殿下。”江楼月有些激动,上前坐到了床边上,她轻轻握住了谢尧的手,“你感觉怎么样?” 谢尧面容憔悴,脸色泛白,但双眸却沉静而深邃,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江楼月,什么都没说,却让江楼月心里紧张不已。 江楼月很快解释:“我什么都没做——” 谢尧缓缓说:“没去泸州?” “我……”江楼月说不出话来。 谢尧慢慢闭上了眼睛,也将自己的手从她手上抽回,“我想休息一会儿。”他只说了这句话。 江楼月僵住,手指蜷了蜷,看着他放在被子外面的那只手,好想再握上去,可犹豫了半晌,终究没有。她知道谢尧又生气了。 江楼月苦笑了一声,帮他拉了拉被子,转身出去了。 宋梨冷冷看着她,啪一声将门关上了。 宫九和宫五都站在廊下,对看一眼,宫五低声上前:“连日赶路,小姐必定累了,不如先休息一下,等养好了精神再过来看望殿下。” “罗风和小琴呢?”江楼月问。 宫九立即回:“罗副将负责别院周边巡守,刚换岗去歇息,小琴姑娘马上就到了。” 江楼月沉默了一会儿,看宋梨这幅样子,殿下的情况就算不稳定也暂时没有危险,她现在要稳住,不能为了一点琐碎小事惆怅伤怀才是。江楼月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等双眸再睁开的时候,里面只有镇定、冷静,大步朝外走去,“随我来。” 小舞赶紧跟上:“小姐这边。” 帮江楼月安排的房间就在隔壁的院子里,等到了之后,江楼月问:“给宋大夫的信传出去了吗?” 宫五说:“方才听宫九说,已经传出去了,用的是宫六的消息网,十日之内消息会送到京城,到时宫六应该会安排人立即送宋大夫过来。” “好。”江楼月点点头,“拿笔墨来。” “是。” 宫五快速准备好东西送到了江楼月的面前,江楼月提笔写信后很快封起来,恰逢此时罗风知道江楼月回来也赶了过来:“小姐可算回来了。” “你把这封信用侯府的渠道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让爹爹策应。” 这次她可算是把谢流云得罪了个彻底,那种毒蛇一样的人,又怎么会善罢甘休?若是宋大夫在路上出现任何问题,谢尧身上的蛊又怎么办? “是。”罗风把信接了。 “上次那些蛊查的怎么样?”江楼月抬眸看向宫九:“还有那个哑奴,说什么了?” “他嘴巴很严,那些蛊虫进到身体里去之后,明明痛苦的缩成了一团,好几次都试图咬舌自尽,都是看守的人发现的及时拦住了,半个字都不吐露,至于那些蛊虫,到了奉县之后就给小梨姑娘看了,她说没用。” “这次我和宫五在谢流云那里还找到三种蛊虫,你拿去让她瞧瞧。”江楼月顿了顿,又说:“至于哑奴,不说就把那些蛊虫全用在他身上,一只都不要浪费!” “是。” “你们先去忙吧。” 几人便都退了出去。 门扉轻轻合上的时候,江楼月撑着桌面,另一手扶上了额角,就那么站了会儿,脱了靴子上床睡下了。 她得养好精神。 可是心中有事,越是想要睡得好,越是半点困意都没有,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江楼月猛然坐起身来。 外面,更夫的梆子声沉闷,已经子时了。 她下床套上了靴子,披了衣服走到了隔壁谢尧的院子里,宫九双手抱剑正在廊下守护,视线却顺着半开的窗户缝隙朝里不知看着什么,竟然连她进了院子都没发现。 不过下一刻,宫九就忽然转身,见是她,愣了一下要开口。 江楼月打了个安静的手势,走上回廊,顺着那半开的窗户缝隙朝里一看,宋梨正坐在床前给谢尧擦拭额头,一下一下,温温柔柔,擦拭的空档里,手抚上了谢尧的脸颊,用指尖轻轻摩挲着…… 宫九忙低声说:“公子昏迷着,小姐你别生气——”他到底也是谢尧的护卫,第一时间便想为谢尧解释。 “我知道。”江楼月缓缓说。 两人的声音惊到了宋梨,宋梨立即收回了自己的手,把帕子丢到了盆子里过来将窗户打开,看是江楼月,“是你。” 宋梨的脸上先是有些讪讪,可看着江楼月那张冷脸,忽然又鼓起腮帮子朝着江楼月瞪过来:“你来干什么?” “小梨姑娘——”宫九皱眉开口。 江楼月淡淡说:“你又在干什么?对病人动手动脚,是你身为大夫的操守?” “……”宋梨脸色涨红:“你管不着!” 江楼月冷冷看着她,“如果你现在不是唯一能帮他治病的人,你的手已经不在了。”宋梨僵住,被江楼月看的浑身打颤,唇瓣哆嗦,竟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宫九僵硬地说道:“小梨姑娘,夜深了,公子这里我来照看,你也回去休息吧,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会派人叫你。” 宋梨死死咬着唇瓣,倒没多说什么,离开了。 为了就近照顾,宋梨的房间就在谢尧隔壁。 江楼月又怎么看不出来宫九对这宋梨的心思,便纵着宋梨随时进出谢尧的房间,只是这宋梨…… 江楼月闭上眼睛,不愿去多想,可宋梨方才指腹划过谢尧脸颊的动作一次次从她眼前闪过,像是什么东西锤着心头一片钝疼,那是她曾经做过许多次的亲密动作,一股火气嗖一下就从心底窜了起来,那一瞬间,她真的想把宋梨的手给拆下来。 可她不能。 在谢尧的病情上,她帮不上任何忙,现在她只能靠着宋梨。 由着半开的窗户缝隙,江楼月在烛火晃动之间看到了谢尧半张脸,他睡得安静,眉毛上的白霜已经淡去,想来是宋梨的治疗还是有用的。只是也不知道如今的具体情况,怕是问宋梨,她也未必会告诉自己。 重生而来,江楼月首次这么无力。比当初母亲一心为了江逸雪不把她们姐妹放在心上的时候还无力。因为当初她至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如今……她束手无策。 306、我是殿下的人 江楼月慢慢将窗户拉了过来关好。 宫九犹豫地问:“小姐不进去看看吗?” “不了,他不想看到我。”江楼月说着,转向宫九,深深一眼,明明她身量不过才到宫九的肩膀,但浑身散发出的巨大气势和能量竟然逼的宫九不敢抬头,周身紧绷:“小姐……属下……属下……” “当初你求我帮你,让你留在京城是为了干什么?你现在又在干什么?”江楼月缓缓说:“你不是我的属下,你是殿下的属下。” 宫九僵住:“我不知道小梨姑娘会那样……” “那你也不知道宋梨对殿下怎么想?宫九,你不会说谎。”江楼月没什么温度地说:“做好你自己的事情。” 宫九分明是自己喜欢宋梨,便由着宋梨想怎样都行。 可江楼月不行。 宫九一凛,“我知道了。” 江楼月没有回头再去看谢尧,她怕自己看一眼,又想忍不住靠过去瞧瞧,可她记得谢流云说过的话,谢尧中的是情蛊,一旦动情痛苦难当,而她……如今是谢尧痛苦的根源了吧。 这也是她没有强硬要靠到谢尧身边去的原因。 他不想看到她,而她正好不能太靠近他,很好,就这样。 …… 驿馆里,几队守备军都扑了个空,泸州太守战战兢兢的来与谢流云汇报:“现在已经到了泸州边界……守备军不能离开州府否则便以叛乱论处,下官……下官无能……让贼人跑了。” 谢流云当然不可能告诉泸州太守,夜入驿馆抢走公主的人是江楼月,只说贼人。 此时谢流云的脸色已经比昨日平静了不少,但眼底锋芒冷如冰,吓得泸州太守大气也不敢喘。 “公主!”门口的守卫行了个礼,辛罗依走近了议事厅中,摆摆手让太守退下,“我刚去看过芳菲了,大夫说她只是被吓到,再加上饿了两日所以才那么虚弱,休息一下就会好,只是她说没看到贼人的样貌。” “嗯。”谢流云点点头,“有劳公主帮我照看皇妹。” “流云,你怎么还这么客气?”辛罗依笑道:“我与你的关系,你的皇妹便是我的皇妹,而且她以后也是要嫁给我王兄,做我嫂子的……”话到此处,辛罗依又说:“送亲的行程已经耽搁了好些时日,再不好耽搁下去了。等她休息几日我们就出发吧,至于这次抢走芳菲的贼人,就交给地方官府去办。” 谢流云心有不甘。 被江楼月那般羞辱,还折损了一个哑奴,如何甘心?可眼下辛罗依说的的确不错,送亲才是重中之重,这一次,他要靠着送亲之事翻身,不能出任何岔子。 谢流云缓缓吸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温和笑容来:“公主说的不错。” “别这么见外,以后就叫我阿依吧。” …… 这一夜,江楼月睡睡醒醒,清晨天不亮就起来了。 小琴昨夜过来的时候见她已经休息,没好打扰,早上起来也是早早的候在外面等着伺候,听到里面有声音,赶紧准备了水送进去:“小姐,先洗漱,奴婢让厨房准备了早膳,等会儿就送来。” 江楼月点点头,快速洗漱穿戴,随便用了几口早饭,就朝着隔壁的院子走过去,宫九已经去休息,这里换上了另外的人守卫,宋梨和那中年大夫已经到了谢尧身边针灸。 江楼月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耐心的候着。 想来是昨晚的震慑很有效果,宋梨诊病结束之后规规矩矩的从里面退了出来,只是看到江楼月却如同没看到一样,昂着下颌便要离开。 小琴皱眉,过去将她挡着:“我家小姐有话问你。” 宋梨瞥了小琴一眼,“我是殿下的人,你家小姐使唤不了我。”昨夜她回房后,凑在窗边亲耳听到江楼月和宫九那么说,如今她把这话还给江楼月。 小琴脸色难看。 宋梨挑了挑眉:“怎么,你想跟我动手不成?现如今只有我能为殿下治病,你动一个试试?” 小琴僵了僵,尽量放柔了声音:“我家小姐只是想与你说几句话——” “没时间。”宋梨一把推开小琴走了。 小琴气的好想给她一拳,可又什么都做不了。 “算了。”江楼月招呼了一声,让小琴过来,“由着她去吧。” “就算殿下的情况现在只有她能治,她也太嚣张了吧?在京城宋先生也不会对小姐这样,何况小姐还救过宋先生的命,为了救宋先生受了那么重的伤……” “没事。”江楼月淡淡说了一句。 其实当初救宋先生,更多的也是因为宋先生对谢尧的病情有帮助,如今她也不会把这个当做恩情来说,宋梨不愿多说谢尧的情况……也没什么,只要稳定就好。 只是江楼月不知道具体情况,心里难免不平静,殚精竭虑,但如今也只能自己调整了。 江楼月起身进到了谢尧那间房中,站在屏风处远远地看了一会儿,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过去,也不知道自己过去之后会不会对谢尧造成什么影响,毕竟那是情蛊,谢尧的所有情,都在她身上。 江楼月心知肚明。 可她已经好几日没看过他了,昨日又是匆匆一瞥,心里担忧的厉害,终究是没怎么忍得住,迈步越过了屏风,到了谢尧的床前。 床榻上,谢尧睡着,眉毛上还是有些白霜,脸色也如同昨日一样,依然憔悴,但睡得很安静。 江楼月坐在了床边上,认真地看着他,手指蜷了一下,捏起自己的袖子,在他的脸颊上轻轻的擦拭着,像是上面有什么脏东西,左左右右地擦拭了好一会儿才罢休。 “小姐,你如果想帮殿下净脸,不如我去打些水来。”小琴说着,转身出去,很快端了一盆温水进来。 江楼月默了一下,索性接过她给的帕子浸了水,拧干,轻轻抹上了谢尧的脸,先擦拭颊边某些看不到的痕迹,后又落到了眉眼上,然后是脖子,顺势也把手擦了几遍。 307、你家小姐可不是那等矫情之人 她擦拭的很认真,每一根手指都没有放过,也不知道怎么了,脑子里面总是闪过昨晚顺着窗户缝隙看到的那些画面——宋梨那纤细素白的指贴在谢尧的脸颊上,还一下下的摩挲……那是她看到的时候,她没看到的时候呢,宋梨还做过什么? 她知道自己此时不该想这个的,可她心里就是不受控制。 她不喜欢别人那么亲密的对谢尧。 “小姐?!”小琴低叫。 “怎么了?”江楼月回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小琴不断地朝她使眼色。 江楼月忽然一怔,没回头,却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原本握在手中的大手慢慢抽走,谢尧有些嘶哑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你怎么在这?” “……”江楼月沉默了一下,把帕子放在一边,抬眸对上谢尧的眼:“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谢尧垂下眼眸,也不去看她,翻了个身,就这么给了江楼月一个线条笔挺的后背,明显是不想多理她。 江楼月喉咙一涩,说不出话来。 这时宋梨端着药进来了,“殿下,起来喝药吧。”她很快到了近前,还看了江楼月好几眼。江楼月只得起身把位置让给她。 宋梨眼睛里面闪过几许得意,坐在床边的位置上,而原本背过身去的谢尧竟然转了过来,由着宋梨把他扶起来,在他身后垫了个枕头……江楼月的心里忽然一片发酸,眼睛也眯了一下。 “殿下,你感觉怎么样?”宋梨一边喂药,一边问。 谢尧淡淡说:“还好。” “殿下的身体虽然还虚弱,但情况已经稳住了,等过了午,还是要去院子里坐坐,晒晒太阳,这样对殿下身体有利。”宋梨说话的功夫,药已经喂完了,她顺手捏起自己袖中的帕子,朝着谢尧的唇角上点过去。 江楼月衣袖下的手不受控制的握紧了。 谢尧眼眸动了一下,淡淡说:“出去吧。”说着,拿了一旁的帕子自己拭了拭唇角。宋梨伸出去的手有些尴尬的收回来,端着药碗出去了,临走前还挑衅地看了江楼月一眼。 江楼月暗暗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要生气,现在一切以谢尧的身体为重,她站在一旁,犹豫着自己还要不要坐过去,先把找谢流云这件事情说清楚了,让谢尧消消气。 可谢尧却不给她机会,直接背过她睡下了。 原来那句“出去吧”不是只说宋梨,也是说她。 江楼月在床边僵着站了好一会儿,都迈不开脚去,她的心里乱糟糟的,有好多话想说,可他都不愿意理她,她说的话谢尧真的会听? 还是小琴看不下去,轻手轻脚地上来扶住江楼月的手臂,低声说:“小姐,咱们先出去,让殿下好好休息,等晚一些时辰……” 江楼月闭了闭眼,随着小琴转身出去了。 小琴见江楼月脸上憔悴,想起她昨晚今早都没好好吃东西,便拖着江楼月回到了隔壁的院子里。这院子里都有小厨房,小琴做了些清粥给江楼月端过去,江楼月勉强喝了几口。 江楼月记着那宋梨说,过了午让谢尧出来晒晒太阳,不到午时又控制不住腿脚,到了隔壁的院子门前,正好看着宋梨和宫九一左一右的扶着谢尧从里面出来,三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离得太远也听不清楚,只瞧着宋梨笑的羞涩温婉,谢尧脸上也带着几分笑容。 江楼月只看了一眼,二话不说转身回自己院子去了。 “罗风呢?”一回去,江楼月就问。 小琴说:“我马上去叫他。” 小琴离开了一会儿,带着罗风过来了。罗风朝着江楼月行了个拱手礼:“昨日的信已经送出了,拿了小姐龙佩前去,八百里加急,几日就该到了。” “嗯。”江楼月一点头,说:“你去准备,一个时辰后随我出发。” “出发?”罗风怔住:“回京吗?” “对。”江楼月顿了一下:“你点一队人跟着就是,其余人留在这里,速去准备。” “……”罗风不敢多言,领了命令走了。 小琴急道:“小姐你真的要回京吗?可是你才刚从泸州那里过来,这两日都没好好休息,瞧着整个人那么憔悴……” “你也留下,好好照顾殿下。” “小姐!”小琴真是看不懂江楼月想干什么了,“你心里要有什么不自在,便告诉奴婢让奴婢为您分担一些,如果是说不出来的,那您打奴婢一顿出出气也好,你别这样——” “你以为我耍小脾气吗?”江楼月笑了一下,拍了拍小琴的肩膀,“你家小姐可不是那等矫情之人,我此去京城有事,按我说的做就好。” 江楼月的笑其实也是没有多少温度的,但却奇异的能让人安心。 小琴怔了一下,点点头说:“那小姐这一路上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帮小姐看着那宋梨。” 江楼月又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她换上了方便骑马行动的劲装,束好了头发,没有再去隔壁院看一眼,直接到了别庄门前上马,低喝一声:“走!”一马当先,朝城门方向奔去。 罗风带着一队人也立即跟了上去。 她们出发太快,宫五都没来得及跟上,只得急忙禀报了谢尧。 院子里,谢尧正坐在石凳上晒太阳,那凳子上还专门垫了厚厚的软垫,午后的阳光和煦温暖,但谢尧身上却散发出了无尽的冰冷,整个院子气氛紧绷。 “走了。”谢尧缓缓说着。 宫五和宫九不敢接话。 宋梨忍不住说:“主子要不是为了她能成了现在这样,一次不够还来第二次,要我说,她如今走了也好,留着也是讨人嫌。” 咔。 谢尧原本窝在手里的茶杯裂开,碎瓷片嵌进了皮肉里,鲜血涔涔,滴在衣服上。他今日正好穿了一件月白色交领常服,鲜红的血迹滴洒其上,显得十分触目惊心。 宫五和宫九都变了颜色:“公子!” 宋梨也吓呆了,赶紧就要上前给谢尧处理伤口,却被宫九一个眼神阻止:“你先去拿药——” 308、别折磨死了 这件事情的前前后后他看的清楚,他也是最了解谢尧的人之一,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宋梨如果还不知收敛,宫九都不知道公子能做出什么来。 宋梨瑟缩了一下,不敢再挑衅,快步往自己房间去了。 宫九低声说:“公子,我先帮你——” 他话音未落,就见谢尧一块一块把手掌里的碎瓷片拔了出来,起身朝屋中走去。他身体虚弱,脚步虚浮,可宫九和宫五对看一眼,竟然不敢上前扶持。 宋梨找了药过来想进去,也被宫九拦住了。 宫九朝她摇头。 宋梨不服气,推门就想进,被宫九直接拽了出来。 宋梨瞪着宫九:“你干什么?我要去给公子上药,他手都伤成了那样——” “别进去。”宫九郑重其事地说,“凡事只要和小姐有关,公子的脾气便不是我等能揣测的,你现在离他远点。”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宋梨不服气,“这几日我就是当着公子的面,都没给过那郡主好脸色,公子不也什么都没说?” “你懂什么!”宫九冷道:“公子那是在和小姐置气……反正他们之间的事情和你没关系,你最好离远点,否则这次再惹恼公子,可就不是把你赶到胶东去那么简单了。” 宋梨僵了一下,“公子……还能杀人不成?我爷爷照顾公子的病情这么多年,公子不会的……” 宫九说:“你不信的话就去试试。” “……”宋梨哪敢去试?虽说她见江楼月的次数不多,但谢尧对江楼月的态度她太清楚了,一时间,宋梨心中气愤无比,她不懂江楼月到底有什么好的,一次让公子失去蛊王,一次让公子为她挡蛊搞成现在这样。 宫九看着她,犹豫半晌才说:“公子是公子,是主子,你——” “用你说?”宋梨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宫九瞧着那背影,深深叹了口气,宫五走上前来:“你图什么,她要找死随她就是了,有什么可劝的?” 宫五跟了江楼月一年,许多事情都看在眼中,心中更向着江楼月,这次宋梨气走江楼月,宫五瞧着那宋梨也不是很顺眼。 宫九苦笑:“你不懂。”你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怎么会懂这种感觉?明知道她心里是别人,却依然要忍不住的为她操心为她考虑。 他如是,公子如是。 宫五沉默了一下,半晌过后,重重叹了口气。他这辈子,绝不想跟宫九和公子一样,他不要女人不成亲了。 少顷,安政君来了。 宫九仿佛等到了救星,赶紧把方才发生的事情简单和安政君说了,安政君点点头,拿着药走进了房间,谢尧靠在窗口的软榻上面闭目养神,手上的伤处已经血迹凝固。 “公子。”安政君唤了一声,走上前去,“老臣来帮您上药。” 谢尧缓缓睁开眼:“你来了。” 对安政君,他到底态度要收敛一些,缓缓坐起之后,把手伸了过去。 安政君这一年多在奉县也吃了些苦头,身边只小舞一个人照看着,学会了不少生活技能,上药这事儿,倒也做得来,他先用药酒给谢尧清洗了一下伤口,又洒药粉裹上白布,一边说:“因为郡主的事情吗?” “……”谢尧默了默,垂下眼眸。 安政君又说:“男女相处,最忌你不言我不语,让对方来猜测心意,这样长久下去,便是多深厚的感情也要磨光了,公子既然对郡主那么上心,如今这又是何苦?” “是啊,何苦?”谢尧茫茫然喃语,“我就是故意气她,谁要她不明白,不听我的,可没想到气她气到最后,竟是我自己最不好受。” “郡主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不是公子的奴婢,不是下属,她有自己的想法。”安政君叹了口气,“公子在别的事情上都能纵横谋划,怎么在这件事上却……” “她回京也好。”谢尧收回手,眼底茫然渐渐散去,眼神也慢慢变得锐利,“那个哑奴最近审出什么来了吗?” “没有,嘴巴很严,郡主抓住他之后每日酷刑折磨,但他依旧一言不发,对平王十分忠心。” 谢尧冷笑:“这个人干系重大,别折磨死了,留着一口气,以后有用。” * “殿下,这北国风光你看如何?”辛罗依高坐马上,戴着维帽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一张美丽的脸蛋在薄纱若有似无的遮挡下,反倒显出几分神秘。 此时他们已经进入北境,风变得凛冽,这两日更是漫天黄沙。 谢流云第一次来这里,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但不得不说,这另外一番气象的确让他开了眼界:“大漠孤烟……以前本王只在书中读到过,真正见了才知书上所写的那几个字的干瘪和苍白。” 辛罗依笑道:“出了这片戈壁就是柔然草原,到时候又是另外一种风情了。” “嗯。”谢流云点点头,维帽之后,脸被迎风而来的砂砾打的有点疼,深邃的眼眸之中,带着几分忧虑。 也不知哑奴是死是活? 离开泸州这段时间,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他知道哑奴不会出卖他,但落在江楼月和谢尧手上,必定要吃尽苦头,偏偏他现在是送亲使,必须前往柔然。 或许他当时不该那么激动,应该和江楼月好好谈判,换回哑奴。只可惜现在后悔却也晚了。 “公主,您怎么样?”后面的马车里传来婢女的惊呼声。 辛罗依说:“看来芳菲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不如到了下个落脚点多休息一下,让她缓缓。” “嗯。”谢流云应了一声。 到了这里,几乎已经出了大庆边界,早没了驿站,休息也只能自己找地方,好在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看到不远处有一座土坯垒起来的城镇。 这里靠近边界,异族较多,但柔然又是异族之中最强,所以客栈掌柜看到辛罗依带着的那些柔然人之后,立即就变得很恭敬,腾出了足够的地方给他们。 谢芳菲水土不服,已经吐了好几日了,如今医官看过,说要休息几日才能启程,一行人只能暂且停留在这个小城。 309、宋先生到了 夜晚,冷风顺着关不严的窗户灌了进来。 谢流云难以入眠,恰逢这时,却传来敲门声,是辛罗依:“流云,你睡了吗?” 谢流云坐起身来的功夫,辛罗依已经推门进来,她手上拿着一盏油灯,披着白日里穿着的那件柔然外袍,头发披散,一步步到了桌边放下灯。 “公主这是……”谢流云眼眸微眯,拉来外衫披上,朝门外看了一眼。 “天气太冷,我打了点酒叫他们去暖暖身了。”辛罗依笑着说:“都说了许多次,你叫我阿依就好了,总是这么见外。” 说话的功夫,辛罗依已经走到了床前,大胆的握住谢流云的手:“你冷不冷?” 随着她倾身的动作,她本来披在身上的衣服掉了下去,冰肌玉骨在昏暗的灯火照应下浮起一层暖光,幽香扑面而来。 谢流云皱了皱眉:“夜深了。”他快速捡起衣服给辛罗依裹好,声音冷静:“公主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辛罗依僵了僵,有些不可置信:“你让我回房吗?” 她心里本就有几分喜欢谢流云,再加上谢流云给她治脸,便越发看谢流云顺眼了,这一路上也是多番示好,今夜更是大着胆子过来。在柔然,喜欢的男女便是幕天席地也可以,如今她这都是近乎明示了,没想到谢流云竟然还是这样…… 谢流云声线平静:“孤男寡女不成体统。” “你说体统……”辛罗依失笑:“平王殿下的母妃是南桑的公主,也并非庆人,算是异族了,你倒是把庆人那一套学了个彻底,何必呢?”她娇笑上前,探手往谢流云的衣襟里。 谢流云将那手抓住:“公主自重。” 不知道为什么,辛罗依感觉谢流云语气比方才还阴沉了几分。她讪讪收回手,倒也不觉得难看尴尬,笑着说:“那流云就早些休息吧。” 啪。 门被关上。 夜色下,谢流云满目寒霜。 就因为他的母妃是南桑的公主,所以他自小到大经受了旁人无法想象的东西,那是切肤之痛,旁人又如何懂得? …… 奉县 自从江楼月离开后,谢尧神情阴沉,除了每日来看望谢尧一次的安政君外,别庄内的其余人都战战兢兢,宋梨没有敢再去谢尧面前晃来晃去,每日诊脉熬药之后,规规矩矩的该做什么做什么。 “我的情况怎么样?”这一日诊脉之后,谢尧冷冷发问。 宋梨忙说:“公子的情况虽然看着稳定,但脉象一直有些异常,奴婢不能确定到底是为什么,只能用针灸尽力稳住。” “既然你不知道,那就启程回京吧。” “万万不可!”宋梨急忙道:“公子现在的情况不能长途跋涉,如果路途中出现意外,后果……”见谢尧缓缓把视线扫了过来,分明清淡的没什么温度,却吓得宋梨滞了滞,半晌才喃喃出几个字:“不可估量……” 宫九也劝道:“公子不如暂时留在这儿,宋大夫应该过不了几日就到了,等宋大夫到了,公子再启程不迟。” 谢尧闭了闭眼,没有多说。 宫九却是松了口气,知道他这是答应了。 和宋梨前后出了房间后,宋梨拍着胸口,大大松了口气,“公子这几日……太吓人了。”她以前常在胶东,只每年见谢尧一两个月时间,但那时候总觉得谢尧温和可亲,哪里见过这样的谢尧。 宫九说:“公子更吓人的时候你还没见过……”只要事情一遇上江楼月,谢尧就像变了个人。 宋梨咬了咬唇,忍不住回头朝着内室的谢尧看了一眼,只见他有意无意的用指尖摩挲着折扇上的扇坠,眼睛却一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梨心中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干嘛要那么挑衅,把江楼月弄走?如今倒好,公子每一日都不开心。 日子就这么渐渐过着,从深秋到隆冬,天气越来越冷。 这奉县贫苦,连取暖的好炭都少,安政君想尽办法也不过弄了一些银丝炭来,可这些哪里够?谢尧身有寒疾,一到秋冬要比寻常人付出十万分的小心才行。好在谢尧本身财大气粗,宫五在附近州县花了大价钱搜罗到了足够的炭火。 腊月初六,天降大雪。 谢尧站在窗户内瞧着外面的雪花纷飞,忽然低声喃喃:“也不知道她到京城了没……” 他的身后,宫九垂首默默,这段时间谢尧倒是平静了起来,不再对着谁都挂冷脸了,但对江楼月的想念却一分都没有消减,时而把玩扇坠,时而摆弄香包。 宫九也曾建议,不如给江楼月也封信,快马传去京城。 谢尧却没应声。 宫九也是难得猜不透自己的主子到底在想什么,只得更认真的护卫在身边。 谢尧伸出手去,看着那雪花一片片落到自己的手掌心,然后瞬间融化,周而复始。宫九低声劝道:“公子,您现在还病着,受不得寒,属下把窗户关上吧?” 谢尧没说话,却把手收了回来。 宫九赶紧去关了窗,另外又吩咐宫五把屋中的暖炉加了好几个,保证屋中一惯的温度。 到了下午,雪越下越大,谢尧也有些困乏,躺回床上去休息了一会儿,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听到床边有人说话,睁眼一看,却是宋大夫。 谢尧一怔:“先生……何时到的?” “刚到不久。”宋先生瞧着满身风尘,脸上却带着温和地笑意,“公子先躺好,让老朽帮您检查一下。” “……好。” 谢尧把手伸出来。 宋大夫先把脉,诊了左手换右手,花白的眉毛微微拧着,“蛊虫从哪儿攒进去的?” 宫九赶紧说:“脖子。” 谢尧也转过身去,把位置漏了出来,宋大夫按压了下那周围,慢慢捋着胡须坐下:“敢问公子,这些时日有没有什么不适?” “没有。” “老朽的意思是……”宋大夫迟疑了一下,说:“想起郡主的时候,会不会有什么不适?” “……”谢尧一怔。 宋大夫又说:“那日窜进殿下身体的应该是情蛊。” 310、是郡主亲自去接老朽 宋大夫接着又说:“情蛊是南桑最古老的一种蛊术,很早以前,南桑有一对男女十分恩爱,十数年感情深厚,便研制了这种蛊,种在体内,来昭示他们至死不渝的爱情,这种蛊很特别,一蛊双生,一父一母,若是种在相爱的两人的身上,那每一次的情动,蛊虫随意而动,心意相通便如蜜里调油一般,但如果中蛊的男女一方变心,那变心的一方就要遭受万蛊噬心的痛苦,公子身上这只应该是母蛊。” “……”谢尧怔了半晌,忽然怒气勃发:“谢流云!”他竟然给江楼月下情蛊!宫九也惊住了,自认见多识广,没想到这世上的事情,永远只有你想不到的。 宋大夫又说:“公子近日想起郡主的时候,可有什么不适?” “没有。”谢尧收敛了情绪,缓缓说:“一切如常,只是有的时候心里会有一些酥痒,不难受。” 宋大夫沉吟了一下,“莫非郡主身上有父蛊……可这两日瞧了,分明……”没有。要么就是谢尧对江楼月无情了,一旦无情,情蛊便不会起作用。可这怎么可能?任谁都看得出谢尧的心思。 “小姐!”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声焦急地呼唤,“快来人、快来人——”接下来,院外一阵脚步声过,宫九听到,方才那声音分明就是小琴! 谢尧僵了一下,缓缓看向宋大夫:“先生怎么来的?” 宋大夫说:“不瞒公子,是郡主亲自去接老朽,这一路也是郡主亲自护送老朽过来的。” 谢尧原本握着折扇的手骤然捏紧。 宋大夫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悠悠说:“老朽倒是还行,一路都坐着马车,就是颠一些,可郡主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风餐露宿,又是不眠不休的,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一路上也不说话,要不是老朽亲眼所见,老朽都不信呢……” “……” 这时小琴奔到了门边上:“宋先生,快去看看我家小姐,她、她浑身发烫,昏过去了!” 宋先生冲着谢尧行了个礼,赶紧起身出去了。 谢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那么想去看看她的,可腿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一样,一步都迈不出去。他记得那么清楚,江楼月离开这里不过才九天又六个时辰,可从京城到奉县便是风和日丽少说也要二十日的路程,她一个来回竟然只用了十天,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气江楼月不听自己的私自去找谢流云,所以不理她……他以为自己把江楼月气的回京了,他以为江楼月心里也不在乎他和谁亲密,回京怕不都是懒得与他周旋了吧,他甚至以为,江楼月觉得他幼稚可笑,懒得再理他。 这几日他想了许多种可能。 宫九让他传一份信回去,他竟都不敢,他怕,怕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可他万万没想到,江楼月竟然是带人去接宋先生了。 是了,如果要走,为什么不连自己的婢女小琴一起带走,如果要走,为什么不把武安侯府那些侍卫也一起带走。 心脏的位置,有点点的抽疼,不是那种窒息的痛,又酥又痒又疼,像是有无数的小虫在啃噬。 谢尧的手抚上胸腔的位置,苦笑:“说她不信我,我又何尝……” “公子,您没事吧?!”宫九赶紧把他扶住。 “没事。”谢尧缓缓拖着沉重的步子,一路到了隔壁的院中,几个奴婢正在进进出出,满身风尘的罗风抱着剑站在房门前,门神一样,看到谢尧前来,脸色十分阴沉难看,但依然是拱了拱手:“殿下。” “她……怎么样?” “发烧。”罗风干巴巴的挤出两个字,又冷冷补充:“烧了整整十日!” 泸州回来,江楼月已经受寒,又因为担心谢尧的情况,几日里没有好好吃喝,偏偏谢尧置气不理人……罗风跟着武安侯时日久了,见到的都是武安侯对王氏如何娇宠照顾,便以为男人对女人都该是那样,就算做不到那么疼宠,也不该让女人为了自己遭受那么多的罪。 他这几日见识到了江楼月的坚韧和毅力,心中大感佩服,越发对谢尧的做法不能理解,无法苟同。 谢尧又是一僵。 宫九冷冷瞪了罗风一眼,却又无计可施。还是小琴会做事,上前来说:“罗风副将,你也一路辛苦了,快去歇息吧,有宋大夫和我在这,小姐肯定会没事的。”见他不走,小琴就卯足了劲半拉半推,总算把罗风给弄走了。 谢尧在院内站了一会儿,终于等到宋先生出来,声音焦急却又压抑:“怎么样?” “高烧,稍有些严重,老朽已经给她开了退烧的药,等会儿针灸,这一下,怕是要睡好几日了。” 谢尧点了一下头,进到房间内,缓缓走到床边去坐下,手背轻轻贴上江楼月的脸颊,只觉得烫的吓人。他深吸了口气,接过小舞手上的冰帕子,不厌其烦的给她擦拭的脸颊。 谢尧低喃:“我以为……我们之间,一直是我强压着你,从来不知道,你也能为我做到这个份上……” 江楼月睡得昏昏沉沉,浑浑噩噩。 记忆还停留在她带了宋先生到别庄的那一日,她走到谢尧居住的那所院子前的时候,头有些晕,便止住了脚步,让宋先生先进去了。 后来……后来…… 她看到宋先生出来,整个院子里一下子肃穆起来,奴婢在哭泣,宫九和宫五都跪倒在地,宋梨冲过来尖叫:“都是你,你这个扫把星,是你害死公子!” 谢尧死了? 眼前仿佛又是前世他前往大佛寺的那一日,他一张俊朗的脸上全是讽刺的笑容,轻轻问她:“我去,你就满意了,对吗?” “不是……”睡在榻上的江楼月无力地低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眼前又是宋梨的脸:“如果不是你,公子不会把蛊王用掉,也不会被平王算计,都是你——” “他没死,不可能、他没死、没死!”江楼月猛然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竟又是大梦一场。 311、你、你会吃醋了! 冷汗涔涔从额头两侧蜿蜒而下,她捏起袖子擦了擦,缓缓观察四周,反应过来,这里是奉县的别庄,才缓缓松了口气。只是喉咙干的有些发疼,她便起身下床,倒了杯水润了润喉,才看向外面。 此时外面夜色深浓,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江楼月想了想,披上衣服打开门朝外,罗风守在外面,看到她出来惊的都不会说话了,“小、小姐——” “我醒了。”江楼月笑了笑,“我睡了几天?” “足足五天,可把咱们都吓坏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罗风激动地说着。 江楼月拍拍他的肩膀,“这趟辛苦你了,我这里不需要你日夜不眠守着,我能保护我自己,你也去休息吧。” “可是……” “去。”江楼月又说了一遍,罗风心里佩服她,下意识不敢忤逆,拱手说:“是。” 江楼月出了院子,迈步朝着隔壁谢尧住的地方过去,那日只见宋大夫进去,也不知道到底诊断的结果如何,又是被这梦吓到了,她须得过去瞧一眼才是。 也不知为何,今夜宫九没有守在外面,江楼月便一步步到了厢房门前。 巧的是就在这时宋梨从里面出来了。 两人一个照面,宋梨怔了一下:“郡、郡主……你醒了?” 屋内忽然响起脚步声,谢尧快步出现在门口,见江楼月只披着衣服,立即把她拉过去,衣服收拢,“何时醒的?”他只不过走开了半个时辰而已,她竟然醒了。 “……”江楼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刚醒。” 谢尧拉她进门,轻轻握住了江楼月的手,“还有些凉……怎么醒了不让人喊我过去?你知不知道你躺了五天?” 江楼月却问:“宋大夫给殿下诊过了吗?怎么说的?” “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谢尧心口又开始又酥又痒又疼了,他有些无奈,“过来。” 他拉着江楼月到了里面一些,想把江楼月塞进温热的床榻上去,江楼月却把手挣开了。 谢尧一默,“你又不听话了。” “我一向不是个听话的人。”也不知怎么了,江楼月此时心情不太畅快,声音便也不冷不热:“也不知道这一年来为什么会让殿下有这样的误解,如今便把话说明白了,我不会用殿下的命发誓,上次不会,以后也不会,如果再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一样不会听你的。” “……”谢尧僵了一下,缓缓说:“不生气好不好?” “我没有生气。”江楼月说了一句,又道:“既然殿下一切安好,那我就回去了。”话落,竟然转身走了。 “……” 这一年多来,一向是江楼月迁就谢尧的脾气,谢尧何曾见过江楼月这样的冷脸,当场就呆了一下,等反应过来,门板“啪”的一声合上了。 谢尧叹息一声,跟着江楼月到了隔壁院中,轻轻敲了敲门,等不到她说话,索性自己直接推门进去了。 此时江楼月已经趟回了床榻上,可她都睡了五天了,现在哪来的困意?她想起身,却又被谢尧按住肩膀塞到了被子里,谢尧低声笑:“这还没生气?你的眼睛不会骗人,你就是生气了。” 江楼月垂下眼眸,“殿下看错了。”她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生气,本来就是她保护他不周全,生气什么?她找来了宋大夫帮他治病,看到现在他还活蹦乱跳,她该高兴才是——可此时胸腔里也的确有一股不顺畅,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谢尧捏了她下颌让她看自己,诚恳而温柔地说:“我错了,不该不理你,都是我的错,我道歉,以后也不会再犯,不生气好不好?” 江楼月抿着唇:“殿下不必这样,我没有生气,天色也不早了,殿下早些回去休息吧。” “别喊我殿下!”谢尧有些恼,“你这一声又一声,哪里有什么温度?”话一出口谢尧就后悔了,他是来哄她的啊,不是来发火的。 “殿下要什么温度?我的确又蠢又笨不会说话也不会做事,我一向都是这样,殿下也不是今天才知道。”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错乱了,江楼月冲口而出:“只要殿下愿意,多得是解语花愿意给你温度,你又非来找我做什么?” “哪来的什么解——”谢尧一怔,忽然明白了什么,“你、你会吃醋了!”回想起她去找他这一会儿发生的一些事情,再联系她现在的反应,谢尧意识到,她是在介意宋梨! 江楼月僵住,猛然拉起被子将自己裹住:“你出去。” 但这无异于让谢尧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伸手去拽江楼月的被子:“乖楼儿,你总算学会吃醋了,不容易。” “出来,我好好与你解释。”谢尧低声笑,扒拉着被子,“什么醋都吃,倒是比我还会酸,快出来,再不出来我可真去找解语花了。” 他越这样,江楼月越裹越紧,心里乱糟糟的。 谢尧没了办法,只好起身,假意说:“那我走了,你可别后悔。” 江楼月闷在被子里,只听到脚步声朝外,开门又关门,然后整个屋内归于一片安静之中。默了半晌,一把拽下脑袋上的被子,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不甘心的套上靴子去将门打开,院子里,走廊上竟然也是空空如也, 真走了? 江楼月气到不行,轻咬着下唇,还没忍住跺了一下脚。她一向冷静深沉,少见有这种女儿态的时候,倒让躲在暗处的谢尧没忍住笑了一下,也立刻就被江楼月给发现了。 “跺那一下倒挺可爱。”被发现了,谢尧索性也就不躲着,缓缓走了出来扶住了她的肩膀。 江楼月本就气愤,出手如电想要打掉谢尧的手。谢尧想着她病体初愈,即便发现她要动手也没有很当一回事,随意挡了一下便去掐她的腰,哪知道她动作太快,谢尧没挡住,两只手竟然被江楼月紧紧扣住扭到了后背上,一个转身,竟然反客为主,把谢尧拉着压到了走廊栏杆上。 因为动了手,谢尧的衣衫便有些松散,襟口开了几分,露出了漂亮的肌理。 312、我可以配合 “瞧着这么大的手劲,想来病情也都好了。”谢尧笑着说,“来,再跺一下,让我看看。” 他脸上带着戏谑、调侃、玩笑,就如同前世好多次戏弄她的时候一样,倒显得江楼月现在十分的没有风度,而且……可爱?那是什么词! 江楼月恼羞成怒,索性也发泄一些心中的火气,纤纤素手大着胆子直接顺着微开的衣襟探了进去。 谢尧一怔。 江楼月缓缓靠近他,漂亮的眼睛透着一股子冷魅,声音低缓:“我倒是觉得殿下如今这任人采撷的模样,才算得上真的可爱。”任何一个男人,被女子这么对待,被女人说可爱,绝对是件不能忍受的事情,江楼月是故意的,故意想激怒谢尧,想扳回一点场子来。 可她这一番动作,偏偏撩动了谢尧的心绪,胸腔内那陌生又有些熟悉的酥痒又传了来。 谢尧一笑,“如果一定要这样强势的……采撷,我可以配合。” “……”江楼月无语,直接起身往屋内走。 谢尧翻身而起,跟了上去,在她把门拍上之前双臂一伸,撑住门板:“我还可以在事后坐在昏黄的蜡烛边上抱着被子颤抖,或者哭泣,只要你不生气。” “……”江楼月瞪着他:“什么事后?你胡说什么?” “你不是要采撷?难道我理解错了吗?”谢尧坏坏地问。 江楼月咬牙。 他不松手,门便关不上,江楼月索性也懒得去管,就想重新找间房休息。 恰逢这时候,小琴听到外面的声音把门打开了。她就住在江楼月隔壁,江楼月大步进去,极快速的反手关门,把谢尧拍在了门外。 “小姐!”小琴又惊又喜,“你醒了?!”照顾了江楼月好几日,她今夜也不过是刚休息了一会儿而已。 “嗯。”江楼月点点头。 谢尧倒是识相,知道她这会儿恼羞成怒了不愿意见自己,便低笑了一声:“那你好好休息,等明日,你如果还想……我随时配合。” “……”江楼月脸色涨红,一句“臭不要脸”在舌尖上滚了好久,最终没骂出去。 小琴好奇的问:“殿下在说什么?” “没什么!”江楼月干巴巴地说出三个字,转身过去,上了小琴的床榻:“今晚我跟你一起睡。” “好……”小琴默了下,给江楼月拿了被子,又见江楼月抱着盘膝坐在床上,脸色忽红忽白,十分精彩,手还时不时的握紧被子,忍不住说:“是不是生了殿下的气?小姐,你听我说,殿下一开始的确很过分,故意不理你,但你走后,他气的捏碎了杯子,一只手都在流血,大家都不敢去给他包扎。” 江楼月怔了一下。 小琴又说:“还是安大人进去帮忙包扎的,后来那几天,殿下也一直不说话,整个别院里人心惶惶的,奴婢知道那都是因为小姐忽然走了。小姐回来之后,殿下又是几日几夜的陪在身边,除了自己喝药和针灸,几乎寸步不离……不论是小姐对殿下还是殿下对小姐,都是一颗心都扑了上去的。” 她不懂,这样的两个人为什么要生气。 江楼月垂下眼眸。 谢尧对她如何,她心知肚明,她又何尝想生气? 她对谢尧……原先是全为着前世的愧疚,让保护谢尧、对谢尧好刻在心底,成了她的一种下意识,这种下意识,在这一年多的相处中,不知不觉中慢慢沉淀,也让她心中滋生了别的东西——只要靠近谢尧,她就安心,温暖,看着他笑自己便也想笑,看着宋梨在他脸上上下其手,她便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僵冷,好想卸了宋梨那只手。 那个女人是谢尧前世除了她以外唯一的侧妃,在府中很有地位,到了今生她怎么能不介意? 江楼月呆住,她如今……竟然是见不得他和别的女人有点什么。 “小姐……你有没有听奴婢说话?”小琴有些无奈,“别生殿下的气,有什么也好好与殿下说清楚,行吗?” 江楼月忽然失笑:“睡觉!” 小琴默了默,还想再说,但看江楼月此时虽闭着眼睛,唇却弯着,思忖她应该已经不生气了吧? 放了心的小琴便也躺下了。 她照顾了江楼月好几日,都没怎么睡好,这会儿瞧着江楼月好了,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 至于江楼月,睡了太久,哪有什么困意,这一晚前半晚用来思考谢尧的寒疾和情蛊到底严重不严重,虽说谢尧看起来一切都好,但那蛊必定是对谢尧有影响的,只是现在时辰太晚,宋大夫也休息了,自然不好半夜把人挖起来去问话。至于后半晚,想着这一年多来和谢尧之间的事情,第一次,心里除了温暖和稳定,多了一份甜蜜。 一直到天色将亮,江楼月都没有困意,反倒越来越精神,索性直接起床。 罗风昨日休息的早,按照习惯,五更不到就起来到江楼月院内护卫,见江楼月出来,立即拱手行了个礼:“小姐!” “宋先生住在哪里?”江楼月问。 “和宸王殿下一个院落,不过现在天色尚早,怕是还没起。” 江楼月看了看,是了,天边不过刚刚发白而已,她回到自己屋内,拿了武器出来:“来比划比划吧。”活动筋骨的同时,顺便也能消磨些时间。 “这……”罗风怔了一下。 “怎么,你怕我打不过你?”江楼月扬眉,慢慢把袖角束起。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罗风停顿了一下,“属下是觉得小姐才刚醒,身体可能没恢复好——” 嗖! 罗风话音未落,江楼月手中鞭尾直接朝着他颊侧扫了一下,江楼月淡笑:“你看我像是没恢复好吗?少说废话!” 说话间,江楼月已经用鞭子扫到了罗风腰间宝剑剑柄,铮一声宝剑出鞘,稳稳的落到了罗风手上。 罗风难得笑了一下:“那属下就陪小姐比划一下。” 罗风和罗潇都是战场上的孤儿,被武安侯捡来养大的,一身武艺也多是武安侯亲穿,加上自己刻苦勤奋,功夫极好,不然也做不得武安侯的副将。 313、怎么,卸磨杀驴? 此时惦记江楼月刚醒来,出手难免手下容情,竟几招过去就被江楼月用鞭尾缠走了剑鞘。 “故意让我?”江楼月握着他的剑鞘,笑容在微露的晨光下显得十分自信:“再让可就要挨打了。” 罗风不得不认真起来,尽了力,鞭和剑相接发出的铮铮声,倒也十分悦耳,小琴从屋内出来瞧见的就是这幅场景,笑着摇了摇头。以前小姐练武总想找人拆招,可她和小音实在是三脚猫的功夫,在江楼月手下走不过几招就不行了,如今倒好,遇上个能陪练的。 得了,这样下去一会儿肯定又得出一身汗了,她还是去给小姐准备洗漱的水吧。 江楼月精力充沛,每一鞭都虎虎生风,因着谢尧送的这武器可以由鞭变剑,便也乘着这个机会,偶尔会把长鞭收回变成剑。她用鞭两世,炉火纯青,鞭一旦到她手里,就如同她身体的一部分一样,挥的游刃有余,简直像是长了眼睛,而用剑的时候就稍显生疏,两次变剑都被罗风打的很吃力。 江楼月眯了眯眼,索性不再变鞭,就以剑和罗风过招。 可到底还是生疏,在罗风下一次进攻过来的时候,手要挽剑花却没来得及,只好硬生生毫无章法的抬手挡了一下,罗风本就是男子,力道强悍,一剑刺来,逼得江楼月连退了好几步,被人从身后扶住了肩膀。 江楼月错愕回头,却是谢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这院内。 “看好。”谢尧轻声说着,一手握住她的左肩,另一手握着她拿剑的手,灵活的挽了一个剑花,朝着罗风面门就是一击。 那剑到了他手上之后似乎变得十分灵活,几招过去,逼得罗风招架不住。 “使鞭费力,你用惯了鞭子,便习惯了用全身发力带动软鞭攻击,但剑不同。”谢尧一边说,一边握住她的手又挡了罗风一招:“剑要灵活,你若全身发力,起势就慢了,敌人太近,就来不及抵挡,要学会用手腕。” “明白了。”江楼月点点头,试着放松身体其余部位,以手腕的灵活翻转代替全身发力,果然感觉自己轻盈了许多。 “聪明。”谢尧笑着夸赞了一声,在江楼月肩膀上轻轻一拍,放开了她。 江楼月这一次再出手,便不至于落了下风。 几招拆过去,罗风由衷说道:“小姐太聪明了,只宸王殿下这么简单指点一下就进展飞速,属下不是对手。” 江楼月笑了笑,知道罗风是担心自己大病初愈的身体,所以才恭维了两句,她可不以为自己这三脚猫的剑术真是罗风的对手。 她把手里的剑丢给罗风,接了小琴手上的帕子一边拭汗一边往外走,没看到谢尧一样。 谢尧无语,跟上去拦着她:“怎么,卸磨杀驴?” “所以殿下想要我怎么样?”江楼月淡淡看他一眼,然后有模有样的拱了拱手:“多谢殿下教授剑术。” “……”谢尧失笑,“都过了一晚,还生气?” 江楼月不理他,自顾到了隔壁的院子里,见宫五正在院内,便问:“宋先生呢?” “正在配药。”宫五回话,“小姐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江楼月笑道:“都睡了这么久,气色不好能行吗?我先去找宋大夫了。” 看着江楼月笔直的背影,谢尧有些无奈,“看看她如今,对谁都和和气气有说有笑的,偏只对我不理不睬,早说了她是个惹不得哄不好的,你还不信。” 谢尧身后,宫九沉默片刻。 这回他是真信了,但昨晚谢尧和江楼月在隔壁院子里发生的事情,说的话他也是清楚的,对自家公子不理不睬,还不是因为公子逗弄人家,说话没个好赖……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他也只见过谢尧对江楼月那么没脸没皮就是了。 专门为宋大夫准备的房间很大,此时宋大夫正在捣药,宋梨踩着梯子在架子上拿药。 江楼月看着那一大面的药柜,不得不说谢尧这人财大气粗,她离开的时候这里也不过一些常备药草,如今竟然搞得要是要开药店一样。 “小姐?”宋大夫看到了江楼月便唤了一声。 “嗯。”江楼月点点头,刚要询问,宋梨却因为宋大夫忽然一声呼唤脚下一滑,整个人就从梯子上掉了下来。 “小梨——”宋大夫一声惊叫。 江楼月离得近,身形迅捷的上前,稳稳把宋梨扶住了。 “……”宋梨脸色煞白,却也不识好人心,一落地就哼了一声,拿着自己需要的药材出去了。 “小姐,这孩子就是臭脾气,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宋大夫脸上讪讪的,赶紧上前来:“伸手出来,老朽帮你把把脉。” “好。”江楼月到了圆凳上坐下,伸出了手腕。 宋大夫把脉一会儿,“小姐果然是异于常人的身体,这已经大好了。” “是宋大夫医术好。”江楼月笑着说了一句,又道:“殿下的身体到底怎么样?如今看着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真的没问题吗?” 宋大夫捋了捋胡须,“这个么……殿下的情况现在老朽也不好定论,但可以确定的是,那情蛊的母蛊在殿下的体内,似乎恰巧可以压制寒疾发作,寒疾又让那情蛊的效用大打折扣,他现在的状态比当初身患寒疾的时候要好。” “什么?”江楼月一怔,“你的意思是,殿下因祸得福了?” “是。”宋大夫又说:“只是老朽不能确定,这样的状态能维持多久,毕竟不管是寒疾或离人都是异常凶猛棘手的,还是要尽快想办法解决。” 江楼月点点头,“我明白了,那我的血呢?如今对殿下还有用吗?” “火莲侵体,小姐血热,原可压制寒疾,但如今寒疾有离人压制,在殿下体内刚好是一个平衡的状态,这就像是一杯温水,温度刚好,而小姐的血便是一杯沸水,如果现在倒进去,这杯水的温度会变高,殿下会比较难受。” 江楼月凝眉,没有放下心去,只觉得事情好像更棘手了。 314、又不是她的奴婢 “别被宋先生的话吓到。”这时,谢尧走了进来,他轻轻拍了怕江楼月的肩膀,“我现在很好。” 宋先生拱了拱手,暂时到里间继续配药去了。 江楼月轻吸了口气,又慢慢呼出,“这叫什么好?”不定哪一日,这个平衡状态无法维持,谢尧的身体又如何支撑? 谢尧半蹲在江楼月身前。他身量颀长英挺,便是这样蹲下,竟也能和江楼月视线维持一个高度。他轻轻握住江楼月放在膝上的手,认真说道:“我自小便寒疾缠身,每一年隆冬,金伯都怕我挺不过去,但二十年来,我每年都挺过来了,如今竟得了个能平衡的状态,不叫好吗?” “可万一——”江楼月蹙眉:“万一有点什么——” “你也说了,是万一。”谢尧笑着说:“这种万一有多少几率,谁又能知道?所以现在已经是很好了,别担心。”江楼月看着他,明明寒疾和离人都在他的身上,如今却反倒让他来安慰自己,一时之间,她的心里也泛起几许涩意。 这些年来,他冬日寒疾发作,也不知道是怎么熬的。 “殿下。”宋梨的声音忽然响起:“针灸的时间到了。请殿下移步厢房。” 江楼月的眉心几不可查的皱了一下,对这个宋梨,她以前还好,没什么感觉,但现在……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感,宋梨一说话,她总是想到那天晚上,宋梨对谢尧的脸颊上下其手的画面来。她知道自己不该的。宋梨是大夫,能帮谢尧治病,可治病也不需要……那副动作。 谢尧微微一笑,伸手抚上江楼月的眉宇:“又皱眉,丑死了。” 江楼月拍了他的手出去了,可不想看宋梨给他针灸。谢尧的视线便也一路追着江楼月出去,直到江楼月转身出了月洞门看不到,才慢慢收回。 宋梨心里嫉妒不已,抿着唇又说:“殿下——” “不必了,让宋先生过来吧。”谢尧淡漠地说了一声,也转身出去了。 宋梨脸上一白,狠狠咬牙,就知道江楼月一回来公子就会这样,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她自己又不是治不了公子的病! “小梨啊……”宋大夫从里面走出来,重重叹了口气,“你这丫头,收收心吧。” 宋梨气愤地说:“我为什么要收心?当初在胶东,公子每年去的时候见我不是笑呵呵的?那时还说过以后接我进府上照顾——” “幼时玩笑怎么能当真?你好好一个女孩儿,如花的年纪,这么好看的样貌,又有一身的医术傍身,偏要觊觎公子身边的位置,你又何必?”宋大夫苦口婆心,“你这些天就没看出什么吗?公子心里早被填满了,哪有你什么位置?再说了,公子的身边,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站的稳的,你在外面野惯了,京城也没待过几日,你知不知道京城有多少明枪暗箭?” “爷爷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如果跟在公子身边,绝对不会让公子受任何伤害,我那么好的医术,可以把公子照顾的很好。” 宋大夫无奈摇头,知道自己说什么,她都不可能听进去,只语重心长的留下一句:“那些算计,真的是光靠医术就能行吗?你好好想想,摆正自己的位置。” 宋梨还要再说,宋大夫却不打算和她多言,提着药箱走了,宋梨不服气的哼道:“她能帮公子挡那些算计也不代表什么!” 这话,正好被前来催促的宫九听进耳中。 宫九沉默了一下,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宋梨心中气愤不已。她自小长住在胶东,因为养的蛊王事关重大,所以任何人对她也都是恭恭敬敬,也便惯得她心比天高,而且她一心为了谢尧的身体着想,便怎么都看江楼月不顺眼,因为谢尧几次情况危急,都是为了江楼月,偏偏周围的人都劝她认清自己的位置。 她的位置在哪? 一个人的位置是要靠自己走上去的,不是认准自己现在的位置。 “阿梨。”小舞从门外伸出半个脑袋,“跟我出来一下。” “干什么?”宋梨臭着一张脸出来,冷冷问:“你不会是要来劝我认清自己的位置吧?”这几天,宫五,宋先生都劝过她了,那宫九虽欲言又止没说话,但意思却很明白。如今若自己最好的姐妹也劝她,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气的爆炸。 小舞微笑着说:“没,我劝你这个干什么?我哥说想让你帮忙看看那个哑奴,他关系着公子的病情,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算你识相。”宋梨哼了一声,小舞狗腿的赶紧给她拿了药箱,拉着她往外走,到了月亮门外的时候,正好看到江楼月双手环胸站在那儿。 小舞立刻站好,规规矩矩地问候:“小姐好。” “嗯。” 江楼月颔首。 宋梨则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哼一声走了,走到远些地方的时候,皱着眉头数落小舞:“你干嘛对她低声下气?我们都是殿下的人,又不是她的奴婢?” “可是一年多前殿下就把我派给小姐了。” “如果不是为了她母亲,你一年多前怎么会被殿下赶到奉县来?要我说,她就是个害人精,任何人粘上她绝对没好事。”宋梨也不避讳江楼月,说话声音并没刻意减小,故意说给江楼月听的。 小舞赶紧捂住她的嘴巴:“不想被公子赶走你就别说了。” 宋梨总算收敛了几分。 月亮门边靠着的江楼月神色淡漠,没有因为这些话有半点多余的反应,倒是身后的小琴脸色难看,“一个婢子,竟然也敢这么嚣张。” “不必介意。”江楼月缓缓说:“你要是当回事,倒显得我还真是那样的人了。” “……”小琴一默,“小姐说的不错,可我就是见不得她那嚣张样,小姐方才还救过她,她却一点感恩的心都没有。” 江楼月垂了垂眼眸。 若非重生了一次,她对谢尧来说,何尝不就是宋梨说的那样……谢尧的前世,可全是毁在了她的手上,如此说来,宋梨倒也没说错什么。 315、她一向嘴巴坏 “不过……”小琴笑着又说:“殿下如今对她已经避而远之了,小姐你……也就别生殿下的气了。”事实上,昨晚江楼月和谢尧在走廊门前说的那些话,小琴也听到了。 明明相互关心,却还闹矛盾……小琴想想心里也是叹息了一声。 江楼月似乎笑了一下:“我哪有生他的气,一向不都是他气我气的不理人吗?”话落,江楼月回了自己的院子。 * “这别院的地牢只关着他一个,但这个人太危险,守卫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密不透风。”宋梨和小舞一边说着,一边进到了地牢之中:“阿梨,我陪你进去吧。” 她手上拿着火把,把药箱挂在胳膊上,另外一只手拉着宋梨的手,小心翼翼的踩着泥土坯的台阶往下走。宋梨只觉一股阴森潮湿扑面而来,脸上当即神色就更难看了:“都怪那个江楼月……不然主子不可能被这么恶心的人盯上,我也不必到这么吓人的地方来。” “好了阿梨。”小舞无奈地又劝了一句,此时已经吓到了台阶下。 这里四周都是铁链,锁着哑奴破烂不堪的身体。 “阿梨你别怕,他功夫都被我哥废掉了,还受了好几日的酷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小舞安慰。 本来宫五也是要下来的,但这地牢太小了,只能容纳两人而已。 “嗯。”宋梨点点头,走的近了之后,气息就更难闻了,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宋梨还是强忍着一口气,才没有当场吐了出来,她挽起了袖子,勉强就着那火把的微弱光亮找到了哑奴的手腕,慢慢切上了脉搏。 那人躺在潮湿的地面上,仿佛死了一样,浑身的脉搏也十分的虚弱。 宋梨说:“还有一口气呢。” “是啊,这几日都是我帮他看的,但你也知道,我哥和宫九他么放了很多的蛊虫到这个人身上,我便治不了,这才找了你来,你想想办法,吊着他一口气,可不能让人死了,我哥说,这个人以后有大用处。” “我知道,事关公子的安危,我会尽力的。” 小舞说:“他除了腹部有一道鞭伤,瞧着痕迹应该是郡主下的手,其余位置都是蛊虫弄出来的伤痕,瞧着可吓人了。” “……”此时宋梨正好检查到哑奴腹部那个伤口,包裹过的伤口处有鲜血朝着外面渗出,还带着一股恶臭,宋梨嘀咕道:“是贯穿呢,江楼月下手可真够狠的,不过敢谋害公子,就是杀了他也不为过。”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检查了全部的伤口,心里也大致有了数,起身说:“走吧,去配点药。” 两个少女离开地窖,小舞一路陪着宋梨到了药房去。 哑奴如今已是半死不活,治好没可能了,但却可以吊着一口气,吊气,宋梨是有办法的。 把药准备好花了大概两个时辰,小舞又陪着宋梨到了地牢里,举着火把给宋梨照明,宋梨挽着袖子皱着眉处理伤口。 哑奴依然躺在那儿动也不动,如同死尸。 治伤结束从地牢出来之后,宋梨狠狠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真是要熏死人了。” 宫五双手环胸抱剑站在一旁,给了宋梨和小舞一人一个香包。小舞开开心心地接过:“这是什么,好好闻啊。” 宋冷哼了一声,不拿。最近这段时间,宫五可没给她什么好脸色,如今这点小恩小惠她也不稀罕。 “阿梨,别这样。”小舞把宫五手上另外一个香包拿了过来,塞到了宋梨手上,笑嘻嘻地说:“多谢你帮忙啦。”见宋梨不要要丢,小舞又赶紧说:“就当是我送你的,我送你的你也不要吗?” “……”宋梨默了一下,“要不是你给我的,我才不会要……不就是个槐花香包吗?也没什么稀罕的。”她边说边放下小手臂上挽着的袖子,走了。 宫五面无表情。 小舞以为自己兄长生了气,忙说:“哥,你别在乎她说什么,她一向嘴巴坏,这香包很好闻啊,我喜欢,谢谢哥给我们准备这个。” “我可没这种心情给你们准备这些。”宫五冷冷说。 小舞一愣,“那是谁?难不成是公子准备的?” “你把公子想的太闲了。”宫五不打算和她废话,转身走了。他还得去问问,这个哑奴到底还能活几天呢。 …… “好难闻……”宋梨皱着眉头进了药房,打算把身上这身衣服换一换,宫五后脚就跟了进来,“怎么样?” 宋梨脸色不善,干巴巴地说:“经了我的手,便是半死不活,也总能吊着一口气,你放心吧,死不了。”这么多的话,还是看在他是小舞哥哥的份上说的。 “那就好,你盯紧点,这个人很关键,不能出任何岔子。”宫五又说。 “不用你专门交代我。”宋梨回了一句,见不得他这么冷脸冷气跟自己说话,暗忖不就是如今跟着那个郡主了吗?如此趾高气昂……心里不顺,口气便也不好:“我为公子办事,从来尽心尽力。还有,你准备的那个香包难闻死了。” 宫五沉默了一下,没说话走了。 他越发闹不懂,从小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的宫九怎么看上这种人的,因为她嘴巴坏没脑子? …… 接下来的几日,宋梨每日都要去地牢为哑奴治伤。 皮肉伤还是好治的,上药之后总能见好,但那些蛊虫钻过的窟窿却怎么用药都没有效果。 “这个地方太阴湿了,用的药全白费了,想要留他活着,得换个干净又干燥的地方。”宋梨皱眉看向宫五,“你能安排吗?” 宫五也皱眉。 这种伤害了公子的十恶不赦之人,安排一个干净的地方? 他心里当然是不愿的,但此时却不得不点头:“我马上准备。” 别院内有好几处院子都空着,宫五吩咐收拾了一个小地方出来,把哑奴搬了进去,为了留着他的命,宫五还亲自给人换了衣服,胡乱把伤口清洗了一下,这才叫宋梨进去。 宋梨挽着袖子坐在床边上,一边治疗一边说:“得把这些伤口都清理干净了,不然没几日就要死了。” 316、你说她要气几日才能罢休? 这几日治疗下来,这个哑奴根本是半死不活,出气多入气少,一点幺蛾子都出不了,此时便也懒得多废时间看着他。 而且宫五可不愿和宋梨同处一室,盯着看了一会儿,直接出去了。 宋梨拧着柳眉,盯着那伤口处理的十分认真。 “小丫头,多谢你了。” 耳中忽然传来一道粗噶的声音。 宋梨吓了一大跳,这屋中什么人都没有,谁在说话?她骤然抬头,对上面容可怖的哑奴,见他唇也没张,却继续发出声音来:“你别怕……我就是想谢谢你——” 当! 宋梨吓得手上的东西全掉了下去,跌坐在原地。 宫五快速走了进来:“怎么了?” “他——”宋梨指着哑奴可怖的脸,仓皇说道:“他说话了、他说话了!” 宫五眯起眼,快速上前,却只见哑奴半磕着眼,还是原本半死不活的样子,便对宋梨说道:“他早就哑了,腹语的部位又被小姐贯穿,不可能发出声音来,你听错了吧?” “我没有!他真的说话了,他说他谢谢我!” 宫五嗤之以鼻,不相信:“是我们亲手把他折磨成这样的,你又和我们一伙,他会谢你?” 宋梨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理会,踉跄地起身走了。 宫五端详了哑奴一会儿,招呼暗处的其余暗卫进来问:“刚才听到他说话了吗?”他就在院内站着,分明什么声音都没有。 暗卫回:“没,只瞧着宋姑娘在清理伤口,忽然就跌坐到地上了。” 宫五心里冷笑,他看宋梨怕是最近这段时间的白日梦做多了,出幻觉了。 …… 宋梨被吓得一路小跑回了药房,进院子的时候,迎面撞上了宫九。 “怎么了?”宫九赶紧把她扶住,“这么慌慌张张的。” “那个人、那个人……”宋梨咽了咽口水:“那个人说话了……就那个,我治伤的那个哑奴。” “什么?”宫九一怔,“他本来就是哑巴,还被——” “可他真的说话了,我听到了啊,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宋梨瞪着宫九,一把甩开他跑进了药房里,单手拍着胸前顺气。 她明明听到了,可大家都说他不可能说话……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还是白日见鬼了? “小梨?”宋大夫瞧她面色发白,关心的问:“你这是怎么了?” “爷爷……”宋梨抿了抿唇,想说,又怕宋大夫也是不信,犹豫了一下,只道:“那个哑奴浑身都是伤……瞧着可怕的很。” “原来是为了这个。”宋大夫笑道:“你自小随我和你奶奶习医术,但这些年真正给人看病的机会少,见到那些可怖的伤口怕也是正常的,但咱们医宗世家代代医术传承,这些伤口以后总是要习惯的,别怕。” “……”宋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哑奴那可怖的脸似乎又从眼前闪过,可他不能动,这别院又全是他们的人,也没什么可怕的吧?宋梨不断地自我安慰着。 …… 隔壁的院子里,江楼月在练剑,回到别院之后,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练剑,罗风充当陪练,几日下来,江楼月的剑术精进了不少,至于谢尧……江楼月虽然不理会他,倒是也没怎么摆冷脸给他看,索性他也脸皮厚,便时常到江楼月这院子里瞧着她练剑,偶尔还指点两下。 虽说江楼月没与他说什么话,但气氛却是十分的融洽。 宝剑相交的铮铮之声悦耳,江楼月击飞了罗风手上的剑,稳稳落到了地面上:“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那就不练了吧。” 罗风松了口气:“遵命。”天知道,他也不想心不在焉,但被谢尧那高深莫测的眼神时不时看着,他能全神贯注就怪了。 一旁坐着的谢尧笑着说:“你如果不尽兴,我来陪你吧。” “不必。”江楼月不理人,把剑丢给罗风朝里走。 谢尧不死心的跟上去,笑着问:“你就不想知道自己长进了多少吗?与我走几招——” 啪。 谢尧不出意外被拍到了门外面。 谢尧深深吸了口气,低声喃喃说:“这坏脾气……你说她要气几日才能罢休?”他开始的那两日是觉得自己不理她所以她生气了,后来又觉得,江楼月是因为那天晚上自己说的那些……任人采撷什么话生气了,所以想方设法的想哄到她不气,但哄来哄去,她还是不理人。 搞得到了现在,谢尧也迷茫起来,不知道她到底在气什么。 “……”宫九能回答谢尧的,只一个沉默而已。 谢尧叹了口气,吩咐小厨房准备些江楼月喜欢吃的饭菜,莲子汤和杨梅晶糖都安排上了,心里思忖,或许他该认真地问问她,到底在气什么,什么时候才能不气。 夜色,不知不觉降临。 江楼月瞧着桌面上的莲子汤和杨梅晶糖,视线微抬,看到宫九就在院内瞧着,敢情是盯着她,看她吃不吃呢。江楼月抿了抿唇,都是自己喜欢的,不吃岂不是亏待自己?她没客气的把食物都吃了一些,小琴来收拾的时候,她瞧着院内宫九似乎是走了。 小琴低声说:“小姐,咱们这几日冷着殿下也冷够了吧?您瞧殿下多认真,给您准备的这么细致……” “我想睡了。” 江楼月不想和她谈这个话题,用架子上的毛巾净了手和脸,宽了外衣就上了床榻。 小琴心里一叹,出去了。 没了太多挂碍,江楼月躺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而隔壁院中的谢尧却心情不畅快,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也不去强迫自己躺着,翻身而起进了江楼月的院子。 吱呀一声,谢尧将房门打开,夜风顺着微开的窗户朝里灌进来,屋内有些冷,谢尧过去,将窗户轻轻合上,才慢慢到了江楼月床前。 床榻上,江楼月呼吸绵长,双手交叠在腹前,仰睡着,睡相十分的规矩。 谢尧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抬起,在她额角上轻轻触碰着,好几日了他想这么做,但江楼月不理他,也不给他靠近,他轻笑着喃喃:“如今变聪明了,都知道怎么折腾我。” 317、阿尧,我喜欢你 江楼月的眼皮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屋内光线本就昏暗,又没点灯,谢尧没留意到,他的手指在江楼月的额上流连忘返,却又怕弄醒了她,手指的动作轻到不能再轻,顺着额角,滑落脸颊。 “你到底是在气什么?”他轻声问。 已经醒了的江楼月不禁也问自己:到底气什么? 那几日谢尧故意让宋梨靠近,故意的。药分明可以自己喝,却非要让宋梨喂,贴身照顾也分明可以让宫九,可却是宋梨那么勤快的出入他的房间,就连针灸……其实也可以由宋梨告诉大夫,大夫去进行,她从泸州回到奉县的第一日,不就是那样的吗?她甚至怀疑那天晚上,是他故意默许宋梨在他脸上上下其手,就是为了气她。 宋梨,可是前世宸王府唯一的侧妃,他护卫宋梨不比自己少。 这几日里,她又开始回想以前的事情。当时自己根本对谢尧不屑一顾,嘲讽他娶了个无名无分的婢女,他当着自己的面就将宋梨抱走,动作那么亲密,还说什么——你不稀罕的东西,有人稀罕。 后来,他许多次宿在宋梨院子里。 这些事情,前世她有多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如今就有多堵,让她怎么不多想? 可是她也对自己心里这种强烈的占有欲十分震惊,曾几何时,只为弥补亏欠,只为保他的命,连回应他一下都那么不自然,还要他半强迫,如今竟—— 悠悠地,江楼月叹了口气。 谢尧怔了一下,手也撤离了她的脸上,笑着说:“我把你吵醒了。” 江楼月躺在床榻上,就那么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房中太黑,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谢尧沉默了下,也轻叹了一声,“我回去,你好好睡吧。”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似乎等她说什么,但江楼月却始终没有给他回应,他的脸上,虽露出个笑容,却比不笑更让人心疼,带着几分萧索和落寞。 江楼月忽然伸手把他拉住了。 谢尧心跳乱了一下。 江楼月坐起身来,拉着他到床边坐下,轻轻的投到了他怀里去,环着他,靠在他的身前,纵容自己,贪婪的汲取着那股玫瑰花香带着药香的气息。 “阿尧。”她轻轻唤了一声。 谢尧僵了一下,从来聪明的脑子竟然打了结,她、她何时这么亲密的叫过自己,从来都是一句“殿下”。谢尧僵着声音说:“你……再喊我一声……” “阿尧。”江楼月叹息着唤了一声,“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什……么?”他屏住了呼吸,不知道今夜的江楼月是怎么了,可她从未如此主动过,谢尧的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发现什么事情了?” “我喜欢你。”江楼月从他怀中起身,清晰且无比认真地说:“好喜欢你。” 谢尧呆住了。 谁不想心爱的人也对自己是同等心意,互诉衷肠?这一年多来,他也不知道江楼月为什么忽然转了性一样的对他这样,为了自己可以拼命,却清晰的感受到,这种拼命,和爱情是有差别的。他与江楼月二人这一年多来,看似江楼月对他尽心尽力,关切无比,但其实在感情上,永远是他主动,江楼月被动承受,被动回应。 谢尧一开始也是十分心酸的,可他就是那么喜欢她,便是她不回应都喜欢。 他确定江楼月没有继续喜欢谢流云,觉得自己可以等,认真的呵护她宠着她,总有一日她也会喜欢上自己。或许这个过程是漫长的,或许江楼月到最后,对他也未必有自己对她的那份心,可他却愿意等。 他以为,自己或许到最后都等不到了,哪能想到如今江楼月竟这么认真的与他诉说喜欢,他竟觉得不真实,迷茫地看着江楼月。 江楼月心中一疼,轻轻捧住他的脸,唇瓣凑了上去,用行动诉说自己的心意。 “我喜欢你。” 她吻了他的唇。 “我喜欢你。” 那吻,慢慢由唇落到了鼻尖上,往上移动。 “我喜欢你。” 江楼月半跪着,把细碎的吻落到了谢尧的眉心位置。 她看着谢尧的眼睛,微笑着说:“你是被我吓到了吗?” 谢尧忽然回过神,他的脑海中,心里,只剩江楼月那句——我喜欢你。他发狂一样的把她箍了回去,握住了江楼月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一双灿若流星的眼睛里面闪烁着摄人的火花,声音低沉之间带着紧张和狂喜:“感觉到了吗?” 心脏的位置,似有小虫涌动,一股麻痒带着淡淡的疼从其中朝外泛开,奇异的是,江楼月竟然也像是感觉到了他心脏跳动中带着的轻颤。 她有些担忧:“阿尧——” 谢尧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吻重重地落了下去,乱无章法,但握着她的那只手,却一直压着,没让她离开自己的心脏位置,那是他情动的证据。 江楼月被他压的跌了过去,顺从的蜷进他的怀中,由着他所有亲密的动作。 涌动的情潮击垮了理智,谢尧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扯上了两人的腰带。细碎的吻从她的唇上移到额上,脸上,耳朵上,一路蜿蜒而下,落到了她的锁骨处。 好热。 江楼月的理智也开始溃散,这样的亲密,和前世截然不同,带给她的震撼,也是从未有过,她眼神迷乱地看着账顶,扶着谢尧的肩膀,无力拒绝,也不想拒绝。 衣带渐宽,长衫落地,谢尧的手甚至探进薄薄的软纱中衣,已经抚上了江楼月线条细滑的腰,顺势往下。 却在这时,冷风刮开窗户,啪的一声响。 谢尧僵了一下,艰难的将自己手收回,连着被子把江楼月裹了个严实。 江楼月脑袋昏沉。 谢尧靠在她的颈侧,重重的呼吸着,方才醒过神来时,屋内惊鸿一瞥的影像在眼前不断地闪,凌乱的床铺,迷惘的少女,精致的锁骨上不轻不重的吻痕,还有那锁骨之下三寸处迷人的雪丘。 318、这他都能走 谢尧重重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忘记那些东西,但好难。那些画面总冲击着他的神经,越想忘记越清晰。 “阿尧……”江楼月低声喃喃,像是一根羽毛,撩动了谢尧的心弦,她的声音里,带着迷茫,不知道他忽然停下是怎么了。 谢尧挫败的叹了一声,在江楼月耳边说:“乖乖的,先自己睡。” 话落,拉起地上的衣服披衣走了。 脚步声,开门声,关门声先后响起,江楼月一个人被裹在被子里,慢半拍的反应过来,谢尧……走了?江楼月坐起身来,茫然地看着漆黑的屋子。被子随着她坐起的动作话落了肩膀,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此时的样子,不可置信。 这他都能走? 她呆呆的坐在床上,看着不远处的屏风有些失神。 不知过了多久,门又开了,谢尧关门进来,见她这样子,快步到了床前帮她拉衣服。 江楼月忽然问:“你不想要我吗?” 她眼神茫然中,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谢尧把她揽入自己的怀中,轻轻拥着,“想,可我不能这么委屈你。”不该是在这奉县的小小别院里,不该什么都没有就委屈了她,她值得最好的。 江楼月乖乖顺顺地靠着他,心里被温暖和甜蜜填的满满的。 何其有幸,得他两世痴情? 这时候,江楼月才发现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是潮湿的,一手便抓了架子上的干毛巾过来帮他擦拭,另外一边让开了一些位置。 谢尧笑着踢了靴子上去,把毛巾接过自己擦拭。 江楼月慢慢问:“你的心……那里怎么回事?” “一想你就会这样。”谢尧丢开毛巾,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位置,“感受到了吗?我想,应是那情蛊的作用。” 江楼月紧张得不得了:“疼吗?” “不疼。”谢尧摇头,把江楼月披散的长发顺到了她的后背,说:“睡吧,不早了。” 江楼月躺了下去,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反倒有些患得患失起来,漂亮的眼睛看着靠在床侧的谢尧,“我们……能不能约法三章?” “想约法什么?”谢尧也往床榻上躺了几许,单手支撑着下颌,“说吧。” 江楼月认真无比地说道:“你如果要对我生气,那便不理我,骂我,或者你告诉我,你生气了,怎样都好,但不能借由别人来刺激我。” “你介意宋梨?”谢尧心中高兴她学会了吃醋,唇角也弯了起来,正要说话,江楼月却又说:“不止是宋梨,以后或许还会出现别人,我不想我们生气要你借由别人来告诉我,如果你不喜欢我了,不愿意我一直在你面前晃,你也明白的告诉我,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谢尧本来听到她说还会有别人,便下意识地想说不可能,但听到她后面说的半句话,眼神忽然非常深沉地看向她,“如果我不喜欢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江楼月沉默了一下,说:“我……我会躲得远远的,不去打扰你。” “然后投入另一个喜欢你的人的怀抱吗?”谢尧缓缓问。 江楼月垂下头:“不会。”她这辈子,不会喜欢别人了。 谢尧忽然叹了口气,“瞧瞧,你还一副委屈的样子……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有不喜欢你的那一天,你就这么点自信都没有吗?” 江楼月不知道该说什么,感情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准,她前世不也喜欢谢流云喜欢的发了疯?如今却一颗心都是谢尧。 谢尧把她揽过来,安置在自己的怀中,恶狠狠地说:“睡觉!” 折腾了大半晚,江楼月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又做了梦,这次,是她被谢流云算计下药的那次。 姐姐远嫁柔然,却在路上出了事,她追逐姐姐而来,在信阳山寺夜宿的时候,发觉自己中了别人的算计,她想用自己的内力压制体内的情潮,却无济于事,被内力反冲的吐血昏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的意识已经涣散不轻,皮肤擦到床褥上,浑身一阵麻痒,全身叫嚣着空虚。 屏风后有人在说话,声音听得不清楚。 “没有别的办法?” “这毒十分霸道,除了阴阳和合,没有别的解法,而且要快,过了今晚,毒入血管,她就要爆体而亡。” 后来,有人脚步轻盈地走过来坐在了床边上。她的身上好热,而那个人身上好凉。她仿佛有自我意识一样,手臂便攀了上去,贪婪地汲取那些让人舒服的凉意。 “真不想委屈你……可你现在这样……” 她那时候早已被药性迷的失了神智,自发堵住了他的唇,扯上了他的衣服。那人狭长的眼眸带着戏谑,笑问:“我是谁?” 她哪里管他是谁?一切全凭本能,三两下把他的常服宽了个干净,只剩中衣。那人却忽然用力捏住了她的下颌,好疼好疼,疼的她竟然有瞬间恢复了理智。 他有一张俊逸出尘的脸,此时脸上笑意之中夹带着冰冷,一字字又问:“我是谁?” “谢……谢尧?你怎么在这?”她昏昏沉沉地,心中厌恶极了他,想一脚把他踹下床去,可动作实际做出来,却是勾到了他的背上,将他扯到了自己的身上。 江楼月睡意朦胧,也不知是怎么了,脸上还有些潮红。 谢尧却精神百倍,他今晚真的睡不着。 他捏了袖角,帮江楼月擦拭了下额头上冒出的细汗,猜测是不是被子太厚太过闷热,却在倾身靠过去的时候,听到她声音细碎的唤:“谢尧……” 谢尧眉眼俱笑,低声说:“我在这儿。” …… 谢尧所居的那个院子里,宋梨因为被哑奴忽然说话吓到,别人又都不信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套了衣服出来,却发现平日这个时辰都守在院子里的宫九不见了。 宋梨眉心微微蹙了蹙,朝着谢尧的房前走了几步,却见门是虚掩着。 她犹豫了一下,把门推开。 屋内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宋梨愣了愣,感觉有一道视线朝着自己扫来,赶紧回头,就对上了宫九的眼睛。 宫九此时坐在墙头上。 319、他又死不了 “你……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宋梨瞪了他一眼,话音却忽然哽住了,“公子他——”去了隔壁院?都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吗? 宫九旋身而下,落地无声:“你找公子有事?” “我没事就不能找公子吗?”宋梨倨傲的抬起下颌,“再说了,我有什么事也和你没关系。”最近这几日,她心里颇不舒服,但周围的人,宫五对她冷嘲热讽,小舞对她热情认真,爷爷又对她疼宠倍加,她的气不能撒在别人身上,只能下意识的撒在宫九身上了。 宋梨说罢,转身就要回房间,走了两步腰间的香包却掉了下去,在夜色里落地无声,她也没听到。 “东西掉了。”宫九提醒。 宋梨回头看了一眼,一下子就想起宫五那张嘲讽的脸,狠狠在香包上踩了好几脚,并且一脚将香包提的老远,并且气愤的拍上了自己房间的门。 宫九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就那么立在院子里良久,才走上前去,把香包捡了起来,轻轻拍了拍上面看不见的尘土,略微苦涩的笑了一下。 …… 后半夜,江楼月就睡得很安稳了。 而谢尧今夜因为太高兴太激动,竟然一整夜都没好好睡,就那么撑着下颌看了江楼月一晚上,怎么看都觉得看不腻,不舍得闭眼,一直到天边发白,都快天亮的时候,谢尧才揽着江楼月睡了过去。 走廊外响起清浅脚步声的时候,江楼月悠悠醒了过来,睁开双眸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谢尧的脸。 她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唇瓣凑上去,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 “小姐,奴婢进来伺候你梳洗。”这时,门外传来小琴的声音。 江楼月轻手轻脚的把谢尧的手臂拿到了旁边,给他盖好被子,然后身姿矫捷的从他身上翻了过去将门打开,却不是放小琴进来,而是反手关门,出去了。 “小——”小琴疑惑地开口。 “嘘。”江楼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小琴往隔壁的房间走,“殿下还在睡,别吵他。” “……”小琴张大了嘴,差点一声低呼出来。 殿下怎么睡到小姐房间去了?! 隔壁是小琴的房间,江楼月进去之后,小琴还在发愣。 江楼月也不理她,自己接了她手上的木盆放在了盆架上,净手净脸,又拿了干净的毛巾来擦拭,小琴才慢半拍的回过神,声音又急促又可以压低了:“小姐,为什么殿下会在小姐的房间?你和殿下……”话到此处,小琴停顿了一下,犹豫地说:“和好了?” “嗯。”江楼月点点头,说:“去告诉宋先生一声,迟一些再帮殿下针灸,小厨房里做点吃的,动静小一些,别把殿下吵醒。” “……好。” 小琴呐呐应了,忽然笑着说:“恭喜小姐。” 如果是小音,只怕刚才江楼月说“殿下还在睡”的时候就已经尖叫了。而小琴虽说比小音稳重的多,却也不代表她能面色平和的接受自家小姐已经和宸王殿下……睡在了一起!好吧,以前好像也不是没睡在一起过,但今日江楼月说到“殿下”那两个字的时候,明显和以前不一样。她眼中带着淡淡的轻笑,温柔,欣喜,雀跃,最重要的是,多了一分可以叫做甜蜜的东西。 这一年多了,小琴何曾见过江楼月这样的神情,分明就是个怀春少女的样子。 她家主子,怕是和殿下已经…… 这样也好,宸王殿下对小姐那么掏心挖肺,他们能甜甜蜜蜜的,她这做奴婢的也为主子高兴。 江楼月没说话,脸上的笑意却明明白白代表了她此时的心情。 洗漱之后,她在小琴的房间内待了一会儿,但身上的衣服因为昨晚出了一身汗,这会儿就黏腻的不舒服,于是便吩咐小琴准备了浴桶送过来,在小琴的房间简单沐浴。 “小姐,我去帮你拿衣服。”小琴低声说。 “不必。”江楼月把湿了的长发随意挽了起来,披上了带着毛圈的厚披风,“我自己取吧。”她怕小琴脚步重,把谢尧给吵醒了。 小琴会心一笑:“好,那奴婢去小厨房盯着早膳。” 江楼月轻手轻脚的把门打开,顺着屏风一侧看到,谢尧还面向床内侧睡着,便转身去屏风外的橱柜边取衣服,她这次出门基本没带自己的衣服,穿戴都是到一个地方便置办一些,如今橱柜里的也都是到了奉县之后小琴在奉县买的,衣服款式和以前在京城的不太一样。 她犹豫了一下,选了一件水蓝色的留仙裙,正要关橱柜,身后一片清风来,有人用宽厚的臂膀将她锁在了怀中。 谢尧下巴点在了她的肩膀上,嗅了嗅:“沐浴了。” “嗯。”江楼月把橱柜门关上,“你怎么醒了?是我吵醒你的吗?” “没……”谢尧把她转过来,“怎么早上沐浴?昨晚瞧着你浑身出热汗……别是染了风寒,让宋大夫帮你瞧瞧吧。” “不必。”江楼月脸上就有些不自在了,她浑身出热汗,还不是因为他撩到了极致却收手,结果她就梦到以前的一些事情…… “怎么了?”谢尧半侧着头,手背碰了碰江楼月的脸颊,觉得有些烫。 “没什么。”江楼月干巴巴地说了一声,“你去洗漱吧,我换衣服。” 谢尧挑了挑眉,江楼月已经从他怀中退了出去,并且因为心里窘,拿着衣服又到小琴那房间去了,搞得谢尧一头雾水。 隔壁的院内,宋梨一早等了许久要给谢尧针灸,但等着却不见谢尧回来,倒是宫五先来了,“该去给哑奴换药了。” 宋梨脸色一沉:“他又死不了,就不能找个别人给他看吗?我不去!” 宫五淡漠地说:“我去哪儿找别人看?一直都是你看的,你自然就要负责到底。” “凭什么?”宋梨冷笑,“就因为你送了一个破香包,我就得一直帮你?小舞也懂医术,干嘛不让你妹妹去看!” “破香包?”宫五眉心拧了一下。 320、针灸好学吗 “对,破香包!”宋梨冷冷说。 “……”宫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香包呢?” “扔了!” 宋梨不屑道:“一个槐花香包而已,你还想我供起来不成?你是五宫宫首,但我可不是五宫的人,你使唤不了我。” 她昨晚整夜没睡,没有听到谢尧回院的声音。谢尧宿在江楼月房中了! 她心里瞬间气不畅。 她也知道自己只是个奴婢,但谁规定奴婢就不能喜欢主子?至少她真心实意,一切都是为了公子着想,不像江楼月只能给公子带来无数解决不掉的麻烦。而且公子一向洁身自好,如今竟然宿在江楼月房中……这个女人这一段时间对公子不理不睬,为的就是这一晚吧,好深的心机啊,她忽然有点明白公子为什么会对江楼月那么欲罢不能。 宫五深深看了她一眼,言辞冷肃:“你没有选择余地,现在就跟我走。” “我等会还要给公子针灸,不去!”宋梨冷冷丢出一句话来。 宫五比她声音更冷,“给公子针灸轮得到你?你要么快点跟我走,要么,我等会儿就请示公子,立即把你送回胶东去。” “你——”宋梨僵住。 宫五转身即走:“你自己看着办吧。” 宋梨一个人在药房内僵坐了半晌,忽然狠狠地跺了跺脚,提着自己的小药箱追上去了。 她很有自知之明,在公子的面前,她一点分量都没有。 她不要被送回胶东去。 宋梨走后好一会儿,宋大夫从里间走了出来,重重叹了口气,无奈又无力。这蠢丫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得清楚? …… 谢尧体内寒疾和情蛊虽然达到了一种平衡的状态,但仍然需要每日针灸稳定情况。 在江楼月那院子里用了早膳之后,宫九便过来把宋先生请了过去。 江楼月陪在一旁,拿着针囊给宋先生帮忙,把金针一根根递给宋先生,认真地瞧着宋先生的动作,忽然问:“针灸好学吗?” “……”宋先生一怔,“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江楼月说:“就是好奇。” 宋大夫把最后一根针送到了穴位里面,缓缓说:“这个是一整套的,并非一朝一夕能学成。” “那如果要学,大概需要多久?”江楼月问。 “学这个,首先要懂得穴位,其次就是下针的力道,也要看天赋,一般人便是入门起码也得三五年,不知郡主是为何人问?” “我自己。” 宋大夫怔住:“郡主……要学?” 一旁的谢尧也愣了愣,“你怎么忽然想学这个?” 江楼月笑道:“感觉宋先生很厉害,就忽然很想学,毕竟技多不压身嘛。” 谢尧笑着说:“是,技多不压身。” 江楼月也不理会他,只看着宋先生:“就不知道先生的这门手艺,能不能教给我?”宋先生医宗一门医术传承有严格的规矩,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宋先生除了回春堂的小童和宋梨以外,没有收过任何徒弟,江楼月问出来之后就有些后悔。 万一医宗有什么规矩,自己这不是为难人? 不等宋先生回答,江楼月就说:“是我莽撞了——” “没事。”宋先生却笑道:“郡主救过老朽的命,若是郡主想学,老朽便把毕生所学都教给郡主也是愿意的,郡主武功和打穴之术精湛,懂得全身穴位,学起来会更快。” “那……那就多谢宋先生了。”江楼月感激地说。 宋先生笑道:“能教郡主针灸之术,是老朽的福气,这样吧,先准备一套金针,然后老朽便教郡主。” 宋先生离开后,谢尧招呼宫九进来,嘱咐准备金针的事情。 等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谢尧拉住江楼月的手,低声问:“学这个是为了我吗?” “你猜。”江楼月把手抽走,实则,早上宫五和小舞说话声音太大,她都听到了,忽然就对针灸感兴趣了。她想,如果她学会了,便是有时没有宋大夫在场,她也能帮谢尧一点忙,而不是像这次,没了宋大夫就只能靠宋梨,还要眼睁睁看着宋梨对谢尧上下其手。 谢尧笑:“不猜,我累了。”话落,趟回了床榻上。 昨晚没睡好,他现在有些精神萎靡,需要补补觉,至于学针灸的事情嘛……今早宫五和宋梨的声音那么大,他当然也听到了。 学针灸……嗯,很好一件事情。 * 宋梨到了关着哑奴的那个院子里,脚步就抗拒朝前迈进。 宫五不怎么怜香惜玉的一把推在宋梨的肩膀上,把人推进了屋内,冷声道:“快点,这人如果死了,公子是要怪罪的。” “……”宋梨咬住下唇,犹豫地朝前迈了两步,见哑奴死尸一样的躺在那儿,颤颤巍巍地把手伸出来,指尖搭到了哑奴的脉搏上去,一双眼睛还机警地盯着他。 这一日,哑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那天自己听错了一样。 接下来的好几日,也不知道是宫五是故意的还是怎么,每日天不亮就去院子里堵宋梨让她给哑奴看伤,而且看完哑奴之后总有别的事情安排给她,宋梨若是不愿,宫五就以送她回胶东威胁,竟然也把宋梨给唬住了,导致宋梨好几日都没有出现在江楼月和谢尧面前。 偏僻的小院里,宋梨又在给哑奴伤口上药了。 小舞躲在门口瞧着,低声问宫五:“哥,你为什么每天揪着阿梨,别院都看的没病人了,还要去安大人府上找,安大人那里有大夫啊。” 宫五淡淡说:“她讨人嫌的很。” 这几日江楼月和谢尧相处融洽,蜜里调油,他心里向着江楼月,自然不愿意宋梨去坏那份融洽,而且……这女人还丢了宫九给的香包,导致宫九这几日脸色都不好看了,他怎么能让她在去那院子里一天天的乱晃,影响大家的心情! “哥,你这么针对阿梨啊……”小舞沉默了下,悠悠说:“他们说,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太好或者太坏,都不正常呀。” “怎么不正常?” 321、试针,那是要宽衣解带的 “就是……怎么说呢,如果对一个女孩子很好,那肯定是喜欢呀。”小舞拽着宫五的衣袖,神秘兮兮地又说:“但是如果一个男人对女孩子很坏,老是欺负她,其实也是一种另类的喜欢。” 宫五嗤之以鼻:“你想多了。” 他这辈子,绝不可能喜欢上宋梨这种不讲道理的女人。 其实他一直很怀疑,宫九到底什么眼神,为什么会看上这种眼睛长在头顶上脑子还不好使的女人。 小舞默了默:“那你不喜欢,干嘛送人香包?” “那香包不是我的。”宫五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吩咐道:“你盯着她,看完哑奴之后,立即到安大人府上去为安家老夫人诊病,不得耽误。” “明白!” 房间里,宋梨拧着眉头给哑奴清理伤口。 有的地方伤处已经长好了,但还有一些地方脓包溃烂,散发着恶臭,她必须把这些腐肉全部清除再上药包扎。 “小姑娘。” 宋梨一僵,不可置信的瞪着面前浑身是伤的哑奴,见了鬼一样。 “你别怕,姑娘……你给我治伤这么久,我就是想谢谢你……”哑奴的声音断断续续,“你是个好心的姑娘,我成了这幅样子,你还每天认认真真的给我包扎上药……” 哗啦! “你你你你、你不是不会说话!?”宋梨惊呆,手上的东西全部掉下去,还打翻了桌边的小药箱。 宋梨踉跄的爬起身来把门打开:“快来人、来人!” “怎么了?”小舞赶紧走过去,“阿梨,你怎了?” “他又说话了,他又说话了!”宋梨指着哑奴,“他说谢谢我,说我好心,他真的有说话——” 小舞皱着柳眉上前,看了哑奴半晌,哑奴安静如故,什么声音都没有。 可宋梨的耳朵里却分明听的清楚,那哑奴又说:“你这么害怕,那我不说了。” “小舞,他在说话——”宋梨惊的脸色惨白。 小舞疑惑地看向宋梨:“可我什么都没听到啊,阿梨,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所以出现幻觉了?” 那嘶哑的声音还在宋梨的耳中响起:“我的腹语和嗓子都被人废了……我现在用的是聚功成线的方法,只有你能听到我说话……” 宋梨狠狠地咽了口口水,瞪着哑奴。 小舞叹了口气,又说:“不如今天就不去安大人府上了,我告诉哥哥一声你累了,等会儿我陪你出去转转好不好?” 小舞一边说着,一边帮宋梨把打乱的小药箱收了起来,拉住宋梨的手:“咱们走吧。” 宋梨白着脸,随着小舞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瞧了那哑奴一眼。 “走啊。”小舞拉住她,很快离开了偏僻的院落。 之后,宋梨每次给哑奴治伤,哑奴总会说些话,多数是闲聊,宋梨也从一开始的惊吓无措,到后来渐渐习惯,她和小舞说了好几日,能听到哑奴说话,但小舞总是不信,微笑着安抚她,要她多休息,之后,她便也不再跟小舞说什么。 …… 宫九办事麻利,五日不到就准备了一副金针送到了谢尧的手上。 正是傍晚,宋大夫为谢尧进行第二次针灸,谢尧便把那副针打开给宋大夫看:“先生觉得这幅针可还行?”宋先生捏起,认真地瞧了瞧:“在这奉县还能弄到这样的一副针,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那可以学了吗?”江楼月问。 “这……”宋先生犹豫了一下,“新手学针需要铜人……若无铜人,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要有人愿意让小姐试针就可以学。” 廊上的宫九和宫五对看一眼,很是自觉:“属下愿意让郡主试针。”不远处站着的罗风也不甘人后:“末将皮糙肉厚,不怕给小姐试针。” 谢尧一愣,继而脸色微黑。 江楼月倒是愣了一下,“这个……我看还是算了吧。”她一新手,在人家身上……试针?怎么都感觉不太好。 宋大夫说:“其实就算回了京城,在铜人身上扎过穴位之后,还是要找人试针慢慢巩固自己下针的手法和力道的。” “这……”江楼月犹豫了,看了看外面廊上那几个要为自己试针的属下。 宋大夫说道:“既然他们都愿意,可以轮流来试。” 罗风说:“宋大夫说的不错,我们三人就按照先后顺序,为小姐试针,一日一人,便是小姐有失手的时候,也没事,不会耽误我们守卫别院。” 宫五也说:“属下先来。” “我第二日。”罗风接上话。 “我第三——”宫九刚要说话,一直沉默的谢尧忽然冷冰冰地说:“都出去!” 三个人很识时务的退了出去。 谢尧冷声说:“一定要人试针的话……我来给你试。” 江楼月又是一愣,“你胡闹什么?这是试针,又不是吃饭,你本来身体就不好,再给我试针,万一我把你扎坏了怎么办?” “那你就不想你扎坏了别人怎么办?”谢尧挑眉,“他们三个护卫我们的安全,如果你扎坏一个,要是有刺客追上来,岂不是少一个人保护我们?” “……”江楼月默了一下,转向宋大夫:“试针会把人扎坏?有先生在,亲自指导,不至于吧?” “呃,这个……”宋先生呐呐道:“倒也——”不至于! 谢尧一记眼神扫了过来。 宋先生咳嗽一声,“说不准,毕竟下针的轻重是小姐自己掌握,有的穴位力道错了,也可能会导致一些……不确定的后果。” “比如?”江楼月挑眉问道。 宋先生回:“比如……不良于行……什么的。” “……”江楼月无语片刻,“那还是算了,等回京城再说吧。” 谢尧说:“你没听清楚宋先生的话吗?即便是回到京城用铜人学习后,还是要在人身上试针的,现在试和回京城试没什么两样。” 试针,那就要宽衣解带。 想想要让江楼月那双手压在别人的皮肤上面去……谢尧怎么可能答应? 谢尧又说:“我不怕你将我扎坏了,反正我这身体你也是知道的,现在又是病又是蛊,你便是扎坏一两个穴位,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若是真的扎的我不良于心——” 322、你故意的是不是 谢尧抬眸,眼神落到江楼月的脸上,唇角带着温和的笑意,轻声说:“那就用后半辈子来偿好了。” “……”江楼月脸色微红,瞪了谢尧一眼,“胡说什么?”宋大夫还在呢! 宋先生微微一笑,说道:“其实也没那么危险,老朽会在边上指点的,小姐放心吧。” 谢尧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开始吧。” 此时针灸结束,宋先生欠身退了出去。 “……” 江楼月闭了闭眼,半晌,泄气地说:“先回京城,等我在铜人上面试几次,你再帮我试。”直接朝着谢尧下手,她做不到。 “怎么,真怕扎坏我?学针灸用铜人也不过是为了记住穴位,你打穴的功夫那么厉害,全身的穴位早就烂熟于心了,回了京城也是要用真人试针的,早一日迟一日帮你试针有什么两样?说不准因为我为你试针,你学的更认真,更快了呢,何况还有宋先生在场,你怕什么?” 江楼月咬牙,“我不学了。” “干嘛不学?”谢尧慢慢把微敞的衣衫拢起,系住了自己的衣带,笑着说道:“你不学,我明日就让宋梨来给我针灸好了。” “你——”江楼月气恼不已,“你故意的是不是?”江楼月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干嘛要提学针灸? 谢尧笑道:“我就是故意的啊。” “帮我更衣。”他下了床,拿来外衣。 江楼月瞪了谢尧一眼,怕屋内寒气冷着他又让他生病,动作迅速的接过衣服帮他穿好,系上了腰带。谢尧乘着她扣腰带的功夫把她锁在了自己怀中,轻声说:“我就是乐意看你为我着急,吃醋,学习的样子。” “……”江楼月无语半晌,低声嘀咕:“那你等着吧,看我这个新手怎么用针扎你。” 谢尧笑:“好啊,扎坏了我,我就赖上你。” 他声音带着几分调侃的笑,语气痞的很,说出的话甜而不腻,倒叫人不觉得肉麻,而是窝心。 江楼月用脑袋撞了他胸口一下,笑着没言语。 宋梨从哑奴那边过来,刚上走廊,就顺着半开的门缝看到这幅样子,贝齿狠狠的咬着下唇,回了隔壁的屋子。 宋先生正在用药草帮江楼月那副针清洗,打算等会儿用药酒浸泡。 宋梨瞧见了:“哪来的金针?”行医用的金针是十分珍贵的,而且他们医宗之人,一个大夫一生也只一副,那金针针柄分明和宋大夫所用的不同。 新的? 宋梨快步走上前来:“爷爷,你要收徒了?” “这是为郡主准备的。”宋大夫淡淡说着,“爷爷打算把医宗的针灸之术,教授给郡主。” “什么?”宋梨脸色大变,“医宗除了直系亲属,不是不收徒弟吗?” “药王谷医宗这一脉,要不是当年公子救护,早就灭门了,如今只剩下爷爷和你,还遵哪里的规矩?公子这些年庇护我们祖孙,不受江湖人的追杀,是天大的恩德,这件事情爷爷已经决定了。” 宋梨不可置信地看着宋大夫,“爷爷你说过的,你的医术要全部传给我,不会教给别人——为什么要教给她?”就算收徒,教给别人也可以,为什么要教给江楼月?! 宋梨心里既嫉妒又不甘。 宋大夫说道:“郡主有天赋。” 医宗不外传的整骨之术,江楼月只看了几次就学会了,所以宋大夫便觉得,江楼月对医术是有天赋的,他哪里知道,那整骨之术,是前世他亲自教给江楼月的。 “小梨。”宋大夫语重心长地说:“就算郡主习了医宗的针灸之术,她也是朝廷的郡主,是武安侯的嫡女,爷爷的衣钵最后还是要你来继承,你才是我们宋家的独苗。” “说这些做什么?”宋梨冷笑,“说了这些,还不是要把看家的本事都教给她?好啊,你们都觉得她高贵,她好,我胡搅蛮缠,我什么都不是。” 话落,宋梨转身即走,因为走的太快,带翻了桌面上的茶壶,落地碎成了一片。 宋大夫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心里思忖,若郡主能学得他的医术,能随时为殿下处理病体,他便能带着宋梨远走江湖,离开这些王侯将相,也能好好让宋梨收收心。 这,其实也是他愿意教江楼月的理由,其余的人,他是信不过的。 宋先生收回神思,把金针放进一旁的碗中,倒了药酒将针泡上,只希望郡主真的天赋异禀。 …… 宋梨一个人跑到了别院的一处角落里缩着,冬日风寒,很快就把她的脸吹的通红。 她不甘的很。 宫五对她冷嘲热讽,宫九对她不理不睬,江楼月带来的那些护卫和婢女对她也是冷眼相看,她的好姐妹小舞对她也是欲言又止,总想劝她对江楼月恭敬些……可殊不知他们越是这样,宋梨心里就越是不甘越是嫉妒,而今日,宋先生的那个决定,更是把她的不甘和嫉妒推到了顶点上。 宋先生是她爷爷啊,唯一的亲人,竟然要把针灸之术教给江楼月?! 凭什么?! 她医宗的绝技为什么教给外人?! 她咬着牙关,不甘和嫉妒充斥着周身,将附近的一棵梅树上能够得着的花枝全部拽下来,一把一把拽的花瓣满地都是。 “阿梨,你怎么在这儿?”小舞担忧的跑过来,把自己随身的披风赶紧给她裹上,“快起来,这里这么冷,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宋梨冷漠的站起身来,也不要她的披风,“找我做什么?又该给那哑奴换药了是不是?”话落,面无表情的往回走。 小舞赶紧追了上去,“你生气了呀?那不如你去休息吧,我也懂医术的,我帮那个人换药。” 宋梨却一言不发,直接朝着那偏院去了。 小舞瞧着,叹了口气,喃喃说道:“真的不懂你这么拘着自己干嘛?郡主她的确很厉害啊,大家都喜欢郡主,偏你不喜欢……” 宋梨取了自己的小药箱,就去到哑奴的屋中给他换药。 哑奴哑声说道:“你不太高兴,又是为你家主子和那郡主的事情?” 323、胆小鬼 他依然用的是聚功成线的方式,只有宋梨能听到他的声音。 这段时间他每天总要说几句话,宋梨已经习惯了,没了害怕,但也不可能理他,埋头处理伤势。 哑奴忽然又说:“那个江楼月有什么好?早就不干净了,你这么好的姑娘,那宸王真是不懂得珍惜……” “不干净?”宋梨忽然抬头,看着哑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个女人不干净了,你说会是什么意思?她这些年追着我家主子,什么不要脸的事情没做过,呵呵……” 宋梨咬着牙,一边处理伤势,一边瞪着哑奴。 “她那样的,怎么配得上宸王?”哑奴又说:“你……想不想让她离宸王远一点?” 宋梨怎么不想?可她哪有办法!现在连爷爷都偏心到她那边去了。 哑奴说:“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宋梨沉吟半晌,干涩地问。 外面传来小舞的声音:“阿梨,你在跟谁说话?”说着,小舞走了进来,她很担心宋梨,便一直跟着宋梨。 宋梨抿住唇瓣。 此时上药已经结束,她便把瓶瓶罐罐都收进了自己的小药箱,看了哑奴一眼,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 厢房内,江楼月正捏着一根金针,手指轻微颤抖,针尖僵硬的停在谢尧肩上一个穴位处。 试针! 她感觉高估了自己。 或者,如果试针的人不是谢尧,她可能更容易下得去手? 从准备好到他宽衣等她扎针,已经一个多时辰了,针灸都还没正式开始,盖因江楼月下不去手。 谢尧说:“你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江楼月瞪了谢尧一眼,额上冒着薄薄的细汗,开始打退堂鼓了,“还是送先生来吧,我晚上……晚上再试……” 谢尧捏起自己的衣袖给江楼月拭了拭额角的汗水,在手收回的同时,忽然压住江楼月的手腕,那针就直直扎进穴位里面去了。 “啊!”江楼月失声惊叫,眼看着穴位上渗出血迹了,瞪着谢尧骂:“你干什么,疯了不成?” “你下手还能比我刚才这一下更凶残不成?独身一人顺着冰湖追柔然人三十里抢宋先生的那份魄力去哪儿了?胆小鬼。”谢尧面不改色,又说:“扎吧,再磨蹭下去,天都黑了。” 江楼月僵了僵,看向宋先生,“这根针……怎么办?” 拔吗? 宋先生也被谢尧这一手给吓到了,回过神来去检查了一下,说:“还好,正中穴位……郡主不要紧张,只要不扎错穴位就没事,力道可以在试针的过程中慢慢控制,只有自己动手,这力道才能控制的好。” “好……好吧。”江楼月深吸了口气,捏起另外一根,顺着宋先生的指点,落到了谢尧的大臂上。 有了谢尧刚才那一下,倒缓解了江楼月些许紧张,她缓缓下针,手有些抖,力度倒还可以。接下来,顺着宋先生的指点,江楼月挨个下针,只有胸前靠近心脏位置几处比较重要的穴位,宋大夫接了手。 等整个过程结束,都到了午后。 江楼月少见的紧张兮兮,再三询问宋大夫,确定没什么问题,才算松了口气。谢尧倒是一片平和自然,等针收走之后笑问:“你饿不饿?” 江楼月白了他一眼,出去吩咐小琴送午膳过来。 谢尧如今是早晚针灸一次,早上的针灸拖到了过午,下午的针灸就延到了傍晚,还是江楼月为主,宋大夫在旁边教她。 有了上午的经验,江楼月也没怎么磨蹭,轻手轻脚的下针。 这次比上午快了一些,但胸口心脏位置几处重要的穴位,还是由宋大夫接手。 针灸结束,江楼月帮谢尧系上了衣带。 谢尧嬉皮笑脸:“怎么样,上手也没那么难。” 江楼月不想理会他,把针装进针囊之后转身就出去了,并且啪一声关上了门。 谢尧失笑:“脾气。” 晚上,江楼月在自己房中看宋大夫给的穴位图纸看到了大半夜才睡下,第二日却起的很早,梳洗之后就在廊下等着宋大夫。 宫五跟在她身后,只听宋梨那房间门一开,宫五立即大步上前,“该给哑奴看病了。” “我知道,不用你每天来堵我!” “现在就走。”宫五说。 宋梨瞪着宫五,“你瞎了不成?我连衣服都没穿好你看不到?!”她此时穿着一身青色短褂,本是打算出门打水洗漱,她到底也是江湖儿女,不像世家大族的小姐那么扭捏,一把就把宫五推开,端着木盆出去了。 宫五默了一下,却面不改色,门神一样就等在宋梨的门口。 宋梨经过回廊看到江楼月,冷冷扫了一眼后收回视线,打水一个来回,仿佛没看到江楼月一样,进屋啪一声把门合上了,只听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宋梨穿戴整齐出来。 宫五说:“走吧。” 宋梨也不说话,径直出了院子。 江楼月一直看着宋梨他们二人离开,才收回了视线。她知道宫五是为自己,倒是没想到,今生宫五对她如此忠心……想想前世,自己对宫五十分刻薄,不将宫五放在眼中,每日想方设法的摆脱他。 吱呀。 就在这时,宋先生的门开了。 江楼月几步上前,帮他把药箱接了过来。 宋先生笑着说:“郡主起的真早,这天还没亮呢。” “也不怎么睡得着……”江楼月随着宋先生往谢尧房间走,“我让小琴准备了早膳,先给殿下针灸,等结束便可以吃了。” “嗯。” 两人走到了谢尧的门前,宫九将门推开。 谢尧也是刚刚起身,等他简单洗漱之后,坐到了床榻上将略微宽大的中衣解开,首先引入眼帘的,就是他身上许多处小米大的红色印记,在他略有些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十分刺眼。 江楼月默了一下:“这个……是昨天?” 谢尧笑道:“不妨事。” 江楼月才不听他的,转而拉住宋先生,“先生快看看。” “好。”宋先生仔细的检查了一遍,说:“除了肩膀上的那个位置有点深,其余位置都还好,没什么大问题,今日针灸之后,上点药便是了。” 324、现在倒是有脾气了 “都说了不妨事。”谢尧伸开手臂,说:“来吧,继续。” 江楼月默了默,好吧,学针灸这个事情是她先起的头,但后面完全是他半逼着的,现在可好,给他扎成这样了。 “郡主。”宋先生唤了一声,把针囊打开送到了江楼月面前。 江楼月倒是没有迟疑,把针捏了起来。有了前面的经验,今天就不那么紧张了,手指捻着针尾,不轻不重的把金针刺入了谢尧的穴位上去。因为每日针灸都是同一个位置,这下可好,穴道都不用找了,因为每一处的穴道全泛着一个小红点。 江楼月没有吭声,谢尧也很识相的没多说话。 全程针灸只有宋大夫低声讲解着下针的力道和穴位的要紧,当然,到了胸口重要的穴位还是由宋大夫亲自下针。 少顷,针灸结束了。 江楼月吩咐宋梨请宋先生出去用早膳,自己则拿了宋先生给的药膏,极不温柔的把谢尧半披着的衣衫给扯落了,手指蘸着药膏,涂在了那些针痕的位置。 “看你这气包包的样子。”谢尧歪着头瞧着她,“以前那么平静,有点什么事情你都冷着一张脸像是没感觉一样,现在这样倒是让我有些不习惯。” “那就慢慢习惯。”江楼月抹了手臂上的几处,手指移动胸腹位置。 她其实不是生气,就是自责,外带一点无力。 自责当然是因为把他扎成了这蜂窝的样子,无力么……她分明可以先学一学,再找别人试一试,等熟练了,再来帮他,他倒好,懂得踩她在意的点来威胁她。 江楼月心里不爽,“下午开始我不给你扎了。” 谢尧本来看着她涂药的手有些心猿意马,闻声抬眸看过去:“什么?” 江楼月“当”一声把药罐放在一旁了:“就让宋大夫给你扎,我会仔细看着,当然了,如果你不喜欢宋大夫,我也可以帮你叫宋梨过来。” “……”谢尧沉默了一下,笑道:“这又是怎么了?我那天是说着玩儿的,你还当真?说说,为什么不想扎了?” “不为什么。” 没有把握的事情,她做的心惊胆战,谢尧敢把自己交给她随便折腾,她却不能由着他胡闹。 江楼月到一旁的木盆里洗了手,也不再理会他,就那么出门了。 谢尧摇头失笑:“现在倒是有脾气了。” …… 宫五带宋梨到了那偏僻的院落后,一言不发就离开了。宋梨自己提着小药箱,辗转了许久,才进到屋内。 哑奴的伤痕在宋梨这几日的治疗下已经有所恢复,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满布伤痕的脸上,那双眼睛浑浊没有光泽,却看的宋梨暗暗瑟缩了一下。 哑奴的声音就在她耳中响了起来:“你救了我的命,我是真心要帮你的。” 她咬了咬唇瓣,走上前去帮哑奴处理伤口,“……什么办法?” 宋梨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脸上冷若冰霜。 宫五习以为常,也懒得理她,下巴点了点,指示一个护卫上前护送宋梨回去,宋梨却冷冷说:“我自己认得路,不用你假好心。” 宫五嗤了一声。 以为他乐意送?要不是看在宫九的份上,他压根不想管她,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当即就叫那护卫回来了。 宋梨提着小药箱,一路返回了自己所在的院子,正看到江楼月和谢尧在院子里用早膳。 她好些时日没见到谢尧,如今瞧着谢尧神清气爽,眼中都氤氲着笑容,和前段时间阴云密布的情况完全是两个人……她知道,这些转变都是因为江楼月,顿时心里就嫉妒的发酸。 “公子。”她压下心里的不高兴,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嗯。”谢尧声线平平,“听说最近你一直在帮那个哑奴治伤,他的情况现在怎么样?” 宋梨说:“皮肉伤都在恢复,命是保住了,至于那些被喂进她身体里的蛊虫……好像一直没怎么发作过,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能吊着一口气就好,退下吧。” “……”宋梨默了默,心有不甘,但江楼月在场,视线还淡淡的落在她的身上,她竟心生畏惧,不敢在说什么,僵着身子退到了自己的房间去。 一进房宋梨脸上的表情立即变了。她用力的捏住手中的小药箱,眼睛里浮起无数的不甘和愤恨。 院子里,江楼月瞥了宋梨的房间一眼,收回视线,“已经腊月了,你的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你不打算回京了吗?” 谢尧说:“你想家了?” 江楼月垂下眼眸,前世亲人活着的时候,她对家人从不上心,后来家宅破灭才意识到家人的重要性,独活的那些年,一半靠着想要和谢流云在一起,一半便是靠着为家人报仇的坚定信念坚持到最后。 她自然想家了。 想父亲,也想姐姐。 谢尧轻轻握上她的手:“已经吩咐他们准备了,启程就在这两日,会赶在过年前回到京城的,放心吧。” 江楼月便点了点头。 夜晚,如期而至。 江楼月坚持不帮谢尧针灸,谢尧自然也不会再强迫他,只是他也不会无聊的真叫宋梨来就是了,毕竟,宋大夫还在。 江楼月也没顾上旁观,找了罗风和小琴操办回程的事情。他们这一批人马不少,回程要准备的事情自然也不少,等忙的差不多回来,时辰已经不早。 江楼月瞧了瞧谢尧那院子,见灯火俱灭,想必是睡下了,便回了自己房间,只是推开门后,她却没有迈步进去,而是机警的眯起了眼睛,手也抚到了腰间的软鞭鞭柄上去,她跨过了门槛,慢慢进屋,全身都处于戒备状态。 屋内似乎一切如常,没什么不对的。 江楼月却没有放松警惕,拿了火折子想要把蜡烛亮起来。 就在她火折子的亮点碰触到蜡烛烛芯的那一瞬,江楼月脸色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那蜡烛烛芯的位置,竟然有一只细小的线虫,在她手指靠近的时候,飞快的朝着江楼月飞窜过来!而江楼月的反应也是相当的快,指尖弹飞火折子,火星的位置击上那线虫后,火速退出了之间的房间。 325、那你为什么说谎? 江楼月看着紧闭的房门,眼前不断闪过那线虫朝着自己窜过来的画面,脸色十分阴沉。 谢流云远走柔然送亲,别院的护卫又这么严,她房中的线虫是怎么出现的?这院子这么大,除了屋中,其余看不见的地方又藏了多少线虫? “罗风!”江楼月冷声呼唤,罗风本来已经打算去休息,听到声音立即赶到了江楼月身边来:“小姐。” “把院子里的灯火全部亮起来,吩咐宫九和宫五,寸步不离的守住殿下,还有,你们都不要进屋,把今日守卫院子的人全部给我叫过来!”江楼月下了一连串命令。 “怎么了?”罗风迟疑着多问了一句。 江楼月说:“我屋中有线虫。” 罗风一凛,不敢多问,立即照着吩咐去办事了。 别院的护卫是谢尧的人和江楼月手下的罗风一起负责,罗风和宫五两人安排的,很快守卫院子的人就被叫到了江楼月面前来。 宫五已经知道了线虫的事情,面上神色十分凝重,没想到这守卫森严的奉县别院,竟然也能混进来平王的人! 宫五拱手行礼:“郡主,今天下午的守卫是这几个人负责的。” 那是八个穿着九宫青色服侍的护卫。 江楼月接过罗风手上的灯笼,缓缓走过去:“你们几个是什么时辰换岗的?中间离开过吗?有没有什么人来过这院内,要巨细无遗,每个人都要回答。” 八个护卫面面相觑,迟疑地朝着宫五看过去。 宫五冷冷说:“还愣住干什么,没听到郡主问你们话吗?快说!” 护卫们瑟缩了一下,“我们是在申时换的岗,中间从未离开过,这里也没有人来过……”八个护卫口径一致。宫五转向江楼月:“这些人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九宫护卫,他们的话可信。” 江楼月拧起了柳眉,又问:“那子时之后,申时之前是谁在守卫?” “是宫九。”宫五应了一声。 江楼月转身朝着谢尧那院子里走,一进去,就见宫九双手环胸抱剑立在谢尧门前,满脸严肃,正指挥手下巡查院内的各个角落。 “郡主。”见江楼月走来,宫九行了个礼。 谢尧这些时日都没怎么休息好,精神不振,今日计划启程的事情,江楼月怕他路上难受,下午便让宋大夫准备了些安神助眠的香料在他房间内熏上,是以院内虽然有些动静,屋中的谢尧却睡得十分安稳。 江楼月问:“听说子时到申时是你守护的两院?” “……”宫九握着剑的手,指尖几不可查的蜷了一下,“是。” “那可有什么人进过我的院子?” “没有。”宫九回的斩钉截铁,“午时之后,我一直没离开过这两个院子寸步,也没有任何人进过小姐的院子。” “宫九。”江楼月笑了,她缓缓上了台阶,站在宫九的面前,分明要比宫九矮了一个头,但浑身所散发出的强烈气场,压得宫九背脊下意识的弯曲,江楼月说:“你还记得当初你在京城求我帮你的那一次吗?” “属下……记得!” 江楼月轻声发问:“你那么想留在殿下身边,到底是为了保护殿下,还是为了害殿下,嗯?” “郡主!”宫九猛然抬头,“属下当然是想帮殿下,保护殿下的安危——” 江楼月声音骤冷:“那你为什么说谎?” “属下没有!”宫九急忙说:“属下没有说谎,我说的全部都是事实。” “看来,你是不算说实话了。”江楼月冷笑了一声,“这整个别院,守的如铁桶一般,我所在的院子又是一刻也没离开过人,更没进去过生人,那你告诉我,线虫是怎么进去的?这整个院内,便只有那哑奴一人和线虫有莫大的关系,而最近这段时间,也只有宋梨每日接触哑奴,你现在矢口否认,就是仗着我没有证据是不是?你信不信,我便是把你就地处置了,殿下也不会说我半个字!” “属下相信!”宫九浑身僵硬:“可属下说的都是实话,没有人进去过就是没有人进去过!” 宫五瞪着宫九,压低声音说:“你疯了是不是?快点说实话!” 他想起一些事情,比如宋梨说过,哑奴忽然会说话了,后来几次,他似乎也隐约听到宋梨给哑奴治伤的时候曾说了什么,只是他厌恶宋梨,便觉得宋梨胡言乱语,说不准那些声音也是宋梨自言自语,如今想来,却觉得可怕。 江楼月说的没错,整个院子,只有哑奴和线虫有关联,而宋梨每日接触哑奴。 宋梨……对江楼月的不满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宫九紧紧握住剑柄:“属下说的……都是实话!” “你确定那线虫只有我屋中有,别处就没有吗?如果殿下再受那线虫攻击,你作为他的贴身护卫,打算怎么办?”江楼月深深看了他一眼,“为了保护你想保护的人,看来你也可以把殿下置于险地了。” 宫九僵硬地说:“属下没有!” 江楼月冷笑:“不必解释,宫五,把他给我拿下!” …… 药房里,宋梨缩成了一团,浑身颤抖。 宋大夫正焦急的用金针为她走脉,这金针走脉的功夫,他已经十好几年没用过了,没想到再用,竟然是为自己的孙女,因为紧张,焦急,担心等等许多情绪汇聚,橘皮一样的手已经有些抖。 “别动!”宋大夫捏住她的手,又一次把细如毫毛的针送进了宋梨的脉络里。 “爷、爷爷……我是不是要死了……”宋梨唇瓣打颤,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里,血管鼓起,有什么东西快速的从那些血管之中窜来窜去,一眼看去十分可怖。 “不会。”宋大夫沉声说道:“爷爷会救你。” 哗啦,门在这时被人踩开了。 江楼月大步进到了屋内,当看到屏风后榻上的情况时候,瞳孔微缩,怔住了。 “请郡主给老朽一点时间……”宋大夫没有回头,颤抖的声音里带着祈求,“就一点……老朽马上就好。” 326、宋梨,我绝对不能容她活着。 江楼月看着宋梨那副样子,带着宫五和罗风退了出去,吩咐他们继续在院内搜寻,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隐藏线虫。 小琴跟在江楼月的身后,被宋梨刚才的样子吓到了:“小姐,她……那是、怎么了?” 江楼月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地说道:“自作自受。” 宋梨的样子,分明是线虫入体,她若无心害人,那线虫也不可能进到她的体内去。 今日,如果不是自己机敏,便是自己线虫入体了…… 江楼月忽然起了几分杀心。 “小姐?”小琴看她不说话,有些担忧。 江楼月回过神,吩咐道:“把那个哑奴看守起来,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宫五应声退走。 院内,宫九被捆在那儿。江楼月扫了一眼,转身进了谢尧的房间。 谢尧睡得很安静,外面的响动没有吵到她。江楼月帮他拉了拉被子,又在房间每一寸都仔细的检查过,确定没有任何肮脏的线虫才作罢。 罗风和宫五清理这两个院子,因为天黑,那线虫又太小,巨细无遗的清理,速度便变得很慢,子时的梆子声响起,竟然才只清理了一小部分。 今夜,注定是无眠。 江楼月不放心谢尧,没有离开他的房间,就坐在床边靠着床柱假寐。 到了三更天,小琴敲门:“小姐,宋先生来了。” 江楼月睁开眼,先看了看谢尧,见他还睡得安稳,才去将门打开。 “小姐,求你放过阿梨,求你了!”漆黑天空零星挂着几颗星辰,宋大夫略微欠着身候在门前,江楼月不想放过宋梨,可看着宋大夫那头发花白,浑身颤抖的样子,她便知道,自己对宋梨是下不了杀手的。 宋大夫关乎谢尧的病情,而且他医者仁心,前世不但治好了她毁坏的脸,还教授了她整骨之术,竭尽毕生医术为她调理身体……这样的人,她怎么去杀掉他的孙女? “阿梨她……她算计小姐,该死,可她也被那线虫侵入了身体。”宋大夫苦笑,“她中的是断肠,蛊虫进入血管后,会窜到胃部,而后——” “不必说了。”江楼月缓缓开口:“我不会追究她,但以后,我也不想看到她。” “多谢小姐!”宋先生感激无比,“老朽会送她前去胶东,以后就让她在胶东待着,绝不会出现在小姐和殿下面前。” 宋大夫佝偻着脊背,离开了。 江楼月收回视线,吩咐小琴说:“让宫五准备人手,送宋梨去胶东,看着她,不许她离开胶东。” “奴婢明白。”小琴福了福身,又问:“那这个宫九怎么办?咱们这就要走了,带着他还是——” “他是殿下的人,让殿下决定吧。” 第二日一早,谢尧醒了过来,安神香效果加持,他昨夜睡得非常好,正要唤宫九,却见江楼月靠在床柱边上摇摇欲坠,赶紧伸手,恰巧把栽过来的江楼月扶住。 江楼月也因为这一下惊醒:“殿下醒了?” “嗯。”谢尧关心地问:“你怎么靠在这儿睡?什么时候来的?” “我……”江楼月意识渐渐回笼,脸上不见疲惫,“昨晚。”她起身招呼小琴准备洗漱的温水,又将宫五唤了进来:“你去服侍殿下更衣,顺便告知殿下,昨晚的事情。” 昨晚她太过气愤,当场就决定了宋梨的去处,但说到底,宋梨也是谢尧九宫的人,论理,还是要看谢尧怎么处置。 谢尧皱了皱眉,没有忽略江楼月说“昨晚的事情”几个字时候的语气,便直接看向宫五:“怎么回事?” “是……宋梨,在小姐房内藏了线虫,被小姐发现了……”宫五迟疑着,把事情前后一一禀报,包括宫九的表现,不敢有丝毫隐瞒。 谢尧听着,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他人呢?” “就在院内……捆着。” 谢尧大步出来,只见宫九被五花大绑,在院内一根粗树枝上倒吊。 宫五说:“昨晚郡主亲手将他拿下,说,宫九是公子的人,要公子亲自处置。” 谢尧沉声说:“把他放下来!” “是。” 宫五赶紧走上前去,斩断绳子,宫九跌到了青石板的地面上,因为全身被捆,无法行礼,只能艰难地低了低头:“属下该死……对不起殿下……” 谢尧冷冷看着青石板上的宫九。 他与宫九从小一起长大,这些年来宫九拼死拼活护卫自己的安全,好几次死里逃生……这样忠心冷血的护卫,却能为了个女人几次三番的犯错。 “好啊,真是本王的好护卫,一次不行还来第二次,本王若原谅了你,是不是还有第三次等着我?”谢尧痛心疾首,“既然你心思早就不在护卫本王安全这里,那——” “公子!”宫五忽然跪倒在地:“宫九他不是故意的,他也不过是念着儿时的情分,所以才对宋梨客气了一点,事情不是他做的,他对公子忠心耿耿,求公子网开一面。” “公子息怒!”宫五又重重地把脑袋叩在了地上。 谢尧深深吸了口气,半晌,冷冷说:“既然你在我身边有那么多的二心,那便不必跟着我,你留在奉县护卫安大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得私自回京,不得私自离开,安大人到哪儿,你就到哪儿,安大人若是出了事情,你就自刎谢罪吧!” “多谢……公子!”宫九艰难地说了一句。 “至于宋梨……”谢尧正要开口,江楼月从外面走了进来:“昨夜我已经答应让她去胶东了。” 谢尧一怔,他爱护江楼月,便不能让任何人伤了江楼月,就算是算计不成功也不行。宫九,他可以念在宫九护卫自己多年并无大错的份上饶恕他一条性命,但宋梨不行。 “宋梨,我绝对不能容她活着。”谋害之心,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不能原谅,谢尧冷声道:“去将宋梨——” “阿尧!”江楼月骤然开口,将谢尧的话截住:“别杀她。” 杀了宋梨,宋先生情何以堪? 327、御下之术 谢尧缓缓抬眸,视线对上江楼月的眼睛。 江楼月大步上前,握住谢尧的手:“她只是个小姑娘,你杀了她有什么用?线虫是哑奴的,她只是被人利用了,而且……认真说来,看守哑奴的人才更该追究责任,如果不是他们消极大意,线虫怎么会到宋梨手上?”江楼月心中对那些看守哑奴的人道了一声抱歉,不这么说,就救不回宋梨一条命。 宋梨的确死不足惜,但宋大夫没有错,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尽心尽力为谢尧治病,到头来难道要让宋大夫白发人送黑发人? 宫五急忙说:“这几日宋梨一直在说那哑奴与她说话,属下一直不相信,宋梨给哑奴治伤看病的时候,也从没派人全程盯着,这才让哑奴有了可乘之机,是属下失职,公子息怒!” 小舞也跪了下来,“公子,您就念在阿梨在胶东养了十年蛊王的份上,饶过她这一次吧,她就是一时糊涂,她没什么坏心的……” 不远处的药房里,宋大夫听到谢尧说的那句话,脚下一软,差点昏了过去。 他出身医宗药王谷,原是个彻头彻尾的江湖人,因为族中人救了不该救的人反倒惹来灭门之祸,后来被谢尧救下,隐姓埋名窝在京城,早已发誓这辈子鞠躬尽瘁的侍奉谢尧,他亦知道,谢尧能在明枪暗箭云集的京城里活到现在,性子绝不是如面上看到的那么安静,可他万万没想到,第一次看到谢尧如此冷血,竟是对自己的孙女。 是……宋梨的确有错,可是…… 宋先生脚步踉跄的从药房出来,就要扑跪在谢尧面前:“公子……求你,就看在老朽这么多年尽心尽力的份上,求你放了小梨吧……你把她送的远远的,这辈子老朽见不到的地方都没关系,只要留着她一条命……老朽愿意用余下的残生更尽心尽力地侍奉公子,求公子……” “宋先生!”江楼月赶紧把人扶住。 “先生忘了,当初我救你的时候,你就发下誓言,这一生忠诚与我,尽心侍奉,如今这两句话,又要来再换宋梨一条命?”谢尧冷冷说。 宋先生老泪纵横:“老朽知道……公子为老朽斩尽仇家,为老朽寻找失散的儿媳和孙女,老朽便是用这条命来回报都是应当的,可老朽只剩小梨了,求公子……” 谢尧面色冷硬:“京城那次,我已经饶过她了,可她毫不知道收敛,便是仗着有先生相护,将任何人都不放在眼中,这次若还是这么轻描淡写的带过了,下次呢?下次我还有命再处置她吗?来人——” 宋先生摇摇欲坠,直接昏了过去。 “先生?!”江楼月摇了摇他,却见他脸色苍白,气息微弱,顿时瞪向谢尧:“她害的人是我,我都说了放过她,你揪着不放想干什么?非要闹出个好歹来是不是?”谢尧眉梢微微挑动了一下,很轻很浅,不认真看根本留意不到,他面无表情地说:“她是我的人,怎么处置,我说了算。” “……” 江楼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愿理会他,转身吩咐宫五道:“赶紧把宋先生送到房间去,另找个大夫来瞧瞧。” 宫五拿不太准谢尧的意思,不敢动。 江楼月冷嗤了一声,“得,你也使唤不动了,罗风!” “小姐。”罗风二话不说把宋大夫背了起来,立即送到一旁的药房里面去。 宫五表情讪讪,不敢说话,低着头等着主子们的暴风雨。 江楼月却是二话不说,一把拽着谢尧的手腕,强硬的扯着他进了房间,然后啪的一声,门板拍的巨响,留下跪了一地的九宫护卫表情呆滞。 小舞压低声音:“现在……是怎么个意思?” 其他人哪里知道? 主子的心思,海底的针。 一进房门,江楼月就瞪住谢尧:“且不说宋梨到底该不该死,你自己身上的病还要靠宋先生治,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怀柔,放过宋梨让宋先生感激涕零吗?你想干嘛?杀了宋梨,让宋先生怨恨上你?你就不怕宋先生悲伤过度,一针下去要了你的命吗?” “……”谢尧默了下,“她对你下了手。我决不允许我身边的人对你有任何二心。” 一时间,江楼月也沉默了一下,缓缓说:“我知道你担心我,可也不能为给我出气就什么都不管。”话到这儿,江楼月又深吸了口气,柔声说道:“她不安好心,大可以将她远远送走,不再见她不就是了?你将她送到胶东去,让人看管着,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十几岁女孩子,还能千里迢迢再跑到京城害我不成?我看她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 谢尧极其认真地说道:“今日我若放过宋梨,他日再有第二个宋梨呢?” 他说的是“第二个宋梨”指的是对江楼月下手的九宫之人,江楼月却自动想成了喜欢谢尧,并且因为嫉妒对自己下手的人。也不知怎的,就想起方才谢尧那句“她是我的人”,面上的表情便有些微妙。 江楼月说:“会不会有第二个宋梨,还不是看你?你若不利用她来气我,故意让她亲近,她也不至于觉得自己有机会,与我说话阴阳怪气,以至于这次胆敢算计我,说到底,这件事情你也脱不了干系。” “……”谢尧微愕。 江楼月抿住唇瓣又说:“你管着九宫人手,难道每次有人犯错就要大开杀戒?是,严刑厉法的确能吓住他们,但他们不是真心臣服,一旦被更大的利益诱惑,立即就要倒戈相向。御下之术应当是恩威并施,迂回怀柔……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会不知道吗?” 谢尧忽然问:“你在怪我让宋梨亲近?” 江楼月瞪他一眼:“我在说御下之术。” “好吧,御下之术。”谢尧微微弯了弯唇角,“我当然知道,宋梨不能杀。” “那你方才还疾言厉色,一副非杀不可的样子!” “装的。”谢尧低声笑道:“我要杀她,有的是人不知鬼不觉的办法,我还可以暗中要了她的命,明面上却哄着宋大夫一心一意为我治病。” 328、只要他肯教,我会认真学。 “你——”江楼月怔住,瞪大眼睛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他狡诈还是什么。 “可我没有这样做,你知道为什么吗?”谢尧缓缓说:“宋梨之所以敢这么跋扈,还不是因为宋大夫多年在我身边为我治病,宋梨便也自持高人一等,如果我不严惩,以后岂不是任何人都能拿自己对王府的功劳和忠心随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还有江楼月。 他认定了江楼月,就不允许自己手底下的人僭越本分对她不敬。 江楼月缓缓点头,“你这话说的倒也不错。” “而且,杀人为下,攻心为上,若我对宋梨到了非杀不可的地步,你却坚持要救,最后我放过宋梨自然也是为了你,宋先生的那份感激就会落到你的身上,以后教你也会更用心。” 江楼月呆了呆,“我瞧他……教的很用心啊。” “我倒瞧他就是客客气气的教你一些其余大夫都会教的东西。你不懂,宋先生是江湖人,他那些看家的本领,就是带进棺材,也未必会轻易教给外人。” “好吧,你和宋先生相交多年,肯定比我更了解宋先生。”不过说到宋先生,其实江楼月又想到了一些别的。宋先生上了年纪,身体已经不如往年硬朗,这一年多来又是多番颠簸,如今瞧着精神头也不大好了。 谢尧又说:“当然了,你如果要学就学,不想学,咱们也不废那个功夫。” “我学。”江楼月抬起头,“只要他肯教,我会认真学。”谢尧的病情没个定数,万一宋先生忽然有点什么,可怎么办? 谢尧笑道:“随你,不累着自己就是。” 两人达成共识后,江楼月从房内出来,瞧了跪满的院子一眼,转身去了宋先生的药房里,这一会儿功夫,罗风已经请了个大夫过来,见江楼月进去,大夫赶紧欠了欠身:“老先生是忧虑过度了,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会儿就好。” “嗯。”江楼月点点头,嘱咐罗风:“好好照顾着。” 至于宋梨,现在就躺在药柜后面的内堂,此时从后面传出一些控制不住的痛呼,江楼月瞥了一眼,没有朝里走。 宋梨对她来说,其实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那边,谢尧也从屋内出来了,淡淡说:“都跪着干什么,等着膝盖生根发芽不成?” 宫五几人相互对看了两眼,犹豫地说:“那宋梨……” “不杀。”谢尧缓缓打着手上的扇子,“因为郡主求情,本王才网开一面,你们之中若有人还敢再犯……”谢尧声音骤冷,言尽于此,却起到了强烈的威慑效果。 院内一圈人大气也不敢出。 …… 宋先生大概昏了一个多时辰便醒来了,一醒就失声叫道:“小梨——” 小琴在一旁照顾着,赶紧凑过去说,“先生放心,她就在内堂睡着。” “真的?”宋先生不相信,“可是公子不是……” “爷、爷……”宋梨声音破碎地喊了一声,因为断肠之故,她腹部整日整夜的绞痛,早已经没了力气。宋先生跌跌撞撞的朝里走去,直到亲眼见到宋梨的那一眼,才算信了,整个人重重松了口气,手也立即切上了宋梨的腕脉。 宋梨痛的缩成了一团:“爷爷……我不要去胶东……不要……” 宋先生花白的眉毛紧紧的拧着,把脉之后,沉声说道:“乖孩子,你现在身上的断肠,只有胶东小眉山上的墨菊叶才能缓解,你不去胶东怎么行?你不要再任性了,这次如果不是郡主求情,你这条命都要搭进去。” 宋先生叹了口气,又说:“我今日紧着时间配了一些药给你,你每日早晚饭前服用一粒,可以暂时压制断肠之痛,去了胶东,你自己配药驱除蛊虫,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知道吗?” 宋梨无力的点了点头,痛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流。 真的太痛了……她活了十五年,从来没有这样痛过。 这种时候,她没有力气再去妒恨什么,她好后悔,如果她不信那哑奴的鬼话,线虫进不到她的身体里面来,她不会这么痛,她还能和爷爷一起进京城,一起留在殿下的身边。 …… 两日之后,江楼月和谢尧启程前往京城。 来的时候他们各自带了自己的人手,走的时候却是合成了一个队伍,人马看起来浩浩荡荡。一行人到了奉县城门之前,安政君亲自来送,为谢尧温了一杯热酒,恭敬地送到谢尧手上:“此去京城,殿下要多番小心才是。” “多谢安大人。”谢尧话落,将那杯酒端起,一饮而尽。 “此次入京不同以往。”安政君欲言又止,瞧了江楼月一眼。 他虽远在奉县,但对京城的情况是了解的,为了江楼月,谢尧先是暴露了一个安政君,又暴露了一个蔡将军,这些实力,足以引起皇帝忌惮,而且偏偏谢尧还又和江楼月如此……情深意长。 武安侯家的实力可不容小觑,龙椅上那位,能容许谢尧和武安侯府搭上线吗? 江楼月听懂了他的意思,眉心微微一蹙,其实这也是她想尽快回京的理由之一。离开太久,京城形势不在掌握之中,她的心实在不安定。 谢尧笑道:“京城的生存之道,我很清楚,安大人放心,等过些时日,我就派人来接你。” 言尽于此,安政君只能拱手说好,送谢尧和江楼月上了路。 马车准备了两辆,两人却一起坐到了较大的那一辆车上,一出城,谢尧就不客气的捏了江楼月脸颊一下,“想什么呢,一张苦瓜脸。” “没什么。” “你可一点都不会说谎,算了,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你,靠过来点,我累了。”谢尧笑着说罢,就那么大大方方的躺到了江楼月的腿面上,还闭上了眼睛。 谢尧轻轻打了个哈欠,双手环着她的腰,低声咕哝:“到了下个城镇喊我啊。” “……”江楼月默了默,继而失笑,不知道是该说他心大,还是自己想的太多。 329、优秀好学,冷静稳重的女孩子 下午时分,队伍到了一个城镇,一行人停下休息整顿,宫九欠着身扶了谢尧下来后,寸步不离的随着谢尧上了楼。 回程的安全事关重大,若是宫九离开,也没信得过的人补上,所以暂时由宫九先护送回京城,他再独自前往奉县,江楼月叫来罗风,嘱咐他做好巡逻适宜,才回了自己的屋子休息。 晚些时候,宋先生来了。 “小姐。”经历宋梨一事,宋先生对江楼月越发恭敬了,“旅途枯燥,老朽想着可以利用这路上的时间,好好教教小姐针法。” 江楼月怔了一下,“好,那我明日和宋先生同坐一辆车。” …… 第二日一早出发的时候,谢尧习惯性伸手去拉江楼月,但江楼月却站那儿没动,“你自己坐,我今日去后面和宋先生一辆车。” 这时宋先生正好出来,江楼月顺手接了宋先生的药箱,便引着宋先生朝后走去。 “……”谢尧沉默片刻,自己钻进了马车里,等大家各归各位,车队便开始缓缓前进。 谢尧自己坐在车里,百无聊赖的打着扇子,顺着马车车帘的缝隙朝后看,却只看到自己马车的车帮子,其余什么都看不到。话说他昨天一整个白天抱着江楼月睡,昨晚就没睡觉,一早才困意泛滥起来,就想着今日上车再来补眠。这可倒好,人形枕头跑了。 谢尧心里有些不爽,他忽然很后悔,干嘛要让江楼月学什么针灸,这不是占用她陪自己的时间吗?应该找个能信得过的九宫人手去学,九宫之中有医药天赋的人也不少,如今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如此一来,谢尧明明身体很累,但瞌睡虫却像是跑光了一样,躺在马车里的软榻上,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子都睡不着。 车外传来宫九犹豫地声音:“公子是不是不舒服?”在马车里翻腾的声音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谢尧朝着车顶翻了翻眼皮,“到下个城镇就去买辆大一点的马车。” 宫九不明所以,“是这马车不舒服?” “吩咐你的事情你照做就是,哪来那么多废话?”谢尧不冷不热的丢出一句,摊开了折扇盖在自己的脸上。 宫九便不敢多说什么。 这一整日,谢尧基本没睡,下午下车的时候哈欠连连。 江楼月走过来关心地问:“你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江楼月想,谢尧身娇肉贵,约莫是客栈的条件太简陋了,便安慰道:“再坚持几日,等到了京城地界,住宿的条件会好很多。” 谢尧垮着脸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进了客栈。 “……”江楼月一头雾水,怎么感觉他刚才那视线有些幽怨? 晚上,江楼月在桌边照着蜡烛,默记宋先生白日给的那副针灸脉络图,想起宋先生白日里说的那些分明别类的针灸手法,心中着实震撼,她一直以为,针灸就是力道始终的扎进穴位之中去,就算有什么说法,也只涉及到穴位问题,哪能想到下针都那么讲究。 谢尧说的果然不错,宋先生不愧是医宗传人,身怀绝技。 江楼月用心默记,不知不觉夜色就深了,江楼月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脖子,才上床休息。 …… 第二日出发的时候,江楼月习惯性的要随宋大夫朝后面的马车过去,谢尧却说:“我换了辆车,足够大,便是三个人也是不挤的,上来吧。” 江楼月瞥了那马车一眼,果然是比原来奉县出发时候那辆大了一圈儿。 谢尧一个眼神,宫九已经非常懂事的扶着宋大夫从另外一边上去了,并且顺手接走了江楼月手上的药箱。 “……”江楼月默了默。 “愣着干什么,上来啊。”谢尧笑着在她眼前挥了挥手,谢尧索性双手一伸,把江楼月的肩膀握住,就那么轻轻一提,竟拉着她到了车辕上。 江楼月无奈失笑:“你这真是……” “是什么?”谢尧瞥了她一眼,“我也想看看,宋先生如何教你。” 江楼月知道他臭毛病又犯了,也不多说什么,弯身进到了马车里面。车厢里,宋先生垂着眼帘跪坐在一旁,见谢尧进来,给谢尧见了礼。 谢尧靠在一旁的靠垫上,刷一声将扇子打开,“你们教你们的,不必管我。” 还好江楼月和宋先生都不是矫情的人,没一会儿就进入了状态。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江楼月都是绝对的好学之人,只要是想学又能学的东西,她必定会卯足了劲儿,这也是她前世能成为战无不胜的女武安侯的必然原因。 因此,这针灸之术她也学的十分认真,整个人从内而外像是在发光一样,谢尧的视线,不自觉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徘徊不去。 这么优秀好学,冷静稳重的女孩子,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看上谢流云的,可笑的是谢流云竟然没有发现她的好…… 还好。 谢尧在心里默默感谢谢流云的眼瞎。 如果他不那么眼瞎,江楼月也没机会到自己身边来。 暖烘烘的马车内稍微有点热,江楼月额角出了细汗,习惯性的捏起袖角点了点,又问了宋先生一个自己不懂的问题。 谢尧微微笑着,打开折扇,一下一下轻轻挥动,帮江楼月驱散热气。 这一路上天气稳定,到了腊月二十八那日,一行人进入京城地界。但因为皇后丧期未过,过年的气氛并不浓厚。江楼月学了二十日,已经能为谢尧施针了。 将最后一根金针从谢尧胸前拔了下来,江楼月自发自动的为谢尧揽过衣衫,系上了衣带。 谢尧在她要退开的时候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到京城了。” “怎么了?”江楼月跪蹲在他身前,“都离开这么久了,你不想回来吗?” “哎……”谢尧轻叹了一声,“回到京城,就意味着你要回家了。” 江楼月一愣。 谢尧悠悠又说:“在外面的时候,我怎样缠你都好,如今你一回家,我便是想见你,也得顾忌着些。” 330、给我抱抱 江楼月好笑道:“你担心这个做什么?宸王府离侯府又不远,我们要相见的话,都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 谢尧在心里说:最好是那样。他知道她许久没回家,这会儿心情不错,也就再没多说什么,慢慢合上折扇,朝着江楼月招招手,“过来。” 江楼月顺从的朝他身边靠了靠。 等着她离得近了,谢尧勾着她的后背,将她整个人裹到了自己怀中去,低沉的笑声也随之响了起来:“给我抱抱。” “……”江楼月有些无奈,只得乖顺的埋在他胸前一会儿。她心里多少是有点了解谢尧现在的心情的,或许,如今这个拥抱也不能安慰谢尧多少吧? 江楼月想了想,伏起身子,就在谢尧唇角上轻轻碰了一下。 谢尧一愣,继而失笑:“你学坏了。” 以前她哪里这么主动过,什么时候都要他拽着她,半强迫着,她才勉为其难的凑过来亲密一下,果然如今是变了,两心相许的感觉,比他一人往前好太多。只是越到了这样的时候,谢尧反倒对太亲热的动作兴致缺缺,觉得便是现在这样,两人静静的靠在一起,一切都很美好。 他帮江楼月将耳边的碎发编到了脑后,低声又说:“宫五还是放在你身边,你若忙府上的事情走不开,有什么可以让他传话。” “好。” 这一会儿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经听到了武安侯府前面的街道上,外面传来宫九询问的声音。 江楼月起身刚到车辕上,就看到不远处一队巡城禁卫军正朝这边过来,那为首的一人穿着白色明光铠甲,腰配宝剑,胯下骏马高大骏挺,却是于寿。 “郡主金安。”于寿走到近前,欠身行礼。 “是你啊。”江楼月笑道:“这一身明光铠甲很是合身。”这装扮,可是禁卫军统领的装扮。于寿原本就是禁卫军统领,一年多前,因为领命搜查武安侯府却一无所获,被皇帝迁怒,挨了贬黜,又从百夫队长做起,却没想到短短一年又官复原职了。 于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郡主这话折煞末将了,郡主这是刚从泸州回来吗?” “是,等回府修整片刻就要进宫面圣。” “那末将就不耽误郡主时间了。”于寿拱了拱手,带着一队人马错开马车离去了。 江楼月跳下车辕,又掀开车帘朝着谢尧说:“我先走了,晚些时候去看你。” 下了马车,江楼月便换上了罗风牵来的马,一挥马鞭,朝着武安侯府奔去,谢尧半掀着车帘,一直看着江楼月在街角消失,才随手将车帘放下:“回府。” …… 武安侯府门前,仆人们正在清洗门楼和石阶,听得马蹄踢踏声回头一看,纷纷行礼问安:“二小姐!” 管事收到消息也赶紧窜了出来,满脸都是笑意:“这两天老爷和大小姐一直问有没有小姐消息,还怕二小姐赶不回家过年呢,可巧今儿二十八,小姐就回来了。” “爹和姐姐呢?”江楼月笑着进府,一边问。 管事说:“昨日开始侯爷就休沐呢,能休沐到年十五之后呢,这会儿在书房,大小姐么,今日一早出门了。” “都二十八了还出门?去哪儿了?” “大小姐一直负责睿王殿下的安危,这几个月都随着他进出,睿王殿下去哪儿大小姐都得跟着呢。” “睿王?”江楼月脚步微顿。 管事说:“睿王殿下就是九皇子,小姐离开京城后不久,皇上就下旨册封了,还选了玄武街头最大的府邸给他,册封礼也气派的很。” 这的确是谢景晗前世的封号,册封的时辰也跟前世前后不差多少时间,江楼月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便朝着武安侯的书房。 此时刚过午,进去的时候江护站在院内,江楼月冲他点点头:“护叔叔。” “回来了,快进去吧。”江护常年随着武安侯,是个孔武有力,巍峨高大的中年男子,笑起来的时候也是毫不温柔,瞧着倒有几分渗人。 江楼月习以为常,点点头,就那么推门进了书房,出乎意料的是,今日武安侯竟然没有朝着她的脑门丢东西,这让已经准备好躲闪和接东西的江楼月有些诧异地看过去,就见武安侯正坐在桌案后面,手上捏着几封信,满脸愁思。 “……爹?”江楼月朝前走了两步,“女儿回来了!” 武安侯将信放在了一旁,拿了纸张和毛笔,似乎是准备写信,没听到江楼月的话一样。 江楼月便清了清喉咙,朝前又走了两步:“爹爹,我——” 嗖! 就在这时,武安侯手里的毛笔飞速飞了过来,带着蘸满的墨汁,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江楼月要闪避已经来不及,被那毛笔直接敲到了脑门上,并且在额头上画了个倒勾形状的印子。 “……”江楼月呆住,无语半晌,“爹,你干什么?” “干什么?”武安侯缓缓问,“你走的时候说多久回来,嗯?” “……”江楼月当初离开京城的时候,的确是说的好好的,一个月时间绝对回来,如今倒好,前后都快三个月了。 武安侯站起身朝着江楼月走过来:“你倒是说说,你这三个月都干了什么?” 江楼月叹了口气,“我也很想按时回来,但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这才耽搁了,而且……说来这些事情还不是要怪爹你,我走的时候分明请你帮忙照看谢尧,结果呢?你没把人看住,让他跑到泸州去了!” 武安侯瞪着江楼月,“你这臭丫头,当你爹是什么人,这种事情还怪到我头上来?!腿长在他身上,我还能捆了他不成?” 没把人看住?这话江楼月竟然也说得出来。 江楼月说:“就因为他去了泸州,后来有人对女儿心怀不轨,他为了救女儿受了伤,我们这才在泸州盘桓了多日。” 说到这个,武安侯拧起粗粗的眉毛:“是谁?”从江楼月前往奉县之后,和侯府的消息就断了,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武安侯并不知道,其实说他是气愤江楼月晚归,不如说是担心江楼月出事,到了如今开始后怕。 331、复旨面圣 但对这件事情,江楼月一时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武安侯又问:“到底是谁对你动手?!” “是……”江楼月沉默良久,才说:“是平王。” 武安侯脸色瞬间阴沉,“好个平王,心思竟然动到了本侯的女儿身上。” 江楼月心说,他们的心思其实早就动到侯府身上了。怕武安侯再揪着谢尧不放,江楼月又说:“要不是谢尧,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那还真是多亏了他。”武安侯眼底浮起几分真切的感激,又说:“这件事情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等找到机会,爹一定为你讨回公道,你先去更衣,进宫复旨吧。” “是。” …… 江楼月转身出来的时候,江护还在院内,瞧着她头上的印记,面带慈爱笑容,“先洗洗吧,这一路上过去,好多下人呢。” “……”江楼月讪讪笑了一下,心里偷偷骂了武安侯一声。 更衣之后,江楼月直接进了宫。 江楼月先到养心殿,皇帝不在,等候通传之后,常喜亲自到养心殿前,人还没到近前,就笑眯眯冲着江楼月说:“哎呦,咱们的英姿郡主可算回来了,快快,跟咱家走吧。” “皇上在后宫?”江楼月跟上常喜,问。 “是啊,在云妃娘娘那儿呢,如今前朝休沐了,万岁爷这两日都是在后宫呢,郡主小心台阶。” 江楼月点点头,和常喜朝后宫走,一路上,常喜拉着江楼月闲话,问起泸州的风景人情,江楼月也一一回应了。到了关雎宫前,江楼月远远就听到里面传来皇帝的笑声。 常喜说:“皇上近日心情不错呢,郡主随我进去吧。” “是。” 两人便进到了关雎宫内,此时皇帝和云妃正坐在正殿的罗汉床上用午后点心,瞧见江楼月,云妃笑眯眯走上前牵住了她的手:“这不是英姿郡主吗?手好凉,瞧着也比前几个月瘦了好多,去泸州这一路上辛苦了吧?” 江楼月淡淡说:“为皇上分忧,不辛苦。” 皇帝哈哈大笑:“她倒是和她那爹一样,现在变得会说话了,这里也没外人,赐坐。” 有小宫娥立即搬了套着锦垫的圆凳过来,江楼月便坐下了。 “臣妾小厨房还炖着一盅汤,这便去瞧瞧。”云妃识大体的说了一声,带着跟前伺候的宫娥都退了出去,很快大殿只剩下常喜、皇帝以及江楼月三人。 皇帝问:“此去泸州一切可还是顺利?辛罗依的脸你传了书信回来说治不好,既然治不好,她怎么就安心的走了?” “那整骨之术的确治不好她的脸。”江楼月缓缓说罢,又道:“也不知道平王殿下是怎么安抚她的,听说她走的时候心甘情愿,还很高兴。” 皇帝眯起眼睛,半开玩笑地说:“看来能让辛罗依公主按时回归柔然,全是平王的功劳了。” “是。”江楼月说:“不敢欺瞒皇上,因为不能为公主治脸,臣女被迫和公主动了手,闹得不是很愉快。” 皇帝笑了笑:“这些事情朕都知道了,是那辛罗依跋扈,不是你的错,不过……怎么去了三月之久?听说还是和尧儿一起回来的。” 江楼月就知道,这手眼通天的皇帝,泸州驿馆发生的事情,没什么能瞒过他,也早有准备:“臣女和殿下是在泸州碰上的,回来的路上中了别人的算计。”其实江楼月也和谢尧商议过分开进京避人耳目,但在奉县,他们已经漏了行踪,若再分开进京,倒是显得欲盖弥彰,太过刻意。 “哦?别人的算计?”皇帝缓缓问。 江楼月说道:“是,有一个哑巴,带着一群人围攻臣女,冲着臣女放虫子,那虫子十分恶心,可以进到人的身体里面去……” 皇帝面色微变。 江楼月又说:“臣女追查那背后之人用了些时间,宸王殿下又为了救我受了伤,这才耽搁了行程,还望皇上恕罪。” “还好尧儿也去了泸州,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皇帝神色凝重地说道,又笑了一下,此时的笑意已经不达眼底:“这次去泸州,虽说没能治好辛罗依的脸,但总算那些柔然人按时离开了庆国境内,也算你大功一件,朕要赏你。” “多谢皇上。” 离开关雎宫后,江楼月由常喜亲自送出了宫,深沉平静的眼眸之中不见喜怒,依然和常喜唠着日常,心里却微微一声冷笑。 皇帝的眼线就在谢流云带的那群禁卫军中,只能看到驿馆之中发生的事情,至于捆了谢芳菲威胁谢流云的事情,她做的十分隐秘,无迹可寻,自己今日说的话又是刻意引导,点到即止,相信皇帝很快就会怀疑到谢流云身上去。 谢流云啊谢流云,他现在远在柔然,无法为自己申辩,等他回京之后,想要申辩已经晚了。 …… 常喜送完江楼月后,回到关雎宫伺候皇帝,一直到天色渐暗,皇帝才离开关雎宫去往养心殿。 因为和云妃待了一整日,皇帝的心情不错,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 常喜说:“给郡主的赏赐已经清点好,送去侯府了,说来,皇上对英姿郡主真的是特别看中,这一大波赏赐,不知道看红了多少人的眼。” 赏赐除了泸州之行的之外,还加了年节的赏赐,足足十几大箱子,都是稀罕物。 皇帝笑意微敛,垂了垂眼眸后,忽然问道:“你说,为什么辛罗依会心甘情愿的离开庆国,她不是很在意自己的那张脸吗?” “……”常喜顿了顿,“这个,老奴……” “袭击江楼月的人用的是……虫子。你说平王会给江楼月准备什么虫?”南桑公主,当初可是他的侧妃,他又怎会不知道那些虫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他所知道的虫,不是能蚕食鲸吞人的神智,便是能让人无故昏睡如活死人一般,或者……如当初皇后那样,让人悄无声息的病入膏肓。 常喜战战兢兢,忽然后悔自己为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要说江楼月赏赐的事情。 332、不如我找几个懂事的姑娘来伺候你 皇帝抬眸:“怎么不说话?” “……”常喜僵硬地笑了一下,“这个,老奴……老奴也不懂得那些……虫,所以不敢随意猜测。” 皇帝冷笑一声,“不管是什么虫,总不会是好东西,朕瞧他也是看中了武安侯家,想要把江楼月控制在手中。” 常喜犹豫了半晌,迟疑地说:“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平王殿下明知道皇上对江楼月的安排,不可能暗地里在朝江楼月下手……吧?” “朕原本也觉得,但现在,朕倒是觉得,对平王,朕的了解远远不够——送亲队伍有多久没传来消息了?” “前日还传了消息过来,说是一切都好。” “关于辛罗依的脸,可提什么了吗?” “……没。” 皇帝的手指轻轻的抚摸着龙椅的龙头扶手,略微浑浊的眼中精光内敛,“看来,朕的眼睛已经被他发现了,心机深沉呐,果然是朕的好儿子。”如果谢流云不是南桑公主亲生,如果没有晗儿,或许自己真的会考虑,把这把龙椅交到他手上,可惜……没有如果。 * 江楼月回到侯府之后,皇宫的赏赐就送到了府上。 因为都是御赐,江楼月便亲自清点入库,等结束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小音咋舌:“我的乖乖,小姐,我觉得你需要重新找个大一点的库房。”小琴也深以为然,重重点头:“就是,如果过几日皇上再赏赐,这里恐怕要堆不下了。” “……”江楼月失笑:“你们以为赏赐是张口就来的吗?想得倒是挺美。” 她率先转身往外走。 两个婢女赶紧跟了上去。 江楼月吩咐说:“你们把这些东西做个单子,要紧的就入库存放,银子去折换成金锭子,药材留下,布匹么,留一些府上用的,其余的和剩下的古玩玉器都点算出来,过几日必定有人送来年礼,再按照各府的礼物轻重与他们回礼。” 吩咐完,江楼月打算去用晚膳,却在回廊之前看到武安侯单手负后,眼神复杂又失落地朝着不远处看。 江楼月随着他的视线扫过去,那不远处是——凌薇阁。 江楼月忽然怔了怔。 是了,快过年了,但母亲……还没回来。 小音低声说:“最近侯爷下朝之后,总会去凌薇阁坐一会儿,听护叔说,汾阳那边最近没来什么信,侯爷寄出了几封家书也都没音讯。” 江楼月默了默,吩咐:“你们先去忙。” “是。”两个婢女懂事的退下,江楼月缓缓上前,冲着武安侯行了个礼:“爹。” 武安侯有些走神,竟然没听到。 江楼月心里一叹,又大声了几许:“爹爹!” 武安侯猛然回过神来,看向江楼月:“是你这臭丫头啊,这么大声干什么?你爹我又没聋……对了,刚才下人说,皇上给了不少赏赐,都点算好了?” “嗯,做了册子,都记下了。”江楼月缓步上前:“爹爹用晚膳了吗?” “还没顾得上……” “我也没,正好一起。” 父女俩来到了膳厅,管家很快就送了晚膳前来,江楼月一如往常,武安侯却是没什么胃口,随意动了两筷子便罢了。 江楼月知道他是为母亲的事情烦忧。这些年来不管在哪,父母总是在一起的,从未分开过这么久,可这次母亲去到汾阳之后,连一句报平安的家书都没给过父亲。 汾阳来的信,一直是她舅父写的。 “怎么不吃了?”武安侯转过头,看到江楼月不动筷子,把自己面前的排骨夹了两块去江楼月碗里,说道:“赶紧吃,你一趟泸州去的瘦了好几圈,真不知道谢尧怎么照看你的。” 看着父亲微微斑白的两鬓,以及拧的微紧的眉毛,却恶狠狠地对着自己说关心的话,江楼月心里忽然一阵发涩,心底竟然为父亲不值…… 是,江逸雪虽然自作自受,但最后落得那个下场,自己也曾推波助澜过,母亲若憎恨厌恶她,她无话可说,但父亲又做错了什么?十几年的夫妻啊,父亲一直将她放在掌心里疼着宠着照顾着,一生只娶了母亲一人,空置后院,多少人明面上夸赞他是个好男人,背后却笑话他畏惧汾阳王家的势力,连个妾都不敢纳,父亲却从来一笑置之。 可如今…… 江楼月从没想过,为了一个江逸雪,母亲可以狠心到这种地步。 “爹爹。”江楼月忽然冲动地说:“不如我找几个懂事的姑娘来伺候你。”话一出口,江楼月直接就呆了呆。 她……说的是什么? 武安侯一怔,继而脸色黑沉:“臭丫头,小小年纪每天都在想什么?” 江楼月讪讪道:“我……我口误。” 武安侯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粗鲁的揉了揉江楼月的脑袋,直到把她的发髻揉成了一个鸡窝才罢手,“想点你该想的。” “……”江楼月沉默了一会儿,犹豫地问:“爹……外面花花世界,你又如此位高权重,巴结你的人不再少数,也不是没人给你送……漂亮姑娘,这么多年你就从来没有一点心思吗?” “你说呢?”武安侯凉凉看了江楼月一眼,“收起你些歪脑筋。” “我都什么也没想好吗?我就是问问……”江楼月撇了撇嘴,安分地咬着武安侯夹来的排骨,三妻四妾是庆国男人的本能,她爹这样从一而终的,她两辈子也只见了这一个,也算得上活久见吧? 武安侯忽然说:“不如老子送点漂亮姑娘给宸王吧,我看他很需要。” “咳咳——”江楼月排骨咽错了地方,差点卡在喉咙口,等吐出来后,无语地瞪着武安侯。 武安侯说:“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是为你好,你倒好消遣我……”江楼月叹了口气,“你当我没说好了。” “臭丫头。”武安侯骂了一句,“你都说了,我怎么当你没说?我就问你,我若送些女子给谢尧,你当怎样?” “……”江楼月沉默片刻,“这,不是看他吗?他如果要收,我也不能怎么样。” 武安侯看她半晌,忽然轻叹:“和你娘一样……没良心。” 江楼月低声嘀咕:“我才没有……”她不禁自问,如果真有人那样做,她能愿意?一个前世的宋梨,不过摸了谢尧脸颊一次,她便患得患失的纠结了好久,如果真有别人,她……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333、倒了八辈子霉给他当护卫 武安侯拍了拍她的头,“多吃点,再回去休息。”话落,转身离开了。 只剩一个江楼月的膳堂变得有些冷清,她哪有那多吃的心?勉强把碗中剩下的饭吃了,便吩咐下人都撤了下去,起身出来的时候,心底也是轻轻叹了口气。 当初与母亲那般决绝……如今却搞得父亲如此伤怀,现在要怎么办? 江楼月忽然有些烦躁,把这件事丢在脑后,大步离开了。 这一整日都没见江星月,她便想着去摘星楼瞧瞧,便是江星月没来,她也等上一阵子,等见了人,续上几句姐妹情再回自己的兰月阁歇息。 哪知她还没走到摘星楼,就在影壁那迎面碰上了大步跑进来的江星月。 江星月骤然看到江楼月,先是愣了一下,忽然就又惊又喜起来:“楼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以为你过年都不回来呢!” “上午就到了。”江楼月笑道。 江星月扶着江楼月的肩膀,转了好几个圈,关心地说:“瘦了一圈儿,肯定是一路上都没好好照顾自己,等姐忙过了这两日,明天开始好好盯着你吃饭,一定把你喂的比原来还结实!” 江楼月失笑,“姐姐怎么这个时辰才回家,还跑的这么急?”江星月额上带着薄汗,还有些微喘,瞧着是跑了一段路了。 “别提了。”江星月重重叹了口气,“睿王那小孩非要去找什么碎玉,我劝不住,这才赶紧回家来让爹帮我想想办法。” “碎玉?” 江楼月默念着这两个字,印象中这是个青楼女子的名字,但是这个人么,当初在玉宁楼那件事情之后就……死了。如今谢景晗要去看,怕是连个尸体都看不到。 这件事情隐秘,也不过只有江楼月以及谢尧的身边人知道。 江星月说:“是啊,说是在什么挽月楼,我去一打听,吓死我了,挽月楼可是个青楼呀,皇上要是知道我带他去那种地方,我不是死定了。” “那现在谢景晗人呢?” “在玉宁楼呢。”江星月又叹了口气:“我给他买了些点心,让他身边的暗卫盯着,我也好赶紧回来找爹爹想个办法。” 虽说事情紧急,但江星月太久没见江楼月了,拉着江楼月多说了两句:“你都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哎,那小孩精的厉害,上午一个想法下午一个想法,不好好在国子监上课,动不动偷溜,要不是爹爹教我怎么应对,我估计早就被皇上责罚了。” “有没有让爹爹想想办法,请皇上免了你这护卫之职?” “怎么没有?!”江星月没好气地说:“起先爹爹说我武功不好,保护不了皇子,皇上说,无所谓,身边有暗卫,后来爹爹只好说,怕我一直跟着有损九皇子的清誉,皇上又说,都是小孩子,哪那么多讲究,最后爹爹没了办法,就说我是个女儿家,以后也是要嫁人的,要注意闺誉,不能抛头露面,你猜皇上说什么?他说我这样的女孩子不该待在家里绣花,还说要给我封官,让侯府好好给他效力,以后婚嫁的事情也由他负责,找一个青年才俊给我赐婚,直接把爹堵的没话说。” 江楼月无言以对。 江星月深吸了口气,自我厌弃地说:“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给他当护卫。” “姐姐看来被他折腾的都快精疲力尽了。”江楼月失笑。 “你才知道。”江星月皱紧眉头:“好了不说了,我得去找爹爹了,不然他如果私自跑了,我这怎么和皇上交代!” “别去了。”江楼月把她拉住:“我帮你解决吧。” 武安侯心情不好,只怕江星月现在去了,也得不到个好的解决办法。 江星月眼睛一亮:“对啊,怎么忘了你,行,我们赶紧走吧。” 两姐妹便相携朝外走去,到了门前,江楼月上了马正要出发,江星月却忽然不走了,迟疑地看着江楼月:“那个,楼儿……” “怎么了?” “我忽然想起来我还约了人。”江星月讪讪道:“本来我都忘记了……如今正好你在,不然你帮我过去,我就不去了。” 江楼月笑道:“行。” 策马而出的时候,她有点好奇江星月约的是谁? 不过,江星月的状态的确是明显转变了,整个人随性又自信,不像原来那么畏畏缩缩,介意自己的身材长相,这是件好事。 …… 因为年节下,街道上的人很多,江楼月骑得很慢,到得玉宁楼下,已经是一炷香之后的事情了。 江楼月跳下马来。 迎客的堂倌认得她,赶紧上前帮她牵马:“郡主怎么来了?” “九皇子呢?” “在楼上的冬梅厅里。”堂倌恭敬地上前引路。 这些伙计也算隶属九宫管辖,奉县发生宋梨那件事情后,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扩散整个九宫内部,如今他们这些人深知江楼月的重要性,对江楼月越发恭敬了。 江楼月随着上了楼。 那堂倌前去叩门。 可叩了好几下,里面一点声响都没有。 堂倌错愕了一下,朝江楼月看过来。里面的人可是九皇子,他也不敢贸贸然砸门冲进去。 见江楼月走上前来,堂倌赶紧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睿王殿下?”江楼月叩了两下,又唤:“您在里面吗?” 里面无人应。 江楼月又敲了两下后,眉心微微拧了一下,抬脚一脚就将门给踹开了,可里面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江楼月看向那伙计:“你不是说人在里面?” “刚才是在啊!”伙计也呆住了:“刚才小的还来送糕点和热茶,九皇子还赏了小的一块碎银子呢,说他想一个人待着,叫小的别来打扰他。” 江楼月皱眉,直接转身离开,同时轻唤了一声:“宫五。” “属下在。”宫五从暗处闪了出来,他还是一直暗中护卫着江楼月,随时听候吩咐。 江楼月说:“挽月楼在什么位置?” “城北,北丰巷后两条街左转第二间。” 江楼月出了玉宁楼,丢下一句:“暗中派人找,尽快找到九皇子的下落。” 334、他又怎么会让江楼月嫁给别人 红馆三楼,谢尧把玩着扇柄上缀着的流苏扇坠,视线慵懒而清淡。 他的对面,谢景亨一身靛蓝色交领常服,外罩同色大氅,因为是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泛着几许冷气。 谢景亨笑道:“听说你和江楼月一起从泸州回来的?你怕是江楼月一走就跟了上去,认识你这么多年,还从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过。” 谢尧淡淡道:“你找我什么事?”这是谢尧第一次在红馆见自己人以外的人,没办法,谁让谢景亨就这么找上门了呢? “咱们好歹也是兄弟血亲,本王就一定得有事再来见你?” “堂的。” “好吧。”谢景亨说:“看你也没什么耐性,那本王便直说了。本王听说了一件事情,与你和江楼月都有关。” “哦?什么事?” “父皇看中江楼月,打算将她指给九弟,如今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下旨赐婚。” 谢尧把玩着扇坠的动作忽然就一顿,捏着扇柄,缓缓把折扇收了起来,抬眸朝着谢景亨看去:“你从哪里听说的?” “本王自然有本王的途径。” 谢尧冷笑:“你今天来,不会就是为了好心地与我说这件事情吧?” “这件事情在你与江楼月去泸州本王就想和你说了,可你没给本王机会。”谢景亨笑了笑,“当然,本王也不是什么助人为乐的人,告诉你这件事情,是想和你谈笔交易。” 谢尧锐利的眼眸盯了谢景亨半晌,“怎么个交易法?” “本王帮你拦着父皇,拖延他赐婚的时间,而你,帮本王的母妃登上皇后宝座。” 谢尧笑了:“你真是看得起我,后宫之事,岂是我能决定的,而且,贵妃已经掌了协力六宫的权利,是不是皇后就那么要紧?” “妃是妃,后是后,一字之差,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身份。”谢景亨说道:“后宫的事,我们任何人都插不上手,全凭父皇的心意,但有一个人可以在父皇面前说上话,那就是太后。太后这些年虽然长居五台山吃斋念佛,但父皇一向孝顺,只要太后开口,父皇必定会给太后面子。” 谢景亨看向谢尧:“而对太后来说,我们这些小辈里,她只对你疼宠倍加,其余的人,她一向冷漠,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并不难,你也不想看着江楼月就这么被赐婚给九弟吧?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据我所知,太后年节回京,父皇也打算年节之后找日子赐婚,还有半个来月,时间不等人,等你考虑好了,早些派人来告诉我。” 话落,谢景亨起身朝外。 谢尧神色十分阴沉,万万没有想到,皇帝如此看中江楼月,竟然是早把主意打到了江楼月的身上,想把江楼月留给自己的儿子。 他又怎么会让江楼月嫁给别人? 就在这时,莫宇快步走了过来:“主子,玉宁楼那里出了点事情。”他和莫言是一对兄弟,原本就是王府的护卫,今日宫九离开之后,由他们二人接手了宫九的职务。 “怎么了?” “睿王殿下在玉宁楼忽然不见了,小姐正好去找他……现在已经让宫五的人在城内搜寻。” 谢尧神色有些阴郁,如今听到谢景晗这个人的事情就让他不畅快,偏偏又牵扯到江楼月和玉宁楼,他不能当做不知道。 “去找。”谢尧沉声吩咐:“找的仔细一些,尽快将人找到,不必告知小姐,直接打包送回皇宫去!” “是。” 谢景晗毕竟是从玉宁楼溜走的,留下了不少蛛丝马迹,莫言赶到玉宁楼后,顺着那些线索,沿着线索一路追踪,在挽月楼那条巷子外把人给堵住了。 当时谢景晗正和暗卫缩在巷尾,瞅着机会就想窜到不远处的挽月楼去。 但江楼月就在挽月楼附近守着——她知道谢景晗目标是挽月楼,所以自己直接到挽月楼这儿来守株待兔了,这谢景晗也是精得很,竟然看出挽月楼附近蹲了好几个人,像是在找什么,他一个激灵,就躲了起来。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喂喂,你们干什么?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睿王,你们敢抓我,我让我父皇诛你们九——唔、唔!”莫言带的几人缠住了谢景晗身边的暗卫,他自己把谢景晗抓起,丢进了准备好的大麻袋里。 这动静稍微有些大,惊动了不远处的江楼月,不过他们办事手脚麻利,江楼月朝这边走过来的时候,只看到略有些凌乱的场面,还有一个面生的青衣劲装男子。 江楼月眯了眯眼:“你是谁,在这做什么?” 男子递上腰牌:“属下莫言,和弟弟莫宇接替了宫九职务。” 江楼月一愣。 莫言又说:“睿王殿下已经回宫,小姐不必担心。” 江楼月松了口气。 上次谢景晗在玉宁楼遇险的事情让江楼月十分紧张,深怕这次也是有人算计谢景晗来嫁祸侯府和谢尧,还好……没什么事情。 江楼月问道:“殿下在何处?王府吗?” “属下出来的时候在红馆,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回府去了。” 江楼月点点头,与那莫言告了别便打算回府。 护卫谢景晗是江星月的职责,谢景晗这厢出了点小事,起码得告知江星月知道,让她心里有数,别到时候被皇帝追问的时候一问三不知,再扣下来个护卫不周的罪名。 不过江楼月没想到,自己回到侯府的时候,江星月还没回来,身边常带着的大壮小壮也不在,江楼月问摘星楼中其余人,姐姐是跟谁有约,其余的下人都茫然摇头。 江楼月无奈,只得暂时先回了自己的兰月阁。 她忙了一整日,兰月阁已经由小琴和小音收拾的十分妥帖,床帐和纱幔都换了新的,厢房温暖舒适,可江楼月却站在屏风前,茫然见有些怔愣。 小琴走上前来:“小姐,怎么了?这个颜色的床帐您不喜欢吗?” “不是……”江楼月低声说道:“就是忽然有些……” 想起今日分别时候,谢尧在马车上那些感叹,江楼月忽然失笑,看来不止是谢尧,她也不是很习惯忽然分开呢。 335、年节前的忙碌 小琴大概猜到了什么,暗暗笑了一下,去帮江楼月拉好了床被,懂事的什么都没说,退下了。 江楼月踢了靴子钻到了床上去,翻来复起了好一会子。 不过她连日旅途劳顿,今天到家之后又忙了一阵子,也的确是累了,迷迷糊糊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里她在给谢尧针灸,谢尧哎哎喊疼,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把谢尧扎的满身小红点,她赶紧朝着谢尧道歉,谢尧失笑了一下,还用扇柄敲了她的头…… “小姐?”小琴凑到了床边上,低声唤:“起床了。” 梦境嘎然断了。 江楼月睡眼惺忪地看了小琴一眼:“什么时辰了?”赶紧身上还是困乏,没睡多久的样子啊。 小琴说:“刚过卯时。” 现在天都还没亮,其实小琴也不想来打扰江楼月休息,但府上管家的事情侯爷老早就交给了江楼月负责,江楼月离开了三个多月,府上虽说没乱套,但需要她过问的事情还是有的。大庆国有风俗,所有年节下的准备,在大年二十九这一日就要备妥,三十便算过年,不论大家小户,不进出银钱,奴仆除了府上要紧伺候的,其余的也要放回去些让人家和家人团聚。 而且今日已经二十九,明日就是除夕了,还有一些必须江楼月发话才能办的事情,管石们一早就等在这儿了。 江楼月轻叹了口气,倒是没怎么懒怠,伸了个懒腰翻了起来,吩咐说:“我更衣之后就去见大家。” “是。” 这一早上,江楼月基本忙了这些琐事,等见完最后一个管事,都快晌午了,期间江楼月只随便吃了几口糕点喝了几口热茶。 小琴送走最后一位管事之后,就急着给江楼月张罗午膳。 江楼月摆摆手:“也不太饿,别急着弄了,我姐姐呢?昨日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不在府上?” “不在。”小琴摇摇头,“昨晚小姐刚睡下一会儿,大小姐就回来了,奴婢按小姐的吩咐,去把九皇子的事情跟她身边的大壮说了,今日一早大小姐就起床进宫面圣,这会儿还没回来。” “哦,这样。”江楼月点点头。 他们这厢在说着,那边江星月却就在这时进了兰月阁,人还没到,已经在院子里开始招呼江楼月。 “楼儿、楼儿!”江星月穿着利落的男装,提着袍摆上了楼,进来的时候也带来了一阵冷风。 “姐。”江楼月眉眼带笑,“刚从宫中出来?” “是啊。”江星月把披风拆了丢给一旁的婢女,“哎……真是要疯,每日跟着那么个臭小孩,一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终于,今天开始能消停一段了,对了——”江星月笑眯眯地朝着江楼月看过来:“昨晚的事情姐姐得谢谢你,你要是没有及时把他弄回宫中去,姐姐今日就得跟皇上谢罪去了。” 说完,江星月又是恹恹叹了口气,看来真是被谢景晗折腾的够呛。 江楼月贴心的不在这件事上继续,而是问:“姐姐,昨晚去见谁了?那么晚都没回来。” “这个……也没去见谁,就是出去会个朋友。”江星月大马金刀的坐到了一旁的圈椅里面,身形高大,小山一样巍峨。 “朋友?” “是啊,就于统领嘛,你认识的。” 江楼月一怔。 “我跟他切磋了几招,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听说你在泸州被人袭击了?昨日我只顾着我自己的事情,今日才知道这件事情。”江星月满脸关切:“伤哪里了?” “没,我没受伤,倒是因为被袭击,耽搁了些时日,也不是什么大事。”江楼月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说,拉着江星月又换了个话题。 姐妹两三个月没见,似乎是有说不完的话,尤其是江星月,这半年来自信不少,一开了话茬滔滔不绝,从如何被谢景晗缠着到了如何和于寿相交,都一股脑儿倒给了江楼月。 江楼月前往泸州之后,谢景晗向皇帝软磨硬泡要了江星月做他护卫,皇帝拗不过,自然就同意了,江星月只能随时护在九皇子身边,这样入宫的机会就多了。 于寿又升禁卫军统领,两人时常会碰上,再加上原先于寿在御湖救过江星月,一来二去,倒也交了于寿这个朋友。 江楼月听着她眉飞色舞的说于寿的功夫如何厉害,心里忽然有点什么一闪而过,但又太快,没来得及抓住。 到了下午,又是一批管事前来。 江楼月又忙了起来,江星月瞧着,不好打扰,又不想离开,索性在江楼月的厢房里来回踱步,一会儿瞧瞧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累了就跌在江楼月的床榻上睡了。 等江楼月把管事的事情都一一给了批示,又把准备给各府的礼物封上,天都黑了,人也基本是累瘫了,倒头就睡。 至于谢尧那儿么,手下得力的人多了,凡事不用亲力亲为,府上一切都由金伯照看,九宫中卞南几宫的生意也有专门的人来打理,他和往常一样悠闲。 但人太悠闲了,孤独寂寞也就来了,躺在玉石做轴的贵妃榻上,一边打着扇子,一边思着江楼月,倒是大半夜都没睡着。 第二日就是除夕。 今年的除夕还在皇后的丧期,照理说是不能大操大办,挂红挂彩的,只是宫中都一点不避讳,全都换了鲜亮的大红灯笼,京中的官员百姓自然也随了宫中的意思,和往年一样照常操办了。 江星月提着一串小红灯笼,敏捷的挂到了兰月阁的屋檐下,轻声问:“皇后死了还不足一年呢,宫里都一点不在乎,看来咱们这位皇上一点也不把自己的嫡妻放在心中。” 江楼月笑了笑,没多说。 皇帝薄情寡义,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前世今生都是如此,皇后前脚殁了,后脚皇帝就抬举了云妃,千里跋涉接了九皇子谢景晗回来,办了个奢华无比的册封礼。 皇帝的心里,只有云妃母子二人,其余人怎会看在眼中。 仔细想想,前世谢景晗被封为睿王的时候,武安侯府家破人亡,那个年她是怎么过的? 336、小没良心的 江楼月忽觉一股冷风袭来,吹得她整个人有些恍惚,垂下眼眸,不愿再想。 江星月也知道这件事情不是能多议论的,话到了这儿就没再多说,姐妹俩相互配合,把手上剩下的几串小灯笼都给挂了起来,两人一起去见了武安侯。 守岁的晚饭,自然是要一家人一起用的,父女三人围坐在膳堂里,其乐融融之间,似乎又缺少了点什么。 江楼月知道是因为母亲缺席的缘故,到了今时今日,她对于母亲的态度……也不知道怎么用言语去形容,好像母亲不出现也无所谓,但看父亲和姐姐略微有些强颜欢笑的表情,又觉得不那么舒服。 武安侯出生草莽,没那么多规矩,守岁的事情,自然而然就免了,和两个女儿聊了聊天,吩咐她们各自回去早些歇息作罢。 江星月随着江楼月到了影壁边上的时候,忽然停住脚步,问:“楼儿,你说母亲在汾阳那边好吗?她在过年会不会守岁?我听说汾阳的王家是世家大族,规矩多的很,肯定不会像咱们这样,爹爹随意就免了守岁。” “……”江楼月沉默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前世,她也没正儿八经的和王家有过什么交际,母亲嫁到武安侯府之后,也没有省过亲,和王家一直是书信往来。 江星月叹了口气:“以前母亲在的时候,总觉得母亲偏心江逸雪,便不想去理会她,如今大半年不见母亲,心里却有点想的慌了。” 江楼月依然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等过了年,咱们找个时间去一趟汾阳吧?”江星月侧过脸来,认真地看着江楼月说:“我知道那件事情你和母亲闹得很不愉快,但她到底是咱们的母亲,生我们的时候鬼门关前走一遭,又养了我们这么多年,她是偏心,可她原先也是把我们放在心上的……好吗,楼儿?” “……”江楼月又沉默了一下,没说话。 和江星月分开后,江楼月带着两个婢女在走廊上晃,一时之间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 年节下,一家人却不能团聚。 小音想说点什么,被小琴赶紧捂住了嘴巴,怕她说错话反倒惹小姐越发心情不好。跟着江楼月时间久了,小琴发现,江楼月这一年多了人变得沉默稳重了不少,许多事情不用旁人去说什么,她自己有自己的想法。 主仆三人走过回廊,下了台阶。 江楼月又不经意转到了凌薇阁去,不出意外,瞧见随着武安侯的那个贴身的老仆此时正在凌薇阁外面。老仆瞧见江楼月,赶紧冲她欠了欠身行礼:“小姐。” 江楼月打了个手势让他不必多说,站在凌薇阁门边隐蔽处,朝里瞧着,低声问:“爹爹经常来这儿吗?” “一开始也不常来,最近这一个月总来……”老仆垂首,叹了口气。 江楼月瞧着父亲坐在窗下独自饮酒的模样,忽然觉得心酸。 江星月的提议不错,她们应该去汾阳一趟,瞧瞧母亲……为什么不写书信,或许,劝劝她,接她回来。 * 江楼月没有打扰武安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今年这年,其实过的稍微有些冷清,但江楼月是过尽千帆的人,不觉得,两个婢女却有些不习惯,还以为是江星月说起王氏的事情,引得江楼月不高兴了,拉着江楼月叽叽喳喳说了好一阵,都不想走。 江楼月笑着,给两个丫头一人一张百两的银票,说:“好了,我都要累死了,可没功夫再和你们俩唠,快去休息,要是实在睡不着,就和其余人玩儿去吧,今天你们不必管我。” 等两个丫头出去,江楼月踢了靴子躺回床榻上,却实在是睡不着,辗转反侧了一会儿,忽然坐起身来,“宫五?” “怎么了小姐?”宫五此时正坐在兰月阁外面的廊上。 江楼月问:“殿下这两日在干什么?” “在府上。”宫五说罢,良久又补充了一句:“也没出门。” 江楼月忽然有点好奇,他一向深居简出,会怎么过年?守岁吗?想到这儿,江楼月便有些坐不住了,撩起被子被衣服穿好,出了门。 “走,去王府瞧瞧。”江楼月丢下一句话就下了楼。 宫五赶紧跟上去。 两人出来的时候,正好是子时,年节下京城热闹非凡,有耍把戏的,舞龙舞狮的,大街上也是人挤人,这些热闹喧嚣却一点也没影响到江楼月,她从其中过,一点没有留恋,甚至没怎么驻足。 过年? 太久没过过了,早也没了什么感觉。 到了宸王府的角门前,两人被迎了进去,虽说王府装点的热闹,但整个府上气氛还是寂静而萧索。 一路到了月华阁前,莫言和莫宇两兄弟看到江楼月着实愣了一下,“郡主——”这大过年的,还是大半夜,江楼月怎么过来了? 江楼月打了个安静的手势,指了指楼上:“殿下呢?” “刚才还亮着灯呢……”莫言低声回了一句。 江楼月点点头,迈步上了楼,轻手轻脚的将门打开,只觉屋内一股暖气扑面而来,江楼月在门前停了停,把身上的斗篷拆下来丢在一边,正打算站会儿才朝里走,里面却传来谢尧低沉的声音:“站那儿做什么?” “……”江楼月默了默,“以为你睡着了呢。”怕自己这一身冷气带到屋内,冷着他。 谢尧从屏风后走出来。 他此时只穿着一身紫色束腰的深服,瞧着倒不像是睡下的样子,到了近前,他不客气的用扇柄在江楼月额头敲了一下:“小没良心的,还说两府离得不远,随时可以见面,结果呢?回去便没了音讯,一个消息都没传过来。” 那一下不轻不重,不疼。 江楼月却摸着被敲的地方,哑然失笑。 谢尧挑眉:“笑什么?” “你行不行,我前天做梦你就这么敲了我一下。”江楼月揉了揉额头,“敲得还挺狠,疼的厉害呢。” “……”谢尧默了默,“我为什么敲你?” 337、不如我娶了你吧 “梦里乱糟糟的,我忘了。”江楼月又揉了额头一下。 谢尧倾过身来检查:“真敲疼了?” 屋内没有点灯,他看的不是很清楚,抓着她的手腕带着江楼月朝里走,便要去掌灯。江楼月忽然拉住他:“别,我是说我做梦的时候你敲得挺疼,一下子就梦醒了,现在一点也不疼。” “……”谢尧又默了默,没去掌灯,握住江楼月手腕的那只大手顺势而下,十指相扣:“怎么没在府上守岁?” “爹爹免了守岁,要我们各自去休息呢,我睡不着。”她的指轻轻摩挲着谢尧的指节:“你……也没守岁呢。” “嗯。”谢尧手上些微使力,把江楼月拉了过来,轻轻环到自己胸前,江楼月又感觉到他心脏处异于常人的颤动了,心里便有些紧张,“这两天有没有按时针灸,身体有没有什么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我很好,你别担心。”谢尧轻笑了一声。 可江楼月如何不担心?情蛊和寒疾,就是两种潜在的危险,不把它们解决掉,怎么可能安心,江楼月忽然好想把谢流云抓回来,撬开他的嘴,问问他到底解决办法是什么。 但她知道谢尧在安慰她,也不想唉声叹气地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免得影响到谢尧的心情,便换了个话题说:“爹爹……想母亲了,所以心情很不好。姐姐建议过了年去一趟汾阳把母亲接回来。” “那你怎么想的?”谢尧问。 “我不知道……”江楼月苦笑。 这件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她的心里对母亲的憎恶变淡。但她不想接母亲回来,怕再遭受母亲冷语对待。母亲和她决裂的画面如同在昨日,接回来,未尝不是又一次相互折磨。 可今日看到父亲和姐姐的表情,她又知道,他们是想母亲的。 所以她为难了。 谢尧轻轻叹息了一声,“不如我娶了你吧,这样你以后一直住在王府,就算你母亲回来了,你也不与她在同一个屋檐下待着,便不会这么为难了。” 江楼月只当他开玩笑,没接话。 谢尧却说:“我认真的。” “……”江楼月错愕的抬头,“怎么忽然说这个?如今是皇后丧期,皇上不可能让我们完婚的。” “皇后丧期还不能披红挂彩,这整个京城过年的气氛却比往年更浓。”谢尧捧起江楼月的脸:“皇后丧期还不能大肆封赏,谢景晗不是照样做了睿王?丧期只是阻拦有些事情的借口。” 江楼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我觉得皇上不会那么容易让我们一起。”以前世皇帝的心性,他们都算皇帝手上的棋子,自然要放在最要紧的位置上去,侯府受宠,她又锋芒毕露……对于她和谢尧的婚事来说,其实不是一件好事。 谢尧忽然说:“你知道莫宇送九皇子回宫那日我在红馆见了谁吗?” “谁?!” “谢景亨。”谢尧缓缓说:“他来与我谈条件,让我去求太后,送张贵妃上凤位,条件是,他挡着皇上,不让皇上为你和谢景晗赐婚。” “谢——”江楼月直接呆了,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和谁赐婚?” “谢景晗。”这回,轮到谢尧轻叹了口气,“其实想想倒也不难理解,皇上看中云妃母子,多年捧在手心里宠着,他有心推谢景晗上位的话,为谢景晗找个势力强大的岳父只是第一步,而你们侯府,如今是大庆顶尖的势力,便是张相家树大根盘,对上武安侯也得让三分。你……又如此优秀。” “真没想到,躲了个柔然,又来了个谢景晗。”江楼月无语半晌,追问道:“那你怎么说的?” “你猜。” 谢尧带着亮光的眼睛对上了江楼月漆黑深沉的眼眸。 江楼月抿了抿唇。 谢尧也没有吊着她,话到此处,狭长的眼眸之中流露冷光,“我打算,直接找太后把我们的事情定下。” 江楼月一怔,“太后不是在皇家寺庙吗?” “过几日她会回来。”谢尧说,“太后对我不错,若我亲自向她表达娶你的意愿,她会全了我的心思。” 江楼月却沉默了,半晌才说:“我觉得,你应该答应晋王。” 谢尧眼眸微眯:“为什么?” “你的身份太敏感,这些年皇上没少盯着你,就算你深居简出,也一直在他视线监控范围内,这一年多来,你为我暴露了太多,先是安政君送谢流云入宗正司,后来柔然人的事情上,又将蔡将军也暴露了,皇上必定对你十分忌惮,如果你现在这个时候坚持要娶我,我怕皇上会将你当成眼中钉。”江楼月认真说道:“我们先缓一缓,让晋王冲到前面去,挡住皇上的视线,让皇上对你放松警惕,至于赐婚的事情,我们可以想个别的办法解决。” “……”谢尧深深看了江楼月一眼,眼底既有惊奇也又赞许。 江楼月又说:“你平时挺聪明的,怎么这次这么暴躁,太急了。” “还不是因为你。”谢尧深深吸了口气,额头抵着江楼月的额头,轻声说道:“只要别人把手伸到你这里来,我便容不得他们。” 其实他也曾想过答应谢景亨的条件,但他只要想到皇帝把心思放在江楼月的身上,他就全身紧绷无法放松,对江楼月的在意超过了一切,直觉就想把江楼月先留在自己身边。 至于留下江楼月之后会不会被皇帝猜忌,可能引起什么样的后果,他也有考虑过,皇帝想要仁爱敦厚的好名声,不会立即对他怎样,只要他小心应对即可。 但如此一来,无疑是彻底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江楼月心中感动又甜蜜:“不能急,咱们要慢慢往前走,我不想你出一点事情。” “好,听你的。”谢尧低笑,忽然弯身把江楼月横抱了起来,两步便送她到了床榻上,自己覆身而来,“今天就别回去了。” 江楼月愣了一下,看到他眼底的促狭,也玩闹的勾住他脖子。 338、你打算怎么朝他靠一靠 “好啊。”江楼月笑眯眯的,还朝着他唇角的位置飞快的亲了一下。 “……”谢尧脸色就有些臭,“矜持呢?”话落,丢下江楼月,顺手扯了她的靴子丢下床,又拉了被子来给她盖好:“睡觉!” 江楼月心里真是又暖又窝心,轻手轻脚地把被子拉下一角,看到谢尧也躺了上来,却没躺倒,而是双手拖着后脑靠在了软垫上。 江楼月就那么躺了会儿,缓缓说:“我睡不着。” 谢尧看了过来:“那我陪你说说话吧。” “嗯。”江楼月点点头,又说:“其实晋王提的这件事情我们可以不予理会,立谁为皇后,是皇上说了算的,以现在的情况看,他抬举谢景晗,就不会把张贵妃抬起来压云妃一头,我们要想左右皇上的心思很难,索性不去理会。” “那赐婚呢?万一皇上坚持要把你赐给谢景晗怎么办?”谢尧眉心微微一拧。其实他并不以为谢景亨能有什么好办法,能挡住皇帝给江楼月和谢景晗赐婚。 “若是将我和别人赐婚,太后或许真的乐见其成,但那个人是九皇子,太后便不会那么想。”江楼月翻了个身,半趴在床榻上,一边把玩着谢尧腰间坠下来的宫绦一边说:“太后希望皇帝雨露均沾,对独宠一人十分介怀,所以她不会喜欢云妃,也连带着不会喜欢九皇子,而且太后十分在意嫡庶长幼,谢景晗行九,既不是嫡也不是长,太后绝不容许皇上为九皇子如此铺路,你想想,太后好好的寺庙不待,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回京。” 前世太后便不喜欢谢景晗。 只是前世武安侯府倾覆的时间很早,谢景晗身边没有强有力的靠山,皇帝便先后找了鲁国公以及别的文臣为谢景晗铺路,被太后发觉,还曾为此与皇帝翻了脸。 太后坚持立嫡立长。 皇后无子,太子废黜。但晋王母妃张贵妃出身尊贵,进退得益,母族张家几朝元老,谢景亨的外祖父张相又是文臣之首,晋王谢景亨便成了最佳人选。 只可惜,水到渠成的太子人选,在谢流云的算计之下—— “话虽如此……”谢尧眉间褶皱不见松散,慢慢开口,打断了江楼月的思绪。 谢尧又说:“皇帝对太后也算尊崇,但那都是以前,现在皇帝大权在握,掌管一切,事情又牵涉到他自己放在心尖上的谢景晗和云妃,就不会轻易和太后妥协,就算暂时妥协,放弃赐婚的念头,也保不准过一两年不会。” 这个办法,还是不能一劳永逸。 江楼月哪能不知道他的担心,他如此在意自己,真是关心则乱。 她顺着他的宫绦,自然而然就爬到了他胸前窝着,“只要暂时不赐婚,咱们就有机会,到时候我随着姐姐朝谢景晗身边靠一靠,皇上便觉得侯府也向九皇子在靠拢,或许暂时会放弃赐婚的念头,你别忘了,谢景晗才十五,年级还小呢,不到成婚的年龄,等再过两年他及了冠,这形势还不知道会怎么变化。” 至于谢景亨么,说实话,这位晋王在玩弄人心上,远不及谢流云厉害,不然,也不会找谢尧提这种交换条件。他这个人本身也不足为惧。 谢尧深深地看了江楼月一眼:“你打算怎么朝他靠一靠。” “……”江楼月失笑:“瞧你这酸溜溜的样子,我能怎么靠?最多就是帮姐姐收拾一些谢景晗闯下的烂摊子,就跟二十八那晚一样罢了,我有分寸的,况且,他那么一个毛孩子,你酸什么?” 谢尧又瞥了她一眼,直接别开脸去,扶着她的肩膀,把她丢到了枕头上,“睡觉。” 这回他是真不打算和江楼月多说了。 江楼月不死心的又把胳膊缠了过去,想揽着他。 现在她有点理解一开始谢尧为什么总是喜欢亲近自己了,喜欢到了一定程度,便总想腻在对方的身边,牵牵手拥抱一下,一切感觉都很美好,心里也像是蜜里调油,却能甜而不腻。 “你也睡啊。”江楼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下了。 “……”谢尧看着这样的江楼月,心里是十分的无力。 以前她对自己冷漠,自己再想亲近也知道分寸,如今两人两心相悦,他哪能控制什么分寸?她靠的近了,自己就难免心猿意马,这……真是既折磨,又甜蜜。 不过,江楼月忙了两日,着实是累了,趴着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谢尧轻手轻脚把她搬到了一旁放下,掖好了被角,到一旁软塌上靠着去了。 其实江楼月说的不错,太后这一方,如果利用的好,一来可把皇帝的视线引到谢景亨的身上去,二来,可保江楼月不被皇帝乱点鸳鸯谱。 至于他自己…… 谢尧抬眸看着窗外灯笼投下的剪影,深邃的眼眸温度渐渐褪去,浮起许多复杂。 他是皇帝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如芒在背,迟早是要来一个了断的,那么,一旦真的到了那一天,江楼月会怎么选择? 是和侯府一起,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和自己一起? * 第二日就是大年初一,江楼月却是在这月华阁睡到了自然醒。 还好宫五知道安顿侯府那边,一早上小琴和小音进去要伺候江楼月起床的时候,宫五便朝小琴使了个眼色。跟着去了一趟泸州,小琴懂得那眼神的意思,便找了个理由将小音带走。 可巧早上谢景晗偷溜出来找江星月,把江星月也耽搁的没空去兰月阁找江楼月,倒是没人发现江楼月夜不归宿。 等江楼月快快收拾好回到武安侯府的时候,正好和要出门的江星月与谢景晗撞上了。 谢景晗穿着华贵,短短三个月没见,好像长高了不少,一见江楼月就冲着她笑:“大早上的,你怎么从外面回来,出去了?”他唇红齿白,笑的时候非常温暖,竟感觉冬日的冷风也和煦了不少。 江星月本来看到江楼月跟看到救星了一样,想让妹妹帮忙把谢景晗这尊大佛送走,可谢景晗这话一说,江星月顿时也怔了怔,“楼儿,你从外面回来?” “……”江楼月默了一下,“没,我刚出去了一趟。” 339、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刚出去?”江星月眯着眼睛,有些不信,“你昨晚好像就穿着这身衣服。” 江楼月僵了僵,胡乱说道:“新衣款式太繁复了,穿着不舒服我才没换的,这就去换,等会去我们一起去给爹拜年啊。”话落,还看了谢景晗一眼。 就这么一眼,转移了江星月的注意力。 江星月一下子来了主意,看向谢景晗道:“殿下你看,妹妹唤我给爹爹拜年,我若走了,岂不是不孝?还请殿下体谅。” “每日都相见,用得着急这一时半刻去拜年?”谢景晗明显是不买账,“你先陪我去趟挽月楼,等回来再去拜年也不迟啊。” “不行!”江星月眼角抽搐:“我即刻送殿下回宫去。” 睿王现在可是皇帝的眼珠子,要是出任何事情,谁能担待得起?江星月现在很怀疑谢景晗身边暗卫的能力,为什么每次都能让谢景晗偷跑出来。 江星月不由分说推着谢景晗往外走,也顾不得什么体统和礼数了,交代江楼月一声,“赶紧吩咐人给我备马车。” “没问题!” 江楼月立即招来管事吩咐下去,不等江星月到府门前,一辆马车已经准备好。 谢景晗哎哎大叫:“你推我干什么,别推我啊,江星月!我可是睿王,本王命令你陪我去挽月楼,本王——唔唔!” 那挽月楼几个字哪是能随便喊的,江星月当机立断把他的嘴巴给捂上,直接打包丢进了马车,亲自带了几个侯府府兵朝皇宫方向去了。 江楼月瞧着,摇头失笑。 前世今生,谢景晗都是老样子,跳脱的不像是个皇家子弟。 想起方才谢景晗大喊挽月楼的样子,江楼月心中忽然浮起一个念头来,或许,这挽月楼之事,可用来让太后顺理成章的改变心意。 如此,自然要利用谢景晗了。 江楼月心中多少有些歉疚,但比起把自己赐婚给谢景晗,这点歉疚很快就消失无踪。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 相府 “见过晋王。”须发花白的张相礼数周到,谢景亨赶紧上前将人扶起,“祖父何必这么多礼?都自家人,快坐。” 张相笑着说:“君臣有别,礼不可废……今日殿下前来,是不是为了太后回来之事?” “是。”谢景亨说:“父皇让我去迎接太后,只是太后一向严肃,本王……”有些怵。 小的时候,太后就不苟言笑,对他们这些孙儿辈的从未有过什么好脸色,除了谢尧,太后跟谁都不亲近,但偏偏太后在皇帝面前有举足轻重的分量,谢景亨不得不和众多的皇子们一样,每日小心的晨昏定省,时日久了,皇祖母严肃刻板的形象嵌入他的心底深处,便是到了如今都挥之不去。 而如今,太后的分量依然不轻,他拿捏不好该怎样应对。 他背后有张家,本不该如此小心翼翼,但谁叫皇帝抬举谢景晗?而如今,太后又成了势力角逐的关键因素。 张相说:“太后以前是严肃些,但如今多年吃斋念佛,性子和蔼了不少,殿下只需将她当做一个值得尊敬的长辈即可。” 谢景亨点点头,“那就好。” “另外……下面的人说,殿下前几日去见了宸王?”张相花白的眉毛几不可查的拧了拧,“此事,殿下做的欠妥。” “难道看着父皇把武安侯和九弟拉上线?”谢景亨皱了皱眉,声音浅淡。父皇看中武安侯,想留给谢景晗,他实在是不甘心,去请谢尧帮忙是假,提醒谢尧跟谢景晗争抢江楼月才是真,毕竟,谢尧为了江楼月,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张相说:“赐婚之事,只是个苗头,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殿下只管专心前去迎接太后,其余的事情老臣会安排的。” …… 京郊皇家别院 一队宫婢捧着晚膳送到了暖阁之中,一进门就直直站在了那儿,等着身上的冷气褪进,才继续往里走了几步。而她们只是粗使的宫婢,进不得贵人的身,在距离内间五步远的距离,一队宫婢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每个人欠着身低着头,恭顺的数十年如一日。 两个穿着褙子梳着弯月髻的嬷嬷上前来,将晚膳端进去,摆到了八仙桌上。 室内充斥着浓淡相宜的檀香,一个发丝花白的妇人半阖着眼坐在罗汉床上,她额间戴着镶翡翠的抹额,发髻戴配套翡翠金簪,手上的念珠吧嗒吧嗒,伴着木鱼声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却不显得突兀。 饭菜上桌,伺候在一旁的贴身嬷嬷一抬手,其余人都退了出去。 宋嬷嬷上前,温声说:“太后,该用晚膳了。” 木鱼和念珠的声音缓缓停住,老妇人张开一双眼,并未去扫那八仙桌上的饭菜一眼,而是问:“还有几日到京?” “如今咱们在的这座别院距离京城大约六十多里地,再有两日也就到了。”宋嬷嬷笑着说:“皇上派了晋王殿下来迎您,晚膳前就派了探马来传话,马上就到庄子前了。” “晋王。”太后慢慢默念了一下,“离京的时候他才十七岁,如今娶王妃了吗?” “晋王原本定下了南阳侯的嫡次女做正妃,结果婚前南阳侯次女被人毁了清白惨死家中,婚事就不了了之,后来也曾定过别的公侯之家的贵女,但总要出点意外,后来,便有克妻的流言传了出来,这一来二去,公侯家也不好再与晋王结亲。”宋嬷嬷叹息了一声,“晋王年过二五,娶了两房侧妃,正妃之位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空悬着呢。” 太后慢慢道:“合适人选都被皇后挑去给太子了,晋王妃哪能不空悬着?” 这几年她虽然远在皇家寺院,但宫中的事情却都是知道的,晋王优秀,母族张家又势力庞大,皇后和太子忌惮,生怕有朝一日晋王势大威胁太子之位,所以便在晋王的婚事上多番阻挠,暗中传出克妻的流言去,让晋王除了母族张家之外,再不能联合其他世家。 宋嬷嬷顿了顿,说:“如今太后您回来了,可以为晋王做主,选一门身份家室都匹配的王妃。” 340、我想碎玉了,我要出宫! 太后笑了笑,把念珠放下了。 宋嬷嬷赶紧去扶她下床用晚膳,虽说太后没说话,但她跟着太后多年,却是清楚太后心思的。太后与圣祖皇帝夫妻情重,曾立下重誓要守好祖宗基业,这些年皇上攘外安内,江山稳固,所以太后可以安心的待在皇家寺院吃斋念佛不问世事。 可就在最近这段时间,皇后崩逝,太子废黜,柔然使团还在京城出了那等事情,皇上还在皇后大丧期间封了九皇子做睿王,抬举的意思很明显。 那九皇子,太后是知道的。生母云妃本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没有家世为依靠,谢景晗本人又是在江湖术士身边长大的,在太后看来,那便是不学无术。 若是抬举做个闲散王爷,那还勉强说的过去,但看皇帝的意思,分明是想抬举谢景晗上位当太子,这怎么行? 因此,太后回京了。 祖宗基业,绝容不得皇帝如此玩笑。 在太后的心中,如今只有晋王谢景亨才是最合适的皇位继承人。 太后上了年纪,晚膳吃的并不多,再加上刚用了两口,就听到外面有人通报,谢景亨到了,当即放下玉盏,吩咐说:“请晋王进来吧。” “是。”宋嬷嬷冲门边的宫婢招招手,不到半刻,谢景亨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鸦青色圆领常服,腰间束着墨玉腰带,头戴墨玉顶冠,整个人瞧着器宇轩昂,进来便撩起袍角,冲着太后行了个大礼:“亨儿见过皇祖母,皇祖母万福金安。” 太后和蔼地笑道:“过来,让祖母瞧瞧。” “是。”谢景亨起了身朝前迈步,坐到了太后身旁圆凳上。“亨儿这些年瞧着倒是稳重老成了不少,有亲王的气派了。”太后说。 谢景亨笑道:“儿臣这些年一直跟在父皇身边,父皇言传身教,儿臣也学了不少。” 太后笑了一下,眼底却不见什么暖意,只说:“你是个好孩子,这大冷的天,辛苦你来接我这老婆子了。快去歇息吧,明儿一早启程。” “是。”谢景亨就退了出去。 太后瞧着门帘慢慢放下,感慨地说:“这孩子,像他母妃。” 太后原本还想,一个背后有势力支撑下的皇子,或许性子也养毛躁了,没想到谢景亨进退有度,此时太后心中不免对谢景亨又喜欢了几分。 …… 大年初三,天降大雪。 江楼月一早起床,只穿了一身珊瑚红的束腰束袖劲装,在雪花纷飞之中练剑。 练武,是她几乎每个早上都要做的事情,如今剑法虽说不上炉火纯青,却也是日益精进,罗风这个陪练,有的时候一分神,都有点招架不住她的招式了。 这不,罗风眼瞧着自己的剑招差点扫到江楼月的身上去,微微一惊,赶紧收了手腕,却被反应迅速的江楼月一脚踢到了手腕上,要不是这一脚收了力道,他手中的剑便拿不住了。 “又让我啊。”江楼月笑道:“你常在军中行走,该知道兵不厌诈的道理,我方才是故意放出空门给你攻击。” “……”罗风有些讪讪,“是小姐剑术精湛。” 他当然知道兵不厌诈的道理,但他也可能把江楼月当成敌人,动手的时候自然下意识的不想伤她。 江楼月也不多说,一边把剑盘回腰间,一边往廊下走:“太后的车驾到哪儿了?” “今日应该会进城,只是瞧着天气,进城的时间大约会到傍晚。”太后本来计划是年三十前能赶到京城的,可路上太后感染了次风寒,耽搁了行程,之后这车队便走的越发的慢了,生怕碍着了太后金贵的玉体。 “傍晚……”江楼月默默念着,吩咐道:“你派个人去城门附近盯着,把具体的时辰看好了报给我。” “是!”罗风拱手走了。 江楼月有招呼宫五:“你去,尽量保护好睿王。” “是。” 江楼月站在廊下,看着漫天纷飞的大雪,缓缓把束袖的带子解开。到底是上等的阮烟罗,带子一解开,袖子便簌簌垂下,几处褶皱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太后回京,可是好时机,错过一次,下次不知要花多少心思。 “小姐。”小琴拿了厚披风过来,给江楼月披在身上,“快进去吧,你穿的太少了。” 江楼月身体一向不错,又吸入了火莲,其实便是冬天也从不觉得寒冷,但看小琴这样关心,便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回了房间。 …… 谢景晗在宫殿内来回踱步,一脸的郁闷。 他想碎玉了。 回京城之后,他救下了被人强买的碎玉,还花了不少银子,日夜宿在碎玉的房中——他可不是真的眠花宿柳,就是单纯觉得碎玉和自己一般年岁,不该受人摧残,想护着她。 后来在玉宁楼上,辛罗依和谢芳菲那么一闹,自己逼不得已回了皇宫,先是于寿跟着,后来又是江星月跟着,便再没了自由,想去见碎玉一面都没机会,到了如今,好不容易国子监放假了,他偷溜出宫两次,竟然都被打包送了回来,如何甘心? “气死我了!”谢景晗重重叹了口气,“早知道回宫连这点自由都没有,我就该一直待在云宿山不回来!” 宫婢和奴才们全被他赶到了外面,也没人回应他,只有一个贴身不离的暗卫翻了翻眼皮,对他的抱怨依然没有半点反应。 “外面什么声音?”谢景晗大步出了宫殿,站在殿前就看到雪花飘落之间,又好多禁卫军和宫婢行色匆匆走过。 谢景晗喃喃:“这大过年的,宫里有什么事啊。” 暗卫终于是忍不住了,“太后回来了,今日就到。”昨天云妃娘娘就告诉谢景晗了,没想到谢景晗根本没听进去。 “太后!”谢景晗愣了下,“她回来了,那宫里肯定会很忙吧,于统领怕是会忙的抽不开身。”不但是于统领,就怕连父皇和母妃都忙的没时间管他了。 暗卫心里忽然十分不安:“主子——” 341、张家的人,下手更狠 “那还等什么?快点走!”谢景晗当机立断,立即就要出去。可刚把脚迈出门槛,他又缩了回来,指着一个老实巴交的太监说:“你,把衣服脱下来,快点!” “主子爷,您就饶过奴才吧!”太监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地,“奴才不敢啊!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奴才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你要不给那你连今晚的月亮都见不到了,快点!”谢景晗恶狠狠地威胁出声,并且指着暗卫颐指气使:“给我把他的衣服扒下来!” 暗卫只觉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突跳个不停:“主子,云妃娘娘吩咐了,让您寸步不离的待在殿里,不能出去,如果被娘娘知道了,就要将您一直禁足,国子监也不要您去了。”到时候直接把老师请到宫中来教,只是一向温柔的云妃难得说的严肃的话。 本来谢景晗有了王府,是不该再住在宫中的,但谁叫谢景晗不听话,皇帝只得将他拘在宫里。 “不去正好!那些老顽固,当我愿意每日对着他们。”谢景晗可不管,“我就要去见碎玉,你不帮我出去,我就告诉父皇,当初是你带我去挽月楼,教我包青楼的倌儿,你说父皇知道后,会把你怎么样?” 暗卫僵住:“属下何时——”分明就是主子自己不回来,非要住在那花柳之地的! 谢景晗叉腰,得意地看着他,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表情。 暗卫立即就妥协了,这混世魔王,说得出做得到,他只是个属下,狗命要紧啊。 三两下扒下那太监的衣服后,谢景晗又强迫太监穿上他的皇子华服,然后便带着那可怜的暗卫,往宫门而去。“今日阵仗好大啊。”谢景晗把声音放的很低,一手扶着太监纱帽。 太后在皇家寺院多年,如今回宫,一切都十分的隆重,相应来去进出的人也更多了,两人竟然一路蒙混过关,到了西直门前。 可—— 于寿竟然在西直门前! 谢景晗咬了咬牙,当即缩到了墙角后:“冤家路窄啊,他不是个统领嘛?一天没事干在这守宫门?” “……”暗卫默了默,“或许于统领只是来西直门前例行巡查,主子别担心,看会儿说不准他就走了。” 谢景晗只能期待这样,否则他就得绕到别的宫门去。 想在于寿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怎么可能? 那厢,于寿例行检查之后,吩咐宫门守卫严加把控进出人员,带着一队人离开了,走过宫墙位置的时候,于寿感觉墙角有人,但转过眼眸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于寿暗忖,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吧。 谢景晗一直等到于寿走的很远很远,看不到影子,才抓着暗卫出来:“我们赶紧走,快!” 暗卫有点后悔,刚才怎么没发出声音把于寿招来,直接将这主子捆到云妃那儿去好了,留在这里折腾他这当手下的—— “什么人!” 暗卫不过心里哀叹了两句的功夫,他们已经到了宫门前,守卫伴着一张脸,严肃无比:“有腰牌吗?” 谢景晗瞪了暗卫一眼。 暗卫闭了闭眼,认命的走上前去,说:“我们是关雎宫的,云妃娘娘吩咐我们出宫办点事。” 守卫一边检查腰牌,一边瞥了这两人一眼,“统领刚才交代过,今日闲杂人等不得出宫,尤其是关雎宫的。” …… 兰月阁 宫五无声落地:“睿王被拦在宫中了。” “为何?” “于统领亲自吩咐各个城门,不得放睿王出宫,这是皇上的命令,如今皇城各个城门看守是从未有过的严,睿王怕是出不来了。” 江楼月一怔,缓缓垂下眼眸:“他一定会出来的,照原计划进行。” 前世,谢景晗为了那个碎玉,可谓想尽了办法,只是他和碎玉的关系,被谢流云利用,捅到了太后面前,让原本就不喜欢谢景晗的太后对他更加厌恶,后来,谢流云派人杀了碎玉,却暗示谢景晗,碎玉是被太后赐死。 谢景晗气炸了,长在江湖无法无天惯了的谢景晗竟然当众质问太后草菅人命,彻底将太后得罪。 今生,虽少了谢流云那个渣滓,但张家的人全都不是省油的灯,又怎么可能错过这大好机会。 张贵妃的人,一定会想办法送谢景晗出宫。 就在这时,罗风走了进来:“小姐,太后必经的玄武街主干道上,栅栏边的好几处石柱忽然就倒在了路中间,将路整个挡住了,现在京兆尹正在派人清理。” “百年的石柱,说倒就倒……”江楼月轻笑了一声,“还真是巧呢。” 罗风又说:“是很巧,现在那里被围得水泄不通,又都是百年的石柱,这一时半会也清理不了,太后的车驾便不能从玄武街主干道过了。” “去接太后的是什么人?”江楼月问。 宫五说:“是晋王亲自去迎,若是……傍晚路还不通,晋王吩咐车驾从挽月楼前的那个街道上过,睿王殿下又能出宫的话——” 江楼月冷笑:“怪不得。” 她只想谢景晗闹起来让太后知道,张家人却想直接让太后撞见! 张家的人,可比她更心急,下手还更狠。 她站起身来,吩咐说:“既然挽月楼这么热闹,那我们便去凑一凑。” …… 谢景晗和暗卫在宫门口吃了瘪,郁闷的不行,气的压低声音就骂暗卫:“你这个蠢货,就不会说别的殿的吗?非要说是关雎宫的,这下好了,出不去了!” 暗卫也很无奈:“咱们只有关雎宫和您寝殿的腰牌……”不说关雎宫,难道说谢景晗的寝殿吗? “那你就不会去弄点别的宫殿的腰牌准备着吗?以前你不是挺聪明的,现在脑子被狗吃了。”谢景晗气死了,骂了暗卫一顿,“我不管,你现在赶紧给我想办法,我要出宫,今天必须马上,出不去我就告诉父皇你带坏我!” 暗卫真是无语凝噎。 就在这时,两个小太监鬼鬼祟祟的从墙角走过,还低声议论着:“那个狗洞真没被堵?” “真的,我早上还钻出去呢,送了一些银子给家人。” “可是今天这么多禁卫军到处巡查,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不会的,那个地方很隐秘,我帮你把着风,你把东西送到附近的米面铺子里,给那些掌柜一些银子,他们就会把你的东西交给你的家人。” 谢景晗精准的捕捉到了一个词,狗洞! 342、你告诉我,碎玉到底怎么死的! 谢景晗不由分说拽着暗卫跟了上去,一路左躲右闪,看到那两个小太监到了破败的宫墙下,拨拉开杂草,果然露出一个狗洞,然后其中一个小太监钻了出去,另外一个站在一旁把风,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辰,爬出去的小太监又钻了回来,两人一边窃窃私语着感谢的话,一边离开了。 正所谓时不我待。 谢景晗生等着那两个太监走远了一点,立即拉着暗卫过去钻狗洞。 暗卫满脸僵硬:“主子,这可是个狗洞!” “狗洞怎么了?能出宫就好,你快点,不然我可自己去了。” 暗卫拦不住谢景晗,眼看着谢景晗嗖一下就钻了出去,无力的朝天翻了翻眼皮,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狗洞而已,钻! 主仆两人出来之后,谢景晗把那太监衣服脱了,卷成了一咕噜找了个石缝塞在那儿。 他换衣服的时候早有打算,底下穿着夹棉的锦袍,这会儿把衣服仔细的整理了一遍,又拿出怀中藏着的小镜子左右照了好一会儿,又成了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这才露出满脸笑意。 “真是,出个宫也太难了,你说那些人挤破脑袋的想进宫,疯了。”谢景晗嘀咕了一声,大步而走。 这么来回折腾,他们到挽月楼的时辰,刚好是傍晚。 虽说是大年初三,但雪下的这么大,街道上根本没什么人,所以当谢景晗进到挽月楼要求见碎玉,但老鸨却眼神躲闪支支吾吾的时候,谢景晗愤怒的声音显得异常的大。 “你说什么,碎玉早就不在了是什么意思?”谢景晗抓住那老鸨的衣领,“你胡说!碎玉明明说过,自己的卖身契在你这儿,一辈子都是这挽月楼的人,怎么可能不在?!” 他有心为碎玉赎身的,但这黑心的老鸨漫天要价,他当时手上又没那么多银子,事情便暂且搁下了,想着等些时日回宫拿银子,谁知一入宫门深似海,再也没出来。 谢景晗想到了一些可能,大怒道:“你是不是把碎玉藏起来让她接客了,还是你把碎玉卖给别人了?快说!” “没有、没有!”老鸨颤颤巍巍地说:“奴家真的没把碎玉姑娘怎么样,是碎玉姑娘她自己……她几个月前就死了啊。” 谢景晗呆住:“你——胡说!” “是真的呀,当时碎玉姑娘一死,这挽月楼没了招牌,奴家还关了许久,等找了个新头牌才重新开门营生,这事儿楼里的姑娘和客人都是知道的,不信你问她们啊。” 因着如今时辰还早,又是过年,现在还没什么客人,便有两个衣着清凉的女子娇笑道:“妈妈说的都是真的,碎玉姑娘病死了,我们也很难受,但没办法,生老病死,是老天爷下的福祉呢,或许碎玉就是这么个命数……” 还又一个凑上前来要挽谢景晗的手臂:“公子来这挽月楼不就是找姑娘吗?碎玉又不是这里最漂亮的,您瞧瞧我,我就比碎玉好,一定服侍的公子舒舒服服的——” “放肆!”谢景晗大怒,那一声呵斥,吓到了几个姑娘。 靠的近的那个脸色白了一下,娇嗔道:“呦,还发火了呢,不让陪就不让陪呗。”话落,切了一声,摇曳生姿的走了。 “你告诉我,碎玉到底怎么死的!”谢景晗抓着老鸨衣领的手不断收紧,边上有打手想靠上来,暗卫立即拔了剑。 大庆国对铁矿和武器管控十分严格,一般人在外面是绝不可能带兵器的,他们见谢景晗穿的金贵,又有能带刀剑的护卫,顿时思忖这人身份不凡,竟生生不敢靠过来。 “公子、公子,你先将奴家放开,咱们有话好好说!”老鸨吓白了脸。 谢景晗说:“我就是在跟你好好说,你没看出来吗?我离开的时候,分明碎玉还是好好的,怎么可能忽然就得了病,还那么快就死了?” 碎玉那么温柔的一个小女孩,笑起来娇娇怯怯的,一想到她可能受了什么样的罪,谢景晗就怒气蓬勃,“一定是你这个老鸨,趁我不在将碎玉给折磨死了!” “我没有啊,碎玉她是自己死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大早下人进去伺候,她就吊死在梁上了,我还觉得晦气呢,挽月楼也关了好些日子——”老鸨赶紧解释,“公子您明察啊!” 谢景晗冷笑道:“碎玉她好好的为什么要上吊?肯定是你逼的,好啊,你敢草菅人命,我今天就帮碎玉报这个仇!祥子,把这些人全部赶到大街上去!” “是。”暗卫知道谢景晗在气头上,只怕越劝他事情闹得越大,立即照吩咐做。 他手上有剑,又提着老鸨做威胁,其余人不敢不听,被逼得节节后退,顷刻间许多人都被赶到了大街上。 谢景晗朝着看似空空的挽月楼喝道:“我今日就放火烧了这肮脏的地方,你们里面躲着的不怕死就尽管躲着——” 话音落,谢景晗一把抢过一个龟公手上的灯笼。 里面忽然响起好几声尖叫:“我们出来、这就出来!” 原来是有几个女子,看谢景晗和祥子只有两个人,想着不能将她们怎么样,所以躲在房中没出来。等那几个女子跑出来,谢景晗毫不犹豫的把灯笼丢在了挽月楼大厅内的轻纱帐幔上。 噗—— 帐幔轻薄,火苗一下子窜了起来,很快便燃成了一片火海。 老鸨声嘶力竭的哭道:“我的挽月楼、挽月楼啊,你们这群废物,站着干什么,快去灭火,把这两个人给我抓起来,快啊!” 可是暗卫手上有剑啊。 打手们也是各有私心,不可能为了老鸨的家业拼上性命,竟是没一个人肯上前。 什么不比命重要。 谢景晗转过脸,火光把他略有些稚气的脸照的十分阴沉,“不用你抓我,我会亲自把你送到京兆尹衙门去,让你好好交代交代,碎玉到底是怎么死的!” 不远处,太后的车驾转入了这条街道,领头的禁军远远瞧见那火光,面色微变,赶紧抬手阻止队伍继续向前,策马到了后面禀报:“前面着火了,这条路怕是也不通。” 343、把睿王拿下 此时晋王骑马护卫在太后的马车旁边,闻言皱了皱眉:“无缘无故怎的忽然着火了?” “已经派了人过去查问……” 马车里,太后一双略有些浑浊的眼渐渐阴沉下来,今日她回京,竟然出了这么多“意外”,两条主街都出事,就这么巧?怕是有人不欢迎她回来搅局,给她准备的下马威吧! 这京城之中,最不欢迎她回来的,如今也只有龙椅上那位了。 外面的禁卫军队长压低声音说:“晋王殿下,不如咱们转道南丰巷的主街道,就是稍微绕一下,倒也不会耽误回宫的时间……” 谢景亨正要说话,车内的太后却缓缓发声了。 “冬日干燥,这个时候着火一不小心就要牵连一大片,亨儿,先派个人去帮忙将火灭了,若能过得去,便从这条街上过,若是过不去,再转道南丰巷也不迟。”太后话到此处,又说:“京城安全为上。” “是。” 谢景亨拱手领命,一声吩咐:“速去救火。” 太后的车驾,便这么停在了街道正中央。 …… 一队禁卫军赶来,其余人去救火,为首的前去询问发生何事。 那老鸨看到了官兵打扮的人走来,顾不得其他,扑将上去朝着禁卫军喊冤:“青天大老爷啊,快快拿下这两个随意纵火的贼子,为民妇做主啊!” 几个和老鸨一心的姑娘也跪地哭喊:“他们拿着剑威胁我们,我们要是不走就要杀了我们呀!” 禁卫军队长眉心一皱:“有人恶意纵火?” “是啊是啊,就是他们两个——”老鸨一张浓妆艳抹的脸此时花的一塌糊涂,气愤的指着站在不远处的谢景晗和祥子,“他们要点一个姑娘,可那个姑娘得了急病死了,民妇好说歹说他们就是不听,拔了剑就要喊打喊杀,将我们赶了出来,放火烧了民妇的挽月楼,都不管里面还有没有人,这就是草菅人命啊,大人,你要为民妇做主啊!” 禁卫军队长眯了眯眼睛,朝着不远处被老鸨指控的人看过去,可只看了一眼,当即就愣住了,“末将参见睿王殿下。” “他、他、他是个王爷?”老鸨惊得脸上血色全无,眼白一翻,栽了过去。 谢景晗当然不可能怕几个禁卫军,更不可能怕老鸨胡说的那几句话,冷冷问:“你们是禁卫军?你们来的正好,快帮本王把这些人押到京兆尹的衙门去,她们都犯了人命官司!” “这……”那禁卫军队长怔了一下,眼神扫过那些不知是因为衣衫太过清凉,还是因为听到谢景晗的身份吓得瑟瑟发抖,涂脂抹粉的女子,说:“我等奉命随晋王殿下前去迎接太后归来……此时太后的车驾就在街角,怕是不能帮睿王殿下押送犯人。” “太后!”谢景晗一怔。 …… 随着一起去救火的副队长已经快马回去将此处的情况禀报了太后。 马车里,太后神色阴沉,说出的话也冷的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冻人:“亨儿,把他给哀家拿下!” 谢景亨犹豫地说:“那是九弟,若是父皇知道——” “晋王殿下。”宋嬷嬷的声音响了起来:“当街纵火伤人已经为庆律所不容,冲撞太后更是罪上加罪,不管他是谁,今日也务必拿下,交由太后发落。” 谢景亨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凛然道:“孙儿遵命,来人,把睿王拿下!” 两队禁卫军立即朝着挽月楼那边奔了过去,眼看就要将谢景晗团团围住。 却就在这关键时刻,暗处窜出来几个青衣蒙面之人,禁卫军还未赶到跟前,他们已经落到了谢景晗身边。 “快走!” 其中一人低喝了一声,直接扯住谢景晗的手臂,另外几人袖上都绑了袖箭,朝着冲过来的禁卫军一阵飞射,阻挡了他们的来势。 此时已经在挽月楼前的禁卫军有的在救火,反应过来要拦住这些人已经有些晚,这几人功夫十分高超,基本没有实质性交手,谢景晗就被那几人劫走,等大队禁卫军将这里围住的时候,挽月楼前只剩下一群浓妆艳抹瑟瑟发抖的青楼女子。 为首的禁卫军队长只得折回去将事情原原本本禀告。 谢景亨没想到还有人救谢景晗走,但这一救,无疑是火上浇油,他守在太后的马车旁边,都几乎能感觉的到,马车之中传来的那股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哀家倒要看看,他能躲到哪儿去!”太后沉声说:“回宫!” …… 谢景晗是被一人提在手上的。 本来一被抓住,他就想大叫,谁知道这些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可他还没开口,倒被人给点了穴道,不但不能说话还不能动。 这几人从屋顶上掠过,飞檐走壁了一会儿后,稳稳的落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子里。 谢景晗被那人随手丢到了屋中的木板床上。 床硬的咯人,摔的谢景晗龇牙咧嘴。 “现在怎么办?”其中一个身量高挑的人问。 而这人一开口,谢景晗就瞪大了眼睛,那分明就是江星月的声音! 另一个身量略低的人说:“送他回宫吧,不然要出大乱子。” 竟然是江楼月的声音!他愣一下之后很快回神,张大嘴巴要说话,可没人理他。 江楼月原本打算带宫五和罗风暗中前来看看挽月楼的情况,只是出门的时候遇到了江星月。 原来大年初一那日,江星月送谢景晗回宫之后,怕他贼心不死再胡作非为,就给谢景晗身边的小太监给了不少银子,让他有事随时通风报信,免得谢景晗出事皇上找她的麻烦。 江星月气的柳眉倒竖:“还好早早买通了他身边的人,不然都不知道他跑出来了,真是个混账!一个皇子,不好好待在宫里混吃等死,老想跑到外面去——你跑到外面去也就罢了,不要牵连我啊,死乞白赖的求了皇上非要我做护卫,你又不遗余力的找事,你不是害我嘛!” “……”江楼月默了默,还是第一次见姐姐如此火气大,竟然也不顾谢景晗的皇子身份,一股脑儿给骂了出来。 344、别怕,小事 “呃……姐姐。”江楼月犹豫了一下,“睿王殿下醒着呢,没昏迷,毕竟君臣有别,咱们说话……是不是要注意一下?” “……”江星月僵了僵,“我忘了。” 谢景晗委屈极了。 他怎么害她了? 每次出宫都去找她,走哪都跟她一起啊,就是怕自己有点什么,父皇追问她一个护卫不周的罪,这次之所以没找她,还不是因为她不由分说老把他打包送回皇宫去。 他要找碎玉,当然不能被送回去了。 “你看什么看!”江星月也是暴脾气发作了,气到不行,索性手起刀落,咚的一声,直接把谢景晗给打的昏了过去,“他不是有个暗卫吗?人呢?” 摘了面巾的宫五和罗风把一个青年男子丢了进来。 “真是不懂,这么个三脚猫的暗卫,能干什么?”江星月没好气的嘀咕了一声,对江楼月说:“赶紧把人弄醒,让他把这家伙送回宫里去吧,这家伙惹怒了太后,如今可只有皇上能护得住他了。” “是。” 宫五应了一声。 罗风则站在一旁有些愣神,直到现在,他都不相信自己竟然跟着小姐,在太后和禁卫军面前劫了九皇子,还眼睁睁看着大小姐对九皇子咒骂……不敬,打昏了人。 这哪一件事情,放在平时那都是要掉脑袋的。 他该不该告诉侯爷,早点做好心理准备! 江楼月一把拍在罗风肩膀上,“别怕,小事。” “……”罗风僵硬地笑了一下,明明觉得是捅了天的事情,但看到江楼月脸上冷静的表情,罗风竟然觉得,这些事情好像也没那么严重。 祥子醒来之后,由宫五和罗风帮忙迅速把谢景晗送回了宫中去。 江楼月和江星月姐妹俩则回了侯府。 为了不让武安侯发觉,两姐妹不走正门不走后门不走角门,直接翻墙进来了。 江星月拽着江楼月到了自己的摘星楼,姐妹俩各自换了衣服,江星月才算彻底松了口气:“从来没有跟禁卫军动过手,真是……刺激!” 不过想到今天的情形,江星月的神色又紧绷起来:“太后看起来很不高兴,都要禁卫军把他拿下了……忽然觉得这京城又要不平静了。” 江楼月垂了垂眸。 这京城什么时候又真正平静过? …… 寿康宫中,太后端坐正位之上,手中念珠吧嗒吧嗒往后拨,微闭着眼睛,满面寒霜。 有宫中嫔妃听闻太后归来,都前来探望,宋嬷嬷一一回绝,只说太后累了,让她们各自回宫,改日再来请安。 少顷,门口有太监高唱:“皇上驾到!” 大殿门口,皇帝快步进到了殿内,微笑着说:“母后这一路上辛苦了——” “皇帝如今真是贵人事忙,哀家到了这寿康宫中候上盏茶的功夫,才能见着皇帝一面。”太后淡淡说着,话音之中充满不满。 太后回宫,理当是皇帝带领文武百官和后宫嫔妃亲自去城门口相迎才符合礼数,但因为是年节下,百官休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太后不喜欢摆排场,亲自将百官相迎给免了。 皇帝便组织了宫门相迎。 原本也都让嫔妃去宫门口等着了,可眼瞧着太后车驾到了跟前,云妃忽然昏了过去,皇帝急得不得了,就送云妃回了关雎宫,可巧刚回到关雎宫,又听下面禀报谢景晗干的“好事”,这一来二去一耽搁,皇帝就没赶得及去宫门之前迎接。 太后自然不可能等皇帝赶到宫门口去,冷着一张脸到了寿康宫来。 听闻太后这样说,皇帝脸上一片负罪的表情:“是儿子的不是,儿子给母后赔罪。” 太后缓缓说:“你若真有赔罪的那份心,那就将你那好睿王交给哀家。” “大街上的事情,或许有什么误会,母后先不要生气,等儿子查明真相,一定给母后一个交代。”短短一会儿的功夫,皇帝其实已经了解事情始末,但他护短,自然不可能把谢景晗真的交给太后。 太后冷笑:“他当街纵火,还敢从哀家眼皮子底下逃跑!这一桩桩一件件,哀家清清楚楚,还需要怎么查明?” “儿子不敢!”皇帝说:“晗儿虽然顽皮,但一向有分寸,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 “皇上是觉得,哀家上了年纪,耳不聪目不明,胡言乱语?”太后冷冷说:“那青楼门前那么多的人亲眼目睹,还有什么误会?堂堂皇子夜入青楼,仗着自己的身份横行跋扈,简直让皇家颜面扫地!” 太后又说:“说来,哀家入京这一路上也是波折不断,两条道都能被堵,意外可真是不少呢,看来哀家这趟回京,很不受欢迎。” 太后浑浊却锐利的视线紧紧地落到了皇帝身上。 “怎么会?儿子和宫中所有人日夜盼望母后早日回宫。”皇帝迎着太后的目光,知道这件事情是避无可避,便说:“不管怎样,他冲撞母后的确是事实,那朕便替母后处罚了他吧,母后旅途劳顿,想必此时也累了,就不要那混账到母亲面前碍眼。” 太后似笑非笑:“皇帝是真的处罚,还是打算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自然是真的处罚。”眼见太后紧抓不放,皇帝知道,自己若轻描淡写的处罚,太后必定不会满意,当即招来常喜,冷声吩咐:“传朕的令,将睿王杖责一百,关入自己寝殿闭门思过,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得探望!这样处罚,母后可满意?” “一百杖是要打死人的。” 太后冷冷说:“外人岂不是要说哀家心狠手辣,对孙儿也下此毒手?哀家要你把他交给我,是要教他懂得皇家的颜面不容他随意折损,可不是要喊打喊杀。这样吧,杖五十,每日抄写一百份皇室家训送到哀家面前来,宋嬷嬷亲自去监刑。” “是。”宋嬷嬷领了命。 太后看向皇帝:“皇帝觉得,哀家这处罚可还行?” “母后思虑周全。”皇帝拱了拱手。 太后又问:“听说云妃昏过去了?别是不想看到哀家,吓昏的吧?” 说到这个,皇帝唇角浮起几分笑意:“云妃是怀孕了。”时隔十几年,云妃以三十多岁的高龄再次怀孕,又怎么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呢? 345、到底是福是祸 太后微微一怔,缓缓说:“宫中也有好多年没填子嗣了,倒也是件好事,就将哀家那尊送子观音送给云妃,希望她这一胎能为皇家再填个小皇子。” “是。”宋嬷嬷应道。 皇帝笑着说:“多谢母后吉言。” 太后缓缓闭上眼睛,“哀家乏了。” “时辰也不早了,母后早些歇息吧。”皇帝欠着身子,“儿臣告退。” 皇帝退走后,宋嬷嬷扶着太后到了后殿。 太后脸上表情阴郁,“狐媚!”她一直就不喜欢云妃,对云妃怀孕根本也没什么好感,方才也不过是维持着面子上的客气罢了。 宋嬷嬷赶紧道:“太后息怒。” “怀个孕便要昏了过去,真是金贵啊。”太后冷冷说道:“哀家看她是仗着皇帝的宠幸,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想不来迎哀家,便借机装昏!这后宫有哀家在一日,就断然容不得她放肆!你等会儿亲自去监刑,五十杖,一杖也不能少。” “是、是、太后息怒,别为了这点事情气坏了身子。”宋嬷嬷连声安抚了好一阵子,等太后气顺了,才招呼大宫女前来伺候,自己赶紧拿了懿旨带了人前往永宁宫。 她带着太后亲卫,将谢景晗抓了出来,足足五十杖,一杖也不少,而且打的结结实实,每一杖都见了肉。 雪夜里,谢景晗惨叫声连连。 伺候在永宁宫的人都是皇帝亲自为谢景晗挑的,各个忠心护主,但此时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在这宫中,太后要罚谁,便是连皇帝也不能阻拦。 …… 宸王府月华阁 谢尧坐在半开的窗户前,轻轻打着扇子,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一张俊朗如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莫言低声说:“听说太后不是很高兴,当面向皇上问责……” “如何高兴?”谢尧轻笑了一声,“太后可是陪着圣祖皇帝临过朝的,地位尊崇,她回宫,皇上因为云妃没能亲自迎接,这是当这后宫所有人不给太后脸面。” “亏得咱们在云妃身边有人,在云妃吃用的东西之中放了一些可以致身体虚弱的东西,今日才能让云妃一吹冷风便昏了过去,成功挑起太后和皇上的纷争。”候在一旁的金伯说罢,又有些犹豫地问:“可是,倒没想到云妃娘娘会怀孕。” “太后不喜欢她,她便是怀孕也没用。”谢尧冷冷说道。 “话是这样说的,可是公子,太后不喜欢云妃和睿王,按照如今的形势,便要站在晋王那边,若是扶持晋王上位,朝局稳定,那……”谢尧便没有机会了。 “父亲留下的手札内记录了他的心声,他既一心要让江山安定,我作为他的儿子,自然不会随意挑起争端兴风作浪,危害社稷和百姓。而那谢景晗难当大任,我又怎么能让皇上那般抬举他?如果谢景亨真的能坐稳那个太子之位,朝局稳定,百姓安乐,我也可以让他。”谢尧眸光冷厉:“我只报我该报的仇。” 金伯怔了一下,慢慢问:“该报的仇?” “父母之仇。”谢尧冷冷地说了四个字。 金伯忧虑地看了谢尧的背脊一眼,当初谢尧的父亲是忧虑成疾,母亲是受人算计,那算计之人就是当今皇上,连那皇位,原本也是谢尧应该得的。 这该报的父母之仇,难道不是夺皇位,杀恶人,一朝龙在天,凡尘脚下踩吗? 公子今日竟然说出“可以让他”这样的话。 为什么? 一个念头从金伯的脑海之中闪了过去——公子必定是为了江楼月吧?武安侯忠心不二,江楼月作为武安侯的女儿,和侯府同一立场,若公子有逆反之意,便要把江楼月放在一个两难的位置上。 公子……竟然能为了江楼月做到这个份上。可公子这样一个敏感的身份,就算谢景亨上了位,朝局安定了,焉能保证他不会对公子赶尽杀绝? 这一年多来,金伯第一次对江楼月产生了一些复杂的心思,也不知公子与江楼月这样,到底是福还是祸? …… 皇宫 皇帝先去看了云妃,询问过太医,确定云妃一切安好,才彻彻底底的松了口气。他坐在云妃床榻边上,轻轻握着云妃的手,眼底无限怜爱。 有小太监小跑着过来,与常喜说了几句话。 常喜打发了那小太监,缓缓靠过来冲皇帝耳语:“九皇子那边……” 皇帝亲自给她掖了被角,才起身离去,离开之前,还不忘再三交代贴身的人细心照顾云妃的身体。 出了关雎宫,皇帝眼底闪过阴郁:“伤的很重?” “是,太医说……可能要在床上趴起码两个月才能下场,杖杖见肉啊……”常喜说着,也是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太后盛怒,下手是真的重,怪不得说一百杖要命呢,这五十杖也去了半条命啊。 皇帝本欲大步朝着永宁宫走去,可刚走了几步,又停住脚步,硬生生上了龙辇吩咐:“摆驾养心殿!” “是。” 一路到了养心殿中,皇帝才追问常喜:“到底情况怎么样?” 常喜说:“奴才让身边的小太监去瞧了一眼,太医院的几个在宫中当值的太医正在为睿王殿下包扎伤口,盆子里全是血水和布带……衣服连在皮肉上了,太医们把衣服给剪了下来,九皇子也痛的昏、昏了过去。” 皇帝脸色骤然阴沉。 方才说起云妃怀孕之时,他曾犹豫再三想要为谢景晗求情,但太后的心性,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他越是求情,太后越是要揪着谢景晗不放,以后谢景晗在宫中也要一直被太后挑错处,如今谢景晗虽然吃了些苦头,但让太后消了气,也算是让谢景晗长点教训,免得以后还这么毛毛躁躁,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 “还有……今儿个送睿王殿下回来的,好像是武安侯的副将呢。”常喜说。 皇帝一怔:“是吗?” “是,叫罗风,以前跟在侯爷身边,后来英姿郡主去泸州的时候,被侯爷派到了郡主身边,之后好像就一直跟着郡主了。” “江楼月……”皇帝默默念着这个名字,舒了口气:“倒是个有眼色的,今日若晗儿在大街上就被太后拿下,一切就由不得朕来插手了。” 346、一语成谶 “是啊。”常喜也说道:“咱们这位英姿郡主啊,瞧着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那骨子里却像是个成熟稳重的大臣一样,办事很有分寸呢,皇上眼光真好。”看中这样的人做儿媳妇。 “是江卿教的好。”皇帝眼眸微微一动,神色总算稍微和缓了几分,又问:“对了,武安侯的夫人是不是还没回来?” “哎,是呢。”说到这个,常喜叹了口气,“夏天便去了汾阳省亲,如今还没回来呢,听说连封家书都没给侯爷寄回来,这夫人的心是真狠啊。” “当初这门亲事可是朕给保的媒,为的也是想让江卿能在朝中稳住脚跟,哪知道他娶了那王氏之后,竟吃了迷魂药一样,拒了好几个送上门攀关系的贵妾,连朕要再为他保媒,他都不乐意了。他将那王氏可谓捧在手心里,可那王氏倒好……”话到此处,皇帝神色微冷,又沉吟片刻:“他为我大庆征战四方,劳苦功高,如今身边每个人照顾着怎么行?你去选两个贴心懂事的女官送去武安侯府上,照顾他的起居,另外,从内务府拿一些东西,也一并送去侯府吧。” “奴才遵命。” 常喜暗暗想,这哪儿是专门赏武安侯,分明就是找理由赏江楼月,顺便犒劳了武安侯一下嘛。 只是这份赏赐,也不知武安侯作何感想。 …… 赏赐在初五那日送到了府上。 “下官秋和、夏荣见过侯爷。” 两个女子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穿着女官服饰,比之十几岁的少女多了几分稳重,却又不过度稳重,婉约又大方,样貌端庄又美丽。 可武安侯完全忘了表情管理,一副好几日肠道不顺的表情,都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半晌,武安侯僵硬的转过头:“皇上为什么送人给我?” 一个皇帝,赏赐女人给臣子,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送给他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他们二人私底下明明早就说过,不来这一套的。 常喜上前笑道:“侯爷,皇上担心您身边没个可心的人侍候,所以专程让奴才送了这二位过来,她们在宫中都是做女官的,识字,懂进退,也知礼数,一定会将侯爷照顾的很好。” “府上这么多下人,一样可以照顾的很好,我不需要!”武安侯僵硬地说道。 常喜慢慢说:“侯爷这是抗旨?” 武安侯又是一僵,唇瓣开开合合了半晌,无力的闭了闭眼:“管家!带二位……大人去后院安置!” “是!”管家赶紧上前,诚惶诚恐的引着两个女官朝后面去了。 常喜语重心长地说:“皇上也是一番好意,生怕侯爷没人照顾。” 武安侯还能说什么,僵硬地笑了笑,将常喜送了出去,一边走,一边与常喜说:“若是得了机会,常总管要帮本侯与皇上好好说说,请那二位回宫去吧。” 常喜笑着说:“侯爷的心思咱家是知道的,只是皇上要赏,咱家总不能说不行吧?伴君如伴虎啊。” “本侯如何不知道?可这……这叫什么事?我是个大老粗,两个女儿又性子乖张,放两个女官在府上,女儿们必定不自在,至于本侯的生活,这些年来一直是身边副将照顾,也照顾的很好……” “侯爷这话说的,她们只是来照顾侯爷生活的,又不会去管郡主和灵怡公主的事。” “但府上多了两个女的,还放在本侯身边照顾,夫人要是知道了,怕是更不会回来了!”武安侯气急败坏。 常喜失笑:“这才是侯爷的心里话吧。” 武安侯有些尴尬,“怕夫人生气是真的,不需要人照顾也是真的,担心女儿们不自在更是真的,总之武安侯府真的不需要这两个女官。你若不帮本侯说,等过了这几日本侯亲自进宫去找皇上说。” “哎……”常喜叹了口气,“侯爷你又何必非要惹皇上生气?” “……”武安侯一默。 常喜又道:“何况,这两个女官只是来照顾生活的,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侯爷如果非要把她们再塞回皇宫去,皇上会怎么想?” 武安侯一僵。 如果他非要把人送回去,皇帝会不会以为他心里有鬼? “侯爷好好想想吧,咱家这就回宫复命去了。”常喜拍了拍武安侯的肩膀,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来:“对了侯爷,九皇子受了伤,也就不需要大小姐贴身护卫了,以后如何,等九皇子好一些,皇上会另外给旨意。” 说到这儿,常喜又笑道:“说来,这次的赏赐还是二位小姐挣来的呢,皇上真的很喜欢二位小姐。” 话落,常喜坐上马车扬长而去,留下一头雾水的武安侯。 武安侯琢磨着常喜话里话外的意思,又想起那晚江楼月冲口而出的找两个姑娘伺候他的话,顿时气的横眉怒目。 …… 话说管事带着那两个女官朝后走,从月洞门上回廊绕过影壁,越走越慢,心里一点主意都没有。 他不知道应该把这二位安排到哪儿去。 这可是皇上送来的人啊。 可巧刚过了影壁,就远远的看到江楼月和江星月在不远处的小花园里切磋武艺,管事如同看到救星一样,立即小跑过去,“小姐!” 江楼月撤回了功势,稳稳的落到了青石砖地板上,问道:“怎么了?” 管事朝后指了一下:“方才常公公来送赏赐,带来了二位女官。” 江星月震惊地压低声音:“她们……她们是皇上送来的?!” 江楼月看着不远处的两个女子就是一呆,没想到一语成谶啊,她没去找,皇帝倒是送了两个来,“父亲……留下了?” 管事点点头,说:“侯爷要老奴安置二位大人,老奴怕不周全,所以想请小姐指示,到底该如何安置。” 江楼月默了默。 也是,皇帝的赏赐,父亲没有拒绝的道理。 只是看着那两个女子,江楼月也有些头大,思忖了半晌,才说:“那就安置在——” “江楼月!” 347、耳朵掉了 江楼月赶紧回过头去,只见武安侯气势汹汹的大步而来,仿佛周身都燃烧着怒火,“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随着武安侯一声暴喝,他的手也出奇的快,江楼月都没反应过来,直接的耳朵就被武安侯给拧住了,还拽着耳朵提的江楼月踮起了脚尖。 “疼、疼——”江楼月赶忙捂住自己的耳朵,疼的脸色发白,这真真是……你爹到底是你爹啊,出手快的她根本看不到。 江星月吓坏了,赶紧求情:“爹,你先把妹妹放开,咱们有话好好说,爹!” 不远处的两个女官更是吓得花容失色,这武安侯,竟然如此粗鲁蛮横! 跟在武安侯身后走来的江护冲着那两个女官微笑,“我是侯爷的副将,侯爷现在有些家务事要处理,二位不方便在场,随末将前去安置吧。” 两个女官忙不迭的点头,竟然也不管那江护的笑容有多渗人,一溜烟跟着走了。 江楼月求饶道:“爹,你先把我放开!” “疼吗,嗯?”武安侯恶狠狠地说着,手下又是一扭,江楼月直接疼的惨叫了一声。 武安侯骂道:“都敢算计到你老子头上了,这点疼还忍不了吗,臭丫头!我明日就让你护叔叔找几个比你漂亮比你温柔比你懂事还会伺候人的送到宸王府去!” “爹!”江楼月又疼又气又无语,嘶了好几声才说道:“咱们能把话摊开来说吗?什么叫我算计你?我可什么都没做!” 一旁呆住的江星月也赶紧上前去,想帮忙,又无从下手,只好抓着江楼月的腰把她往上托了托,免得她吊着耳朵更疼。 武安侯喝道:“当真没有?” “没有!”江楼月斩钉截铁的说,“我除了二十八那日入宫面圣之外,什么时候见过皇上?你快、快放开我,耳朵真的要掉了!” 武安侯眯着眼睛看了江楼月半晌,总算大发慈悲的把她松开了:“那你告诉老子,这是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江楼月冤枉死了,一边捂着耳朵一边没好气地说:“约莫是皇上怕你孤单寂寞,所以才这么做的吧,反正不是我干的,你可别随便冤枉人!” 武安侯的脸色当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脸色青白交错了好半晌,臭着一张脸转身走了。 江星月深吸了口气,不断的拍着胸口:“吓死我了,还以为爹爹要打人……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宫里送来两个女官,爹就大发雷霆找上你?”江星月狐疑万分,这哪跟哪的事情,怎么就跟江楼月联系在一起了。 江楼月苦笑:“我前几日刚调侃过要给爹找两个姑娘来着,谁知道……可给巧了,嘶……”真疼啊,整只耳朵火辣辣的,像是要掉了一样。 “别摸了。”江星月担心地说:“这后面都有点肿了,快走,我去给你找点药。” 那两个女官最后被安排在了侯府一处叫做春暖阁的院子里,位置距离武安侯的书房有些远,但也算不上偏僻。江护很会做事,还吩咐管事找了几个懂事的下人送去了院子里,专门伺候那二位的生活起居,将两个女官当成贵客一样招待起来。 兰月阁 江星月帮江楼月上了药,本是打算陪着江楼月一起用饭的,但小壮过来耳语了两句话,江星月便屁股上长了刺一样坐不住了。 江楼月会心一笑,说道:“姐姐有什么事情自去忙就是了,不必在我这儿呆着干着急。” “那我可真走了啊。”江星月笑着站了起来,说道:“今日马场新到了好多马,我要去遛遛,你这个样子也是出不了门了,就好好在家休息吧。” 江楼月微微怔了一下:“马场?是和谁去?” “于统领,还有几个禁卫军的副统领和队长,我给你也挑一匹好的!”江星月一拍江楼月的肩膀,便离开了。 江楼月笑着目送她下楼,等江星月背影消失在青石径上时,她脸上笑意渐渐收敛,眉心拧了起来。她以为是宫中传来消息,谢景晗那边有什么,让姐姐前去,毕竟,姐姐是谢景晗的随身护卫。 没想到会是和于寿去马场。 “小姐,怎么了?”小琴见她神色不好,凑过来问:“是不是耳朵还疼的厉害,我帮你再抹点药吧,这药膏抹上清凉的很,熬过这两个时辰去便不疼了。” “不用。”江楼月吩咐说:“你去摘星楼一趟,询问一下姐姐最近的行程,看看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和于统领走的密切的,小心些问,最好别让人怀疑什么。” 小琴一怔,立即正色道:“是。” 江楼月站在栏杆边上,一双眼眸复杂而深沉。 这个于寿在前世的最后,被谢流云收归了麾下。 谢流云为了收拢于寿,还做了不少事情,抬举了于姓一族,把于寿年迈瞎眼的老母封了诰命的夫人,给于寿的小妹指了一门不错的姻缘,为于寿本人也赐了一门婚事,还赏赐了无数田产和银钱,并且为于寿蒙冤的祖父平了反……似乎于寿是感念谢流云的恩德,是大势所趋所以才站到了谢流云的身边来。 江楼月回想去,当初侯府搜查,是于寿亲自带的队,后来因为搜查之事他被牵连,贬为百夫队长,那才是一年前的事情,可就是这一年时间,于寿竟然经过国宾馆之事,天牢之事,保护谢景晗等等,一步步重新做到了统领之位。 若说都是机缘巧合,那这于寿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但若不是巧合,便是于寿这个人太过懂得审时度势,能够抓住所有可抓的机会,这样性格的一个人,真的会因为一点点的恩德就那么容易归到别人的麾下? 前世今生许多细枝末节的东西从脑海之中不断闪过,太够细碎了,江楼月抓不住,但她的心里却十分的不安。 谢流云其人,野心勃勃,在京中怎么可能一点势力都没有,他前世便将自己的人藏的非常的严实,一直用的便是借力打力,哄骗谢景鸿去攀咬攻击其他人,把局势打乱,然后谢流云在趁机谋取自己的利益,后来谢景鸿没了利用价值成为弃子,谢流云便利用九皇子谢景晗,挑拨谢景晗和皇帝之间的父子关系,让皇帝心力交瘁。 此时想想,这些事情,除了依靠绝顶聪明,进行充分的谋算之外,还要有人能够策应才能办得成。 而谢流云所算计的这些人,全部围绕皇城,照理说,能策应他的人也应该与皇城有紧密的联系,如今江楼月知道的便只有一个,那就是谢芳菲的母亲李嫔。 可李嫔性子软弱无能,如何策应? 还是说,自己太过大意,那个李嫔看着软弱,其实是个狠角色? 亦或者,就是于寿。 江楼月心里乱糟糟的,浑身也有些发冷,如果真的是于寿,他接近姐姐,必定是图谋不轨。 348、以什么身份管我们 当然,也不排除一切都是她想多了。 最好真的是她想多了。 小琴很会办事,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就回来了,将江星月最近这段时间和于寿接触的事情问了个清楚明白。 其实江星月没什么朋友,更没有闺中密友,做了谢景晗的护卫之后,被谢景晗一直缠,都没什么空闲日子。就江楼月不在侯府的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江星月总共出去不过三五次。 小琴说:“大小姐每次出去都不带人,大壮小壮也不知道情况,只知道每次出去,总和禁卫军有点关系。” 江楼月眉心紧拧,冷声吩咐:“你去将罗风和宫五给我叫来。” “是。” 少顷,罗风和宫五二人赶了过来。 罗风自从泸州一趟之后,连带着他所带的那一队亲兵彻底成了江楼月手底下的人,进到兰月阁后恭敬的拱手问:“小姐有何吩咐?” “你去查一查,于寿平日有何私交,在军中与何人关系好。”江楼月如此吩咐罗风,又朝着宫五说:“你去,借助红楼的消息网,查一查于寿的私事,他家中的所有事情,要巨细无遗。” 查这些事情总需要一些时日,正好现在谢景晗伤重躺在宫中了,姐姐必定会闲下来,也不知会不会和于寿的接触就越多起来……江楼月蹙着眉毛托着腮思忖,或许她得想个办法,给姐姐找点事情做。 第二日,大年初六。 江楼月早起之后拿了兵器,正打算在院子里练会儿,就见武安侯大步进了兰月阁。 瞧见她手上的兵器,武安侯挑了挑眉:“什么时候玩起剑了?” “泸州的时候学的,我练了有一段时间了,爹爹……”江楼月试探着问:“要不要来试试我的身手?”习武,与强于自己的人过招才能看到缺陷,更好的弥补短板,罗风也强,但比起武安侯自然是差远了。 江楼月看着武安侯跃跃欲试,想跟父亲过两招。 这种机会,前世都没有过。 武安侯愣了一下,“好胆,敢挑衅你爹,行啊,就让爹爹看看你都学了些什么!” 江楼月剑尖一挑,将武器架上的一把枪朝着武安侯送了过去,笑道:“爹爹可不要手下留情。” 武安侯如今不过四十来岁,正直壮年,功夫是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一招一式虎虎生风,而江楼月的剑舞的虽也不差,应对父亲这样的对手还是十分的吃力,而且枪比剑攻击的范围要长要大,防守的面更广,又是在武安侯的手上,江楼月几乎是找不到任何机会进攻,一直是被武安侯压着打。 但以江楼月的年纪,又是身为女儿身,已经着实算是厉害,武安侯眼底满满都是赞许,这个女儿真的是不输给任何男子。 又是一枪突刺向了江楼月的空门,江楼月向后弯腰躲闪,武安侯手上的枪却忽然折了方向,刺穿了江楼月后腰的衣裳,直接把江楼月给挂枪杆上了。 江楼月一呆,奋力一挣,脱离了武安侯的掌控,直接变剑为鞭,鞭尾如毒蛇吐信,直接扫到了武安侯的面门。 这一下大出武安侯的意料之外,一分神便朝后撤了好几步,江楼月找到了机会,鞭子又朝武安侯的武器扫去,直接缠上了他的右臂,足尖点在长枪枪尖,竟硬是让武安侯握着武器的那只手臂无法动弹。 武安侯说:“倒还真有几分本事,可惜还是嫩了些。” 话音落,武安侯忽然振臂,他臂力强悍,江楼月既然不好招架,见好就收,立即撤鞭,身子下落,像是要掉到了枪尖上去。 武安侯脸色一变,立即将武器撤了回来。 就在这时,江楼月收鞭变剑,剑尖就朝着武安侯的面门刺去。 “臭丫头,跟你老子都使诈!”武安侯笑骂了一声,一脚把江楼月刺过来的剑给踢偏了,但看的出来他还是挺高兴的,“谁教你的?算计到为父头上来了。” 江楼月笑道:“兵不厌诈,这不是爹教的吗?” 武安侯哈哈大笑,心情十分畅快,不轻不重的拍了拍江楼月的肩膀,“好好练,说不准有朝一日就占了爹的上风呢?好了,爹找你还有点事,进来说。” “哦。”江楼月乖巧的点点头,随了进去。 武安侯大马金刀的坐在圈椅上,抿着下人递上来的茶水,慢慢说道:“昨日皇上不是送了两个女官来吗?爹左思右想,她们常年在宫中,礼仪啊,规矩啊肯定都是一等一的好,正好你和你姐姐没点体统,就让那两个女官好好管管你们好了。” “……”江楼月默了一下,胆儿肥的打趣道:“以什么身份管我们啊?” 武安侯瞪了江楼月一眼:“你信不信我把你打的下不来床?臭丫头,连你爹的玩笑都敢开。” 江楼月吐了吐舌头,“你都知道我开玩笑嘛,管就管吧,反正我和姐姐在家中也没什么事情。” “嗯,你们就好好学学,太后回来了,她老人家很严肃,你们都收敛一点,别有事没事出去给老子惹祸,知道了吗?!”这是武安侯让她们姐妹俩学规矩的主要原因。 江楼月点点头:“我明白。” 如此,倒是也解决了姐姐和于寿接触的事情,不必她自己再想办法了。 武安侯见她乖巧听话,心里欣慰,便拍了拍江楼月的肩膀,丢下一句“明日就开始”便离开了。 江楼月思忖,若明日开始,那必定是早晚不停的要跟着那两个女官了,自己若想见谢尧都没了机会,等武安侯走后,便立即换了轻便的衣服,朝宸王府过去。 到了宸王府里,金伯亲自将她迎了进去,脸上依然笑眯眯地:“郡主今儿来的不巧,公子进宫去给太后请安了,您若没别的事情,就在月华阁里等一会儿,公子应当下午就回来了。” “那也好。”江楼月点点头,便随着金伯上了月华阁二楼。 她一向到这里很随意,今日也不例外,进去之后,下人们准备了她爱吃的糕点和茶水送来后,便懂事的都退了出去。 江楼月踱步到了窗边的桌案前面,上面有副没画完的丹青,瞧着勾勒的轮廓,竟是自己的样子,眉眼之中便自然而然浮起几分笑意。 她轻手轻脚将那丹青拿开,又见下面有几幅字,左右也是无事,便提了笔照着临了两篇。 就这么过了两个时辰多,她都饿了,谢尧却还不见回来。 这样,江楼月反倒越发想等到他了,吃了些糕点垫肚子之后,就靠在软榻上小憩,不知不觉之中,倒是睡着了。 349、你只需要让我喜欢你就够了 那榻间带着熟悉的香气,江楼月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有人摩挲着她的耳朵,一丝清浅的痛意,终于是把江楼月给吵醒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屋内一片漆黑,一人背光而坐,棱角有致的唇微微勾着,轻声说:“醒了?” “嗯。”他的手很凉也很舒服,江楼月轻叹了一声,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背,呢喃说:“你怎么才回来,我都等你一天了。” 谢尧笑意加深,解释道:“今日去见太后,留我用了晚膳,这才到了这会儿,你饿吗?” 江楼月的肚子恰逢此时就咕噜了一下。 顿时江楼月的瞌睡虫跑了不少,人也彻底清醒过来,尴尬地笑了一下。 谢尧自然不会取笑他,转身吩咐外面准备吃的,又倾身过来,凑到她耳边:“你这耳朵怎么回事?肿的有点厉害,受伤了?” “我爹拧的。” “侯爷没事做什么拧你?是不是你又不懂事了?”谢尧说着,拿了一旁的药膏过来,江楼月这才发现,原来他方才就是在给自己耳朵上药,这才将自己给弄醒了。 江楼月心里甜甜的,还把耳朵朝着谢尧凑了两分,低声说:“哪啊,是皇上送了两个女官给他,正好我前几日又开玩笑说要找两个姑娘照顾他,结果他以为是我干的,不由分说就来揍我。” “原来是这样……你老躲什么,疼吗?” “不疼啊。”江楼月讪讪笑道:“有点痒。” 谢尧失笑。 不过此时药已经上的差不多了,门口传来轻叩,有两个穿着青衣的婢女带着下人送了晚膳进来,江楼月就多看了一眼。这两个婢女的姿态看起来都是高人一等的,从托盘里面拿了饭菜出来,一左一右就跪到谢尧身边去了,一副要伺候他用膳的模样。 谢尧没什么表情:“你们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伺候了。” 其中一个瞧着年纪略大的婢女说:“如此深夜,殿下和郡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怕是不太恰当,还是留奴婢姐妹在这里伺候吧。” “出去!”谢尧冷冷丢出两个字,空气中的温度似乎都降了下来。 两个婢女不敢耽搁,欠身退了出去。 咔。 门板被合上。 江楼月忍不住问:“她们……怎么回事?”她时常出入月华阁,从未见过这两个婢女。 “太后派来照顾我起居的。” “……”江楼月沉默了一下,无语道:“我记得太后和皇上并非亲生的母子,怎么这做事的习惯却这么像?”皇帝前脚送了武安侯两个女官,太后后脚就送了谢尧两个。 谢尧说:“不必管她们,先吃东西吧。”他为江楼月布了菜,亲手盛了汤。 可江楼月却已经没什么胃口了,她犹豫地问:“你今日见太后,太后与你说什么了吗?我的意思是,与我有关的话。” 历经前世,她对太后也是有些了解的,太后为人十分严肃,性子刻板,最不喜欢的就是特立独行的女子,而她江楼月舞刀弄剑脾气乖张,是太后不喜欢的典型。 前世,自己在信阳山寺和谢尧过了一夜,便自然成了谢尧的人,谢尧请求皇帝赐婚,当时太后严词反对,说她不知检点,没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气质,还找了皇家寺庙的僧人来算她的八字,说她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所以才克死了父母姐姐,以后还要克夫克子。 可怕的是那皇家寺庙的僧人说对了,她竟真的害死肚子里的孩子又害死了谢尧。 太后眼睁睁看着谢流云登基成为皇帝,因为无数的不忿积郁成疾,最后也是含恨而终了。 前世,太后疼爱谢尧,坚决不允许谢尧纳江楼月为王妃,还是后来太医诊断出江楼月怀了身孕,谢尧又十分坚持,太后才妥协。 如今太后一回来,就在谢尧身边放这样的人……方才那话,分明是暗指自己不知检点,夜半还来找谢尧。 想到此处,江楼月眉心处拧起了褶皱。 谢尧笑着说:“这幅表情是什么意思?担心自己不受太后喜欢了?” “我难道不该担心吗?” “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太后的喜欢并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江楼月一呆:“太后那么疼爱你,是你敬重的长辈……”前世她对谢尧无情,自然不管太后什么心思,今生可不一样,她要和和美美的和谢尧在一起,如果太后不喜欢自己,那她和谢尧的以后就更艰难一分。 谢尧微微一笑,伸手过了捏了捏她的脸,“好了,不说这个了,快吃吧。” 江楼月心里藏着事儿,便没了什么胃口,谢尧布的菜没吃几口便放下了筷子,“今日过后我便一段时间不来找你了,皇上在我们侯府放了两个女官,我爹说让我和姐姐收收心,最近都要跟着那两个女官学礼数学规矩了。” 谢尧顿了顿,起身走到了江楼月身边,认真地看着她说:“你原原本本的样子最好看,那些礼数和规矩,你也一直做的很好,不用专门再去学。” 他以为,江楼月是介意这两个婢女,便又说:“至于她们两个,是太后的意思,长辈赐不可辞,我这才留在了府上,不具备任何别的意思,懂吗?” “懂。”江楼月点点头。 谢尧瞧她那表情就知道她还在想别的,有些泄气的一把将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肩上:“你只需要让我喜欢你就够了,笨蛋。” 江楼月心说,都两辈子了,他的心思她当然懂,但是两个人要在一起,并不是懂得对方的心意,相互将对方放在心里就可以一直走下去的。 她活了两辈子,便是自己没有经历过两情相悦,也知道感情和生活都需要经营,对方身边的人对自己的态度也很重要。 可她这一世已经是这么个烂名声了,如果又能让太后喜欢自己呢? 江楼月陷入长久的深思。 太后不是一般人,想让太后喜欢,不是简单的投其所好就行。 谢尧叹息了一声,忽然抬起她的下颌,重重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咬得江楼月痛呼一声回了神,瞪着谢尧说:“你干嘛呀!” 谢尧额碰着江楼月的额:“都说了,不必管她,你不听话。” 江楼月白了他一眼,直接起身往外:“我走了,有事情传话给我。” 350、竟然敢妄想匹配哀家的尧儿 “回来!”谢尧低喊,见江楼月不理会他还要出门,无奈的起身过去,把江楼月打开的门板拍上,不由分说抱起她就朝里走。 江楼月又是一呆,倒也没反抗。 谢尧把她抱到了屏风之后,就那么丢到了床榻上去,摔的当真有些疼。 江楼月没好气地失笑:“还说我脾气不好呢,瞧瞧你,臭脾气,说几句话不通就使性子。”江楼月翻身做了起来,好整以暇地说:“说吧,还有什么事情,我听着?” “太后的事情。”谢尧及认真地说:“我再说一遍,你不必管她对你什么态度,她的喜欢一直就不重要,你更不需要为了我在她那儿去做什么,听懂了吗?” “……”江楼月默了默,“为什么?” 谢尧顿了顿,缓缓说:“其实太后并没有你们看到的那么疼我。” 话到此处,他淡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容之中带着些许的嘲讽,“或许你知道,父亲做太子的时候南下赈灾认识了母亲,自此魂牵梦萦不能自拔,力排众意坚持要娶她做太子妃,此后多年,太子府中再未有任何妾氏,便是后来登记做了皇帝,除了宫中必备的女官,几乎是空置了六宫的。” 江楼月点点头:“这个我知道。”英宗皇帝的深情的确十分为百姓所乐道。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的母亲卞南薛氏,只是商贾之女?” 谢尧又说:“你父亲是大庆从草莽攀上一品军候之位的唯一一人,他的军功和职位,全是他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可即便是成为了如今皇上的新贵,当初议亲汾阳王家的时候,王家也是多番推诿,就是因为家世不匹配,我的母亲亦然。尽管她知书达理,温婉大方,很好很好,但母亲的家世摆在那里,父亲为娶她,为保住她,不再纳别的女子,几乎是费尽周折,而这所有的周折,一大半就来自太后。” “……”江楼月怔住。 她知道,当初英宗娶妻,的确是颇多艰难,后来又空置后宫,民间还曾穿出英宗和太后为此不和的事情。 谢尧哼笑了一声,“太后一生无子,如今的皇上和当初我父亲都并非她亲生的儿子,她对父亲能有多少母子之情?对我又有多少祖孙之情?不过是要稳固圣祖爷留下的江山社稷罢了,可父亲不是个听话的皇帝,所以后面,当初的江王,如今的皇上得到皇位才那么容易。” 说来,如今这位皇帝的上位,那些年对父亲的算计,只怕也是在太后冷眼默许之下吧?否则以太后的能耐,如何看不出江王狼子野心? 这位太后,格局眼界的确是大,心中眼中全是江山社稷,朝廷稳固,至于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牺牲了也就牺牲了,她又怎么会在乎。 至于这些年的疼爱,当然也是真的,只是这些疼爱之中,夹杂了太多的东西,有愧疚,也有监视,一点也不纯粹。 谢尧心里更是非常清楚,这些疼爱,全部是建立在自己规规矩矩的基础上的,若一旦自己没有守住本分,想要在背后做点什么,那么这一份疼爱也会立即瓦解溃散。 试问这样的一个“亲人”,何必让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去挖空了心思的讨好? 谢尧大手捧起江楼月的脸,认真地问:“听懂我的话了吗?” 江楼月慢慢点头,忽然好心疼他。 皇室之人,全是同室操戈之人,这些年他身边没有任何可信赖的人,没有半个朋友,将自己锁在这宸王府的阁楼之中,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这才乖。”谢尧轻笑了一声,揽了江楼月到怀中来。 江楼月正好靠在他左胸的位置,清晰的感受到了他心房之中传出来的轻颤,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这辈子,她一定要好好对他,把所有她有的,能给的东西,全部给他。 她还要帮他,把原本属于他的东西拿回来! …… 寿康宫 太后因为连日奔波,身体有些不适,吃了饭之后便要进汤药。 宋嬷嬷试了试玉盏的温度正好,亲手送到了太后手边去。 太后接过,一边喝,一边淡淡问:“宸王府那边传消息来了吗?” “传来。”宋嬷嬷半垂了下眼眸:“说是……那个江楼月在宸王的月华阁里等了整整一日,还睡着了,后来宸王回去之后,二人便在里面用膳,宸王还不许祝家二姐妹在跟前伺候,祝音多说了两句孤男寡女之类的话,宸王非常生气,将她们赶了出来。” “……”太后神色阴沉,冷冷说:“那王氏也是出身汾阳大族,怎么生出如此不知检点的女儿来,没名没分随时跑到男子家中,简直不成体统!” 宋嬷嬷叹了口气,“王氏虽然出身好,但那武安侯却是草莽出身,这两个女儿必定也是都像了父亲的,听说她们两人还都爱打打杀杀,舞刀弄枪的,如今那姐妹俩都有封号,姐姐封了灵怡公主,原本说是要去柔然和亲,后来却是芳菲公主去了,妹妹江楼月封了英姿郡主,是因为狩猎场上救驾有功。” “还有……”宋嬷嬷又说:“九皇子回京之后,只要出宫必定要去找这姐妹二人呢,听说九皇子还喊她们姐姐。” 当! 勺子被丢到了玉盏之内,太后药都不愿再喝了,“岂有此理。” 宋嬷嬷忙说:“太后息怒,身体要紧。” “京城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哀家如何息怒?一个武将之女,一点大家闺秀的气质都没有,竟然敢妄想匹配哀家的尧儿,是个什么东西!”太后脸色十分阴沉。 宋嬷嬷还有些没说出来的话,都不敢再说了。 太后闭上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去将张贵妃找来。” 京城的世家女子这么多,体面有漂亮的姑娘更不在少数,她要仔仔细细的为尧儿选一个得意匹配的女子出来才行! …… 谢尧亲自送了江楼月离开,马车一直到了侯府角门前才停下。 把那只药罐放在江楼月手上,谢尧说:“这是让宋先生配好的,抹在耳朵上,一两日就消肿了,你可得当回事,别以后一只耳朵大一只耳朵小。” “……”江楼月本来听他说一两日消肿还挺高兴,然后这点高兴就被后面他说的那句话打弄得消失了个干净,无语地白了他一眼,“你才一只耳朵大一只耳朵小。” 说着,江楼月就下了车。 谢尧半掀着车帘,目送她进了府,才放下帘子,冷冷吩咐:“回府。” 回到月华阁,金伯赶紧迎了上来,眼睛笑眯眯的成了一条细缝,“公子……” “你随我上来一趟。”谢尧撩着袍子上了楼,待到金伯进来之后,谢尧已经坐在了屏风后的圈椅内。他慢慢的把手上的扇子打开,问:“你去找了宋嬷嬷?” 351、真正的复仇 金伯肥胖的身子一僵:“公子——” “为什么?”谢尧狭长的眼尾上挑,冰冷地看着金伯:“如今你已经是太后的人了吗?” “老奴这辈子只忠诚于公子一个人!这份忠心天地可鉴。” “那为何要找宋嬷嬷,派这两个女官过来?”谢尧冷冷问:“你的忠心就是千方百计把别人的眼线弄进府上来,监视我吗?” “不是!”金伯急忙说:“老奴没有那个意思……老奴只是想公子身边能留一些有助力的人,老奴都是为了公子着想啊!” “助力……”谢尧冷笑一声,“你以为,太后是我的助力?如果她真的是我的助力,皇位一开始就不会落到如今皇上的手中,金伯,你是父亲身边的老人,一直留到现在,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懂。” “太后的确不会是公子的助力,可那武安侯愚忠又迂腐,英姿郡主是他的女儿,也绝不会成为公子的助力!”金伯脸上神情复杂,“当初皇后娘娘就是受了南桑蛊的算计,是咱们这位皇上的算计,公子这些年受尽病痛折磨,到了如今,说要报自己的仇,可是向皇帝复仇,却不谋皇位,如何复仇之法?” 谢尧陷入长久的沉默。 半晌,谢尧郑重无比,一字字地说道:“不要再在江楼月的身上动心思,妄图把她从我身边挤走,我只说一次。” 金伯僵了僵,“老奴明白,以后不敢了。” 这一夜,谢尧久久未睡。 他坐在窗下,看着外面无边漆黑的夜,一点困意都没有。 二十年来他全心全力抵御病痛折磨,暗中壮大自己的势力,为的是复仇,如今身体情况稳定,他却又开始却步了。 他怕,万一他的心思,得不到江楼月的支持,他们二人又该怎么办? 所以他单方面就放弃了谋夺皇位的想法。 奉县那一夜之后,他的心思似乎变得更简单更纯粹了,他想和江楼月好好的,而报仇的方法有许多种,不一定非要搞得天翻地覆,血流成河,更不能和江楼月的立场相悖。 谢尧慢慢收起扇子,侧身上了床榻。 这一夜,他竟然少见的做了梦。 玫瑰花海之中,一个白衣女子冲着他笑。那女子温柔婉约,笑容让人心情舒畅,冲他轻轻招手唤:“尧儿,我的乖孩子,到娘这边来……” 谢尧扑了过去,可那花海之中的女子却忽然消失了。 “娘、娘!”他放声大喊,可那女子始终没有再出现。 谢尧猛然坐了起来,大梦惊醒,出了一头的冷汗。 “公子!”屏风之后,莫言和莫宇急忙进来照看,“你怎么了?” 谢尧拿了他们手上的帕子抹掉了额头上的冷汗,眼底凝出摄人的冷芒,其实复仇,从来都不一定要夺皇位,真正的复仇,就是夺他所爱,坏他所想,打破他守候的最美好的东西。 “李云廷怎么样了?”谢尧冷冷问。 莫宇赶紧回话,说:“他如今进了禁军队伍,因为有云妃娘娘那层关系,升迁非常快,如今已经是个百夫队长了。” “是吗?”谢尧冷笑,“百夫队长,在各处宫门走动都不自由,升迁还不够快,我便帮他一把。” …… 罗风和宫五隔了好几日,便把于寿的所有消息都送到了江楼月的手上来。 这一日风和日丽,天气和暖。 江楼月姿态随意的坐在兰月阁二楼的栏杆上,翻看着那些送上来的消息。 “于统领的父亲死的早,于统领也是八岁上就入了伍,因为天赋好,功夫学的不错,十四岁被选入禁卫军队伍,这些年来一路立功,十年时间就坐到了统领,说来也算是平步青云。” “平步青云……”江楼月默默念着这个词,忽然问:“和平王没有任何联系?” “目前来看是没有……据说于统领还有个妹妹和老母亲一起在乾州,那里距离京城路途遥远,虽然派了人去,来回也要一个多月。” 江楼月点点头:“事情办的不错。” 虽说目前看不出他和谢流云有任何关系,但江楼月也不敢掉以轻心。 江楼月指尖在指尖的膝盖上轻轻敲了两下,又问:“禁卫军中如今可有叫做李云廷的人?” “好像有。”罗风思忖了一下,“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是前段时间刚提拔上来的百夫队长,如今在西直门那里当差。” 江楼月一笑。 这位李云廷,可是云妃化了名的弟弟呢,前世皇帝便非常抬举这个人,最后甚至做了禁卫军的副统领,身兼京城九门安危,皇帝可以说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了他。 只可惜于寿技高一筹,在谢流云逼宫的那一日,将李云廷斩落马下。 这两人既然前世就是竞争对手,如今她也不妨提前把他们的争端挑起来,让于寿去忙别的事情,确定他是谁的人之前,起码不要让他再来姐姐面前晃悠。 “罗风。”江楼月招呼一声,“你军中应该有些人吧?你去放一点消息,挑拨一下于统领和这李云廷的关系。” 罗风一怔:“这……怎么挑拨?” 他只会排兵布阵,打仗杀人,挑拨关系?这可太难了。 江楼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相互说点对方的坏话,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用我教你?” “……”罗风一脸怔愣,真的不懂。 江楼月揉了揉额头,嘀咕了一声:“真是个呆头鹅,打仗打傻了吧。” “小姐你说什么?”罗风狐疑地看着她,没太听清楚。 江楼月微笑着说:“没什么,你去找小琴,她会教你怎么做的。” 罗风哦了一声,离开了。 江楼月半撑着下颌,任由自己的长发和裙摆随着冬日的微风吹起又落下,眼眸之中流露出一抹坚定。 帮谢尧上位,势在必行。 马上元宵了呢。 前世这一年的元宵,可一点都不太平,今生,谢流云远在柔然赶不回来,不知道这元宵节的好戏,还会不会照常上演? …… 元宵佳节眨眼既到。 太后好几年才回一次宫中,这一年的元宵也是历年来最盛大最热闹的一日,至于皇后三年丧期,需要注意的事情,没有人不识相的再去提。 大晏群臣无可避免,连百官的家眷都一起入宫赴宴。 宴会设在晚上。 武安侯骑马,江楼月姐妹乘车,缓缓朝着皇宫走去。 江星月一双柳眉拧成了粗粗的麻绳,十分的不乐意去:“每次去宴会总要出点事情,我都对这宴会后怕了,今日不会也出事吧?” 352、三月 江楼月笑道:“姐姐这么怕宴会?” “你说呢?”江星月没好气地看了江楼月一眼,“要不是名字上了帖子,我根本不想来,哎……” 江楼月心说今日这宴会不出事情就怪了,面上却带着微笑,轻轻握住了江星月的手拍了拍,“放心,有我呢,没什么事情的。” 江星月缓缓点头,暂且安了几分心,忽然又问:“这几日都没见于统领了,也不知今日宴会他当不当班?前几日都越好了初十要去遛马,结果被父亲关在家中学什么规矩,都没来得及给他说一声,放了人家鸽子,怪不好意思的。” 江楼月眼眸微微一动,笑道:“进了宫不就知道了吗?” 外面传来武安侯低沉的警告声:“今晚太后在,你们两个给我安分一点,出了事情老子可保不住你们!” 姐妹两对看一眼,不约而同的撇了撇唇。 马车到了宫门前,两姐妹刚下了车,就见不远处有一辆马车也停在那儿,车上下来一个身穿白兰绣蝶百褶裙的少女,那少女也看到了江楼月姐妹,冷冷瞥了一眼之后转身即走,仿佛没看到。 江星月冷着脸:“我还救了她一次呢,见面就摆一张臭脸,果然有的人你就不该理会!” 那少女正是当日和江星月投壶输了耍赖落水的鲁国公嫡次女傅静。 江楼月拉了拉姐姐的手:“别理她,我们进去吧。” “嗯。”江星月点点头,姐妹两相携往御花园走,武安侯则是到了宫门前就转道东华门,到承庆殿去了。 御花园中也有专门用来宴客的宫殿,此时已经到了许多的贵女和夫人,都是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但要数梅树边上围着的人多。 一个贵女低声说:“你瞧,那被围在中间的就是张相的嫡孙女张雪云。” “就是那个原来要给太子议亲,后来皇后忽然崩逝,就在家中吃斋念佛,说要为皇后祈福的那个吗?” “是啊,她倒是聪明,看到皇后不在了,就装作要给皇后祈福,如今太子被废了她倒是堂而皇之的出来了……我瞧她根本不是为了祈福,就是不想嫁给太子。” “嘘,别乱说话,咱们可招惹不起——” 见着江楼月和江星月进来,那几个贵女的议论声戛然而止,都笑着朝江楼月和江星月欠了欠身。 如今他们姐妹二人都是有封号在身的,而且还能领皇上吩咐的一些事务,已经和一般的贵女不同了。 江楼月也冲那些贵女微笑算了回了礼,拉着姐姐打算找个角落的地方坐下。 只是今日来的人太多,到处都有人,找来找去,只有一盆飘香藤后有个空位,只坐了一个穿着淡蓝色绣鱼儿的女子。 江楼月便走上前去,客气的询问:“打扰小姐了,不知我们姐妹二人可否坐在这儿?” 那少女抬起头来,左脸脸颊上带着一个鸽子蛋大的嫣红色印记,视线清淡,不喜不怒不尴尬,就那么直直和江楼月的视线对上了。 江楼月一怔。 这人她自然是认得,是蔡将军的女儿蔡明月,因为脸上有这个胎记的缘故,被接连退了三次婚,但她从不自怨自艾,性子非常坚韧,像是一朵空谷幽兰,骨子里沁出来一种安静和美丽。 她是江楼月前世唯一欣赏过的一个女子,只可惜因为父亲是蔡将军,卷入了斗争之中,后来谢尧势败,蔡将军殉主,蔡明月也香消玉殒了。 江星月也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就要躲闪视线,不好意思看蔡明月的那张脸。 江楼月却没有,依然问:“行吗?” “坐吧,这里也没别人。”蔡明月落落大方,请她们二位落座,还拿了桌上的糕点朝江楼月姐妹二人面前送,“这是刚才宫女送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尝尝。” “好。”江楼月拉着江星月坐了,态度大方得体,把糕点朝着姐姐那儿送了一下,三人就这么静默着,谁也不主动开口寒暄,气氛却也算融洽。 江星月瞧着那女子,问道:“你是谁家小姐,我以前这么没见过你?” “我叫蔡明月。” “啊,你名字也有个月,那好巧,我和妹妹都带个月字。” “我知道你们。”蔡明月笑了一下。 “是吗……”江星月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人家知道她们,而她竟然不知道人家。 江楼月解释说:“她是蔡将军的千金。” 江星月这才啊了一声,明白过来。 不远处,那些贵女簇拥着傅静和张雪云说说笑笑,看起来兴致很高,声音也有点大。 江楼月提议道:“这里稍有些闷热,我们出去走走吧。” “也好。”蔡明月没有拒绝,三人便一起离开了那宴会厅。 傅静眼尖看到了,冷冷哼了一声,“果然是王八绿豆,那些个不合群的自己就跑到一起去了。”她父亲鲁国公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当然敢这么直接讽刺出声,但其他人还是忌惮江楼月,不敢说她们姐妹的坏话。 张雪云垂了垂眼眸,微笑着说:“这梅树花开的正好,不如咱们以梅为题,行个飞花令吧?” 一句话轻描淡写的把话题转移了过去,一众贵女赶紧说好。 …… 江楼月三人到了花园内,冷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宴会厅带出的热气,人也感觉清爽精神了不少。 原本姐妹两人话挺多,如今多了个人,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江星月还挺喜欢蔡明月,没话找话说:“瞧你穿的挺单薄的,前面有个亭子,不如我们去那边坐坐吧。” 其余两人都没有异议。 三人到了亭子里刚坐好,江星月就和蔡明月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起来。 蔡明月面相瞧着冷清,但与江星月交流的时候却是侃侃而谈,交谈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江楼月瞧着,暗暗想,其实也可以和有些贵女走动一下,交交朋友,她和姐姐真的太独了,除了原来的江逸雪,竟然没认识其余的姑娘。 此时江星月已经和蔡明月二人已经聊到了平日个人相互吃的东西,挺巧,都喜欢吃咸的不喜欢甜的,都喜欢吃辣的不喜欢酸的,很是投缘。 江楼月微微笑着,侧了侧头,恰巧一队禁卫军从一旁巡逻过去,江楼月分神瞥了一眼,那队长竟正巧就是李云廷。 353、哀家看你大胆的很 李云廷如今二十七八岁,生的伟岸而英挺,脸部线条十分刚毅,整个人从内而外散发着英气。 前世江楼月还和他交过手,武功十分不错,倒也是个可用的人。 只是这李云廷是云妃的弟弟,一心自然是向着谢景晗的,如何能拉拢到谢尧这边来……江楼月眼帘微微垂了垂,视线一路盯着李云廷,直到他消失在花园转角,才将眼神慢慢收了回来。 江星月和蔡明月正聊着天,没注意到。 可刚从御花园另一条青石径过来的谢尧注意到了,一张俊逸非常的脸当场就黑了三分,脚步也停了一停。 江楼月眼神一转看到了他,立即就想上前去说话,两人毕竟好多天没见了,着实是想的厉害,但这边刚起了身,那边太后的依仗就过来了。 亭子里的三人立即朝着太后那边行礼:“太后万福金安。” 这边谢尧也朝着太后拱手说:“皇祖母。” 太后视线落到谢尧身上,“尧儿怎么在这里?天气寒凉,可别染了风寒,随皇祖母一起去承庆殿吧。” “是。” 谢尧便跟着太后一起走了。 依仗经过的时候,太后朝着亭子里的三个人淡淡的看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等人走远后,江星月拍着胸口大喘气:“老天爷,她刚才看过了那一眼吓坏我了,刀子一样又冰又冷,怪不得爹叫我们小心应对,不要惹怒太后呢!” 蔡明月笑说:“太后只是严肃些罢了,没那么可怕。” “是吗?”江星月是不信的,如今她可敏感的很,谁喜欢她谁不喜欢她,她能清晰的感觉到。 就比如蔡明月不讨厌她,而太后那一眼,分明充满挑剔和不喜。 江楼月说:“好了别担心了,宴会上那么多人,太后不一定记得咱们……咱们还是赶紧过去吧,若是去的迟了,可就不好说了。” “对对!” 江星月连声应着,三人便朝着承庆殿赶过去。 这承庆殿大殿左右侧是两个偏殿,平日宴会看情况开哪个殿,但今日的宴会包含后宫嫔妃,文武百官,家眷,有诰命的夫人,人数众多,大殿以及边上的两个偏殿全开了。 座位也是按照身份等级依次排列,太后、皇帝已经张贵妃自然是在高台之上,嫔妃在她们下手,皇子亲王和文武百官按照等级爵位分坐两侧。 至于江楼月她们这些贵女们,座次安排在左边偏殿几乎最后的位置,距离太后所坐的那个位置较远,若不认真听,根本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皇帝说了一些场面话,宴会就正式开始了。 这一年来,难得举办这样大型的宴会,自然也准备了一些歌舞,不过歌舞都以太后的喜好为主,都是些轻歌曼舞,非常安静的节目。 江星月暗暗松了口气:“还是你说的对,这么多人,太后根本不可能看到我们嘛。” 江楼月笑道:“你才知道。” 说着,江楼月顺手把自己面前的一叠青梅糯分了两份,朝着蔡明月和江星月面前一人分了一份,这东西她不爱吃,但那两个倒是都喜欢。 不远处坐着傅静,瞧着她们这三人,眼中全是鄙夷。 她那日宫中宴会就对谢景晗芳心暗许了,可谢景晗眼睛有问题,竟然偏去缠江楼月姐妹,这两个五大三粗的有什么好? 傅静很是不忿,本来想着今日要盛装出席,让谢景晗惊艳一把,结果进了宫才知道,谢景晗挨了太后的惩罚宴会不来了,这一下子心里火气就有点上冒,看江家姐妹也越发不顺眼。 眼珠一转,傅静计上心头,招了招手对身边婢女说了两句什么,婢女很快就离开了。 不一会儿,又有宫娥送进贡的水果上来,只是这水果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用盖子盖着,江楼月对吃的一向很随意,瞧着蔡明月一直嘴巴没停,便顺手送到了蔡明月面前去,蔡明月道了声谢谢,随手就把那盖子给拿了起来,却骤然脸色惨白,尖叫了一声:“啊!” 此时正好歌舞刚停,大殿寂静,那尖叫之声十分突兀,太后骤然朝着这边看过来,“是谁?” 江楼月脸色微变,拉住蔡明月的手问:“没事吧?” “没……”蔡明月吓的手都有些发颤,脸色一片死白。 江楼月视线再扫向左右的时候,周围的贵女们都是一头雾水,这个位置宫灯昏暗,其余人什么都没看到,那东西就窜的不见了踪影。 宋嬷嬷瞧了一眼,低声说:“好像是武安侯家的那两位小姐还有蔡将军的女儿。” “毛毛躁躁,不成体统。”太后皱眉说了一声,吩咐道:“把她们叫过来。” “是。” 宋嬷嬷立即欠身下了台阶。 江楼月握了握蔡明月的手,低声说:“你别怕。” 这一会儿的功夫,宋嬷嬷已经带着江楼月三人到了太后近前,都赶紧规规矩矩的跪下行了礼。 太后冷冷问:“你们怎么回事?” “是那果盘之中……”蔡明月白着脸,“有异物,臣女受到惊吓,所以才失了体统,太后恕罪!” “哦?怎么这异物只吓到了你,没吓到她们两个?”太后问。 “是臣女太过胆小……” 太后唇角扯动了一下,笑容没什么温度,“那么,二位江小姐想来都是大胆的人了?” 江楼月背脊挺得笔直,心中暗道太后看来是要冲她们姐妹发难了,果然这念头才刚起,就听太后低喝一声:“若不是这么大的胆子,也不敢接了皇家权利象征的龙佩,皇帝,你说是不是?!” 皇帝一怔,说道:“那不过是个玩意儿,她救驾有功,朕就赏了她——” “太后息怒!”江楼月知道此时太后在气头上,而她只是个臣女,身份摆在这儿,立即便将龙佩拿了出来:“臣女无知,不知道这龙佩的利害关系,当初皇上赏赐臣女的时候,只想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敢回绝,这才接了下来。” “是吗?怎么哀家听到的不是这样?”太后淡淡看向皇帝,冰冷地说:“哀家听说,你拿着这块龙佩,嚣张跋扈的很,连柔然使臣和皇族公主都能随意动手,一口一个龙佩在手,如朕亲临?这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哀家瞧你一点也不无知!” 354、交还龙凤佩 整个承庆殿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江星月想要为江楼月说话,被江楼月拽了拽衣袖阻止了,一旁的蔡明月也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龙佩是皇权最高权利的象征,怎么能随便赏赐与人?”太后冷冷说道:“将龙佩还回来。” 这龙佩本是当初江楼月猎场救驾有功皇帝亲自赏赐,当时还封了郡主,其实江楼月本身不是仗势欺人的人,只用过两次这面玉佩。 江楼月背脊直挺挺的,面不改色:“遵旨。” 龙佩,她不稀罕。 龙佩要紧,她是贴身携带的,便拿了下来。 一旁宋嬷嬷欠身上去把龙佩接了,转向太后。 太后冷冷说:“先送去宫中佛堂供奉,待选定吉日找了大师念诵佛经祛净了这上面的浊气,再拿到寿康宫中来,以后交由哀家保管,相信皇帝也没有异议吧。” 皇帝垂了垂眼眸:“一切但听母后吩咐。” 跪着的江楼月背脊一僵。 浊气。 那意思竟然是说玉佩在她身上被弄脏了吗?本来玉佩就不是她的,收回便收回,她亦无所谓,但如今却听着太后如此不好听的话一股火气蹿上心头。 可她没想到,这只是今晚的开始。 太后冷冷又说:“听说,凤佩也在你手上?” “交给哀家。”太后只有这四个字。 江楼月背脊骤然僵硬,广袖之下的手紧紧捏握成了拳头。 那是谢尧亲手给她的,她不想交! 宋嬷嬷已经走过来,冲着江楼月伸出了手,江楼月咬牙,正在思忖该如何做法,身后忽然传来谢尧冰冷的声音:“皇祖母,这凤佩是儿臣亲手交给她的,当年母亲曾留下话,这是为儿臣选妻子的信物——” 太后忽然截断他:“正因为是要为你选妻子的信物,所以才越要谨慎,怎能随意胡乱交给什么人?” 她是一点也不看好江楼月,一点也不给江楼月和侯府留面子。 “皇祖母——”谢尧面色微变。 那方,武安侯沉声说:“楼儿,将凤佩交还太后。” 江楼月周身僵硬,心底的怒火层层上滚,但这人是太后,她什么也做不了,冲撞太后,整个武安侯府都会获罪,不止是她自己。 她暗暗吸了口气,少顷,面色从容的把凤佩从贴身的衣襟之中拿出,从脖子上摘了下来。 送还龙佩的时候,她只是恭敬,可送还这凤佩的时候……那可是谢尧送给她的,她一直当做定情信物一样的保存着,如何舍得? 那指尖流连忘返,最终宋嬷嬷将玉佩彻底拿走,她的手才略有些失落的垂下。 而就在她的身后不远处,谢尧也看的一清二楚,一时间心里十分复杂,既高兴她如此看中自己送的东西,又见她那么不舍,心疼她的心情,对太后,谢尧更是一股深沉的愤怒自心底而起。 不远处的谢景亨瞧着,视线就有些玩味,不轻不重地勾了勾唇角,皇祖母啊,真就这么看不上江楼月吗? 下坐的所有人脸上神色就变得微妙起来。 其实这龙凤佩原来就是一对上乘羊脂玉雕琢出来的,成色和价值若说在玉器之中并不算是一等一的罕见,只因为那龙凤佩是开朝皇帝患难时送给皇后的定情信物,一代代流传下来,玉佩承载的东西变了,也就贵重了起来。 龙佩代表无上皇权,一项是由皇帝保管,而凤佩,是皇家定下儿媳的信物,历来都是皇后保管。 二十多年前英宗即位,这龙凤佩就到了英宗夫妇手中,后来英宗禅位,当今皇上即位,英宗将龙佩交给了他。 而凤佩却因为当时薛氏皇后重病弥留,一直没有派人去取,后来薛皇后生下儿子撒手人寰,这凤佩成了她留给谢尧的信物,便一直在谢尧手上,如今的皇帝也并未追讨。 大半年前,谢尧又亲自送给了江楼月。 这件事情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龙佩代表着皇帝的宠爱,凤佩代表着谢尧的另眼相待,当初江楼月得到这两样东西的时候,众人心里有多羡慕嫉妒恨,如今看到太后要回,众人就有多想看笑话,坐着的一众大臣们老神在在,面色含笑,有的捋着胡须朝武安侯看过来,那视线仿佛再说,看吧,你爬的有多高,摔下来的时候就有多难看。 至于那些贵女们,多少也是有些幸灾乐祸的。 因为距离主殿较远,有的还低声议论起来。 “活该,叫她趾高气扬的不把人看在眼中。” “就是,得了一点点的赏赐就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我们递过去请她出来的帖子她全都当没看到,如今太后回来主持一切,看她还怎么嚣张!” “理她做什么?她和那蔡明月才是一伙儿的,不理我们,我们又何必理她?如今张小姐才是咱们应该交的闺中密友。” 几个贵女的视线朝着不远处的张雪云看过去。 太后如此抬举张雪云,谁看不出来? 张雪云面带微笑,得体大方,似乎没听到其余人的议论,双手交合放在膝上,背脊秀挺,看起来端庄又美丽。 一旁不远处的傅静冷冷哼了一声,江楼月是活该,但这些议论的人……看着江楼月受了封赏就去巴结人家,无奈人家不理会,现在又来说这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罢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到了此时,几乎是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江楼月的背脊上。 如芒在背,不过如此。 太后那两只戴着护甲的手轻轻的就交叠在了一起,“龙凤佩这样重要的东西,竟然也能随意的就收到你自己的身上去,瞧着也是不知轻重的,侯爷,以后不仅要惦记着为朝廷操劳尽忠,女儿们的德行也要时刻关注才行呢。” 她的声音很低柔,不像刚才与江楼月要龙凤佩的时候那么严肃,倒像是个慈爱的长辈关心孩子。 可在场的人谁不知道,这其中又有什么关心?不过也是看武安侯军功彪炳,所以给点面子罢了,实则今日太后这一番操作,武安侯府又有什么面子。 武安侯僵硬地道:“太后所言及是,老臣一定好好管教。” 一旁,皇帝脸色平淡,看不出喜怒,从头至尾没说什么,到此时才丢出一句话,“好了,江楼月,你下去吧。” 江楼月便和姐姐以及蔡明月一起退了下去。 355、太后也不喜欢你 宴会,又重新开始了。 江楼月三人也回到了座位上去坐好,左右的贵女看她的眼神完全不如刚才那么“友善”又讨好。 要么不咸不淡的瞥一眼,要么笑一笑当没看见。 蔡明月有些担心她,压低声音问:“你没事吧?都怪我胆子太小了,要不是我叫那一声,太后没看过来,也不会有后面的事情。” 江楼月冲她笑笑:“太后瞧着可不是临时起意要龙凤佩,就算没有你,今日也是要朝我发难的,不关你的事。” “太后真的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说我们也就罢了,还说爹爹——”江星月气愤的很,那句关心家中女儿们,不知轻重,不就是说她们没教养,武安侯府家教不行吗? “好了。”江楼月一眼看过去,示意她不要多说。 如今有了太后如此看她们不顺眼,她们做错一点点事情都能被无限放大。 便是连皇帝,在太后面前都不会说什么,她们更不能,与太后之间,不能正面对抗,只能想办法从侧面周旋。 只是江楼月心情已经不怎么好,后面宴会上的歌舞都没有看过一眼,低垂着眼眸,手无意识的蜷在原来挂着玉佩的胸前,有些失落。 过了一阵子,宴会歌舞结束,众人前往城楼观看烟火。 太后派宋嬷嬷过来,将张雪云叫了去,拉上了自己的车驾,其余的那些贵女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瞬间就找到了未来想要靠拢巴结讨好的对象。 傅静是又嫉妒又不屑,不与那些贵女同行,一个人带着婢女上了自己准备好的小轿。 江楼月三人是最后出来的。 出来之后,她便冲着江星月和蔡明月说:“你们两人先走,我一会儿就过去。” 两人只道她心情不好,又见不远处谢尧也放慢了脚步,便点点头走了。 江楼月倒没看到谢尧,等他们走后立即招呼宫五出来:“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宫五低声说:“属下去查过了,是鲁国公家的二小姐,在那盛放水果的器皿之中放了一只自己养的狸鼠。” “是吗。”江楼月冷笑了一声。 那边谢尧想走来找江楼月说几句话,却有一个太监上前将他拦住了:“宸王殿下,太后到处在找您,请您快些过去。” 谢尧眉心一拧,这一点的功夫,江楼月已经离开了。 江楼月追上了姐姐和蔡明月。 江星月叹了口气,低声说:“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 “你不来罪过就更大了。”蔡明月劝说道:“现在这样,我们什么都不能做,也不能提前离开,只能等着太后吩咐,否则又免不得太后一顿责问。” “……”江星月没了话说。 江楼月点点头:“是这样的,忍着点吧,也不是每日都会见着太后。” 江星月想着她方才受了太后那么多的气,自己竟然还反倒让她来安慰,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拍了拍江楼月的肩膀。 此时元宵烟火已经开始。 太后一直拉着张雪云在看。 江楼月这边离得有点远,并看不到什么好风景,自然,江楼月本身也无所谓这些热闹,江星月性子活泼些,拉着蔡明月两人朝前走了走。 这会儿那些女孩子们都围在太后和张雪云身边,傅静很是看不上,一个人站在城楼墙角的位置,身后丫鬟的怀中,用毛茸茸的锦毯抱着个小东西。 江楼月迈步下城楼,就这么和她对上了。 傅静带着几分嘲笑:“呦,这不是咱们龙佩在手的英姿郡主吗?烟火那么好看,你怎么在这儿呀?” “你不是也在这儿吗?”江楼月声线冷漠,并不打算理会她。 可傅静看她明明受了太后责骂还如此高傲,顿时心里的火气就压不住了,“你有什么可嚣张的,太后不喜欢你,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太后也不喜欢你!”江楼月冷冷说了一声,原本就憋着的火气被傅静这么一挑就起来了,冷笑道:“我至少还有过好日子,而你,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你都没有什么好日子。” “你——”傅静被气的脸色发白。 江楼月步步进逼:“听说你养了一只西域特产的狸鼠,非常可爱?” “你想干什么?!”傅静紧张的挡在了婢女的前面,那小狸鼠她非常喜欢。 江楼月轻轻笑了一下,“我见识浅薄,从未见过这狸鼠,今日就想开开眼界,怎么,傅二小姐不给这个面子吗?”她说着,很亲密的握住了傅静的肩膀。 傅静骤然脸色惨白,哀叫了一声。 只是烟火声太大了,她们二人又是在城楼一角,边上根本没有人。 江楼月握住她的肩膀,看似是扶,实则是将她朝着一侧拽了过去,一把就揪向了婢女怀中抱着的狸鼠,那婢女吓坏了,不敢阻拦,也拦不住。 狸鼠机敏,想要逃窜,不出意外被江楼月抓回来,捏到了手中,小小的一只,还妄想去咬江楼月的手。 前世江楼月就吃过这狸鼠的亏。 当时谢流云为了拉拢鲁国公,打算娶傅静为王府正妃。 江楼月焉能甘心,又是在江逸雪的挑衅之下,直接去找谢流云理论,谢流云却说,因为意外坏了傅静清白,就如图谢尧坏了她清白那般,唯一的解决办法就只有成亲。 经谢流云一提醒,她恍然发现,自己都已经快要嫁入宸王府了,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谢流云? 她神智恍惚的离开了平王府上。 傅静和她同一日成亲,一个如平王府,一个入宸王府。后来在一次宫宴上,二人相见,傅静就抱着那狸鼠依偎在谢流云身边,谢流云还十分温柔的抚了抚狸鼠的背脊。 那场面刺激到了她,嫉妒让她疯魔。 她派人去将狸鼠捕了来,狸鼠却突然跳起飞窜,在她脖子上重重咬了一口。 狸鼠的牙齿很锋利,伤口有点深,再加上她被谢流云的那些事情影响到了,自己都不在意自己,谢尧送的药也没好好用,后来,她的脖子上就留下了一个印记,她要时常穿着立领的衣裳来遮挡。 前世是她自己活该,所以今生她便懒得招惹傅静。 可有些人,你不想招惹她,她还非要找你的事情。 江楼月敏锐的捏住那狸鼠的两腮,那小东西就在江楼月的手上挣扎起来。 “小姐!”婢女赶紧扶住傅静,冲着江楼月求情道:“郡主,你放过我家小姐吧,我家小姐什么都没做啊!” 356、这老虔婆,活该 “真的什么都没做?”江楼月不理会婢女,只侧着脸看向傅静。 远处的烟火爆裂,天空中一片绚烂,把她的脸照的一半明亮一般阴沉,那双漂亮的眼眸之中也随之闪烁着火苗,明明灭灭,吓的傅静眼泪都流出来了:“你……你敢动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哦?”江楼月笑了一下,握着她肩膀的那一只手一伸,直接提着傅静半截身子都探出城楼去。 “啊——”傅静尖叫出声。 江楼月问:“你说,这里这么高,你掉下去会不会出事啊?” “江楼月!你这个疯子!你敢!”傅静大叫。 江楼月笑了:“我是真不敢,我就吓唬你一下。”江楼月把她拉了回来,顺手把那只狸鼠丢到了软脚的婢女怀里,转身走了。 可就在婢女和傅静松了口气的时候,江楼月忽然又回过头来:“这是第一次,我给你机会,不要有第二次,我可是个疯子,我有什么不敢的?要不要试试?” 傅静惊恐地瞪着她,直到江楼月离开许久,空中噼啪一声爆开另外一朵巨大的烟花,她才浑身颤抖的软倒在婢女身上。 方才的江楼月,真的好可怕,她不怀疑,江楼月什么都干的出来。 * 江楼月离开之后,又朝着城楼的位置走去,在城楼一侧遇到了巡守的于寿。 于寿冲着江楼月拱手:“郡主。” 他的态度和以前一样,没有因为今日太后当众追责江楼月有些许改变。 “于统领。”江楼月点点头当是回了礼。 不得不说,从傅静那儿,她发泄了一些怒气,此时心情也是不错。 今夜的好戏才刚开始,她可得卯足了精神等着看。 江楼月迈步上到最高一层城楼上,众人看烟火看的真高兴,江星月和蔡明月赶紧跑过来问:“你去哪儿了,怎么忽然就不见了人影?” 两人找她好一会儿了。 江楼月说:“角落里凉快了会儿。” 江星月皱眉。 凉快什么,这么冷。 知道她是不愿意多说,倒也没问。 三人相互牵着手朝着前面过去,江星月兴奋的很,“你快看,这个烟火好漂亮,听说是礼部花了好长时间专门准备的,以前都没见过。” “嗯。” 江楼月淡淡应了一声。 她心里很静,安静的等着一切该发生的发生。 嘭! 又是一次爆裂声。 可这次却没有爆出漂亮的花型,爆裂声响起后,不知是哪里出了意外,有一个不明物体朝着太后的方向飞速窜了过去。 “护驾、护驾!” 守卫在跟前的禁卫军高喝了一声。 城楼上顿时一片大乱。 江楼月一怔,这是烟火出的意外? 距离太远,人又太多,她看的并不清楚,只是隔了一阵子之后,百官散开,江楼月才看到太后发髻歪斜,衣服上有不少黑灰,脸被宋嬷嬷和几个宫娥挡着,想来情况也是很不好。 周围的妃嫔也被波及,黑灰溅的满裙摆都是,张雪云因为靠太后靠的最近,情况也最严重。 皇帝脸上全是阴沉:“到底怎么回事?礼部尚书!” 这烟花,是礼部督造的。 礼部尚书额冒冷汗:“老臣不知啊,老臣这就去查,这就去查!” “彻查!”太后虽瞧不见脸,但声音却是十足十的阴沉,似还带着杀气,“岂有此理,今日若不是这小将护卫哀家,哀家岂不是要将命交代在这里?!” 一侧,有个穿着玄甲的禁卫军,面上十分狼狈,郑重地说道:“护卫太后和陛下是末将的职责。” 江楼月看着,眼眸眯了一眯。 李云廷? 这还真是巧了。 如此一闹,这烟火自然是看不下去了,皇帝下令送各自回宫,禁卫军扶着帮忙彻查烟火出事一事。 江星月小声对着江楼月说:“这老虔婆,活该。” 江楼月赶忙压住她的嘴巴:“你疯了,在这儿都敢胡说,小心被人听到。” “我很小声很小声的,放心。”江星月鼻子哼哼了两声,“瞧着宴会到头了。” “……”江楼月没说话。 太后这一出事,倒没功夫一直盯着谢尧,谢尧总算抽身,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江星月很是懂事,朝着江楼月眨眨眼离开了。 谢尧走到近前,认真地看着江楼月的眼睛,许久,轻轻叹息了一声,隔着衣袖把她的手腕握住了,“今天委屈你了。” 他的眼睛里,既有温柔又带心疼。 江楼月仅剩的一点点不愉快也一扫而空了。 她双手轻轻往下,和他的手便成了一个十指相扣的动作,笑道:“不委屈,只是你得重新送我点什么。”做定情信物。 她送过他香包和扇坠啊,礼尚往来,她也需要礼物。 不在乎礼物本身,只在乎他惦记她的那份心意。 谢尧说:“贪心不足,我不是送了你一把武器吗?” “不够,记得准备,过几天我就要。”江楼月抬了抬下颌,那动作,可跟谢尧当初跟江楼月要扇坠的时候一模一样。 “想的美。”谢尧失笑了一下。 江楼月却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垂着眼眸说:“也不知道烟火为什么会出事……那人救了太后,估计少不得赏赐。”话到此处,她打趣道:“如果是我在跟前救了太后,也不知道太后能不能对我改观一点?” 谢尧盯着江楼月的眼睛问道:“你好像很关注那个禁卫军。” “谁?”江楼月疑惑:“救了太后那个?” “嗯。” “他……听说他升官升的很快,武功也不错。”江楼月想着,总不能说我在帮你留意,想帮你拉拢人来扶助你当皇帝吧? 而且目前看来,那人要跑到太后那边去了。 谢尧低头看她:“他一个小小的禁卫军百夫队长,怎么就得了你的青眼了,连升官升的快这种事情你都知道?” 江楼月笑道:“最近姐姐时常进宫,接触的禁卫军多了,偶尔与我提了一句。” 谢尧看了江楼月半晌,“他是云妃的弟弟。” 江楼月一呆:“你知道?” 而这脱口而出的话,无疑是把自己也出卖了。 谢尧缓缓说:“看来你也知道。” 357、父女之情 谢尧凑近两步:“你怎么知道的?” “……”江楼月讪讪笑了一下,“这个……我……”要怎么说? 谢尧慢慢低头,狭长的眼眸对上了江楼月略有些不安躲闪的眼睛:“你到底还知道多少事情,这次又是你父亲的眼线吗?” 他不信。 武安侯征战多年,军中威望很高,他相信在军中,武安侯的确有自己的眼睛,能知道一些事情,但这个李云廷的身份可是很隐秘的,入禁卫军之前的背景就是一张白纸,宫六红楼手上的人追查了好几年才查出来,江楼月竟然早知道。 长久以来,江楼月知道的东西似乎一直很多,多的有些……未卜先知的感觉。 走了奉县一趟,二人甜甜蜜蜜的,他也把这些事情或忘了,如今却是又想了起来。 江楼月心里一突,抬眸看过去:“我、我知道的事情多了,有的也的确不是父亲的眼线……等以后有了机会,我一定都告诉你,我的消息来路。” 谢尧眉梢略微挑了挑:“有了机会是什么时候?” 江楼月唇瓣开开合合:“我……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对你没有任何坏心。”她有些急切的解释。 谢尧看着她,半晌,忽然抬手拧了她耳垂一下,正好就是前几日武安侯拧肿了的那只耳朵,不过如今已经恢复了。 江楼月瑟缩了一下。 谢尧笑说:“早知道你对我没坏心了,好了,你爹来了。” 江楼月错愕的回头,果然武安侯带着副将江护就站在不远处。 江楼月飞快瞪了谢尧一眼,低声说:“知道他来了你还这样。”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看没看到谢尧对她……上下其手。 谢尧说:“刚看见。” 江楼月才不信,白了他一眼,不敢耽搁,转身就朝着武安侯走过去。 武安侯的视线,一直随着江楼月到了自己跟前。 夜里阴暗,虽瞧不太清楚脸上的表情,但看着也不像是生气的意思,江楼月心里就松了口气,喊了声:“父亲。” “先回府吧。”武安侯说着,转身即走。 江楼月自然要跟上去,走了几步之后回头给谢尧打了个手势,要他早些离去。 一路回到了府中,武安侯说:“你们两个跟我到书房来。” “好……”姐妹两对看一眼,心中惴惴不安,尤其是江星月,低声凑过来说:“爹不会是想……打我们吧?可今晚那事也不是我们的错啊。” 这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书房里。 “把门关上。”武安侯拆了披风,朝着江楼月丢过去,江楼月赶紧抱住,将披风挂在了一旁的架子上,江星月则听话又规矩的去关了门,拉着江楼月站到了书房中间。 武安侯却说:“站什么桩,坐下吧。” 江星月惊了一下。 江楼月却是历经一世,人也敏锐了,瞧着父亲不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估计是要告诫他们一下吧。 等两人各怀心思的坐在一旁的圈椅里,武安侯才说:“今日你们受委屈了。” 话到此处,武安侯叹了口气,“咱们侯府虽有些军功,但树大招风,一点点的事情若是被有心的人揪住了大做文章,就会无限放大,就像今天,本也不是你们的错处,但太后不喜欢侯府,怒火也便发泄到了你们身上。” 江星月呆了一下:“爹……” 武安侯又说:“听为父把话说完,楼儿,太后很是针对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江楼月沉默了一下,“是为谢尧。” “知道就好。”武安侯略有些凶的眉毛皱了皱:“你在父亲的心中千好万好,可外人并不这么觉得,尤其是太后,太后疼爱宸王,婚配之事必定要精挑细选……今日收回凤佩,怕只是开始。” 江楼月如何不知道? 她神态未有任何变化,点点头说:“女儿明白。” “明白就好。” 江楼月如此懂事,虽说是在武安侯意料之中的,但此时此刻,武安侯还是松了口气,眼底由衷露出几分欣慰来,又说:“还有星儿,九皇子护卫那件事情,为父会想办法给你辞了。太后不是寻常人,便是皇上都要给三分面子,你们两个最近这段时间就深居简出,好好在府上跟着那两个女官学规矩礼数,没事不要出去了,知道吗?” 江星月还是第一次见父亲如此温和,愣了好半晌,“好!” 不用去护卫谢景晗那个烦人精,她实在太高兴了。 “你们都去休息吧。”武安侯抬了抬手,示意两个人离开。 江楼月脚步却没动,朝前迈了两步,走到武安侯身边上去,“我们以后会好好的,再不让爹爹丢了颜面。”今日,太后说的那么严重,说侯府教养差,武安侯心中又如何好受? 父亲虽然动辄喊打喊杀,但他对她们姐妹的爱护之心却从来不少,只是作为男人,诸事缠身,有那份爱护的心,却不可能细心到尽善尽美。 武安侯怔了怔。 江星月也有感而发:“对,爹爹,我们可不是没教养,只是爹爹教养我们的方式和那些人教女儿的方式不一样,太后的话,爹爹也不要放在心上,她就是身份贵重些,不代表她说的就全是对的……再不行,爹爹回边关吧,到时候我们跟着去,做不了大家闺秀就帮爹爹守城好了,也不用每天跟这些虚伪的人在一起,心惊胆战的。” “没规矩!”武安侯骂了一声,眼底却明显带着几分湿润的笑意:“两个臭丫头,你们以为想去边关就去边关,想守城就守城吗?想得美,老子才不要去那鸟不拉屎风吹日晒的地方,滚回去睡觉!” “可是爹你以前明明说过边关自由——”江星月呆了一呆。 “快滚,不然老子要打人了!”武安侯恶狠狠地说了一句,还作势拿起了手边的砚台。 江星月僵了僵,不敢多话,拉着江楼月朝外就走,江楼月只能略急的朝着武安侯回了句:“爹爹……你也早些休息啊。” 358、有爹爹在 “爹好凶,还好我们跑得快。”江星月拍着胸口顺了顺气,又拉着江楼月的手臂:“你也不要气馁,太后收个凤佩罢了,我看宸王殿下还很护卫你,太后那么疼他,这事情就交给他去想办法好了,他毕竟也是男人嘛。” 江楼月笑道:“好了,快回去休息吧,今天折腾的太晚了,我都累了呢。” 江星月瞧她不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又说了两句安慰的话才离开。 江楼月站在月洞门那儿,瞧着江星月的背影,却是深深吸了口气,这件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其实那日谢尧说的很对,太后是为江山稳固,她前世之所以能够嫁给谢尧,一是因为谢尧坚持,二是因为她当时身怀有孕,三是因为当时武安侯府已经倾覆,她身上没有任何势力。 所以太后能继续疼谢尧。 给他一个他喜欢的,而且还是家破人亡的王妃。 太后也没想到,她之后会那么厉害,继承了父亲所有的本事,还能联合武安侯府军中所有势力。 可如今,情况大不相同。 侯府如日中天,连她和姐姐都有了封号。 这样的侯府,成了皇帝和太后棋盘上博弈的一枚棋子。 皇帝为谢景晗。 太后如今瞧着也只有晋王可选,而侯府,也只能在这两个之间选择一个来站队,她和姐姐的婚姻,就成了筹码。 江楼月垂了垂眼眸,一时之间只觉得心烦意乱。前世今生,竟然都免不了沦为别人棋盘上的子,区别只在于,前世她压根不知道自己是棋子,今生却能看的清楚。 如果想要谋求自己想走的路,就需要付出无法想象的代价。 “小姐……”小琴担忧地走上前来,“你没事吧?” “没事。”江楼月笑了一下,眼底没什么温度,大步朝着自己的兰月阁走。 到了兰月阁,江楼月随意洗漱了一下,便上床休息了。 但今夜发生了这么些事情,她一点睡意都没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李云廷救了太后,而太后又不知道他是云妃的弟弟,势必要给李云廷封赏吧? 京城地界有五万禁军,每一万一个副统领,共有五名,这五名副统领都受禁军统领统一管辖,而统领直接受命于皇帝。 于寿原本就是禁军统领,一年前因为太子陷害侯府,于寿奉命搜查被牵连降职之后,禁军统领暂时由其中一个副统领接手。 江楼月泸州三月回来,于寿已经再次升任大统领,原来的大统领好像被皇帝调派到了京畿大营去,现在是于寿一边带着一万禁军,兼任大统领之职,李云廷现在已经是百夫队长,如此……如果要封赏,估计是和前世一样,接任副统领了。 不过。 若是太后知道自己竟然提拔了云妃的弟弟上来,会不会气的吐血? 江楼月唇角微微弯了一下,这也算是今天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还有……宗正司那边。 但今日宫中这么乱,只怕宗正司的消息传过去也得明后日了。 看来现在只有一件事情可做——等。 * 这一夜,江楼月睡的并不沉,一大早上天没亮,她刚有些困意的时候,窗棱上响起几声轻叩:“小姐、小姐?!” 江楼月猛然惊醒:“宫五?” 宫五一向懂事,还从未在这个时辰吵醒过她,难道是殿下出事了!? 江楼月顿时变得很焦急,一边下床一边套上衣服:“到底怎么了!” 宫五声音略有些急切:“宫中传来消息,鲁国公府的二小姐傅静死了。” “什么?!”江楼月僵了僵,“说清楚一点。” “好像是从城楼上掉下去的,和婢女一起,二小姐如今已经气绝身亡,那婢女还不清楚,尸首被巡逻的禁卫军发现,现在已经去禀报皇上了。”宫五沉声说。 昨日宴会结束的时候情况十分混乱,鲁国公府的人找不到傅静,还以为她自己先回去了,结果回府之后才发现傅静不见了,当时宫门又已经落锁,一家人等着四更天开了宫门,得到的却只有傅静的死讯。 “城楼……”江楼月心中十分的不安,“哪个位置?” 宫五说:“西南转角上三楼的位置,那是个死角,没几个守卫。” 江楼月浑身就是一冷。 那个位置……那个位置……不就是自己最后见傅静的地方吗?!可她离开的时候傅静分明是好好的——有人要嫁祸她! 江楼月唰一声站起身来,咚咚咚快步下了楼,可人刚出兰月阁,就听到不远处禁军铠甲碰撞的声音阵阵传来,一个百夫队长带着一大队人,把江楼月堵了个正着。 “英姿郡主。”那队长拱了拱手:“皇上有旨,宫中出了点事情,还请郡主随我等前去配合调查。” 他很客气,语气却不容拒绝。 江楼月背脊僵硬,沉声说:“好,且让我去与父亲告个别。” “不行。”禁卫军队长刻板地说:“时辰一刻也不能耽搁,郡主还是快些随我们走吧。” 江楼月没了办法,朝着宫五递了个眼神,便随着这一队禁卫军朝回廊上走。 岂料刚过回廊,武安侯竟穿着一身藏青色劲装深服赶了过来。 “侯爷!”带头的禁卫军的队长立即朝着武安侯行了个礼:“末将职责所在,还望侯爷体谅。” “老夫明白。”武安侯面无表情,视线锐利的落到江楼月身上,“你去好好配合调查,你放心,有爹爹在,不是你做的,就没有人能栽赃到你头上去。” 江楼月眼眶微湿,她还什么都没说呢,父亲竟然就无条件的信任。 她重重朝武安侯点头,说:“女儿明白。” 到底,江楼月也是武安侯的女儿,是皇帝抬举过的人,这些禁卫军十分客气,没有用那种押送犯人的手段,也不是囚车,而是备了一匹马。 翻身上马的那一瞬,江楼月忽然想,她这也算是最体面的犯人了吧? 她深深地看了武安侯府的牌楼一样,这样的体面,有大部分都是父亲挣来的。 359、本侯自己的女儿不至于求别人去救 江楼月被直接带到了天牢,关入天字一号牢房之中,铁门咔一下落了锁,声音十分沉重。 江楼月忽然有些恍惚。 上次来天牢,还是来见江逸雪最后一面,没想到如今……她自己倒是被关了进来。 傅静的死,到底是谁要嫁祸她?来宫中参加宴会的那些人中,似乎没有她得罪过的人。江楼月慢慢垂下眼眸,这种时候,明明应该心情忐忑,可她的心却异常的宁静,思绪也异常的清晰,昨夜见傅静前后的事情不断的从脑海之中过滤。 然后,她敏锐的锁定住了一个人。 * 江星月因为知道不用再给谢景晗当护卫了,心情太好,睡得也很沉,等知道江楼月被人带走的时候,天都大亮了。“为什么啊?傅静死了跟妹妹有什么关系,楼儿她不是草菅人命的人!”江星月冲入武安侯的书房之中,急忙说道:“而且我们跟傅静又没有任何恩怨,为什么要杀她,楼儿一定是被冤枉的!” “为父知道。”武安侯神色沉静而稳定:“你先出去,为父有些事情要与你江叔叔商议。” “可是——”江星月还要再说,但忽然意识到,父亲应该是和江叔叔商量救楼儿的事情吧?当即感激退了出去。 武安侯又交代道:“你什么都不要做,哪里都不要去,就待在府上,每日该学规矩还学规矩,记住了。” “……”江星月不情愿地点点头。 她也想帮忙救妹妹。 可她似乎……没办法,也没什么头绪。 书房之中,很快就只剩下武安侯和江护两个人。 武安侯粗犷的眉毛微微皱了皱:“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必定是被陷害的。”江护说:“二小姐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虽然冒失,但过界的事情她从来不做,虽然跋扈霸道,但也从不害人性命,只是现在傅小姐的婢女一口咬定就是二小姐做的,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顿了顿,江护又说:“那个城楼一角是死角,宫灯本来就照不到,再加上守卫也比较稀疏,城楼顶上又在放烟火,声音很大,就怕没人注意到那个角落发生过什么……”没有目击证人,便不好为江楼月洗刷冤屈。 “既然有守卫,多少总会知道点什么。”武安侯沉声说道:“将那些人找出来,那个位置到底有什么人过去过,就算没有亲眼看到,也可以把去过那个位置的人进行一一过滤,总会找到点线索。” “可是……”江护犹豫地说:“城防守卫一直是禁卫军的职责,那一处的守卫必定也是禁卫军,禁卫军是皇上安危的门户,如果咱们插手去查,只怕皇上会发现,到时候对侯爷越发忌惮。” 武安侯十岁从军,在军中三十多年,威望极高,而那禁卫军护卫皇帝安全,自然要选些万中挑一的,也是要从各军中选择最优秀的人收编进去的,武安侯在其中自然也有一些自己的人。 只是这些年,武安侯安守本分,从不用这些人,如今若要用……江护所言不虚。 “如今楼儿被太后盯上了,死的还是鲁国公府的女儿,鲁国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此下来,不管是派谁去查,真相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太后满意,能让鲁国公府满意,楼儿的清白他们是不会在意的。”武安侯冷冷说。 “话是这么说……”江护又道:“但是现在宸王不是很护着小姐吗,还有皇上——” 武安侯忽然没有温度的笑了一下,“皇上……他若愿意护着楼儿,昨日太后收龙凤佩的时候,皇上便不会沉默不语。” 皇对一个臣子臣女的喜欢,永远建立在利己的基础上。 太后回京,对诸事都不满意,比如江楼月,比如谢景晗,比如云妃。谢景晗已经受了惩罚,太后的目光如今若不落到江楼月身上,便要去盯云妃的错处了。 皇帝那么宠爱云妃,怎么可能把云妃漏在太后面前。 自然是要让江楼月先挡着太后的怒火。 “至于宸王。”武安侯沉默了一下,“他的确有些本事,但本侯自己的女儿,倒也不至于求别人去救,你只管照我的吩咐去做,其余的事情不必理会。” …… 月华阁 谢尧缓缓将手中的折扇合上,发问的声音极轻:“现在关在那间牢房?” “天字第一号。”莫宇回道:“天没亮禁卫军就去了侯府,将小姐带走了,宫五如今还在外面,公子要传他进来吗?” 谢尧淡淡看了他一眼,一点温度都没有。 莫言要机灵一下,已经唤了宫五过来。 宫五一进来,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属下办事不力,没保护好小姐,请主子责罚。”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谢尧眼神冷厉:“昨夜她和傅静到底怎么回事,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不得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是。”宫五认真回忆:“昨夜太后收龙凤佩之前蔡将军的女儿尖叫了一声,是因为傅小姐放了宠物狸鼠在盘子里,后来小姐知道了这件事情,上城楼之后,在城楼转角遇到了傅二小姐,当时小姐威胁过傅二小姐,要她安分一点,之后小姐就离开了,属下也便跟着离开,之后就上了三楼看烟火。” “就这样?”谢尧挑眉,“没别的了吗?没遇到什么人,听到什么声音?” “这……”宫五一怔,忽然说:“小姐离开的时候,在石阶转道的路口那里,遇到了于统领,当时还和于统领相互见了礼,再未遇到其他任何人。” “于寿。”谢尧眯起了眼睛。 宫五又说:“还有,最近小姐用红楼的消息网在查于统领的私事,还让副将罗风查了于统领军中的一些情况,找人挑拨于统领和李云廷的关系,会不会是被于统领发现了,所以报复嫁祸小姐?” 如此一说,事情好像一下子变得清楚起来。 于寿是禁卫军统领照理说是要寸步不离皇帝身边的,可烟花爆裂出事的时候,于寿竟然不在皇帝身边,这件事情本身就十分可疑。 “真没想到……一开始她查于寿,我还觉得她太闲,看来是我太蠢。”谢尧冷笑:“现场有什么痕迹吗?” “现在那里已经被围了起来,不确定现场是什么样子。” 360、这桩差事,真是一点也不好办 宫五又说:“但禁卫军把那里守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这件事情牵扯鲁国公的女儿,又在是宫城一角出的凶杀案,皇上十分重视,属下过来的时候,已经听到消息,皇上派人去了晋王府上,这件案子大概率是要交给晋王来审理。” 谢尧眼的手指轻轻的在那扇坠上摩挲着,半晌才说:“有人守着……怎么能叫密不透风?” 宫五一怔:“还请公子明示。” “以你所说,于寿最有嫌疑。”谢尧眼底有精光射出:“他是禁卫军的大统领,武功精湛,要杀傅静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必定不会留下任何线索让别人去查……至于那婢女,我猜是于寿故意留下她的性命让她的攀咬,婢女或许都没看到是什么人出手,只是楼儿刚威胁过他们,忽然就有人推她们主仆下去,顺理成章的便以为是楼儿。” “公子说的不错。”宫五急道:“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你去盯着谢景亨,看看他都能查出些什么来,如果查不出东西,那就帮他制造一些证据。”谢尧就不信,谢景亨敢睁着眼睛定江楼月的罪。 他不是想当太子吗?如果动了江楼月,必定得罪武安侯,谢景亨可没那么蠢。 只要能稍微给出一点“证据”,证明杀害傅静的人另有其人,谢景亨就会顺势下了台阶。 谢尧心中前后因果,事情如何办都清楚不过,可想到江楼月身陷天牢……谢尧手指绕着那扇坠上的绦子,又是心疼又是担忧。 …… 养心殿里,皇帝站在后殿,常喜正带着两个婢女伺候他更衣。 一个小太监小跑来报:“启禀皇上,晋王殿下到了。” “传。” 片刻,谢景亨一身湛蓝色交领深服外罩月白色外袍走了进来,披风都没来得及戴,瞧着来的很焦急,一进大殿,便站在殿前朝着皇帝拱了拱手:“父皇传儿臣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皇帝侧脸看去,“宫中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吗?” “是……鲁国公府小姐的事情吗?”谢景亨顿了顿,“路上已经听说了。” “朕打算把这件案子交给你去办。”皇帝侧过头去看他,“鲁国公是朝廷重臣,他的女儿惨死城楼,这件事情如果不能给鲁国公一个满意的交代,就是辜负了他多年对朝廷的功劳和苦劳。但这凶手……牵涉的人又是武安侯府的江楼月,这其中利害关系想必你也清楚,这桩案子,你务必谨慎公正的处理。” “儿臣明白。”谢景亨垂下头。 皇帝又说:“现场朕已经吩咐于寿围住了,宫中禁卫军以及三司与刑部的人你都可以随时调派,现在就去办吧。” “是。”谢景亨领了小太监递过来的手令,只觉得这手令沉甸甸的。 这桩差事,真是一点也不好办。 谢景亨走后,皇帝轻叹了口气。 常喜懂事地说:“皇上怎么叹气,是可惜那江楼月吗?” “难道不可惜?”皇帝淡淡挑眉:“虽说是个舞刀弄枪的,不像寻常大家闺秀那么循规蹈矩,但的确是有几分本事,朕的晗儿性子活泼跳脱,太过率性,要是有江楼月这样的人做贤内助,不愁坐不稳那太子之位。” “……”常喜沉默了片刻,才说:“那皇上是打算管这件事情,还是——” “不管。”皇帝神色渐渐转为冷漠,“她有武安侯那样的父亲,还有谢尧时时刻刻保着护着,想必这次也是有惊无险,朕其实很想看看,江卿和谢尧打算怎么捞她。” 常喜心中咯噔了一下,思忖自己是不是要找个机会提醒武安侯注意一下。 可这念头也只是一瞬即逝。 自己和武安侯之间,说来也没有多深厚的关系,纯粹就是曾经欠武安侯一些人情,有事便去提醒武安侯一两句,只不过时间久了,便为武安侯这个人的稳重和忠心所折服,关键时刻总下意识的想去提醒。 他跟着皇帝时间久了,心还是向着皇帝这边的,总希望能为皇帝保住这个忠臣良将。 只是这次,事关女儿的生死,这件事情就是提醒了武安侯,武安侯能做什么,也照样会去做。 皇帝垂下头,半闭着眼:“快点。” 常喜赶紧回过神来,把帝冠为皇帝戴好。 上朝时间到了。 今日的早朝,注定也是不能平静,先有礼部督造烟花出事,后有鲁国公嫡次女在城楼身亡,大殿上的大臣基本是全部闭紧了嘴巴,除了鲁国公。 鲁国公疼爱次女,原先在养心殿就已经跪求皇帝一定要严惩凶手,如今到了早朝这里,更是直接对武安侯怒目而视,各种攻击的言语。 朝中如今的这些国公们,多少都是带了军功的,鲁国公府也曾镇守一方,才得了这个爵位,虽说看起来爵位高侯府一级,但在军功、威望和朝中地位都要比武安侯低一些,此时见自己一人针对鲁国公,其余大臣全部闭口不语,竟然口不择言说:“你们怎么都不说话?都怕了他江震不成?还是你们都成了江震的人了吗?这朝廷到底还是不是皇上的朝廷了?皇上啊,老臣的女儿死的冤枉啊——” 朝臣们顿时人人自危,一个个站了出来。 “皇上,鲁国公白发人送黑发人,着实悲凉,皇上一定要严惩凶手,给鲁国公一个公道。” “刘大人说的是,这个江楼月胆大包天,竟然敢在城楼上行凶,分明是不把皇上看在眼里,该杀!” “现在都没查清楚到底是不是江楼月杀的,宋大人就这么言之凿凿?” “不是说那婢女还留着一口气,亲口指正江楼月杀人吗?婢女忠心护主,说的肯定全部是事实,难不成还能诬赖江楼月?” 一时之间,几个大臣就在朝堂上吵嚷了起来。 武安侯脸色倒还算平静,不过龙椅之上的皇帝脸色却十分的阴沉。 挑起朝臣争端,对皇帝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威胁。 这个鲁国公! 皇帝喝道:“够了!” 361、天牢感觉怎么样 吵闹的许多大臣顿时戛然而止,各归各位站好。 皇帝沉声说道:“这件事情朕已经交给晋王亲自去查,刑部和三司协助,事情的是非黑白自有公论,你们都是朝中大臣,不思如何为朕分忧,如何为民请命,却公然在朝堂上相互咒骂攻击,哪有半点朝廷大元的样子?” 大殿里寂静无比,没有人再发出一点声音。 鲁国公满脸悲伤地说:“皇上息怒啊,老臣……老臣就是太激动了……那可是老臣老来得的女儿,本来得皇后娘娘丧期过了便要议亲了,如今却就这么去了,老臣悲伤过度……” “朕也是为人父母的,十分理解鲁国公的哀痛之情,你放心,这件事情朕一定给你一个交代,倘若傅静真的是为江楼月所杀,朕一定要她给傅静偿命!” …… 寿康宫 太后昨夜受到惊吓,虽说有惊无险,但她如今是后宫之中身份最贵重的人,又是长辈,一大早上就来了无数请安问好的人。 “老奴扶太后起来。”宋嬷嬷为太后净了手,戴上了护驾,拖着她的手臂说。 太后缓缓朝外走,到了正殿,看到下面以张贵妃为首,跪了些后宫嫔妃,一眼瞧过去,都是些二三十岁的女子,没什么青春鲜活的面孔,也怪不得皇帝这些年都没有再填子嗣。 不出意外的,云妃依然不在请安的队列。 太后坐到凤位上之后,宋嬷嬷凑上前去,低声说道:“云妃那边说胎象不稳,不能下床,所以就——” 太后眼底闪过一抹冷笑。 什么胎象不稳。皇帝分明是怕云妃受她责问,所以找了这个借口吧?多子多孙本来是好事,但若都从一个女人肚子里出来,那后宫这么多人还怎么活?太后心里有了主意,抬抬手免了这些嫔妃的礼,便让他们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张贵妃叙话。 “听说你如今掌着凤印,这协理六宫的事情做起来可还顺手?”太后问。 张贵妃忙说:“宫中姐妹和睦,倒是没什么棘手的事情,一切都很好。” “是吗。”太后抿了一口茶,缓缓说:“宫中有几年没进新面孔了?” 张贵妃一怔:“这……起码有五六年了吧,皇后曾经主持过选秀,但皇上说,国库空虚,边疆不稳,坚持不扩充后宫,所以就——” “那是以前,现在边疆稳定,至于国库,也不是选几个秀女就能拖垮的,宫中也该进些新面孔了,这件事情哀家就交给你去办。” 张贵妃心头一跳,得体的应道:“是。” 之后,太后又与她叙了一会儿话,张贵妃便退下了。 太后精神倒还好,又问了宋嬷嬷一些琐事:“昨日那个救驾有功的禁卫军呢,怎么安排了?” “那人叫做李云廷,皇上已经吩咐封他做副统领,圣旨昨晚就下了。” “那就好。”太后点点头。 “还有件事……前面已经闹起来了,还没来得及跟太后说。”宋嬷嬷低声说:“昨夜城楼那里出了事情。” 当即,宋嬷嬷就把傅静和江楼月的事情告知了太后。 太后略有些浑浊的眼眸微微就眯了一下,“所以那一声尖叫,是因为傅静放了宠物故意吓唬?” “应该是。”宋嬷嬷说,“傅静的婢女没死,只是受了些伤,听说已经把事情都说了,江楼月威胁傅二小姐,说什么‘我是个疯子,你看我敢不敢杀了你’,然后就把傅静推了下去。” “她连柔然公主,皇帝的公主都是说打就打,杀个大臣的女儿也不是做不出来!”太后冷冷哼了一声,眼底全是厌恶,“告诉晋王,叫他务必严查!” …… 谢景亨此时正在和刑部尚书以及三司的官员查看仵作给出的验尸文书。 傅静的身份虽说不上多贵重,也是公侯之女,若是死在皇宫外面,绝不可能有仵作验尸的机会,但巧的是昨夜正好关皇宫里了,死了之后,一早禁卫军就将尸体移送了刑部,待鲁国公想要讨要的时候,案子已经交给谢景亨,并且刑部和三司都有插手,尸首也等于是证物了。 鲁国公再不甘心也没了办法。 不过这验尸文书上,也没什么内容可查看,只有一个内容——被人推下城楼摔死的。 傅静的身上,全是她自己的东西,现场掉落的几个东珠,也是她自己的发钗上掉下去的。 “这怎么查?”刑部尚书深深出了口气。 其余的官员也对看了两眼,一时之间只觉得头昏脑涨。 不管是鲁国公还是武安侯,谁也得罪不起。 “太后懿旨到。”这个时候,有太监在门口高唱一声,大家赶紧前去接旨。 小太监便把太后的意思传达了:“太后有旨,傅家二小姐之事,请晋王无比严查。” “是,孙儿领旨。”谢景亨恭敬的应了一声,他身后跟着的那些官员只觉得头越来越大了。 好了,太后也盯上这桩案子了,事情就变得越来越难办。 刑部尚书说:“心在没有物证,人证咬死了是江楼月,那就只能提审……江楼月了?” “……”谢景亨双手环胸,左手支起摸着下颌,他倒是觉得江楼月不会杀人,不为什么,就是直觉,思忖了一会儿,谢景亨转身往外:“本王亲自去天牢审。” 其余人真是求之不得,赶紧恭送。 * 天牢 江楼月盘膝坐在干稻草上,牢房里面那种潮湿发霉的问道一点也没影响到她。 前世水牢十二年,可比这糟糕多了。 想通了一切之后,她变得很安静,不知道是不是她进天牢之前父亲说的那句话,她觉得,父亲不会让她有任何事情。 她也没有杀人。 咔嚓。 天牢的铁门发出沉重的声音来,有人来了。 江楼月下意识朝着自己的这间紧闭的牢门看过去,只见一袭白色的袍角飘动,谢景亨缓缓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下属立即搬了凳子送过来。 谢景亨神色平静,仿佛是来找一个相熟的朋友许久一样,微笑着问:“这天牢的感觉怎么样?” 362、把人证交给三司和晋王 江楼月微微挑眉:“晋王殿下不会是来和我闲话的吧?” “那倒不是。”谢景亨说:“父皇命令本王彻查傅静掉落城楼一案,所以我便来问你一问,傅静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你?” “……”江楼月沉默了一会儿。 皇帝把事情交给谢景亨来办,其实在她的预料范围之内,但这谢景亨的态度……犹记得前世,她和谢景亨是没什么交集的,见面不过三两次,对他说不上了解,只觉得人不是很聪明。 至少比起谢尧和谢流云来说,他不聪明。 因为不够了解,所以此时拿不准他在想什么,便说:“晋王殿下瞧着是来审我的,不用带个主簿记录一下吗?” 谢景亨笑道:“知道你也说不出什么来,带主簿不是浪费?你们都出去。” 那后面半句话,显然是和后面的人说的。 外面窸窸窣窣一阵声音,很快守卫们全部退到了外面去。 谢景亨问:“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盯你这件案子,恨不得把你置之死地吗?” “殿下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你这脾气倒是挺臭的。”谢景亨双手扶上膝盖,笑道:“不瞒你说,今日早朝差点都打起来,父皇向鲁国公保证,一定会严惩凶手,方才太后又传了懿旨过来,要本王一定严查,但现在现场没有一点证据,那个婢女却一口要定是你推傅静下城楼的,你的处境很不好。” “所以?”江楼月冷冷问道。 “若你是本王的朋友,或许本王可以帮你。”谢景亨淡淡说着,话语中的意思,已经算得上明示了。 江楼月却忽然轻笑出声:“晋王殿下打算怎么帮我?你来查这件事情,是因为受皇上器重,还能徇私枉法不成?枉法可是重罪,皇上不会轻饶。” “人真是你杀的?” “不是。”江楼月淡漠地说:“所以,真相自然会帮我,不需要晋王殿下。” “……”谢景亨看着她那冷漠又自信的模样,真想问问,她怎么就那么相信,一定能查到真相? 可江楼月这样的态度,却又很符合她的性格。 这个女人,如果那么轻易就朝着自己靠拢过来,那其实也没太大的用处。 谢景亨站起身:“那就希望,真的有真相吧。” 这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不论是现场还是尸首,都干净的一点线索都没有,各方也都很安静,不管是武安侯还是宸王府,都没有一点动作。 夜,悄然而至。 江护快步从走廊上过,进入书房拱手道:“侯爷,有消息了。” “说!” “动用了好几个以往忠心耿耿的人,才查到,当夜有人看到于寿在小姐离开之后过去过。” “于寿!”武安侯面色微变。 “除了他,没有人再去过,八成和他脱不了干系。”江护顿了顿,“他是禁军统领,禁军中的事情是瞒不过他的,恐怕他已经知道我们动用了人手,现在怎么办?” 于寿若真的是嫁祸江楼月的人,必定立即会将武安侯在禁军中有眼线的事情禀报给皇帝。 武安侯沉声说:“把人证交给三司和晋王,你亲自去!” “侯爷!”江护为难道:“这样一来,如果皇上震怒,可能直接就要向侯爷问罪——”在禁军之中有眼线,这种罪过,轻则革职发配,重了是要抄家的。 “你去,不然的话人证都活不了。”武安侯冷冷说:“至于侯府,现在对皇上还有几分用处,相信他不会对我赶尽杀绝,旁的,等救出楼月那丫头再说吧。” “……”江护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 此时的刑部大堂内,也是灯火通明。 有个专门办理谋杀案子的小吏跳了出来,说自己特制了一种粉末,洒上青石板后,可以显出二十四个时辰内经过的人的脚印。 如今案子发生才十二个时辰,而且那城楼上正好用的就是青石板。 当即刑部尚书就带着那小吏亲自前去,洒了粉末在青石板上之后,竟然出现了四个人的脚印,其中三个尺寸略小,瞧着都是女子的,另外一个人的脚印却有些大,而且鞋底有些凹陷出的印记。 禁军的军备都是朝廷统一拨下去的,都有记录,那印记和拨给禁军的鞋子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原来当时城楼那个位置去过第四个人,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刑部尚书说:“这一拍男子的脚印也到了城楼最边上,也就是说,他也极有可能是杀害傅二小姐的凶手了,只是这鞋印……这个尺寸的鞋子,禁军之中应该有不少,太难查了。” 谢景亨单手撑着下颌:“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个进展,本王现在进宫禀报父皇,各位大人想办法确定这个忽然出现的禁军是谁。” “是。” 刑部尚书带人朝着谢景亨行了个礼,只等谢景亨走了两步后,有两个官员一边叹息一边小声说:“这怎么找?五万禁军,都是男人,怕是有一半脚就是这个尺寸。” 就在这时,谢景亨竟然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个穿软甲将军打扮的人。 等走的近了,大家发现那人的张相,顿时愕了愕。 江护! 武安侯身边的人,他们都是认得的。 一进来,谢景亨就说:“江副将找了一个人证,便送了过来。” “不错。”江护让人把一个禁卫军打扮的人押了进来。 众人只以为这个人就是那个忽然多出来的一双脚印,却听江护说道:“他说看到有人在我家小姐离开之后又朝着城楼那个位置过去过。” 话落,江护转向那禁军:“现在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晋王和诸位大人吧。” “是。”那人战战兢兢地说:“当夜正好是我在城楼之上轮岗,在西南五丈的位置,宫灯光线比较充足,我看到傅二小姐先带着婢女过去了,后来江小姐也过去了,两人吵了几句,具体吵什么太远了,我没有听清楚,后来江小姐走了,走的时候,傅二小姐在哭。” 一群人呆住。 刑部尚书说:“你不是说你听不清楚她们说什么,怎么又说听到在哭?” “她们说的话是不清楚,只知道在吵架,后来傅二小姐放声大哭,我身边三丈远处还有一个人,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听他说。” 刑部尚书这才看到,外面还候着一个禁军打扮的人。 那人走上前来:“当时我也听到了哭声,虽然夹杂在烟花的声音里,但还是很清楚的。” 谢景亨沉声问道:“你们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吗?” “知道。”二人说:“我们来作证的。” 363、傅静的确是我杀的 谢景亨说道:“尚书大人,这两人在不在昨日一早登记的名录之中?” 案发之后,刑部第一时间接手了案子,已经把那天晚上站岗和巡逻的禁卫军,几丈之内的全部登记造册了。此时已经有主簿拿了册子过来。 两个禁卫军报了姓名。 刑部尚书拧眉:“在册子上。” “那为何昨日什么都不说?”谢景亨问。 两人相互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个沉稳些的说:“小人有难处,只能与王爷一人说。” 谢景亨一怔,垂眸说:“好,你们二人随本王到内堂。” 接下来,除了谢景亨的近身护卫以外,其余人便都等到了外面。 不过一会儿,谢景亨就从里面出来了,出来的时候神情十分的微妙,他的视线落到江护的身上,还透着几分怪异:“这两个人证很要紧,多谢江副将亲自送来,本王立即连夜入宫禀报父皇,等待父皇决断!” 话落,谢景亨又看向刑部诸人:“各位大人将证据整理清楚,父皇可能随时会抽调过目。” “是!” 众人全部躬身,恭送谢景亨离去。 谢景亨上了备好的马车,摇摇晃晃朝着皇宫快速前进,一双眼眸之中却是惊疑不定。 方才那两人进去说了一个人——于寿! 谢景亨自己带着刑部尚书和三司,查问那周围的人的时候,所有的禁卫军口径一致,什么人都没见过。可武安侯府一插手,这两人竟然就把于寿给说出来了。 武安侯的招牌,在禁卫军中竟然比于寿那个大统领都好使。 怪不得江楼月那么自信的说“真相会帮我”。 这武安侯府如此厉害,如果他不站在自己身后,那真是太可怕了! 可这武安侯也绝对不是好拉拢的,要想个什么办法—— 当然,此时也不想思考这些的时候,他基本想到了入宫见驾之后会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他得平静一下心情,好好应对等会儿父皇可能出现的所有情绪。 …… 月华阁 谢尧对月打着扇子,一下一下,极轻,扇坠上的流苏髓随着他的动作在衣摆上也来去碰触,淡紫的流苏穗儿和谢尧身上的紫色深服连在了一起,像是好看的紫色波纹。 吱呀一声,门开了。 莫言大步而来:“武安侯副将带了人证前去,晋王已经连夜进宫了。” 谢尧一怔。 “哪来的人证?” “应是武安侯借用自己军中势力找出来的。”莫言说道:“具体那两人与晋王说了什么,暂时还不清楚,但晋王离开的时候神色十分凝重。” “是吗?”谢尧微微一笑:“侯府出手,这件事情就稳了,准备一下吧,明早应该能去接她出来了。” …… 宫门此时还未落锁。 谢景亨一路到了东华门前下车,带着那两个禁卫军前去养心殿见驾。 这个时辰,父皇肯定还在养心殿内。 只是当他到达养心殿后,却见养心殿内大门紧闭,父皇和常喜都不在,只一个小太监快步小跑上前来:“晋王殿下千岁!” “父皇呢?” “太医传来消息说,云妃娘娘胎象有些不稳,所以皇上去关雎宫看云妃娘娘了。” 又是云妃。 谢景亨皱了皱眉,立即转身朝着关雎宫方向走去。 事情查到现在,干系重大,于寿可不是什么软柿子,过了今晚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变故。 太监们打着宫灯赶紧在前引路。 谢景亨刚迈步到了御花园,却见前面被禁卫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当即心里就是一跳:这……怎么回事?难道于寿狗急跳墙对父皇下手? 他脚下立即变得迅捷了许多,可到了跟前他才发现,事情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一个禁卫军打扮的含着抓着云妃,刀架在云妃脖子上朝着众人嘶吼:“退后、快退后!否则我就杀了她,快点!” “住手!你别动她!”皇帝喝道:“全部往后退、往后退!” 云妃被那禁卫军抓在手上,浑身颤抖,脸上早已经没了半分血色,发髻也是散乱。 皇帝瞧着心疼又着急,朝着那人说:“你冷静一点,听朕说,朕是皇帝,一言九鼎,朕答应你,只要你放了云妃,朕就放你一条生路,朕说到做到!” 那个精于算计的九五之尊,此时声音里竟然带着几分轻颤,以及语无伦次。 “呵呵。”那禁卫军冷笑了一声,“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原来也有这么卑微的时候!” 他说着,那刀就朝着云妃的脖子靠近了三分,直接在那玉白的脖颈上划下了一道伤口。 皇帝面色大变:“朕听你话语之中似乎有委屈,你告诉朕,朕为你做主,只要你放了云妃——” “皇上,是他杀了傅家二小姐。”护卫在皇帝一旁的于寿沉声说:“微臣按照刑部和晋王的指示排查整个禁军队伍,发现那晚除了英姿郡主之外,他也上过城楼,正要去拿人,被他发现了,这才逃窜到了此处。” “什么?”皇帝一听,脸色又是一变。 云妃是他的死穴,其实他已经不太关心这个人是不是杀了傅静的人,只想把云妃救下来。 “不错,那傅静的确是我杀的,贱人!趾高气扬不将我们这些禁卫军放在眼中,鲁国公欺辱我也就罢了,她算个什么东西!本以为有人替我背了黑锅,没想到还是被查了出来,左右我也是活不了了,我今天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那人似乎疯魔了一样,刀子一下就要朝着云妃的脖子上抹了过去。 “云妃!”皇帝失声惊呼,面色骤变。 就在这关键时刻,于寿极快的射出一箭,那箭穿过云妃的发髻,直接插进了那个威胁云妃的禁卫军的喉头。 鲜血,瞬间从伤口处喷了出来,云妃满身满脸全是血,双眼一翻便昏了过去。 皇帝喝道:“快、快传太医!” 整个御花园内一片混乱,众人将云妃抬进了关雎宫内,谢景亨站在不远也不近,看着这些就明白,今日他是什么也不必说了。 事情,到此已经结束了。 于寿方才的那一箭,真真是一箭封喉。 谢景亨忽然想,武安侯势力强劲的确不错,但于寿这个人,身兼禁卫军统领,掌握五万禁卫军,是皇帝的安危门户,而且还深受皇帝信任,不像武安侯府那样,一直在风口浪尖上,受父皇猜疑,百官排挤。 这样的人,是不是更值得拉拢? 364、你杀了老夫的女儿 那方,于寿朝着谢景亨拱手行礼:“晋王殿下受惊了,末将这就吩咐人将这里处理好。” “嗯。”谢景亨点了点头,赞道:“于统领功夫了得,有你护卫父皇安全,本王也能高枕无忧了。” “护卫皇上安全,是末将的职责所在,王爷谬赞了。” 谢景亨笑了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 关雎宫的这一夜,势必在急切、忙碌、诚惶诚恐之中度过。 云妃年岁也不小了,这一胎怀即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养着,其实怀的也不是很稳,经过这一场惊吓,还见了红,差点小产,把皇帝急的脸色发白。 谢景亨一直候在关雎宫的外殿等着,亲眼见证了父皇的焦急,恍然发觉,自己长了这么大,似乎从未见过皇帝如此着急的样子。 皇帝的大多数担心,都是给了云妃、谢景晗、以及当初的谢无忧吧。 谢景亨慢慢垂下眼眸,神色逐渐归于平静和冰冷,心底泛起几分可笑,帝王之家,竟然还有这种……廉价的情,稀奇。 …… 折腾到天亮,云妃的情况才算是稳定。 皇帝满脸疲惫,在关雎宫的外殿见到了谢景亨,缓缓抬手免了他的拜礼:“为了傅静的事情?” “是。”谢景亨也等了一整夜,他母族势力强劲,身份贵重,这些年还从没这么熬过一整夜,这会儿也是有些疲态:“又查到了些消息。” 话落,谢景亨就把刑部和三司找到的证据一一和皇帝交代了。 自然,只交代了脚印以及那两个禁卫军说,江楼月离开的时候傅静在哭的事情,至于那两个禁卫军进到内堂告诉他,关于于寿也到过现场的话,谢景亨只字未提。 皇帝听罢,淡淡说道:“早也知道那江楼月不是个草菅人命的,既然如此,朕等会儿就下旨,放江楼月出来,你亲自去一趟鲁国公府上,将案子的前因后果全部告知他。” 话到此处,皇帝沉默了一下,“老来丧女,何其悲凉,你代朕好好安抚他,朕会给鲁国公府所有人加官进爵。” “儿臣领旨。”谢景亨拱了拱手,又问:“云妃娘娘一切安定吧?” “稳妥。”皇帝笑了笑,看着谢景亨道:“快去休息吧,那鲁国公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你这一趟安抚必定要颇费些功夫,若是安抚不好,就去找你外祖父想想办法,总之不能让他闹出乱子来。” “是。” 谢景亨又说:“父皇也要注意保重龙体,早些歇息。” “嗯。” 皇帝点点头,等谢景亨离开之后,他靠向圈椅后背。 常喜赶紧上前侍候,帮他捏着肩膀。 “景亨这孩子倒也不错。”皇帝忽然说。 常喜怔了一下:“晋王……的确是懂事的,关键时刻能帮皇上分忧,柔然人的事情晋王出了不少力气,这次鲁国公府二小姐的事情也办的很好呢。” 皇帝心中不免开始思忖,其实谢景亨若当上太子,才是最理想的人选吧? 张家树大根盘,对庆国忠心多年,外祖张相文臣之首,宫中贵妃协理六宫……可若谢景亨上位,待他百年之后,又会怎么对晗儿以及云妃如今腹中这个孩子? 皇帝深吸了口气。 为了云妃和晗儿的以后,他不能不多做考虑。 就算谢景亨再合适也没有用。 * 武安侯这一整夜几乎没有睡。 谢景亨入宫之后不久,宫门落锁,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传不出消息来,只等天一亮,常喜派了个人来传话,说可以去天牢接江楼月了,武安侯一颗心才算彻底放了下去。 他也想询问于寿之事最后到底如何处置,但那小太监行色匆匆,都没给武安侯机会就离开了。 “天牢阴湿,这两日那丫头必定不好受,把毛皮的大氅带上,随我去接她出来吧。”武安侯吩咐江护一声,率先出门,朝着天牢方向走去。 江护随后也跟了上去。 …… 天牢 江楼月靠着墙壁睡着了。 但这里很冷,一阵阴风过,江楼月就被冻醒,不轻不重的打了个喷嚏,想着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腿脚,却不小心踢到了一旁的瓷碗,碗盘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叮当一声。 江楼月的视线便看了过去。 那是她昨晚的牢饭。 也不知道是自己发嘴巴太叼,还是这牢饭的味道真的是太过一言难尽,她实在是无法下咽,只吃了几口便丢在了一旁。 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昨晚信誓旦旦和谢景亨说什么“真相会帮我”,是因为信任父亲,可事后自己又仔细回想,父亲若为救自己动作大了,也不知道皇上又会怎么猜忌。 “哎……”江楼月轻轻叹了一声,一时之间心情有些复杂。 搅在这滩浑水里面,真是进也艰难退又身不由己。 咔嚓。 外面的牢门开了,又脚步声朝着这边走了。 江楼月怔了怔,现在似乎才五更天,宫门刚开吧,这个时辰什么人到天牢来?不过她一想,自己这个位置好几个牢房并排,也不是只有她一人,想来是刑部的官员来提审别的犯人吧。 可就是这个念头刚落下,自己这间牢房的门便被打开了。 一个人侍卫模样的人举着火把走进来,后面一人披着黑色斗篷,他弯身进来,抬头的那一瞬间,眼底全是杀气。 “鲁国公!” 江楼月怔住,“你怎么来了?!” “老夫为什么来你不知道吗?你杀了老夫的女儿!”鲁国公怒喝了一声,几个字几乎从齿缝之中迸了出来:“那是老夫老来得女,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你怎么敢?!” “人不是我杀的!”江楼月解释道:“我只和她说了几句威胁的话,凶手另有其人!” “老夫不听你说这些废话,就是你干的,来人——”鲁国公一声令下,他的身后忽然窜出几个高大威猛的壮汉来,那些人走动的时候,边上带起了阵阵劲风,全是会武的好手。 江楼月一凛,手已经下意识的握住了腰间的鞭柄,冷冷说:“我再说一遍,人不是我杀得,是非曲直自有皇上公断,这是天牢,我劝你不要试图在这儿动手。” 365、阿尧,疼 “天牢又怎么样?”鲁国公冷笑一声,苍老的脸上满是哀伤凄切:“老夫的女儿都死了,老夫还有什么可顾忌的?既然没人还老夫女儿公道,老夫就自己把公道找回来——老夫要你偿命!” 没人还他女儿公道什么意思? 江楼月来不及多想,就听鲁国公下令道:“上!” 几个壮汉立即朝着江楼月围了过去。 江楼月手脚上都没有戴镣铐,心中一点也不畏惧,手腕一动,将鞭子抽了出来。 她快速思忖,猜测鲁国公应该是乘着天牢守卫换班的空隙才进来的,只要自己拖过这一时半刻,下一班守卫到来,自己就安全了。 那些壮汉功夫十分了得,江楼月应对的有些吃力。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自己手腕上不如往日有力气,鞭子挥出去之后竟然有收不回来的势头,身体的反应也变得迟钝,被一个壮汉踢到了腰腹,重重的撞上了天牢墙壁,掉到了潮湿的地面上去。 鲁国公阴冷地笑道:“没力气了吧?早就知道你有点三脚猫的功夫,老夫来要你的命,怎么可能不早准备?” 他死了女儿,凶手又是江楼月,就怕武安侯从中作梗,把江楼月捞了出去,让他的傅静白死,所以他一直派人盯着侯府的一举一动,当昨夜看到武安侯身边的副将江护带着人去见晋王之后,鲁国公就知道,江楼月要被洗脱罪责了。 静儿白死了。 可他的静儿才十四岁啊,花一样的年纪,入宫前她还在府上大着胆子揪着自己的胡须,说她喜欢睿王殿下,不想办法让她嫁给睿王她就不吃不喝哭死在府上。 才多久?她就成了一具尸体。 可杀害女儿的凶手竟然要被放出来了,他怎么能甘心! 于是,他让人在江楼月的饭菜之中动了手脚。 天牢的犯人,都是干系重大的,送饭菜进去都要检查,防止被外面的人投毒,所以他下了检查不出来的软筋散,而且分量不重。 但对一个习武的人来说,这点分量已经足够。 江楼月的视线,也骤然盯到了那被打碎的饭菜之上,怪不得昨日的饭菜迟了半个时辰! 鲁国公眼中杀气迸射,喝道:“给老夫弄死她!” 一脚踩上了江楼月的腿弯,只听咔嚓一声,江楼月脸色惨白,唇间溢出一声惨叫。 她的腿应该是断了。 可这种痛,比起她前世经历过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她用尽全身的力道,挥起了鞭子,却在挥起的一瞬间按下剑柄之上的宝石,带着倒刺的鞭子急速朝后缩回,剑柄内的机关代替了她自身的力气,勾倒了两个防备不及的大汉。 她翻身滚入干草丛中,一剑刺中另外一个壮汉的腹部。 但是她没有力气,那一剑那么绵软,只刺出一点点伤来,对这些铜皮铁骨的壮汉来说,就像挠痒痒一样。 那壮汉一脚朝着江楼月踢了过来。 这一脚用了十成的力气,江楼月撞上了天牢的墙壁,竟撞的那墙壁上掉下许多的灰尘来,腹中翻涌,她呕出了一口鲜血。 几个壮汉再次朝着她围了过来,她心中大惊,这鲁国公竟然是要让这些人活活将她打死! 此时此刻,她再不奢望外面的守卫能及时赶到,除了自救,她不能指望任何人! 袖箭! 忽然之间,江楼月想到了谢尧戴在之间手腕上的镯子。 她用尽余力压住袖箭上的机关,朝着壮汉的喉咙射了过去,有两个壮汉防备不急,被她当场射杀,其余的人发现了她手上还有暗器,顿时变得更小心更狂暴。 拳脚密集的砸在了江楼月的身上,软筋散发作,她浑身没有了力气,武器已经被其中一个大汉抢过丢到了外面去,如今只能被动挨打,全身除了痛,再没有任何感觉。 江楼月的眼神有些模糊,心里升起一个念头,难道今日竟要死在这里? 咔! 就在这时,天牢的大门被人撞开了。 谢尧飞奔而至,“救人!” 宫五把鲁国公抓住,莫言莫宇两兄弟带了人进去,将那些壮汉全部拿下。 谢尧进到牢房之内,看到那漆黑阴湿的牢房一脚,江楼月如同破烂的布偶一样缩在那儿,发髻早已散乱,全身都是伤。 江楼月虚弱地说:“阿尧……疼……” 她一向那么坚强勇敢的,从不曾在任何人面前示弱,即便是在谢尧面前,她也坚韧的像是永远不会被打败,可这会儿,真的疼,全身都在疼。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以为自己出了幻觉,所有的行为全凭本能。她的脸费力的朝着谢尧的怀中凑,那种熟悉的气味,让她很安心很安心。 谢尧整个人的血液都仿佛开始倒流,低头去看她,发现江楼月已经昏了过去。 他用最轻最轻的动作把江楼月抱了过来,他不敢用力,怕碰到江楼月的伤口,怕弄疼了她。 谢尧唇瓣开合,“杀了。” 莫言和莫宇两兄弟手起刀落,把里面的那些壮汉全部当场解决。只剩下一个鲁国公,被宫五提在手上。 谢尧把江楼月抱了起来,明明是最温柔的动作,可抬眸朝着鲁国公看过去的视线,却杀气逼人:“也杀了——” “住手!”谢尧话音刚落,就见武安侯大步而来。 当武安侯看到谢尧怀中残破不成人形的江楼月的时候,他周身似乎刮起来巨大的风暴一般,亦是恨不得当场捏死了鲁国公。 可他却强自压下所有的杀气,声音紧绷地说:“你先带楼儿走,这里我来处理。” 谢尧不再多说。 江楼月伤的太重了,他没有空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没有送江楼月回侯府,直接带着江楼月到了自己的宸王府,九宫人手早已传了消息回去,谢尧带着江楼月到月华阁的时候,宋大夫早已经候在了那里。 还有太后送来的祝家姐妹,也等在外面,见着谢尧亲自抱江楼月上楼,妹妹祝音立即就要上前阻拦,却被姐姐拉住了。 姐姐压低声音说:“你不想活了!” 妹妹僵了僵,两人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谢尧很轻很轻的把江楼月放到了床榻上去,想要起身,却发现江楼月死死抓着他的衣襟不松手。 366、要造反吗? 谢尧便倾了倾身,一边半抱着她,一边焦急地看向宋大夫,“怎么样?” “小姐受伤很严重,这些伤处要一点点的检查包扎……公子你不要着急,小姐有火莲护体,没事的。”宋大夫说着,挽起袖子开始处理伤势。 那些壮汉下手非常之中,但因为都是重拳击下,所以江楼月皮肤表面青青紫紫,没有半点破皮的伤口,右手手臂和右腿都骨折,腰腹上的伤最重,可能伤及了脏腑。 谢尧没有问,宋大夫也不敢说,生怕说的太清楚了,谢尧承受不住,他只尽心尽力的帮江楼月看伤。 谢尧拿来一旁的帕子,很轻很轻的帮江楼月擦拭着脸颊上的灰土。 他没有忘记江楼月虚弱地说出的那个“疼”,他好怕自己哪一下手太重,再弄疼了她。 皮肤上的伤很快就处理好了,接下来就是接骨。 尽管宋大夫已经尽量控制力道,可这接骨,有些疼痛还是无法避免,江楼月痛的眉心紧紧蹙了起来,不断的朝着谢尧那个位置靠,仿佛靠近他一下,自己便能少些疼痛一样。 谢尧心疼的都快喘不上气,握着她的左手给予她力量,一声声在她耳边哄道:“我在这儿。” …… 等所有的伤势都处理好了,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情,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江楼月也昏沉了过去,再没力气去拽着谢尧不放了。 谢尧坐在床边上,为她将被子掖好,转身出了屏风。 外面,小琴早等在了那儿。 谢尧说:“好生照看着,必须寸步不离。” “是。” 之后,谢尧便到了外面。 宋大夫正在那儿收拾药箱,看到他出来忙行了个礼。 谢尧问:“伤势到底如何?”直到现在,他才有力气问出来。 宋大夫说:“性命无碍,其他的伤也都还好……老朽会尽力帮小姐调理,小姐底子不错,体内还有那火莲的效力,伤势恢复的快,应该很快就能和以前一样生龙活虎了。” 谢尧总算放心了些许。 宫五上前说:“武安侯已经在会客厅等候多时了。” “……”谢尧顿了下,迈步下楼。 武安侯一人在会客厅,其实已经是坐立不安。此时见到谢尧进来,武安侯立即站起身:“楼儿她——” “宋大夫已经看过,性命无碍。”谢尧紫色的衣袍之上,还沾染这天牢里面的泥泞和黑灰,他看着武安侯:“楼儿暂时就住在这里。” 这语气,不是商量,非常坚决。 谢尧又说:“我知道我现在还不是她的谁,但她成了这样,我没办法让她离开我的视线半步,侯爷总不至于是来和我抢人的吧?” “……”武安侯一默,江楼月方才的状态他看在眼中,如何能不担心,自然想把女儿带回家医治,可他一来怕与谢尧争抢女儿耽误救治的时间,二来也怕谢尧犯浑,真的杀了鲁国公,所以任由谢尧把人带走。 当时都没有争抢,现在也不会。 毕竟这里有宋大夫,谢尧对女儿也更尽心。 只是瞧着谢尧,武安侯心里就浮起他方才冷声下令杀人的样子,忽然就问:“你方才想杀鲁国公,想过没有,杀了如何收场?” 听到鲁国公三个字,谢尧浑身骤然变冷,“我若真杀了他,咱们那位仁义无双的皇上自然要冲我发难,可我又岂会怕他?” “所以呢,你不怕他,要造反吗?”武安侯问的直白而犀利。 谢尧抬眸看向武安侯。 武安侯又问:“平王、前太子,甚至是如今的晋王都有意无意的靠近侯府,靠近楼儿到底是为什么,本侯心中一清二楚,皇上为什么这么器重楼儿,抬举她姐姐,本侯也明白,无非就是为了侯府在军中的势力,为了拉拢,那宸王呢?宸王对楼儿如此上心,又是为了什么?” 谢尧沉默了半晌,“造反,我不会。” 武安侯的视线锁住了谢尧,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一些躲闪和作假。 谢尧却很坦然,一双狭长的眼眸之中只有冰冷,“我对她如此上心,也只为她一人,与她是不是你的女儿没有关系!” 两人就这么在这会客厅中对视着。 许久之后,武安侯说道:“希望你都是真心话。” 话落,武安侯转身离开,丢下一句话:“好好照顾她,旁的事情,老夫会处理。” …… 寿康宫中,太后得知这件事情已经是第二日一早。她身体不好,一向浅眠,昨夜宋嬷嬷也没敢吵醒她。 “岂有此理!”太后一拍桌案,气的脸色发青:“为了一个女人,连早朝都能不上,皇帝真是岁数越大越不像样了!” 宋嬷嬷忙说:“也是云妃动了胎气,从昨晚被挟持到现在都一直睡着没醒,皇上担心……毕竟云妃这一胎,可是宫中这几年来唯一的子嗣,皇上担心点也正常。” “还不是他被那云妃迷了心窍,空置后宫?”太后阴沉的闭了闭眼,又说:“所以现在杀害傅静的人成了那个禁卫军,而且还当场被射杀了?” “是,听说一早上皇上已经下旨放了江楼月,不过……鲁国公知道了似乎很是不服,带人去了天牢,将江楼月打了一顿,后来江楼月被宸王救走了,伤的很严重。” “鲁国公死了女儿,这么做也能理解,倒是这武安侯,证据确凿的事情,怎么就忽然就急转直下?禁卫军中有不少人都是从各地军中挑选上来的,哀家看,必定是武安侯从中作怪,找了个替死鬼为他自己的女儿洗清冤屈——”太后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直接起身说:“摆驾关雎宫,哀家也去瞧瞧云妃的胎。” “是。” …… 关雎宫里,太医院的好手都守在这儿等着差遣。 一个太监高唱道:“太后驾到!” 所有人立即跪地行礼。 太后缓缓进到内殿的时候,皇帝也从里面迎了出来:“母后怎么过来了?” 他此时已经换下了昨晚的常服,穿了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但眼下暗影明显,显然是一夜未睡的样子。 太后看着,心里对云妃的不满越加严重,但面上却带着几分关心之情:“听闻云妃受了惊,昏迷了一整夜都不醒,哀家特地来看看。再怎么说她也是为皇家绵延子嗣受累。” 367、你竟然敢带人围困国公府?! “多谢母后关怀。”皇帝说道:“云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太医说今日便会醒。” “那就好。” 太后点点头,视线就扫过床榻上的云妃,轻声又说:“这可是这几年宫中唯一的孩子,吩咐那些太医务必好好照看才是。” “母后说的是。” 话说到这儿,太后垂了垂眼眸问道:“听说是那杀害傅静的禁卫军疯魔了,这才伤及了云妃?” 皇帝脸上骤然浮起阴沉之色:“不错。” 那个禁卫军原是鲁国公所辖军中的,曾因为一些事情受过鲁国公的责罚,后来就怀恨在心,想尽了办法禁卫军的队列想要出人头地,只是禁卫军只是皇城守卫,地位上如何和国公相比?依然是低人一等,鲁国公又是性子乖张,平日里便没少打击那禁卫军,便是傅静,也曾咒骂过那禁卫军贱奴,还做了许多羞辱之事,惹得那禁卫军怀恨在心,早就想对鲁国公下手。 自然,这些都是于寿“查”出禀报上来的。 皇帝对此深信不疑,冷冷说道:“他胆大包天,杀害大臣之女在先,伤害皇嗣在后,朕岂能饶他?便是死了,也要凌迟三千刀,株连九族!” “……” 太后沉默了下,心道皇帝此时竟然戾气如此之重,真是把云妃当回事。 但越是这样重的戾气,有些话说了也越是有效果。 太后点点头说:“伤害皇嗣的确罪大恶极,株连九族也不为过,只是哀家倒觉得,这其中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母后的意思是……”皇帝朝着太后看过去。 太后说:“哀家听说,武安侯府给亨儿送了人证过去。” 皇帝一怔。 “这桩案子发生在皇宫城楼之上,周围守卫也全部是禁卫军,武安侯府哪里找来的人证?”太后又说:“原本这桩案子只有一个人证,就是那傅静的丫鬟,她一口咬定亲眼看到是江楼月杀的人,只不过过了一夜,倒是又冒出别的人证来,于寿还在禁卫军中找到了证据,这证据也未免来的太巧了一些。” 太后言尽于此,起身说道:“到底这件事情是平息了。鲁国公也曾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这事后安抚还是要做好的,云妃这里,也要多注意,哀家会派人送一些补品过来,这就不打扰她养胎了。” “恭送母后!” 待到太后离开之后,皇帝眼眸逐渐眯起,浑浊的眼底精光闪现。 昨夜云妃被威胁之后连夜胎象不稳,他全副心思都在云妃的身上,竟然没有对这件事情深思,如今想来,的确是……太巧了。 “去把于寿叫来。”皇帝立即朝着常喜吩咐了一声。 于寿贴身护卫皇帝安全,片刻便过来了。 皇帝从内殿出来,示意常喜遣退所有奴婢,抬眸朝着于寿看过去,“那威胁云妃的禁卫军是何背景,你可查过?” “回皇上,那禁卫军原来是鲁国公辖下的一名士兵,因为表现一直极好,所以被破格提拔选入禁军之中,平日瞧着沉默寡言的很……是微臣失察,才让娘娘受了这人胁迫——” “朕问你这个不是要降罪你。”皇帝声音冷漠,“朕是问你,他是怎么进的禁军。”禁军事关皇帝安危,选拔也十分严格,除了从各地军营之中挑选能力强悍的士兵,也会有些习武的世家子弟加入,只是这些年庆国弃武从文,习武的世家子变少了,这才没了世家子弟入禁军这一说法。 为了保证禁军之中不混入刺客对皇帝安全产生威胁,禁军选拔都是有专门流程的,除了在各地军营表现要好要有军功武功高强之外,还需有人举荐。 想要进入禁军队伍非常之难,谁也不能例外,连于寿,当初也是别人举荐来的。 于寿思忖了一下:“他进禁军队伍的那一年,似乎是侯爷身边的副将护将军举荐的,说他十分骁勇,就是人沉默些不肯说话。” “武安侯!”皇帝沉沉的说了一声,一双浑浊眼睛之中带着几分震惊。 可想到武安侯当年军中如何骁勇,那些士兵维他马首是瞻的场景,皇帝忽然觉得,武安侯能在禁卫军中也安插人手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怀疑,再次在他心中衍生。 禁卫军可是他的安危门户,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这一刻,皇帝的心中闪过无数对付武安侯的办法,但又知道自己不能急躁,武安侯手底下那些猛将如今半数就是戍边大将,手握兵权,自己若是对武安侯下手太急,若是那些大将造了反,后果不堪设想。 …… 而此时,被皇帝猜忌的武安侯正带着府兵围在鲁国公府上,将整个鲁国公围了个水泄不通。 武安侯作为一品军候,就算交出了兵权,府上却也有原本养着的家将府兵。 这些人都对武安侯忠心耿耿,即便武安侯交出兵权,依然不离不弃,一部分人去看家护院做了侯府侍卫,另外一部分人也甘心做侯府的下人。 如今倾巢而出,竟也有五百人之多。 他们虽穿着不够整齐,可那脸上的表情,身体上的动作却如同训练过无数遍一样,完全体现作为军人的铁血素质,任何人看到他们如此,也不敢小视。 鲁国公府守门的侍卫瞧着这阵势,腿先软了三分:“侯、侯爷……不知侯爷来国公府上,所为何事?” “去将你们国公大人请出来。” “这个……”侍卫脸色发白:“国公大人伤心过度,这会儿已经去休息了,侯爷若是有事……小的可以代为通传,还请侯爷……” “本侯再说一遍,去把他请出来。”武安侯穿着玄色软甲,经过岁月的沉淀,气势浑然天成,便是淡淡地说着,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依然让人胆寒。 侍卫僵硬地说:“小的马上……” 话落,那侍卫飞也似的前去禀报,很快,鲁国公气势汹汹的冲了出来,他此时还穿着去天牢的那身衣服,一回到国公府上,正巧对上谢景亨前来送还傅静尸体,如今本来正在前厅和谢景亨老泪纵横的哭诉,这会儿眼眶犹然还是湿润的。 “江震!”鲁国公大喝一声:“你这个老匹夫,老夫没去找你的麻烦,你竟然敢带人围困国公府?!” 368、本侯自己去见皇上请罪 “本侯不围着,你跑了怎么办?”武安侯跳下马来,随手一挥,马鞭准确无误的挂进了马鞍的圆环之后,他便一步步上了国公府的台阶,面上带着冰冷刻板的笑:“国公爷,咱们有笔帐要算一算。” 鲁国公竟被迫的朝后退了两步:“你、你想干什么,晋王在此,岂容你放肆!” 谢景亨随在鲁国公的身后,也走了出来,瞧见武安侯这阵势,着实也是愣了一下,心中思忖,武安侯这是要做什么?如今父皇理应是对侯府又起了怀疑,这种时候他不在家里修身养性,竟然带人到国公府门前摆龙门阵? 而此时鲁国公都说话了,谢景亨又的确在这儿,当然不能什么都不做。 谢景亨上前说:“侯爷有什么事情,咱们可以好好说,这样大动干戈,父皇如果知道了,可能会对侯爷产生什么误会。”他非常友善的提醒了一句。 “本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既然王爷在此,那正好与本侯和鲁国公做个见证——”武安侯的视线锐利的射在了鲁国公的身上,“本侯那逆女江楼月威胁了你女儿几句,你要拳脚相加要她的命……” 鲁国公惊怒交加:“你女儿杀了我的静儿,你还借由自己军中的势力捏造证据,随意就将她脱了罪!” “江楼月无罪释放是皇上亲自下的圣旨,国公爷如今这么说,是觉得皇上不够圣明,私纵杀人犯不成?” “闭嘴!老夫不是那个意思!” “国公爷爱女之心,本侯十分钦佩,但这天下不是只有你为人父母,江楼月就是再怎么,她也是本侯生的女儿,今日本侯就来找你清算这笔账。”武安侯一字字说罢,当着谢景亨的面就将鲁国公提起朝外丢去。 这一下当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谁能想到,一个高高在上军功卓著的一品军候,竟然敢在亲王面前,国公府门前,忽然就朝着一等公爵动了手! 等那些个侍卫反应过来想要保护自己主人的时候,武安侯府的府兵已经围成了一个圈,把武安侯和鲁国公围在了中央,任何人不得靠近。 谢景亨皱眉:“侯爷,你这是要干什么?!”难道是要当街杀了鲁国公不成? “老匹夫!你吃了熊心豹子胆!”鲁国公爬了起来,气的大骂,“老夫要去皇上面前参你——” 武安侯说道:“随你的便,但在这之前,你断了我女儿一手一脚——这笔账先算清楚了!”说着,武安侯缓缓的拆下披风丢给了一旁的副将江护,冰冷地说道:“你不是要为你的女儿报仇吗?本侯今天就给你这个机会,你若能有本事,本侯这条命就赔给你女儿,你若没本事,你的手和脚就赔给我女儿,如何,很公平吧?” 谢景亨面色微变,这是要出事啊,他立即招呼身边的人低声吩咐:“快去叫禁军过来!” “你、你、你简直不可理喻!”鲁国公气炸了。 此时外围已经有百姓围了过来看热闹,也是纷纷目瞪口呆,一个侯爷,一个国公,朝廷大员,解决问题居然需要当街斗殴,还是不要命的那种,这武安侯怕不是疯了! 鲁国公倒还算有几分理智,阴冷地说道:“你的女儿只是断条腿断个胳膊,可老夫的女儿死了,死了!你知道什么是死了吗!?你还敢来老夫府门前耀武扬威,真当老夫怕了你不成?有种我们就去皇上面前理论,你敢吗?!”他笃定武安侯在人证上做了手脚,笃定就是江楼月杀了傅静,他就不信,皇帝知道武安侯敢在禁军之中插手,还能轻易放过他。 武安侯冷笑:“这么简单的事情麻烦皇上做什么,本侯和国公自己解决就是了,念在国公爷比本侯虚长几岁,还死了女儿,本侯敬你三分,让你一只手一只脚,请吧。” 话音刚落,武安侯一脚就踹了出去。 鲁国公虽也曾上过战场杀过人,但都是早些年的事情了,这些年养尊处优功夫全都丢了,哪里是武安侯的对手。 当即就被武安侯一脚给踹飞了。 武安侯当真是只用了一只手一只脚,但鲁国公依然难以招架。 武安侯的脑子里回想起大夫说到江楼月的无数的伤处,愤怒不能自控,一招一招全照着打在了鲁国公的身上。 场面完全失控,鲁国公府上的人冲出来要救主,但外圈被围,武安侯带来的人又各个凶悍,竟然拦着他们让他们完全不能靠近。 咔嚓! 鲁国公惨叫出声。 “侯爷!”谢景亨面色大变,“住手!” 他是来安抚鲁国公的,可面对这种事情竟然压不住场面,武安侯连他的面子也不给! 武安侯根本不听他的,脚重重一踩,又是咔嚓一声。 鲁国公顷刻间断了一手一脚,人也昏死了过去。 武安侯一个转身,飞起一脚把鲁国公踢的飞出侯府府兵围住的圈子,重重砸到了那些国公府侍卫的身上,鲁国公府的门前立即倒成一片。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马蹄踢踏之声,于寿亲自带着一队禁军赶来。 武安侯面无表情的翻身上马,从马鞍圆环之中拿出马鞭握在手上,看向于寿:“于统领来的好快。” 于寿看着国公府门前的情况,又看看武安侯,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武安侯淡淡说道:“不劳于统领押送,本侯自己去见皇上请罪,驾!” 话音落,武安侯策马而去,身后那队府兵也随之一路跟上,所有人动作整齐划一,竟瞧着比禁卫军还要有气势。 于寿沉默片刻,策马转身追了上去。 谢景亨赶紧吩咐鲁国公府的人把鲁国公抬了进去,拿了自己的腰牌给身边的小良子:“快去请太医过来。” “可是太医院的太医都被招到宫中去给云妃……”养胎了。 小良子小声说。 “那就去外面找!”谢景亨冷声道:“京城名医这么多,难道还找不到看病的大夫了吗?” 今日这差事不但没办好,还闹出这么大的乱子,真是晦气。 369、你放肆,竟敢这样和朕说话 养心殿里,武安侯身形巍峨如铁塔,拱手恭敬无比的朝着皇帝行礼:“皇上。” 皇帝的视线却是直接落到了随之跟来的于寿身上。 方才来报信的人走的太快,只知武安侯在鲁国公府门前闹事,如今具体事情发展到什么程度,皇帝却是不知道的。 “国公爷断了一只手一只脚。”于寿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视线朝着武安侯看去。 皇帝立即就明白了,看着武安侯的视线震惊又不可置信,“你、你当街动手?你可是朝廷的一品军候!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需要你连体面都不顾动手打人?江震,朕看你是疯了!” 武安侯撩袍,直接跪倒在地,其余半个字解释都没有,只道:“微臣领罚。” “你——”皇帝僵住,“朕还不能说你了是不是?” 武安侯低着头,面无表情,一副任由皇帝处置的样子。 皇帝深吸了口气,沉声说道:“知道江楼月是被冤枉的,朕已经下旨放人,鲁国公私闯天牢,朕也绝对不可能姑息他,你又何必闹成现在这样收不了场的份上?” 他虽猜忌武安侯,但怎么也没想到,武安侯竟然如此大胆,当街动手,这一时之间只觉得头疼无比,手扶着额头闭上了眼睛。 武安侯说:“鲁国公连天牢都敢闯,证明他根本有恃无恐,就算皇上不姑息他,也不过是责骂两句罢了……” “江卿是什么意思?”皇帝神色微沉,冷冷说道:“朕一向公平公正,何时让你受过任何委屈?你的两个女儿朕都给了封赏,在整个大庆京都,这是何等的荣耀?何况朕都没有处置,你又怎知道朕只会责骂他?” 武安侯看着皇帝,缓缓问:“那微臣斗胆请问皇上,若臣不去国公府上找事,皇上打算怎么处置鲁国公?” “……”皇帝怔住。 武安侯又说:“鲁国公是两朝元老,又是云湘大长公主的丈夫,皇上还能真的处置他不成?至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这些年来的许多事情,皇上每次不都是这样处置的吗?” 皇帝声音极冷,“你这是对朕不满?” “臣只是就事论事。”武安侯无所畏惧的迎上了皇帝的目光,“臣戎马半生,对皇上和朝廷忠心不二,可臣得到了什么?那些朝着侯府飞来的明枪暗箭,皇上哪次不是说要给臣一个清白,结果呢?” 武安侯一字字道:“没有,一次都没有,甚至仅凭一封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的告密信,就可以派人搜查侯府……” “江震!”皇帝面色僵硬,手控制不住颤抖的指着武安侯说道:“你放肆,竟敢这样和朕说话,来人——” 皇帝就想借此机会直接发难,将武安侯拿下。 可当他迎上武安侯那坚毅的眼神时,喝令禁卫军上前拿人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想起了多年前,江震不顾浑身伤势,背着受了伤的他穿越丛林,走了五天五夜找到他们的大本营。当时江震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个亲王,却可以对自己倾心相待,那种与生俱来的义气,让他从心底对江震产生了一股信任。 现在,时过境迁,曾经称兄道弟的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信任被消磨的干干净净,一切都变了。 他心里甚至开始盘算着找个借口就把江震赶尽杀绝—— 皇帝忽然惊觉,江震眼底的义气似乎从未变过,变的是他! 这个发现让皇帝恼羞成怒,当即喝道:“你若紧守本分,别人如何能陷害你?好、好,你现在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朕正好有一件事要好好问问你,晋王手上的人证是你的副将送去的,是也不是?” “是。” “晋王和三司都审不出来人证,为什么过了你的手就成了人证?”皇帝又说:“还有那个杀害傅静,被于统领射杀的禁卫军,他是你的副将亲自举荐进禁军队伍的,你告诉朕,这件事情你如何解释?” 武安侯沉默半晌:“皇上若要这么说,于统领还是臣举荐的,难道举荐贤才为皇上所用,臣错了吗?” “于统领不是太傅举荐的吗?”皇帝一怔。 武安侯说:“于统领是大才,弓马齐射样样拔尖,当初臣为了避嫌,这才将于统领介绍给太傅,由太傅代为举荐,十几年过去,于统领也忘了吗?” 于寿说道:“侯爷所言不错,但末将虽然是侯爷举荐,却一向兢兢业业,忠心护卫皇上,绝对没有二心。” 武安侯不理会他,又说:“举荐贤才是臣的本分,臣清者自清,至于那两个人证,的确是臣动用了早些年在军中的一些关系……但是,为什么三司和晋王审不出来,这就要问于统领了,毕竟那几个人全是于统领的下属。” 皇帝眼神也逐渐转移到了于寿的身上,“于统领,你怎么说。” 于寿面不改色:“末将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侯爷说到那两个人证……恳请皇上传他们二人上殿,末将愿意和他们二人对质。” 武安侯冷笑:“于统领是知道本侯已经派人将他二人送走,所以才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出这句话吧?”指证于寿不成功,那两个禁卫军绝无活路,所以在得知宫中出事的同时,武安侯就立即安排人手将那两个禁卫军连同家人远远送走了。 事到如今,便是不能坐实于寿的罪责,武安侯也要给皇帝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这样的一颗种子,会生根会发芽。 皇帝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复杂,视线从武安侯和于寿身上流转而过,短短一会儿的时间,他整个人已经冷静了下来。 他垂着眼眸,其实到了此时,心中依然是下意识的更信任武安侯一些。 可于寿为什么要搞这么一出? 一时之间,皇帝只觉得心中思绪混乱,略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一直大气不敢出的常喜赶紧凑上前去,“万岁爷,你要保重龙体啊。”说着便扶着皇帝坐到了龙椅上去。 370、滚回侯府去紧闭思过 皇帝抬了抬手:“你先出去。” 于寿拱手退下了。 “你们也下去。”皇帝又吩咐了一声。 “是。”常喜懂事的欠身,带着养心殿内伺候的几个小太监全部退了出去,并且贴心的关上了大殿的门。 皇帝就那么坐了半晌,缓缓从龙椅之上起身,亲自走到殿内,将武安侯扶了起来,“坐。” “臣不敢。” 皇帝脸色难看:“朕命令你坐!” “臣遵旨。”武安侯面不改色的坐下,双手扶在膝盖上,没了以前见皇帝时候的随性,多了几分“君臣之分”。 皇帝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这先后一段时间发生了好些事情,搞得他心中实在疲累,再加上这会儿的事情,也愈加烦躁起来,略微佝偻着脊背,靠在了武安侯一旁的圈椅之中,缓缓说道:“你今天故意的吧?” 不管是揍鲁国公,还是方才说那些放肆的话激怒他,都是故意的。 武安侯低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皇帝又说,“你这些年可怂的很,有事没事都恭敬,还很能认错,不管是不是你的错你都能认,倒是好些年没看你发这么大的火,当街就动手打人。” “臣如今人到中年,所求不过家庭和睦,女儿安康喜乐,仅此而已。那些明枪暗箭臣都可以不计较,但若有人把手伸到臣女儿身上去,臣必定要十倍偿还。” “是吗?以前倒没看出来,你是个爱女如命的。”皇帝淡淡说道:“道义上,你这事做的不错,身份上,你不该这样,明日朝堂上,不知道又有多少本要参你的折子了。” 武安侯忽然说:“臣明日不上朝。” “为何?” “臣打算辞官。” “什么?!”皇帝面色微变。 武安侯说:“在去鲁国公府之前,臣已经想清楚了,臣会交出兵部的职权,辞去所有的职务,恳请皇上恩准。” “……”皇帝半晌没反应过来,他盯着武安侯的脸,想确定武安侯话中的真假。 武安侯诚恳地说:“臣知道,这些年朝臣的排挤和陷害都是因为臣过去的军功,只要臣在京中,在皇上面前一日,有些人就永远不安心。” 顿了顿,武安侯补了一句:“皇上也未必安心。” “胡说,朕如何不安心?” 武安侯淡淡笑道:“皇上不必解释,臣都明白,身在上位,身心都由不得自己,要平衡各方,要安抚大臣,皇上要顾忌的东西太多了,臣性子直脾气臭,怕是帮不了皇上什么忙。” 他语气淡漠,态度却很明确。 皇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半晌,冷冷说道:“朕不允,你给朕滚回侯府去紧闭思过!” 话落,皇帝甩袖起身,“退下吧。” “是。”武安侯恭敬的退了出去。 皇帝瞧着他那个样子,只觉得一股复杂的情绪从心底深处朝上泛。 今日听到武安侯打了鲁国公,他第一个瞬间其实就是想借机发难,没想到武安侯却先发制人,几句话逼得自己话赶话,把心里对武安侯的怀疑全给说了出来。 后来,武安侯将注意力引到了于寿的身上去,他忽然明白,自己怕是又冤枉了江震。 所以他将所有人遣退,像是老友一样和武安侯说几句话,其实是想缓解一点尴尬,是想表达一点自己误解和怀疑他的歉疚。 可没想到武安侯直接给自己丢过来那么一句话——辞官! 朝廷百官各成党派,他本就艰难,以为能信任的于寿现在也怀着不知是什么心思,这个节骨眼上,武安侯竟然还要辞官? 这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身边没有半个可用可信任之人。 …… 常喜亲自送武安侯出去,如今也顾不得避嫌,压低了声音说:“侯爷你今日真的太冒险了,怎么敢那么和皇上说话,万一皇上一怒之下将你推出午门——” 武安侯平静地说:“都是我的真心话,要是被推出午门给砍了……君要臣死,臣还能跑的了?” “……”常喜略有些震惊地看着武安侯:“您真的要辞官?” “本侯累了,需要歇歇。”武安侯淡淡说了一句,直接迈步出了宫门,留下常喜呆立当场。 他以为,武安侯是说着玩的,是因为皇上连番的怀疑表达一些不满。 怎么还来真的?! 看来这次武安侯真是被怀疑伤透了心。 …… 武安侯把鲁国公打了个半死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京城,上至太后,下到百官,开始对武安侯的各种行为进行口诛笔伐,还没等到第二日的早朝,折子就堆满了养心殿的御案。 太后还亲自去了一趟养心殿见皇帝,十足十的表达了自己对武安侯的不满。 “岂有此理,不过有些军功,尾巴竟然是要翘到天上去了,今日他能带人围了鲁国公府,明日怕是就能带人围了皇宫!”太后冷喝了一声,“皇帝,这件事情绝不能随意姑息,要严惩不贷。” 皇帝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冷冷问:“那依母后的意思,怎么严惩不贷?诛九族行吗?” 太后怔了一下,“倒也不至于。” “那流放?”皇帝淡淡问:“流放几千里好?” “……”太后接不上话。 皇帝又问:“还是处刑狱?母后说了算。” 这下,太后彻底沉默,半晌才说:“他是皇帝的臣子,怎么处置也全看皇帝的意思,哀家只是担心祖宗基业……” 最近这段时间皇帝基本不违逆太后任何事情,倒叫太后忘了。 皇帝终究是皇帝。 太后自知今日说的太多,不便久留,起身道:“皇帝还是要多注意休息,哀家就不打扰了。” 很快,太后便离开了养心殿。 常喜又抱着一叠折子走了进来,声音压得很低很低:“都是御史台送上来的……弹劾、侯爷的折子。” 皇帝半闭着眼睛,“全部丢了。” “可是这么多……全丢?” “全丢!”皇帝声音极冷,胸腔里一股火苗嗖的就点燃了:“这些所谓的文武大臣,关键时刻一个人都没有,一出点事情一个个的上蹿下跳,恨不得跳到天上去——” 论军功哪有武安侯高? 论做的实事哪有武安侯多? 一个个的都是废物,还来弹劾武安侯要把人赶走! 371、平步青云 常喜看出他在气头上,不敢说话,招呼来一个小太监把折子拿到了远一些的地方放好。 自然是不能真随了皇帝的话给丢了的。 皇帝是气不打一处来,喝道:“这些也全部拿走,全部!” “是、是,皇上息怒!”常喜赶紧给其他两个小太监使眼色,几个人快速的把御案上的折子也走搬走了,搬的干干净净。 之后,常喜挥挥手让伺候的太监们都退了出去,自己侯在了一旁。 许久之后,皇帝的声音响了起来:“晋王呢?” “回皇上的话,晋王还在鲁国公府上呢。”常喜低声说:“鲁国公……出事的时候,晋王就在现场,后来帮忙安抚鲁国公的家人,又派人找了大夫前去帮鲁国公治伤……” “叫来。” “是。” 常喜赶紧离开。 等让人找了晋王谢景亨前来的时候,天色都暗沉了下去,整个养心殿没有掌宫灯,只有皇帝的御案上点了两只蜡烛,皇帝坐在龙椅之上,单手撑着额角正在闭目养神,脸上尽显疲惫之色,眉心也紧紧拧着。 谢景亨行了礼:“父皇。” “你来了?”皇帝缓缓睁开眼睛,问:“鲁国公府那边怎么样了?” “很不好,家里一片哭声,皇姑母也哭晕了过去,还有鲁国公的伤势……大夫说他年岁大了,断裂的手脚可能恢复的会非常慢,说不准还会留下残疾,挺严重的。” 皇帝面上没什么表情,“你好好安抚,压住他们,别让他们再去找武安侯府的麻烦。” 谢景亨一怔。 “怎么了?有困难?”皇帝说道:“不知道怎么办就去找张相请教。” “不是……”谢景亨赶紧回过神来,“儿臣领旨,一定会将事情办好。” 皇帝缓缓说:“还有件事情朕要问一问你——当初武安侯副将送去刑部和三司的那两个人证是怎么回事,都说了什么,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朕。” 谢景亨心里忽然就咯噔了一下。 那两个人证说,看到于寿过去了。 可他早上回报的时候没有提于寿半个字,现在若说出于寿,父皇会不会觉得他一会一个说法,办事一点也不稳妥,看父皇护着侯府就帮侯府说话,觉得他这做儿子的见风使舵? 谢景亨很快做了决定:“人证说,江楼月离开的时候傅二小姐还在哭。”那就证明江楼月不是凶手,这个说法啊,既不得罪武安侯,也不得罪于寿。 “是吗?”皇帝淡淡说了一声,“你下去吧。” “是。”谢景亨行了礼,又迟疑地说:“父皇还是要保重龙体,多休息才是,那些烦心的事情就交给大臣们去处理好了。” 之后,谢景亨就退了下去。 皇帝在养心殿正中负手而立,半晌下令:“传李云廷来。” 于寿不可信,那便也不堪大用。 …… 月华阁里,谢尧守在江楼月身边。 这一整日,江楼月发了高热,全身都在出虚汗,宋大夫带着那个小药童忙了一整日,尽管他再三保证,这是受伤之后的一些正常反应,谢尧依然担心不止。 到了夜晚,她浑身的高热总算消失,谢尧也才松了口气。 莫宇立在屏风后:“宫中传了消息过来。” 谢尧正用湿帕擦拭着江楼月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声音低沉地说:“怎么了?” 莫宇当即便把今日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都告知了谢尧。 谢尧听完,捏着湿帕的手顿了顿,视线缓缓落到了床榻上江楼月的脸上,轻声说道:“你爹这暴脾气,倒也直接,不过若不是这样,只怕也不能替你报了仇。那鲁国公府,可是个啃不动的硬骨头。” 江楼月自然不可能回应他。 谢尧又问:“于寿如何?” “于统领照旧在宫中护卫皇上安全,一切都没变,不过听养心殿伺候的小太监说,下午的时候武安侯、于寿和皇上闹了很大的不愉快,之后皇上就把御史台送进去的奏折全给丢了,方才还召见了晋王和李云廷。” 谢尧一笑,十分冰冷,“看来这李云廷要平步青云了,虽是阴差阳错,但正合我意。” …… 第二日早朝,果然朝臣一边倒的弹劾武安侯,皇帝只一句话,任何人不得再提武安侯和鲁国公那件事情,若有不从者,罢官免职流放三千里。 这一出当真是起到了震慑作用,压住了那些不断跳腾的官员。 为了安抚鲁国公府,皇帝给鲁国公府加官进爵,赏赐了许多的东西,还给傅静追封了公主。 至于武安侯府,皇帝亲自下令两队禁卫军去将侯府团团围困,让武安侯好好待在府上静思己过。 江楼月这里,虽说有小琴在,但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谢尧亲自在照看她的伤势,因为火莲的效用,她的伤势恢复的极快,只是人却还没清醒。 谢尧也每日安置在床边的软榻上。 就这么过了七八天,太后忽然传了懿旨来,招谢尧入宫。 都不必去,谢尧便知道是为了什么,非常任性且坚决的拒绝了。 太后气愤却又无计可施,没有责难谢尧,这份气愤就全部落到了江楼月的身上去。 这一日,天气阴沉。 昏睡了十来天的江楼月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天牢,自己被鲁国公带去的人打的半死,当时她似乎看到谢尧来了。 她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素色的床帐,这是……谢尧的月华阁?看来她不是做梦了。 视线,随着那床帐朝下落,江楼月看到谢尧此时正靠在床柱边上,人却是睡着了。 他脸色有些憔悴,眼睛下面暗影重重,下巴上有一层青色的胡茬,想来又是日夜不休息的照顾自己了。 江楼月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个笑容来,用手肘撑着想要坐起身来。 可她忘了自己的手在天牢的时候就被那些壮汉一脚踩断了,现在根本没长好,一用力后,一股疼痛直冲心扉,她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谢尧猛然惊醒,看着清醒的江楼月又惊又喜,“醒了?!快去叫宋大夫来!” 372、你胡子长了 “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的,哪里疼?告诉我。”谢尧急切地说,一双眸子紧紧盯着江楼月,等她回复自己。 江楼月笑着说:“都挺好,我想坐起来。” “不行!”谢尧直接拒绝:“宋大夫说了,你脏腑也有受伤,能不能活动还是一回事呢,等着他来检查过你的伤势再说。” “……好吧。” 江楼月有些无奈,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也乖乖的配合着。 少顷,宋大夫过来检查罢,含笑说:“胳膊和腿上的伤势都恢复的很好。” 谢尧追问:“那脏腑呢?你不是说他脏腑也受创了吗?” “都在恢复。”宋大夫说道:“公子不要担心,老朽说过,小姐的身体底子很好,根据脉象,脏腑上的伤势也在恢复,过不了多久,就会和以前一模一样了。” 谢尧这才松了口气。 江楼月问:“那我能坐起来吗?” 宋大夫笑着说:“当然可以,只是腿上的伤稍微有些严重,这几日暂时不能下床走动,还需好好养些时间。” 之后,宋大夫就走了。 江楼月脸色略微有些发白,唇上的笑容却阳光又温暖,抬起那只完好的手臂说:“尊贵的宸王殿下,能劳烦您扶我一把吗?我想坐一会儿。”躺了也不知道多久,浑身像是生了锈的样子。 谢尧抿了抿唇,走到床边上,没去扶她的肩膀,而是直接连着被子把她抱了起来,顺手拉了个靠枕塞到了她的腰后,让她坐了起来。 他动作很轻的把江楼月那只受了伤的胳膊从被子里拿出来:“还疼不疼?” “不疼了。”江楼月摇摇头,问道:“我昏睡了多久?” “半个多月吧。”谢尧说着,顺手拿了一旁的帕子来,把她额头上沁出的汗珠给拭了去,动作温柔又熟练。 江楼月怔了怔:“我睡了这么久?那、那我一直在你这里吗?我爹他——不是,我的意思是太后他们能容得我这样?” “容不得也得容。”谢尧将帕子丢在一旁,“至于你爹,他来看过你一次之后,便去帮你报了仇。” “……怎么报仇?” “你身上受了什么伤,他自然就原封不动的回报给了鲁国公。” 江楼月不确定的问:“他让人打的鲁国公?” “亲自。”谢尧缓缓说:“说实话,我一直以为你爹是个明哲保身的人,什么都能忍,没想到在你这儿他什么也忍不了。” 江楼月直接呆住,半晌才回过神来:“那他……他打了鲁国公,这事……过去了吗?” “如今他在侯府待着,皇上派了人将侯府给围困了起来,要你爹闭门思过。”谢尧笑了笑,“应该算是过去了吧。”其实围困,何尝不是另外一种保护。 这位皇帝的心思也真是千回百转的复杂,一边怀疑一边又维护。 江楼月唇瓣开开合合的,还想问什么:“那于寿呢?宗正司——” “外面的事情你暂时就都别担心了。”谢尧打断了她,一双素雅修长的手抚了抚江楼月的脸颊:“我和你爹会处理好的,至于你,伤成这样,都下不了床,问那么多也没用。” “……”江楼月默了默,就被谢尧揽入怀中去了。 谢尧的声音含着几分自责:“这次是我失误……我只盯着别的事情了,没想到于寿会算计你。还有那天牢,哪怕我早些去也好,怪我。” “怪不到你去。”江楼月用那只完好的手臂揽着他,“别人若真有心算计,我们是防不胜防的,我现在不是没事吗?你放心,我身体和别人不一样,很快就会生龙活虎的。” “什么没事……”谢尧喃喃,都断胳膊短腿了,还叫没事? 不过江楼月倒的确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如此坚韧的女孩子,明明腿脚都断了,如今却还能冲着自己笑得出来,可也正因为她一向坚强,那日她朝着自己怀中不断缩着,说“好疼”的样子就显得十分深刻。 坚强也不代表能受得住所有的痛,她终究是个女孩子,他的女孩。 谢尧心里轻轻一叹,暗暗发誓以后可得好好盯着她保护她,不再让她受一点伤害。 他的下颌点在江楼月的额角蹭了蹭,刮的江楼月那细嫩的皮肤稍微有点疼,江楼月打趣说:“你胡子长了。” 谢尧一默。 江楼月抬手揉了揉自己发疼的额头:“我猜我这里肯定被你的胡茬刮出了红印子,是吧?你给我拿个镜子过来,我瞧瞧。” “……”谢尧无语片刻,将她放开,当然不会给她拿镜子,而是就那么看着她:“还嫌弃上我了?” “哪有。”江楼月表现的有些无辜,“我只是说实话,不过你这么不修边幅的样子,应该也只有我一个人见过了,哈哈,那可是我的荣幸。” 瞧着她这鲜活灵动的样子,谢尧心情好了许多。 他哪能不知道江楼月是调节调节气氛来缓解他的自责呢?顿时又是窝心又是温暖,但手却不客气的弹了江楼月的脑门一下,挺重,弹的江楼月嘶了一声,“干什么,我是病人!” “哪个病人像你这么伶牙俐齿,要不是顾忌着你还有伤,真想好好收拾你一顿。”谢尧嘴上说着狠话,眼神却带着笑意,“我去让人给你准备点吃的。” 他这么一说,江楼月倒是真的饿了,毕竟睡了太久,一直都是汤药吊着呢。 谢尧最是懂得江楼月的喜好,吩咐准备的自然都是她爱吃的,但她如今病着,也只准备了些清淡好下咽的就是了。 她右手受了伤,不能进食,谢尧也不假手于人,亲自端了碗喂她。 清粥下肚,胃里舒服了很多,之后,小琴又把汤药拿了过来。 江楼月瞪着那两大碗有些愣:“我每天都喝这么多汤药?” 小琴笑着说:“不是,小姐是这一碗,旁边的是宸王殿下的呢。” “……”江楼月面色微变,“你、你也喝药?你怎么了?”她心里忽然七上八下起来,是普通的药还是他身体又出了什么问题? 373、这大约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谢尧笑道:“别急,我没事。” “那为什么喝药?”江楼月追问。 小琴说:“是风寒。殿下这几日照看小姐,就睡在床边的榻上,夜里可能着了凉,情况不严重,宋先生给开了药,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说是这顿喝下去便该好了。” 江楼月暗忖怪不得她方才刚醒,就瞧着谢尧神情憔悴,而且谢尧揽着她的时候,她也觉得谢尧身上有些热,当时她还以为是自己躺了太久了,原来竟是风寒。 江楼月紧张地说:“那你快喝药。” 他现在身上又是寒疾又是离人情蛊,可马虎不得。 谢尧含笑说:“这就喝。”话落,谢尧把药端起来一饮而尽,又说:“我等会儿送你去后面的温泉池子,那是宋大夫用药材养的泉,对身体很有好处,你去泡泡,伤势可以恢复的快些。” “好。” “你先缓会儿,我去去就来。”谢尧说罢,转身出去了。 他这一去就去了小半个时辰,等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素色交领绣云纹的长袍,连着被子把江楼月抱起便朝楼下走。 江楼月乖乖顺顺的靠在他肩头,瞧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发现上面的胡茬刮了个干净。 想来方才是去沐浴和打理自己了吧? 虽说他如今这样子才整齐俊逸,但不知道为什么,江楼月眼前却从闪过他方才略带点胡茬不修边幅的样子来,想着他不管怎样其实,在自己眼中其实都是好看的,这大约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 夜色渐沉,星辰漫天。 摘星楼里,江星月来回踱步,满眼都是担忧之色。 大壮说:“小姐,您着急也没用,咱们谁也出不去。” “可是楼儿的伤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江星月皱了皱眉:“不行,我去找父亲,让他想想办法。”话落,江星月提着裙摆咚咚咚下了楼,直奔武安侯的书房。 这些时日,武安侯倒是过的惬意的很,每日里除了吃吃睡睡,就是花几个时辰练武。 江星月进去的时候,武安侯正在院子里练枪。 一杆长枪被他舞得虎虎生风,招式带起劲风,骤然停在枯干的树枝跟前,震的那枝桠一阵乱晃,也震的站在枝桠后面不远处的江星月连忙朝后退了几步。 武安侯收回招式:“这么晚了不睡觉,怎么还过来?” “爹。”江星月唤了一声,“爹爹真威猛,刚才那一招好厉害,我虽然也随着爹爹学枪,但一点爹的精髓都没学到。” “少拍马屁。”武安侯睨了她一眼,随手一丢,长枪铮一下破风而去,准确无误的插回了武器驾上。 “什么事?”武安侯转身往回走。 江星月赶紧屁颠屁颠追了上去,还拿了自己的手帕给武安侯拭汗,然后说:“爹,楼儿都在宸王府大半个月了,也不知道伤势如何,您看,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我出府,我想去看看她呢。” “她醒了,恢复的很不错。”武安侯说道:“刚才才传来的消息,现下你可以安心了。” “真的?”江星月一喜,瞬间松了口气,“那真是太好了!” “宸王府上有神医,宸王又照顾的尽心尽力,她留在那儿养伤挺好的。” “嗯!” 江星月点了点头,随着武安侯过了月洞门,又忍不住问:“可是爹,咱们侯府被围困了大半个月了,这是要围困到什么时候去?”最近一段时间她外面跑惯了,忽然被关在府里,实在是不习惯。 武安侯说:“围到皇上没有耐性……” 江星月似懂非懂,垂头叹了口气,“那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哎,还和于统领约了二月二去马场一趟,如今看来只能放鸽子了。” “于寿吗?” “是啊。”江星月说:“他功夫很好,也是用枪的,和爹爹的枪法不是一路,但也非常厉害。” 武安侯严肃道:“你给我离他远点。” “为、为什么?” “他可不像你面子上看到的那样,这个人城府很深。”武安侯沉声说道:“你妹妹的事情和于寿脱不了干系,这一次要不是为父和宸王斡旋,你妹妹就被他陷害了。” 江星月僵住,半晌,赶紧追上武安侯的步子:“那我有没有做什么错事?我的意思是那个于统领,有没有利用我来害家里和妹妹?” “没有。城楼上的事情和你没关系,但于寿接近你绝对不怀好意。”武安侯认真地说:“你虽没有你妹妹聪明机敏,但性子却淳朴良善,正直勇敢,只是这样的性子,有的时候难免会被人利用,侯府位置微妙,凡事无故靠上来结交的人,都要慎之又慎,明白吗?” “明白了。”江星月重重点了点头。 武安侯又拍了拍江星月的肩膀,说道:“早点去休息吧,出不了府就在家里修身养性,你妹妹那儿的消息每隔两天就会送来一次,你也不必担心她。” 之后,父女二人就在回廊上分了手。 得知江楼月的情况,江星月自然安心了不少,但听说于寿竟然有问题,江星月心里又是自责又是后怕,如今仔细想来,那个于寿为人其实很刻板很冷漠,在禁卫军中也不是那种好交朋友的人,却忽然主动招呼自己,又是选马又是过招的,分明就是不安好心,自己竟然没有意识到…… 还好自己被没人利用做出什么伤害家人的事情来。 江星月一边往回走一边暗暗下定决心,自己本来就不太聪明,以后有什么事情还是要多和妹妹和爹爹商量才是。 …… 另外一边,武安侯直接去了凌薇阁。 最近这段时间他都宿在凌薇阁了,江护随着进去,帮武安侯铺好了床榻,本来也该走了,但面上却带着几分迟疑,脚步也如同黏在地上了一样迈不开。 武安侯大马金刀的坐在床榻上,身形伟岸而高大:“有事吗?” “……”江护沉默半晌,“禁卫军都围困侯府半个多月了,侯爷这次到底是想干什么?”他随着武安侯出生入死,自认算是了解武安侯的人,可这次他实在看不出武安侯的意图。 “还以为你不会问。”武安侯笑了笑,缓缓拆下手腕上的束袖,淡淡说道:“我与皇上说了,要辞官。” “什么?”江护怔住:“所以他们围困侯府是——” “他不允,罚了我思过。” 374、其实这一番试探,也是为了女儿 “……”江护又是意外又是震惊,就这么怔了半晌才问:“侯爷是真的要辞官?为什么?” “到了这个份上不辞官干什么?” “可是侯爷,您这些年在朝中有不少仇家,忽然辞官的话,没了势力和官身,就怕那些人也就没了顾忌……”江护忧心忡忡。 武安侯笑道:“我之所以有仇家,就是因为我在朝,一旦我远离势力中心范围,我这个人也就不值得那些贵人在操心了。” “话虽是这样说的。”江护还是不放心,“有的人或许真的不会再操心侯爷如何,可有的人不会,像鲁国公府……侯爷您打断了他的腿脚,听说如今已经治不好了,是一辈子的残疾,这种仇怨,鲁国公如何能甘休。” “现在皇上不是还没准吗?” 江护说道:“侯爷是不是笃定皇上不会准,才这么剑走偏锋?不是属下逾越本分,侯爷这一招实在是走的太险了。” 一个位于权利中心的一品军候,牵涉这么广,其实根本是没有退路的,辞官更是下下策。 “……”武安侯沉默了片刻,“其实这侯爷我做的真是有些厌烦,远不如当初在边关的时候随性舒畅,可我又知道,不可能一直让我在边关,我带着那么多军队,京城如何能安心?回了朝,可这朝廷里多少人是看我不顺眼的,我留在京城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还有皇上,这几年了,什么时候不是一心盯着我的错处。” 武安侯叹了口气,笑容略有些自嘲:“以前再怎样的交情,到了如今都变质了,我若在朝中他们就不安心,想尽了办法的要对付我,既然如此,倒不如我自己主动远离这是非之地。” “侯爷——”江护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武安侯说:“你放心,如果我真辞了官,也会给你们谋下个好前程的。”他的身边还跟着许多出生入死的家将,江护父子几人都在他手下,这些年来忠心耿耿,还有罗家兄弟……他不会不记得这些人的好。 江护说:“早些年我们父子就发了誓言,这辈子只效忠侯爷一人,若是侯爷离了京,我等也绝不会留在京城这名利场,侯爷去那儿我们便去哪儿。” 武安侯瞧着他那凶神恶煞信誓旦旦的模样,心中感动,随之笑骂道:“老子回山上做土匪,你也跟着去?” “去!”江护斩钉截铁:“我们还都没做过土匪,很想体验体验。” “……”武安侯无言以对,半晌才说:“行了,这官还不知道能不能辞的了呢,你先回去休息吧。” 江护恭敬的退了出去。 等凌薇阁的偏房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武安侯重重又叹了口气。 辞官这件事情,说来他的确是有些剑走偏锋。 出生入死多年,一度忠心耿耿却要被怀疑……总不是只有皇帝能试探他的忠心,他就不能试探皇帝对他的容忍程度吧? 他辞官的心是真的,试探皇帝对他的态度也是真的。 当然,如果不是江楼月出了这个事情,他或许不会这么快走到这一步去。 想起江楼月,武安侯粗犷的脸上浮起几分忧虑。 其实这一番试探,也是为了女儿。 他明白皇帝和太后对于江楼月和谢尧这一对的态度,更明白侯府的艰难位置,女儿的婚姻俨然已经成了皇家势力角逐的筹码,而谢尧,对于皇帝和太后来说,又绝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侯府就成了拦在江楼月和谢尧之间的一道推不倒的墙。 而只要他远离权力争夺中心,江楼月失去侯府这个靠山,就成了个只带着封号,没有任何实质性背景的郡主,到时以谢尧的本事,求个赐婚并不难。 武安侯看得出来,江楼月很喜欢谢尧,难舍难分,比当初痴迷谢流云的时候还要严重,而谢尧的态度,那一日表达的很明确。 他对皇位无意,对江楼月心意直白。 这样,也算是给自己的女儿一个好的归宿。 至于他自己,本也不喜欢当什么劳什子的侯爷,不如乘着此时皇帝对他还心存几分歉疚,顺势全身而退有何不可? 想到此处,武安侯心中明镜一样的清晰,即刻转身前往临时准备的书桌前,笔走龙蛇写了两份折子,第二日一早就吩咐江护往皇宫送去。 …… “武安侯又递了折子上来呢。”养心殿内,常喜捧着两份奏折朝着皇帝面前送,“圣上要过目吗?” 皇帝眼睛眯了眯。 此时刚下早朝,因为半月前他在朝堂之上大发雷霆,现在这半个月里上朝,官员们都收敛了许多,他的心情也还不错,这会儿瞧着那两份折子,皇帝开始猜测,难道武安侯知道错了,不辞官了? 算他识相! 皇帝挑了挑眉,淡淡说道:“放在一边吧,等更了衣再看。” “是。” 常喜赶紧跟上皇帝,伺候换下了朝服,穿上了明黄色的龙袍,等皇帝在御案之前坐好,又赶紧捧着武安侯的奏折送到了皇帝面前去:“皇上请。” 皇帝冷哼了一声,“朕每日折子这么多,哪有空看他的,等看了这几日积压下的再说。” 常喜没说什么,却是面色含笑,就知道这侯爷和皇上两人是闹着玩的。闹归闹,最好赶紧和好,免得他每日伺候在皇上身边,都得准备好随时迎接皇上的暴怒。 他也很难啊。 因为是刚过年关,下面递上来的折子并不多,除了礼部督造烟花那件事情之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要紧事,皇帝大约半个时辰就全部看完了,视线才又缓缓的移动到武安侯那两份上去。 常喜赶紧送到皇帝面前,还贴心的把折子给打开了。 皇帝接过去看,原本还算惬意的视线,随着看着武安侯折子上的内容变得越来越来,一张脸也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十分阴沉僵硬。 常喜心里咯噔一下,侯爷这折子上又写了什么? “拿来!”皇帝喝道。 常喜心里一突,赶紧回过神,把另外一份折子也打开,这一次他的心情可不如刚才那么好,手都有些轻颤了,心里只祈求武安侯折子上别写什么过分的话才是。 375、谢景鸿死了 皇帝瞪着眼睛把两份折子看完,简直是要气炸了。 他冷笑了一声:“自己如今都这幅样子,还想让朕给她的女儿一个好的归宿,简直痴心妄想!”话落,他一手就将常喜拿着的折子给打飞了。 常喜跪倒在地:“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皇帝闭了闭眼,胸腔里几股怒气横冲直撞,“你亲自去给武安侯传旨,叫他继续思过,最近这段时间不必送折子上来,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上折子,如果没想通胡乱上折子,朕就把他的女儿随便嫁给什么歪瓜裂枣。” “是、是!”常喜膝行过去把折子捡起来,随意看了两眼,其中一封还是辞官的,而且态度非常坚决,另外一份是说辞官之后请皇上给女儿个好姻缘的。 常喜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这个武安侯,怎么还敢触皇上的眉头。 但常喜万万没想到,今天皇上的怒火才刚刚开始。 他将折子收起来不过片刻,外面有太监来传话,说是宗正司的人来了,有急事要面见皇帝。 宗正司这两日已经来了好几次人了,想想也知道是为了如今关在里面的谢景鸿。 但是皇帝厌弃了谢景鸿,根本就不想听到任何关于谢景鸿的事情,常喜也不敢私自放人进来,便打发小太监去回了。 可是那小太监离开后不一会儿,就死白着脸回来了,“大总管……”他冲着常喜附耳说话,常喜听完,脚软的差点栽过去,半晌都僵硬的回不过神来。 谢景鸿死了?! …… 月华阁里,江楼月正靠在谢尧那张床榻上发呆。 谢尧坐在一旁给她打着扇子,微笑着说:“瞧着不高兴,怎么了?” “喏。”江楼月抬了抬手臂和那只手上的腿:“动不了啊,什么也不能做,心情哪里会好?”今日一早宋大夫来检查伤势,她又问了一遍,宋大夫说什么“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意思是要她躺在床上一趟三个月? 她是个好动的人,躺上一百天真是会要命。 江楼月瞥了谢尧一眼,暗忖宋大夫会不会是因为屈服与这家伙的淫威,所以就说自己需要休息那么久? 她这身体明明和常人不同,恢复伤势的速度快得多。 “看我做什么。”谢尧问。 “没什么。”江楼月收回了视线,完好的那只脚吊在床边上,踢啊踢。 谢尧笑,缓缓将扇子合上,不客气的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 江楼月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你现在怎么老喜欢打人。”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这段时间他喜欢上了做这个动作,不轻不重,当然也不疼。 “瞧你这一脸的不高兴,还说没什么呢,满脸都是言不由衷。” 江楼月暗忖:那还不是怕你担心,又要说我做了病人还不懂得安分! 见她不说话,谢尧却没再问,腰一弯就将她抱了起来朝外走:“带你出去转转好了。” 他带江楼月到了玫瑰园中来,这一段时间,玫瑰园中填了许多新的品种,还有几种极其罕见的镶金玫瑰,看的江楼月啧啧称奇。 “这些东西竟然也能培育的出来?我以前只以为我那庄子上的醉海棠已经很厉害了。”毕竟那醉海棠也是请了非常有经验的花匠一直照看培育,多少年才培育出的品种。 江楼月手指轻轻碰触着玫瑰花的花瓣,惊奇的不得了。 谢尧说:“母亲家中原来就是做花卉绿植生意的,镶金玫瑰的培育方法也是家中祖传,只是很少有人能培育成功,这两盆也是花了许多年,无数次的失败才培育出的。” “卞南的薛家我知道,生意做的很大。” “嗯。”谢尧点点头,“外祖父只有母亲这一个嫡系的女儿,当年母亲嫁给父亲之后,外祖父也为朝廷出了不少银钱,帮助充足军需和赈灾,后来外祖父重兵弥留,家业也是全交到了母亲手上……” 江楼月垂下眼眸,暗暗想着,其实当初薛家的财力就算说不上富可敌国也相差无几,这样的财势用来襄助英宗,即便没有家世背景,其实也该是够的。 只可惜这世道,商乃贱籍,有钱,看着体面,其实在这些公侯世家的眼中,也是一文不值的。 谢尧又说:“后来母亲去了,这份家业也便交到了我手上,金伯是当年跟随父母的老人,卞南的产业也一直是他打理,他打理的很好,将那些不赚钱的产业都变卖了,太招摇的产业也变卖了,在暗处经营了九宫。” “金伯很厉害。”江楼月赞许地说道:“这个我一直都知道。” 前世谢尧之所以能在最后和谢流云分庭抗礼,有一大半的功劳就是金伯的,金伯把产业经营的很好,在钱粮上简直碾压谢流云。 都是自己愚蠢,害了谢尧。 她看着谢尧那张和煦温柔的脸,在谢尧狭长而深邃的眼眸之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她忽然想,如果谢尧知道自己对他前世做过的那些事情,他还能这么温柔的看着她吗? 江楼月忽然心里一冷,就靠到了谢尧怀中去抱着他。 谢尧微怔:“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没有。”江楼月用力地嗅着他身上,能让自己安心的气息,闷声说:“你实在太好太好了,好的让我怕。” 谢尧愣住了:“怕什么?” “怕……”江楼月咬了咬下唇,“怕以后有别人也发现你很好,来跟我抢你。” 谢尧失笑:“不会。”他这一颗心,满满的都是江楼月。 谢尧又说:“你就这么没自信?”他拉着江楼月的手,按到了自己胸前的位置,心脏里蛊虫在轻颤,一下又一下,谢尧轻声说:“这个东西,把我的心意表达的明明白白。” “是呀。”江楼月笑了起来,心中那一点点担忧又立即消失了,脑袋蹭了蹭谢尧的下颌,笑眯眯地问:“我的礼物呢,你准备了吗?” “什么礼物?” “凤佩没了啊……”江楼月叹息了一声,揪住谢尧的衣襟说:“得重新给我个什么礼物。” 谢尧揉了揉她的脑袋,“就知道要礼物,我人陪着你还不好吗?” 江楼月当然是打趣,可不是真要什么东西,哼了两声没说话。 这时,莫言出现在玫瑰园门口,表情复杂。 谢尧扫了一眼:“怎么了?” 莫言上前说:“宗正司那边出了事,说是……前太子谢景鸿死在里面了,而且死了半个多月了。” 376、为什么这么恨 谢尧怔了怔,有些意外:“有没有说是怎么死的,是意外还是……” “目前还不知道细节。据说是元宵前后死的,死了之后宗正司就上了加急的折子给皇上,但当时先是出了太后被烟火波及的事情,后又是傅家小姐摔下城楼,云妃娘娘怀胎不稳,禀报的人就没见到皇上,后来……”莫言看了江楼月一眼,“后来,侯爷那里又出了点事情,皇上气的将所有的折子都丢到了一边,宗正司的折子就被压下去了,宗正司的官员知道事关重大,连日守着见皇上,今日才算见到。” 莫言又说:“听说皇上已经微服出宫,亲自前往宗正司了。” “知道了。”谢尧淡淡应了一声,说道:“你们盯着点,去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 莫言很快退了下去。 原本靠在谢尧怀中的江楼月唇瓣轻轻抿了一下,靠那儿也没动。 谢尧思忖片刻,视线准备的落到了江楼月的发顶上,一时之间神色复杂,抬手便捏起了江楼月的下颌,对上她的眼睛:“你怎么一点也不意外?早就知道?” 江楼月沉默片刻,说:“我干的。” 江楼月慢慢从他怀中起身,缓缓说道:“他本来就德不配位,不但密谋行刺你多次,还和谢流云故意栽赃嫁祸侯府,引起皇上对侯府的猜忌,早就该死了。” “……”谢尧怔住,张了张嘴,半晌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样杀伐果断的江楼月,又是他没见过的。 半晌,谢尧说道:“这件事情你做的可干净吗?有没有留下什么把柄?”他怕江楼月又被牵扯进去。 江楼月却是笑了起来:“有把柄,却不是我的。” “哦?” “我用了一下那个哑巴奴仆手上的线虫。”江楼月缓缓说着,唇角微微一勾,“就是当初宋梨在奉县用来害我的那些线虫。” 那虫似乎是叫断肠,当初宋梨自作自受中了断肠之后,是宋大夫竭尽毕生所学,用独门飞针走脉的手法救了宋梨的命,但谢景鸿可没那么好的运气。 宗正司是处罚犯错皇族的地方,条件本来就恶劣,周围多的是守卫,可却没有大夫,只会派一个人每日三餐给谢景鸿送进去,江楼月便让人把线虫放进了饭菜之中。 谢景鸿只要一被线虫咬到,绝无生还可能,而那线虫,又是铁证。 她元宵那日,其实等的就是谢景鸿的死讯,可没想到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谢景鸿的事竟然被压了这么久。 “你嫁祸给了谢流云?”谢尧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眼底却也浮起几分复杂。 江楼月点点头:“不错,我要让他永远回不了京城!”她说着,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抹复杂,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轻轻把谢尧的手握住:“你怎么了?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太、太狠毒?” 谢尧默了默:“没有,我只是很意外,你对谢流云如此憎恨,竟然要铤而走险的来算计他。”就因为当初没有对她的感情回应吗? 最近这段时间他常与江楼月在一起,若说是因为感情恨到这种程度,似乎又不至于。 可如果不是因为感情,那是为了什么? 江楼月垂下眼眸。 当然恨,前世种种凄惨,皆因谢流云造成,怎么能不恨? 她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可她却不能这么告诉谢尧。 江楼月说道:“不管是谢流云还是谢景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死有余辜罢了,我走这一步,也是为了我们以后。” 这话当然也是真心话。 谢流云是一条毒蛇,心机太深,他不在京城,一个于寿都害惨了她,如果谢流云也在京城,岂不是要搅的风起云涌?至于谢景鸿,早就该死了。 但谋算人心,争权夺利,好像一直是男人的专利,她如今这样做,谢尧会不喜欢吗? 江楼月迟疑地说:“如果你不喜欢我这样,那我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和你商量。” “嗯。”谢尧点点头,说道:“不是不喜欢这样,我只是意外,也怕你被牵连进去脱不了身,不过这件事情你既然已经做了,那我们就不要放过这大好的机会,我会想办法把皇上的目光引到于寿身上去。你就放心吧,你这一趟绝不会白忙活。” 江楼月松了口气,又赖回谢尧怀中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如今越来越爱赖着他,心里出现一点不确定的时候尤其不想分开,就比如现在。 谢尧也任由她在怀中趴了会儿,等她睡着了,将她送回月华阁去,才招呼金伯到了屏风之外,声音冷沉道:“宗正司的事情你速的安排,我要让于寿翻不了身!” …… 皇帝亲自到了宗正司,停放谢景鸿尸体的房间外面,沉声说道:“开门!” “皇上,不然就让奴才代您去看一眼——”常喜劝了一声。 皇帝喝道:“开门!” “是、是!”宗正司的官员不敢废话,赶紧上前把门打开,一阵风过,只觉里面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让人几欲作呕。 皇帝眉心之间阴云密布,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出宫,却没想到来的会是这种地方,宗正司的官员跪了一地,各个浑身颤抖面色发白。 就算谢景鸿再怎么,那也是皇子,死的这般凄惨,他们怎么可能不怕? 皇帝一步步走过去,直到看到尸体的那一眼,他都不相信谢景鸿真的死了,而且还死的那么凄惨,浑身上下全是蠕虫,腐烂的气息充斥着整间屋子。 他不受控制的“呕”了一声,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皇上!”常喜大惊:“来人、快来人——” …… 养心殿里,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全都到了,战战兢兢的候在外殿。 张贵妃和太后此时正在里面看皇帝,皇帝昏昏沉沉,人也未醒,脸上一片死白。 太后阴沉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是前太子……在宗正司出事了……”常喜伺候在一旁,此时都不敢说话,支支吾吾地说了这些之后,立即跪倒在地:“奴才该死,奴才没有劝住皇上去那污秽之地,奴才该死!” 377、截杀 太后眯了眯眼睛,“贵妃,你先好好照看皇上,常总管和于统领随哀家出来。” “是。” 几人到了偏殿的安静处,太后冷声问:“前太子怎么了?” 常喜双脚发软,哪敢说话? 太后喝道:“都什么时候了,快说!” “太后、”常喜栽倒在地,哭道:“太后饶命啊,前太子死了半个月了——” 太后一僵,只看常喜那表情就知道,谢景鸿的死是有问题的,怪不得、怪不得皇帝成了那个样子。 就在这时,里面大殿忽然传来张贵妃一声低呼:“皇上醒了,太医、太医!” 一群太医冲了进去,又是诊脉又是检查,折腾了许久才推下去,对迎面过来的太后说:“皇上是气急攻心,只要好好休息就会好,老臣会为皇上调配安神的汤药——” “那还不快去!”不等太医把话说完,太后便冷声截断,吓得那些太医赶紧退了出去。 床榻上,皇帝声音十分虚弱:“朕没事,你们也都回去吧。” “可是皇上你这样臣妾实在不放心啊,就让臣妾陪在你身边照顾你——”张贵妃捏着手帕,容色十分焦急。 皇帝冷漠道:“朕说,没事!” 他脸色惨白如金纸,整个人就跟虚脱了一样,哪里是“没事”的样子,可他面容那么冷厉,张贵妃也不敢多说废话,咬咬牙起身告退了。 “母后也回去休息吧。”皇帝又说了一句。 太后拧眉,想追问谢景鸿的事情,却是没有机会,深深看常喜一眼,退走了。 待到殿内只剩下常喜和皇帝,皇帝挣扎着就要坐起身。 常喜赶紧上前服侍,“万岁爷,您小心——” “你去——”皇帝冷声吩咐:“速去把太子的尸体处理了,给朕处理干净,所有知道太子死相的人全部一个不留,杀了!” “奴才明白!都明白的,马上就去办,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啊。”常喜赶紧拿了个靠枕来垫在皇帝的腰后。 皇帝冷笑:“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朕如何息怒?” 那些恶心的蠕虫仿佛又从眼前闪过,他只觉得喉头一阵反酸,又想吐了。 那些虫,是谢流云的拿手好戏,一定是谢流云杀了鸿儿! 这些年他先是利用南桑公主,后又利用谢流云做了太多的事情,便是皇后之死,都是他授意谢流云用了那些蠕虫,现在谢流云这一手,在皇帝看来就是在威胁他。 没想到他远在柔然都有这个胆子威胁自己! 这一刻,他对谢流云起了杀心,“吩咐冥卫,前去泸州。” 常喜心里咯噔一下,面色凝重:“皇上的意思是……”那冥卫,可是死卫,派他们出去只会办要命的事情。 “截杀!”皇帝冷冷下令,神色阴沉又杀气纵横:“让人去查,看看到底是谁在京中给他办事,给朕把人揪出来!” …… 宫中和宗正司的事情,莫言与莫宇先后告知了谢尧。 这会儿江楼月也小憩醒了,听着他们的禀报笑了笑:“看来皇上吓坏了。” 莫言说:“养心殿里具体什么情况我们不知道,但皇上将所有人都赶了出来,只留了常公公一个,后来皇上手下的冥卫就动了起来,只是冥卫是皇上的死士,行动十分隐秘而且迅捷,所以属下也查不到他们到底是要干什么。” “你们仔细盯着,不要漏出马脚,也不必管他们做什么,去吧。”谢尧遣退两兄弟,缓缓打开扇子摇着,“其实咱们这位皇上本来也不是蠢人,只可惜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精力不够。” “嗯。”江楼月点点头,“他必定是觉得谢流云在京中有人,如今派自己最能信得过的冥卫去追查,相信能减除不少谢流云的党羽。” 以她两世对这位皇帝的了解,谢流云就算不被他杀死在外面,也是回不了京城了。 不过…… 江楼月垂了垂眼眸,这么容易就让谢流云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不过,人家都说,祸害遗千年,像谢流云这种人,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死得了的吧? 如果他真能在这场算计之中活下来,那自己就亲自出手,好好和他清算! 谢尧用折扇扇面挑起她的下颌,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眸对上江楼月的眼睛:“又在盘算什么?” “没盘算什么啊。”江楼月眨了眨眼睛。 谢尧挑眉说道:“你知不知道,你每次盘算事情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眯一下眼睛,然后眼睑向下垂,让你那副扇子一样的睫毛盖住眼睛里的光?” “……”江楼月暗忖你观察的可真够仔细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谢尧追问:“快说,脑袋瓜里又在想什么?” “真没什么。”江楼月脸上带着无奈地笑容,她总不能告诉谢尧自己刚才又咒了谢流云一次吧?不用想都知道,自己如果这么说,谢尧必定会去想,她为什么这么恨谢流云如何如何,是不是因为爱的太深沉,然后再自己去想些有的没的影响心情。 她太过清楚,在感情这件事情上,谢尧绝对是个斤斤计较的人。 她现在可是舍不得谢尧患得患失了。 谢尧有些不信,他很确定方才江楼月眼睛里面分明闪烁着盘算,但又不告诉他。 这让他有些不舒服。 因此,谢尧深深看了她一眼,淡淡说:“好好想,想清楚到底有没有。”话落,竟然起身走了。 “……”江楼月一急,直接站起身来,单脚跳了两步追上去,“你等等!”见他不回头,索性哀叫一声痛。 谢尧果然担忧,连忙回过头。 江楼月直接扑到他怀里去了,一不做二不休用受伤的手臂把他脖子锁的死死的挂他身上去,江楼月赔笑:“我真的没想什么,至多就是想想谢流云应该是回不来了而已,这不是怕你听到了又要乱醋,才说没有的嘛。” 谢尧眯了眯眼睛瞧着她。 江楼月晃了晃自己没好的那条腿:“我可是病人啊,我都说了实话了,你还这么对待病人吗?” 378、我是不是太凶,吓到你了? 谢尧默了半晌,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将她抱起来丢到了床上去,丢的时候虽然很小心,没碰到伤处,但江楼月掉下去的时候臀还是被撞的一片疼。 谢尧说:“以后但凡是谢流云的事情,你能躲多远是多远,我会处理,听到没?” “听到了听到了!”江楼月非常懂事的点了点头。 谢尧这才神色稍缓,又严肃地说:“还有你那些看不见的眼线,许久以前你就说时辰到了就告诉我,你从现在开始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时辰就到了。” “……好。”江楼月应了一声,心里却七上八下起来。 她哪有看不见的眼线,一切都是因为她重生而来,可这种事情怎么告诉谢尧,难道要说自己以前把他给害死了吗? 那样的话,谢尧还会用如今对待她的态度,用如今那种温暖宠溺的眼神来看她吗? 没有人能受得了那样的伤害吧,至少她不能。 她恨谢流云前世利用,没有回报她的感情,害她家破人亡惨死,而她对谢尧做的那些事情和谢流云对自己有什么两样? 她没来由的浑身一冷。 如果是重生而来的那个时候,她对他只有愧疚,只有自责和后悔,或许她还能坦然一点,保住了家人之后,她甚至能任由他处置,要杀要剐怎样都可以。 但现在……她一颗心全在他的身上了,因为他的喜而喜怒而怒,总想要缠着他赖着他亲近他,这种时候她怎么敢把前世的所有告诉他。 她怕,一旦说出来,他们两人就永远没了以后。 江楼月下意识的咬住了唇瓣,衣袖下那只完好无缺的左手紧紧蜷了起来,脸色也顺势就有些微的发白。 “你怎么了?”谢尧怔了下,双手捧起江楼月的脸,“我是不是太凶,吓到你了?” “没。”江楼月顺势将脸颊枕到了他掌心去。 他虽然看不到江楼月的眼神,但瞧得出来,江楼月周身散发着一种不太好的气息。 谢尧终究是心里惦着她宠着她的,把她揽了回来,安置在自己怀中,沉吟片刻,说道:“你如果不想说就不说,我以后也不提。” 江楼月没有应声,却也没有说别的,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感受着他胸腔处那种蛊虫独特的颤动,心中已然做了一个决定。 她重生而来一为报仇,二为弥补谢尧。 如今侯府一切稳固安好,江逸雪已死,谢流云也流落北境,或许还会死在皇帝手上,她也应该收敛一些锋芒,丢开一些事情,不要时刻用自己的行动去提醒谢尧,自己心里还藏了一些东西。 或许时日久了,谢尧就会把这些事情忘了,真的不再去提。 她是绝对不可能和谢尧分开的。 日子一日日的过,谢尧果然不再谈那件事情,对江楼月也一如往常,非常体贴,非常关心。 江楼月的伤势也在逐渐恢复。 手臂上的伤势恢复的要快一些,腿上的却慢,到了二月中的时候,才能勉强下床走动,但走动的时候还要人扶着。 谢尧自然是当仁不让的。 他平素也不出门,事情都是手下的人去办,自己的时间便空闲了出来,每日陪着江楼月,半扶半抱着让她在院子里活动。 这一日,谢尧把江楼月从楼上抱下来,放在院内的软榻上安置好,半蹲在她面前说:“吃多少都这么轻,一点分量都没有。” 江楼月笑着说:“那是因为你把我搬来搬去了一个月,手臂都练出力量了吧。” 谢尧笑了笑,心里却是担忧的,哪里是他练出了力量,分明是她越来越清减,比以前瘦了一大圈。 前几日卞南那边送了时令的凤梨来,她不过尝着甜贪嘴多吃了两颗,竟然腹痛了好几个时辰,他找了宋大夫来看过,这才知道是因为受凉。 她脏腑受伤,多少还是有些影响的,比如胃部一直有些不适。原本她是吃什么都可以的,如今却是吃一些口味重的东西或者凉一些的食物,腹部就一阵不适。 江楼月活动了一下腿弯,撑着他的肩膀站起身来:“来吧,尊贵的宸王殿下,扶我走几步。” “嗯。”谢尧点点头,收敛了心中那些担忧,站起身来扶她。 她的伤势,其实算是恢复的快的,腿脚也并没有那么娇弱,旁人三个月能恢复的伤势,如今她只用了一个月过点。 今日走动的时候,谢尧扶了一会儿,她便是自己活动了,心中思忖,约莫等再过几日,便可恢复成原来那样了吧? 谢尧立在院内的一棵古树下瞧着,心中也是悠悠松了口气。 腹部的不适,等她伤势好了,在想办法好好调理就是了,反正有宋先生在,他医术高超,应该是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才是。 练了一会儿,江楼月额上冒出了一层薄汗。 谢尧去将她拦了回来:“行了,每日半个时辰,时间到了。” 说着,他把江楼月安回了软塌上拿了帕子帮她拭了拭汗。 候在一旁的宋先生过来,又仔细的检查了下江楼月小腿受伤的地方,确定一切稳妥才说:“老朽去为小姐煎药。” 瞧着宋先生的背影,江楼月悠悠叹了口气:“怎的如今成了个药罐子。” 谢尧笑:“等你好了,便是想做药罐子也没门儿。” 他说着,从怀中拿了个带着玉坠子出来,那坠链是用紫色晶石串起来的,玉坠也是淡紫色,瞧着玉质极好,在太阳光照映之下折射出了淡紫色的微光。 “这是什么?”江楼月眼睛一亮。要知道紫色的玉在大庆可是极少见的,自己便是历经前世今生两次,见过的也是寥寥无几。 谢尧却不说话,解开了环扣,把坠子戴在了江楼月的脖子上。 江楼月乘着他帮自己扣脖子后面环扣的时候,将那紫色坠子拿起来瞧了瞧,却是一块形如满月,上面雕了清水小楼的玉,正好就和她的名字完美的契合在了一起。 “给我的?”江楼月眉眼俱笑:“真好看。” 379、结党营私 谢尧看着她说:“喜欢就好。” “你送的啊,当然喜欢。”江楼月双手捧着那玉坠,手指摩挲过,指腹的皮肤被卡了一下,她低头去看,微微拧了拧柳眉:“咦,这里还有个小缺口,工匠失手了吗?” “……”谢尧表情讪讪,别开脸去,“嗯,你戴着玩儿就是了。” 江楼月狐疑地看着他,试着问:“你、是你亲手雕的吗?” 谢尧没有说话,但那表情却是说明了一切。 江楼月郑重其事地说:“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其实礼物的贵重程度一向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谢尧亲手雕刻的玉佩,这辈子估计只有她手上才有这一块了吧? 只想到这个,她心里便能乐开了花。 谢尧默默瞥了她一眼,“丢了打断你的腿信不信?” 江楼月直接笑了起来,心说你能舍得? 但她嘴上可是乖得很,点头说道:“必须的。” 谢尧失笑,捏了捏她的脸:“与你开玩笑你而已,你还顺着杆子往上爬呢?东西是东西,心意是心意,你记得我的心意就好。” “嗯。”江楼月重重点头,眼神不经意间扫过树后不远处,莫言莫宇候在那儿,“他们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了,约莫是有事。” 谢尧转头瞥了一眼,“怎么了?” 兄弟二人赶紧上前来。 莫宇说道:“金伯放出去的线起了作用,现在常公公手下的冥卫已经查到于统领和平王有关,现在已经进宫去禀报了。” 谢尧一怔,“这么快?” 江楼月心说毕竟那是冥卫,皇帝手底下的死卫,是除了禁卫军之后皇帝的保命符,这一批人人数不多,但却各个十分厉害,专门给皇帝办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这次查于寿和谢流云的关联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已经算是慢的了。 “现在怎么办?”莫宇问:“一旦入宫禀报,皇上震怒必定会立即下令缉拿于寿,但是于寿似乎感觉到了一些异常,他府上平日都比较冷清,这几日忽然就热络了起来,时常招呼禁卫军中的同僚前去议事叙话。” 谢尧想了想,“做这么多就是为了拉于寿下马,如果被他跑了,咱们岂不是白辛苦,去盯住于寿府邸。皇上既然不可能放过他,那咱们就帮一帮皇上吧。” “是。” 莫言莫宇退了下去。 谢尧视线落到江楼月身上,笑问:“怎么你不发表意见了?” 江楼月还不是怕发表的意见多了,他又多想,但直接就这么不言不语不管不问,似乎又显得太过刻意了。 江楼月很快想通这点,说道:“我只是觉得那个于寿很精明,是个厉害角色。”于寿毕竟是禁卫军的大统领,武功兵法各方面全部是拔尖的。 谢尧眼眸动了动:“不错。我派莫言莫宇去盯于寿的府邸,必定是要避着皇帝的冥卫和眼线的,这样的话,就不能靠的太近,如果于寿真的要跑,怕也未必能拦得住他,于寿这个人太危险了,如果一旦让他逃脱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我们什么都不能做。”江楼月说,“如果让皇上的人发现我们插手了这件事情,那就解释不清楚了。现在只能盼着冥卫的能力足够拿下于寿。” 然而,事实证明江楼月和谢尧两人都没多想。 当日下午皇帝就下了令捉拿于寿,但禁卫军围困府邸之后,于府之中只剩一群下人,于寿早已不见了人影。 …… 养心殿 皇帝听到这个回复,原本就阴沉的神情又黑了三分。 “没人?” “是。”常喜回复道:“冥卫的玄素一直派人盯着于府,除了这几日进出的同僚多了点之外,整个于府没有半点异常,可就在方才禁卫军去捉拿的时候,于寿却不在,禁卫军去搜查了府邸,也没有发现任何密道之类的东西,整个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岂有此理!”皇帝冷喝道:“于寿分明昨晚还在城楼之上轮岗,今日一早才离开皇城,短短三个时辰不到,能跑到哪儿去?给朕封锁京城九门,全城缉拿!” 皇帝胸腔里全是气愤,于寿被太傅举荐进入禁军之后,可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自认为慧眼独具,觉得于寿冷漠但忠诚,可如今现实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这个于寿包藏祸心,还和谢流云穿一条裤子! 要不是这次冥卫查了出来,自己什么时候被于寿杀了是不是都不知道? 皇帝心中除了气怒多了三分心惊,冷声命令道:“最近这段时间里,冥卫查出来的任何和平王有关系的朝廷官员全部贬到西南荒蛮之地去,一个不留!” “是!”常喜领了命令,犹豫的问:“那对外……怎么说?” “结党营私!”皇帝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要朕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你不成?还有宫中,任何和平王有过关联的人全部清洗,全部!” “也包括嫔妃吗?”常喜不确定地问。 皇帝闭了闭眼,既无力又愤怒,“你去将张贵妃叫来,晚些时辰传张相入宫!” 这清理后宫,清理朝廷内部平王党羽的事情,如今看来也只能落到张家父女头上了。 皇帝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凝着复杂和冰冷。 连于寿都是谢流云的人——这整个京城中到底还又多少人是谢流云的眼线?他原来只觉得谢流云是个可利用的棋子,如今却觉得胆战心惊。 他爱惜自己作为天子的名声,就决不允许谢流云还有他密切交往的那些人活着,因为他们都知道的太多了。 张贵妃在最快的时间内赶来养心殿见驾,皇帝将自己的意思表达之后,张贵妃自然是欣然接受了,肃清后宫可是她的拿手好戏。 至于张相,入宫的时候是晚上,此时整个京城内禁卫军奔行不止,城内早已经是人心惶惶。 但张相却一派温文稳重,拱手行礼:“皇上。” 皇帝一抬手,常喜将一本册子朝着张相递了过去。 “这是……”张相打开看了看,瞧着都是些不起眼的官员。 380、行,陪你玩玩 皇帝说:“平王结党营私,谋害兄弟手足,罪证十分确凿,朕传你前来,是要你处理这桩结党案。” “皇上信任,是老臣的福分。”张相抬了抬手上的名册:“如今只照着这个名册处理吗?” “不错。”皇帝冷冷说:“手足相残,本就是皇家丑事,那废太子谢景鸿又做了许多有损朝廷颜面的事情,朕不想把这些乌糟的事情再摆到光亮处让天下人来议论,一早就派了身边的冥卫头领玄素亲自追查,人证物证,事实具在,如今只需张相处理这名册上的官员。” 话到此处,皇帝补充了一句:“朕只信任张相。” 处理这些官员,无疑就会接触到一些和谢流云有关的事情,皇帝话说到这个份上,既是给张相面子,告诉自己很信任他,也是告诫他,安分处置这些官员,不该他追查过问的事情,便决计不要去过问。 张相也是老臣了,岂会听不懂这意思,垂手恭敬道:“老臣明白。” 事情交代妥当,张相就离开了。 皇帝有些疲惫的靠在了龙椅之上,一手扶着额头,浑身无力,只觉身边好似没什么可用之人,想要扶持谢景晗上位当太子,似乎也遥遥无期。 他深吸了口气,吩咐道:“拟旨,提李云廷为禁军统领,即刻接受于寿所有职务上任。” 他想,只要他用心经营,为谢景晗铺好路,一切还是有可能的。 原来他不也是个什么都没有,被流放在封地的皇子吗,不是照样一步步走上这九五至尊的位置。 …… 寿康宫 太后知道这件事情,并未有太大的反应,毕竟朝堂上的许多事情已经脱了她的掌控,她说了也不算了。 她靠在罗汉床后的软垫上,半阖着眼睛闭目养神,轻轻说道:“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看来选秀的事情又要搁浅了。” 皇帝原本就无意,如今是无意又无心加无力了。 宋嬷嬷低声说:“毕竟皇上太操劳了,白日里处理那么多的朝事,晚上到了后宫还要操心云妃和九皇子的身体……” 太后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他乐意这么操劳。” 其实大局势如此,直接选谢景亨做太子不就行了?后宫前朝一片喜乐,无非就是谢景亨不太聪明,最近这段时间,谢景亨处理几件事情,太后也看出来了,但怎么也比谢景晗能当大任。 张相三朝元老,门生遍布,扶持个谢景亨一点问题都没有,若再有个能当大任的武将保着,也便平平顺顺的过去了。 皇帝非要反其道而行,自然要走的十分艰难。 宋嬷嬷抵了低头:“给晋王和宸王选妃的事情,还继续吗?” 最近事情太多了,一来二去都给耽搁了。 “……”太后沉默了一瞬,“尧儿那里,缠着个江楼月,其余的公侯哪里愿意把女儿嫁过去,先给亨儿选吧。”言下之意,倒是纵着谢尧和江楼月了。 宋嬷嬷笑道:“老奴明白了。” 伺候太后多年,她当然知道,太后是无所谓宸王选谁晋王选谁的,太后更注重的,其实一直是稳定,局势的稳定。 当初派人前去责问谢尧,说他不该将江楼月留在王府养伤,也不过是她“应该”那么做罢了,至于谢尧会不会听,并不要紧。 …… 张相不愧是文臣之首,短短十日时间就将名册之上的所有人全部肃清,还根据他们在朝中的官衔和政绩,将那些人贬到了最合适的地方去。 而宫中的张贵妃作为张相的女儿,行动起来也是不遑多让,宫内所有和谢流云接触过的宫女嫔妃全部都被派到了偏院的杂役所去,有几个接触过多的,自然悄无声息就处决了。 至于谢芳菲的母妃李嫔,因为和谢流云接触最多,直接打入冷宫关了起来。 谢景亨将鲁国公府也总算安抚好了,皇帝还专门夸赞了他,给一堆赏赐不在话下。 * 月华阁中,江楼月套上了一只素白色的软靴,提了另外一直,打算套到另一只脚上。 只是于寿却一直没抓到,京城中的防卫也一直没有减弱。 谢尧却先她一步将靴子提了过去,半蹲在她面前:“我来吧。” “……”江楼月呆了一下,“我已经好了啊,我自己来。”说着她便去接他手上的靴子。 谢尧一抬手躲过了,不由分说握住了她的脚踝,把靴子给套了进去。 因为这条腿就是原本受伤的那一条,当时伤势在小腿上,谢尧套的动作很轻,确定套好之后,在原本伤处的小腿肚上缓缓捏了两下:“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江楼月惯常是喜欢穿这种到腿弯的软靴,不喜欢那种绣鞋的,但因为断了腿,这好长一段时间她其实都是穿着绣鞋,如今刚套上靴子,倒还有些不适应。 而且,也不知道怎么了,分明很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但看谢尧半蹲在自己身前捏着自己小腿的动作,江楼月忽然没来由脸色酡红了一些,“没……挺好的。” 她赶紧把脚收了回来,乘着谢尧没发现那点浅淡的羞涩,就站起身来:“不是说将我那兵器拿来了吗?我们快去试试。”话落,江楼月咚咚咚下了楼。 谢尧微微挑眉,继而失笑,也随着下了楼。 小琴捧着玄月送到了江楼月的面前。 那把能变鞭和剑的武器,江楼月给它取了名字叫做玄月,当初天牢之后,谢尧派人找了回来,也找了专门的人修好了。 江楼月握着剑柄,在眼前比划了两下,笑着冲谢尧道:“来,咱们过过招。” “行。”谢尧笑道,“陪你玩玩。” 谢尧也接过莫宇递上来的一把剑,抽剑出鞘。 他这把剑江楼月前世的时候曾经见过,一直挂在他房间内。她见谢尧平日不是沉迷玫瑰园就是在书房看书,还动不动是个药罐子,心里还曾十分好奇,他准备宝剑是用来观赏吗? 后来她才知道,那些年谢尧体弱,习剑原是为了强身,但他天赋极高,剑术造诣极好,是个文武全才。 381、你赢了,我打不过你。 谢尧比了个起手式,笑道:“来吧,小徒弟。” “……”江楼月无语的瞥了他一眼,足尖一点,一剑就朝着谢尧刺了过去。 谢尧心里惦记着她伤势刚好,留有余地,便当是陪着她玩儿一样的拆着招。 江楼月却是在床上趟的时间太久了,每一招都十分用心,比了一阵子,忽然意识到谢尧放水,就有些恼,是要给他点好看,知道自己不需要别人让。 但她的剑术都是谢尧教的,招式如出一辙,又没有谢尧纯熟,其实在谢尧手上是讨不到便宜的,试了几次都近不了谢尧的身后,一时之间竟然激起了几分胜负心,手指在剑柄上的宝石上一压,剑如飞索朝外划了出去,索尖当的一声敲到了剑刃上。 谢尧挑眉:“干什么?” “玩儿。”江楼月手腕一收,索鞭回撤,旋身而起的同时又是一鞭。 用鞭,她太熟练,这武器就如同和她身体融为一体一样,谢尧提剑挡了一下,又是当一声,手臂都被震的有些发麻。 谢尧一时之间也有些啼笑皆非,以前倒是不知道她这么好胜,倒也配合着用了几分心。 这两个人本来身形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招式也是潇洒又好看,伺候在月华阁院子里的下人都停下手上的动作看起了热闹,以至于金伯带着两个管事走进来的时候,也没人去提醒一声。 江楼月正朝着朝着谢尧的脚腕挥了一鞭,谢尧拔身而起躲了过去,江楼月的鞭尾就朝着进来的金伯迎面而去! 金伯顿时吓得面色煞白。 还好江楼月反应及时,用尽全力撤鞭,谢尧也在同时剑尖挡了她的鞭尾一下。 因为鞭子挥出去的时候用了接近八成力道,骤然收回便要使出十成十的力道才行,力道太猛,将谢尧的宝剑给打飞了去,斜斜扎在了金伯的脚前,谢尧也被鞭尾带起的力道迫的朝后退去。 他的后面正好就是石桌。 江楼月微惊,当机立断将撤回的鞭子卸了力,朝着谢尧腰间扫去。 嗖一声,鞭子缠住了谢尧的腰间,被江楼月这么一扯,落到了江楼月身边。 “哎呦——”金伯出了好大一口气,“可吓死老奴了。” “……”江楼月讪笑了一声:“是我没看到,以后不在这里动手了。” 这月华阁的院子,其实不是那么大,在这里动手的确容易伤及无辜。 金伯拍着胸口:“最后是以后都不要再动手了,老奴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吓唬。” “行。”江楼月笑着说罢,又给金伯道了歉,“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生我的气才是。” “哪能?”金伯本来是带了两个管事过来这里有事要和谢尧禀报,如今他自己都忘了要禀报什么事情,心里琢磨着,还是先去压压惊好了。 待到金伯退下之后,谢尧看着江楼月:“还不把鞭子收回去,要捆着我到什么时候?” “……”江楼月手腕一抖,赶紧把鞭子收回,并且盘在了自己腰间,尴尬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好胜起来,可能是太久没动手了,你别介意啊。” “介意什么?”谢尧双手扶上江楼月的肩膀:“你赢了,我打不过你。” 江楼月一愣,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谢尧凑近几许,低声又说:“我整个人都输给你了。” “……”江楼月心头狂跳,飞快的瞪了谢尧一眼,既娇且媚,还十分不自在的扫了一圈,发现那些下人都站的远,而且低眉敛目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才嘀咕道:“胡说什么,脸也不要了。” 谢尧笑了起来,倒没继续逗她,而是说:“我给你父亲送了消息过去,也让人做了安排,等会儿我送你回家看看你父亲吧。” “好。”江楼月点点头。 她在谢尧的月华阁养伤都一个月多了,也不知道父亲在家中如何,姐姐如何……谢尧不提的时候,她还不那么急切,谢尧这一说,她顿时急不可耐,想飞奔回去了。 ……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听到了武安侯府角门边上。 莫言拿了谢尧信物去给那守门的禁卫军看过,他们便将门给让开了。 江楼月问:“禁卫军中出了大事,照理说不会随意买谁的帐,怎么能这么容易放我们进去?” “我递了折子上去。”谢尧率先下车,扶着江楼月让她下来:“告诉皇上,在辞官这件事情上或许可以让你劝劝你爹,所以皇上下了命令,让禁卫军放行。” “……”江楼月一默,轻笑道:“你倒是聪明,知道用这个做理由,只不过,我爹那是牛脾气,要是打定了主意真的辞官,怕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皇上就是把武安侯围困十年也没用。” 皇帝围困侯府,可不就是为了让武安侯把说出来的话再咽回去吗? 两人从角门进到了侯府,下人们瞧见了也是眼前一亮,赶紧凑上前来:“二小姐可算回来了,听说您受伤了,可好了吗?” “已经好了。”江楼月笑着问:“我爹呢?是在书房吗?” “在凌薇阁。”忠心的老仆朝着谢尧行了个礼,一边在江楼月之前引路一边说:“过年前倒是偶尔去凌薇阁坐一下,年后,尤其是元宵之后的这一个月,几乎都宿在凌薇阁了。” 江楼月脚步微微一顿,又赶紧跟了上去。 一路到了凌薇阁,江楼月远远看到江护和武安侯在院子里过招,两人的兵器都是舞的威风八面,江星月正站在一旁看的聚精会神。 “爹。”走到近前,江楼月唤了一声。 武安侯回头一瞧是她,脸上十分惊喜:“臭丫头,你这是好了?快过来给爹瞧瞧!” “我都好了。”江楼月小跑了过去,转了一圈,还活动了下自己受伤的手脚,说道:“可比以前更灵活了呢,一点问题都没有。” 武安侯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总算喜笑颜开:“那就好。” 江星月也快速凑了过来,拉着江楼月的手说:“你都不知道我担心死你了,还好你没事——”说着,她朝着谢尧瞟了一眼,噗嗤一声低笑道:“怎么有一种送你回娘家的感觉?” 382、这就是事实 江楼月脸色微黑,声音压得更低:“别胡说!” 事实上在场的都是练家子,耳力惊人,姐妹俩这一来一往没逃过其余人的耳朵。 武安侯瞪了两个女儿之后,又颇有些神色复杂的看了谢尧一眼,咳嗽了一声。 江星月和江楼月立即一本正经的站好。 武安侯说:“你们姐妹俩许久没见了,自己去找个地方说说话吧,为父有些事情要与宸王说。” “知道了,爹。”江星月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就要拉着江楼月离开。 江楼月却是有些担心的朝着武安侯看了一眼,不知道父亲到底会和谢尧说什么。 直到谢尧递给江楼月一个安心的眼神,江楼月这才任由江星月拉走了。 “请吧,王爷。”武安侯单手负后,左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人一起到了武安侯的书房之中。 武安侯开门见山:“王爷和楼儿的事情,现在打算怎么办?”都住在一起了,不用想都知道亲密到什么程度,当然得有个说法。 “本来正要找机会与侯爷说这件事情。”谢尧态度诚恳:“我和楼儿情深意长,我是非她不娶的,只是这中间横插了好多,把事情给耽搁了,我会尽快想办法求个赐婚。” “你打算想什么办法?”武安侯追问,“你上了几次赐婚的折子,皇上可都是没回复的,如今太后又来了。” “……”谢尧沉默了片刻,眉心也微微拧了起来。“想顺理成章的求个赐婚的确是有些难,但是我会尽快——” “本侯给你想个办法好了。”武安侯缓缓说道:“你应该朝中有些人手吧,示意他们上一些折子,帮本侯辞了这官。” 谢尧皱眉:“侯爷这是何意?”他以为,武安侯辞官也的确是权宜之计,身处这个权力漩涡中心,这个时候辞官无疑是自寻死路。 武安侯说:“不辞也可以,暂时放本侯自由,至少不要锁在这侯府之中……”话到此处,武安侯顿了顿,“只要我不是武安侯,她身上便没那么多的枷锁,只会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京城贵女,到时你若还想不到办法求个赐婚,那只能说明你和楼儿没缘分了。” “……”谢尧顿时怔住了,“侯爷……为了成全我和楼儿?” 他其实何尝没想过这个办法,但武安侯的爵位是他战场拼杀得来的,谢尧又怎么能为了自己和江楼月的幸福,让武安侯放弃爵位,放弃官身,这不是慷他人之慨? 可他真是没想到,武安侯竟然会主动愿意这么做。 武安侯垂了垂眼皮,“也不全是。” 但一部分的原因是为这个。 谢尧十分感动:“侯爷真是谢尧此生见过最为女儿着想的父亲,可是辞官之事事关重大,谢尧诚心的建议侯爷慎重考虑,赐婚的事情我可以想别的办法。” 武安侯却笑了:“想什么别的办法?你动作越大,被皇上和太后看到的东西就越多……你倒是与本侯说过,你是没有谋反之心的,可你不谋反,手上却那么多的人手势力,你觉得皇上能看得下去?” 谢尧拧住剑眉。 武安侯又说:“你没有反心,本侯信你,别人可不信,只怕到时候弄巧成拙,还不如本侯这一招退守来的有用。” 哗—— 在这时,书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爹,你不能辞官!”江楼月脸色凝重的走了进来。 她和江星月原本是离开了的,可两姐妹又实在好奇武安侯能和谢尧说什么,于是悄悄就摸了过来,结果就听到了这样的事情。 武安侯臭着一张脸:“放肆,竟敢偷听本侯和宸王说话!” “爹——”江楼月说:“辞官的事情可不是儿戏,你在朝中这些年,虽然也是谨小慎微,但得罪了不少人,你一旦辞官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武安侯瞪着江楼月:“闭嘴,老子不知道吗?” 每次他爆粗口的时候,其实便是真情流露,火气也上了头了。 一旁的江星月一把拉住江楼月,示意她别说了。 江楼月却坚持道:“我知道爹爹在想什么,只要没了官身,不在这个权力中心,爹爹要怎么样,那些人都无所谓,可爹爹怕是忘了,你还有多少忠心的部下在边疆,他们能为爹爹所做的事情,远远超过爹爹的想象!” 武安侯义气为重,在军中威望极高。 前世皇帝不信这个邪,纵容太子等人将侯府拉下水,边关的许多守将觉得侯府是被诬陷,全部蠢蠢欲动,皇帝震惊之下,为了安抚边关守将,平息众怒,才十分抬举江楼月,倒是越发的把江楼月惯的要翻天了。 后来,江楼月也是依靠那些人对爹爹的信任和忠诚,一点点收编了武安侯原本的部将。 她被谢流云迷了眼,只以为一切都是皇帝,是太子,那些部将又远在边关毫不知情,对她完全信任,最后才彻底成了别人手上的刀剑。 江楼月极其严肃地说:“那些镇守边关的叔叔伯伯们,只信任爹爹一人,虽说这话十分的大逆不道,但这就是事实,爹爹在朝中的底气,是多年战功所得,也是那些叔伯们给的,爹爹若坚持辞官,只有一个下场。” 她言尽于此,但众人却都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便是有些粗神经的江星月脸色都发了白。 武安侯脸色阴沉,半晌才说:“那你告诉为父,现在这种情况下为父该怎么办?进一步,不断被怀疑被攻击,为父自己被攻击也便罢了,反正皮糙肉厚无所谓,可他们已经将手伸到你和你姐姐身上,现在不退,要为父怎么选择?” 江楼月窝心极了,父亲啊,其实心里一直是惦记着自己和姐姐的,前世在牢狱之中自刎谢罪,何尝不是想用自己的忠心换来皇帝丁点的愧疚,再来怜悯他的遗孀和女儿们。 可惜有的人,看不到你的忠贞,他们只会揪着你可能会带来的威胁不放,然后一步步来践踏你的忠诚。 江星月眼眶瞬间也湿了:“爹,都怪我没用,不是男儿郎,也帮不到爹爹的忙。” 383、岳丈大人面前,我不敢说谎 武安侯重重的叹了口气:“爹不是怪你们,是埋怨自己。” 朝中事多,他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双眼睛去保护女儿,这一年多来那么多的明枪暗箭,如果不是江楼月机敏聪慧,事情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事实上,前世武安侯府不就整个覆灭了吗? 江楼月认真说道:“爹又有什么错?是那些人嘴脸太过丑恶!” 当初武安侯镇守边关有功,战事结束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意识到回京就职会有什么样的局面,所以想过当时就直接解甲归田。 但一方面,王氏身子孱弱,怕是受不得苦,另外一方面,皇帝对他言辞诚恳,表示朝中诸事杂乱,要武安侯回京帮他打理兵部的一些事物。 武安侯只得回来,可到了如今,局面成了这样! 王氏一气之下回了汾阳半点音讯都没有,皇上这几年又是对他多番怀疑,不管他怎么表忠心都没有用。 江楼月又说:“无论如何爹爹决不能辞官,更不能为了我与姐姐辞官,因为你一旦辞官,我和姐姐的下场只会更惨。” 武安侯深吸口气,略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那你说,怎么办?”他又何尝不知道,江楼月说的全部都是实话。 江楼月默了下,“我一时之间还没想到好办法,但辞官绝对不行。” 一旦离开京城,只怕走不出京城地界就会有多少人前来暗杀行刺。 沉默半晌的谢尧瞧着他们父女情深的场面,心中也是十分震动,从未想过铁汉一般的武安侯,也会有这样心思细腻的一面。 他沉吟了半晌,说道:“我倒是有个办法,或许可以试试。” “什么?”江楼月赶紧看了过去,“你快说。” 江星月和武安侯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谢尧说道:“皇上不想放侯爷辞官,其实目的也很好理解,他可能更看中睿王一些,想要扶持睿王做太子,但如今朝中形势,晋王是大势所趋,所以皇上想留侯爷作为睿王的后盾,当然了,若是太后没回来,或许皇上能更顺意一些,可太后回来了,太后不喜欢云妃,更不喜欢睿王,绝不会让睿王上位,这种情况下,皇上越发的不想放开侯爷。” “侯爷若要执意辞官,只怕还会激怒皇上,辞官不可行,但是我们也可以放空一段时间,夫人不是在汾阳吗?侯爷可以上个折子,就说夫人身体不适,侯爷要暂时去看望,这样既卸下了朝中的一些担子,也不必直接辞官,皇上与侯爷僵持这么久,相信也会退一步,全了侯爷的心思。” 谢尧又说道:“现在皇上被太后威压,应该没功夫再考虑别的事情,只要侯爷还是忠君爱国的武安侯,皇上就不会为难任何人。” “那你和楼儿的婚事呢?”武安侯问道。 谢尧说:“我会让皇上以为,我支持睿王,全了我的心思。” 武安侯眯起眼睛,“你觉得可行?” 精明多疑的皇帝,怎么可能相信谢尧会支持睿王?谢尧可是英宗之子,身份太过尴尬。 谢尧笑道:“当然可行,侯爷若信我,现在就可上折子给皇上。” 沉默良久,武安侯说:“或可一试。” 江楼月重重松了口气,真的怕,怕武安侯一意孤行,造成不可弥补的后果,而且还是为了她和谢尧的事情,为了她和姐姐的安全,这样她怎么会安心! 江楼月立即拿来笔墨。 江星月也眼尖的凑到跟前去磨墨,她便是一向粗心大意,也听出来事关重大,决不能辞官,只能上折子去汾阳。 “爹,快写吧。”江星月催促着。 江楼月已经把写折子的本子拿了过来摆好,还挑了笔:“爹——” 武安侯没好气的瞪了两个女儿一眼,“催什么催,还怕我不写不成?起开!” 武安侯提了笔,笔走龙蛇写下奏折。 江楼月看着他写完落了款,才算彻底松了口气,立即把折子守好出去换江护:“江护,赶紧送到皇宫里去。” “是。” 武安侯瞧着,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 武安侯吸了口气,淡淡说道:“好了,折子也盯着老子写了,现在能滚蛋了吗?” “……”江楼月和江星月对看一眼,朝着武安侯行了个礼:“爹爹好好休息。”话落,两人就出去了。 谢尧冲武安侯拱手,也要离开,却又被武安侯叫住:“等等。” “侯爷还有什么事情?”谢尧回过头来。 武安侯问道:“如果没有楼儿,你想反吗?”他的话,问的十分直白犀利,眼神半寸都没有离开过谢尧的眼睛,想从其中辨别什么。 谢尧沉默许久,“我不知道。” 武安侯看着谢尧那双眼睛,只觉得其间沉定之中带着锐利,如绵里藏针,胸怀大气,这样的人,其实才更适合去做太子,去做皇帝,只可惜,谢尧的身份太尴尬,让他上位做太子,不知道要流多少血,皇上和太后也绝对不可能允许。 武安侯盯了半晌,缓缓说:“你倒是诚实。” “岳丈大人面前,我不敢说谎。”谢尧说。 武安侯一默,哼了一声,“你可别叫的太早,赐婚的事情你还没解决呢,等你解决好了再说吧。” “是。”谢尧态度恭敬,拱手后还贴心发问:“不知侯爷还有什么可吩咐的吗?” “……”武安侯瞧着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感觉自己的什么东西被人挖走了一样,口气也十分不好:“没了,滚蛋!” “是。” 谢尧面不改色,就那么退了出去。 …… 奏折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养心殿里。 常喜握着奏折的手有点抖,皇帝看着那奏折上的署名脸色也是十分难看,这武安侯,别又是坚持来辞官的吧? 他翻看着手底下其他的折子,但都完全看不进去,火气还莫名上来了,一把就拽过常喜手上那本奏折。 “朕倒要看卡,武安侯还能说出点什么来!”皇帝脸色阴沉的拿了过去,已经做好心里建设,如果武安侯还是提辞官,他就立即派人将武安侯锁拿入狱,办他个抗旨不尊之罪! 可是随着他眼睛扫过那奏折上,却瞬间愣了一愣。 不辞官了! 384、前往汾阳 常喜惊疑不定的朝前凑了凑:“万岁爷,怎么了?” “算他识相。”皇帝冷冷哼了一声,将折子丢到了桌面上,拿起朱笔划下一个赤红色的“准奏”。 常喜伸长脖子瞧了一眼,“啊,不辞官了,还要去汾阳看望夫人——” “去内务府选一些东西给武安侯送过去,他那夫人身子弱,多选些名贵的药材。”皇帝将折子丢在一边,吩咐常喜:“现在就去。” “是。” 常喜赶紧领了圣旨,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武安侯没有硬是跟皇上对着干,不然的话还不知道今日怎么收场。 常喜最是懂得皇帝的心思,很快选好了赏赐的东西,拿了单子来给皇帝过目,皇帝没有看,只吩咐直接送到武安侯府上去。 迟了一些,冥卫前来回复消息,于寿还没抓到。 皇帝因为武安侯之事稍微好了一点点的心情顿时阴沉无比。 “一个于寿,你们就没有一个人能抓得住?朕要你们这群冥卫能干什么?!” …… 江楼月伤势已经完全好了,自然没有再住在谢尧府上的道理,当日就搬回了兰月阁来,江星月一个来月没见她了,一直拉着说话不愿分开,晚上姐妹两还睡到了一起去。 两人都合衣躺着,被子被踢到了床榻内侧去。 江星月说:“你在宸王府这些时日好不好?伤势虽然恢复了,但断胳膊断腿,必定很疼吧?” “还好。”江楼月歪头想了想,“姐,你知道于寿的事情吗?” “……”江星月沉默了下,“知道,爹爹已经告诫过我了,于寿他居心叵测……” 话到此处,江星月重重吸了口气,“亏我原本还觉得他武功高强很厉害呢,差点害了咱们家。” 一旁,江楼月听着,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原来将江星月和于寿来往密切,她还生怕这件事情出了,江星月心里不好受,如今看来她是想多了,江星月的确不好受,只是不是为了于寿,而是因为担心家里。 江星月又说:“你说就这么一个京城,他能藏到哪儿去?都快一个月了,竟然都没抓到!” 江楼月微垂着眼眸,于寿在京城多年,前世便隐藏的极深,自然有他自己的渠道,若是有心藏匿,冥卫也没办法,但京城这样危险的形势,于寿若要保命,应该不会长久的留在这里,必定会找个机会逃脱。 机会…… 江楼月缓缓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底有冷光闪过。 第二日一早,常喜亲自带人来送赏赐,也撤去了对武安侯府为期一个多月的围困。 常喜拉着武安侯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侯爷都不知道伺候在养心殿的太监这一个月是怎么过来的,每次看到侯爷送上折子,都要胆战心惊一把……皇上离不开侯爷啊,侯爷以后可别这么任性了。” “……”武安侯默了默,“本侯明白了。” 常喜挥手让那些太监们抬了赏赐进来,微笑着说:“这些都是皇上吩咐挑的,侯爷打算什么时候起身?” “等今日入宫谢恩之后就启程。” 之后,常喜就和武安侯一起进了宫。 到了养心殿内,皇帝瞧着武安侯脸色也是十分不好,冷冷说道:“此去汾阳,便当是准你休沐,等汾阳之事回来之后,朕再问你抗旨之罪。” “臣遵旨。”武安侯非常恭敬。 其实皇帝倒也没想着他能来谢恩,而且武安侯坚持辞官自己不放,说来倒是自己扒着他了,面子上就下不来,看到武安侯的时候,气也不打一处来,懒得与他多说废话:“下去吧。” “是。” 武安侯躬身退了出去。 常喜急忙说:“皇上怎么就让他走了?哎呀,侯爷如今不辞官,还领着兵部的职务呢,既然于寿那边抓不到,皇上为什么不让侯爷把这份差事办了再去!” 那个于寿,可是禁卫军的大统领,武功高强,还对京城和皇宫的地形十分熟悉,这样的人不抓起来实在是太危险了。 皇帝脸色难看:“难道除了武安侯,朕身边连个能办事的人都没了吗?朕就偏不信,传令游击将军,增派人手,三日之内拿下于寿,否则革职查办!” “……”常喜僵了僵,游击将军哪是于寿的对手?以前演武场上又不是没比过。 但此时他又不敢多说,只得深深叹了口气作罢,派人去传旨了。 只希望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于寿能很快被拿下吧。 …… 武安侯回到府上之后,吩咐江护准备。 这一趟去汾阳路途遥远,他本不打算带太多人,但江楼月坚持,至少要带三百亲兵。 “你爹是去看你母亲,不是去打仗,三百人那么多,有必要?”武安侯挑起粗粗的眉毛。 “有必要!”江楼月说:“爹爹这趟出京,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暗算,万一出点事情可怎么办?爹都已经几年没独自出京了,女儿实在担心安危,就让护叔叔点上三百人吧。” 江护也说:“小姐说的不错。” 江楼月又说:“而且爹爹和母亲成亲之后,也一直没有去汾阳省亲,这一趟回去事情多着,可不是只看母亲,该带的礼物都得备上,就算不防备朝中这些仇敌,也得防范过路的宵小吧?而且爹爹好歹也是一品军候,带一百个人,一点气派都没有,无端端掉了面子。” 江楼月把一叠册子拿过来交给武安侯说:“这些是礼物单子,我一早准备好的,都按照外祖家个人的喜好准备着,爹爹照着单子把礼物递上去。” “……” 她说的桩桩件件都在理,还准备的这么妥当,武安侯竟然无言以对,默默地看着那单子呆了一会儿。 江护笑道:“还是小姐想的周到。” “哎……”武安侯叹了口气,只好说:“那就照你说的做,罗风还是留在你身边吧,你姐姐我带走。” 江楼月一怔。 武安侯又说道:“你……为父知道谢尧不会放你走,你也不想看到你母亲,就在京中吧,为父十日会传书信一封,告知你路上的情况。” “……”江楼月缓缓点了点头,“也好。” 她的确不想走,也的确不知道怎么去面对王氏。 385、于寿出现了 马车已经在府门前准备好了。 大家到了府门前,只瞧着浩浩荡荡一群人,马车里面也装满了礼品,江星月已经换了利落的骑装,如今端坐马上,朝着江楼月眨了眨眼睛。 武安侯矫健的翻身上马,就在这时,管家跑来传话:“宸王来了。” 武安侯抬眸就见谢尧正在不远处下车,一身紫袍款款而来。 到了近前,谢尧拱了拱手:“侯爷,一切可准备妥当了吗?” “妥了。”武安侯冷冷地看着谢尧,说道:“本侯离开之后,侯府和女儿都交给你了,若是女儿少一根毫毛,本侯跟你没完。” 谢尧郑重道:“谢尧明白。” “爹——”江楼月无奈地唤了一声,“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何必去威胁谢尧。 武安侯骑在马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害什么羞,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和他是一对的,他照顾你也应当,行了,别说废话了,这就启程。” 江楼月便是有再多的话,也只得全部咽到了肚子里面去。 她站在侯府门前,看着武安侯那一队人越走越远,心里难受,眼睛也有些发涩。 谢尧走了过来,轻轻握着她的手,无言地给予安慰。 许久之后,只等的武安侯那一队人马再也看不到影子,江楼月才深吸了口气,随着谢尧进了府。 此时不远处的巷道里正听着一辆马车。 谢景亨坐在马车上,半掀着车帘,把刚才的一幕看了个清楚明白,他其实是专程来送武安侯的,还准备了价值不菲的礼物。 可没想到会遇到谢尧也来了,一犹豫就没出去。 武安侯方才说的话,他听了个清楚。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和他是一对的……看来武安侯也默许了谢尧和江楼月的事情了。 谢景亨皱了皱眉,心里不上不下,感触有点复杂。 说多喜欢江楼月吧,他好像也没有很喜欢,但就是不太舒服。 “主子,咱们怎么办?”驾车的小良子低声问。 说来送行的,现在人家都走远了,还送什么行? 谢景亨心情烦躁:“回吧!” 他今日来送行武安侯,不太想让张相知道,所以来的时候只带了小良子一个近身的随从,马车也朴素,走的还是小巷。 当马车转过这个巷道,进入另外一条窄巷的时候,巷子内忽然有个人挡住了去路。 那人穿着一身粗布青衣,双手环胸背对着马车站立,头上还带着斗笠。 小良子礼貌的问了一声:“阁下不知能不能让个路?” 那人没有回应。 巷子路窄,是不能转弯的,只能继续前行。 小良子只好耐着性子,又问了一边,“麻烦阁下为小人让个路可好?” “不好。”那人丢出两个字,缓缓转过身来。 “于、于统领!”小良子惊叫一声。 下一刻,于寿拔身而起,小良子甚至没看到他怎么动作的,人已经飞了出去,重重撞到了墙壁上昏死过去。 谢景亨骤然掀起车帘,一柄宝剑同时架在了谢景亨的脖子上,于寿的声音十分冰冷:“劳烦晋王随末将走一趟。” …… 江楼月回到自己的兰月阁,多少有些伤怀,“这偌大的侯府,如今倒只剩我一个人了,哎。” 谢尧说道:“不然……我陪你住到侯府来?” 江楼月怔了一下,笑道:“那倒不必,金伯每日找你很多事情,你如果住在这边实在太不方便了,我没事的,就是忽然不太习惯,过几日也就好了。” 谢尧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那我每日来陪你用膳。” 他知道,江楼月估计也是不会想住在王府去,所以才这么说。 江楼月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宫五忽然大步而来:“公子,小姐,在后巷里我们的人发现了晋王身边的人被打昏了。” 谢尧眼眸一眯:“什么时候的事情?” “应该就是刚才,不知道什么人动的手,下手很快,等反应过来已经没了踪迹。”宫五说道,“现场有马车印记,朝着西城门方向走了,晋王极有可能在马车里。” 江楼月脑子里的思绪快速的转动,对上谢尧的眼睛,两人异口同声的说出两个字:“于寿!” 西城门,正巧就是今日武安侯出城的方位。 武安侯前往汾阳省亲,城门防守必定疏松,若再有谢景亨作为护身符,于寿想要出城太容易了。京城已经封锁九门这么久,今日就是最好的机会! 江楼月立即起身往外,她不可能让于寿跑了:“我去西城门处围堵他,你赶紧派人给冥卫和皇上那边的人通气。” 谢尧也站了起来:“我随你一起去吧。” 于寿这个人太危险,他实在担心江楼月的安危。 下楼的功夫,谢尧吩咐宫五把消息放给张家和皇帝手上的冥卫,与江楼月带着人直接策马朝着西城门去。 到了城门之前,江楼月询问守城将领说:“可有人出城为我父亲送行?” 那守城将愣了愣:“郡主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末将不明白。” “我有东西要带给父亲,想着有人送行的话,或许已经追上父亲,我再快一点还能赶上。” “这样啊。”守城将忙说:“有的,方才晋王殿下坐马车出城了。” “就晋王一个人?” “还有个车夫——” 一等守城将话音落,江楼月直接策马奔出了城门,她几乎已经断定,那个人必定是于寿。 出来的虽然急,但江楼月还是带了罗风和十几个府兵,到了岔路口上,江楼月远远看到前面丢着个马车,套车的马和车里的人都不见了。 谢尧思索了一下,说道:“于寿应该是想用晋王当做保命符,这里两个路口,一个朝着西一个朝北,西面是往汾阳方向,北面是往柔然——”谢尧当机立断,“西方追。” 西面,不但是前往汾阳方向,而且恰巧就是他天泉庄所在的地方。 天泉庄是依山而建的,若是逃窜进山,山中地形复杂,反倒不好搜查,到时候于寿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逃窜。 386、围捕 谢尧当机立断地说罢,江楼月立即点头朝着西方策马而去,罗风一行人也追了上。 武安侯本也是朝着西方走的,因此有些松软的地面上留下了一连串的车辙和马蹄印,倒是不好分辨于寿到底有没有来过。 往西前行几里之后,便只有两条岔路,一条朝着汾阳,一条就上了天泉山。 江楼月勒住马缰,很快做了决定:“这个于寿心思机敏,万一不上山,而是尾随我父亲一段路途之后再离开,也是有可能的,阿尧,你朝着汾阳方向去看看,我上天泉山。” 谢尧皱了皱眉。 于寿尾随武安侯的可能性还是较小,可也不能排除。 只是江楼月才大伤初愈,万一真的在天泉山那遇到于寿怎么办? 谢尧实在不放心,“这样吧,罗风带几个人去汾阳方向,我陪你一起上山。”山中有天泉庄,庄内有护卫,可以上山之后立即调动庄内护卫来围捕。 江楼月点点头:“也好。” 几人达成共识,岔路口分手便各自展开行动。 江楼月和谢尧带着莫言莫宇以及剩下的七八个府兵,追了一段路后,就看到山腰处有一匹马晃着缰绳在吃草。 莫宇说:“没有上鞍却有缰绳,应该是那匹拉车的马。”这是没追错方向了。 “再往上去不能骑马了。”江楼月说着,一群人翻身下来,此处地形她是十分熟悉的,能逃窜的位置不多,她看着这刚泛出绿意来的林子,迅速思忖着,做了决定,“我们朝着冰湖方向追!” 当初她去抢宋大夫,走的便是那条路,虽然危险,但却亦是一条捷径,只要度过冰湖顺流而下,就是小道,以于寿的能耐,朝廷怎么可能再抓得住他。 简直就是逃离京城最好的路线。 谢尧立即吩咐莫言前去天泉庄调动护卫前来围捕,跟上了江楼月。 如今他身体比以前大好,行动起来也矫健。 不一会儿,几人追到了冰湖边上,此时原本拴在湖边往湖心岛去的小船已经不见了。 莫宇喊了一声:“快看!” 众人视线扫过去,只见那小船已经到了冰湖中间,一个戴着斗笠的汉子飞速的摇着浆,正是于寿,而谢景亨被五花大绑还塞了嘴巴,丢在于寿的脚边哼哼,却叫不出任何声音来。 江楼月眼眸骤然一眯,于寿极有可能就是谢流云的人,如果抓到于寿,审出电视很么来,那必定是能将谢流云直接踩得死死地,更何况于寿还算计陷害了她。 一时间,江楼月双眸之中迸射出冷气,甩出长鞭扯来一旁的三张长的树枝丢到了冰湖湖面上,树枝便那么飘在了水面上。 江楼月正要一跃而起,手臂却被谢尧拉住了。 谢尧沉声说:“让莫言和莫宇去!” 那方莫言和莫宇已经飞身而起,在湖面那树枝一点,准确无比的落到了小船船头,左右夹击于寿。 于寿用手中船桨与二人打了起来。 那船只太小,本就禁不住多少人,再经此动手,很快便被踢翻了。 莫言莫宇和于寿都是练家子,轻功高绝,在水面上缠斗不止,可被丢在小船里的谢景亨就没那么幸运了。 谢景亨被甩入了水中,手脚又全部被捆,朝着水低沉了下去。 “你们几个去救晋王。”谢尧冷静吩咐另外一边的府兵,可巧的是跟来的府兵竟然不会水,一时间目瞪口呆起来。 江楼月拧了拧眉,“我去。” 这谢景亨虽说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死在这儿岂不是要连累他们? 话音落,江楼月扎入了水中去。 她水性本就极佳,当初才能从冰湖直接游到瀑布水口位置去,如今这点距离对她来说实在简单,不过片刻她便窜入水下,拖着谢景亨出了水面。 此时莫言莫宇和于寿缠斗正酣,位置就在江楼月身边不远处。 莫言莫宇虽然也是九宫好手,但比起于寿来显然还是差了一截,两人联手竟然不能在于寿手上讨到什么好处去。 江楼月扫了谢景亨一眼,见他已经昏死过去,又见莫言被于寿提了一脚朝着这边摔了过来,当机立断地从冰湖之中拔身而起,单手扶住飞来的莫言,把谢景亨塞他手里:“带去岸上。” 同时,她自己手中长鞭已经挥了出去,准确无误的缠住了于寿的一条手臂,再用力一扯,于寿整个人朝后栽了半步,脚也落到了水中去。 江楼月也借着这一鞭飞速旋身而起,整个人稳稳的落到了水面漂浮的那树枝之上,“于统领,别挣扎了,你跑不了的。” “凭你?”于寿冷笑。他四岁习武,到如今整整二十四年,天赋和努力并重,这些年更是千锤百炼,整个禁军队伍没有任何敌手这才坐到了大统领的位置上。 江楼月在他的眼中,即便出身侯府,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 他原来也是和江星月动过手的,知道她们侯府的路子,至于江星月的水准……并不高,真要动起手来,在他手下过不了十招,他又怎么可能把江楼月看在眼中。 他却不知,江楼月比江星月更努力更认真,重生而来的近两年时间,她不分寒暑每日练武……她还很清楚,于寿的短处。 江楼月微笑:“我知道单打独斗我不是你的对手,所以,留下你,当然不是凭我。” 话音落,江楼月朝着莫宇打了个手势。 莫宇一点头,两人朝着于寿夹击过去。 于寿的功夫的确很厉害,但这不是在陆上,而是在冰湖之中,于寿水性欠佳,在这冰湖面上与人搏斗,本身就束缚了几分手脚,此时江楼月用鞭,莫宇用剑,一长一短两厢进攻,都不直接朝着于寿身上招呼,而是不断的供给于寿的下盘。 于寿应接不暇,好几次栽入水中,又拍击水面拔身而起,眼底也是惊怒交加,知道不能缠斗,企图立即离开。 但江楼月的鞭子长了眼,锁死了于寿所有逃走的路径。 她要活捉! 387、死要见尸 于寿对江楼月怒目而视。 就在这时,莫言已经将谢景亨送上了岸,再次掠过水面来加入了围攻。 于寿本就吃力,如今更是双拳难敌四手。 就在此时,谢尧在岸上握起了弓箭。 他是明白江楼月心思的,亦知道寒疾依然影响自己的身体,没有贸然上冰湖之中去缠斗,而是选择更简洁有效的办法对付于寿。 那厢,于寿也看到了绷紧的弓弦和对自己瞄准的箭尖,面色顿时就是一变。 电石火花之间,于寿顾不得别的,朝着江楼月三人方向丢出了几颗暗器。 江楼月立即以鞭面阻挡,那暗器冲劲略有些大,江楼月不得已朝后退了两步,就在这时,谢尧射出的箭飞来,准确无误的插入于寿的胸前。 另一边,莫言和莫宇也躲闪暗器,就在这当口,于寿落入水中。 莫言和莫宇立即跃了进去。 但水底视线极差,两人在下面摸索半晌,竟然连于寿的影子都没看到。 江楼月已经落回了岸上,脸色有些凝重:“没想到他会落入冰湖死遁——” 谢尧也拧了拧眉:“你浑身都湿透了,先回去,我已经让人给皇上的冥卫那里通了气,相信冥卫很快就会来搜查,其余的事情就交给他们。” 江楼月重重出了口气,心有不甘,但也知道谢尧说的不错,如果自己和谢尧插手过多,皇帝的疑心病只怕又要犯了。 而且,前世她就明白,自己身为女儿身力量比不过男子,再怎么勤勉练习终究是有短板的,今日这一场打斗越发证实了这一点。 若遇到一般的人,自己或许能应对一二,但像于寿这种高手中的高手,就只能智取,不能力敌了。 “晋王殿下昏过去了,怎么办?”这时,一个府兵焦急地说了一声,打断了江楼月的思绪。 江楼月回过头去,只见谢景亨昏死在草地上,脸色白里发青,瞧着十分不好。 “让他吐了水没?”江楼月问。 那府兵回:“已经吐了一口出来,但一直不醒,心跳也没了。” 江楼月当即道:“没度气?你们两个快给他度个气。” 两个府兵面面相觑,他们真的可以吗? 谢尧严肃道:“看什么,快点!” “……”两个士兵也不敢耽搁,硬着头皮给谢景亨度了几口气下去,但他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青白,一点醒的迹象都没有。 江楼月心里就一突,要是死这儿了怎么解释的清楚,难道是府兵救人的方式不对? 她立即到了谢景亨身边去,用力的在他胸前按压了几下,正要喊那士兵前来度气,却见谢景亨一边咳嗽一边缓缓睁开了眼睛。 “咳咳……本王……”他虚弱地基本说不出话来。 江楼月忙站起身来:“你们几个先送他下山去。” “是。”府兵得了令,一个前来把谢景亨背了起来,另外两个护卫着,快速下山去了。 江楼月缓缓松了口气,只觉肩上一热,回过头来,看到谢尧正朝着她身上披衣服。 “我浑身都湿了,披个外衣也没用,你穿着,这儿风大。”江楼月把谢尧的手抓住,反手就把衣服套回了谢尧身上去,勾唇一笑说:“回天泉庄再换衣服就是,快走!” …… “你说什么,于寿被人射杀?!”皇帝微眯着眼睛看向常喜,手上的朱笔因为略有些意外在奏折上划了个小尾巴,但他自己没留意到。 常喜忙说:“传来的消息说,于寿挟持了晋王殿下,乘着武安侯出京混了出去,被英姿郡主发现了,就追了上去,然后在城外的天泉山上将于寿射杀,也将晋王殿下救回来了。” “尸首找到了吗?” “说是掉到湖里去了,现在冥卫和禁卫军的人都在冰湖和玉龙河流域寻找。”常喜说着,低下头去,“只是那水流湍急,如果他真的中箭受伤落水,可能早沉入湖底去,找不到了。” 皇帝沉声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老奴明白。”常喜顿了顿,又说:“英姿郡主大伤初愈,如今又下水去抓于寿,哎,也不知道身子有没有什么大碍。” 皇帝脸色缓和了几分,说道:“这一次倒是多亏了她和谢尧追上去,否则于寿便跑了,你去替朕选一些赏赐,晚些时候送到侯府去,顺便探听一下她身体可有不适,若有,派太医院的太医过去瞧瞧。” “老奴领旨。” 最近真是太压抑了,宫里宫外一件好事都没有,如今,皇帝缓缓舒了口气,看着手底下的奏折也觉得顺眼了两分。 此时有小太监进来回禀云妃的情况。 云妃受惊之后一直卧床休息,到得今日,情况竟然也刚好好转,还能下床走动了。 皇帝脸上露出几分显而易见的喜色来:“当真?朕这便去看看。” 话落,他是奏折也懒得批了,直接丢下朱笔,摆驾关雎宫。 …… 于寿的尸首,禁卫军和冥卫以及沿着玉龙河流域的官府打捞了七八日,但还是没有收货,回禀皇帝之后,皇帝便吩咐罢了。 水流湍急,或许于寿早死了。 江楼月的身体也没出任何问题,回府之后更加勤于练武,罗风也日常在身边做陪练。 今日早起练了两个多时辰后,江楼月才把兵器收了回去,打趣说道:“吃早膳吧,多吃一点,不然明日要没力气了。” “……”罗风默了默,“不是属下没力气……”是江楼月太努力,他这个做陪练的,如今已经快跟江楼月拆不起招了。 江楼月笑了笑没说话,转身往楼上换衣服去了。 等她换了一身清爽的嫩绿色衣裙下来的时候,管事正带着一个人进了兰月阁,却是晋王谢景亨身边的小良子。 小良子十七八岁的年纪,面皮白嫩青涩,冲着江楼月行了个礼说:“郡主,我家王爷让我给郡主送了份礼物过来,感谢郡主冰湖那日救了王爷性命。” “礼物啊。”江楼月扬了扬眉毛,下楼走到小良子身边。 小良子赶紧打开了身后跟着的人手上的盒子,是一对南海珊瑚玉的手镯,十分的精致。 388、不屑 小良子说:“还有许多的礼物在外面,请郡主前去过目。” 当! 江楼月拿起那镯子轻轻碰了下,声音十分清脆。 南海的珊瑚玉可是万金难求,这谢景亨出手够大方的。 江楼月笑了笑,吩咐管事:“一对镯子就够了,至于其他的,府上库房也没那么多的地方摆,都抬回去吧。” “可是……”小良子错愕了片刻,赶紧跟了上去,说道:“那不知道郡主这几日有没有时间——” “没时间。”江楼月没有等他把话说完,淡淡说道:“我最近都不出府,替我谢谢你家王爷的好意,小琴,你带这位小哥去吃口茶,然后送他出府。” 不管谢景亨是什么意思,她其实都不想和晋王一脉再扯上什么关系,收下一点礼物,银货两讫,自然也是告诉他到此为止。 * 晋王府 侧妃正在一旁照顾谢景亨汤药。 谢景亨穿着湛蓝色的中衣,靠在靠枕上,一口一口的入药,脸色还是有些发白,等喂完了药,侧妃拿了送口果来服侍谢景亨用了,谢景亨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一些。 “小良子回来了。”一个下人说道。 谢景亨眉梢微挑,朝着侧妃看过去,“辛苦你了,本王已经没事了,侧妃也回去休息吧。” 侧妃性子柔顺,不敢有异议,起身行了个礼就退下来。 少顷,小良子到了谢景亨的床前,“王爷。” “送下了?”谢景亨问。 “送是送下了,只是……”小良子面色复杂地说:“郡主不要,只拿了那对南海珊瑚玉的手镯,其余的东西全部让小人拿了回来,小人询问她何时有时间,她还话都不让小人说完就直接截断了,说是谢谢王爷的好意……” “……”谢景亨默了默,“她若让你说完了,再告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才怪,如今正是敏感的时候,她照理说是不会和任何人有什么过多的往来了,这样也好,等本王身体好一些,再找时间请她出来吧。” 小良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迟疑地说:“王爷,小人有句话——” “说。” “那郡主和宸王殿下是一对的,京中人人都知道,您若是想感谢救命之恩,一份厚礼也就足够了,何必非要请郡主出来?” 谢景亨又是一默:“你不懂。” 那一日在冰湖岸边,他分明感受到有柔软的唇不断的压在自己唇上,之后他醒了便看到江楼月……一时间心里就复杂怪异起来。 她那么救他,他只送些礼物过去,是不是显得太不懂得知恩图报,所以他才坚持邀她出来,当面道谢。 至于谢尧。 什么一对,若说他不是为了侯府的势力谁信?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想到此处,他心中浮起几分不屑。他身后有母妃,有外祖一家,便是不靠谁的势力,他也可以在朝中站得稳稳的。 一股眩晕袭来,谢景亨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闭了闭眼:“本王累了,要休息。” “是。”小良子赶紧扶着他躺下。 …… 江楼月这一段时日非常悠闲,每日在府中练武,谢尧早晚会来陪她用膳。 还有那日宫中宴会结识的蔡明月,得知她回到了府上,递了帖子过来,隔日就前来看她。 大庆到了如今立朝百余年,民风也算开放,蔡明月来的时候素净着一张脸,对于面上那块桃心型的印记并不避讳,一身翠色衣裙,背脊秀挺,一眼看去风采独特。 “来。”江楼月牵了她的手朝里走,笑着问:“最近好吗?” “这话该是我问你呢。”蔡明月一边提了裙摆进府一边说:“你受那么重的伤,我一直挺担心的,那次的事情要不是我叫出了声,后面也不可能发展到那种程度去。” 对那件事情她心里还是十分愧疚,也很担心江楼月的伤势,只是江楼月一直在宸王府上养伤,她不好去看望。 “我好得很,不说这个了。”江楼月笑道:“我那院子里养了些海棠,瞧着还行,走,咱们去看看。” “好。” 到了兰月阁赏花吃茶,江楼月知道蔡明月喜欢吃甜的,还准备了可口的点心。 两人聊得投缘,江楼月也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前世她全幅身心不知道都去做了什么,竟也没交到什么朋友,想想真是遗憾。 还好,她比别人都多了一次机会。 “这是南海珊瑚玉?”小几上放着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锦盒,蔡明月惊艳道:“竟然有这样通透的材质,我还是第一次见。” “喜欢吗?”江楼月拿了一只在手上,比着蔡明月的手腕拭了拭,就那么套了进去,“很衬你的肤色,送给你。” 蔡明月一怔,“不行,这东西这么贵重——” 说着,她便要将手镯拆下来还给江楼月。 “你不是也给我带了糕点做礼物吗?我这是礼尚往来。” “那些糕点……都被我吃了呀。”蔡明月有些讪讪,她是一心想带了给江楼月尝尝的,但江楼月没吃几口,全往自己这边送,自己又是嘴馋,如今怎么好意思还收她这么贵重的礼物? 江楼月说:“小东西罢了,收着。” 蔡明月也是难得交到朋友,觉得江楼月真心实意不好推诿,便收下了,并且心里定了个主意,等回去选一样过得去的东西作为回礼才是。 “月姐姐——”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响起一声呼唤,却是谢景晗的声音。 江楼月怔了一下,转眸问小琴:“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谢景晗已经跑了上来,笑眯眯地说:“你果然在家,外面的管事还拦着不让我进,你有客人啊。”他说着,瞥了蔡明月一眼,瞧见她脸上的胎记,微微有些愕然。 蔡明月容色如常,朝着谢景晗福了福身:“见过睿王殿下。” 江楼月也朝着谢景晗行了礼。 “……免礼!”谢景晗回了一声,就朝着江楼月凑过去,“走啊,我们出去一趟。” 江楼月沉默片刻,“你不是被责罚了,不能出宫的吗?怎么忽然就跑来了?” 389、我一定要给碎玉报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巴不得我一直被责罚不能出宫?”谢景晗眉毛挑的老高。 江楼月说道:“臣女没有这个意思,还请殿下不要误会。” “我瞧你就是这个意思。”谢景晗嘀咕了一声,又说:“我今日要去个地方,你陪我去吧。” 江楼月沉默片刻:“殿下身边有护卫,大可以让护卫陪伴前去,今日我这里有朋友在,可能不太方便出去。”这个谢景晗,也是个随时会招惹事端的,她是能不沾染就不沾染。 谢景晗下颌一抬:“我有父皇的手令,你不陪也得陪!”说着,谢景晗便亮出了一块令牌来,得意地说道:“想不到吧?母妃胎象稳固,父皇一高兴就解了我的禁足,还说只要带着人便可以随时四处走动,月姐姐,你不会想抗命吧?” “……”江楼月沉默半晌,“不敢,但是我有一个建议,还请殿下采纳。” “只要你陪我出去,什么都好说。说吧!” “君臣有别,殿下的姐姐都是公主,我只是臣女,担当不起这个称呼,若是被旁人听见了,他们不会去说殿下的不是,只会说我不懂规矩,不知礼数,没有家教。” 谢景晗默了一下。 他那日虽然是没去宴会,但对江楼月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是清楚的,也知道太后那晚收回龙凤佩,言辞非常不好,因此话说到这里,他便也点点头说:“行,我明白,现在能走了吧?” “可以,还请殿下等我片刻。”江楼月转身招呼小琴,让她送蔡明月离开。 之后,两人骑马上街,男的俊女的美,风采独特,吸引了不少百姓侧目,但二人的性子也是不怕人看不怕人议论的。 谢景晗驱马朝着江楼月靠了几分,询问道:“灵怡公主什么时候回来?” “你问这个干什么?”江楼月微挑眉梢,“她去的是汾阳,如今想必都还在路上。”事实上早上才收到书信,才刚过天景山,按照书信传来的时间和他们可能行进的速度,江楼月估计现在武安侯和江星月刚进了汾阳地界,到王家都还需要七八天。 “自然是无聊啊。”谢景晗大叹了口气,撇撇嘴说:“过几日父皇还要让我去国子监上学,没了灵怡公主我就只能自己去了。” 他虽然有些不学无术,但眼睛却是敏锐,看得出来那些国子监的博士对自己都是假意的恭维,心里根本看他不起,所以他当然是不可能好好上学的,去了便要不规矩。 去年在国子监待了几个月,折腾的那些博士们痛哭流涕,已经有好几个辞了国子监的官职。 至于江星月,就是给他处理善后的。 老实说,在一起时间久了,带着江星月他还蛮有安全感的。以至于这次江星月没了人,他出宫之后竟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该去哪儿,想了半晌,才到了侯府去找江楼月。 京城的人都不太喜欢他,江家的姐妹没有,这也是他喜欢亲近她们的原因。 “不如,我请父皇下旨!”谢景晗忽然说:“等过几日国子监开学之后,你便随我一起入学吧。” 江楼月淡淡看他一眼,“睿王殿下需要伴读吗?” “那肯定啊。” “我这里倒是有几个可推荐的人选,睿王殿下可以考虑。” “不用,你就挺好。”谢景晗笑了起来,春风和煦,颊边还有两个可爱的梨涡,“你很能打,到时候可能可以帮我挡住好多欺负我的人。” “……”江楼月默了默,没理会他,只在心里说了一声:不可能! 她不可能去,皇帝也不可能允。 如今太后还在,哪里由得谢景晗胡闹。 两人到了玉宁楼前下马,护卫祥子招呼门口的伙计递了银子过去,让他负责拴马。 掌柜认得江楼月,赶紧迎了上来:“小姐……睿王殿下,里边请。” 雅间叫做落梅,布置的清新淡雅,进去之后,江楼月发现桌上已经备好了糕点。 谢景晗大刺刺的坐到了椅子里,招呼江楼月和蔡明月:“来啊,坐吧坐吧,我都好久没出来了,可想死这玉宁楼的糕点了。” 江楼月只得坐下。 “你怎么不吃?”谢景晗吃的很快,但却并不有碍观瞻,还顺手往江楼月面前推了两碟过来。 江楼月不好甜食,这会儿没什么食欲,瞧着大快朵颐的谢景晗,暗忖这人喊自己出来不会就是为了吃东西吧?心里瞬间就冒出了想揍人的念头来。 也不知道姐姐以前是怎么忍受他的。 风卷残云一样解决了面前的一叠栗子酥,谢景晗招呼祥子:“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祥子拱手说:“都查清楚了,挽月楼的事情和……张家有关。”他说话的时候略有些犹豫,分神还看了江楼月一眼。 谢景晗哼了一声,“就知道跟他们脱不了干系,不然太后那天哪条路不走,非要走那条路?那么巧晋王护送太后……他们害我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杀了碎玉——” 他说着,面上表情沉重,气愤不已。 “你知道他们把碎玉丢哪儿了吗?乱葬岗!”谢景晗朝着江楼月看了过去,苦笑道:“我想帮她收尸都不知道哪具尸体是她的,都是我害了她!” 江楼月没想到,谢景晗对一个救护过的女孩儿上心到这个地步。前世她因为谢流云的缘故,只觉得谢景晗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 “我一定要给碎玉报仇!”谢景晗掷地有声地说道。 江楼月瞧着他,他今日找自己来的缘故想来也不只是为了吃糕点。 谢景晗果然抬眸朝着她看过来,问道:“英姿郡主,你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帮碎玉报仇对不对?” “……”江楼月沉默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他太看得起自己还是无知,“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又没有证据,再加上张家树大根盘,随便推个人出来顶罪就是了,你怎么报仇?” “她葬在京郊,你若想去看她,我派人送你去。”话落,江楼月起身下了楼。 390、她和谢景晗终究是不一样的 离开了玉宁楼,江楼月的心情便不是很好,一路回到兰月阁之后,自己坐在窗边,眉心微微拧着一丝褶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音十分担忧,压低声音问一旁的小琴:“怎么回事,出去的时候不是还挺高兴的吗?怎么回来就成了这幅样子,难道睿王殿下欺负小姐了?” “别胡说。”小琴皱了皱眉,“或许小姐是有心事。” 最近这段时间江楼月进出带罗风多一些,小琴这一趟是没跟着出去的,也不知道江楼月发生了什么,但按照这一年多来的情况,江楼月是不需要她们劝说的,或许迟一些时候,她自己便好了。 想通了这点,小琴拽着小音走了:“赶紧将这几日庄子上送来的册子和管事对了去,别在这走来走去再惹小姐心烦了。” “……”小音默了默,嘀咕说:“我是担心小姐呀。”却也是没说什么就走了。 江楼月就那么坐在兰月阁二楼的栏杆上,微微曲起左膝,手肘撑在其上,半拖着下颌,春风送暖,吹起她半垂在栏杆上的裙摆,随着风过又很快落下,夕阳也把她的影子在栏杆之后的廊上拉的很长。 谢尧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脚步便忍不住停了停。 最近是年初,九宫有一些事情务必要他来过手,所以他也忙碌,每日只能抽晚膳时间过来陪着江楼月了。但这么久了,还从没见她这幅样子过。 “殿下。”小琴见他来,大大松了口气,赶紧上前行礼,又低声说道:“下午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这样了。” “嗯,我知道了。” 谢尧应了一声,撩着袍角上到了二楼。 江楼月听到声音,回头见是他,下意识就露出个笑容了,只是那笑容却称不上高兴。 谢尧握着她的手拉她跳下栏杆,“饿吗?先吃饭吧。” “好。” 小厨房那里早已经做好了晚上,小琴立即带着婢女上来摆了饭。 一顿饭吃的非常安静,江楼月什么也没说,谢尧也便没有吭声,一直等到饭后,谢尧见她还是不打算主动开口,心里不由轻轻一叹。 “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模样。”他靠的近,不轻不重握住了江楼月的手,说道:“难不成那谢景晗还能欺负得了你么?” 江楼月挑眉说:“你这是看不起人?人家是睿王,如果想给我点苦头吃,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谢尧笑道:“那我帮你报仇。” 那报仇二字,不轻不重的撞到了江楼月心里去,江楼月脸上笑意稍缓,原本就没怎么松开的眉间褶皱又深了一层。 “怎么了?”谢尧敏锐地察觉到了,尾音轻轻扬起,三分担忧七分紧绷:“告诉我。” “阿尧……”江楼月沉默了一下,才说:“我今日和睿王去玉宁楼之后,睿王说起了碎玉的事情。” “碎玉?”谢尧皱眉,显然是不记得这个人了。 江楼月说:“你还记得当初我查谢景晗回京日期的事情吗?那时查到谢景晗在一个叫做挽月楼的花楼里面,花楼之中有个花魁叫做碎玉的小姑娘,是谢景晗从鸨母手上救下来的,后来……后来,张贵妃也查到了谢景晗的情况,他们利用挽月楼来算计你,后来那小姑娘就死了。” “……”谢尧一默,这件事情,他有印象,“所以,现在怎么了?” “那个姑娘是无辜之人。”江楼月抬眸,对上谢尧的眼睛,“当初若非我去查谢景晗引起张家注意,他们不会想出这么阴毒的法子来算计你我,那碎玉也就不会死,这件事情与我有脱不开的关系,我——” “听我说。”谢尧忽然截断江楼月的话,“你查了谢景晗又怎么样,碎玉是你杀的吗?” “……我的确没有杀人之心,可她的死与我有关。”江楼月眉心紧拧,“以前我从没想过这些事情,我只想保护我的家人,护着你,可今日我看到谢景晗那么伤心,那么气愤,我心中忽然就有些不确定,自己当初做的到底合适不合适。” 她想保护家人,那些被牵连的无辜或许也是别人关照爱护的人。 她为了保护自己想保护的,就要置别的人与险地,甚至丢掉性命吗? “楼儿。”谢尧对上她的眼睛:“别人的狠毒,为什么你要愧疚?你只是想借力打力保护你姐姐罢了,是张贵妃他们心思歹毒,如果他们不是要来算计我们,碎玉根本不会出事,而且碎玉是张家人灭的口。” 顿了顿,谢尧又十分认真地说道:“如果每个人都要因为别人的狠毒,别人的错误来愧疚,那所有人都有罪,没有人是无辜的。” “是吧。”江楼月沉默良久,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你说的也不错。” 谢尧将她拥入怀中:“这世上的事情,一向没有标准的对错,只有因果,只有选择,覆巢之下无完卵,伤及无辜在所难免,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江楼月点点头,就那么在他怀中靠了会儿,心中也渐渐释怀。 身处京城这个权力漩涡中心,你若不懂得自保,就会被别人拆的骨头都不剩。 今日她是看到谢景晗那么纯粹,对一个青楼救下的小姑娘那么关心,因为碎玉的死要打要杀要报仇,被他的赤子之心所动,倒忘了自己本就是地狱归来的恶鬼,如今又在这里自怨自艾什么? 就那么静静靠在谢尧胸前一会儿,江楼月的心也渐渐宁静下来。 她和谢景晗终究是不一样的。 谢尧忽然说:“我最近会想个办法解决我们赐婚的事情,你放心吧,过不了几日应该就有圣旨会下来。” “你这么有把握?”江楼月一怔,“你打算怎么解决?” 其实这件事情,她这几日也不是没想过,但却也没想到什么好的办法。 皇帝和太后的态度在那摆着,能顺了他们的意思赐婚就怪了。 谢尧说:“我自有主意,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江楼月扬眉,好奇的瞥了他一眼。 391、她千好万好,无可替代 谢尧又陪了江楼月一会儿,才离开侯府。 毕竟两人如今是没有名分的,当初在自己府上养伤还能说是因为他那里有神医,如今还是要避讳着些。 到了月华阁,金伯已经候在那儿许久,赶紧把几本需要谢尧过目的册子送了过来。 谢尧一边眼神扫过,一边询问:“宫里的事情怎么样了,李云廷最近都在干什么?” “回公子的话,禁卫军毕竟是于寿带了好几年的,手下有些部将不服李云廷,这段时间李云廷都在和那些不服气的副统领与队长们对峙。” “关雎宫呢?”谢尧在册子上勾划了两笔,丢在一旁,抬眸问:“他每日巡逻必经关雎宫。” “的确是经过的,但是这个李云廷的机敏不比于寿要差,我们的人也不敢靠的太近,他都是照常巡逻。” “没有进过关雎宫?” “进过一两次,都是很快就出来。”金伯说道:“与他的身份来说,倒也是正常的。” 谢尧笑了笑,狭长的眼眸之中,神色晦暗不明,“继续盯着,另外……去请宋大夫过来。” …… 第二日一早,谢尧乘马车入宫给太后请安。 到了寿康宫的时候,嫔妃们请安结束,正从里面出来,遇到谢尧都纷纷避让行礼。 张贵妃一身水蓝色绣蔷薇宫装,淡笑着说道:“今日吹得是什么风,这么早宸王殿下便入宫来为太后请安了。” 谢尧客气的颔首当是回了礼,什么都没说直接进去了。 “……”张贵妃倒也不尴尬,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回宫。” 进到寿康宫内,谢尧跪地行礼:“孙儿见过太后,恭祝太后万福金安。” “尧儿来了,快起来!”太后放下手上的茶盏,抬了抬手,宋嬷嬷赶紧下去,亲自将谢尧扶了起来,面带微笑说:“太后刚还让奴婢准备一些养身的好药,等会儿送去宸王府上,可巧王爷竟然来请安了,这莫不是王爷和太后祖孙心灵相通?” “坐。”太后面色慈爱,“你一向体弱,冬春最是难过,所以哀家才让宋嬷嬷准备药材,你来了,便等会儿顺路带回去……怎么样,今年的春天比往年要暖和一些,病情还好吗?” “多谢皇祖母关心,谢尧一切都好。”谢尧缓缓坐下,说道:“药材也便不必了,府上还有些,皇祖母年纪大了,比谢尧更需要这些药材,还是留在身边吧。” “……”太后沉默了一下,“连皇祖母赏赐的东西都不想要,尧儿还在跟皇祖母生气吗?” 太后叹了口气:“不管是那日收回凤佩,还是派人去你府上,哀家都是为你着想,你这样天纵英才的人,那个江楼月配不上你,等过几日,哀家会亲自为你选定一个才貌双全的王妃。” 谢尧缓缓说:“当初,父亲坚持要娶母亲的时候,应该也有很多人说不匹配。” 太后浑浊的眼眸微微一冷,淡道:“怎么说起这个?” “父亲是皇太子,皇位的继承人,但母亲只是卞南商户,因为这个,父亲和母亲可以算是经历千难万难才走在一起,后来父亲为母亲空置了后宫,父亲对母亲,当真是深情不悔。”谢尧说到此处,神情略有些哀伤,“我虽自小失了父母,但却感觉有些东西沁在了血脉里——我与父亲是一样的,此生只为一人心动。” 谢尧认真地看向太后:“别人再如何才貌双全,与孙儿有什么关系?江楼月在祖母这里便是有再多的不好,在孙儿这里,她也是千好万好,无可替代的。” “……”太后神色一沉,“所以你今日进宫来见哀家,便是为了说这个?尧儿,哀家一心为你好,你真要如此博了哀家的好意?” “祖母一心为谢尧,谢尧明白,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要什么,王妃一事,还请祖母不必操劳。”谢尧顿了顿,又半含苦涩半自嘲地说了一句:“我本就身有寒疾,半年前前往泸州的时候又遭了暗算,怕也是时日无多了,余下的这些时日,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去做别的,只想将她娶回府上去——” “时日无多?”太后怔住,“来人,快传太医来!” 寿康宫中有专门为太后调理身体的太医,很快便到了跟前。 太后说道:“快给宸王请脉!” “是。” 顷刻后,那太医花白的眉毛拧成了两股麻绳:“这……宸王殿下的脉搏……是……” 太医语意艰涩,吞吞吐吐半晌竟然说不出来。 太后冷喝:“说!” “是死脉啊——”太医忙跪倒在地。 太后惊道:“放肆!什么叫死脉,你给哀家说清楚!” “死脉就是……必死之脉啊……”太医额冒冷汗,牙关打颤:“殿下自幼身患寒症,那病凶险,本就是会要命的,殿下这些年保养的好,寒症应该是没怎么发作过的,才安然到了如今,但今天从这脉象上看,最近这一年内,寒症发作了起码两次——” 太医小心地看了太后一眼,又说:“寒症催命,发作一次便少许多的寿数,如今殿下的身体……应该是抵不过寒症再发作一次了。” 也就是药石无医了。 太后僵了半晌。 宋嬷嬷那边也赶紧示意那太医退了下去。 太后忽然回神:“哀家不信,你分明好好的,来人,去将太医院的太医都传来——” “皇祖母这又是何必?”谢尧叹了口气:“我府上就有神医,我自己的状况自己也很清楚,说起来,这些年也要多亏了神医,不然我怕是活不到如今了。” 太后一时之间神色十分复杂,“你一向深居简出,这些年一直好好的,为什么忽然寒症就发作了?” “两次都是机缘巧合下诱发的,一次是在我那天泉庄,被刺客围堵,掉入了水中,另外一次是在泸州……可巧了,这两次都是江楼月在我身边。”谢尧微微笑了起来,温暖之中似带着几分浅淡的甜蜜。 392、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太后看着这样的谢尧,胸腔之中情绪十分的复杂,气愤他竟然如此执迷不悟,说什么“只为一人心动”这一类被情爱迷了眼睛的话,就和当初的英宗一模一样。 同时却也心疼。 不管是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的确是疼了谢尧多年。谢尧小的时候,也是她一手带大。有一次寒疾发作,谢尧浑身白霜,是她彻夜不眠抱着小小的谢尧,喝令太医一定要将人救回来。 她一生无子,就只亲手带了谢尧这么一个孩子,谢尧对她来说,是特别的。 可如今,太医却告诉她,谢尧没多少时间可活了? “若不是她救我,我如今也便见不到皇祖母了。”谢尧认真无比地看着太后,“皇祖母,您一向疼爱孙儿,就最后疼孙儿一次行吗?我只要她。” 一旁的宋嬷嬷眼眶也有些湿意,连忙别开眼。 半晌,太后闭上了眼睛,“你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 谢尧似乎还想说什么,被宋嬷嬷以眼神制止,只得起身朝着太后拱手:“皇祖母好好休息,孙儿告退。” 待到谢尧离开之后,太后深深的吸了口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宋嬷嬷在太后身边伺候的久了,与太后早已经是心意相通,但此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半晌,太后眼眸凝起冷厉的霜华:“去查,尧儿被刺杀和暗算到底是怎么回事?!” “奴婢明白。”宋嬷嬷领了命令,又忍不住低声说:“太后息怒,或许事情没有太医说的那么悲观,毕竟当年……殿下很小的时候,太后就这么说过,殿下却也活到了如今。” “嗯。”太后不轻不重的点了点头。 宋嬷嬷便退了下去。 太后原来也是临过朝的,手上自然有些可用的人,再加上谢尧在后面“帮”了一些小忙,很快就查到了。 宋嬷嬷亲自来禀报:“冰湖那次是前太子……” “那泸州呢?” “泸州离得远,老奴已经派人去了……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怕也是不太好查,但殿下遇刺的那个时间段,平王……正好就在泸州,接了蔡将军手上的任务,前去护送柔然公主。” “这么巧,都跟亲王有关。”太后冷笑,“也是,这世上不想让尧儿活着的人本来就只有他!抢了皇位没有斩草除根,真是难为他了。” “太后!”宋嬷嬷低呼:“您别气。” 现在有些话可不能乱说了。 皇上看似对太后尊重无比,实则他大权在握,给太后的尊重都流于表面,若他真的想干点什么,根本不会考虑太后的意思,就比如当初武安侯打断鲁国公腿那件事情。 太后曾去找过皇上,主张严惩武安侯。 可皇上竟丢了一堆反问过来。 太后也是在那个时候意识到,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当初临朝称制的太后,她老了。 “哀家如何不气?”太后痛心疾首:“他已经坐稳江山,尧儿又是寒疾缠身,被他害得自小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为何到了如今还不放过那孩子,非要斩尽杀绝?” “宸王殿下的存在,一直就是皇上心里的一根刺啊。”宋嬷嬷轻叹了一声,“太后您曾亲口教过奴婢,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其实说到底,皇帝在那个位置上,这么做并不算错。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太后花白的眉毛紧紧拧着,“当初若非英宗执着那薛氏,也不至于把朝堂搞得乌烟瘴气,一片混乱,哀家是看不得祖宗基业败坏在英宗手上,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曾经的江王,如今的皇上得了皇位……与任何人,哀家都问心无愧。可谢尧那孩子……”终究在她心中是特别的。 “哀家真的是老了,心也软了。”太后苦笑。 宋嬷嬷说:“宸王与当初的英宗很像,都是情爱至上,身体又是这样,他是万万不可能动摇圣祖爷留下的基业……不如太后便松松口吧,全了他的心思,让他娶了那江楼月。” 太后垂了垂眼眸,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不喜欢江楼月,没有原因,就算谢尧对稳固的江山社稷没有威胁,她其实也不想把江楼月和谢尧凑一对,可偏偏谢尧那么坚持。 “哀家松口有用?那个江楼月,皇帝瞧着看重的很,可不是他想娶就能娶的回去的。”半晌,太后烦躁地皱了皱眉:“算了,哀家不管了,他听天由命吧。” …… 月华阁 谢尧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手上的扇坠,听着金伯的回报,淡淡笑了一下,“这么一来,太后应该不会再插手我的婚事,算是解决了一方。” “……”金伯默了默,“公子这招棋走的有点险,万一太后身边有能人异士,诊出公子的脉搏呢?” “不可能。”谢尧缓缓说:“宋先生的飞针入脉,可以改变脉象,是医宗独门的秘术,这天底下除了宋先生与我,不但没人会,还没人知道,便是太后将所有太医院的人都找来把脉都是一个结果——我没得几日好活了。” “快别说这个话,公子!”金伯急忙拦着他:“实在不吉利。” 正巧话到此时,谢尧咳了一声,唇边有血迹朝外沁出来。 金伯脸色大变:“公子!” “我没事。”谢尧拿了一旁的帕子,将唇角的血迹拭去。 飞针入脉之后,半个月内金针都在身体脉络之中,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但这些代价若能换来他和江楼月名正言顺的在一起,怎么都是值得的。 “不准告诉她。”谢尧冷声命令金伯:“管好你自己的嘴巴。” “……”金伯僵硬地说:“公子您这又是何必呢?咱们明明可以走另外一条路的,你就为了小姐这么让步,值得吗?” “很值。”谢尧笑:“这种值得你是不会懂的。” 金伯重重地叹了口气,想扶谢尧一把,又怕自己的碰触会让他疼痛不适,不敢靠近,“那现在怎么办?”既然谢尧已经迈出第一步,他这做忠仆的自然要帮着谢尧把事情办成,不然谢尧的苦就白受了。 谢尧说:“太后不会插手,那就只剩让皇上主动赐婚了。” 393、他是云妃的弟弟 “娘娘,您起了?” 关雎宫里,小宫女赶紧凑到床榻边上,将云妃扶了起来,又招呼其余伺候的人上前服侍云妃穿戴。 云妃如今五个月的身孕,肚子却比寻常五个月的孕妇要大的多,太医前些时日诊脉说是双生,皇上高兴极了,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对云妃的日常照看也便越发小心谨慎了,不但关雎宫中增派了许多的下人,还有每日轮值的太医。 云妃用了早膳,太医前来请了平安脉,确定一切安好,便赶紧朝着皇帝禀报去了。 关雎宫内的情况,一向是一日一报,皇上不管多忙,都要过问。 云妃坐了会儿,额上冒出些薄汗来。 “娘娘,是不是又觉得闷热了?”小宫女很懂事地说:“奴婢瞧着今儿天气暖,就让太监们把软塌搬到外面的院子里去,娘娘靠着软塌透透风吧。” “好啊。”云妃悠悠地应了一声。 太监们办事利索,寻了个阳光最好的地方摆了软塌,宫女便扶着云妃出来,轻手轻脚的侍候云妃躺下,还拿了薄毯给云妃盖着肚子。 云妃单手支着下颌,看着关雎宫的宫门口。 那儿有几棵槐树,如今正是开花的世界,上面的丝絮漂的到处都是,宫女们小心的帮她挡着,不让那丝絮沾到云妃头上半分。 这时,一队禁卫军从关雎宫前巡逻经过。 云妃眼神闪了闪,忽然说:“本宫忽然想吃槐花糕了,去摘些槐花来吧。” “可是……”宫女面有难色。 那槐树在关雎宫前多年,已经长的极高,槐花实在是采摘不易。 不过很快,宫女就有了主意,她快步上前将那队禁卫军拦住说了几句话,几个禁卫军便奉命上树摘槐花去了,宫女拿着篮子在下面接着。 李云廷朝着云妃走过来,“见过娘娘。” “李统领。”云妃手中握着团扇,从软塌上起了身,语气有些犹豫:“听说皇上有意为你赐婚蔡将军的女儿……” “是有这么回事。”李云廷说道:“皇上也是瞧臣即将过了而立之年却还孑然一身,所以为微臣打算。” 云妃的表情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你、你答应了?!” 李云廷目光深沉地看着云妃,看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也、也好。你岁数也不小了,的确是该成家了,那蔡姑娘本宫是见过的,人……很好……你们很匹配,我恭喜你。”云妃脸色苍白地说着,脚步踉跄了一下。 她的身旁正好就是茶桌,腿弯就这么撞了茶桌上,撞翻了煮茶的沸水。 “小心!”李云廷面色微变,一把将云妃抓了过去,险险躲开了。 这一出也引起了不远处宫女的注意。 宫女们脸色发白的冲过来,“娘娘没事吧?都怪奴婢愚蠢,把煮茶的物件儿放在了娘娘身边,差点烫伤娘娘,奴婢这就搬走。” 另外一个宫女也赶紧朝着李云廷行了个礼,“多谢统领大人。”不然若今日云妃烫伤,她们这几个伺候在跟前的也要倒大霉了。 李云廷颔首说:“不客气。” 等到宫娥将茶具往内搬的时候,李云廷用极低的声音说:“我没答应。”之后,他便带着那队禁卫军离开了。 云妃愣了良久,浑身的紧绷也慢慢松懈下去。 没答应啊。 可瞬间,她脸上的神色也变得非常复杂,轻轻咬着牙关,宫女请示是继续在这吹风还是回殿内,她也不予理会,后面做好的槐花糕她也一口都没吃。 关雎宫外不远处,常喜正奉命给云妃送东西来,把刚才那一幕看了个清楚明白,心里有些古怪。 “公公、公公,咱们不去了吗?”小太监连声问。 常喜回过神,“去,赶紧给云妃娘娘抬进去。” 送完东西后,常喜回到养心殿,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头也没抬便问:“云妃都喜欢吗?那些卞南的凤梨,朕记得一向是云妃的最爱。” “喜欢。”常喜说:“云妃娘娘本来是要到养心殿谢恩的,但皇上交代了,娘娘身子重,不宜辛劳,奴才便照着原话告诉娘娘,说皇上忙完了回去看她。” “她一向乖顺又懂得礼数。”皇帝眼底笑意温和。 常喜犹豫半晌,“万岁爷,奴才今日去给云妃娘娘送东西的时候,瞧见李统领在关雎宫……” 皇帝说道:“毕竟他是云妃的弟弟,关心云妃的胎,也该多往那边走动走动。” 常喜垂下眼眸,眼底浮起复杂,今日他看的清楚,李云廷和云妃虽然没多说什么,但眼神交汇处实在是耐人寻味,这是一对姐弟会有的眼神吗? “他孑然一身,在京中没有任何依仗,如果不依靠岳家,实难立足。”皇帝停了停朱笔,思忖了会儿,说道:“朕原本挑蔡将军的女儿赐婚给云廷,也是想为他好,没想到他婉拒了。” “蔡将军的女儿明月姑娘脸上有胎记,被退了三次婚。”常喜回神说道:“或许李统领介意。” “说的也是,他是云妃的弟弟,理当配个更好一些的贵女,是朕思虑不周,待朕再想想吧。” 常喜垂了垂首没说话,见皇帝这般为云妃和李云廷着想,他忽然暗忖,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 云妃待在自己的关雎宫,一整天基本都没说话。 她瞧着心情不好,宫娥也不敢前来扫兴,都小心伺候着。 晚些时候,小宫女削了今早新送的凤梨来,“娘娘,吃点吧,这是卞南的贡品呢。” “卞南的凤梨……”云妃柳眉微微蹙了蹙,看着自己面前的小宫女。 她差点忘了,这个小宫女叫做习香,是谢尧放在她这儿的,帮忙传话的,此时此刻强调卞南,是有心还是无意? 云妃思忖片刻,“宸王殿下有事吗?” “殿下最近都很好,只是心里一直惦记着一件事情,想请云妃娘娘帮个小忙。” 云妃遣退了跟前伺候的人,只留下习香说话。 一炷香时辰后,云妃脸色惨白的瞪着习香,浑身都在止不住的轻颤,“你、你们怎么知道……” 394、惊梦一场 习香微微笑了一下,“殿下自然有殿下的渠道,殿下还说了,他为人一向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只要赐婚的事情办妥,云妃娘娘便可安枕,没人会多嘴,但若事情办不成,殿下心里愁苦,便也见不得别人鸳鸯成双。” 云妃浑身僵硬,别无选择,沉重地点了下头,“好、本宫答应,可为殿下和江郡主赐婚的事情,皇上绝不可能随意松口,只怕我劝了也未必有用。” “那就要看娘娘尽不尽心了。” “皇上驾到!”就在此时,外面传来太监高唱。 习香动作得体,双手交叠在腹前,跪下行礼,可云妃的脸色却长久不能平静。 皇帝进来瞧她那般神色,连忙上前把人扶起:“你这是怎么了?不听话奴才惹你生气了吗?”皇帝骤然看向习香,就要喝令常喜把人处置了。 云妃赶忙说:“不是,臣妾就是……就是忽然想到了无忧,所以伤心难受……” 皇帝这才神色稍缓,牵着云妃到内殿去了。 常喜瞪了习香一眼:“还不赶紧去备茶水送来?” “是、是。”习香惊慌失措的离开了。 到了内殿,皇帝半扶着云妃坐下,才叹了口气:“无忧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便别想了,也是那孩子没福气,如今你有了双生胎,说不准会填个一儿一女,到时候便儿女成双了。” “万一是两个女孩儿,或者两个男孩儿呢?” “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朕都喜欢。”皇帝拍了拍云妃的手,说着体己的话。 云妃一面微笑着应对皇帝,心中却急成了一团乱麻。 让皇帝答应给谢尧和江楼月赐婚,谈何容易,现在她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但如果不说的话,她自己不知道会落到什么下场去。 这一晚上,她战战兢兢,心不在焉。 皇帝以为她还是想着那逝去的女儿,也是颇为怜惜她,就陪着她在关雎宫歇下了。 云妃胎重,身体乏累,便是心中有事,却也是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只是刚闭上眼不久,她就看到李云廷朝着自己走来,急切又霸道的将自己抱住了,“卿姐姐,我喜欢你,你心里也有我,何必要待在这个老头子身边。” “你疯了,我们是姐弟,你在胡说什么?” “你姓云我姓李,我们是哪门子的姐弟?他有什么好,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走呢?” “我是为了晗儿,我的孩子啊。”云妃连忙解释:“你松开,这里到处都是侍卫,会被人看到的。” “你如果不答应我,我绝对不松,看见就看见吧,我什么也不怕!” “你们在干什么?!”就在这时,皇帝神色阴沉的出现在了假山后面,只看了他们一眼,当即喝道:“岂有此理,来人,将他们就地格杀。” 谢景晗冲出来抱住皇帝的腿:“父皇息怒,饶了娘吧。” 皇帝一脚就谢景晗踢开,眼底的残忍惊心动魄:“云妃不知检点,想必你也是孽种,来人,把他拖下去溺死。” 立即就有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跑了出来,抓着谢景晗按进了水中去,她眼睁睁地看着谢景晗从剧烈挣扎到再也没有动静—— “晗儿!”云妃浑身痉挛,猛然的坐起身来。 皇帝被惊醒,习惯性的将她揽入怀中:“卿儿——” 可他这声音就如同梦中一样,云妃惊慌失措,一把将皇帝推开,缩着身子到了床角去,外面守夜的宫女听到了声音,火速亮起了蜡烛,打起了床帐。 云妃这才惊觉,自己是大梦一场。 皇帝并不生气,凑上前来扶住云妃的肩膀,“卿儿,你怎么了?是朕啊,你做了噩梦?” “……是。”云妃忍着惊惧和排斥,柔顺地靠在了皇帝的怀中,“我梦到晗儿和无忧,梦到他们离我越来越远……皇上,臣妾害怕。” “无忧的事情,朕知道是皇后做的,已经为我们的女儿报了仇。”皇帝冷冷说着,他从来不喜欢皇后,当初的皇后也是太后为他选的,是为了稳定朝纲,让他这把龙椅能坐得稳。 皇后在宫中多年,作恶多端,他和云妃的女儿无忧公主就是皇后派人下的手,只是皇后母族势力强大,在前朝也一直压迫与他,皇帝忍辱负重,背后斡旋,终于压制住了整个杨家,让他们不得不迁出京都,回老家去了。 之后,皇帝借助谢流云的手,让皇后悄无声息的驾崩。 报复了多年被杨家牵制的怨气,同时也为他和云妃的女儿报了仇。 云妃却打了个寒噤。 在她看来,皇后是皇帝的结发妻子,一个能心狠手辣谋害结发妻子的人,着实是可怕的。 梦里的情景再次从眼前闪过,云妃浑身僵冷。 不不,她得想个办法,帮谢尧解决了赐婚的问题,否则她和李云廷的事情一旦被人传了出来,她和晗儿,李云廷的下场只会比当初的皇后更惨! “卿儿。”皇帝自责道:“是朕的错,不该说那个人,你别怕,朕这辈子对谁都能冷的下心肠,唯独对你,朕这颗心始终不变。” “臣妾……知道皇上的心。”云妃露出一个虚弱又牵强的微笑,半垂着眼眸,“或许是怀孕的缘故,臣妾最近不是想起无忧,便是想起晗儿。无忧那孩子命苦,没过多少快乐日子便去了,晗儿虽然长到了如今,但臣妾生产的时候又被人动手脚,自己九死一生,那孩子自娘胎出来就体弱,无奈之下只得送去云宿山强身……如今臣妾年岁大了,这腹中还是双生子,臣妾着实是怕。” “朕知道你怕什么。”皇帝沉声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朕护得住你们母子,没有任何人敢在你身上打主意。” “话是这么说,可以后呢?恕臣妾大胆,咱们如今年岁都不小了,总有驾鹤西归的那一日,到时候留下三个孩子,谁来护佑他们?” 皇帝眉心微拧。 云妃又说:“云廷虽然做了禁卫军的大统领,但是孑然一身,背后没什么势力,在这个公侯世家错综复杂的京城,自己都不好立住脚跟,又怎么来护佑孩子?” 395、杀心 “朕都知道。”皇帝略微停顿了一下,才说:“所以朕想在朝中找个可靠的人,为云廷铺路,让他能稳住脚跟,只是现在还没找到可靠的人,你别着急。” 皇帝这么劝着:“当初武安侯回京之后,在京城之中亦然是立不住脚跟的,朕想方设法,找了汾阳王氏给武安侯赐婚,抬高了武安侯的身价,也让他能在京中站得稳,如今到了云廷也可以。” “侯爷战功卓著,汾阳王家的婚事是锦上添花罢了,就算没有那婚事,他在朝廷里面的位置也容不得任何人动摇,可云廷不一样,他没有什么功劳,全是靠皇上一路提拔上来的,现在不知道多少人对他不满,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云妃凄声说着,眼泪簌簌从眼眶中朝下划,“太后如今是不知道云廷的身份,所以睁眼看着皇上提拔他,万一以后太后知道了呢?到时候又会怎么对付云廷?” “……” 皇帝接不上话。 云妃虽然说的略有些语无伦次,但的确说的不错。 太后绝容不得他这么提拔云妃的弟弟,那身份的事情,也不是密不透风的墙,只要太后起了心思派人去查就查得到。 皇帝眉毛紧拧,半晌,心里重重叹了口气,纠结起来。 只是他脸上却还是带着和蔼的关怀之意,安慰云妃的表情,仿佛天塌下来他也能撑得住一样,“卿儿放心,朕是皇帝,只要朕想抬举一个人,就一定有办法。” “臣妾知道。”云妃缓缓点着头,叹息了一声,状似无意地说:“若那武安侯能护着咱们晗儿便好了,他那么厉害。” “这还不简单?只要朕一声令下,他必定遵从。” “可皇上也没下令。”云妃又叹了一声,“如今太后回来了,臣妾便是愚笨些,也看得出来太后十分不喜欢臣妾和晗儿,怕是就算皇上下了令,那武安侯又不是蠢人,这个时候怎么可能真心来护卫臣妾和晗儿,那不是把侯府架在火上烤吗?” 她伺候在皇帝身边多年,一向温柔和顺,是一朵解语花,还从未这般担心忧虑的和皇帝说过话。 其实这话中意思对皇帝能力,对朝臣的把控都已经产生了一些怀疑,若是放在别人那里,皇帝必定是要当场翻脸治罪的。 可这人是云妃,皇帝听着只觉得心疼。 他心中想,云妃这段时日看似面上一切如常,心中不知道压了多少惧怕。都怪自己,在太后威压之下,竟然也没护好她和孩子,否则她怎会这样? 皇帝的心中泛起无数的自责来,“卿儿,是朕的不是。” “皇上!”云妃面上有些微的慌乱:“臣妾……臣妾不是责怪皇上的意思,臣妾就是……太害怕了。” “朕都知道,你放心,你和晗儿无论何时何地,在朕心中都是最重要的,朕一定会想办法护卫你和孩子万全。” 云妃安心的点点头,柔顺地靠在了皇帝的怀中,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说:“皇上,臣妾有个想法——如果咱们给侯爷一些好处,或许他会愿意护着晗儿和臣妾以后的孩子。” 皇帝笑道:“这个武安侯可不是一般人,普通意义上的好处收买不了他。” “臣妾明白。”云妃继续说:“臣妾说的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好处……外面都说,侯爷重义气重感情,咱们可以从这一方面下手。” “看来卿儿已经有主意了,说来听听。” “上次英姿郡主那件事,臣妾看得出来武安侯为了女儿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若是咱们给郡主想要的,也就等于间接给了武安侯想要的,到时候他必定感念皇上的恩德。” “江楼月想要的……难道让朕给她和谢尧赐婚?” “有何不可?” 皇帝瞬间拧眉:“江楼月是朕留给晗儿的,怎么能赐婚给谢尧?” “皇上的意思是说,打算把郡主赐婚给晗儿吗?”云妃愣住:“郡主比晗儿还要大一岁呢,等到晗儿能及冠娶妻,郡主都多大了?再说,臣妾一直觉得郡主和无忧很像,心里便把她当成女儿一样的移情,如今若是给晗儿和郡主赐了婚,这、这……” 云妃又说:“而且郡主和宸王一起去了泸州,郡主受伤之后,宸王殿下更是直接把郡主接到自己的府上养伤一个多月,宸王殿下还上过好几封请婚的奏折,他们二人的关系,整个京中的人都是心照不宣的,如果皇上非要把郡主留给咱们晗儿,外面的人肯定会说皇上棒打鸳鸯,对先帝的遗孤不够关爱,到时候如果惹恼了宸王,宸王再向咱们的晗儿报复——” 云妃骤然住了口,似乎是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臣妾失言——” “别着急。”皇帝眉心紧拧,柔声安慰云妃,扶着她躺下:“你身子重,这些事情就都交给朕来操心吧,快休息。” 云妃点点头,柔顺地睡下,并闭上了眼睛。 皇帝躺在一旁,也是毫无睡意。 云妃的话戳到他心坎上去了。 武安侯疼爱女儿,为了江楼月半死的事情,连鲁国公都敢揍,若是自己给她女儿一个圆满的归宿,或许还真能让武安侯收收心,对自己再忠诚几分,到时候稍加暗示,武安侯必定会愿意为晗儿保驾护航。 而谢尧,在朝中还有些隐形的势力,如果自己非要把江楼月留给晗儿的话,谢尧必定视晗儿为眼中钉,到时候晗儿岂不是腹背受敌。 皇帝眉毛紧紧拧住,脸上的表情也不太好。 自己争名夺利谋算人心大半辈子,到头来还不如云妃有想法了。 可是,如果给谢尧和江楼月赐婚,那不是给谢尧平添羽翼吗?万一谢尧有反意,武安侯又支持他的话,这江山龙椅岂不是岌岌可危! 这一瞬间,皇帝再次对谢尧起了杀心。 只要灭了这英宗的根苗,事情就不会这么复杂——但不是现在。 现在,太后还在,是绝对不可能容许自己那么做的。 想到太后,皇帝心里厌烦之中带着几许嘲讽。 396、为宸王请平安脉吧 如今只要她在一天,想动谢尧就不可能。 想当初,默许自己夺位登基的人是她,政权更迭之后心里愧疚护着谢尧不愿斩草除根的也是她,到底是女人,便是临过朝的,也难免有些妇人之仁。 如果当初直接斩草除根,如今哪有这么多的事情? 皇帝心烦意乱,接下来基本没有入睡。 五更天之后,皇帝上朝离开。 云妃悠悠睁开了眼睛,就见习香正在床边打扇子。 习香柔声说:“娘娘再歇一会儿吧,时辰还早。” “你……不问问我劝的怎么样?”昨日她和皇帝夜话,寝宫的宫娥虽听不清楚说了什么,但都是知道的,习香是谢尧的人,应当更关心才是,可如今瞧着太平静。 习香说:“娘娘聪慧,自然懂得分寸,这些事情也不是奴婢该过问的。” 云妃诧异地瞧着她,心里忽然浮起一个念头来。 谢尧派过来传话的一个奴婢都如此的镇定有分寸,手底下其余的人想必更是厉害,不然也不能知道自己和李云廷的事情……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对江楼月又是势在必得,如果皇帝真的给晗儿赐婚的话,谢尧会怎么对付自己和晗儿? 云妃心里打了个寒颤。 昨晚她只是顺口与皇帝说了一句,这会儿却更是深切的明白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谢尧不会给她太多时间和机会,她得再想想办法—— * 因为没睡好,早朝的时候皇帝脸色阴沉,朝臣们也不敢触霉头,个个噤若寒蝉。 下朝之后,皇帝直奔养心殿,奏折还是要批阅的。 到了养心殿门口,皇帝迈步进去,有个小太监侯在不远处,与常喜说了几句话。 片刻后,常喜猫着身子进了殿,低声说:“太医院那儿传来消息……”他凑到皇帝跟前去,附耳说了几句话。 皇帝一怔,手上的朱笔也停下了,“当真?” “千真万确。”常喜说:“昨日一早宸王殿下去太后宫中请安的时候说的,而且太医也为宸王殿下诊了脉,脉象的确就是那样……瞧着太后的意思,很是心疼,只怕是想……想全了宸王殿下的心思。” 皇帝缓缓地眯起眼睛,“看来朕不给他和江楼月赐婚是不行了。不过,若他真是那样的情况,怕是赐了婚也未必能挨到成亲的那一日。” “……”常喜不敢说话。 这件事情如果太后提了出来,皇上也是不能说什么的。 只是皇帝后面这半句话的意思就十分的耐人寻味,这到底是赐婚还是不赐婚? 皇帝冷冷说道:“派太医院院正前去宸王府,为宸王请平安脉吧。” “是。” …… 月华阁中,谢尧立在窗边书案前描画丹青。 金伯拖着圆滚滚的身子快步上了楼:“公子,太医院院正来了,说是奉了皇上的命令,前来为公子请平安脉。” “想来皇上也是关心本王的身体,那还不快把人请上来?” “是。” 金伯抬了抬手,莫言立即带着候在楼下的院正以及其余两名副院正一起上了楼。 谢尧单手提着袖子,握笔的姿势潇洒而从容,还在继续勾画。 三名太医不敢多话,安静的等着。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谢尧收起最后一笔,笑道:“成了。” 金伯凑上前去一瞧,只见那桌面宣纸之上,是一个橙红衣衫的少女在舞剑,线条十分匀称,只一个背影,却把那个人的风姿勾勒的半点不差。 是郡主呢。 金伯也笑了起来:“既然公子已经画完了,那便请三位太医上前诊脉吧。” 谢尧朝外走了两步,坐在铺着描金桌布的圆桌边上,很是配合的伸出手来。 三个太医挨个都为谢尧诊了脉。 谢尧问:“不知本王情况如何?” “这……”那院正脸色复杂,“殿下的情况还是和往常一样,只要静心修养,假以时日必定会恢复的和常人一样。” “那就借太医吉言了。” 太医没有再过多寒暄,客气地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一等他们出了月华阁,谢尧脸上浮起一抹冷笑,“早知道他不可能那么容易就信,我又岂会没做好准备?”话音刚落,谢尧眉宇之间骤然一拧,唇角有血迹朝外渗出。 金伯脸色微变:“公子!” 那方莫言听到楼上的惊呼,已经迅速请了宋大夫上楼来,宋大夫凑了过去,却用一根丝线小心的捆住了谢尧的手腕,两指悬在丝线上诊脉。 “都这个时候了,先生怎的还卖弄起来了?”金伯急忙问:“怎么样了?” “……”宋大夫神色复杂,“老朽用的这手法,是通过飞针入脉,改变公子的脉象,将寒疾的症状激发到最大,如今任何大夫为公子诊脉,都只会诊出一个结果来,那便是公子命不久矣,只是这种手法太过逆天,飞针需要在公子体内留存半月,对公子身体的损伤也极大,老朽曾劝过公子,可公子执意这么做,如今也只能等到十五日时间到,老朽为公子取针了。” “怎么样的损伤……”金伯担心到了极点,问的话也很轻很轻。 宋大夫说:“针每走过一处穴位,那穴位便如同有万千根细针在扎一样的疼痛,而且旁人也尽量不要碰触公子的肌肤,每次碰触,存在脉络里面的飞针基本都会反噬,你们这几日照顾公子一定要注意。” 金伯呆住。 怪不得宋先生竟用悬丝诊脉的手法。 他那晚见谢尧召见宋先生,只以为是平常治病,没有多想,在谢尧吩咐其他人全部退下的时候,他还贴心的将人给带走了,如今却后悔莫及。 如果他在跟前,是绝对不允许谢尧如此作践自己身体的。 可事到如今,他除了震惊之外竟然束手无策。 “好了。”谢尧将丝线解开,淡淡说道:“我自小受尽寒疾折磨,这点痛不算什么。金伯,宫中一切你仔细盯着,如果这次不能顺理成章的拿到赐婚的圣旨,你家公子这份苦便白受了。” 金伯一凛:“老奴明白。” “另外。”谢尧顿了顿,又说:“让宫五与她说,我最近很忙,忙的几乎抽不开身来,能拦着她过来便不要让她过来,但也不要刻意了,叫她发现了什么。” “公子……”金伯满脸担忧:“您为小姐做到这个份上,为什么还不要叫她发现?只有她知道了,才会更珍惜公子——” “她若知道——”谢尧略带无奈地笑了一声,“只怕要骂死我。” 397、她,我是一定要娶的 屋内的人都静默了下去。 金伯在心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忽然十分的感慨,若论美貌,京中美女众多,江楼月当真不是最拔尖的,论性情,同龄的十五六岁少年,要么天真烂漫,要么羞涩温婉,江楼月却是冷情的很,从里到外透着超出年龄的沉稳和冷漠,难道就是这份独特的性情,让公子为她做到这个份上? 他自小伺候谢尧,从未见过谢尧任何事情如此执着过。 前面一些日子,他也曾想过,从中作梗,绝了谢尧的念想,可看着谢尧如此犯痴,几乎为了江楼月疯魔的情况,他又不敢在江楼月的事情上插手。 他怕真的做了什么,公子不知道会伤心到什么程度。 谢尧身份敏感,其实不该这样的。 这江楼月怕是他家公子的劫吧? “金伯。”谢尧不高不低地唤了一声,轻笑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又不是不行了。” “胡说!”金伯低斥了一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关心地劝道:“公子一定得保重身体,这次之后千万不能再胡闹了。” “我知道,我可不想活几日便一命呜呼。”谢尧打趣地笑着,吩咐了一声:“玫瑰园的镶金玫瑰,这几日不知道开的怎么样,劳烦金伯去帮去选一盆过来,我想瞧瞧。” “是。” 金伯欠身退了出去。 就这样,屋中只剩下谢尧和宋先生二人。 谢尧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眉宇之间,渐渐凝出痛苦神色。 “公子!”宋先生担忧的呼唤了一声,“不如老朽为公子取了那飞针——” “怎么你也和金伯一样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谢尧闭了闭眼睛,缓和了一阵子情绪之后,声音略有些虚浮:“苦都已经受了,现在取针不是前功尽弃吗?金伯他不知道我身上有情蛊的事情,你也不要告诉他,免得他大惊小怪担心。这几日就劳烦先生守在我身边。” “……”宋先生半晌才说:“原本寒疾和情蛊在公子的身体之中是趋于一个平衡的状态,如今飞针入脉,强行激发寒疾病症,这种平衡有可能会崩塌。” “先生也说了,只是可能。”谢尧认真说道:“我信先生的手段。” 宋先生竟不不知说什么好。 谢尧缓缓抹去唇上一抹朱色,清浅雅淡的笑容之中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她,我是一定要娶的。” …… 兰月阁里,江楼月打了个新的绦子。 上次看到谢尧扇坠上的绦子有些松散,她便一直惦记着,这两日研究了个新样式打了出来,又觉得绦子单调,比起他送给自己的坠子来,似乎总是缺了点心意。 于是江楼月便去库房之中翻找,寻了一块成色上佳的羊脂白玉,打算在那坠子上雕个什么东西,只是琢磨了一整天,手上弄出好些伤口来,也没雕出什么东西,反倒是将那白玉给雕废了。 “……”江楼月长长叹了口气,“果然啊,我是舞得了刀枪剑戟,但是对这细致之事永远少一根筋呢。” 小音凑在一旁:“奴婢瞧着还行,小姐如果想雕,奴婢去请个玉器行的师傅来教教小姐手法,估摸着能雕出个过眼的东西来。” “算了算了,别浪费那个时间了,我不是那块料。”江楼月轻笑,将白玉和绦子小心地收紧盒子里,直接从栏杆上跃了下去,招呼道:“罗风,来吧!” 罗风正在院门前怀中抱剑的守着,闻言认命的上前做陪练。 剑法练了一段时间,她始终觉得不那么趁手,如今已经转练枪。 武安侯的枪法在整个边关都是出了名的霸气凌厉,前世武安侯一开始是只教给了江星月的,因为那枪法大开大合,需要身材高大的人使出来才更威力十足。 江星月虽是个女子,但身量高挑,和武安侯差不多一个个头,江楼月就娇小一点,武安侯只教了她鞭。 前世武安侯府覆灭之后,江星月又把侯府的枪法教给了江楼月。 后来,江楼月也是凭借那一手霸气的枪法横扫战场。 如今她重新把枪法拿了起来,看似是初练,实则早已经过前世千锤百炼,罗风招架的十分辛苦,小半个时辰之后便招架不住,连连退后说:“小姐恕罪,属下不是您的对手,要不这样,属下去营中挑选几个好手,以后日日给小姐做陪练。” “可以挑?”江楼月挑眉,“爹爹交了军中职务,如今再插手去军中会不会不好?” “……”罗风一默,“是属下思虑不周。” “我瞧你就很好,别偷懒,每日两个时辰,一刻也不能少。” 罗风讪笑了一下。 好吧,不偷懒。 于是,罗风又陪练了两个时辰,等江楼月尽兴的时候,罗风感觉自己整条手臂都提不起来了。 这要是放在以前,他绝对不相信自己能被江楼月这样一个瞧着娇柔的女子打成这幅德行。 铮! 江楼月随手一抛,武器准确无比的进了架子,“什么时辰了?” “已经未时了。” “这么晚了?”江楼月错愕,“奇怪,都这会儿了,他怎么没来?” 这一段时间,谢尧每日都会来陪江楼月用午膳和晚膳,平日午时不到就来了。 小琴上前来说:“或许是有事吧。” 江楼月想了想,招呼宫五出来:“殿下最近都在忙什么?” “都在处理一些九宫的事务,如今正是春天,事情繁杂,好些都需要公子亲自过手,今日或许是太忙,所以没赶得过来。”宫五恭恭敬敬,半垂着头说道。 江楼月“哦”了一声,“那我去瞧瞧他。” 印象中九宫的事情一向是金伯在管,前世谢尧也是很少经手的,难道是九宫内部出了什么问题……而且谢尧前段时间与自己说,解决赐婚的事情,偏又什么都不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江楼月也有点好奇,他是要怎么解决。 宫五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赶紧闭了嘴。 待到江楼月大步离开之后,罗风长长松了口气,喃喃说道:“如今小姐这枪法可不比侯爷差,都快招架不住了。” 398、陪练 “是吗?”小琴走上前去,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若实在一个人不好招架,你就不会喊别人来帮忙一起招架吗?” 罗风回头,忙笑道:“那倒不是在于,我还撑得住。” “死鸭子嘴硬。”小琴嘀咕了一声,随手拿了帕子给他:“擦擦吧。” 罗风迟疑了一阵,没好去接,“不用了,多谢小琴姑娘。”说着便用自己束袖的位置抹掉了额头上的汗珠,转身走了。 小琴的手不尴不尬,乘着旁人不注意,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 江楼月策马前往宸王府,熟门熟路直接到了月华楼,却见月华楼下候着七八名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 莫言守在门边,见她来了赶紧上前行了礼:“小姐。” “殿下很忙?”江楼月隐约听到上面在说三宫宫首如何。 莫言说:“是有些忙,但公子吩咐了,小姐若是到了,就立即请小姐上楼去。” “嗯。” 江楼月点点头,迈步上了楼,进到谢尧所居那间厢房的时候,发现里面还站着两个管事,都是自己没见过的,此时两人手上捧着册子,谢尧正坐在书案边的圈椅里,凝着眉毛翻看什么东西。 “你来了。”谢尧抬眸,微笑着看她一眼,说:“坐吧,我马上就好。” 江楼月便到了一旁铺着描金桌布的圆桌边上坐好,下面的人立即懂事的送来糕点和茶水。 谢尧把册子放在桌面上,淡淡说道:“就按照这个图册上所画的去做吧,贵精不贵多。” “是,公子。” 江楼月肚子有些饿了,一边塞着糕点一边看谢尧处理事情,约莫都是九宫内部的事务,约莫处理了半个时辰,才只是解决了其中一个管事。 江楼月思忖,看来他真的是很忙,也不好留在那儿打扰他,就冲一旁的金伯打了个招呼,“我先走了,等殿下忙完了记得派人来告诉我一声。” 之后,江楼月便要离开。 只是转身的时候忽然瞧见不远处的桌案上有半边画纸,随着窗外的风掀起一抹橙红,她忍不住朝前走了两步,却眼睛骤然微亮。 画上是个背影,一瞧便是画了自己。 江楼月提起画纸欣赏了片刻,赞叹不已,小心地将那画纸卷了起来带走了。 只等江楼月一离开,谢尧处理事务的动作感染而至,淡漠道:“都退下吧。” …… 经过月华楼那么一遭亲眼所见,江楼月知道谢尧如今事务繁忙,他便是不陪着自己用午膳晚膳,自己好像也习以为常。 最近她又新交了蔡明月那个朋友,每日里除了练功外,两人便凑到了一起。 蔡明月瞧着她功夫厉害,罗风不好招架,说起家中有个堂兄功夫极好,或许能和江楼月斗一斗。 江楼月听了只当玩笑,说道:“那是你堂兄,是蔡家的公子,我哪能请他陪我练功,不行的。” “也没什么事情。”蔡明月却说:“他在朝中没有职务,自己又是好武成痴,每日都窝在自己的院子里如果告诉他有可以和人切磋的机会,他必定很是高兴。” “真的?”江楼月有些错愕,前世对蔡将军那一家,她关注的本就不多,倒是不知道她还有那么一位堂兄。 蔡明月说:“我骗你做什么,当然是真的了,他叫做蔡威,几年前还考了武状元,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一直赋闲在家了。” 江楼月怔了怔,忽然想起点什么来。 蔡威的确厉害,中了武状元之后,便有人举荐领武职进禁军队伍,可后来不知为什么,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想来,必定是皇帝察觉到了蔡家和谢尧之间的关系,才对蔡威那样的人才视若无睹。 他自己的安危门户,怎么可能把疑似谢尧的人手给放进来。 蔡明月又说:“我明日过来的时候,请他护送我,你可以和他过过招。” “好!” 第二日,蔡明月来的时候果然带了蔡威。 他身上没有官职,只是布衣,见了江楼月便拱手行了礼:“见过郡主。” “免礼。”江楼月打量着他。 高手见面,只从眼神和肢体形态便能看出一个人本事来,这个蔡威是个身长六尺的伟岸之人,站在那里便有一种英勇无匹的感觉。 蔡明月说:“堂兄,郡主最近习了枪法,想找人切磋切磋,你不如就陪她玩一玩吧。” “……”蔡威怔住,错愕地看向蔡明月,“明月妹妹,郡主千金之躯,我怎么能和她动手?”他好武成痴不错,但脑子可没坏掉,就江楼月这个小身板,怎么切磋? 他真是怕自己一出手打伤了她获罪。 江楼月笑道:“只是切磋而已,随意比划两下。” 那方罗风已经拿了武器递过来,冲蔡威说:“蔡公子可别小看了我家郡主,如今整个侯府上,能与小姐过几招的人都没有了。” 蔡威怔了怔,心中是不信罗风说的话的,只当罗风是捧着江楼月罢了。 不过武器都送到了手边上,他的手也实在是痒,当即捏起那武器说道:“那蔡某就和郡主过两招,郡主要小心了。” “好。” 江楼月挑了长枪,稳稳握在自己手上,两人便过起招来。 实则蔡威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使出一成本事陪江楼月玩玩也便罢了,哪知道武器相接,被江楼月枪杆击中,他的长矛差点脱手而出。 蔡威心中大惊,这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 …… 月华阁 “蔡明月带着蔡威去了?”谢尧看着院内,阳光照映大树在地面上投下了无数的斑驳光影,“她可喜欢吗?” 莫言回:“宫五传回消息说,小姐算是找到了合适的人陪练,这两日来了劲头。” “就知道她。”谢尧低低一笑,轻叹道:“好好的女儿家,好勇斗狠,胜负欲还很强呢。” 不过,他喜欢。 莫言不说话。 顿了顿,谢尧又说:“如今有了蔡威,她应当能分散一些注意力,与我来说也正好。”说到此处,谢尧话锋一转,“最近宫中怎么样?” “一切安好,习香说,云妃劝过了皇上两次。” 谢尧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她自然会劝,不劝,她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只是皇上的心思,还拿不准。”帝王心思,毕竟难猜。 399、杀鸡儆猴 谢尧半垂着眼眸,沉默了片刻,说道:“等着吧。” 皇帝会迟疑,会考虑,就代表有机会,如果这个时候,再有人能站出来提一二句,事情便成了。 为了把江楼月名正言顺的娶回来,他可当真是煞费苦心呢。 不过,值得。 …… 有了蔡威这个陪练,江楼月每日花在练武方面的时间越拉越多,一眨眼,竟然是好几日没见到谢尧。 这一日本打算晚膳的时候过去找谢尧说说话,可不想刚要出门,书画铺子里送了裱好的画过来。 那幅画就是江楼月那日在谢尧房中拿的,裱起来也是像模像样,江楼月拿在手上,颇有些爱不释手,竟然鬼神神差又取了小盒子里的羊脂玉石来雕,时辰,便就这么过去了。 等她回过神来,天色已经很晚,正要出门去,小琴却上了楼:“小姐,宫中送了帖子来。” “怎么了?”江楼月随手把帖子接过一瞧,缓缓挑眉:“云妃国寿?” “是呢,云妃娘娘如今是皇上放在心尖上捧着的人,这次过寿邀请了几乎京中所有的贵族呢,咱们得好好备一份礼物才是。” “不错。”江楼月点点头,“她也帮过我几次忙,是该准备一份寿礼。” 如此,江楼月暗忖,寿辰谢尧必定也是要去的吧,到时候总会见面,便敛了相思,亲自去挑礼物了。 …… 四月初一,云妃大寿。 江楼月一早便起床穿戴。 如今武安侯去了汾阳,江楼月便代表了整个侯府,所以小琴在穿戴上便多用了几分心,给江楼月准备的是一件款式有些复杂的大摆蔷薇裙,说是不能丢了侯府的面子。 江楼月看着镜子里几乎可以称得上“盛装打扮”的自己,颇为无语:“要穿成这样?” “要的。”小琴点头道:“今日贵女云集,必定是争奇斗艳,小姐若是不装扮几分,就要被人压一头。” “往常没穿成这样,也没被人压一头。” “那是以前侯爷在,侯爷便是小姐的底气,可如今侯爷不在京中,小姐又因为傅家二小姐的事情被牵连过,如今算是小姐事后第一次人前露脸,当然要慎重,不说是艳压群芳,起码也要气质华贵。” “……”江楼月嘀咕道:“好吧,我承认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而且小琴手巧,这样一番装扮,也的确十分的好看。 就是行动不那么方便。 “今日坐马车前去。”小琴说着,把江楼月按在了椅子上,为她簪了一个颇有些分量的镶金白玉兰花簪子。 “好。”江楼月点点头,“随你安排。” 等一切妥当,小琴扶着江楼月下了楼,一路前往皇宫方向。 到了东华门前下马车的时候,这里已经停了许多贵族马车。 如同以往一样,大家看到江楼月到来,淡淡一瞥,各自转了视线,围到不远处的张雪云身边去了。 如今的张雪云可是大红人。 蔡明月这时候凑了过来,“你今日这一身打扮可真好看,走吧。” “好。” 两人一起进了宫门,裙摆拖的太长,江楼月没小心踩了一下,还好及时稳住身形,这才没有栽了过去,脸上颜色却不太好,有些懊恼。 蔡明月笑道:“没事,先轻轻踢一个裙摆再落脚就不会这样了。” “多谢啊。”江楼月讪笑了一下。 两人走后,不远处有贵女嘲笑出声,“路都不会走还穿成那样。” “就是,明明是个野丫头,装什么大家闺秀,凭的让人笑话。” “哎,我听说了一件事——”不知道是谁低低说了一声,“前段时间晋王送了许多礼物去侯府,但是都被江楼月给退了,你们说到底怎么回事?” 一圈儿的贵女迅速的围了过去,“真的假的,晋王为什么要送礼物给她?” “这谁知道,我也是听说啊,抬了好几十箱子,还是晋王身边的长随亲自去送,你们说奇怪不奇怪,她有什么好的,宸王晋王都巴着她。” “谁让人家父亲是武安侯?” 一个贵女一针见血,“你爹若也像武安侯那般嚣张还被皇上护着,说不准你也能让晋王和宸王都放在心上——” “就是,武安侯多嚣张啊,说将鲁国公打了就打了,如今国公爷的手脚都废了,后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可国公府的人还不是大气也不敢出?国公爷的妻子可是云湘大长公主的,武安侯不仅动了手,还能全身而退呢!” “别乱说话,那可是大长公主,要是被人听到了少不得一顿板子。” “怕什么,我难道说错话了吗?那都是事实啊,还有那个傅静,当初不是挺嚣张的,就那么死了,连凶手都含含糊糊的没个说法,只说是个禁卫军……” 一个不知分寸的贵女低声正说着,其余的人却脸色骤然惨白。 “参见大长公主!” 那贵女僵硬地转身,只见一个穿着华贵宫装的女子正在不远处下马车。 女子三十四五岁的样子,全身上下透着尊贵,一双丹凤眼中全是冷厉,只一下马车,便冷冷说道:“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本宫拖下去,乱棍打死!” “大长公主饶命、饶命啊——”那贵女求饶了一声,即刻被一旁的太监捂住了嘴巴拖到了暗巷之中,接下来,棍棒加身的声音不断传来,这一片方才闲话的贵女们立即全部跪倒在地,一个个的脸色青白交错。 便是一直被众人捧着的张雪云,瞧着这一幕也是不敢多说,生怕被云湘大长公主迁怒。 云湘大长公主缓缓的抬起手臂,身后伺候的大婢女立即上前扶住她,在众人的跪拜之中,云湘大长公主迈步进了宫门,直到那背影看不到,其余的贵女才虚脱一样的栽倒在地。 有一个贵女拖着脚步到暗巷那边去,亲眼看着几个太监将方才胡乱说话的贵女快速拖走,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地血痕。 贵女们面面相觑,心中除了惊骇再无其他。 今日这宴会,必定是要不得消停了。 400、她的静儿不能白死 寿宴办在御花园。 如今春暖花开,御花园中百花齐放,花香四溢。 江楼月和蔡明月到了之后,便找了个僻静阴凉的亭子去说话了,隔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张雪云与其余的贵女们过来。 此时她们脚下略有些急促,人人脸上的神色都十分的惊慌。 便是那张雪云,脸上也有些发白。 江楼月瞥了一眼,招呼宫五:“怎么回事?” 她如今出行,宫五必定随侍左右,护卫安全。 宫五沉声说:“宫门口出事了。”当即便将云湘大长公主喝令杖毙贵女的事情告知江楼月,又说:“那被打死的是京兆尹家二房庶女,因为身份低微,没有人敢求情,尸体已经拖出去丢了。” 江楼月皱了皱眉,“来势汹汹。” 鲁国公是两朝元老,本来也是娶过一房妻子的,在生产的时候难产去世了,后来不知怎么被云湘大长公主看上了,嫁入鲁国公府。 傅静是鲁国公和云湘大长公主唯一的孩子,也是备受宠爱,如今江楼月和傅静的死脱不了干系,云湘大长公主宫门前的这一出,怕是杀鸡儆猴。 蔡明月担忧道:“怎么办?她身份贵重,如果故意找你麻烦的话——” “别担心。”江楼月定了定神色,“这是云妃的寿宴,她便是再故意找我麻烦,也得顾及皇上和云妃的颜面有所收敛,我会小心应对的。” 话音刚落,那方皇帝和太后一起过来,云妃和云湘大长公主也凑在一起。 云妃身怀六甲,如今已经五个多月,肚子却比一般人的大了一圈,周围跟着无数宫婢奴才伺候着,生怕她有个什么好歹。 云湘大长公主此时扶着云妃,满脸温和笑意,关怀备至,仿佛那个在宫门前杖毙贵女的人不是她。 “走吧。”江楼月拉了蔡明月起身,二人到了外面,随着所有人一起给云妃和云湘大长公主请安问好。 皇帝到了高台之上,抬手免礼:“都坐吧。” “多谢皇上,多谢太后。”一种贵女行了礼,各自落座。 太后看了云湘大长公主一眼,说道:“听闻你近日身体不适,可好些了?” “劳烦母后担心,云湘的身子好了许多。”云湘大长公主应了一声。 太后视线淡淡扫过。 方才云湘在宫门口干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她暗暗猜测,一向不怎么参加这种宫中宴会的云湘公主,忽然就跑到云妃寿宴上来了,只怕不是拜寿,而是找事。 这么想着,太后的视线便落到了江楼月的身上去。 这一段日子她一直在想谢尧那日的请求,她不明白江楼月到底有什么好,能让谢尧那般执着……或许今日,借着云湘的手,她能看出点什么来。 皇帝视线淡漠,不知道在想什么。 至于云妃,心思更是惴惴不安,劝了皇帝两次,对于赐婚那件事情,皇帝始终不给个准话,她现在每日里睡都睡不安宁,生怕下一刻自己和李云廷的事情就会被暴了出来。 前面她看江楼月的时候,只觉得江楼月与无忧极像,心中是欣慰又喜欢,如今再看过去,便觉得心中有了疙瘩,心情十分复杂。 皇帝抬了抬手:“开始吧。” 因为是寿宴,准备了一些拜寿类的歌舞。 江楼月对一切的宴会兴致都不高,坐在给自己安排的位置上,不论其余人的神色如何变化,她还是那般淡漠冷清,视线时不时越过这些拜寿的女子,在对面男宾席位上寻找谢尧的身影。 巧的是谢尧也朝她看了过来,冲她微微一笑。 视线交汇处,两人心领神会,江楼月本来便平静的心越发的安宁了,朝着谢尧打了一个小手势。 高台上忽然传来一声冷哼:“不知廉耻!” 这一声炸出来,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云湘大长公主看过去,只见她满脸寒霜的看着江楼月问:“不知英姿郡主方才在朝着谁挤眉弄眼?” 江楼月眉心微微一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朝着云湘公主行了个礼:“臣女只是瞧着拜寿的舞蹈十分好看,便随心笑了一笑罢了。” “是吗?本宫瞧你那眼睛已经穿过这些舞姬,直接落到对面男宾席位上去了,皇上太后皆在此处,你连半点体统都没有,简直辱没了皇兄给你的郡主封号!”话到此处,云湘大长公主又冷冷说道:“也是,你们武安侯府家风一向如此,你若能循规蹈矩,倒不像是江家的人。” “……”江楼月僵了僵。 说她,她什么都能忍,但若动不动扯到家里,扯到侯府,扯到父亲和姐姐,江楼月便无法忍受。 她看着云湘大长公主,面不改色地说道:“臣女不才,郡主之位是皇上亲封,是不是辱没这封号,公主说了不算,皇上自有圣断,至于我侯府的家风……公主与我侯府一向没有任何往来,又不沾亲带故,侯府家风便是再怎样,想来也和公主没有什么干系才是。” “伶牙俐齿。”云湘大长公主冷笑了一声,正要说话。 皇帝淡淡说道:“皇妹在宫门前已经摆了一回威风了,难道还要在这寿宴上继续摆威风?今日是来给云妃祝寿的,皇妹若是心情不好,不如就早些回府休息,别扫了寿宴的兴致。” 云湘大长公主僵了僵,几乎是咬碎了一口银牙,狠狠瞪了江楼月一眼,才转向皇帝:“是臣妹的不是。” 她只一心想挑江楼月的错处,倒是忘了皇帝对江家一向维护。 可是她的静儿不能白死! 她也绝不相信静儿真的是被什么禁卫军给杀死的,一定是这个江楼月,害了她的静儿。 皇帝不能为她做主,太后也视若无睹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好,可以,她自己为自己的女儿报仇! 云湘公主深吸口气,收回所有视线,冷冰冰地看着下面拜寿的歌舞,再没去看江楼月一眼。 男宾席上,原本站起来想为江楼月说话的谢景晗暗暗松了口气,笑赞道:“果然是我月姐姐,就是这么霸气,一句话就把云湘公主堵了回去,哈哈。” 401、着急走什么,怕人看到? 宴会上人多,这一点点的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有人暗暗低声说:“真是奇怪了,为太后接风洗尘,江楼月被提到前面去露脸,如今云妃娘娘寿宴,江楼月竟然还能冒头,开个宴会罢了,每次都喧宾夺主。” “就是,她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收敛。” 五感灵敏的江楼月把这话一个字不差全听进去了,转眸冷冷扫了那两个贵女一眼,“看来方才那位小姐死的还不够凄惨,是不是?” 两个贵女僵住,脸色骤然惨白,不敢多说还迅速的别开了脸。 江楼月回过头来,心中着实是没好气。 “别理她们。”蔡明月低声说,“你如今在外面风头不小,这宴会上的人多了,难免就会有嫉妒你的。” 江楼月失笑,“太后接风洗尘宴和这个宴会上我哪里是喧宾夺主和冒头,明明是被针对,这两人竟然连这个也有意思嫉妒,还说我不收敛?” 不过今日,她也没工夫去追究那些人嫉妒不嫉妒她。 江楼月收敛的眸光,视线淡淡扫过高台上的云湘大长公主和云妃,此时那两人正在说话,云湘大长公主的手轻轻覆在云妃的肚子上,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女子都笑了起来。 云湘大长公主的脸上没了方才针对江楼月的冷厉,倒是温和的很,两人又都是金尊玉贵娇养出来的,远远瞧着分外养眼。 江楼月深吸口气,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今日这个云湘大长公主可是十足十的来者不善。 拜寿的歌舞约莫半个时辰就结束了,云妃瞧着有些乏累。 皇帝体恤她,吩咐其余人可随意自便,云妃那里却是安排了自己信得过的人先送回去,让她暂且歇息。 江楼月和蔡明月两人便进了御花园中,寻了个亭子纳凉。 坐下后,蔡明月扒拉着宫娥送过来的糕点,有一块没一块的往嘴巴里面塞。 江楼月却撑着下颌,朝着来时的路望着。 她和谢尧好几日没见了,心中着实有些想念,方才她过来的时候谢尧正好也看到了,应该会来找她。 可没想到,她没等来谢尧,倒是等来了谢景亨。 “郡主。”谢景亨今日穿了一身湛蓝色绣云纹的衣袍,云纹的绣线绞了银线进去,阳光照在衣衫之上,随着他朝前走动折射出了几分光泽来,为他整个人增添了不少华贵气质,“想必是外面热的厉害,专门到这儿来纳凉吧?” 蔡明月赶紧起身:“见过晋王殿下。” “免礼。”谢景亨淡淡说道:“本王与郡主有些话要说。” “臣女告退。”蔡明月不好逗留,又朝着谢景亨福了福身,便既转身离开。 只是她行礼的时候双手交叠在小腹一侧,露出皓玉样的手腕以及那腕上的手镯,谢景亨眼眸微微眯了一下。 南海珊瑚玉。 他心里就是一沉,冷冷看着江楼月说:“本王送的礼物就这么让郡主看不上,转手就送了别人?” 江楼月面色平静道:“臣女以为,殿下送了过来,便是臣女的东西,臣女可以自行处置。” “……”谢景亨默了默,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他今天来可不是兴师问罪的,“冰湖那次的事情,本王的命是郡主救的,一直没来得及亲自道谢。” “是殿下洪福齐天,吉人自有天相。”江楼月客套的回应着,不想和他多做纠缠,朝他行了个礼说:“臣女还有事,就不打扰殿下在此处纳凉了。” 话落,江楼月就要走。 谢景亨跨过一步把江楼月挡住:“急着走什么,怕人看到不成?” “难道不该吗?”江楼月抬眸,淡淡说道:“殿下身份贵重,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我如今却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王爷是真心想感激我救你的恩情,那就请王爷把路让开,免得被有心人看到了,捏住把柄,又来质疑我侯府的教养和家风。” 谢景亨挑眉:“等本王把话说完,再让路不迟。” “……”江楼月沉默了一下,好想动手把谢景亨丢在一旁,但她不能。 她的眼尾余光看到有一队禁卫军从此处巡逻过去,还又几个同来宴会的贵女朝着这边看过来……江楼月只得耐下性子,催促道:“那请王爷快点。” 谢景亨也不恼怒,说道:“冰湖岸边,你那么相救本王,本王心中着实感动。” “那么相救?”江楼月诧异地重复了一边。 那么,是怎么? …… 不远处的花亭之中,云湘大长公主以及张贵妃坐在一起叙话。 云湘说:“听闻母后最近在为晋王殿下选正妃,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个福气能被选中……”她语意之中略带着几分落寞,淡淡说道:“若是本宫的静儿在,年岁倒是也相仿。”说着便哭了起来。 张贵妃忙安慰道:“静儿那孩子乖巧懂事,一定是被观音神佛看中,所以才早早选到身边去了,也是修成了正果的。” “本宫倒宁愿那孩子多在本宫身边待几年。”云湘大长公主啜泣了两声,又说:“也不知母后如今为晋王选得是哪家姑娘,到时本宫必定备份厚礼,恭贺晋王殿下迎娶正妃。” “母后属意我兄长家的雪云,如今正在和八字呢。”张贵妃说着,鉴于云湘长公主的伤情,也不敢笑出来,轻声叹息说,“本宫的亨儿也是凄惨,如今都二十三岁了,才张罗正妃,这些年还背了个克妻的坏名声。” “都是本宫那皇嫂心思歹毒。”云湘大长公主直接说道:“她一心想帮着废太子巩固东宫的位置,便要不遗余力的算计旁人家的皇子,比起她来,贵妃娘娘才算得上是后宫里最端雅的人,当得上后宫典范。” 张贵妃忙说不敢。 张家的人在朝中数代,早已混成了人精,其实当初为谢景亨选中的几个正妃都着实是不怎么样,皇后想要坏那姻缘,张家的人便由着她去坏罢了。 云湘大长公主又说:“如今瞧着皇兄对晋王很是看中,贵妃和张相又能从旁辅助,本来这太子人选,是非晋王莫属的,只是偏巧宫中还有个独宠的。” 402、嘲笑 张贵妃一顿,“公主这说的哪里话,我朝历来有祖训,后宫不得干政。” “不得干政!”云湘大长公主不冷不热地笑了一下,“那是以前了,想想咱们的母后,当年也是临过朝的,只要能做的好,管什么前朝还是后宫?当初皇后不也为了太子操碎了心,手不知都伸到哪儿去了。” “……”张贵妃说道:“皇后娘娘是体恤太子在朝中孤立无援——” “那贵妃呢,因为有张相在背后为晋王斡旋,所以贵妃就真的要独善其身,凡事不管,任凭一切事情自由发展了吗?贵妃娘娘,你不算计旁人,旁人是要欺到你头上来的,瞧瞧那云妃,都又怀孕了,皇上还对九皇子大加封赏,她们母子迟早成为晋王的绊脚石。” 张贵妃笑了笑:“若真要那样,也是亨儿命中注定的,没办法的事情。” “……”云湘咬了咬牙,冷笑道:“看来贵妃娘娘是不识好人心了,那就当本宫什么都没说好了。” 话落,云湘提着宫装裙摆甩袖而去。 张贵妃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云湘大长公主再三的明示暗示,也不过是想拉自己和她上同一条船。 只是云湘大长公主这名头虽好听些,其实不过一个旁支公主,又没有势力支撑,连个武安侯府都整治不了,这样的人,凭什么让张家和她上同一条船? 张贵妃又怎么可能做旁人手上的刀剑。 不过方才云湘说到为晋王选正妃的事情,让张贵妃又忍不住蹙起眉头来,虽隐隐选定了雪云,谢景亨却是不太乐意的,总是避而不谈,前段时间谢景亨落水卧床,张雪云过府去看望,谢景亨竟然全程冷冰冰的。 张贵妃心中还是心疼张雪云的,希望婚后谢景亨能够好好对她,今日便吩咐了人带他们二人见面说说话,培养培养感情。 “怎么样了?”张贵妃思忖此时二人应该见着了吧。 “方才传来消息,说表小姐在海棠坞等了许久,晋王殿下都没过去。” “没过去?那他去哪儿了!” “好像、好像——” “支支吾吾什么?快说!” 嬷嬷忙道:“去那边的八角亭见、见英姿郡主了,晋王身边的小良子说,王爷要亲自跟郡主道谢——” 张贵妃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是个受皇上看重的亲王,江楼月能救他,是江楼月的福气,上次大张旗鼓送那么多礼物过去已经做过了头,如今竟还舔着脸亲自道谢?” 知子莫若母,张贵妃敏锐地嗅到了什么。 如果没有谢尧那一杠子,皇帝没有想把江楼月留给谢景晗,或许她也会觉得江楼月勉强算得上合适的儿媳人选,毕竟她背后有个武安侯。可如今各种情况交织,江楼月就是个烫手山芋,不管是从形势上来看,还是从私人情感上来看,谢景亨都着实不能和她扯上什么关系。 “真是个祸水。”张贵妃深深吸了口气,回忆着自己见过江楼月的那几次,分明也没觉得她如何独特,怎的京城这两年的风向全是围绕江楼月在转? 她忽然又想起了云湘。 云湘是恨不得江楼月去死的,要是云湘真的能把这祸水灭了,那也是办了件好事。 …… 亭子里,谢景亨带着几分笑意:“本王知道是郡主为本王度气。” 他的表情十分得体,这笑容,既没有戏谑和揶揄,也没有得意和骄傲,还带着几分善意,倒是很有道谢的诚意。 江楼月却忽然静默了,表情古怪地看着谢景亨,“殿下以为是我……”为你度气? 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道轻笑声来,江楼月回过头去,只见一身紫袍的谢尧缓步走来:“她是女子,名节何其重要,怎会光天化日之下为你度气?” 谢景亨怔了怔,半眯着眼看着谢尧,“你这话什么意思?” 谢尧迈步上了台阶,“字面意思。” 跟在一旁的谢景晗更是不客气地嘲笑出声,“你这人嘴巴那么臭,为你度气岂不是要被熏死?我瞧你是做梦了吧,想的倒是挺美!” “……”谢景亨脸色黑沉,他盯住江楼月的脸。 江楼月缓缓摇头,表示不是自己。 若他够聪明,够有风度,此时便该一笑置之,体面下台,可谢景亨也不知是怎么了,脱口而出问道:“那到底是谁?!” 他分明记得,自己当时意识迷糊,有唇压在自己的唇上,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面前又是江楼月。 他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就是江楼月为自己度气的,是谢尧胡说,一定是! 谢景亨冷冷说:“本王要听郡主说!” “……”江楼月又是一默,半晌才咳嗽了两声,说道:“当时……有府兵在。” 她言简意赅,点到为止,却是让谢景亨脸上好不精彩,红白交错了半晌,转为铁青,觉得自己今日被人看了十足的笑话,一时之间恼羞成怒,“岂有此理,你们竟让府兵——”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谢景晗挑了挑眉毛:“府兵怎么了,府兵也是人,没有府兵你可就死了,我瞧你还是快些把那给你度气的府兵找出来,好好感谢一番才是。哦,对了,我听说是两个府兵,你可别漏了。” “……”谢景亨气得差点吐血,脸色也骤然转黑。 谢尧此时离他极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我在一旁,又如何容得她那样救你?” 谢景亨狠狠地看了谢尧一眼,狼狈的拂袖而去。 谢景晗不客气的哈哈大笑起来,取笑的声音那么响亮:“真是……见过自恋的没见过这么自恋的,我好几年没看过这种笑话了。” 谢景亨背脊紧绷,几乎是快步离开了御花园。 他自小到大循规蹈矩,金尊玉贵,一向只有别人闹笑话给他看,他自己何时闹出过这么大的笑话来,神情是十万分的阴沉。 原本守在附近的小良子犹豫半晌,还是硬着头皮追了上去,“公子,贵妃娘娘让您去海棠坞——” 海棠坞是御花园的一处花房,是张贵妃为两个小年轻找的说话的地方,给张雪云机会,关心谢景亨的伤势,顺势能培养些感情。 403、大家闺秀 谢景亨被气得不轻,再加上最后谢景晗那句取笑,让他如芒在背,感觉所有人的视线都盯在了他身上一样,他哪管什么海棠坞梅花坞的,只想在最短的时间内离开这御花园! “哪边?!”谢景亨冷声问。 小良子赶紧上前引路:“这边。” 主仆两人快步走过,一路到了海棠坞门前,却听到里面传来一片对话声。 “听说晋王殿下去花亭见江楼月了,真不明白她有什么好,京中有头脸的人全都围着她转。”婢女的声音充满不屑,“她不就是能舞刀弄剑吗,要论气质论文采,哪能比得上小姐一星半点儿——” “行了,别说了。”张雪云轻声说:“晋王殿下只是去感谢郡主的救命之恩,你再胡说,小心被贵妃娘娘知道打烂你的嘴。” “啊——”婢女惊呼了一声,“奴婢也是为小姐抱不平,小姐可是相爷捧在掌心的嫡孙女,京里不知道多少人想娶小姐回府,求亲的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偏偏殿下对小姐不冷不热的。” 谢景亨听到此处,只觉得心里没来由的烦躁,转身就想走,可却因为张雪云接下来的话语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他可能不喜欢我吧……” 她不确定地说着,人微微靠在窗前,透过微开的窗户缝隙,恰巧能看到张雪云半垂的眼睑下笼着轻愁,“可我喜欢他呀,喜欢了好多好多年……当初祖父迫于压力,给我定下和太子的婚约,我真是恨不得死了算了,还好……太子出了事,我不必嫁,如今总算和他要议亲了,我心中真的高兴……就算他不那么喜欢我,至少我以后能每天见到他了……” 婢女也轻轻叹息了一声,“奴婢生平还真没见过小姐这么痴心的人。” 门外的谢景亨心底也有所触动。 他比张雪云大了七八岁,张雪云小时候他还抱过她,当时只瞧着张雪云白白嫩嫩的小小一团,便戳了戳她的脸,结果她就在自己怀中给拉了。 那是夏天,包被薄的很,他又好巧不巧捧着她小小的臀,好死不死那些秽物就全渗出来,搞了谢景亨一手。 他这些年每次看到张雪云,总想起那些事情,可以说有了阴影,如何喜欢的起来? 看着那少女带着轻愁的眉眼,谢景亨才意识到,她早已经长大了,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可人儿,而且她那萧索的表白声,让谢景亨找回了许多的自信和骄傲。 他走上前去,将门推开。 “晋王殿下!”张雪云错愕的站起身来。 谢景亨清晰的从她的眼底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点点惊喜被她很好的收敛了起来,却又恰到好处,福身行礼的动作也十分的得体大方,就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 “雪云表妹。”谢景亨唤了一声,心里做了决定。 娶这样的王妃当然是最合适的,难不成还真跟谢尧和谢景晗去淌江楼月那波浑水不成? …… 亭子里,谢尧笑道:“你今日可算是盛装打扮。” “……”江楼月讪笑了一下,“瞧着可还过得去吗?这种衣服说实话,好看是好看,但当真是不太舒服的,宫中的这些后妃贵人们每日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既要享受旁人无法想象的尊荣,必要承受旁人无法承受的东西,她们甘之如饴。”谢尧淡淡说道:“饿不饿?瞧你方才也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才晌午过,云妃休息一阵,晚上还得继续,不吃东西可撑不下去,不然我带你去采薇宫吃些糕点。” 江楼月正要说话,谢景晗啧啧了两声,“还采薇宫吃糕点呢,我也想去啊,带我一起吧。” 谢尧瞥他一眼,“想吃便跟着过来,采薇宫的糕点可是别具一格的,一定会让睿王殿下印象深刻。” “……”谢景晗浑身一哆嗦,抖了抖看不到的鸡皮疙瘩:“你这个黑心肝,要是打扰了你和月姐姐的二人世界,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付我,我才不去。” 话落,谢景晗朝着江楼月和谢尧二人做了个很大的鬼脸,跑走了。 江楼月失笑:“你什么时候能把他吓住了?” 印象之中,两人好像没怎么交往过。 谢尧说:“不是吓住,是他有旁的事情要做。” “旁的事情?”江楼月一怔,“什么旁的事情?他一向也没什么事情可做。”谢景晗说起来,可算是皇族里最游手好闲的亲王了。 “你忘了他要报仇的事情了?” “……”江楼月呆了呆,“可那是张家做的,他怎么对付张家?” “张家当然不好对付,要一命赔命难,但是搞点乱子,让有些人吃点苦头,谢景晗还是能做到的,这件事情是他们自己的恩怨,走吧。”谢尧说了一声,“随我去采薇宫待一会儿。” 江楼月点了点头,跟上谢尧的步伐,瞧着左右无人,下意识的快走了两步,想去牵谢尧衣袖下的手。 谢尧却恰巧在这时抬手去打折扇。 江楼月默了默,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小动作。 御花园人多,若是给嚼舌根的人看到了,不知又要说些什么。 思忖到此处,她又顺其自然想起云湘大长公主来,在进到采薇宫之前,招呼宫五出来吩咐:“你去瞧瞧,她都在做些什么。”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性子。 见招拆招,也得先把别人的招式路数摸清楚才是。 到了采薇宫,糕点已经备好,谢尧吩咐人给江楼月上了茶水,自己却起身朝外:“我出去一趟,你在这里吃点东西,累的话休息一会儿。” “你有事吗?”江楼月皱了皱眉,好几日了,好不容易见面,却也没时间好好待一会儿。 “去太后处。”谢尧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关于赐婚的事情,我求了太后的恩典,可能今日之后就有确定的圣旨了,这会儿我便去寿康宫那边再看看。” “当真?!”江楼月惊喜道:“你怎么解决的?” 太后前段时间分明还对自己异常不满,一副绝不可能让她嫁给谢尧的样子。 谢尧笑道:“秘密,等事情解决了我再告诉你。” 404、为了谢尧的婚事如此让步 江楼月这回不但不拦着,还催促了两声:“那你快去!” 谢尧笑意加深:“瞧着倒是比我还着急的样子,一点也不矜持。” 江楼月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大方方地说:“那是当然,你都答应我爹要照顾好我了,难不成如今要后悔吗?快去吧。” 谢尧摇头笑着,似乎有些无奈,转身出去了。 只一出采薇宫,谢尧脸上的笑意尽数消失,身体僵硬的扶住了采薇宫宫门外的树干。 “公子!”莫言脸色大变,“您怎么了?” 他靠上前去,但却不敢触碰谢尧的身体。 谢尧闭着眼睛,眉心之间褶皱纵横,只觉胸腔之中,原本轻轻颤动的那种感觉变得压抑而沉重,像是有虫在啃噬心脏一样,周身不适。 他的手掌下意识地按住心脏位置,缓了好一会儿,身体的异常才渐渐散去,他的这种不适,在靠近江楼月的时候就会显得十分严重,因此他不能再在此处逗留,他得找个地方缓解几分。 谢尧深吸了口气,脸色有些发白,抬手吩咐道:“你守着这里,让她不要随意出来走动,若是出来,便劝回去,等我回来再说。” “是。” …… 关雎宫中,太后和皇帝瞧着云妃睡下,才到了外面的大殿内喝茶。 太后淡淡说道:“云妃这一胎如今瞧着也算安稳了,皇帝也好收收心,把孩子们的事情都解决一下吧,晋王妃哀家选定了张家的大小姐张雪云,找个日子赐婚吧。” “儿臣知道了,这几日就找钦天监来看个黄道吉日。” “还有尧儿。”太后又说:“他已经受了这些年的苦,如今只一点愿望,便是娶了那女子,哀家想问一问皇帝的意思。” “……”皇帝沉默了一瞬,“那不知母后的意思呢?” 太后沉吟片刻:“哀家看,就全了他的心思吧。他的情况,你也派了太医去看过了,想必很清楚,那江楼月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臣女,京中一抓一大把。” 顿了顿,太后又说:“你宠了尧儿多年,一向有求必应。” “是啊。”皇帝意味不明,正要说话,外面却有太监急急忙忙的窜了进来:“出、出事了,张家小姐落水了,昏迷不醒,这会儿被送到贵妃宫中了,有人说是睿王殿下……派人推的。” 皇帝一怔。 太后垂了垂眼眸,抬抬手示意太监退下,又对皇帝说道:“哀家知道你想护着他,但在这个后宫之中,规矩众多,你那九皇子又是个一惯不讲规矩的,犯错是难免,你护个一次两次,外面的人只会说你疼爱孩子,是慈父,可若你护了三五无数次,外面的大臣会不会说皇帝宠溺皇子,不能明辨是非?” “……”皇帝无言以对。 “并非哀家非要挑谁的错处,是他本就是一块顽石。”太后声音淡漠,“皇帝有功夫想方设法的护卫他,倒不如想办法把他好好雕琢一番,哀家老了,有些事情也是力不从心,只想看看儿孙的福气。” 话到此处,太后起身离开了。 皇帝也起身恭送,半垂的眼眸之下,却是精光闪烁。 其实太后所说他何尝不知。 谢景晗顽劣,他一直想找合适的人来管教,只是诸事繁多,还没来得及给谢景晗选个师傅,太后就回来了。他直觉太后不喜欢谢景晗和云妃,便卯足了劲儿去的护他们周全,哪来的时间雕琢谢景晗这块顽石? 而且,太后今日这话说的非常巧妙,那意思竟然是,只要能给谢尧和江楼月辞了婚,她便不会过多过问谢景晗的事情。 皇帝心情复杂,眼底渐渐浮起冰冷。 今日她能为了谢尧的婚事如此让步,明日是不是也能为了谢尧来算计自己的皇位? 此时此刻,皇帝心底最谢尧的杀心越发重了,“常喜!” “奴才在。” “你去瞧瞧,云湘公主都在干什么,然后……”他附耳对常喜说了几个字。 常喜骤然僵住,“万、万岁爷——” “速去准备。” 常喜握着拂尘的手抖索了好几下,不断地咽着口水,退走了。 …… 江楼月在采薇宫中吃了些糕点,便有些困乏,靠着软塌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外面一片乱糟糟的吵闹声把江楼月惊醒。 “怎么了?”江楼月撑着软塌,揉着眼睛问。 “张家的小姐张雪云落水了。”莫言回答,“这会儿已经被救了上来,送到贵妃宫中去了。” “落水……”江楼月呢喃了一声,瞌睡也醒了大半,想着估计是谢景晗做的好事了。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什么时辰了,殿下还没回来?” “马上日头就落了,殿下方才传了话来,说很快就到。” 江楼月点点头,起身伸了个懒腰。 这一身的宫装着实是十分的累赘,她这么一睡,有几处就压出了褶皱来,江楼月默了默,寻思着在里面衣柜之中重新找个衣服来换好。 她换了一身轻便的橙红色衣裳,从屏风后出来,正好瞧见谢尧进来。 江楼月脸上自然而然挂上笑容:“这么晚?”说着,她便上前去握了握谢尧的手。 谢尧似乎有片刻瑟缩,却任由她握着,只说:“在太后宫中多待了一会儿,走吧,大家都去云妃宫中了。” “好。” 两人一起离开了采薇宫,只一出宫院,谢尧不露痕迹的将手抽回,只觉得血脉里似乎有飞针攒动,胸前也似被重锤击打,闷闷的钝疼袭上心头,他快步朝前走去。 “……”江楼月怔了怔,心中有些怀疑,快步跟上询问:“你怎么了?” 这时却也有别的贵族朝着这边走来,大家看他们的视线颇有些暧昧,江楼月只得压下担忧,不好追问,和谢尧一前一后的朝前走。 她心中暗暗思忖,难道是身体不适,不愿让自己知道? 这时,宫五从一侧出来,低声冲着江楼月说:“云湘大长公主派人摸进了云妃娘娘的关雎宫后厨……” 江楼月眯起眼,“就知道她不安好心!” 405、莫不是合谋来算计自己的孩子 “现在怎么办,还请小姐吩咐。”宫五欠身说道。 江楼月直接吩咐:“那是云妃的寝宫,我们不好动手,但别人可以。你看看李云廷在什么地方,把他引过去,让他来出手,记住围堵,如果李云廷失手,也不能让人跑了。” “属下明白。” 江楼月这厢说了几句话的功夫,那边谢尧已经走了很远。 江楼月赶紧追了上去,心中方才那几分疑虑也很快消失干净,她暗暗思忖,未来的这一半个时辰里,或许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她又该如何应对。 …… 关雎宫 云妃正在内殿穿戴。 休息了个把时辰,她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 云湘大长公主此时正在内殿,微微笑道:“莫怪云妃娘娘能得皇兄多年宠幸不衰,这般的风姿绰约,便是本宫身为女子,瞧着都心花怒放。” “公主又说笑。”云妃有些不好意思的讪笑着,“公主才是真正的风姿绰约。” “云妃娘娘说的是真的吗?”云湘大长公主笑意加深,又说道:“听说娘娘腹中这一胎是双生?” “嗯。” 云妃以前和云湘大长公主几乎没有任何交集,此时有些疑惑她忽然亲近自己,倒是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和云湘相处,便客气又矜淡地说道:“太医是这么说的。” “真好。”云湘大长公主微笑着,想伸手摸一摸云妃的肚子。 云妃下意识的一躲,云湘的手就顿了顿。 云妃有些讪讪:“本宫穿戴马上就好,公主不如去那边吃口茶?” 云湘公主笑道:“好。” 两个嬷嬷凑上前来帮云妃挽发,其中一个伺候在身边的老人不满地说:“瞧着也是公主的身份,做事却是奇奇怪怪的,晌午的时候还见了张贵妃,老奴瞧她忽然来看娘娘必定是不安好心。” 另一个说:“老奴瞧着也是,若不是皇上有事离开,怕也不会让人来打扰娘娘的清净……老奴听说,她今晨在宫门前打死了京兆尹二房的庶女,很是跋扈,也不怕冲撞了娘娘的寿辰。” “好了。”云妃低低呵斥了一声,“你们两个什么时候也这么碎嘴了。” 两个嬷嬷对看一眼,不敢多说。 云妃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心绪却有些不宁,手也轻轻覆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云湘莫不是和张贵妃合谋了来算计自己腹中孩子的? 云妃骤然紧张起来,捏着帕子的手也收的紧紧的。 “娘娘,这是刚熬好的安胎药。”习香把一碗药送了过来。 云妃回过神,将药碗接过,有些迟疑地看着那碗,宫中也不是没出过安胎药被做手脚的,只是都已经是好些年前了,照理说,现在自己的药是皇上亲自派人盯着,应该没问题吧? 想到此处,她将那药饮下。 云湘公主坐在外面,顺着木雕屏风的缝隙,亲眼看着云妃缓缓把那碗药喝下,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中,闪过毒蛇一样的光。 云湘对身边婢子说:“告诉云妃娘娘,本宫去外面等她。”之后,便起身离开了。 到了关雎宫外殿廊下,贴身的嬷嬷凑上前来,压低声音说:“都按照公主的吩咐办好了。” “那就好。”云湘冷冷一哼。 今日,她要亲手为自己的女儿报仇! …… 晚上的宴会是家宴,前来参加的除了皇家内眷便是朝中一些一品大员的夫人,美其名曰能陪云妃说话,排遣寂寞。 云妃一向是皇帝的心尖子,来宴的贵妇人除了和张贵妃有直系关系的外,其余人都凑在云妃身边。她们原本也是大家闺秀出身,若有心亲近什么人,不但能做的毫无痕迹,而且让那被亲近的人如沐春风。 此时云妃被人围在中央,整个殿内的气氛热络而融洽。 张贵妃的身旁,云湘轻笑道:“云妃娘娘如今风头无二啊。” “……”张贵妃沉默无语。 便是如她的端庄大气,看着这场面,心底还是忍不住升起一些妒恨。 这个云妃,要家世没家世,要手段没手段,只有那样貌楚楚可怜,勉强算是过得去,竟能让皇帝如此宠幸,宠到想扶她的儿子上位。 “其实人爬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也就越惨,贵妃娘娘,你说是不是?”云湘暗示着什么。 张贵妃面色如常,还露出个得体的笑容来:“今天的茶不错,公主多喝点。”完全不想接云湘的话。 她知道云湘想干什么。 她能一步步走到贵妃这个位置上,除了家族的势力外,还有自己的头脑。以前她的所作所为,皆因猜中了皇帝的心思,顺势而为,但云妃,绝对是皇帝的逆鳞,在没有找到一击必中的办法之前,她不会轻易动手。 上次挽月楼算计谢景晗,已经引起了皇帝的戒心。 现在她可不能自掘坟墓。 云湘冷冷一笑,当真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不冷不热地说:“贵妃娘娘的品味真的独特,这茶水可一点味道都没有。” 张贵妃笑了笑:“或许是公主久未进宫,才觉得茶水不适,以后可要常来走动才是。” 这方夹枪带棒,那方江楼月正坐在外殿看着。 她虽五感灵敏,但这个位置太远了,内殿的人又是多,一时倒是没听清楚那两人在说什么,不过看那表情……想来也是很不愉快。 江楼月微垂下眼眸暗忖,谋算自己这事,云湘大长公主主导,张贵妃应该不会横插一脚吧,毕竟谋算皇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张贵妃可没那么蠢。 此时,宫五朝前靠了过来:“都准备好了。” “嗯。”江楼月淡淡一应,抬手示意他退下。 如今,是万事俱备,只看云湘公主如何对她动手了。 谢尧此时正坐在他对面,下手的位置是谢景亨和谢景晗,谢景亨,则神态平静地冲着江楼月这边的席位看来。 不是在看江楼月。 江楼月也不关心他看谁,默默收回视线,还是落到谢尧身上。 此时谢景晗正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去和谢尧说话,谢尧脸色十分难看,一把将他推开了,谢景晗似乎嘀咕了一声小气。 江楼月皱了皱眉,想着难道是赐婚的事情不顺,所以他心情糟糕? 她轻轻叹了口气。 406、当面谋算 赐婚事情,本来就是艰难,多点波折也正常,等宴会结束,她便随着谢尧一起回去,好好劝劝他,然后两人一起想办法。 “瞧着大家都这么热情,关心云妃娘娘的胎,想来这次为云妃娘娘准备的寿礼也都与胎儿相关吧?”一片热闹之中,云湘大长公主忽然提起音量,“不如就让咱们看看,都有些什么礼物,咱们都是生产过的,或许能帮云妃娘娘选一些功效好的。” 众人神色错愕。 这个时候拆礼物,不太好吧? 礼物有贵重,拆开来一比,背的轻的人脸上无光自是肯定。 云妃也怔了下,“礼物都是大家的心意,无论是什么,本宫都是喜欢的,至于哪些功效好,每个人的情况不尽相同,适合公主的也许未必适合本宫,还是交给太医去选好了。” “娘娘说的不错。”有夫人附和道:“太医院的院正是妇科圣手,有他帮云妃娘娘挑选,一定能选到最恰当合适的,咱们举荐了,若是不和娘娘的身子,出了问题那是天大的罪责。” 云湘笑道:“好吧,是本宫唐突了,不过本宫也是一心为了娘娘的胎着想,没有别的意思。” 众人只笑着说云湘公主也是一片好心,把这事情给圆了过去。 少顷,婢女前来换了茶点。 “娘娘,这是您最喜欢的酸梅汤,一直温着呢,现在温度正好。”老嬷嬷把一只玉盏送到了云妃面前。 云湘笑着说:“看来云妃娘娘是喜欢吃酸的,都说酸儿辣女,这一胎一定能为我皇兄填两个小皇子,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张贵妃眼底有厌烦闪过,只觉一个公主做到如此份上,当真也是面皮都没了。 而且这场中的气氛她实在不舒服,找了个理由便起了身,“皇上吩咐本宫为云妃妹妹准备些东西,都这个时辰了,那些奴才却还没来,本宫去瞧瞧。” “吩咐个奴才去看不就是了。”云湘淡淡说道:“何必劳动贵妃娘娘亲自去?” 当然是因为你恶心了本宫! 张贵妃深吸口气,语气比云湘还淡:“既然是给云妃妹妹准备的东西,必定要本宫亲自过目才能放心。” 云妃察觉到了张贵妃的不悦,连忙说:“贵妃娘娘如此关心,是臣妾的福气。” “本宫去去就来。”张贵妃便要离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斜刺里忽然伸出了一只脚来,不偏不倚绊在了张贵妃的脚下,张贵妃忽然就朝着云妃扑了过去。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张贵妃正好一头就撞到了云妃的肚子上。 云妃惨叫一声。 守护在云妃身边的嬷嬷惊声叫道,一旁的夫人也全都慌了神,没有人敢上前帮忙,生怕成了被牵连的对象,全部退的远远的,一时之间,场面直接失控。 张贵妃被甩到了一边,额头还撞到椅子扶手破了皮,因为那些夫人急速朝后退,不知是谁喊踩了她好几脚,可这个时候,张贵妃无暇顾及是谁大逆不道踩她,她瞪着云妃惨白的脸,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一旦云妃的胎出现任何问题,她便是有嘴也说不清! “快传太医、传太医——” 云妃和张贵妃的嬷嬷各自上去扶了自家主子起来。 那方云妃已经出气多入气少,因为被撞击肚子引起剧痛,脸色青白交错。 一个嬷嬷惊叫:“见红了!” 那几个嬷嬷手忙脚乱,赶紧把云妃抬到了内殿的床榻上,羊毛地毯上的那摊血迹显得触目惊心。 “娘——”谢景晗已经担心的冲了进去。 谢景亨大步上前,扶起张贵妃,“母妃,你没事吧?” “母亲没事、没事!”张贵妃沉声说道:“你快些去,将太医院的所有大夫全部传到关雎宫来,再到你外祖府上,请那专门为外祖调养身体的周大夫进宫!” “儿臣明白。”谢景亨应了一声,“母妃放心,儿臣去去就来。” 张贵妃重重点头,待谢景亨走后,她的视线骤然落到了不远处的云湘身上,瞧那云湘大长公主,担忧之中带着三分幸灾乐祸,张贵妃只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她又如何想到,这个云湘大长公主胆大包天,竟然敢当面算计她?! 不远处,江楼月眯起眼睛,原来这局并全是冲着自己来的,真是一招接一招的谋算。 谢尧本欲走上前去和江楼月说话,却因为袍袖挥摆之间,盏中酒洒落衣袍之上,动作便忽然停住了。他的视线一动不动的落到了衣袍上那一处湿了的地方,鼻息之间传来些许酒气,似与平日的玉龙有所不同。 他看了一会儿,将酒盏捏了起来,放在鼻尖嗅了嗅,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俊脸上,渐渐转为铁青,唇角也露出一分冰冷的笑容。 毒酒。 今夜真是精彩十足。 “皇上驾到!” 就在此时,皇帝风卷残云一样的过来。 张贵妃等人连忙站好:“参——” 啪! 她还没福下身去,一记巴掌便甩到了张贵妃的脸上,直接将张贵妃打的摔倒在地,唇角破裂,脸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起五个巴掌印。 “贱妇!竟敢谋害皇嗣——”皇帝怒喝了一声。 周围的贵妇人呆住了。 她们,包括张贵妃自己都没有想到,皇帝会这样的暴怒,问也不问就直接动手,恶言相向。张贵妃这些年纵然在宫中不如云妃一样被皇帝放在心尖,却也是很受皇帝尊重的。 张贵妃浑身颤抖,脸上疼的几乎都麻木了,却很快回过神来,就着摔倒的姿势直接跪地:“皇上息怒,此事与臣妾无关,是云湘公主,她在臣妾起身的时候绊了臣妾一脚,臣妾这才撞到了云妃妹妹的肚子上去,臣妾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谋害皇嗣,皇上明察!” “贵妃娘娘可别乱说话,本宫何时绊你了?”云湘似乎吓了一跳,白着脸为自己辩白:“皇兄,我与贵妃娘娘的座次虽然离得近,但中间却也隔了伺候的奴婢,我怎么绊得到她?她当时忽然起身要走,莫不是脚下没留神自己没站稳,如今犯了大错,又要来怪到臣妹头上来!” 皇帝冷冷看了二人两眼,“朕不想听你们说这些废话,如果云妃有任何三长两短,朕不会放过任何人!” 407、攀咬 大殿上气氛骤冷。 皇帝甩袖进了内殿,不一会儿就传出怒喝太医的声音来。 江楼月瞧着如今这幅场面,眉心拧了拧,只要进了皇帝的这个后宫,全是看不见的腥风血雨……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转身朝着谢尧走去。 此时谢尧已经端坐在席位上,“今日怕是要被留在宫中了。” 云妃出事,方才皇帝来的时候就带了禁卫军,把关雎宫整个围堵。 谢尧点点头:“必定是要彻查的,不管有关没关的人,全部不能离开,你不是做了准备吗?怕了?” “没……”江楼月眉心拧了拧,“云妃为人不错,孩子也无辜,只希望云妃一切安好吧。” 谢尧笑了笑,“希望吧。” 江楼月感觉他周身无端端有些冷,忍不住将他的手握住,“你怎么了?是不是因为赐婚的事情?”她终究是担心谢尧,等不到宴会结束便问了出来。 谢尧温声说:“不是——”他的指腹摩挲了一下江楼月的掌心,正要说什么,却觉得胸腔之内又有一股血气朝上翻涌,心脏位置,那种蛊虫啃噬的感觉也无比鲜明。 他骤然抽回自己的手,别开视线,“你……你去仔细盯着点,别被人捡了错漏的机会、快去——” “……”江楼月怔住。 这是怎么了?忽然对她如此冷漠。 “你是不是不舒服?”江楼月迟疑地问。 “没有。”谢尧冷声应道,微闭着眼睛也不愿看江楼月的脸,“快去吧,我在这坐一会儿就好,想一些事情。” “……” 江楼月静默了半晌,只说了一声“好”,便起身走了。 只是她做了之后,却又是回头了好几次,心里浮起无数疑惑,她思忖谢尧是生气了吗?因为自己这段时间窝在侯府练武,没去找他看他……可他白天的时候还一切正常。 不对,白天的时候也冷,像是不欲和自己过多接触的样子。 江楼月心情有些忐忑。 她极不喜欢这种不确定,需要她来猜度他的心思。 …… 关雎宫内殿,太医跪了一大片。 床榻上的云妃脸色惨白,额上沁着冷汗,不断地呼唤:“孩子……保孩子……” 皇帝紧紧抓着云妃的手:“卿儿,你放心,太医一定可以保住孩子的,一定可以。” “孩子……”云妃断断续续,无神地重复着。 每一声都把皇帝的心紧紧的吊了起来。 侯在一旁的太医颤声说道:“皇上请移驾,让老臣来为娘娘针灸——” 皇帝十分不舍的甩袖出去。 院正赶紧跟上禀明:“皇上,娘娘这一胎受到撞击,恐怕是……恐怕是……” 房间内,隐约有云妃虚弱呼痛的声音传出来,皇帝只觉得心都被人攥了起来一样的疼,那带着杀气的视线又转向太医,“朕告诉你,保不住云妃的胎,朕诛你九族!” 太医浑身瘫软,颤声领了命令:“老臣领命。” 整个关雎宫内,人人自危。 贵夫人全部跪在殿内,张贵妃和云湘公主也跪在一旁,她们当时距离云妃最近,各个都有嫌疑。 李云廷神色冰冷的侯在殿外,皇帝一来便下令:“把所有伺候云妃的奴才全部押起来,你亲自去审问,一个都不能放过。” 皇帝的视线扫过他们每一个人,“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贵妃,你撞的云妃,你告诉朕为什么?” 经过这一段时间,张贵妃已经非常安静,她朝着皇帝拜了一拜,一字字说道:“臣妾是被人陷害的,当时臣妾起身只是想起皇上曾吩咐臣妾,让臣妾为云妃妹妹请一尊送子观音来,那些奴才办事不力,一直没有送来,臣妾这才想亲自去瞧瞧,可刚一动,就有人绊了臣妾脚下,臣妾所言句句属实,臣妾绝没有害妹妹之心!” 皇帝眼神冰冷,落在张贵妃平静的脸上。 张贵妃又说:“当时云湘公主就在身边,她离臣妾最近——不瞒皇上,晌午时分,公主曾来花亭见过臣妾,话里话外与臣妾说起云妃妹妹受宠之事,言语上对臣妾颇多暗示,当时臣妾身边的嬷嬷和下人都听到了!” 贴身伺候的宫女和嬷嬷也立即道:“不错,云湘大长公主说晋王殿下受皇上喜欢,可又转了话锋说云妃娘娘更受宠,还说九皇子会是绊脚石。” “放肆!”云湘面色一变,万万没想到这两个奴婢真是什么都敢说,她立即转向皇帝:“皇兄,这些都是他们胡乱编造的,臣妹的确说过云妃娘娘更受皇上宠爱,九皇子也聪明懂事,但绊脚石这一类的话臣妹绝对没有说过,他们都是张贵妃身边的人,自然说话都是向着张贵妃的,皇上要为臣妹做主啊!” 张贵妃脸色一沉。 当时花亭除了自己便是云湘的人,如此一来,倒真成了自己的一面之词。 云湘又哭诉道:“臣妹只是感慨皇家子嗣单薄,说云妃娘娘好福气,能为皇兄添子添福,别的过界的话臣妹绝对没有说过,而且臣妹早已嫁入鲁国公府,和云妃娘娘与贵妃娘娘一直都没有交往,怎么可能忽然谋害皇嗣!” 皇帝的眼眸波澜不惊,视线从云湘的脸上转到了张贵妃的脸上。如今的情势,云湘的确没有害云妃的可能,但张贵妃有。 “贵妃,你当真是被人绊倒的吗?” 张贵妃僵住。 谢景晗从内殿冲出来,指着张贵妃骂道:“就是你,肯定是你害我娘,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去年为了害我,你连碎玉那么可爱的姑娘都杀死了,你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父皇——就是她!” 张贵妃撞了云妃,多人目睹,此时也是有口难辩。 正在这是,谢景亨带着周大夫到了。 谢景亨立即跪在皇帝膝前:“父皇,这是祖父身边的周先生,医术极好,让他帮云妃娘娘看看吧。” “谁要你们假好心!”谢景晗骂道:“你们恨不得我和母妃都去死,送个大夫进去是要害我母妃性命吧?” 谢景亨拧眉:“九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父皇在此,没有人故意害云妃娘娘!” 408、好你个刁奴 “够了!”皇帝冷喝一声,“太医院圣手皆在此处,难道医术还会比张相府上的大夫差吗?” 谢景亨僵住,不敢多说。 “贵妃撞到了云妃,人证据在,今日若云妃的胎保得住,朕便小惩大诫,若云妃的胎象保不住——”皇帝语意之间带了杀气,言尽于此。 跪着的一群人,除了张贵妃外,其他人也是浑身颤抖。 只有云湘,低垂的眼眸之下闪过一抹阴狠。 本来她想要和张贵妃联手,一个对付云妃一个对付江楼月,一碗红花下肚,只要再随便有点什么,云妃这一胎必定不保,以皇帝对云妃的看中,到时候必定震怒,十个江楼月也不够皇帝杀。 可没想到张贵妃却不识抬举,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可是…… 云湘心中又有些许迟疑。 为何皇帝刚才只说云妃被撞到的事情,半个字也不提红花,她明明吩咐人准备了红花,还嫁祸给了江楼月……这中间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 “皇上。” 这时,李云廷大步走来,“手下巡逻的禁卫军说,方才见有人在云妃娘娘宫中后院鬼鬼祟祟,将人拦了下来,微臣瞧着他们形迹可疑,便将人带了上来。” 禁卫军提着一个太监一个宫女送上前来,两个人瞧着贼眉鼠眼,瑟瑟发抖。 皇帝每日流连关雎宫,这里伺候的人从云妃贴身的嬷嬷和宫女,到外面洒扫的太监他都是熟悉的,但这两个人分明十分脸生。 皇帝眯起眼睛:“你们不是云妃宫中的,为什么在后院?” “奴才……奴才是新来的……”那个太监急促地说道。 “放肆!”皇帝喝道:“云妃这里的人手供给,内务府每一次调动都会向朕禀明,朕怎么不知道关雎宫新来了太监?” 这也是因为皇帝怕有人对云妃下手,所以巨细无遗,什么都要仔细过问。 常喜赶紧上前,“的确没禀报,你这个小太监到底是哪儿来的,说清楚,皇上还能留你一个全尸,否则的话,你死不要紧,你的家人可要被你牵累了!” 李云廷又说:“微臣已经搜了他们的身,发现这个太监身上带着一包东西,抓住他的人说,见他在小厨房附近走动,只以为是偷食材的。” “东西呢?”皇帝问。 李云廷立即把东西呈上。 皇帝打开来,只见油纸包里是一片红色的絮丝,“这是何物?” 原本跪在谢景亨身侧的周大夫忽然惊道:“红花!这可是滑胎之物!” “……”皇帝脸色骤变,阴翳的目光直直落到了那太监身上,“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说!” “是……是……”那太监哆哆嗦嗦地,却朝着云湘看了一眼。 皇帝皱眉,视线也骤然落到了云湘身上。 云湘大惊:“你这个贱奴,看本宫做什么,本宫又不认识你!” 皇帝只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因果,用力攥紧了那包红花,因为过分气怒,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既然不说,那就拖出去。” 常喜立即上前领命,带了出去,不一会儿院子里就传来凄惨的叫声。 云湘浑身僵硬。 怎么会这样?红花不是应该放进云妃的安胎药里面吗,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而且那个太监、那个太监如今还成了人证,万一他咬出自己怎么办?! 就在这时,常喜快步走了进来,朝着皇帝禀道:“他招了,说是……云湘大长公主的吩咐。” 一旁那个宫女已经吓得面无血色:“奴婢招,奴婢什么都招,是云湘大长公主,她给了奴婢许多音量,让奴婢和小泉子拿了红花进来,趁机下在云妃娘娘的安胎药里面,皇上饶命、饶命啊——” 皇帝脸色铁青。 云湘被那婢女的话直接吓破了胆:“你胡说,本宫根本不认识你,怎么会让你们去害云妃娘娘?你们到底是谁安排来污蔑本宫的?!” 宫女哭道:“奴婢所说千真万确,就是云湘公主身边的嬷嬷亲口来安排的,奴婢知道云妃娘娘贵重,怕被发现了不得好死,所以奴婢再三追问那嬷嬷,那嬷嬷架不住奴婢痴缠,就告诉奴婢说,云湘公主有后招,到时候大家自然会怀疑到别人身上去,和我们绝对没有关系,就是这个嬷嬷——” 宫女指着云湘身边的老嬷嬷,“她说和奴婢是同乡,拉着奴婢说了好一阵子话,奴婢原本是花房伺候的,当时在花房的好几个姐妹都看到了!” 她虽有些语无伦次,但把该说的全部说了。 “老奴、老奴——” 云湘身边的嬷嬷脸色死白。 就在这时,云湘奋力甩了那嬷嬷一个耳光,“好你个老刁奴,竟然敢背着本宫谋害皇嗣——”她立即转向皇帝,急忙说道:“皇兄明察,这个奴才虽然是在臣妹身边伺候的,但臣妹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说不定、说不定她是被人买通了故意来对付臣妹,皇兄明察啊!” 她此时完全慌了,只想抓住那个老嬷嬷做救命稻草。 一旁的张贵妃说道:“公主一向深居简出,你身边的奴才别人怎么有机会买通?何况一个奴才,哪来的胆子来谋害皇嗣,还是皇上和太后都万分看中的皇嗣?” “本宫怎么知道?”云湘咬牙道:“这个老刁奴,竟然做下这种捅破天的恶事来,完全不把自己的子孙家人放在眼中,本宫真是瞎了眼!” “公主当真不知道?”张贵妃冷笑出声,“这个小宫女可说了,公主有后招,到时候大家会怀疑别人,也不知道公主是准备了什么替罪羊来给你背这个黑锅?” “本宫懒得与你争辩!”云湘膝行到了皇帝面前,“皇兄,真的不是臣妹,一定是有人嫁祸诬赖臣妹的,臣妹没有理由谋害皇嗣,皇兄明鉴啊。” 这一出着实也是出了大家的意料之外,谢景晗瞪着云湘以及皇帝手上的红花,半晌都不知道该相信谁。 就在此时,江楼月从人群外围走了进来:“皇上,一整日与我在一起的蔡小姐下午的时候不见了,臣女心中着急,请了禁卫军帮忙找,恰好在云妃娘娘后院的长廊下发现她被人打昏了。” 409、她本身就是个厉害角色 “什么?”皇帝眯起眼睛,朝着江楼月看过去。 李云廷上前说:“郡主说的不错,就在半个多时辰前,郡主托末将寻找蔡小姐,结果却发现蔡小姐在关雎宫后院长廊下昏倒,末将立即派人通知了郡主,因当时事发蹊跷,末将和郡主商议,暂时没有声张,请了一名宫中懂医术的医女来为蔡小姐进行了诊断,医女说,蔡小姐是受人重击所以昏倒的。” 李云廷又说:“末将觉得很奇怪,这关雎宫的守卫一向严丝合缝,密不透风,巡逻的人和守在关雎宫外院的太监压根没看到蔡小姐前来拜见云妃娘娘,蔡小姐却昏倒在里面了……所以末将立即召集了关雎宫外围的奴才进行了排查,也是在这个时候发现了那宫女和太监——” 原本已经咬出云湘的宫女此时大叫:“蔡小姐是他们送进来的!” “他们是谁!”皇帝压抑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迸了出来。 宫女哆嗦道:“就是云湘大长公主……身边的嬷嬷,嬷嬷说公主为云妃娘娘准备了贺寿的礼物,礼物里面有好东西,到时候我们只管拿钱做事!我和小泉子经过那厨房的时候,正好看到有人把那位蔡小姐从箱子里面搬了出来!” 常喜也低声说:“外面的那个太监的确招认了,蔡小姐是接着鲁国公府的贺礼箱子被抬进去的。” 事情已经无比的清楚。 皇帝眼神阴狠地看向了云湘,那眼眸之中射出的每一道光,都如同无情的刀剑一样,一下下刮过她的周身,“朕竟想不到,公主会有这样深处的谋算,真是让朕另眼相看啊。” “皇兄!”云湘大长公主尖叫道:“这一切都是这个贱奴所为,是他们鬼迷了心窍,不知道被什么人买通了,所有的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 “荒谬!”皇帝一脚踹翻了爬到跟前的云湘,喝道:“一个贱奴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谋算朕的皇嗣?这宫中又有谁敢这么做?跟你没有关系,为什么会把那个蔡明月藏在你府上的贺礼箱子里?桩桩件件全都和你脱不了干系,你竟然还敢狡辩!” “啊——”云湘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皇帝这一脚踢的极重,云湘半晌都爬不起来,厚重的宫装在她身子飞出去的时候裹到了发髻上,等拉下来的时候,整个发髻散乱,钗环掉了一地,却犹喊冤道:“真的、咳咳不是臣妹……” “云湘大长公主真的没有理由这么做吗?!”张贵妃冷冷瞪着云湘,“你给云妃妹妹用红花,她便会滑胎,皇上震怒,只消一查就能查出滑胎的缘由,蔡小姐又昏倒在关雎宫的后院,到时候若再有两个人出来指证,说看到蔡小姐下了红花,蔡小姐岂不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你、你胡说!”云湘尖叫。 张贵妃却不和她纠缠,转向皇帝道:“臣妾以为要立即审问云妃妹妹宫中所有人,这里面必定有云湘公主买通的线人,而且,公主若要栽赃蔡小姐,必定会给蔡小姐身上也留下解释不清的‘证据’!” 一旁等着发挥点用处的江楼月半晌没有开口,深沉的眼眸看着张贵妃,只觉得这个女人十足十的厉害。 她自己知道云湘的谋算是因为一直派人盯着云湘所作所为,可说是早有防备,所以事情发生了才能胸有成竹,不慌不忙。 但张贵妃却不。 云湘拉拢张贵妃不成后,算计张贵妃绝对是忽然的心血来潮,张贵妃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镇定下来,并且清楚明白的分析情势和利害关系,借着几句话就把云湘踩住了。 也怪不得能在云妃受宠多年的情况下,她还能做到贵妃的位置。 除了家世加持,她本身就是个厉害角色。 此时此刻,皇帝的视线也朝着江楼月这边看了过来,江楼月轻吸了口气,说道:“贵妃娘娘说的不错,李统领把蔡小姐送过来交给臣女的时候,她已经昏沉,臣女检查她的伤势,发现她袖袋之中藏了一袋东西。” 说着,江楼月把那袋东西送了出去。 常喜接过,把东西送到了皇帝手上,皇帝只一看,脸色已经不能更阴沉,浑身都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红花!”皇帝几乎是从齿缝之中迸出了这两个字。 如今,人证物证,事实具在。 云湘心惊胆寒,但却知道此时此刻她唯有咬死不认。 这个老嬷嬷是贴身伺候她多年的,为主子牺牲是她的本分,况且老嬷嬷的家人全在云湘手上捏着,只要推她身边的嬷嬷出去,有人顶了罪,就算皇帝怀疑她也没用! 云湘哭道:“就是给臣妹十万个胆子,臣妹也绝不敢谋算皇兄的皇子……臣妹没有理由这么做……你这个老刁奴,你为什么这么做!”说着,云湘用力一把,将那嬷嬷推倒在地,眼神之中又气又恨,仿佛自己是那个被背叛了的人。 老嬷嬷在这一段时间里已经做好了心里建设,当即变脸咒骂:“你、你为主刻薄,多年来我和我的家人受尽欺凌,动辄打骂——” 他们一主一仆演的似乎很卖力,可围观的这一群人,却根本不信。 “云湘公主的确是不可能谋害皇嗣,你没有理由,可你有理由来害我。”江楼月沉声说道。 “……”云湘回过头来,死死地瞪住江楼月:“不错,本宫的确是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放消我心头之恨,但本宫恨你,为何要去谋算云妃娘娘?!” 张贵妃接口道:“公主打的一手好算盘,知道英姿郡主聪慧,且武功高强,你算不到她本人的头上去,便只能谋算她身边的人,如果一旦云妃娘娘喝下红花,势必要塌了天,皇上震怒,绝不会轻纵任何人,蔡小姐首当其冲,到时你再从旁误导皇上,若说蔡小姐是郡主授意也不是不可能,到时一切不都如了你的意愿?!” “不错!”江楼月冷声说道:“而且你还在关键时候伸脚绊了张贵妃——” 410、中毒 “贵妃撞到了云妃娘娘的肚子,到时候你两方攀咬,诬赖我与贵妃,皇上的目光也只会放在我和贵妃的身上,你便彻底洗脱的干干净净,皇上若一怒之下将我处置了,等回过神来,也只会以为是贵妃谋害皇嗣,再嫁祸于我——”江楼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云湘大长公主,一字字道:“公主真是好谋算!” 这个局的确是天衣无缝,因为张贵妃比云湘和任何人都更有理由和立场去谋害皇嗣。 “胡说!”云湘脸色死白,“这一切都是你们的臆想,你们的猜测,与本宫没有任何关系!本宫看根本就是你们买通了本宫身边的嬷嬷,你们两个早就合谋了,贵妃娘娘想要谋害皇嗣,江楼月想要把本宫和鲁国公府彻底斩草除根,你们这两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皇兄!”云湘转向皇帝,垂死挣扎:“一定是他们合谋,对、对,臣妹看到江楼月和晋王在亭子里说话,一定是那个时候合谋的!”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敢狡辩!” 皇帝气的脸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起,“今日这宴会和江楼月还有贵妃说话的人何其多,难道每个人都在谋算皇嗣不成?你这个毒妇——” “皇上。”就在这时,院正抹着汗水从里面走出来,低声说道:“娘娘的腹中的胎儿保住了。” 皇帝紧绷的神经总算稍微缓和了三分,下令:“好好照看云妃的身体,朕有重赏!” “是!” 院正又赶紧弓着身子进了关雎宫的内殿。 整个大殿里,气氛总算稍微松缓。 张贵妃不经意间抬头,瞧见皇帝的眼神一直盯着通向内殿的方向,她的心里忽然有些遗憾,云妃这胎可真是够稳的,这样折腾竟然还能保住。 如果这一胎真没了,依云妃这柔弱可怜的性子,怕是人也要撑不住了。 可惜,今天时机不合适。 江楼月则是松了口气,说来云妃是云湘大长公主算计她波及到的人,云妃本身对她尚且不错,而且,孩子是无辜的。 皇帝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云湘,“你谋害皇嗣,罪恶滔天,朕又岂能容你?今日,朕就废黜你公主的身份,贬为庶民——” “太后驾到!”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太监一声急促的高唱。 场面上的气氛又是一凝。 江楼月眉心微微一皱,太后的心思一向难猜,这次过来不知道是保云湘,还是……她眼底忽然闪过坚决,不论如何,这一次一定要将云湘彻底压垮,否则以她这样疯了一样的性子,他日若还能奋起反击,不知道身边还会有什么人遭殃。 众人起身迎接太后,外殿一群人让开了位置,让皇帝能从中过去。 江楼月也站在了一侧,可就在江楼月顺势朝外看去的时候,却见谢尧坐在长几桌案旁边,单手扶着桌案,另外一手压住胸腹,昏黄的宫灯照映下,似乎十分痛苦,下一刻,忽然噗的喷出了一口乌黑的血。 “殿下!”江楼月惊呼一声,人如闪电一样飞射而出,在谢尧跌倒的一瞬,稳稳把他的肩膀扶住,她脸色惨白的瞪着谢尧唇上的黑紫色血迹:“殿下、你怎么了?!” 刚走到这个位置的太后也怔住,喝道:“太医呢,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看看宸王的情况!” 太医此时都在云妃的内殿为她保胎,但大殿却还有一个谢景亨带来的周大夫。那周大夫看情况危及,便立即上前来为谢尧诊脉。 人群之中,皇帝眼神凝动了一下,云妃的事情让他急昏了头,他竟忘了…… 谢尧闭了闭眼。 他的眼皮似乎十分地沉重,想抬又抬不起,只能半抬着,费力的想去握江楼月的手,却又似乎握不到。 江楼月主动将他的手牢牢捏住。 他怎么了? 江楼月脑子里面出现了无数的疑问,紧张焦急地心都揪成了一团,心底不断地说,千万别出事,他一定不能有任何事情,不然自己要怎么办? 她用力地握住谢尧的手,扶着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心中再多的焦急和恐惧,转到了脸上,反而变成了过度的平静,除了她已经不断颤抖的身体,没有人知道她现在有多怕。 周大夫收回了手,拧眉说道:“宸王殿下这是中了毒,只是到底是什么毒,诊脉诊不出来,老朽随身带了解毒丸,可先服下暂且压制毒性,具体如何解毒,还要能甄别毒药品类对症下药才行。” 众人哗然。 好好的宴会,其余人都一切完好,谢尧却中了毒? 皇帝冷声喝道:“岂有此理,竟然敢在这等宴会上谋害宸王,来人,给朕封锁宫门,今日进出的任何人都不得轻纵,一个一个详查!” 太后更是神色骤冷,焦急地半蹲在谢尧的面前,看他脸色那般痛苦,心中又是担忧又是心疼,催促道:“解毒丸呢?!” “在这。” 周大夫立即从袖袋之中拿出一个青瓷小瓶子,到处一粒药丸,朝着谢尧口中送去。 江楼月却一把将药丸抢过,塞入了自己的口中。 “江楼月!”太后冷喝一声,“你在干什么!” 江楼月没有功夫回应太后,只对周大夫说:“劳烦先生再给一颗。” 周大夫不敢拖延,极快的又倒了一颗出来,交给江楼月。 只是江楼月却没有很快喂给谢尧,而是在等。 太后忽然明白了,江楼月是怕有人在这解毒丸上再做手脚,所以自己试药,保护谢尧的安全。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江楼月并不是那么惹人厌。 至少……能为尧儿做到这个份上。 静待片刻,确定自己腹中没有任何不适之后,江楼月当机立断的把药丸塞进了谢尧的口中,在谢尧脖子上某处穴位那里按压了两下,亲眼看到谢尧将药丸咽了下去。 她转向太后,“太后……殿下情况危及,此处人多,不宜医治。” 越是到了这种危及的时刻,她往往越发的冷静。 谢尧中毒之事十分蹊跷,此地人多眼杂,所有的大夫或者太医她都信不过,除了宋先生。 一直靠在江楼月怀中的谢尧却虚弱地开口:“皇祖母、皇上……” 411、我便死也瞑目 此时皇帝已经靠上前来,满脸担忧:“好孩子,快别说话,你放心,宫中的太医医术高超,一定可以为你解毒,现在你便先去采薇宫——” “多谢、皇上……”谢尧虚弱地说着,却拽住皇帝的衣袖,“谢尧今日……本要同皇上说一件事,可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 他说着话,口中又有黑紫色血迹涌出。 明明他穿着一袭深色紫袍,血迹晕到了衣服上根本看不见什么痕迹,可在江楼月的眼中,那一片黑紫却是异常的触目惊心,她抓紧谢尧的手,“别说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不行……”谢尧费力的摇了摇头,“我怕……现在再不说,便再也说不出来了……皇、皇上,我这一生病疾缠身,心也无大志……苟延残喘的活到了如今,只有一个愿望,那便是娶楼儿为、为妻……这样,我便是死……也能瞑目了。” “殿下!”江楼月只觉喉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气流不顺,泪水没有一点预兆就夺眶而出,“你这个……”傻子。 都到了什么份上了,竟然还惦记着这件事。 太后以及围观的那些夫人们,瞧着这样的场面也是瞬间就泪目。 他们这些人中,多少也是议论过宸王和江楼月这一对的,多数人都觉得这两人的情分杂质太多,谢尧是为了利用江楼月身后的侯府势力,江楼月则是因为在谢流云那里碰了壁,所以巴上谢尧找慰藉,没有人觉得他们真的情深刻骨,非卿不可。 但今日看到谢尧这般坚持,拿自己的命来和皇帝求个最后的愿望,竟然是深情如许。 皇帝心中也颇为震动,可他终究是冷血的,顾虑良多,不愿轻易松口:“先治好了身子,旁的事情——” “皇上!”太后湿润着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他:“只不过一个赐婚而已!” 谢尧都这样了,一个赐婚而已,这么难吗? 皇帝静默片刻,郑重说道:“好,朕现在就下旨,为宸王和英姿郡主赐婚,择日完婚。”这一生圣旨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心里竟松了口气。 谢景亨站在张贵妃身侧,脸上神情有几许复杂。 谢尧竟能为了江楼月做到这个份上,他始料未及。他忍不住把自己带入了谢尧的身份,若自己到了生死关头,会做些什么? 脑子里面闪过许多人的脸,他的心乱糟糟的。 “多、多谢皇上……”谢尧满意地笑了,头一歪,不轻不重地靠到了江楼月的怀中。 太后催促:“来人,赶紧送宸王前去采薇宫,立即传太医过去!” 谢尧却虚弱地说:“我不想、在采薇宫……我要回府……望太后……成全……”他靠着江楼月很近,用极低地声音说:“毒酒是宫中的……这里……不安全。” 江楼月如何能不知道? 宴会之中这么多人,谁人不中毒,偏就谢尧中了毒,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自然是要带谢尧离开,回宸王府找宋先生的。 “太后,臣女立即送殿下回去,府上有专门为宸王殿下治病多年的大夫,对殿下的身体更了解,应该也会更快的找到解毒办法。” 太后也反应过来毒酒的蹊跷,当即命令:“速去。” 江楼月立即抱起谢尧,大步离开。 太后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关雎宫外,转过身对上皇帝,那双浑浊的眼睛精光四射:“今日为云妃过寿,还真是一波三折,瞧着她是不是个有福气的,不然哪能闹出这么多事情?” 话落,不等皇帝说什么,太后提着裙摆进了内殿。 一群人立即给太后行礼。 云湘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的膝行上前去,直接抱住太后的腿哭喊:“母后救我,真的不是我——” * 马车里,江楼月抱着谢尧,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情绪终于是绷不住了,泪水泛滥,低声气骂道:“你这个傻子,什么赐婚,什么名节,什么名正言顺,我都可以不要,什么能比你健健康康的身体重要,你竟然还那么任性,非要求个赐婚才走……” “又哭……”谢尧颜色苍白的脸上,挂着一分无奈又宠溺的笑:“你……你没发现,如今你泪水多、多了吗?” “快别说话!”江楼月扶着他,生怕他一直说话再牵动什么地方的不适。 谢尧却坚持说:“那些东西,你自己不想在意……我在意啊……我可舍不得你被人指指点点。” 江楼月泪水满溢,没有被逼回去,反倒珍珠一样的全部砸到了谢尧的脸上。 “咸的……”谢尧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低笑:“放心,我还舍不得死……要死,也得……娶了你……” 一声呜咽几乎要从喉咙里面溢了出来,江楼月紧紧抱着他,把自己的脸埋在了他的肩头。 自己曾经对他做过的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从眼前闪过,此时此刻竟然无比清晰……她这样的人……到底是烧了什么样的高香,走了什么样的好运,遇到了一个这样一心一意为自己着想的男人? 谢尧身体略紧绷了一下。 胸前内有蠕虫咬动的感觉,清晰而疼痛。 如今情蛊和寒症失衡,这蠕虫带来的疼痛也是时轻时重,但凡江楼月靠的他太近,他便浑身难受,可这一刻他舍不得把她推开。 他还记得,采薇宫外,自己躲避她碰触,那时她脸上落寞鲜明。 他又怎么舍得让她不高兴…… 这种蠕虫咬动的疼痛,是他为她心动的证据,痛,却也甜蜜。 马车终于到了宸王府门前,江楼月不假手与人,直接把谢尧搬了下来,莫言赶紧上前,背起谢尧快速到了月华阁,宋先生早已经侯在了二楼寝室的位置,金针、药材,一切都准备好了。 “慢点!”江楼月随着上了楼,动作极轻地把谢尧放回了床榻上,赶紧让开位置给宋先生。 宋先生半蹲着身子诊脉。 江楼月说:“说了中了毒,但不知道是什么毒,当时人多手杂,我趁人不备拿了一只殿下用过的酒杯——我记得殿下整晚都没吃什么东西,只端了一杯酒。” 412、你骗我? 采薇宫中出来后,谢尧对她十分冷漠。 她不明所以,心里一只惴惴不安,所以到了云妃宫中的时候,便一直关注谢尧那边的情况,看的十分清楚,整个宴会,谢尧只端了一杯酒。 “中毒……”宋先生花白的眉毛拧了拧,见谢尧冲他看了一眼,宋先生便迟疑了一下,说道:“烦请郡主到外面去,稍候片刻。” “……”江楼月一怔,一个为什么几乎冲口而出。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时候,宋先生何曾让自己出去过? 但看着谢尧这样,江楼月终究是忍了下来,“那先生要是有什么,一定告诉我一声,我就在外面,随时进来帮忙。” “嗯。” 宋先生应了一声。 江楼月依依不舍的握了握谢尧的手,转身出去了。 待到门板啪一声合上之后,床榻上的谢尧忽然长长地舒了口气,虽脸色瞧着依旧惨白,但那双眼眸之中的神色,却明显不是刚才气若游丝,眼皮都抬不动的样子。 宋先生问:“为什么小姐会说公子中毒了?” 谢尧根本就没中毒,听得他一头雾水,要不是谢尧适时睁眼递了个颜色,宋先生差点当场就问出来。 “你看看那杯子。”没了江楼月在身边,谢尧也尽量不去想她,身体的不适缓和了不少,说话也是中气十足。 宋先生拿起杯子一嗅,花白的眉毛皱了起来:“这……气息虽然已经微弱,但酒中应当含了少量的鹤顶红,还有一点别的东西,如果饮下,不会当场致命,却也命不久矣,公子,这……” “这就是今晚我端起的杯子,只是我没喝,关雎宫就出了事,我不小心将酒打翻,发现了。” 发现这杯毒酒的时候,谢尧简直是惊怒交加。 皇宫之中规矩森严,能被送到宴会上的酒水要经过多少人的手?更何况还是皇帝放在心尖子上宠着的云妃,毒酒却能这么精确无比的送到了谢尧的手上,整个皇宫,也不过只有那一个人能做到。 皇帝。 所以谢尧将计就计,假装中毒将死,还求了个赐婚。 宋先生听着后怕:“若是不小心饮上一口,可不得了。” “先生忘了。”谢尧笑道:“我自小就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被暗算了多少次?早随着先生学了如何辨别毒物的本事。” “是。”宋先生点点头,其实毒医本一家,当初谢尧辨别毒物极有天赋,宋先生都想或许可以破例将医宗的衣钵交给他,只是谢尧那是体弱,而且需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根本无暇分身。 “不过。”宋先生又说,“公子的身体——” 啪! “所以你都是装的?”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踹开,江楼月满脸惊愕的站在门前。 方才她出去之后,一点也不放心,所以就靠在门边偷听,瞧着宋先生和谢尧脸上的表情,就肯定了自己方才听到的都是对的。 “你骗我?”江楼月的脸瞬间布满寒霜。 谢尧起身下床:“我也是无奈之举……” “你知不知道我都担心死了!”江楼月气急,她那么着急,那么伤心,以为他真的不行了,可结果呢?她气得转身就走。 谢尧抬了抬手,做了个拦的样子,但终究是没开口去拦。 “走便走吧。”谢尧轻呼了一口气。 毕竟,飞针还在他的血脉之中,若再让江楼月知道这个,只怕她会更气,气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公子,飞针在您体内始终是件危险的事情,不如老朽现在就为公子取吧。”宋大夫担忧地说道:“从飞针入脉那日到今日,不多不少,正好半个月。” “嗯。”谢尧应了一声,刚要坐下,就见门啪的一声又被拍开了,还是江楼月。 谢尧就坐的动作便卡在了那儿。 江楼月本来气的厉害,可下了楼才反应过来,谢尧假装中毒,是为了瞒过宫中的那些人,在宫中人看来,谢尧今夜就是在鬼门关前徘徊,而自己若是在这个时候还离开了他的身边,岂不是告诉所有人,谢尧没事了? 如此,宫中那下毒的人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他若睡不安稳,便不知又要使什么手段来算计自己和谢尧。 所以她又上来了。 她觉得自己需要冷静,得和谢尧好好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而不是和谢尧置气。 可这一上楼……瞧瞧她都听到了什么? 江楼月死死地盯着谢尧:“什么是飞针入脉?” “……”谢尧静默片刻,“是……呃,宋大夫为我治病的一个……手法。”他少见的说话磕巴起来。 江楼月却是明显不信,转向宋先生,“我曾救过先生,也曾救过先生的孙女宋梨,在奉县的时候,宋梨对我多番挑衅,后来,宋梨还想要放线虫害我——先生,我一再让步,全是因为对先生的崇敬,相信相信不会骗我吧?” 她一字字又问:“什么是飞针入脉?” “……”这回,轮到宋先生静默。 看着江楼月那双眼睛,宋先生实在是说不出哄骗她的话来,叹息了一声,低声说道:“是老朽师门传下的一种手法。” 江楼月追问:“用在殿下的身上了?会怎么样?” “会、会……”宋先生迟疑起来。 他们的时候,谢尧暗暗叹了口气,“先生先去休息一会儿。” “是。”宋先生松了口气,忙退了出去。 谢尧忍着身体的不适,朝着江楼月靠近,扯住了她的手腕。 江楼月直觉要挣开。 谢尧却不让,反倒五指朝下,伸进了指缝之中,把她的手牢牢扣住,“我来跟你说吧。” 他说着,抬起江楼月的手背,压到了自己胸前心脏的位置处,江楼月本来还恼着想抽回手,却忽然僵住了,手背之下,你心脏的位置,原本轻轻的颤动,如今竟然变得异常的杂乱。 江楼月僵了僵:“这……为什么会这样?你身体不舒服?” 心脏的位置,可是情蛊的位置。 “别着急。”谢尧温声说:“我只是让宋先生用飞针入脉,帮我将寒疾症状催发,然后我借由身体缘故,去找太后求个恩典罢了,虽有些风险,但绝对不会危及生命安全。” 413、以后有什么事情,我与你商量 江楼月心里十分担心和着急,但却视线冰冷地看着他。 谢尧说:“别这样看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江楼月沉声说:“所以你刚才是要让宋先生帮你取针?” “是。”谢尧点头,笑着说:“这不才正要取针,你便来了嘛?这件事情是我不该瞒你,我的错。”他非常懂事的认了错,拇指在江楼月的手腕上轻轻摩挲了两下。 半晌,江楼月深吸了口气,“我去叫宋先生过来。”说完,一把挣开自己的手,出去了。 不管怎么样,得先取了针在说别的。 谁知道这针在他体内待得时间久了,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谢尧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这件事情在她这儿是不可能那么快过去,但她这么心疼自己,自己若扮扮可怜,或许她便不舍得对自己冷言冷语? 想到这里,谢尧才忽然意识到,方才心脏位置的情蛊虽颤动异常,但那种不适感似乎比在宫中的时候减弱了一些。 在宫中时,他只要想到江楼月,或者靠近她的时候,都会喉间腥甜,又血气上泛,但现在却只是有些微的疼。 谢尧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宋大夫随着江楼月上来了,“请公子坐下,老朽这就为公子取针。” “好。”谢尧坐到了圆凳上,将手腕伸出去。 宋先生仔细诊脉,左右手都没有放过。 江楼月瞧着,其实心中有许多的疑问,但也不敢打扰他。 须臾,诊脉结束,宋先生眉心那花白的眉毛却紧紧拧了起来,“这……” “怎么了?”江楼月急忙问,“是殿下的身体又有什么不适吗?” 谢尧朝着宋先生想做个眼神,却被江楼月冷冷瞪过来:“干什么?”她声音十分冰冷,还有些凶狠。 “……”谢尧一默,咳嗽了两声,“没、不干什么,就是……我自己也很好奇,我如今身体的情况啊。” 江楼月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又盯向送先生,“先生尽管直说,不要避着我。” 宋先生看看谢尧,又看看江楼月,呐呐说:“这个……公子的身体状况,现在有些异常。” “什么异常?”江楼月十分焦急。 以前她总觉得宋先生说话慢慢悠悠,高深莫测的时候也极有江湖高人的气质,可如今她却急的恨不得宋先生一口气把所有她想知道的话全部说出来。 宋先生说:“原本在奉县的时候,公子情蛊入体,和寒疾达到了一种平衡的状态,身体状况便好了起来,飞针入脉后,激发寒疾症状,便会打破这种平衡,寒疾和情蛊会时不时的在体内冲撞,血脉也便不稳起来,需要取针,尽量让两股力量恢复到平衡状态,只是方才老朽诊脉,发现现在这两种症状又趋于平衡了。” “先生的意思是,现在不能取针?” “不错。”宋先生点点头,“取了针,势必要打破平衡……” “那不取针会有什么危害?” “飞针入脉本来是逆天之法,如不取针,对身体的损害不小,只是公子现在的情况,取针之后反倒会变数更大,所以依老朽之见,这针便还是暂时留存在公子体内的好,老朽会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情。” 江楼月蹙起眉毛,静默了半晌,“有劳先生。” “都是老朽应当做的。”宋先生垂着头:“老朽这就去配药。” 见他要走,江楼月追问道:“那……情蛊,我的意思是,我如今还能和以前一样,时时在他身边照看吗?” “可以。”宋先生说:“若是公子有任何异常,立即通知老朽过来便是。” 江楼月松了口气,亲自送宋先生出去,询问了一些自己应当注意的日常。 等再回到月华阁寝室的时候,谢尧面含微笑地迎上前来,“以前说你是个管家婆,你还冲着我翻眼睛,如今看看,你不是管家婆谁是管家婆,嗯?” 江楼月瞪他。 谢尧失笑:“又挖了我一眼呢……你瞧你平时一脸清冷的时候多吓人,忽然翻起眼睛来,倒是把你平日的冰冷气质全给破坏殆尽了。” “……”江楼月没好气,“别以为你说这些我就会原谅你,你竟然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如果他真的有点什么,自己要怎么办? 谢尧扶住她的肩膀,“没有开玩笑,我都是认真的,只要能娶到你,去了半条命我也乐意。” 江楼月心头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心里的那点气怒越发薄弱,顷刻间竟然消失不见了,她轻轻投入谢尧怀中,将他抱紧,深深地吸了口气,柔声说道:“我不要你去半条命,你以后也不能再这么吓我。” 今夜,她当真是吓坏了。 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手足无措,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好。” 她用力地嗅着谢尧身上的气息,闷声说:“你可别前脚答应后脚又骗我……听到没?” 谢尧心头一柔,认真说:“听到了。”顿了顿,又补充道:“以后有什么事情,我与你商量。” “这还差不多。” 两人就那么在床边相拥了一会儿,空气之中的温度似乎也变得柔和温暖,有脚步声响起,江楼月从谢尧怀中退开,反握住他的手臂压他坐在床畔:“睡下吧,休息会儿。” 谢尧笑:“行。” 上来的人是宋先生,还带着药碗。 江楼月迎了过去,把药碗接过,询问道:“今日只喝这药就可以了吗?” “是,药是只喝这一碗,另外老朽吩咐厨房做了点吃的,等会便送上来,劳驾郡主认真看着公子全部吃干净。” “好。” 江楼月应了声,心中还有些纳闷,什么样的东西,要盯着谢尧去吃,他又不是孩子。 她转身到了床边,见谢尧已经半靠在床上,便亲力亲为地给他喂药。 谢尧笑道:“我手又不是废了,需要这样?” 江楼月瞪他:“还胡说,快点喝药。”话音落,她用勺子舀了一勺药汁,送到了谢尧面前。 谢尧眼底光芒闪烁,忽然声音低沉地说:“你如果坚持一定要喂我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可不接受这种喂法。” 414、赐婚圣旨 “……”江楼月静默片刻,原本气鼓鼓的脸在谢尧充满暗示意味的眸光下变得僵硬,继而一抹暗红从耳后升起。 谢尧说:“要喂吗?” “面皮可真厚。”江楼月嘀咕了一声,也是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了,他好胳膊好腿的,喂什么?当即江楼月把药碗塞到了谢尧手上,让他自去喝。 谢尧轻叹了口气,认份扬起碗喝药。 等他喝完药,正要把碗放一边,却觉面前香风一片,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江楼月的脸在自己面前无限放大,唇上一片冰凉。 谢尧愣了下,正要将她揽了回来,却觉唇上忽然一痛,江楼月起身离开了。 谢尧轻嘶了一声,唇瓣相碰,这才意识到唇间多了个冰凉软糯的蜜饯果子。 江楼月别开脸,“送口果。” “……”谢尧把蜜饯果子咬进了齿间,无奈笑道:“喂个果子便喂,做什么咬人?” 江楼月却是不接这话茬了,乘着厨房的食物还没送进来,她正儿八经地看着谢尧,“今夜宫中必定会派人盯着这边,所以我方才出去送宋先生的时候已经吩咐金伯,让府里人忙起来,做出些悲伤的气氛,让他们以为你真的快不行了,等过了这几日,咱们再做打算。” “嗯,起码要等拿到赐婚的圣旨。” “……” 不知道怎么了,江楼月一听到“赐婚圣旨”这几个字,额角就有一束青筋隐隐抽动。 她知道谢尧说这话三分真心,七分逗她,既不理会他,也不接这个话茬,只说:“最近这一段时间我都会在你府上待着。”把谢尧病重这件事情做实了。 谢尧又笑了:“做病人还真是值,能日日见着你了。” 江楼月着实是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才说:“今日毒酒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尧总算收敛了神色,正经了几分,“我也不知那毒酒从何而来,但宫中想要我命又能把毒酒送到宴会,而且能精准无比的送到我手上的人,本就不多。” …… 广陵宫 云妃的胎保住了,为了让她能安静休息,事情移到了附近的广陵宫中处置。 此时太后和皇帝坐在主位上,张贵妃带着谢景亨立在一侧,云湘和几个牵扯到的人全部跪在正中间,云湘在经历了长时间喊冤,又被皇帝定罪之后,浑身已经彻底没了力气,却犹然祈求地看向太后:“母后,救救我、救救我……” 云湘是圣祖和嫔妃所生,并不算是身份贵重的公主,虽带着大长公主的名头,但其实并不受太后和皇帝喜欢,今日又捅破了天,太后岂会理她? 太后缓缓闭上眼睛,“你谋害皇嗣,要哀家如何救你?皇帝贬你为庶民,你便领旨谢恩吧。” 就在这时,常喜快步走了进来,声音之中还带着几分颤意:“回禀皇上,太后,那个为宸王殿下送酒的宫女已经招认了,说酒里的药是她下的。” “岂有此理,人呢?哀家要亲自审问。” “人已经撞柱身亡了。”常喜顿了顿,又说:“但她死前大喊,是长公主指使她的,禁卫军统领李大人协助老奴拿人,也亲耳听到了。” “什么?!”太后脸色骤然变了。 那方李云廷也随了进来,拱手说:“宫女死前的确高喊是长公主指使,而且说长公主以她的父母家人相威胁,她也是被迫的,属下查问过,才知道那宫女早些年间是从公主府上出来的。” 各路王公往宫中送宫女博皇帝的喜欢,为自己的府上谋取利益,这些年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与此同时,云湘也惊呆了,“臣妹没有,臣妹和宸王殿下无冤无仇,怎么可能下毒去谋害宸王,臣妹冤枉啊——” 皇帝冷冷说:“你方才还口口声声说不是你谋害皇嗣,口口声声说都是下面的奴才干的,朕看你满嘴根本没有一句实话。” “公主和云妃娘娘的确无冤无仇。”张贵妃把话茬接了过去,阴沉地看着云湘,“但为了借助云妃出事牵连别人,就可以狠下杀手,对宸王殿下下手,定然也是知道江楼月对宸王殿下感情深厚,想要借此打击江楼月,再为你的女儿傅静报仇,公主真是好狠毒的心肠!” 皇帝和张贵妃一派的义愤填膺。 一旁的太后却心中发冷,这些个理由实在是太牵强了,但如今做实了证据,证人还死了,便是她想追问,都不能。 皇帝又说:“宸王是皇兄留下的唯一根苗,朕和太后这些年那般疼爱他,你竟然丧心病狂,为了一己私欲就要谋害他性命,其心可诛!” 云湘脸如死灰,除了喊冤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不是臣妹,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做的!”她语无伦次。 “到了如今还死不承认,来人——” “皇帝。” 皇帝刚要冷声下令,太后却忽然开口,“你皇妹云茹公主远嫁柔然,皇姐云露公主郁郁而终,你身边的兄弟姐妹已经越来越少了。她便是犯下滔天的罪责,也是皇家血脉,是留存在世上,与你少有血缘关联的人了,而且事关皇家颜面,这件事情,依哀家的意思,还是留她一条性命,罚入宗正司吧。” 皇帝沉默片刻,只得说:“母后说的不错。”话落,当即下令贬云湘入宗正司终身监禁,并且将今日涉事人等全部处置。 直接参与进去的人赐死,间接牵连的也全部判处流放,贬谪出京城。 等一切事情了解,已经都过了子时。 太后似乎十分疲惫,皇帝自然是贴心的送了太后回寿康宫休息,张贵妃也一路陪同,送下之后,就在那寿康宫门前,皇帝拉住张贵妃的手,温柔地说道:“今日委屈贵妃了,脸上还疼吗?是朕太急躁了。” 张贵妃看着他那毫无波澜的眼睛,心中早已经凉透了。 若非有证据把云湘的罪名坐实,今日谋害皇嗣的人就成了她。 她心中再多的情绪,此时也全部化作一个得体大方的微笑:“已经不疼了……这件事情是那云湘阴谋算计,还好皇上明察秋毫。” 415、难以下咽 “如今云妃妹妹那里也不知道情况如何……”张贵妃脸上有些担忧,“皇上还是快些去看看吧,至于臣妾,皇上记得赏赐臣妾一些去淤肿的药,便算是宽慰了。” 皇帝看着她,心中也是感慨良多。 其实张贵妃的确是一朵解语花,什么都好,可惜他不喜欢。 …… 宋嬷嬷把这两人在寿康宫门口的情形告知了太后。 此时太后满脸寒霜,阴冷道:“他们倒是一唱一和演技非凡。什么云湘为了报复江楼月所以去向尧儿下毒,这报复还能拐出十八个弯来不成?就算云湘真的蠢笨如猪,想出这种报复的办法来,皇宫之中,她一个没什么势力的公主,竟然能把毒酒精准无比的送到尧儿的手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怒气蓬勃,宋嬷嬷也不敢说话,只劝说道:“太后息怒……这件事情如今证据确凿,您就是心中再气愤也没办法。” “……”太后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原本还想着提拔一个李云廷上来,分一分皇帝身边的势力,如今瞧着,那李云廷对云妃那么上心,云妃宫中多了个人他都能立即发现……显然这个人是皇帝的眼睛,哀家真是,上了年纪,眼神也不好了吗?” 宋嬷嬷赶忙说:“哪有,太后年春秋鼎盛。” “好了,别说这些恭维的话了,哀家什么情况哀家自己不知道吗?”当初她临朝时候的老臣现在不在的不在,告老的告老,只剩下一个张相还是个老狐狸。 但也怪不得张相什么事情都作壁上观。 “皇帝手段非常,也提拔了许多新人上来,张相若非是比别人聪明些,懂得休养生息,该退的时候往后退,如今都不知道被打压成什么样了。瞧瞧那武安侯,对皇帝忠心耿耿,不照样被怀疑?他羽翼丰满,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怕是不会放过尧儿,那孩子,当真是命苦。经此一番,若这孩子有了报复之心,哀家都能理解他。” 只是朝廷需要稳固,不需要谁人来通过报复之心搅弄风云,搞得腥风血雨。 半晌,太后叹了一声:“你先派个人去,给皇帝提个醒,莫要忘记了今日的赐婚圣旨,另外将库房之中的好药送一些过去,时刻回复那宸王府的情况,若他这次能挺的过去,哀家就为他做主,让他娶了那心心念念的江楼月。” …… 皇帝在云妃宫中待了整夜,身体困乏,太过疲累,罢朝一日。 回到养心殿,皇帝立即询问常喜:“事情都做干净了?” “是,该留证据的地方留了证据,该清理的也清理了。”常喜弓着身子,“万岁爷就放心吧。” “那就好。” “还有件事……”常喜顿了顿,才缓缓说:“方才太后身边的宋嬷嬷来了,说是奉了太后的旨意要去看望宸王殿下,想带着宸王殿下昨夜求的赐婚圣旨去,让殿下能高兴几分,说不定病情便可以缓解……” “他是中毒,看圣旨难道毒素会自动消失?”皇帝冷冷地说了一声,但鉴于昨晚太后对那件事情没有追问,其实是退了一步,也罢,那就给他们一个赐婚的圣旨,到底能不能熬过这一关还是另说。 …… 月华阁 谢尧靠在软枕上,看着江楼月手上捧着的那玉盏,一张俊秀的脸上全是嫌弃,“我不吃这个,拿走。” “可是宋先生吩咐了,必须盯着你吃完。”江楼月很坚持,用调羹舀了一点,朝着谢尧唇边送,“这又不是什么毒死人的东西,只是羊肉而已。” “只、是、羊、肉?”谢尧一个字一个字的从齿缝之中迸了出来,瞪着江楼月:“你知不知道我最不喜欢吃的就是羊肉?”而且宋先生吩咐做的这羊肉羹是他为谢尧调养身体,专门调配的,可以说是大杂烩,味道简直可以称得上难以忍受。 江楼月说:“可宋先生说了,这对你的身体是最有用的。” “……”谢尧静默。 好吧,的确有用。 以往每年都要喝两次,但实在是难喝,他自认在吃这一方面并非是个挑三拣四的人,却也受不了这东西的味道。 江楼月温声劝:“你昨晚说了什么你都忘记了?要不是你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如今哪需要吃这个东西来缓解症状?这若只是一道菜,那你不吃也便不吃了,可这是治病的良药。” 谢尧叹息了一声,拧着一双疏淡的长眉,把碗接了过去,认份的一口口吃了下去,吃完后,他拧着一张脸,把碗交给江楼月,然后靠在靠枕上,就那么巴巴地看着江楼月。 “看我做什么?”江楼月莞尔,故意逗他:“尊贵的宸王殿下,吃个药也需要我夸赞你吃得好吃得快吗?” “……”谢尧默默看着她,含糊道:“怎么没有送口果?” 江楼月笑意加深,“没了。” 谢尧瞪着她。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阵子,江楼月忽然轻笑了一声,拿了一旁盛着蜜饯果子的玉盏起来。 谢尧的眼睛便盯着那玉盏,瞧着江楼月拣了一颗,朝着自己的唇边送去。 “公子,宋嬷嬷亲自过来了。”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莫言的声音。 江楼月的手顿了顿,蜜饯果子转了方向,有些不温柔的直接塞到了谢尧的嘴巴里。 “……”谢尧又是一阵静默无语,无力地闭了闭眼,“请她进来吧。” 宋嬷嬷是太后身边贴身照顾了一辈子的人,不是随便的路人甲,他是必须要见的。 他现在可是个中毒的人。 江楼月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顷刻间便调整了脸色,扶着谢尧躺好,抬眸的瞬间,眼睛里已经笼上了无数的愁绪和担忧。 少顷,脚步声响起,宋嬷嬷进来了。 宋嬷嬷快步走到了床边,“殿下,你身体状况如何了?” 江楼月垂眸说:“昨日回来之后,就让府中的宋先生看过,先生说殿下中毒太深……只能用些手段暂且稳住毒素不冲击心脉……” 416、阿尧,我只是心疼你 宋嬷嬷瞬间双眸含泪,心中道了一声:为何如此命苦? 她自幼随在太后身边,也是亲眼见过谢尧小的时候如何为寒疾所折磨,磕磕绊绊地长到了如今,却又要再三受人暗算…… 江楼月低声泣诉:“原本以为只要我们努力,迟早可以和殿下……在一起,可如今殿下却又遭了这样的难……” 谢尧垂着眼眸,心里呆滞了一下。一向都是他装模作样,他还是第一次见江楼月把戏演的如此到位,既然她这么认真卖力,自己怎么好意思拖后腿。 谢尧轻叹了口气,因为刚吃了那羊肉大杂烩,喉咙发痒,连咳了好几声。 他本来就因为虚弱,脸色有些苍白,如今配上这咳嗽更显得出气多入气少,“有劳嬷嬷专程来看我,咳咳……我没事的,这么多年的寒疾都没有折磨死我……现在这点状况……我能撑得住……” “殿下……一直是个坚强的孩子,神佛都会保佑殿下健康喜乐,长命百岁的……”宋嬷嬷这一回,眼泪直接溢出眼眶,她快速把盛着圣旨的锦盒拿了出来,“您瞧,这是您昨晚冒死向皇上求来的圣旨,今晨太后亲自派老奴前去要了来,嘱托老奴亲手送到您的手上。” 谢尧伸手去握那圣旨,却似乎是力有不殆,够不着。 宋嬷嬷湿润着眼睛,赶紧把圣旨送到了谢尧的手上去,含泪说:“殿下一定要好好的,太后她老人家说了,等殿下好了,她一定亲自为殿下和郡主主持婚礼。” “好……”谢尧费力地说了一声,颤抖着自己的手搭在了圣旨上面,低声叹息了一声,“总算……得到这份恩旨,我与楼儿有未来了……” 宋嬷嬷瞧着,泪水依旧,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该说谢尧是深情还是痴傻,她不由自主的把视线落到了一旁的江楼月身上。 此时江楼月却因为谢尧过度卖力的表演,表情略微有些呆滞。 她是着实想不到,谢尧能把戏演到这个份上,如果不是自己能精准的感受到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有力又温暖,她竟然也差点相信了。 宋嬷嬷瞧着却是皱了皱眉,她直觉江楼月似乎并没有谢尧喜欢她那么喜欢谢尧,不然为什么在听到谢尧如此深情告白的时候依然傻愣着一张脸? 宋嬷嬷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太后吩咐老奴送了许多的药材过来,若是不够的话,殿下就派人去宫中传话,太后说了,她那里存下的药材多,随时给殿下送过来。殿下……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嗯……”谢尧点点头。 宋嬷嬷又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她一走,江楼月便起身到窗口的位置,瞧着宋嬷嬷渐渐走远,才回过头来,就见谢尧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的那份明黄色的圣旨。 只听谢尧声音之中带着几分复杂:“想要娶自己喜欢的人,却要别人来恩赐……”他的语气半带嘲讽和冰冷,却又夹带着两份不易察觉的无奈。 江楼月也看着那份圣旨,只觉神经瞬间就开始紧绷起来。 是啊。 想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却还要不断的谋算计划人心,等着别人来恩赐自己,这样的日子……她一个长了十多年自由自在的人都觉得累,更何况谢尧这样二十年来都生活在皇帝威压和算计之下的人? 却在这时,谢尧忽然笑道:“不过现在好了,有了它,只等我恢复一些,你父亲回京,咱们就可以请太后主持完婚。” “……嗯。”江楼月轻轻应了一声。 谢尧朝着她看过来,然后翻身下了床榻,漫步走到她面前,低声问:“怎么了,你不想嫁了?瞧着你不太高兴。” “没。” 江楼月沉默了片刻,慢慢抬眸对上谢尧的眼睛:“阿尧,我只是心疼你。” “那就继续心疼,心疼一辈子好了。”谢尧笑着伏下身,唇瓣压上去,做了自己最近这几日最想做的事情。 宫中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朝臣们自然也是个个战战兢兢。 等云湘公主被处置的事情传到江楼月和谢尧耳中的时候,正是当天晚上。 江楼月端着那碗大杂烩的羊肉羹盯着谢尧吃,闻言手顿了顿,重复了一声:“所以,下毒的人是公主?” 莫言说:“按照习香传来的话是这样的。”顿了顿,莫言又说:“习香是公子在宫内的眼线,办事十分妥当,她说的不可能有错。” “……”江楼月默了默,握着碗的手有些紧。 谢尧说道:“别捏了,再捏下去,碗都要碎了。”话音落,他把江楼月手里的碗接了过去,面不改色全部吃下去了。 江楼月垂眸思索了一阵子,忽然说:“我要去见云湘公主一面。” “做什么?”谢尧挑眉,“她现在被监禁宗正司了,还是终身,可不是关进什么大牢里,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了的。” “我若想,自然有办法。”江楼月缓缓说:“我就是想知道,那份毒,到底是谁下的。” “……” 谢尧沉默了一会儿,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我如今好着,不就行了?” 江楼月摇头:“不行,对我而言,这是很重要的事情,我必须要弄的清清楚楚。”她心里其实是有一份怀疑的,但怀疑是怀疑,有确凿证据又是另外一件事情,她必须亲自证实。 她本就是个执着的性子,如今决定了这件事情,必定要办到才会罢休,谢尧劝不过,索性也没有多问,其实他也很想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做的。 入夜之后,江楼月换了一身暗色的夜行衣,蒙了头脸,隐匿进了夜色之中。 床榻上的谢尧深深吸了口气,招呼道:“莫宇,你去跟着,若有任何差池,提头来见。” 莫宇凛然道:“属下明白!” 江楼月逆风从屋顶上一路掠过,到了宗正司所在,轻飘飘的落入院中,藏在了暗处,正打算找个守卫询问云湘大长公主关押的地方,却见一队禁卫军护送着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影从走廊上过。 417、云湘之死 江楼月眼眸微眯,立即屏住呼吸,远远地跟了上去。 那一队禁卫军到了三进的院落,一处枯败萧索的院子前停住了脚步。 “把门打开!”为首的那人说了一声。 “是。”下面的人赶紧把门开开。 江楼月快速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腿弯勾上屋梁,轻飘飘的翻身上了房顶,连衣枚破风的声音都没有留下,迅速移动到那间房的房顶正中位置,小心的取开瓦片朝下看去。 房间里关着的人正是云湘。 她还穿着给云妃拜寿的那身宫装,只是如今早已不符当时的华贵尊崇,那宫装之上全是泥污,云湘也是发髻散乱,没了半点公主派头。 那带着斗篷的人在禁卫军的护送下走了进来,低声说道:“云湘公主,老奴来看您了。” 屋顶上的江楼月惊愕。 那声音……竟然是常喜!? 云湘冷冷的瞪着常喜,咬牙切齿地说道:“是你这个老阉货害我是不是?我根本没有给宸王下毒!” “您下了。”常喜缓缓说,“人证物证,事实具在,就是您下的。” 云湘尖叫:“我没有,我只是想算计江楼月,我没有给宸王下毒,我跟宸王无冤无仇,是你们——是你们这群人害我,是你们!” 常喜叹了口气:“公主这又是何必,到了如今,公主该考虑的是您的夫家鲁国公府,老奴记得公主还有个幼女叫做傅清吧?今年才五岁。” 云湘浑身僵硬。 从今早被拖走的那一瞬,云湘其实已经明白,她成了别人的替罪羔羊。 不幸的是,她替的那个人,是整个庆国最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 这就注定她绝无翻身可能。 试问连唯一能压制皇帝几分的太后,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如何翻身? 常喜循循善诱:“皇上说了,宸王殿下是英宗陛下留下的根苗,在朝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谋害宸王,罪不容诛,本来是牵连全家的重罪,但万岁爷念在公主是他在世上少有的血脉相连之人,所以给公主一个机会,若公主能自己伏法,并险上罪己文书,承认一切,皇上就对整个鲁国公府网开一面。” 云湘双目圆瞪,看着常喜半晌,忽然凄厉地笑了起来:“好啊,真是我的好皇兄,仁义无双的庆国皇帝,自己做下的事情,要找个替罪的羔羊便也罢了,还要让那羔羊亲自承认,让天下人去唾骂,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这样的虚伪心性,怪不得……怪不得能把皇位坐的这么稳……” 常喜叹息一声,“事到如今,公主又何必说这些话,公主毫无选择,听老奴一句劝,就算是为了夫家的百余口性命,为了您的女儿,您就写吧。”她谋害皇嗣,本来也是罪大恶极。 云湘缓缓闭上眼睛,再多的不甘和怨愤,全部归于眼底,等再睁眼的时候,她眼底只剩枯寂,就如同一颗死树,再也没了任何生机:“我写。” 常喜招手,身后的禁卫军立即准备好了笔墨送上前去。 云湘僵硬着一双手,握起笔锋,一笔笔写下那些莫须有的罪责,最后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以血划下自己的名字,顺手就将那罪己文书朝着常喜扬了过去。 常喜不气不恼,俯身把文书捡起,“公主休息吧,老奴告退。” 云湘却忽然说道:“常公公,你帮本宫给皇上带句话。” “公主请讲。” 云湘一字字说:“你告诉他,好好对待本宫的孩子和鲁国公府,否则本宫必化为厉鬼,夜夜纠缠他不得安生!”话音一落,云湘直直朝着不远处的柱子冲过去。 周围的禁卫军冷眼相看。 她本来就是要死的。 而屋顶上的江楼月却不想让她死,云湘已经算是谢尧中毒事件唯一的人证了,但现在这种情况,周围全是禁卫军,就当她武功高强,如何在这么多人之中救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云湘? 救走之后呢? 再让皇帝大动干戈的找人! 若她一个失手,被这些人拿住了把柄,立即就又要牵连到自己和谢尧身上去。 也就是这电石火花的功夫,江楼月选择住手。 谢尧现在需要的是静养,是安宁,不是搅起更多的腥风血雨。 砰! 云湘撞到了柱子,头破血流。 一个禁卫军上前去检查,说道:“没气了。” 常喜长叹了一口气,“回吧。” 江楼月覆在屋顶上,一直等着常喜被人护送远去,宗正司的人进来处置云湘的尸首,才离开了此处。 回到月华阁的时候,她周身凝着一层寒霜,待在院子里迟迟没有上去。 谢尧站在窗边瞧了她一会儿,迈步下楼来寻她,“怎么了?” “阿尧……”江楼月抿了抿唇,“我、我们谈谈。” 谢尧点点头:“好。” 两人上了月华阁的二楼,在屏风之前的八仙桌上坐下,谢尧挥手屏退了所有人,问道:“今日去宗正司如何?” 江楼月静默许久,才说道:“云湘死了。” “是吗?这一出本来就在意料之中。”谢尧淡淡说道:“我原本只是怀疑那下毒之人,就是咱们那位九五之尊之位的皇上,如今看来,倒真的是。” “你——”江楼月神情复杂地看着谢尧:“怎么能用这么轻描淡写的口气,皇上若要对你在宫中动手,证明他对你的杀心已经很重,你的处境太危险了。” 谢尧笑道:“一直也不安全。” “……”江楼月接不上话,许久才说:“阿尧,你记得我问过你一句话吗?” “什么?” “上位。”江楼月郑重地说:“你可有想过,夺回你自己想要的一切?” “想过。” 江楼月一怔,没想到他如此诚实直接。 谢尧又说:“只是这件事情说来容易,做起来太难,自古以来,若想要上位做皇帝,其实说直白一些,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名正言顺,顺应天命而为,另外一个就是做乱臣贼子谋朝篡位,他朝局稳定,边疆安宁,当年他得皇位也是我父亲亲自禅位,可以说名正言顺,而如今他有子嗣,我若非要抢夺,民心不会站在我这边,只会说我名不正言不顺,我若要提父亲当年为英宗,我为继承人……” 话到此处,谢尧忽然停顿片刻,“百姓其实不关心皇家内部的这种种争端,他们只关心日子能不能过的去,给他们好日子的就是明君,让他们日子过不下去的,就是贼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418、不要不争 “可是……”江楼月神色复杂,“皇上这么针对你,我们就算是在太后的保驾护航下能成了亲,也未必能让皇上容得下。” 如今的确是朝局稳定,边关安宁,但她历经前世,却是明白的,未来十数年间整个庆国乱做一团。 前世,武安侯府出事的那一年柔然人就犯边了,今生或许是因为自己重生而来做的一些事情,改变了整体局势,但她以为柔然狼子野心,犯边就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国内必定大乱。 要想上位,那就是机会。 而且她记得,前世侯府出事之后,皇帝没过几年便也驾崩了。 只是这些都是前世的记忆,她实在不知道如何与谢尧说。 谢尧起身走到江楼月身边,握着她的手拉她朝窗边走:“你过来看看这些。” 床边是一出几案,以前谢尧总在此处练字画画,此时谢尧从一旁的锦盒之中拿了一叠信笺出来放在江楼月面前,“这些都是近两个月来,九宫做的一些事情。” “做了什么?”江楼月看了谢尧一眼,一边将那信笺打开。 她的眼神,随着看信逐渐由诧异变成凝重,又变得复杂,看信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等到最后一封信被她快速扫视结束之后,她的眼神,错愕之中带着几分震惊地看向谢尧:“元宵烟花是你动的手脚,你要李云廷上位,因为他和云妃有旧情?!” 前世云妃在深宫之中,江楼月根本没什么机会见她,只知道云妃深受皇帝宠幸,武安侯府出事之后约莫第四年,京中局势动荡不安,皇帝重病,在谢流云逼宫的那个冬天驾崩了。 于寿当时已经投向谢流云。 李云廷作为禁军的副统领,拼死保护云妃想要杀出乱军重围,但却被于寿斩落马下,云妃被抓了回来,后来不久就香消玉殒了。 江楼月对云妃和李云廷的事情,知道的只限于,他们是异姓的姐弟,感情十分好,皇帝为了保住云妃,破格一路提拔李云廷上位,仅此而已。 “不错。”谢尧说道:“你应当记得我与你说过,王府和云妃有些人情,所以有什么事情,便派人去找云妃,一般的小事她都会帮忙,皇帝也是默许的。” “是,我当时还有些纳闷,你是如何和云妃有了人情的。” 谢尧笑道:“我深居简出,的确是不可能让她欠下人情,她的人情,是欠给我母亲的,云妃和李云廷原本是南曲戏班中的小徒,两人相依为命,过的十分艰辛,母亲慈悲心肠,见二人可怜,就赎了身带她们在身边。后来母亲和父亲感情深厚,被父亲迎进了京城来,云妃就被留在卞南,辗转遇到了前去卞南为我父亲和母亲婚事奔走的江王,也就是当今的皇上。后来,他便将云妃带了回来,只是他为人机敏,把云妃藏的很好,等我父亲禅位给他,他娶了皇后又充实了后宫,才借机把云妃放在了宫中。” “原来如此。”江楼月点点头,“那这么说来,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我记得薛皇后应该和云妃是同岁的,李云廷如今却才二十八岁,也就是当时云妃进宫的时候十几岁,那个李云廷不过十岁的年级,那么小,哪里生出的情分?” 江楼月诧异地很。 “小小年纪自然生不出情分了,那情分是这么多年慢慢积累出来的。”谢尧说:“你去年有大半年,每次入宫都要换上紫色纱织襦裙,应不是偶然为之,想来也是知道无忧公主的。” “……”江楼月默了默,暗忖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谢尧又说:“那你知不知道,无忧公主去世之后的那几年,云妃几乎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会出宫焚香,为她逝去的无忧公主祈福?” “就是在祈福的时候?”江楼月迟疑地问。 “当然。” 谢尧微微冷笑了一下,云妃的身边,除了习香,他还放了别的眼睛,把云妃的一切看的一清二楚,那几年,她的确为失去女儿伤怀,而且明知女儿的死极有可能是皇后下的手,却对皇后无计可施,同时也对皇帝的无动于衷感到心寒,正巧当时谢景晗出生,又是天生体弱,只能送去云宿山养着,云妃心力交瘁,便与一心倾慕她的李云廷暗生了情愫。 谢尧认真地看着江楼月说:“想要应对他的谋算,可以有千万种办法,掀起腥风血雨,是最蠢的一种。” 江楼月却陷入长久的沉默,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许久,她抬眸看向谢尧,“不争吗?” 谢尧摇头,几乎没有任何迟疑。 江楼月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缓缓问道:“这么不争,真的是为了所谓的百姓民心,还是为了旁的?” “为——” “阿尧。” 谢尧刚要说话,江楼月却阻止了他,她极认真地说:“我要听你的真心话,你不要骗我。” 谢尧沉默半晌,轻叹了口气:“百姓民心自然重要,但你更重要。”他是孤家寡人一个,什么都是无所谓的,但江楼月不同,她身后牵扯太多,武安侯府,汾阳王家,一旦他有反心,江楼月必定为他筹谋,到时皇帝猜忌……若他们成了还好,若有任何差池,势必要付出鲜血的代价。 他又怎么可能拉江楼月走那样一条路? 武安侯曾再三试探他的心思,还曾给过几乎可以说很明确的暗示,逆反之心,是武安侯不能容忍的。没了那份心思,他才能和江楼月安稳的在一起。 他有那份自信,就算是不起逆反之心,他也能让龙椅上那位痛不欲生。 江楼月的心低浮起一丝尖锐的疼,疼的喉间梗塞,半晌才发出一个音节来,“别——”别为她做到这个份上来。 如今谢尧越是对她好,她心中感动增生的同时,就越发的愧疚,心底的情绪十分的复杂。 前世谢尧就是为她放开一切,结果最后落得什么下场?今生他竟还是这样的选择? 江楼月严肃说道:“不要不争,真的,为什么不争?” 419、长长久久 “阿尧——”江楼月略有些急切地说:“这世上的事情变数太多,若不争,迂回的去刺激皇上,极有可能让他恼羞成怒,对我们狠下杀手!” “我知道,所以我以九宫做好万全准备,便是他真的想对我下杀手,也未必有那个机会。” 江楼月拔高了声音:“可是他在宫宴上就找到了机会!这次他还顾忌自己那可笑的名声,找了个替罪羔羊,装作一副仁义道德的模样,下次呢?他是皇帝,他说是黑的没有人敢说是白的,只要他对你有了杀心——” “……那我若争,你呢?” “我自然帮你。”江楼月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斩钉截铁地说:“我这辈子,都永远站在你这边。” “侯爷呢,你姐姐呢?” “……”江楼月静默片刻,“我暂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但你不能是这个想法,这个想法很危险。” 她知道父亲忠诚,但若天下大乱,势力纷乱,谢尧未必没有一争的机会,武安侯也不是古板迂腐之人,那时候的情况,如今又能说的准吗? 谢尧沉默半晌,修长的指尖拨动着江楼月额角的几处碎发,认真说道:“那我们就好好商量,可好?” 江楼月松了口气:“自然是要好好商量的,还有你的身体,也得找找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彻底治愈。”谢尧的寒疾前世用蛊王是治好了的,但今生那蛊王却用到了王氏身上,如今还让谢尧蛊上加蛊。 江楼月拧起了柳眉,心中忽然十分复杂。自己说要弥补他,可从头至尾……似乎根本没有弥补到什么,反倒让他因为自己越发的多灾多桀。 谢尧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轻声责备:“不许乱想,车到山前必有路,二十年了,我与寒疾相抗都无事,如今也不会有事,你就放心吧,我可不想和你只在一起三两日,我想要的是长长久久。” 江楼月点了点头,轻轻靠在谢尧的胸前,听着他胸前里蛊虫独特的颤动,心却不能平静。 话是可以说的很轻巧,但他的身体一日不能恢复,自己便一日不能彻底放心,只是这解蛊根治之法……到底是什么呢? …… 为了让皇帝彻底放心,宸王府哀愁笼罩了整整半个月。 江楼月陪在谢尧身边,瞧着他半月来一切如常,没有任何病情反复,心也渐渐安了下来。 谢尧平日也没什么消遣,闲暇无事便去描画丹青,江楼月呢,那一段时间练武练顺了手,忽然静下来那是不可能的,便让莫言莫宇做陪练。 她十分认真,以至于莫言莫宇不好招架,被折腾的够呛。 每当这个时候,谢尧就坐在一旁画画,把她的风采全部记录下来。 谢尧说:“他封你英姿郡主,这封号倒是很配你。” 江楼月此时刚歇下来,没好气地说:“他是顺口而已,可不是专门为我选了这个封号的。”龙椅上那位啊,帝王之术十足十的扎实,这郡主之位也不过是为了拉拢人心罢了。 “怎么样,今天可有什么不舒服的?”江楼月例行公事的每日一问,手轻轻贴在谢尧的胸前,感觉到那出蛊虫颤动稳定,暗暗松了口气。 谢尧轻笑:“你如今是一点不见外了,这么多人看着呢,都直接上手。” 江楼月才不理他,转身到桌案前看了看,今日竟少见没画她,倒是画了一株镶金玫瑰,线条勾勒的十分好看,栩栩如生。 谢尧打趣:“比那谢流云如何?他不是号称京中书画一绝吗,当初有不少名门贵女为了求他一副墨宝,听说都挤破了脑袋。” “……”江楼月看了他一眼。 谢尧笑说:“看我做什么,开个玩笑都不行。” 江楼月想反唇相讥也开他一个玩笑,无奈仔细一想,似乎除了宋梨,也没人能让她去玩笑谢尧,而且宋梨说实话,其实是没什么分量的。 江楼月抿抿唇,不与他在这件事情上纠缠,说道:“半个月了,可想好了办法与皇上交代?” 谢尧现在可是“中毒”的人,毒解了,总要有个说法。 “嗯。”谢尧点点头:“只说我体内毒素太多,被以毒攻毒了就是。” “若是他再派太医前来……” “他应该不会。”谢尧说:“我中毒那日,他都没派太医前来诊治,想必也是心虚避嫌,到如今更不会派太医再来探我虚实……对了,最近可有和侯爷通书信,他那里情况如何?” “昨日倒是收到了一封书信。”说起这个,江楼月眉心微凝。 谢尧瞧她神色,没有追问,也没有再多说。 好一会儿之后,江楼月才回了神,笑道:“你现在倒是很关心我爹,时不时总要问一次。” “那是当然。”谢尧打趣:“我如今有圣旨在手,只等你爹回来,我便去求太后为我们主婚。” 江楼月轻托着下颌,认真地问道:“成亲就那么好?咱们现在就算没成亲,不也是日日夜夜的待在一起吗?”经了一世,名分这东西其实在江楼月看来,已经没有那么重要。 谢尧眸中华光闪烁,静静地看了江楼月一阵子,哑声说:“怎么能一样?” “……” 江楼月莫名喉咙干得很,咳嗽了两声别开脸,“我、我去洗把脸。”她支吾说了一声,转身走了,待到进入阁楼之中后,她捧着盆中清凉的水扑在脸上,双手撑着铜盆两边,想起谢尧方才问起武安侯的事情。 昨日父亲的书信上说了一件事。 王氏重病卧床。 她今日脑海之中总是闪过自己前世从冰湖归来,却只看到王氏冰冷尸体的那一幕,除去为了江逸雪的事情之外,王氏对她和姐姐一向体贴关心,骤然知道她病重,江楼月作为女儿,若说心中不着急怎么可能? 她现下心中十分的为难,谢尧这里情况复杂,她一时半刻也是走不开,但若不去汾阳一趟,万一王氏真的就此撒手人寰,自己便又要如前世一般,连王氏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想到此处,她眼眶有些微酸涩,胸口也滞闷的难受。 “楼儿。”谢尧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就站在她身后。他拿了毛巾过来,帮她擦了脸,温声说:“还说以后有什么都相互商量,瞧你,自己心情不好便躲着我在这里发呆,连告诉我都不想。” “……”江楼月沉默了一下,“你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 “汾阳……的事情。” 420、世上无不是之父母 谢尧说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不敢知道。” “……”江楼月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 话到说到这份上了,他分明是知道的。也是,他九宫的消息网遍布大庆各地,王家又是汾阳的世家大族,若有心想要查王氏的情况,本不是什么难事。 江楼月垂了垂眼眸,半晌才说:“本来她走的时候,我想派个得力的人跟着去照顾着,只是想想,再得力的人,哪有桑嬷嬷照顾的好?桑嬷嬷贴身照看她三十多年了,懂得她的身体状态和喜好厌恶,又尽心尽力……而且,当时她为了江逸雪与我撕破脸皮,赌咒发誓断绝母女关系,再也不认我了……” 话到次数,江楼月的声音轻飘飘的。 “她再怎么不好,也生养了我和姐姐,照顾我们姐妹那么多年,偏心是有,爱护也有,我并未被一叶障目,觉得她是多么十恶不赦的母亲。” 只是前世江逸雪害她那般凄惨,整个侯府和汾阳王氏一族罹难都和江逸雪有直接和间接的关系,江楼月只要一想到那些,就硬下了心肠。 江楼月低垂着眼眸,悠悠说道:“如今听到她病重,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你啊。”谢尧轻叹了口气,轻轻扶住了她的肩膀,说道:“你虽瞧着为人冷清,有时候还有些冲动,面上不是那么讨喜,但其实你最重感情,把身边的人都看得极重要,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江楼月苦笑,没有接话,心说我只是个蠢人罢了。 谢尧又说:“这世上无不是的父母,最遗憾的事情,也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我自小没有父母在身边,这种感觉……” 话到此处,谢尧语气里也带了三分落寞,却又很快笑道:“如今京城的形势也不太好,这样吧,我带你去汾阳一趟,你去瞧瞧,看看王夫人,若是你想待在汾阳,那我就陪你待一段时间,若是你不想,我们去到汾阳之后,就转道卞南,九宫的产业大部分都在卞南,那里有大片的玫瑰园和茶庄,苍山洱海,十分漂亮,我虽手里握着底下人送上来的画轴,其实我自己却是没去过的,正好乘着这个机会,我们一起去。” “……”江楼月默了默,“你要陪我去?” “当然。不然你路上一个人岂不是孤单?”谢尧笑道:“再说了,我一个人留在京城,你能放心吗?” “不放心。”江楼月立即摇头,表情严肃,同时不轻不重的扑到了谢尧怀中去,“能不分开,我是绝不会和你分开的,好,那我们就去汾阳,你放心,我也不会在那里久留,只要确定她的病情若五大碍,我们即刻转道卞南。” 卞南。 前世谢尧也曾玩笑着说过,带自己去卞南瞧瞧,只可惜自己不识抬举,加谢尧便带着侧夫人宋梨出去了,到最后江楼月死了,也没踏足卞南的土地。 谢尧被谢流云诛杀之后,九宫所有产业全部被谢流云的人接手,又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江楼月垂下眼睛,不愿再去想前世那些让人心中添堵的事情,认真说:“我很想看看,你所说的苍山洱海,茶庄和玫瑰园到底都是什么样子的。” “肯定好看。”谢尧笑着,摸了摸江楼月的头,胸腔位置的蛊虫突的一下颤动,有些微的不适,却并不疼痛。 …… 养心殿 “宸王府上传来消息,宸王殿下中毒的情况已经缓解。”常喜低声回报。 皇帝正在翻看内务府送上来,为云妃的孩子所准备的礼物单子,他看得很认真,一边夸赞底下的人做事妥帖,心情也十分不错,闻言淡淡道:“倒是命大。” “……”常喜低声说:“说是宸王殿下体内原本就寒毒侵体,在皇宫中的那杯毒酒和他身体里的寒毒相冲,反倒起了以毒攻毒的作用,不过这么一番折腾,身体自然是更虚弱了一些。” “嗯。”皇帝应了一下,拿起笔画了几样物品交给常喜,“这些先送到关雎宫中吧,其余的东西等快临盆再送去。” “奴才知道了。” 皇帝又说:“江楼月呢?大半个月一直待在宸王府没离开过?” “是,郡主几乎没出过王府,侯府那边的琐事都是管事自行解决了,不过汾阳那边传来消息,武安侯的夫人王氏病情加重。” 皇帝眉心拧了拧,“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吗?” “王氏本就体弱,当初又因为太子侧夫人的事情气急攻心,所以——”常喜小心地看了皇帝一眼,果然皇帝脸色越发难看了。 现在提到谢景鸿和谢流云,皇帝的脸色就没好过。 皇帝冷冷说道:“册王氏一品诰命夫人吧,朕希望她能安然,否则以江卿那直肠子,怕是铁汉也要流下血泪。” “奴才明白,另外,这两日侯府内有些动作,看起来郡主应该回赶去汾阳。” “去便去吧,朕还能拦着别人看母亲不成?”皇帝不咸不淡地说,“至于宸王……暂时不必理会。” 云妃寿宴之上一番动作,虽说有了云湘做了替罪羔羊,堵住了悠悠众口,但太后和一些老臣还是嗅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现在再动手脚不实际。 就让他且再逍遥几日。 …… 另外一面,江楼月和谢尧入宫面见太后。 其实进宫一开始是去面见皇帝的,但皇帝免了二人拜见,只说政务繁忙,二人才转向寿康宫。 到了寿康宫时,太后刚好午休起身,瞧见谢尧安好,慈祥和蔼的脸上明显是松了一口大气。 “尧儿,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怎么瞧着瘦了一大圈,哎……定然是中毒的事情让你这般消瘦。”太后满脸担忧,亲切地握着谢尧的手说:“怎么还专程进宫来见皇祖母,你若有事,叫人进来禀报一声也就是了。” 太后担心谢尧之情溢于言表,只是她整个人瞧着,却没了当初在元宵宴会上,向江楼月所要龙凤佩时候的盛气凌人。 如今的太后,瞧着更像是一个长辈,一个老者。 421、归来之日,哀家为你们主持婚礼 谢尧淡淡说道:“皇祖母是长辈,亲自过来请安,是身为孙儿应该做的事情。” “你这孩子……”太后轻笑,拍着谢尧的手背,视线缓缓落到了一旁的江楼月身上。 此时的江楼月低眉顺眼的立在一侧,瞧着清冷又安静。 或许是因为谢尧对她太过执着,如今太后看江楼月也没有以往那么嫌弃,但当然说不上多喜欢,淡淡说道:“坐吧,尝尝宋嬷嬷亲手调的茶。” “多谢太后。”江楼月应了一声,和谢尧坐到了一旁的圈椅上。 “如今身体可还有什么不舒服?”太后温声说道:“到底是中毒,可不是小事,你不该才这么几日就出来吹风走动,你身体自小就不好——” 话到此处,太后看向江楼月,神情带着三分责备三分严肃:“你怎么也不劝劝殿下,任由他随意胡闹。” “……”江楼月默然。 这就叫胡闹? 等一下还有更胡闹的呢。 好在江楼月知道太后不喜欢她,她也没那份心思去讨太后的喜欢,自然也是不指望太后能对她说出什么好话,垂了垂头只说:“劝过了,殿下不听,臣女也没有法子。” “……” 太后脸色有些不好:“尧儿为了你做到那个份上,你如今倒是恃宠而骄了!” 谢尧咳嗽了两声,“皇祖母——” 太后连忙关切地看过去,“尧儿没事吧?” “没事,是我非要来的,楼儿也极力地劝了我,只是我想,给皇祖母辞行,必须要亲自过来一趟才行,所以这才坚持,不是她的错。” 太后错愕:“辞行?你要去哪儿?” “打算前往汾阳一趟。” 太后也听说了武安侯夫人身体不好,重病在床的消息,立即就朝着江楼月投去了不满的目光,“所以你自己去看母亲,还要让尧儿拖着生病的身子陪你去?” “……”江楼月又是一默。 不过这回没等她说话,谢尧就接了话茬:“什么看母亲?” 太后默然,收回视线落到了谢尧的身上,“尧儿去汾阳所为何事?” “也是为了我这病弱的身体。”谢尧叹了口气,“儿臣身边的神医说,儿臣现在身体虚弱,需要找个福地以天地灵气疗养,汾阳的玉泉山庄便是个好地方,而且那里还有能为儿臣调理身体的火莲,神医说,若是机缘得当,或许真能治好了体内的寒疾。” 江楼月瞧着,也是叹为观止,这演戏的水准着实厉害,说的有板有眼,若不是她早知道他们去汾阳是为了干什么,还真能信了他的鬼话。 “当真?!”太后喜形于色,“这是好事,那便乘着天气热,快些去吧,人手可够吗?哀家从身边的羽卫之中挑选一队人护送你去吧。这羽卫是当年圣祖爷和哀家共掌的,虽说到了如今只剩下几千人,身手却都是不错,一路上可以护卫你的安全。” “不用。”谢尧婉拒,“王府的人手够了,而且楼儿随我一起前去,她身手极高,可以保护我的。” 看戏半晌的江楼月适时说:“是,臣女必定会拼尽全力以保护殿下安全。” 太后这才看她顺眼了两份,说道:“宋嬷嬷,先带郡主去御花园转转吧,哀家有些事情要和尧儿单独说。” “是。” 宋嬷嬷走了过来,微笑道:“郡主请。” 江楼月只好起身离开。 寿康宫的大殿里,太后又抬了抬手:“你们也下去吧。” “是。”所有伺候的宫娥在大宫女的带领下,依次退出了殿外,整个大殿只剩下太后和谢尧二人。 太后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这次中毒,尧儿受委屈了。” 谢尧垂眸,“下毒之人不是已经伏法了吗?还写了罪己文书,皇上和太后赏赐了那么多的东西为补偿,也没什么委屈的。” 太后沉默,半晌说不出话来。 若她先前还疑惑,谢尧到底对下毒之事知道多少,此刻谢尧说出这话却也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她,谢尧什么都知道。 否则不可能说起云湘和罪己文书的时候,那唇角止不住的朝上勾动,全是嘲讽。 太后忽然觉得心里微微堵塞。 这孩子,年岁小的时候对自己尚且痴缠依恋,可随着年岁渐大,他对自己也开始冷漠,到了十岁之后,更是要求搬离皇宫,住到王府中去。 她便知道,谢尧什么都明白了,所以才和自己生出了嫌隙。 是啊,当初英宗禅位,皇帝名正言顺继承皇位成为君王,这其中,自己便是没有推波助澜,也是默许的,是袖手旁观的,如此,又怎能让谢尧对她一如既往的依恋? 谢尧是个好孩子,可惜、可惜……生错了时候,还偏偏是英宗和薛皇后的儿子。 太后不是个会为做过的事情自怨自艾不断后悔的人,只说道:“你若有任何想要的,只管告诉哀家,哀家会尽自己所能,为你达成心愿。” “多谢皇祖母,如今儿臣想要的,也不过一个楼儿而已,皇祖母让宋嬷嬷来看儿臣的时候说过,他日会亲自为儿臣和楼儿主持婚礼,儿臣只要这个就可以。” 太后点头:“好,等你身体好转,回到京城之日,哀家就为你们主持婚事!” …… 江楼月和宋嬷嬷离开寿康宫后,客气地和宋嬷嬷表示自己去御花园走走,婉拒了宋嬷嬷的陪伴。 宋嬷嬷本就是支开她,给太后和谢尧一个单独说话的空间,此时见她上道,自然随了她的心意。 江楼月迈步进了御花园,刚过蔷薇从中,就见不远处李云廷扶持着云妃走在小径上。 以前她也不是没有在宫中看到李云廷和云妃过,只是当初以为他们是兄妹的情分,所以瞧着只觉得姐弟有爱,但前几日在谢尧那里了解到了这二人那些暗处的事情,再看两人接触就觉得十分的刺眼。 温婉柔和的云妃,背地里竟也会是这样的人。 江楼月拧了拧眉,打算转身就走,后面却忽然传来谢景晗的呼声:“郡主?!” “郡主何时入宫的?”谢景晗走上前来。 江楼月只得停住脚步,轻吸了口气,朝着谢景晗行了礼:“见过睿王殿下。” 422、成长 谢景晗笑道:“咱们都这么熟了,还这么多礼?”他说着,转头朝着云妃和李云廷打了个招呼,往蔷薇丛深处走:“好些时日没见你了,今日正巧遇到,说说话吧。” “……”江楼月只好跟了上去。 谢景晗边走边问:“你最近都在宸王那边吗?宸王怎么样了?听说解了毒。” “是,虽是以毒攻毒,好在性命无碍。” “他是吉人自有天相。”谢景晗笑了笑。 此时他挺直着背脊走在江楼月的前面,瞧着倒是严肃稳重了几分,不像以前一样,每次见面就没大没小叫喊月姐姐。 江楼月瞧着,没有说话。 谢景晗回过头来,挑眉说:“怎么那么看着我?我脑袋上长角了吗?” “……”江楼月垂眸,“不是,就是瞧着今日,你和平常不太一样。” “是吗?”谢景晗轻声叹了口气,“我也觉得自己最近像是变了个人,宫里的人说句话,我就总在想,到底他说的话是不是字面意思,有人送了礼物来,我也不关心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想着这个人会不会别有用心,在母亲身边我就更小心了,总感觉身边的人都不能让我放心……这宫里真是好奇怪,呆的久了,大家都会变吗?” 江楼月只道:“人心叵测,小心一点也是没错的。” “是啊。”谢景晗点点头,“你看上次寿宴的事情,旁人当着面就能谋算母妃肚子里的孩子,而且堂而皇之的嫁祸给别人,这宫里的人心,真是可怕,我如今长大了,也该懂事,来保护母亲和弟弟妹妹,而不是总躲在父皇和母亲的背后,让他们给我保驾护航,收拾烂摊子。” 江楼月没想到只经历一次事情,谢景晗竟然能有这样的成长,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景晗笑道:“月姐姐,我是吓到你了吗?你放心,我就算变了,与月姐姐和灵怡公主之间也是不会变得,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江楼月的心情越发复杂,垂眸说:“君臣有别,你是亲王,我们只是臣女——” “谁说亲王不能和臣女做朋友的,月姐姐,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 江楼月顿了顿,失笑道:“倒也是,你最近都在云妃娘娘身边吗?没有去国子监了?” 那国子监三个字,立即让谢景晗拧起眉毛:“不去了,我让父皇请师傅进宫教我吧,国子监里吵吵闹闹的,根本也学不到什么。” “这样也好。”江楼月点点头,“一对一地盯着你,你必定能学到不少东西,咱们庆国翰林院如今有不少大儒和学士……” 两人便聊起找谁做先生的事情来,一时间谢景晗脸色越来越不好。 他心性当真是成长了,但想起那些山羊胡子老学究,就觉得自己头脑昏沉,随时会昏倒。 就这么聊了一会儿,谢景晗问:“我今早去给父皇请安,听到他册封你母亲为诰命夫人,一问才知道你母亲病了。” “……是,我打算去汾阳一趟,最近就出发。” 谢景晗感慨地叹息说:“要不是母亲胎象不稳,我也好想和你一起去汾阳,听说那里四季分明,气候却很和暖,是个好地方,最重要的是,离云宿山还很近啊,我都好久没见师傅他老人家了,没人帮他搓澡,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按时讲卫生,没人帮他抓山鸡,他估计只能挖蘑菇吃了。” 江楼月眉心微微一动,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前世她嫁入谢尧府上之后,九宫中曾传来过一次消息,说云宿山的千机老人医术无双,可治天下任何疑难杂症,原本谢尧曾有意上云宿山求医,只是那时候宋梨研制的蛊王率先完成,解除了谢尧身上的大半寒症,后来又在宋先生和宋梨配合之下,逐渐驱除了谢尧体内的寒疾。 云宿山便没有上去过。 如今,谢尧的情况复杂,宋先生一人力有不殆,或许他们可以上一趟云宿山试试。 “月姐姐,你在想什么呢?”谢景晗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江楼月赶紧回过神,“没什么,就是听你说你师傅,觉得蛮好玩的,他不是世外高人吗?不洗澡?只吃蘑菇?” 谢景晗夸张地说:“那当然,要不是我盯着,他几年都不洗澡,又脏又臭,明明是个道士,还喜欢吃肉喝酒,哎……真是,姐姐去到汾阳,若是有时间,就帮我上山去看看他老人家,顺便送点酒肉去啊。” “没问题。” 此时,谢尧身边的莫宇来找:“小姐,公子在御花园前等你。” “好,马上就到。”江楼月转向谢景晗说:“那便告辞吧,我应当不会再进宫了,回来起码也要几个月时间,你在宫中好好学习,可别又气的那些学士们吹胡子瞪眼。” 分别之后,江楼月往御花园前走,刚过蔷薇花丛,却见一旁叫做海棠坞的花房之中走出两人,正是谢景亨和张雪云。 张雪云手上捧着一束鲜花,脸色微微泛红,阳光照下,更衬的人比花娇。 谢景亨指尖也捻着一朵。 江楼月神色如常,行了礼之后,转身走了。 谢景亨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好心情全没了。 …… 江楼月到了御花园前,就见谢尧正弯腰拨着花丛,有蝴蝶从花间飞过,有的还偶尔停留在他指尖,画面十分美好。 江楼月微微一笑:“你这脸色若是能再红润些,也当得上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桃花?”谢尧抬眸看她:“这是桃花?分明是几株杂生的月季。” “是月季吗?我只认识海棠和玫瑰。”江楼月笑着打趣,“不管是杂生还是怎么生,在你手上都好看,艳丽娇美。” 谢尧脸色有些臭,“这是形容男人的词吗?” 不过到底这也是在御花园,他白了江楼月一眼,没与她多纠缠,便拉着她手腕往宫外走:“回去再好好与你理论。” 江楼月笑了。 两人出了宫上马车,江楼月问:“太后与你说什么了?又是说我的坏话吗?” 谢尧瞥着江楼月:“是,说你不贤良淑德,不大家闺秀,叫我仔细考虑考虑,在京中大家闺秀群里好好挑一个。” “……”江楼月看着他不说话。 谢尧又说:“你猜我怎么说的?” 423、酒肉道士 “怎么说?”江楼月默默看着他。 谢尧说:“我便说,我就是喜欢不大家闺秀,不贤良淑德的,那太过大家闺秀贤良淑德的站我面前,我通体不舒畅,病情会加重。” “……”江楼月没好气地说:“胡扯什么,我就不信你在太后面前也如此胡言乱语。” 她说是这么说着,但想到谢尧方才在太后面前表现出的精湛演技,她又觉得自己这么说言之过早。 谢尧这人的厚脸皮,她前世就是见识过的,若他当真与太后深情无限地那么说话,倒也不是不可能,说不准太后还觉得这孩子怎的如此执着,她江楼月如何配不上云云。 谢尧笑笑,“不信算了。”话音落,他往后一仰,直接躺到了江楼月的膝上,还往内转脸,埋头在江楼月怀中,咕哝说:“应对太后太累了,我得歇会儿。” “……”江楼月无语,倒也由着他,自己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找了个两人都舒适的姿势,又与外面驾车的莫言低声说:“慢些。” “是。” 马车摇摇晃晃地到了宸王府,谢尧便醒了过来,下车后,握着江楼月的腰把她抱下,两人一起进了府。 青石径路上,江楼月边走边问:“你知道千机老人吗?” “千机……”谢尧眉心动了动,“你见了谢景晗?” “嗯。”江楼月点点头,“方才与宋嬷嬷出来,在御花园看到了谢景晗,以及云妃和李云廷……”她默了默,又说:“谢景晗瞧着成长了不少,看来云妃那件事情对他影响挺大的,与他聊了会儿,他便说起了云宿山的千机老人,我忽然想起,以前爹爹说过,云宿山那位千机老人是世外高人,十分厉害,医卜星象,武功兵法无一不精,是少见的奇人,或许他会有办法帮你治病。” 谢尧停下脚步,问了一声,“侯爷对江湖中的人也了解这么深?” “毕竟当初是我爹送谢景晗去的云宿山,你可别忘了。”江楼月小步到了谢尧面前,把他拦住,“我爹那个人,心里其实蛮孤傲的,他若这么说,必定是言之有因。云宿山就在汾阳地界,大概有个百余里的间隔,去的话也便是三五日的事情,我们到了汾阳,就找机会去云宿山一趟,等看过那千机老人,再转道去卞南可好?” “江湖术士,当真能信?”谢尧扬眉,“听说那云宿山的千机老人是个酒肉道士。” 他重病多年,宫六手下也不是没有为他在各处寻访奇人异士想解决体内寒疾,几年前便曾有人说起这千机老人,只是按照宫六传来的消息,这个千机老人就是个江湖骗子。 当时谢尧已经有了宋先生,还有宋梨培育蛊王,所以听了也便没当回事,一笑置之了。 江楼月说:“越是那种得道的高人,行为举止才越是奇怪,万一歪打正着,他真的有办法治呢?” 谢尧笑道:“我瞧你啊,约莫是被谢景晗那小子骗了,我就不相信那些所谓的江湖传言。若那千机老人真的有本事,为什么谢景晗跟在他的身边学了十多年,还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那是谢景晗自己不上进!”江楼月急道:“宋先生也是江湖人啊,他原本的医宗也是江湖门派,他难道没有真才实学?难道手段和医术不比太医院的国手还要厉害吗?” “……”谢尧一顿,“宋先生的确厉害。” “那就是了,证明这世上能力卓绝者未必全在皇上麾下效命,也有人会躲在深山老林修身养性,我们去看看也不会损失什么。” 两人这一番争辩,已经到了月华阁门前,金伯和宋先生正侯在那儿。 金伯诧异道:“公子和小姐在说什么?什么能力卓绝者?” “在说千机老人。”江楼月抓住金伯:“我想让殿下去云宿山瞧瞧,殿下非说那是江湖骗子。” “公子——”金伯眼睛发亮,若是真有一线机会,便真该去一趟。 宋先生也说:“那位云宿山的千机老人的确有几分能耐,公子或可前去一试。” 江楼月立即看向谢尧,露出一个“你看吧”的表情来,“宋先生都这么说,肯定值得试一试的。” “你吆。”谢尧失笑,“瞧瞧你这样子,急巴巴的,我说不去了吗?” 江楼月默然,“你说不信。” “不信和不去是一个意思吗?”谢尧的扇柄不客气的敲在了江楼月的额头上,不轻不重,自然不疼,“我只说他可能是个江湖骗子,不值得轻信,可从头到尾没说一句不去的话。” “……”江楼月默了半晌,抚着额头。 谢尧笑着转身便上了楼梯,丢下话来,“准备吧,这几日就启程前往汾阳,金伯,多备些礼物,这可是我第一次去汾阳,那儿又是楼儿的外祖家,总不能空着手。” 金伯忙说:“是,老奴明白。” 江楼月站在楼梯下,瞪着谢尧的背影,半晌有气无力地翻了翻眼皮。 吓她一跳。 她还以为劝半天,这人也不去呢。 不知为何,江楼月觉得那云宿山的千机老人神秘的很,或许真的能有什么办法…… 不过去往汾阳,也是干系不小的事情,谢尧这边的准备是一方面,江楼月也亲自回了武安侯府,这些时日,罗风负责侯府的一切安防,十分到位,见着江楼月立即行了个礼,“小姐!” 江楼月问道:“如今府上还有多少府兵?” “咱们府上的府兵不多,上次侯爷点了一队带走,如今在册的府兵还有三百,其余有些家丁护院,一共是四百八十人。” “那就点二百府兵。”江楼月吩咐一声,“整装,五日之后出发汾阳。” “是!”罗风领命离开。 江楼月又招呼小琴上前,“你去将府中的管事都叫来。” 小琴欠身退下,很快就带着管家和几个分管事物的先生到来,江楼月将要紧事项进行了交代。 实则侯府如今也没什么要紧大事,只一些产业需要人盯着照看好。 好在这些人都是侯府的老人,忠诚不在话下,江楼月也是信任的,简单交代之后,又吩咐小琴在库房找些东西带上:“礼就不必了,爹爹去的时候带了许多,你将宫中赐下来的那些药全部整理起来,我们带过去。” 424、宿疾 “是。”小琴应道,又说:“还有些宸王殿下送的老山参和燕窝之类的……” “都带上吧。”江楼月眉心微微拧着,也不知道王氏情况到底如何,这些药品,当然是越多越好,有备无患才是,“另外,多带些银票,一路上可能用得着。” “好。” 看着江楼月和小琴你来我往的说话,一旁的小音终于忍不住了,“小姐,没有事情安排给我吗?” “你呀——”江楼月笑着看她,“你就守着家吧,可好?” “为什么啊?”小音满脸不情愿,“上次小姐去泸州就是带着小琴姐姐,如今去汾阳还带着她,都不带我,是不是嫌我话多,做不好事情?” “哪有,你最可爱了。”江楼月笑着拍了拍小音的头顶,说道:“此去汾阳路途遥远,十分辛苦,你这小身板,我怕你吃不了这个苦。” “谁说的,我什么苦都能吃——” “听我把话说完。”江楼月又说道:“咱们都走了,这府上可怎么办,嗯?府上这么多的人,要吃饭穿衣,会生病,要看大夫,总要有人操持,若我们都走了,怎么办?” “那不是有管家吗?” “你爹要负责的事情很多,而且如今他年岁也大了,身体还不好,你忍心看他一个人辛苦操劳?” “……”小音不说话了。 江楼月说道:“你好好留在他身边,帮他分担些。” “我、我就是没去过汾阳啊,好奇嘛……好吧,小姐你说的不错,爹爹那里是要人照看的,那我留在这儿好了。” “这就是了。”江楼月笑道:“等汾阳回来,我给你带点礼物。” “那就先谢谢小姐啦!” 小音单纯,三两句话安抚好了她的情绪,便行礼离开了。 江楼月又嘱咐小琴一些需要注意的,等小琴也离开去做事。 此次出门轻装简行,准备起来倒是快,两日时间便准备好了,晚些时候,江楼月本想过去瞧瞧谢尧准备的如何,下人却来报:“蔡小姐来了。” “快请她进来。” “是。” 小琴离开没一会儿,就带着蔡明月进来了。 蔡明月穿着一身素色襦裙,一见她便笑着走上前来:“郡主,听说你要远行,我特来送送你。” 上次云妃事件之后,江楼月就再没见过蔡明月,如今见她一切安好,也是松了口气,笑道:“你消息倒是灵通——”她说着,视线落到了蔡明月的身后。 蔡威竟然也跟着来了。 蔡威朝着江楼月见了礼。 蔡明月说道:“堂兄说,想随郡主一起出门,也好长长见识。” “这……”江楼月挑眉,“我是去汾阳外祖家,并不是去游历。” 蔡威说:“蔡某知道,待在京中也是无事,所以才厚颜来见郡主。” 江楼月看着这两人,她忽然想到,蔡将军原本就是谢尧的人,那这蔡明月和蔡威前来与自己排遣时间,不会也是谢尧安排的吧? 蔡威又说:“还请郡主允许。” “也好。”江楼月点点头,“只是要禀报家中,告知情况,此去可能一年半载都回不来。” “蔡威明白。” 话落,蔡威便退了出去,把地方留给了蔡明月和江楼月,二人闲话了一阵,道了别,才送了蔡明月离开。 …… 五月初三,江楼月和谢尧一起出发。 这一日天降小雨,淅淅沥沥的,把地面弄的十分潮湿,江楼月原本打算骑马,如今也只得打消了念头,钻入了马车中。 谢尧靠在马车内的靠枕上,将煮好的热茶送了一杯到江楼月的面前,“虽是五月了,但下雨的时候还是阴冷的厉害,来,喝点暖暖身。” “嗯。”江楼月应了,接过茶水轻轻一抿,挑眉说:“花茶呀。” “怎么了,不乘口?” “没,我以为你喝的不是云海的春芽,也是雨前的龙井……不过这玫瑰花茶也很好喝。”她把那茶一饮而尽,笑道:“只可惜我不会品,只会牛饮,哈哈哈。” 谢尧带着一丝轻笑,缓缓打开了扇子,“天色这样,倒是个睡觉的好日子,就在这儿睡会儿吧。” “嗯。” 江楼月也有些犯困了,歪到了一旁的榻上。 谢尧给她拉了素色的大氅盖好。 这一睡,倒是睡了大半日,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奇的是雨一直没有停,雨势也如同出京的时候那般大小。 他们这一趟出来江楼月这里带了二百多人,谢尧那里明面上只有一队轻骑,但暗处可不知有多少人跟随护卫着,一进镇子,就将镇上的客栈都包了下来。 晚上吃了东西,江楼月才找了个空隙询问谢尧蔡家的事情。 谢尧笑道:“你猜。” 江楼月说道:“人家好好一个武状元,你不想办法在朝中给他安排个职位,却要他来跟着我,我瞧他心里可是不服。” “朝中的职务也不是我能随便安排的。”谢尧盛了热汤,送到了江楼月的面前,说道:“皇上猜忌蔡家,所以才选择性的忘记蔡威这个武状元,其实以蔡威的资历和功夫,进禁军做个副统领也是能的。” 江楼月点点头,“他倒是信任李云廷,李云廷却……若他日事情败露,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不知道。”谢尧说:“总归是不会好受的。” 江楼月垂了垂眼眸,不想继续说这些。 离京之后,她心里就有些着急,既着急王氏的情况,又担心谢尧的病情,真是恨不得能把自己拆成好几份,同时去办这些事情,但现实却是不可能。 谢尧握了握她的手,“别担心了,咱们走快一些,二十多天也就到汾阳了,今晨我收到的消息,你母亲还一切安好,只是病的有些重,我们这趟去带着宋先生,说不定能缓解你母亲的病情。” 江楼月不轻不重的点了点头,“希望吧。” 王氏的病是宿疾。 不过当初在京城的时候,宋先生便对那病情有些办法,若真到了汾阳给宋先生看过,或许病情真的会有起色。 想到此处,江楼月总算松了口气。 425、大梦一场 接下来的行程一切顺遂。 为了保证速度,江楼月和谢尧这一路走的都是官道,只是不住驿站,进入城镇之后,直接包下客栈留宿。 虽然宋先生说谢尧状况尚算稳定,但江楼月心中一直不安,所以坚持绝不野营露宿,每一日都要罗风提前派人探路,提前安排住宿。 谢尧倒也没劝,由着她操劳,只有的时候会不轻不重的笑她是“管家婆”。 江楼月听而不闻。 二十日后,一行人总算进入汾阳地界。 汾阳地大物博,四季分明,一进入这里,感觉植被的种类明显变多,树木也比一路上过来的要高出许多,垂柳白杨丛生,阳光照射下来更加和暖,天气也逐渐转晴。 江楼月已经弃了马车,端坐马上。 这一趟她骑的是原先谢尧送给她的那匹坐骑,云中雪月。 雪白的马儿驮着一身橙红的江楼月,她容颜清丽微冷,身姿秀挺,正与一旁的罗风说着什么。 谢尧依然靠在马车内的靠垫上,折扇扇柄挑起马车的车帘,朝外看着,眼底有温柔,有宠溺,还带着几分无奈的笑容。 事实上他也想骑马。 无奈江楼月不允许,说他身体状况不定,好好坐在马车里安全些。 谢尧想反驳,自己又不是泥捏的。 但她态度坚决,谢尧倒是也不好硬来,只能乖乖做马车了。 那方,江楼月与罗风说了许久,才挥手示意了一下,之后罗风就策马前行,很快消失在前面的官道上了。 江楼月纵马过来,轻飘飘落到了车辕上,下一刻就弯身进了马车,“到汾阳城还有五日路程了,二十日眨眼就这么过去了呢。” “咱们走的快,一路都没有停留,自然也到得快,对了,方才罗风与你说什么?” “也没什么……”江楼月默了默,才说:“就是我母亲的一些情况,她听起来似乎不太好。” “如今这点路程,若是日夜兼程,不到三日也就到了。”谢尧握住江楼月的手,认真道:“你放心,宋先生是有名的鬼见愁,我这样病痨的身子,只吊着一口气让他治,他也能保我二十年,你母亲只是积劳,若有宋先生出手,应当没什么问题。” 江楼月半垂着头,点了点头。 可她的心里依旧是七上八下的,一点也没办法放心。 罗风方才来说,整个王家一片哀鸣,都说母亲活不过几日了,她如何放心?明明离开京城的时候,王氏的情况还很稳定,只是短短半年而已,为什么就忽然病重了? 江楼月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握着马鞭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收紧,再收紧。 此时此刻,心中原本就所剩无几的,那些对于母亲的怨愤几乎消失殆尽,她的眼前只不断的闪过一个画面,就是前世自己躲在冰湖多日,回到侯府之后,看到母亲冰冷的尸体。 这一日,江楼月没有说话,眉心也一直拧着,明明好几日都没休息好了,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一直到了夜晚,江楼月终于有些疲惫,靠在马车的车壁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许是忧思太重,她只一闭上眼睛,就断断续续地坐起梦来。 梦里有她小时候的事情。 母亲抱着她,给她穿上漂亮的小裙子,给她挽着最好看的发髻,教她要食不言寝不语,教她怎么行礼问好,待人接物,教她怎么做好一个大家闺秀。 那时候的母亲是温柔的,她的声音就像黄鹂鸟一样婉约好听,京中的人都羡慕父亲,娶了汾阳王家最出色的嫡女做妻子。 只要没有江逸雪的那些画面,什么都是美好的。 就在这时,梦境中的画面一转,成了王氏冰冷的尸体,她急切地想唤母亲,又唤不出声音来,有人拉她,她回头看到是谢尧。 谢尧满脸关切,把她揽入怀中去,任由她哭闹嘶喊。 她只觉得他的怀中就是自己唯一可以避风的港湾,唯一有温暖的地方了。 可不知为什么,谢尧忽然冷笑一声将她推开了,他站的很远,站在自己触碰不到的地方,满脸的冷漠,忽然就转身离去,消失在了一片烟雾之中。 江楼月猛然惊醒,额头上全是冷汗,才知这是大梦一场。 她轻轻地喘息了两声,抬眸朝不远处看去,却见谢尧眉心微凝,脸色有些苍白。 江楼月面色微变:“阿尧……你怎么了?” 她立即朝外唤:“莫言,停车,快去将宋先生请来!” “是。” 江楼月立即拉过软枕,扶着谢尧躺下,捏着袖子帮他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原本就往下坠的心,彻底揪了起来。 这一个多月了,他一直很平稳,为什么忽然会这个表情? “别担心……”谢尧费力地笑了笑,“我没什么、没事,就是肠胃也些不舒服——” “别说话。”江楼月沉声说着,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起,立即掀起帘子将宋先生请了进来,并且让开了位置,“先生快看看,殿下忽然脸色发白起来。” “嗯。”宋先生凑到了近前,检查谢尧手腕上的脉搏,眼球,又将手压在胸腔位置,不轻不重的按压,却听谢尧骤然抽了一口气,瞬间脸色惨白。 “先生!”江楼月低喊一声。 宋先生也在这时候赶紧住手,看着谢尧的脸表情复杂:“这……怎么会这样……” “到底怎么了?”江楼月焦急地问:“先生快告诉我!” “脉络之中的飞针进了心脉……只是老朽分明固定了飞针所经脉络,照理说是不可能进心脉的……”宋先生喃喃说:“定然是这两种蛊和飞针在殿下体内相互冲撞,窜动,无法安分,飞针被冲撞后窜入了心脉。” 江楼月听的脸色发白:“那现在怎么办?” “飞针和那蛊虫还不一样,若伤及心脉,殿下性命堪舆,老朽要立即为殿下取针,只是取针之后——” “那取针之后怎么样?”江楼月急忙问。 “取针之后,寒症和蛊虫必定会在殿下体内继续冲撞,老朽、老朽一定会尽力控制,保证殿下性命。”宋先生话说的十分保守。 江楼月听着却手脚发颤。 426、让我代你受着 宋先生沉声说:“请小姐帮我把殿下扶起来。” “好、好。”江楼月控制着自己发颤的手脚,把谢尧扶起,抱在自己怀中。 宋先生又吩咐,“帮殿下宽衣。” “好。” 江楼月解开了谢尧的衣带,露出精瘦的胸膛,只见那心脏的位置,有什么东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窜动,看的江楼月触目惊心。 宋先生又说:“请小姐帮老朽扶住公子,让他不要动,另外点住公子胸前几处穴位,护公子心脉。” “好。”江楼月按照宋先生的吩咐,快速点了那几处穴位。 谢尧苍白着一张脸,想说什么安慰她两句,但奈何浑身疼痛,只怕自己一开口,便要呼痛,索性闭紧了嘴巴,侧脸朝向江楼月的怀中。 他略有些悲哀地想,这具身体,当真是……不争气啊。 明明都已经到了汾阳地界,却在这时候忽然发作了。 宋先生快速从药箱之中拿出自己独门的玄磁玉石,放在离谢尧心脏一寸的位置处。 江楼月认真看着,只见谢尧胸口位置不断的朝上突出一根针来,谢尧的身体也随之仿佛受到了巨大疼痛一般,剧烈的颤抖起来。 “阿尧……”江楼月颤声说:“再忍一忍,不要动、不要动。”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是怕重上那么一分,就能震动谢尧的伤口,让他疼痛一分一样,甚至连握着谢尧肩膀的手,也始终只保持一个力道,既钳制谢尧让他不能动弹,又不敢忽轻忽重。 她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所以才这般小心。 叮! 终于,那针被玄磁玉石吸了起来。 谢尧浑身也骤然瘫软,跌入了江楼月的怀中,与此同时,宋先生也立即切上了谢尧的腕脉。 江楼月揽着他,将谢尧的衣服紧紧笼住,急忙问宋先生:“先生,怎么样?” “如今瞧着还看不出什么来,但现下是绝对不能再赶路了,老朽建议咱们找个地方歇下,看看公子的情况——” “好。”江楼月立即应下:“如果情况能稳定,我们再赶路,若是不行,就想别的办法。” 此时已是半夜,又是地处山间,还好江楼月带了二百府兵,原本都是打过仗的,一声令下,立即搭起了几座帐篷。 江楼月和莫言莫宇扶着谢尧到了帐篷里安顿好。 此时的谢尧已经昏沉了过去,他的脸色比金纸还要白,整个人感觉出气多入气少,江楼月寸步不离的守着,从来少信神佛的她,此时竟然也在心里默默的求了起来,只希望谢尧能一切安好。 后半夜,江楼月几乎没有睡,眼睛盯着谢尧的脸,一刻都不敢转移。 “阿尧……”她低声呢喃着,“这世上的事情真是不公,尤其是对你,前世有我这种没有心肺的人去磋磨你,今生却还要用病痛一直来折磨你,你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遭受这些……我真恨不得这些病痛全在我自己身上,让我来代你受着。” “楼……”谢尧虚弱地低呼了一声。 江楼月惊喜道:“阿尧,你醒了!” 谢尧想点头,奈何没有力气,便眼皮轻合了两下,虚弱地笑道:“我才……舍不得让这些病痛去折磨你……” 江楼月眼眶瞬间湿润,珍珠一样的泪水砸到了谢尧的脸上。 那泪水顺着谢尧的鼻尖往下滑,进入了他唇瓣之间。 “咸的呢。”谢尧低叹,“你以前英气勃发又……潇洒,见着我也是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如今……如今怎么成了个泪娃娃……哎……我可不喜欢……” 江楼月吸了吸鼻子,想止住泪水,却无奈根本没办法。 外面的莫宇听到了声音,已经把宋先生叫了过来。 江楼月自然让开位置,请宋先生帮忙看。 宋先生检查之后,花白的眉毛拧了拧,有些复杂地看着江楼月,“小姐——” “怎么了?您直说就是。” 宋先生说:“殿下体内有两种蛊,一为寒症,二为情蛊,如今小姐离得太近了,殿下体内的情蛊不断涌动,所以他如今才这般不适。” 江楼月怔了怔,起身说:“我明白了,先生先为殿下诊治,我这就出去,若要用我的血,先生随时吩咐。” “好。” 江楼月离开之后,谢尧闭了闭眼。 他方才被痛醒,好像有听到江楼月说什么前世……今生……那是什么? 可他太痛了,心中只有这一点点疑惑一闪而过,接着就来不及深入思考,此时周身难受,几乎能感觉到那些线虫在自己的血脉里面乱窜。 宋先生劝道:“公子不要胡思乱想,一定要静下心来,否则线虫冲击心脉,老朽也会束手无策。” “……”谢尧苦笑,“人若真的能控制所思所想,那便不是人了。” “那公子可以想一些别的,与小姐无关的。” 谢尧费力地闭了闭眼,努力把江楼月从自己的脑海之中剔出去,他去想自己没有见过的父亲母亲,想九宫的那些人,想卞南的苍山洱海,想玫瑰园。 疼痛的情况,似乎渐渐有了缓解。 宋先生松了口气:“就是这样,公子要控制自己的思绪。” * 帐篷之外,江楼月站的远远的,一张脸上,此时几乎没有任何血色,白的吓人。 罗风走上前来,“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江楼月半抬起下颌,看着漆黑的夜空之中满天星斗,忽然问道:“这里离云宿山有多少距离?” “往南走三十里就是云宿山了,若是咱们折道过去,两个时辰就到。” 只是如此一来,就要耽搁去汾阳的时辰。 但看着江楼月此时的表情,罗风非常谨慎地没有多说。 江楼月沉默了半晌,才说:“等吧。” 半个时辰后,宋先生总算出来了。 江楼月立即迎上前去:“先生——” “公子睡着了。”宋先生脸色凝重,“他的情况不太好,此处距离云宿山不远,不如咱们先上山,找千机老人看看。” 如此说法,竟是和江楼月的想法不谋而合。 427、前往云宿山 宋先生又说:“公子的情况很不稳定,若两蛊相冲再多发作几次,老朽便不好控制了。” 江楼月问道:“以殿下的现在的情况,咱们能启程吗?” “公子的身体本是受不得任何颠簸的……可是现在也是时不我待了……”宋先生满脸凝重,“顾不得那么多,直接走吧。” “……”江楼月的心又是重重被撞击了一下,当机立断:“好,即刻拔营出发。” 罗风所带府兵们心动迅捷,盏茶的功夫就准备妥当,转道西南,往云宿山方向而去。 三十里的路程,个把时辰就到了。 队伍找了个空地停下之后,江楼月吩咐道:“你们去找找,看看山中可有什么道观之类的地方。”谢景晗说了,他们在云宿山所住的地方并不大,就藏在深山之中,平日甚少见到外人。 “是!”罗风领命,并且吩咐手下几个小队长,大家呈扇形朝着山上寻找。 江楼月端坐在马上,极目远眺,可这漆黑的山林之间,一眼也看不到头,更不见任何灯火,她眉心禁不住拧了拧,视线不自觉便回过去,落到了不远处的马车上。 好想……好想过去看谢尧一眼。 可她不能。 她怕影响到谢尧,牵动体内本就不安分的蛊虫继续窜动,连千机老人都没见到,就让谢尧病情越发加重。 江楼月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转开视线,静心等待。 可等待这种事情,在如今这样的境况下何其艰难……她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罗风策马归来,拱手说:“小姐,山上都找遍了,没有任何道观,整个山上不像是有人在这里生活的样子。” 江楼月眉心褶皱越发深了,“不可能。” 谢景晗说过,千机老人就在山中。 一旁的宋先生说:“这……千机老人是江湖高人,一般这样的人,不会喜欢世俗之人的打扰,所栖息的地方,必定是非常隐秘的,甚至还有可能做什么障眼法。” 他出身江湖,对这些事情很有发言权。 江楼月点点头:“不错,听说千机老人医卜星象,武功兵法,奇门遁甲无一不精,他住的地方,也不可能是随意什么人一眼就能看到的……我亲自去转一圈吧,莫言莫宇,你们护卫好公子。” “是。” 江楼月提了提马缰,举着火把朝着山上走去,罗风赶紧带了几个人跟在后面。 云宿山不是什么崇山峻岭,江楼月大概花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将整个山基本跑了一遍,对于山势以及有可能住人的地方,心里大致有了数。 她下了马,举着火把朝着山北坡的方向走了几步,站在那两排白杨之间,左右打量了一下,忽然说:“罗风,把你的枪给我。” “好!”罗风应了一声,朝着江楼月把红缨枪抛了出去。 江楼月握住枪杆,往前方和左右都刺了两下,忽然轻笑:“果然在这儿。” 罗风奇道:“什么在这儿?” “有人用了奇门之术,在此处摆了个阵做障眼法。”江楼月缓缓说:“看来咱们要见到这位千机老人,必须破阵入山才行。” 罗风一滞,“时辰都这么晚了……” 现在已经子时,周边一片漆黑,着实不是破阵的好时机,而且这江湖人的奇门之术谁懂得?阵又如何破法。 “你过来。”江楼月说,“我让你怎么做你便怎么做,我们先踩一踩阵眼,等天色亮一些,再说别的。” “……”罗风错愕。 但江楼月既然这样说,那必定是胸有成竹的,罗风应了一声,跟上前去,照着江楼月的吩咐,东南西北地移动了一会儿,江楼月说:“我大概知道了,回吧。” 回去的路上,罗风终于是没忍住,“小姐何时懂得这个了?”还踩阵眼。 江楼月没有应声。 她前世接触兵法,或多或少也习了一些奇门之术,巧的是这个阵并不难,只是简单的八门之阵,踩好了阵眼,到时找到生门便算是破了阵。 若是阵法再难一些,她自己也是没有把握的。 回到休息的地方,宋先生立即上前问:“如何?” 江楼月说:“等天亮。” 她担心谢尧的情形,精神紧绷,便也没了闲话和解释的心思,略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谢尧歇息的马车一眼,转身找了个粗壮的白杨,席地而坐,靠在树干上休息。 这个千机老人只怕不好请得动,明日不知还有什么事情等着她,她得养足了精神。 此时已经月正中天,江楼月睡得很浅,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林中有鸟鸣不断传来,她睁开眼睛,便发现天边灰白,将要破晓。 江楼月立即起身,简单活动了下筋骨,去寻宋先生问:“殿下一切如何?” “尚且算平稳。”宋先生说道。 江楼月点点头:“那就劳烦先生照看,等会儿,我们一起上山。” 营地里其他人也动了起来,生火做饭,待到天色大亮的时候,一行人吃完了早饭。 江楼月束好了衣袖,把略有些长的裙摆扎了一半在腰带里。 罗风走上前去,“小姐这就要去了吗?需不需要属下从旁协助?” “倒也不必。”江楼月说:“那阵只是要拦着外人不让进去而已,并没有那么难,你护着殿下。” “是。” 马车上,谢尧此时昏昏沉沉,精神不济,外面发生了什么,他都不知道。 很快,队伍就走到了昨日江楼月踩阵眼的地方。 此时天色大亮,那里一眼看过去,就只几棵树,与寻常的地方瞧着并没什么两样。罗风好奇,那个什么阵,在哪儿?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就见江楼月左右跨了几步,在走向一棵树后面的时候,就再没出来。 “小姐呢!?”罗风惊愕地张大眼。 宋先生说:“应是入了阵,罗副将也不要担心,瞧着小姐胸有成竹,应该等不了多久,我们就能上山了。” 这诡异的景象,罗风如何不担心? 而进了阵的江楼月,踩在一片草地上,周围八个方位有八个木桩。 428、破阵上山 那些木桩与常人一般的身高,桩头的位置有一个手掌大的方形印记。 江楼月柳眉微微一凝,手握住了腰间的鞭柄。 嗖—— 只听一声破风声响,又箭从身后朝着她飞射。 江楼月迅速挥动长鞭将箭击飞,左方在同时又是飞来一箭,江楼月照样击飞。接下来,相对的方向依次从那方形印记中朝外射出箭来,而且箭的数目越来越多。 江楼月听风辨位,将那些箭全部击飞。 她已经找到了八门之中的生门,只是越是朝着生门靠近,那些箭就射的越多越快,而且那箭像是用不完一样,不断地朝着自己射。 奇怪! 江楼月分神细思,那木桩与人一般高,也与人一般粗,而且瞧着这箭飞出来的轨迹,里面应该装置了什么机关才是,就那么大的空间,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箭? 而且她击飞箭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周围好像还有风声和水声。 哪里来的水?! 江楼月想了想,忽然大胆地朝着一支箭抓去,可抓入手中的时候,却空无一物。 江楼月一呆,迅速分辨方位,没有继续朝着生门移动,而是迅速掠向死门的位置,软鞭骤然挥出,缠住那死门位置的木桩拔地而起。 霎时间,所有的箭都消失了,周围的草地还在,木桩依然,却也显出了一条山涧,山涧之下流水潺潺,山涧之上是一条陈旧的吊桥,吊桥的对面,有些破旧的石阶蜿蜒而上,隐隐可以看到,山腰葱郁之中有屋檐飞翘。 江楼月一喜,找到了! 罗风也惊呆了:“小姐真厉害,这就找到了地方——” 莫言和莫宇也十分惊喜,毕竟这奇门之术,他们也是只听过,还从未见过。 不过看着那颤巍巍的吊桥,所有人又都静默下去。 那桥看着有些危险,而且很窄,他们这么多人,自然是不可能都过得去的。 江楼月思索了一会儿,把鞭子盘回腰间,询问宋先生,“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暂时让殿下体内的情况稳定一点,至少给我时间让我带他过去。” “有。”宋先生立即说:“殿下若是昏睡间,少于小姐说话,其实也不会诱发情蛊过分冲撞,这样,老朽刺入殿下昏穴,让他暂时睡一个时辰。” 事实上,为了保证谢尧不在醒来之后胡思乱想加重病情,宋先生从昨晚江楼月离开帐篷开始,就给谢尧刺了昏穴,才能保证他一直睡着不醒。 江楼月点点头:“好,这吊桥容不得太多人上去,我自带殿下上山求医,你们就在这儿等着,若有任何吩咐,我会来让你们去做。” 莫言莫宇恭敬道:“是。” 罗风本就是她身边的副将,自然没有任何二话,说道:“小姐要小心点,这吊桥木板瞧着实在陈旧。” “没事。” 江楼月上了马车车辕,等着莫言把谢尧扶出来之后,将谢尧负在背上,找来车内的披风扯成了两半,把谢尧和自己牢牢捆在了一起,就朝着吊桥走去。 那吊桥越有三尺宽,却足有十丈那么长,木板缝隙很大。 江楼月一脚踏上去的时候,瞧着山下的流水潺潺,心底略微有些发憷。 太高了,如果是普通人从这儿过去,一不小心摔下去,就是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 不过她自认有些本事,倒不至于被这点困难吓退。 谢尧的脸此时软软的靠在她的颈间,微弱的呼吸喷洒在她皮肤之上,轻轻地,暖暖的。 江楼月忍不住声音低柔地说:“阿尧,你别担心,等我带你过了桥,去见到了那千机老人,你的病肯定就能好了,到时候我们再去汾阳,再去卞南的苍山洱海。” 她说着,轻轻握了握谢尧交织在自己脖子前的手,下一刻,足尖一点,在吊桥之上几个起落,稳稳落到了桥对岸去,迈步上了石阶。 这边众人瞧着,不约而同都松了口气。 这石阶约有百余层,江楼月背着谢尧,爬的难免有些吃力,只是那速度却一直没有减过,终于,她到了山腰,看到了不远处有一座道观。 可那道观十分破烂,到处都是灰尘。 江楼月看着,心里猛然一沉,难道千机老人已经不住在这里了?可若没有人住,山下又为何要弄那么一个阵来故弄玄虚? 江楼月抿了抿唇,想将谢尧放在道观门口的石碑边,犹豫了一下又没有,而是背着谢尧迈步走了进去。 道观里面的三清雕像已经灰尘满布,到处都是蜘蛛网,香炉里的香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了,江楼月轻吸了一口气,又转向别处,到了一处厢房里,瞧着厢房里也是一层厚厚的灰尘,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不断的往谷底沉。 她耐着性子,将所有的房间都转了一边,都是一样的结果。 灰尘。 她原本满是希望的脸渐渐变得冷凝,下颌的线条也变得僵硬无比,绝望,从心底向上衍生。可就在这时候,她发现厨房的那个位置,灰尘较少,锅里还有剩饭剩菜,应该就是这一两日剩下的。 江楼月大喜,正要转身离开,再去别处寻找,却听外面忽然有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江楼月立即机警的躲在了门后,手也扶上了腰间的鞭柄。 顺着破旧木门的缝隙,江楼月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矮胖老头走了进来,那老头双手插着腰,头发脏的都打了结,一片一片的拧在了一起,身上穿着的衣服也不知到底是什么颜色,但瞧得出来应该是个道袍,脚上一双破鞋,露出了三个脚趾,整个人看起来比乞丐还糟糕。 若非要说他周身还有什么能看得过去眼的,便是那八字须。 他的八字须应该是一直有修剪,十分整齐,下颌上还有一撮短须,十分干净,和他整个人非常的不匹配。 江楼月眯了眯眼,暗忖道:莫非这个人就是那千机老人? 只是这样的江湖高人真的……有本事只好谢尧的病? 她忽然有些怀疑。 就在这时,那老头已经朝着厨房的位置走过来,一路略有些唉声叹气的拍着肚皮:“好饿啊。” 429、年轻人不讲武德 “……”江楼月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被发现了受他攻击,要知道,一般的高手五感都是异常灵敏的,几丈之内,可以凭借呼吸分辨别人藏匿的位置。 可她没想到的是,那老者竟然直愣愣进了厨房。 连江楼月下意识的躲到了橱柜后面,他都没发现,而且看他的表情,不像是故意作假。 江楼月怔了怔,正诧异的时候,老者叹息着朝橱柜这边走来,打算拿碗盛剩饭,就这么和无处躲藏的江楼月对上了。 老者呆了一瞬,忽然尖叫:“你你你你、你哪儿来的!” “……” 江楼月额角有青筋跳动,她深吸了口气,恭敬地道:“晚辈江楼月前来拜会,不知道前辈可是千机老人?” “你找他啊。”老者翻了江楼月一眼,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顺势拿了个碗转身,“找他干什么?” “你不是千机老人?”江楼月半眯着眼睛问。 老头已经盛了饭,随手抓了个筷子,就坐在门边扒饭去了,江楼月瞧着,那筷子似乎应该可能大概是用过的,筷头还有饭粒,但老头却是毫不介意的直接用那筷子把饭扒进了嘴巴里面去。 江楼月默了默,唇瓣紧抿,眉心的褶皱也越发的深了,耐着性子又问:“前辈,敢问您是千机老人吗?”尽管谢景晗说过千机老人的一些……怪癖,但她却着实是无法相信,一个被传的神乎其技的江湖高人,竟然会是这个样子的。 就这么眨眼的功夫,老头已经风卷残云一样的把饭扒完了,他当一声把碗丢了回去,转身叉腰看着江楼月:“你说我是,我就是吧,你找我什么事?” “……”江楼月又是一默。 那老头却是看着江楼月背上的谢尧挑了挑花白的眉毛:“呦,这后生病的不轻啊,你来给他看病?” 江楼月一怔,急忙说:“您真的是千机老人?” 老头啧啧了两声,“都说我是了,问你什么事,你又不说,一遍遍问我是不是,小小年纪,脑子不太好使,哎……” 说着,老头转身,摇头晃脑的走了。 江楼月赶紧追上去,“前辈,请前辈帮帮忙,他的确病的不轻,外面的神医都束手无策,听闻前辈医术神乎其技,所以特意来找前辈求医的。” “哦,这样啊。”老头一手叉腰,一手摸着下巴上的胡子,“你怎么上来的?” “……破阵上山的。” “年轻人好能耐。”老头哈哈笑了两声,“既然你能破阵上山,想必也能顺路下山了,好走不送啊。” “……” 眼见着那老头随便找了个有太阳的地方就躺下打算睡觉,江楼月咬了咬牙,追上前去,“前辈要如何才能为他医治?” 老者一只脚耷拉在膝盖上,一手剔牙一手枕在后脑勺上,半张着一只眼睛瞧着江楼月,打量了半晌,才说道:“我本来呢,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就告诉你吧,我瞧你这么漂亮,很是对我的胃口,我呢,年过半百都还没娶妻,实在是寂寞,这样吧,你嫁给我做老婆,一辈子在山上陪我伺候我,我就考虑考虑。” “你——”江楼月面色骤变,手下意识的按到了腰间的鞭柄上。 这是什么江湖高人,分明就是个地痞无赖。 老者扬起花白的眉毛,“呦,生气了?想打人?你都没准备好牺牲奉献,你跑来求我做什么?难道以为我能平白无故救人不成?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江楼月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温和一点,说道:“前辈若要人陪,我可以接前辈去人多的地方,找些聪明活泼的人陪伴前辈。” “我不要别人,就要你。”老者笑道:“我瞧你就聪明活泼,还很有意思,要是能娶你这样的女孩子做老婆,我这辈子也算圆满了,我看你很在意这后生啊,为了这后生的命,就留在山上给我老婆吧。” “……” 江楼月沉默。 忽然铮的一声,手中鞭子抽向了那老者。 她一来是忍无可忍才动了手,二来实在觉得这人不像是千机老人,所以想试一试他,谁知道鞭子都扫到他脸上了,却见那老者满脸惊愕,反应迟钝,根本躲不开,可一点也不像是装得。 江楼月当即撤回八成力道,鞭尾没有扫向老者的脸,而是直接缠住他的肩膀将人扯飞了出去,挂在院子外面伸进来的一棵歪脖子树上,冷冷问道:“你不是千机老人?!你到底是谁?” 老者却还贫嘴嬉笑:“好丫头,不嫁就不嫁,竟然还偷袭,年轻人不讲武德。” 江楼月冷笑,手腕一动,鞭子松开那老头的同时直接缠住他的脚腕,把老头整个人倒吊了起来,“跟你这样的无赖讲什么武德?把话说清楚,我就放你下来,否则你就等着吊死在这儿吧!说,千机老人人呢?!” 那老头很有骨气地哼了一声,别开脸:“随便。” 江楼月眼眸微微一眯,就在这时候,老头身上掉下一个荷包来,那荷包样式朴素,上面只绣着两只鸟不像鸟的东西,针线做的十分蹩脚,但看的出来他保护的极好。 这东西大概就是他身上唯二像样的东西,就如同他的胡子一样。 江楼月眯了眯眼睛,脚尖一动,直接把那荷包挑飞了起来,握在手上。 老者哇哇大叫:“你干什么,那可是我的东西,不准动,放下!” “哦。”江楼月挑眉,能放下就怪了,她当真那老者的面,堂而皇之地把荷包拆开,只看到里面有半截骨头,分辨不出是何处的,还有一截青丝。 老者已经气的脸色充血:“你……你这臭丫头,一点也不尊敬老人,你爹娘没教过你,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乱动吗?把东西给我装进去,快点!” 江楼月冷笑:“你若乖乖帮我治病,你这东西我就还给你,你若不帮,我就将它碾碎成粉末,撒到山涧里面去,我只给你三个数考虑。” “一。” 老者大叫:“不用了,我答应你就是!” 430、我要吃烧鸡 江楼月暗暗松了口气,没想到这个荷包这么要紧。她立即把那荷包谨慎地藏好,这东西啊,应该是这老头的软肋。 原本还想着恭恭敬敬请他帮忙,没想到如今只能动粗。 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还不把我放下来!”老者骂道,“我这样怎么帮你那情郎看?!” 江楼月面不改色,自然也不理他,先把身上的布带解开,将谢尧轻手轻脚的放下,只是这观里面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江楼月皱了皱眉,脱下自己的外衣。 那老头又哇哇大叫:“喂喂喂,你脱衣服干什么?我可是正经人——” 江楼月听而不闻,将外衣铺在干草上,把谢尧又放在外衣上面,才反手把鞭子收回。 老者砰一声掉到了地面上,吃了满嘴的泥土,呸呸好几声,骂骂咧咧地说:“混账,要不是我走火入魔没了武功,哪会受你这臭丫头折腾,真是倒了血霉了。我告诉你,等我给你治好了人,你就把东西还给我,否则我要你好看,听到没有!” 江楼月回头瞥了他一眼,“那可真是巧了,你什么时候走火入魔不好,偏巧我们上山你就走火入魔,可不就是老天爷都要整治你吗?还愣着干什么,你若治不好人,我先让你好看!” 老者咬了咬牙,瞪着江楼月,倒也没好耽搁,毕竟自己的心肝宝贝现在在江楼月的手上。 他走上前来,瞧着谢尧的脸色,又慢吞吞的把了把脉,不出意外在谢尧苍白的手腕上留下了三个泥污印子,然后摸着下巴,高深莫测,“南桑蛊啊,还是两种,命大命大。” 江楼月心中一惊。 他还当真有几分本事。 只是她不好表现出来,免得再被他拿了乔,于是江楼月冷冷说:“这有什么,外面的大夫能诊出来的多了,我不是请你看他怎么了,是请你治好他。” “你这是请的态度?”老者冷嗤了一声,盘腿坐在原地说:“我饿了,要吃肉喝酒,等我吃饱了就给你治。” “没问题。”江楼月直接放飞手腕上的袖箭,不一会儿莫言和莫宇就到了,“小姐,有何吩咐?” 江楼月吩咐道:“去买酒肉来,快些。” 两兄弟对看一眼,没有二话,即刻离开了。 江楼月又看向老者,“你就什么都不做,等着?” “不然呢?我饿着,自然没有力气,脑子也就不好使,扎针会扎错地方,开药也会写错药方,你也不想我一个失误弄死了你这情郎吧?” “……”江楼月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把视线收回,见谢尧额头和脖子上好几处冒着虚汗,她便捏起袖子为谢尧擦拭,期间再也没理会那老头一次。 很快,莫言和莫宇送了上等的酒肉上来。 千机老人却看着连连嫌弃:“怎么买这个?我这样糙的人,如果吃下去这个,可能会腹胀而亡啊。” 江楼月切齿,“那你到底要什么,明说!” “我只要一百文钱一只的烧鸡和二十文一斤的高粱就行了,容易吧?” 江楼月朝着莫言莫宇示意。 两人正要走,千机老人却又有话了:“他们跑的太慢,等拿来我都要饿昏过去了,你去给我买。”他下颌一抬,看着江楼月。 江楼月的拳头不受控制的捏紧,骨节碰撞,发出咔嚓一声响。 好想。 好想揍人。 但她不能,她还得等这老头给谢尧治病。 “可以。”她深吸口气,起身说:“我这就去买,莫言莫宇,你们照看好公子。” 说着,江楼月回身看向千机老人笑道:“我想,您还是很看重那荷包的,若想要回去,最好别耍花样。” 千机老人的回应是,皮笑肉不笑地看了江楼月一眼。 江楼月下了山,到了最近的城镇里,只在街边买了十斤高粱,五只一百文的烧鸡,又以最快的速度上了山,就见千机老人四仰八叉的躺在三清大殿里睡觉,莫言和莫宇已经整理了一张干净的木板床,谢尧正躺在床上,盖着轻薄的披风。 江楼月把酒和烧鸡交给莫言。 莫言又快步去三清大殿将千机老人叫醒。 “唔、烧鸡!” 不过莫言刚进去,千机老人就翻身而起,一把抢过莫言手里的烧鸡啃了起来,简直是毫无形象可言。 江楼月帮谢尧顺了顺鬓间的碎发,又取了水,给谢尧喂了一些,放谢尧躺回原处去,才起身走向千机老人。此时千机老人已经吃饱喝足,脸泛红光。 江楼月耐着性子问道:“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现在总能治病了吧?” “喏。”老头从怀里掏出个青瓷罐子,随手朝着江楼月丢过来,“这是救命的丹药。” “当真?”江楼月狐疑地问。 千机老人说:“我骗你干什么,爱信不信。” “……”江楼月默了默,走到谢尧身边,将瓶子打开一看,里面有三粒药,她实在是不太信这个稀奇古怪的千机老人,但又不能不信。 她犹豫片刻,倒下其中一颗交给莫宇:“去让宋先生看看。” “是。” 莫宇很快离开了。 三清殿里的千机老人打着哈欠,“什么先生啊,带着高人还找我做什么?” 江楼月懒得理他。 莫宇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对江楼月摇头,低声说:“宋先生说,这药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瞧着药材用的十分普通,但可以确定的是没毒性,应当不会对公子的身体造成什么损伤,但若说有效果,他又不能确定。” 江楼月皱眉,思忖半晌,拿了其中一颗自己吃下,等了一阵子,只觉得腹部有些发热,周身一切如常,这才拿了另外一颗给谢尧服下。 三清殿里,千机老人冷笑了一声,“这年轻人奇也怪哉,都不信老夫,还来找老夫做什么?” “……”江楼月想说,你这么胡闹,谁敢信你? 千机老人又说:“你们不是有个什么先生吗?去找来,给这后生扎扎针,把那药效催化了。” 宋先生年迈体弱,哪里禁得住那吊桥?自然是过不来的。 江楼月说道:“哪几个脉位,告诉我,我来。” 431、老夫大人有大量 千机老人挑动了一下花白的眉毛,上上下下看了江楼月好几眼,“你也会?” “略通皮毛,前辈只管吩咐就是。”江楼月淡漠地说着,从袖袋之中拿出当初奉县谢尧送的金针,示意莫言和莫宇为谢尧解开衣衫。 千机老人哼了一声,“那你可得小心,扎错穴位出了问题可别找老夫来说嘴。”当下千机老人极快的报了几个穴位的名称。 江楼月依次将针轻刺了进去,手法瞧着还挺纯熟。 刺完之后,江楼月询问道:“然后呢?” “等着吧。” 老者又歪回了蒲团上,一边剔牙一边嘀咕道:“精不精的且不说,学的倒是满杂的……” 江楼月如同没有听到,认真的观察着谢尧的情况,眼神一丝一毫都没离开过谢尧的身上。 千机老人则瞧着江楼月若有所思。 他那山门之前的八门之阵原本只是普通的障眼法,只是前段时间他自己贪吃,闭关的时候控制不住口腹之欲,多吃了两口导致走火入魔了,身上武功尽失,半死不活,为防止有些宵小跑上山来打扰他的清净,所以他换了阵,简单的八门变成了八门金锁之阵,生门和死门也被他换了,那阵么,寻常的人也是破不了的,这小女娃竟然能破阵上山……而且方才瞧她下手给那男子扎穴位,好像是受过什么高人指点的样子。 她瞧着不过和谢景晗差不多大的年纪吧,却比谢景晗那臭小子着实是好太多了。 他愿意出手,除了因为自己心爱的荷包被江楼月拿了以外,多少也是瞧着江楼月十分顺眼,颇有些惜才之意。 老天不公啊,放着这么好的苗子不早早送到他面前来,非要弄个谢景晗来折腾人,都将他折腾的少活了好多年! 千机老人想到此处,十分烦躁,直接仰倒,继续睡觉。 江楼月这方,等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才见谢尧有了反应。他的脸色逐渐由苍白变成了赤红,眉心处凝出痛苦之色,忽然之间,就有血渍从唇角一侧往下流。 江楼月心里一惊,快速地帮谢尧擦拭唇边溢出的血渍,但那血渍却是越来越多,直至“噗”的一声呕出一口来。 “阿尧!”江楼月面色大变,这一声也叫的十分急促响亮,把刚进入睡眠的千机老人直接给吵醒了。 “叫什么……”千机老人嘀咕道,“本来就是将死之人,吐点血不很正常吗?” 江楼月周身杀气骤然纵横,手中长鞭应声而出,直接打飞了千机老人身旁的香炉,炉中香灰四散而起,把千机老人弄的满身灰尘。 江楼月的话几乎是从齿缝之中迸了出来:“你到底做了什么?” “年岁不大,脾气不小。”千机老人说:“那药是提气固元的丹药,你用针灸催发药劲,此时药气上泛,所以你那情郎气血涌动,这才吐血。” “……”江楼月半信半疑:“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老夫要是整治你们,你以为你能威胁得了老夫?要不是你抢了老夫的荷包,老夫早将你们都踢下山涧了!”千机老人冷冷说道:“臭丫头,老夫告诉你,你如果想救活你的情郎,最好对老夫恭敬一点,别动辄喊打喊杀,若是惹恼了老夫,老夫再不会看你们一眼。” 这是自从江楼月带谢尧上山后,千机老人唯一比较正经的一句话,虽他此时满身香灰狼狈不堪,但那浑浊的眼中所散发出来的光芒却让人不寒而栗。 江楼月背脊一僵,心说:不是我要对你不恭敬,是你实在自己找打。 但此时她有求于人,只得低头道歉:“晚辈无壮,还请前辈海涵,另外……前辈若有什么,还请提前告知,晚辈关心则乱,有的时候难免失了耐性——” “老夫大人有大量,不会和你计较的。”千机老人说了一声,起身叉腰往外走:“带那小子过来。” “是。” 江楼月和莫言莫宇三人立即带着谢尧跟了上去。 几人顺着那破道观一侧的一条山间小路一直朝前走,那小路略有些坡度,顺势而下,只听周边水声越来越大,树木越来越多,进入了一条略有些阴湿的密林通道。 通道很窄,他们四个人是过不去的,而千机老人已经快走出通道了。 江楼月当机立断:“把殿下给我吧,你们就在这守着。” “是。” 莫言和莫宇帮江楼月把谢尧覆在了背上。 江楼月背着他,快走几步,追上了千机老人身后。 千机老人一边挠着身上的痒痒,一边懒懒地问:“他是你什么人啊,真是情郎?看你也没梳妇人头。” “订婚了。”江楼月言简意赅地说。 千机老人皮笑肉不笑:“要是寻常的丫头,见着男人不得退避三舍脸红心跳,你倒是厚脸皮……” 江楼月说:“若是脸红心跳退避三舍能救他的命,我也可以。” “……”千机老人白了江楼月一眼,“小丫头,你这嘴巴一向这么不饶人?” 江楼月不说话了。 她哪是嘴巴不饶人,不过全是真心话。 此时此刻,只要能救了谢尧的命,让他的身体恢复健康,她能做的事情,都会去做。 她不回话,千机老人便觉得没了意思,也没再多说,继续往前走去。 只是越往前走,周围的气温似乎越来越冷,不但是江楼月冻的脚步有些僵硬,她后背的谢尧也寒气侵体,似乎诱发了体内影响寒症的蛊虫,整个人变得十分躁动,在江楼月的后背上浑身颤抖。 江楼月停住脚步:“前辈,还要往前走吗?” “不然呢?他那寒症,少说也二十年了,应该是从娘胎里带的吧?这是宿疾啊,寻常的大夫都只能给他吊着一口气,根本是治不好的,除非采取一些特殊的办法……” “可他似乎经受不住了。” “现在才哪儿到哪儿?”千机老人头也没回,大步往前,淡淡说道:“要想根治他身上的两种蛊,必定经受常人无法经受的苦痛,你如果现在就心疼,老夫劝你还是赶紧收拾收拾,下山去吧。” 432、你这丫头有眼无珠 “……”江楼月一默,微微侧了侧脸,便碰上了谢尧冰冷的脸颊,她柔声说道:“阿尧,我们去吧。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你的。” 她将谢尧往背上掂了一下,毅然跟上了千机老人的步伐。 越往里走,周围的树木越矮,等到进入一片泛白的石壁的时候,周围已经冷到了极致,她的眉毛和眼睫毛上都凝起了厚厚的白霜,手脚也冻的发颤了。 至于谢尧,浑身颤抖的情况越发严重,甚至还能听到牙齿咔咔作响的声音。 江楼月咬紧牙关,再往前走,进入冰壁后又走了几步,就见千机老人抱着手臂冻得跳脚,依然毫无形象可言,他说:“把、把这小子丢寒潭里面去——” “……”江楼月僵了僵。 此时她面前不远处,就是一个寒潭,潭里白气上泛,寒气扑面而来,她几乎可以断定,整个洞穴里的冰壁,全是这潭中冷气上泛之后冻出来的,可想而知这寒潭到底有多冷了。 她顿时就有些犹豫,怕谢尧可能受不住。 千机老人骂道:“你不敢你跟着来做什么,浪费老夫时间!哎……算了算了,你不来,老夫先下去了。”话音落,千机老人直接跳了下去,稳稳地坐在了寒潭正中,那寒气围绕在千机老人周身,瞬间老人的眉毛胡子头发上全是冰碴,唇瓣也冻得青紫。 “这寒潭、可、可、可是、疗伤、圣地,你、你个丫、丫头有眼、有眼无珠的——”千机老人牙关打颤地说着。 江楼月咬牙,迟疑了半晌,将谢尧放下来,打算搀扶着谢尧一起下去。 千机老人又骂道:“找死啊,说、说了是、疗、疗伤圣、圣、圣地,你、你又没、伤——” 江楼月却没有犹豫,一步步扶着谢尧下到了寒潭之中,瞬间寒气侵体,感觉手脚都被冻住了一样,谢尧的情况与她相比,就更糟糕了。 千机老人摇头道:“蠢、扶他、坐、坐下!” 江楼月用了大力,勉强把冻得不听使唤的手收了回来,赶紧压着谢尧的肩膀,让他盘膝坐在寒潭之中,自己刚要坐在一侧,千机老人低咒道:“滚、滚出去、寒气不够用了!” 他费力却很连贯地说了一句。 江楼月默了默,虽心里担心谢尧,但若自己在此处真的影响寒气,那岂不是得不偿失?而且瞧着情况,也不知道要治疗多久,自己若出点状况,谢尧这里谁来照看? 江楼月拧眉看了谢尧一眼,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候,她分明看到,有一只线虫飞快的从谢尧的脖子里窜了出来,然后在接触到寒气的瞬间直接被冻住。 她吓了一跳,明白千机老人所言非虚,当即快速离开潭水,立在岸边,就看到,隔一会儿窜出一只线虫,被寒气冻住。 她屏住呼吸,精确地记录下隔的时间,和一共窜出的线虫。 线虫窜出来的时间真的非常有规律,大约半株香时辰窜出一只来,就这么一阵子的功夫,一共出来了九只。 宋先生曾经说过,寒疾入体之后,催生出了无数的线虫隐匿在谢尧身体血脉的各处,一旦被诱发,那些藏身在血脉之中的线虫会侵蚀谢尧的身体,便成了寒症。 若要根治,除非逼出他体内所有线虫,但那谈何容易? 没想到如今她竟亲眼看到这些线虫从谢尧体内出来……看来这次当真是找对了人,找准了办法。 只是此时的谢尧却满脸苍白,瞧着十分的痛苦。 江楼月心疼地喃喃:“阿尧,你得再忍一忍,忍过这一遭,你便真的要好了!” 洞中太冷。 江楼月立在一侧,几乎是站不住的,只能不断的活动手脚以获得稀少的温度,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千机老人姿态不雅观的爬上了寒潭,半死不活地说:“让他再、再待够两个、时辰再出来!” 话落,他自己盘膝坐在一旁的石头上,闭目调理伤势去了。 江楼月不敢大意,这里没有铜壶滴漏记录时间,她只能按照线虫窜出的速度来估算时间,不过后面的线虫窜出似乎快了几分。 江楼月想了想,方才是两人在寒潭,此时千机老人爬上来,便只谢尧一人,线虫窜出就快了,难道还真有寒气不够的说法吗? 两个时辰大致到的时候,千机老人也睁开眼睛,整个人似乎瞧着比进来的时候精气神好了一起,他摆摆手说:“把那小子弄上来吧。” “好。” 江楼月就要下去。 千机老人又说:“老夫说了,你不要随便下去,会影响寒气,你不是有鞭子吗?扯他上来就是。” “……好。”江楼月挥出软鞭,缠住谢尧的肩膀,就那么轻轻一扯,将谢尧扯回了自己的身边来,此时谢尧竟然微微睁开了眼睛,冲着江楼月露出一个虚弱地笑容:“楼、儿……” 江楼月一喜:“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感觉很冷。”千机老人一边走,一边没好气地说:“瞧着你也是个聪明的丫头,怎么有时候也是脑子不好使?” “……”江楼月讪笑了一下,赶紧弯腰,要背起谢尧,谢尧摇头:“我自己能走,活动一下吧。” 江楼月不理会他,坚持把他负在了背上,离开了寒潭。 此时外面已经天色黑沉,入夜了。 江楼月快步跟上千机老人的脚步,忍不住询问道:“前辈,这寒潭治疗,需要多久?” “起码也得一个来月吧。”千机老人双手负在背后,说道:“他这病二十来年了,你总不至于就想这么一会儿就治好吧?” “不是,我就是问问,不管多久,能治好就行。” 千机老人回头看她,视线高深莫测,“他体内两种蛊,治好一种,还得另外一种,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江楼月默了一下,说道:“我知道前辈一定有办法的。” 千机老人哼了一声,“我都不知道自己那么厉害,你倒是对我有信心。”话到此处,他不再多说。 此时已经到了那密林通道的路口,莫言正等在路口处,瞧见江楼月赶紧迎上前来:“属下来背。”说着,便将谢尧接了过去。 433、寒潭治蛊 “嗯。”江楼月拭了拭额角的汗水,问道:“莫宇人呢?” “等在这里也无事,属下让他去做点别的了。”莫言说。 江楼月点点头,此时她满心都在谢尧身体状况这件事情上,也无心多想是做点什么别的事情,等到了那破道观,却看着面前的建筑瞠目结舌。 至于千机老人,就更夸张了,哇的一声叫了出来:“我的老天,这还是老夫住的那个地方吗?” 只见那道观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三清雕像被擦的放光发亮,瞧着宝象威严,原本堆满杂草的院子也被清扫的十分赶紧,杂草都被搬到了观外的空地上,馆内那歪脖子树上,几处枯树枝被修剪下来做了柴火,树下还搬了个不知那儿来的木桌子,准备了三只凳子。 此时厨房位置飘出一阵清香,勾的千机老人馋虫大作,口水横流。 他几乎是如一阵风一样直接冲进了厨房之中,抓了烧鸡大快朵颐,理都不理江楼月他们了。 江楼月看过去,见莫宇和蔡威从厨房走出来,两人都朝着江楼月拱了拱手。 莫宇说:“属下想着能让这位前辈好好给公子诊病,所以自作主张帮他整理了一下。” “做的不错。”江楼月缓缓点头。 莫宇又说:“属下收拾了两间房给殿下和小姐,还给殿下和小姐准备了食物,这边……” “嗯。” 江楼月随着莫宇进到了房间里,房间本就破败,但如今被收拾的很干净,还换上了他们随身携带的被褥。 她帮忙扶着谢尧放回床榻上,才问:“罗副将呢?” “罗副将怕小姐担心汾阳那边的情形,已经亲自过去探寻了,罗副将说,请小姐放心,他会将确切的消息带回来给小姐。”莫宇说着,又道:“此处距离汾阳城,快马加鞭三日也就到了,侯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江楼月重重点头,心中十分地欣慰。 还好,有这些懂事的人跟着,办起事来倒是更容易一些。 如今谢尧这般,她寸步难离,只希望母亲的身体,真的如同莫宇所说的那般,吉人自有天相。 …… 因为高床软枕太舒服,千机老人第二日几乎是睡到了日上三竿都没起。 谢尧也是自从昨日清醒片刻之后,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江楼月心急如焚,好几次想去将千机老人叫醒,请他过来看看谢尧的情况,但又想着,千机老人虽瞧着不着调,但其实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便忍着没去叨扰。 日正中天,吱呀一声响,千机老人伸着懒腰从里面出来了。 侯在院子里的莫宇立即上前说:“前辈,水已经打好了,您要洗漱吗?” “……”千机老人似乎吓了一跳,“你这小子……”他视线扫过道观一圈,又愣了好一会儿,才一拍脑门反应过来,“哎哟,瞧老夫这,破屋烂房睡多了,还不太习惯这么干净……嗯,你先去叫那丫头,把那个小子弄到寒潭待着吧,老夫吃饱喝足就过去,对了,今天吃什么,老夫已经闻到香味了!” 莫宇把饭菜送到了千机老人面前。 另外一边,江楼月也听到了,立即带着谢尧前去寒潭。 接下来的每一日,都是如此。 江楼月也发现了规律,千机老人都是选在正午十分让谢尧下寒潭之中,一开始只在潭水之中待足三个时辰,后来时间渐渐增加,到了四个时辰,五个时辰。 随着时间的增加,从谢尧体内窜出来的线虫也越来越少,窜出的时间间隔变得越来越长。 到了第十天的时候,千机老人说:“从今日开始,每天都要待足六个时辰才能出来,你没事就出去转转,不要在此处绕来绕去碍老夫的眼睛,老夫也是要疗伤的,你一直打扰,万一老夫再走火入魔怎么办?我死了可就没人救你情郎了。” “……”江楼月默了默,“可是万一他有点什么事情……” “当老夫是死的吗?我不还在?”千机老人挑起花白的眉毛:“都治了这么久了,你是太担心你这情郎了,还是根本信不过老夫的手段?你要信不过你早点走!” 江楼月不好再说什么,垂首道:“那就有劳前辈了。” 之后,她退出了寒潭去。 只是她离开寒潭,离开谢尧身边,也不知道能去那里,便百无聊赖的在那密林通道口的附近踱步来去,只希望时间过的快些,她也好接谢尧出来。 时间,真是难熬。 江楼月等了大半日,日头西斜,不过才过去了三个时辰,她找了个树桩坐下,因为连日来的殚精竭虑,略有些疲惫,便以手撑着额头假寐。 刚睡了一会儿,却听有脚步声从道观方向传来,她猛的睁开眼睛,见是罗风和莫言一起前来。 江楼月立即站起身来:“罗副将!” 罗风离开三日之后果然回到了这里,带来了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王氏病得很重,只吊着一口气,可说是半死不活,江楼月心急,却又不能离开,但当时谢尧稳定每日入寒潭驱除线虫,宋先生倒空了出来,江楼月就请罗风先送宋先生过去,为王氏瞧瞧。 江楼月略有些急切地问:“情况怎么样?” “回小姐的话,末将已经把宋先生送入府上,先生为夫人看过后,说请小姐放心,他会尽力为夫人调理的。至于小姐让带去的那颗药,似乎不太适合夫人服用,所以又让末将带回来了。”罗风说着,把青瓷药罐递给了江楼月。 那颗药就是当日千机老人给的,她试药用了一颗,谢尧吃了一颗,还剩下一颗,原本想能否用在王氏身上,现在看来是不合适的。 而且宋先生医术出神入化,他若说经历调理,让自己放心,那必定是有把握的。 江楼月缓缓松了口气,心里绷住的那根弦也渐渐松动下来。 前些时日还是阴霾重重,似乎一切都塌了天一样,如今不过十日功夫,又如同雨过天晴见了彩虹。 434、情分和本分 “小姐要注意休息才是……”罗风忍不住说:“您如今瞧着,像是许久没睡好,随时都会昏过去的样子……听末将一句劝,若拖垮了自己的身子,不管是殿下还是夫人……他们好过来都会心疼的。” 江楼月唇角微微动了一下。 谢尧,当然是会心疼她的,这几日偶有醒来,瞧见她的神色都温柔的像是能腻出水来。 至于母亲……当初撂下狠话断绝母女关系的场景历历在目,她如今还会心疼自己这个不孝女儿吗? 母亲并非十恶不赦,救母,是江楼月身为女儿的本分,至于能不能得到那份母爱,受到那份心疼,便是王氏给的情分了。 江楼月忽觉有些悲哀。 什么时候开始,母女之间,却也要说情分和本分了。 她唇角的笑容有些微苦涩,点了点头说:“行,那我先去休息吧,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算好时辰,等会儿去接殿下出来。” “是。” 江楼月回到了道观的房间里,仰身趟会床榻之上,闭上眼睛,却是无法入眠,心里一直飞窜各种画面,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子,才勉强睡过去。 只是她这觉睡得很轻,没过一会儿,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起,便被惊醒,猛然坐了起来。 此时正是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了。 江楼月转头看去,骤然惊喜出声:“阿尧!” 昏昏沉沉了十日的谢尧竟然醒了,是由莫言扶着进了房间的。 江楼月连鞋子都忘记套,直接跳下床奔了过去,紧张地问:“你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疼吗?头脑还昏沉吗?你什么时候醒来的……”她有一大堆的问题着急的想问。 谢尧温声笑道:“我很好,你别激动,嗯?”他从莫言身上扯了手,搭到了江楼月的肩膀上去,说:“你扶我吧,你们俩出去。” “是!”莫言和莫宇目不斜视,快速退了出去。 江楼月自然非常乐意,撑着谢尧,将他扶回了床边坐下,江楼月按着他的肩膀想他躺回床上去,谢尧却不愿,而是弯身把江楼月的两只小腿握住,提到了床榻上去:“以前倒是没见过你这么不修边幅,鞋袜也不穿,便在人前跑来跑去。” 江楼月:“……” 怪不得谢尧让自己扶他,把那两个支出去了,竟是这样。 她后知后觉地涨红了脸,迅速缩着双脚塞到了自己的裙下。 谢尧轻笑道:“他们说你来休息了,瞧着根本没睡嘛……门一开你就醒。”话到此处,他声音转低,十足温柔:“最近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不辛苦。”江楼月摇头说:“我只是跑跑路而已,只要你的身体能好,这又算什么辛苦……对了,你快与我说说,你什么时候醒的?” 这一段,谢尧也醒过几次,只是一向是精神不济的,醒来也迷迷糊糊,江楼月担心地去问千机老人,千机老人不耐烦的很,告诉她说,是因为体内蛊虫涌动,他才精神不济。 这不等于没说? 只是她若再追问,千机老人却是懒得搭理她的。 她心里再多的疑惑也只能全部自己烂在肚子里。 谢尧说道:“刚进去一会儿就醒了,虽说那里冻得厉害,但感受着那些肮脏的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逐渐朝外迸,又亲眼瞧着线虫窜出来,着实是觉得身上似乎轻松了不少……那老头儿还说,以后每日要在里面六个时辰……你就放心吧,我瞧着那老头很有几分能耐,我如今便是想死,都不会有机会了。” “胡说!”江楼月骤然捂住他的嘴,“再乱说我生气了。” “好。”谢尧笑了一声,将她揽入怀中,轻声说道:“我不乱说了。” 窗外忽然响起两声“啧啧”之声,接着,千机老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简直是不堪入目,要这么腻吗?” “……” 江楼月吓了一跳,就见窗棱从外面被人打开,千机老人那张红光满面的脸漏了出来,等着江楼月和谢尧说:“他体内可是两种蛊虫,你们现在靠的越近,就越容易催发情蛊,到时候寒疾治好了,情蛊的那大虫子再在他的体内生出无数的小虫子来,把他那颗心啃的千疮百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时候可别怪老夫没提醒你们!” 他话音未落,江楼月变了脸色,飞速离开了谢尧的怀抱,而且还缩到了床角去,离了谢尧足有一丈远。 “……”谢尧默然,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轻叹一声,收回了手,嘀咕道:“不懂得看情况的老头子。” “你在说什么?”千机老人挑眉:“告诉你哦,老夫疗伤几日,功力已经恢复了许多,现在可不是你们想威胁就能威胁得了,若是惹老夫不高兴了,老夫就把你们全部丢出去,让你们自生自灭!” 江楼月此时已经穿好鞋袜,冲千机老人笑道:“原来前辈的功力恢复了,怪不得无声无息就靠过来,晚辈一点察觉都没有。” “恢复了一部分。”千机老人挑了挑眉毛,淡淡说道:“不过对付你们几个小崽子,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啊,你们最好给老夫恭敬点儿,喏,把老夫的荷包先还回来!” 说着,千机老人朝着江楼月伸出手。 “这个……”江楼月顿了顿,笑道:“忘了告诉您了,前几天我派手下人去给家中报信,顺便拿了脏衣服去换了新衣来,一不小心把那荷包也给带出去了。” “你——” 千机老人瞬间吹胡子瞪眼,“我看你故意的吧?臭丫头,你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 “我知道荷包是您的要紧物件,一定会为你保管的好好的,您放心吧,等到了他身体恢复的那一日,我自然双手奉上,绝无二话。” 荷包可是她拿捏千机老人的杀手锏,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还回去? 千机老人牙齿咬得咔咔作响,忽然冷笑:“行,臭丫头,算你厉害。”等拿回了荷包,看老夫怎么收拾你! 435、拍马屁 千机老人几乎气炸,跺着脚走了。 窗棱也掉了下来,江楼月稳稳将它握住,拿了一旁的木支楞支好,回过头,就那么站的远远地和谢尧说话:“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买?” 最近这段时间谢尧一直昏昏沉沉,没有彻底醒过,只能吃些清淡的白粥,如今醒了,江楼月自然是要好好安排一下的。 谢尧沉默着没说话。 江楼月忽然想起什么,又说:“对了,你如今病着,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忌口,等我去问问前辈……” 说着,江楼月便要转身离开。 谢尧轻叹了口气,歪到床榻上去了,因为是朝着床内侧歪,所以便背对着江楼月,江楼月瞧着,以为他是有什么不适了。 “你怎么了?!”江楼月紧张不已,想过去看看他,却又迟疑了一下,朝外唤道:“莫言——” 莫言很快到了房间内,“小姐,有什么事?” “你快去看看殿下,他忽然倒了下去……是不是有什么不对,我去叫那老头来!”江楼月快速吩咐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莫言也不敢大意,赶紧就靠向床边去,正要查看,谢尧却邹然回头,清冷的没有温度的眸光扫了过来,冻的莫言微微一滞。 “公子……”莫言默了默,“您、您没事吧?” “你希望我有什么事?我好着,你出去吧。” “是!” 莫言自然是希望谢尧平安无事的,此时二话不说便要离开,谢尧忽然又叫住他:“回来,你去山下……” 那方江楼月跑到千机老人房前砸门,“前辈,麻烦您去看看,他状态很不好、前辈!” “你都威胁老夫,还来找老夫做什么?老夫才不去,状态不好就不好,反正又死不了。”千机老人冷飕飕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江楼月没了辙,“我与您道歉!” “道歉要是有用,我每天都出去坑蒙拐骗,杀人放火,然后我道歉就完了?臭丫头,用得着老夫的时候好声好气,等用不着老夫的时候就威胁……老夫倒了八辈子血霉遇到你们!” “……”江楼月暗忖还不是你一开始耍破皮无赖乱说话,这不是被逼急了才动粗? 但此时当真也是有求于人,只能耐着性子说:“以前是晚辈的不是,您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就让这事儿过去吧,您那荷包晚辈保护的很好,晚辈答应您,只要您为他治好了病,晚辈立马原封不动的还给你,要是那荷包上断了一根丝线,你就把我拆了——” “老夫可不是什么宰相,老夫是小心眼,记仇的很。” “……”江楼月又是一默,眼见软的不行,便又想硬着威胁,可若隔一会儿便威胁一次,这老头会不会彻底翻脸真的不治了? 屋内又响起老头的声音来:“老夫要睡觉了,要脱衣服,男女授受不亲的,你巴在门口看着像什么样子?你给我走远一点!” “……”江楼月无语凝噎。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竟是谢尧。 “你怎么起来了……”江楼月错愕地转过身来,“你不是不舒服?” “谁告诉你我不舒服?你看到的?你都没亲自过去看一眼呢。”谢尧笑着上前,不顾江楼月有些躲闪的动作,便拉住了她的手腕,“我没事,只要我控制着心性,与你说话便如同和普通人说话一般,不激动,不心跳加速,平平常常的,那情蛊便不会那么容易发作。” “当真?”江楼月不太确定,皱眉说:“好不容易得这个机会治病,你可不能任性,咱们有时间的,等你彻底好了,要怎样都行。” 谢尧轻笑:“你知不知道你说这个话,我就容易想多,容易激动,容易心跳加速。” 江楼月表情讪讪,但瞧他一切如常,似乎真的没自己想的那么夸张,又暗暗松了口气,当然了,她也怕自己说出的哪句话一不小心就让谢尧又情动,所以接下来,她除非必要基本很少开口。 两人带了院子里那歪脖子树下坐好。 江楼月视线扫了一圈:“莫言怎么没人了?” “我吩咐他去买点吃的。”谢尧话音刚落,就见莫言提着食盒快步走了进来。 谢尧把食盒接过打开来,将东西一一摆在桌面上,“吃吧。”他为江楼月递了筷子,“这些都是你喜欢的,我瞧着你如今瘦了好几圈,手腕上的那袖箭镯子都快戴不住了,多吃点。” 他说着,自己又拿了另外一双筷子给江楼月布菜。 江楼月心情不上不下,一直盯着他,确定他没有任何不适,神情如常,才要去接筷子。 谢尧却又打趣:“这么慢,是等我喂你?我很想,但我不敢。” “……”江楼月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将筷子拿过,也不再说什么,便开始吃东西。 莫言买的都是江楼月喜欢的口味,因为是在汾阳地界,这些食物和京城的口味是有差别的,但江楼月最近的确是寝食难安,如今见着谢尧状态这么好,自己心情松快了,食欲便也增加了,一会儿功夫把几碟食物都扫了个干净。 谢尧问:“我在这处多久了?汾阳那边,你可派人去了吗?” “去了。”江楼月放下筷子,接了谢尧递过去的茶水喝了一口气,继续说:“去过了,如今宋先生就在汾阳城内,一切都很好,你不要担心别的琐事,现在你的身体是最重要的,你要是有任何不适的地方,一定要说,那老头虽说脾气臭,但瞧着也算靠谱,他有东西在我手上,一定会尽心尽力给你治的。” “好——”谢尧应了一声,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千机老人的声音,“好啊臭丫头,又在说我坏话!” 江楼月吓了一跳,“看来您的伤势是真的恢复了啊,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何况我哪里说您坏话了?我只是说您很靠谱,会尽力迸他治病而已。” “是吗?”千机老人冷哼道:“别以为我没听到,你说我脾气臭来着。” “有吗?”江楼月挑眉:“我从没说过这个话啊,我就是说您医术高超,为人十分靠谱,一定能治好他体内的南桑蛊,你刚才听错了。” “你这丫头拍起马屁来倒也挺溜。”千机老人斜着眼角,上上下下看了江楼月好几眼,“老夫还以为你又冷又刻板,一点意思也没有呢。” 436、绝对有毒 江楼月有些尴尬。 千机老人说她,她当然是没什么感觉的,毕竟一切都是为了谢尧的身体着想,有时候该嘴甜就得嘴甜,该低头就得低头,但好巧不巧一旁谢尧也笑了笑,淡淡说:“她很聪明,许多事情只要她想做,无师也能自通。” 这就让江楼月有些不舒服了。 她半垂着眼眸,仔细回想了一下,话说拍马屁这事,还真是前世今生头一遭啊。 千机老人伸长了脖子朝着桌面上看,只看到一堆空碗碟。 一旁的莫言忙说:“前辈的吃的在这里,本来方才就要送去的,真是听说前辈休息了,这才——” 嗖! 千机老人手掌一伸,食盒直接从莫言手上飞起,又稳稳落到了千机老人手上,老人转身往自己屋子里走,丢下一句话:“去休息一阵,从今日开始,晚上子时入寒潭。” 留下院中几人惊异错愕。 莫言不可置信地喃喃说:“他是用内力将东西吸了过去,如此厉害的人,属下还是第一次见到。” 别说是他,江楼月活了两辈子,练气练到如此境界的内家高手她也是第一次见,不过她更在意的是子时入寒潭的事情,想追去问问,将要迈步,却又忍住了。 千机老人带了食物去,此时必定没空回答她的疑问。 这件事情其实没什么着急的,等晚上再问也是一样。 想通了这点,江楼月转身与谢尧说:“快去休息一会儿吧,离子时也没几个时辰了。” “行。”谢尧笑道:“你陪我。” 确定谢尧没有任何不适,江楼月自然不是不能陪,她盯着谢尧躺回了床榻上,自己靠在床柱边上闭目养神。 最近这段时间,她都是不眠不休,此时着实是累了,心里一放松,谢尧还没睡熟,江楼月自己倒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因为没太坐稳,身子也朝着床外侧跌。 谢尧反应倒是快,轻轻将她扶住。 他本想扶着让江楼月也躺回床上去,但又怕这样反倒弄醒了她,便自己将被子拿来,垫在了两人腰后,自己靠着床头,轻手轻脚地把江楼月的身子扶过来,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江楼月的呼吸绵长,睡得十分安稳,鼻息之间的气味很熟悉,她忍不住脸往谢尧身上又埋了埋,瘦的快要脱相的下巴,就这么蹭到了谢尧的胸前。 谢尧瞧着,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编了几缕碎发到江楼月的耳朵后,然后手指就在江楼月的脸颊上流连忘返。 这段日子他人虽昏昏沉沉,可身边发生的事情他都是有印象的,他记得江楼月掉到自己脸上咸湿的眼泪,记得她背着自己,一步步从山下爬到这道观,记得她陪着自己一起下寒潭,记得她不眠不休的在自己身边照看,与自己说话,想要为自己受着病痛…… 这一切虽如在梦中,却异常清晰。 这种两心相许的感觉正好。 他眼中尽是温柔之意,只觉得自己心中也被什么东西逐渐填满。 那一日江楼月关于争和不争的话,他早有仔细考虑过,争的代价太大,所以他不过随口说了两句,蒙混了过去罢了,只是当时他身体状况不稳定,有些决定他便也下不了。 可如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他的身体,他自己感觉的到,已经逐渐在恢复,若真的能治好了病,便带她去卞南。 恶人自有他们作恶的下场。 倒是,他远离纷争,就只和他的楼儿在一起,长居与苍山洱海,再不回京城。 谢尧低下头,唇角轻轻在江楼月额间碰了碰,狭长地眼眸之中,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神色。 心脏的位置骤然一疼,似乎有无数小虫飞窜,谢尧立即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收敛心神,苦笑着低喃道:“你这人,绝对有毒,什么都不说也能让我催发情蛊……” …… 江楼月这一觉睡得太沉,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惊醒,竟见自己在谢尧怀中靠着,忙缩了出去,这一番动作,自然也是将谢尧给弄醒了。 谢尧揉了揉眼睛:“怎么了?” “你、你没事吧?”江楼月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几步。 “没事。”谢尧撑着床板做起了身。 江楼月松了口气:“那就好。” 谢尧瞧着她那过分小心的样子,没好气地说:“我便一直告诫自己,只是抱着一根木头而已,能有什么事?” “……”江楼月一时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来,只好问:“不是子时要下寒潭吗?现在什么时辰了?” 问完才想起,谢尧也是刚睡醒,哪知道什么时辰? 江楼月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出门一瞧,莫言双手环抱正守在门前。 江楼月问:“什么时辰了?” “还有一刻钟就到子时。” “那还好。”江楼月松了口气,“咱们准备一下,送殿下过去吧。” “是。” 这方莫言伺候谢尧梳洗和穿戴,江楼月到了千机老人的房间门前,只见里面漆黑一片,也不知道人醒了没有,江楼月上前两步,在门扉上叩了叩。 没人应声。 江楼月确定里面有呼吸声传来,暗忖千机老人估计是睡着了吧?便又耐着性子叩了一边,这次的力量大了几分。 只是屋内依然没反应,而且千机老人的呼吸声便急了。 江楼月暗忖难道梦魇了? 江湖高人也梦魇? 她想了想,大力叩门还呼喊:“前辈、前辈!”她只想若是还没反应,自己便赶紧进去瞧瞧。 哪知里面忽然传出千机老人暴躁的声音来:“叫魂啊,你这臭丫头,你搅了我的美梦你知不知道,气死老夫了!” “……” 江楼月默了默,门板哗啦一下在自己面前打开,千机老人一张脸上全是愤怒,咬牙切齿地说:“你知不知道我多久没梦到她了,你还敲敲敲的非要将我吵醒,你这臭丫头绝对是老天爷派来整我的吧?!” “……” 江楼月又是一默,轻咳了两声,低声说道:“呃,我以为你梦魇了呢。” “放屁!老子一个江湖高人,怎么可能梦魇,你才梦魇,你全家都梦魇——”千机老人连骂了几句,依然是气不顺。 江楼月倒是好脾气,也没回嘴,只弱弱地说:“我这也是担心你啊,关心则乱嘛。” 437、你和旁人哪里都不一样 “担心老夫?关心则乱?老夫看你是怕老夫翘了辫子,没人帮你治那小情郎了吧?” 江楼月讪笑:“都是担心啊,没假。” 千机老人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火气却也是消减了几分,说道:“什么时辰了啊?” “马上子时了。” “哦。” 千机老人扭腰摆胯的活动了两下,大步往外走:“带他去寒潭吧。” 那方莫言已经帮谢尧穿戴整齐,江楼月便和莫言护着谢尧往寒潭走,到了密林通道那里,因为那通道太窄,而且千机老人还说过,寒潭之中去的人多了会影响寒气,所以只让江楼月和谢尧过去,至于莫言,只能等在外面。 晚上的密林通道因为视线不轻,并不好走。 谢尧拉着江楼月的手,走的比较慢,低声说道:“小心脚下,这边有一些断裂的树枝和石块,别摔着了。” “嗯。” 千机老人走在前面,冷哼道:“我瞧你还是担心你自己的,咱们三人,就你最弱。” “……”谢尧默了默,“这段时间的确是让她受累了。”但他总会好,等好了,便不会再让江楼月受累,他是男人,自然会保护自己喜欢的女孩。 江楼月低声说:“没事的。” 不过到底千机老人也在,两人说话也是点到为止,江楼月转移了个话题,问道:“前辈,您总说寒潭之中的寒气若人进来的多了会被影响,那以后我也不要进来了吧?” 千机老人说:“你没事,你特别。” “为什么?”江楼月好奇道:“我不是也是人嘛,难道我不会影响寒气。” “你和一般人不一样。” 江楼月一愣,笑道:“那我可更好奇了,我哪里和别人不一样?”是说服用了火莲吗?那这一点上来说,她的确是和普通人有区别。 “呵呵。”此时已经到了寒潭冰壁之前,天空中的半弯圆月照在他的脸上,千机老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淡淡说道:“你啊,与旁人哪哪都是不一样的。” “……”江楼月一怔,心里忽然咯噔一下,这老头说话凭的奇怪。 总觉得千机老人话中有话。 那方,千机老人淡淡说道:“进来吧,从现在开始坐进寒潭之中去,到明日正午,以后半个月都是如此。” “嗯。”谢尧点头,迈步进了寒潭。 千机老人自己坐在一边光滑的大石头上开始闭目打坐,一边说道:“你这丫头若能耐得住,就在一旁待着吧,这可是好地方,你便是不会练气,在此处待得时间长了,也是能得不少好处的。” “好。” 江楼月应了一声,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想了想,也按照千机老人的动作盘膝,把双手放在膝盖上。 最近这半个来月,她每日都进来,从一开始冻得双手双脚发颤,到如今已经可以适应这里的温度,只是心里却一直不能安静。 她还在想方才千机老人说的话。 半晌,江楼月犹豫地问:“前辈,这寒潭治蛊,是能将两种蛊一起治好吗?”她本想追问她与旁人何处不同,但这个话题实在太敏感,她没好问出来,心里又不上不下的一直吊着,所以问了一件旁的事情。 “你想的倒是挺美。”千机老人睁开一只眼睛看过来:“寒潭治蛊,治的是他体内存了二十来年的寒蛊,所以要日日在这寒潭之中,以寒治寒。” “这样吗?” “不然你以为呢,怎么治?寒潭底部是一块上百年的寒玉石,是老夫从极北之地花了大工夫弄过来的,和一般的冰窖不同,这里的寒气能透骨,也便是说,比他体内的寒蛊还要厉害,所以才能逼得那些虫子在他身上待不下去,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跑出来。” 千机老人半捋着自己那小八字须说:“不过,这种蛊想来是他娘胎里带出来的,在他体内根深蒂固的很,一开始那些虫子被逼出来的快,如今渐渐慢了起来,以后还会越来越慢,所以换在了晚上,晚上这寒玉石吸收月阴寒气,效用比白天要好一些,月圆之日效果最好,只要逼出那寒蛊的蛊母,这寒疾便算是解决了。“ “原来如此!”江楼月点点头,又问:“那情蛊如何解法?” “这个么……” 江楼月瞧着他的表情,犹豫地问:“您难道不会解?” “你觉得呢?”千机老人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不就是点南桑蛊,还能难得到老夫不成?但这情蛊的解法么,需要借助另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哎哎哎,你有完没完,这一个寒蛊还没解除呢,你急什么?等时候差不多了,老夫自然告诉你!” 江楼月想说,我当然急,谁知道这借助的另外一样东西是什么,好不好找,这山上有没有? 但千机老人此时已经闭上眼睛,冷冰冰地说:“老夫要疗伤了,告诉你啊,这小子的寒蛊怕是到了最后还是得靠老夫用内力逼蛊母,你耽搁老夫疗伤,最后解不了,功亏一篑你可别怪老夫!” “……” 江楼月立即不敢多说,缩到一边去了。 接下来的时日,江楼月日日陪着谢尧入寒潭逼蛊。 每日跳出来的蛊虫越来越少,谢尧坐在寒潭的时间也日益增加,从一开始子时进去坐到第二日的午时,到后来几乎要整日都待在里面不出来。 寒气侵体,自然异常难受。 还好谢尧多年来受寒疾磋磨,早已是习惯了这份寒冷,尚且在足以支撑的范围之内。 到了六月十五那日,千机老人叉着腰说:“今晚月圆,我得给这小子逼蛊母。” 江楼月大喜:“多谢前辈!” “等等,你先别急着谢我,把我的荷包还来,否则老夫可不会动手。”千机老人眯着眼睛瞪江楼月,“快点!” “……”江楼月默了默,有些犹豫。 这老头,如果自己把东西还给他,万一他翻脸不帮忙怎么办?不是江楼月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这个老头……很有可能就是这样的人。 谢尧冲江楼月招招手:“楼儿,你过来。” “嗯。” 江楼月凑上前去,谢尧冲她耳语两句,江楼月点了点头。 “前辈等我片刻。” 说着,江楼月转身离开了。 千机老人瞪眼道:“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别以为老夫听不到!” 438、凝玉床 谢尧微微一笑,说道:“晚辈知道前辈内力精深,若想探听旁人说的话也轻而易举,所以呢,晚辈方才用了聚功成线的办法,只有楼儿听得到。” “……” 被当面拆穿,千机老人面上有些讪讪,冷哼道:“还懂得聚功成线,也是有点能耐,师承何处啊?” “自学成才。” 千机老人冷嗤了一声,不信。 此时他心思全在荷包上,可没功夫和谢尧斗嘴,眼巴巴地看着不远处江楼月的房门。 片刻,江楼月从里面出来,在千机老人屏住呼吸的时候,走到了他面前,然后,江楼月伸开手。 千机老人看了一眼,立即气的吹胡子瞪眼,“混账,你竟然敢把这东西拿出来——你给我放回去,快点!” 江楼月无奈道:“我是不能把荷包都给您,但给您里面的物件还是可以的,等阿尧的寒症好了,我再给您那截骨头,等情蛊好了,我再给您荷包,您看这样行不行?” 此时江楼月手上的,正是那半截青丝。 千机老人脸色十分难看:“快把东西放回去,快点,否则老夫立即杀了这臭小子你信不信!” 江楼月一怔,不敢耽搁,但也不愿意让千机老人看到自己将荷包藏匿的位置,快步进了房间把青丝塞进了荷包。 谢尧眼眸微微一眯。 不过是一截头发,就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也不至于非得一定放进荷包里吧? “臭小子,你教的好办法?觉得自己很聪明,很厉害是不是?”千机老人忽然转过头来,冷冷看着谢尧,那眼神之中,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讽笑,“就看你是不是真的能一直笑下去!” 此时江楼月已经出来,脸含抱歉道:“前辈……是我的错,我一定会好好保管——” “少说废话,你不是问情蛊怎么疗吗?老夫现在就告诉你,要逼出体内情蛊,需要他心上人的心头之血。” “这个没问题。”江楼月毫不犹豫地说。 千机老人冷笑:“这只是最容易的,还需要百年的赤茯苓,百年的冰莲,还有——凝玉床。” 江楼月拧眉。 赤茯苓和冰莲她都听过,是少见的药材,但纵然少见,只要肯花功夫必定能寻得到,但那凝玉床,是什么东西? 谢尧却是脸色微微一凝,“凝玉床……” 江楼月看过去:“是什么?” “那是汾阳大族王家的家传之物,供奉在地宫之中。”千机老人冷冷说道:“你若能拿到凝玉床,你的情郎便也有救了,若拿不到,便是神仙在世,他的情蛊也解不了,你去想办法吧。” “……” 江楼月的脸色也是一变。 竟是王家的家传之物,还在地宫……岂不是说已经入了葬墓。 她有些迟疑地看着千机老人,猜测是不是因为自己方才做的事情惹恼了他,所以他胡说八道,故意为难。 千机老人却说:“他中的蛊叫做离人,还是母蛊,除非和父蛊所在的人真心相爱,否则必定受蛊虫啃噬而死,一直以来没有受过情蛊之痛,是因为两蛊相冲,也互相压制,但如今借助月圆,寒蛊若能逼出,再无任何压制,情蛊便会反冲,到时候,不是他控制自己的想法就能控制那些蛊虫,你的时间不多。” 江楼月面色又是一变,“前辈!” “与其在这里戏弄老夫,还不赶紧想办法去找凝玉床?” 话落,千机老人大步离去,整个背影之中都带着驱不散的寒气。 谢尧走上前来,“你不要担心,他应当是生了气,故意吓唬你的。” 江楼月脸色已经十分复杂难看,若千机老人用别的事情来吓唬她,她当然可以赌一把,并且未必害怕,可这是谢尧啊,谢尧的半条命,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你……你先在这儿,我去一趟汾阳。”江楼月想了想,说。 谢尧眉心微凝:“你不要着急,咱们请宋先生来商议。” 那凝玉床已经入了墓穴,要拿就得动祖宗之墓,这可是大逆不道,王家如何能愿意?而且江楼月和王氏之间的关系本来就紧张…… 谢尧忽然觉得,这千机老人是不是知道江楼月的身份,知道他们所面临的麻烦,所以故意说出这些为难人的条件来? “好。”江楼月说,“宋先生在汾阳为我母亲治病,我去找他,与他说这件事情,看看他的意思,你好好在此处配合前辈治病。” “你放心,我会先和先生商议,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折中的办法的。”江楼月柔声说道:“而且那赤茯苓和冰莲也需要派人去寻……总之,我知道分寸的,你不必太担心,若是和宋先生商议到了折中的办法,我三五日便回来了。” 谢尧抿了抿唇,许久才说:“行,你去吧。” 江楼月又笑,好想抱抱他,不敢,索性态度坚决的转了身,直接往山下走去,再多的不舍,也没有回头。 谢尧站在道观的台阶上,看着江楼月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山间道路中间,神色渐渐恢复到面无表情:“蔡威呢?” “回公子的话,一直在山下守着。”莫言回道。 他们上山之后,罗风带了一部分府兵护送宋先生前去汾阳,留了一部分守在山下护卫着,怕被人打扰。 谢尧说道:“你给蔡威传话,跟上小姐,贴身保护,若她执意要拿凝玉床……” 话到此处,谢尧忽然顿了顿。 方才与江楼月在一起时,他本来极想说,自己就此放弃,不治了。 可走到今日,江楼月为自己这具身体付出了巨大代价,他若不治,以前的功夫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而且他这身体若治不好,以后又有多少时日能陪伴…… 如若真的需要凝玉床,也该由他来想办法取,而不是让江楼月冲在前头,承受所有。 “先一步下手。”谢尧冷冷吩咐,“做的干净一点,不要让人怀疑到楼儿的身上去。” 莫言沉声应:“属下明白!” 谢尧又说:“另外,让宫五暗中护着,不管有没有发生事情,两日一报。” 莫言迟疑了一会儿,又说:“那若……与宋先生商议后,不需要凝玉床……” “那便不要随意动作。”谢尧冷冷一眼看过去,“你是不是时间久了没做事,不知道便宜行事是什么意思?” “……”莫言尴尬地说:“属下知错。” 439、入汾阳城 万里无云万里天。 江楼月骑着马站在城楼之下,瞧着那大写的“汾阳”二字,眼神有些恍惚。 两世为人,这还是她正正经经第一次进汾阳城。 前世母亲自嫁给父亲之后,前面十年随着父亲在边关驻守,后来随父亲回京几年,却又身体病弱动不得身,因此终身都未来过汾阳省亲,一直是以书信互通消息,而她和姐姐星月也从未进过汾阳。 她对汾阳城所有的记忆,全部来自母亲温柔的描述。 侯府出事后,江逸雪来劝她,要她立即和汾阳联络,自然是为了吊住汾阳王家的势力,她却以为江逸雪满心都在关怀她。 只是这年月的书信消息走的太慢,侯府出事,前后也不过两个月的时间,等王家这里收到消息,局面已经不可收拾,父母早已惨死,姐姐远嫁,她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女。 王家派了舅父和表兄王泽前去,为她收拾侯府的残局。 舅父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江逸雪心怀不轨,暗示让她离江逸雪远一些,还想替她做主,上书皇上,只说当时她伤心难抑,不能留在京城,想要带江楼月随他们一起到汾阳来。 那时,江楼月其实也是犹豫过的,京城发生了太大的变故,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突逢变故,伤心之余其实也早吓傻了,忽然出现的舅父敦厚而温暖,就像是一道光,给她指明了前行的方向。 她心中已经动了念头,先随舅父离开,他日再做打算。 她去见了谢流云,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当时的谢流云似乎有些意外,却依然一派平静,微笑着与她说:“去吧,在外祖家好好待一段日子,把这里不开心的事情都忘了吧。” 后来,江楼月回到了侯府,江逸雪却说:“你真的要去王家?汾阳离京城千里之遥,那么远,万一你走了,京城这里再出什么意外怎么办?” 她当时只有苦笑:“家破人亡,还能有什么意外?”她忽然看向江逸雪,劝解说:“逸雪姐姐,你不如也随我一起回汾阳去吧?” 江逸雪的表情十分古怪,“你忘了,柔然公主还在京城,她都缠着平王殿下那么久了,如今你忽然要走,岂不是给别人让了位置!” 江楼月的脸色才忽然变了。 后来,在江逸雪的循循善诱之下,她最终还是婉拒了舅父的好意,坚持要留在京城。 舅父无奈之下,坚持要向皇上求个赐婚,让她嫁回王家去。 可她当时早被谢流云蒙蔽了眼睛,怎么可能愿意,后来便和舅父闹得不欢而散,即便如此,舅父还是留下了贴身的忠仆保护她,只可惜那忠仆后来也死于江逸雪和谢流云的算计。 如今回想前世,怕是在那个时候,舅父就已经看出了谢流云的野心,所以后来即便远在汾阳,也暗中遥控朝中势力针对谢流云。 舅父想要保她,奈何她被猪油蒙了心,一心进敌人的阵营,导致舅父做起事来束手束脚,反倒被心狠手辣的谢流云算计,差点牵连整个王家。 而谢流云,就是一条毒蛇,眼见王家不能为自己所用,便狠下杀手,诱柔然人冲进了汾阳。 汾阳十日,鸡犬不留。 …… 江楼月喉头滞塞的厉害,周身也下意识的僵硬,冷气似自骨子里朝外沁出,一旁的蔡威和宫五全部感受到了异常。 两人对看一眼。 宫五到底是跟着江楼月一年多了,熟稔一些,驱马上前,低声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没事。”江楼月声音冷漠,一提马缰吩咐:“进城!” “是。” 两人不敢多说,带着人快速跟了上去。 汾阳的街道宽阔,江楼月骑马缓行,只见街道两侧不少铺面门前都挂着铭牌,上面有独特的图腾。那都是王家的族徽,挂了铭牌的便不是王家产业,也与王家有莫大关联。 王家是屹立汾阳城百余年的名门望族,也是如今大庆国唯一能称得上门阀的家族,虽常年盘踞在汾阳地界,但门人甚众,在朝中做官的也极多,若要说起势力,当比得上张相一家。 只是张相家的势力显,王家的势力不显。 这样大的势力,只怕一直都是有些人的眼中钉吧?前世侯府前脚出事,后脚王家也牵连出许多糟乱的事情来,怕也只是谢流云算准了皇帝猜忌王家,顺势而为。 “小姐,是直接……过去吗?”宫五低声问,打断了江楼月的臆想。 江楼月回神说:“找间客栈。” 这是她第一次回王家,不说为了什么,起码也得沐浴更衣,像模像样的去。 “是。” 宫五到底跟了她许久,懂得江楼月的心思,那边立即找了一个看起来并不显眼的客栈,吩咐人准备热水热食。 江楼月在朴素雅致的客房内沐浴更衣,收拾好一切,正要准备下楼用饭的时候,只听外面忽然乒乒乓乓一阵声响,有掌柜恭敬地声音响了起来:“哎呦,宁管事来了,还带这么多人,可是有什么事吗?” 江楼月开门的手一滞,顺着门缝朝外看去,就见一个穿戴讲究的三十多岁男人正负手站在客栈门前,这个位置瞧不见他的样貌,只听着声音低沉稳重:“来找人,这客栈之中,方才来了位外地姑娘——” 唰! 原本坐在客栈大堂内,正襟危坐的宫五和蔡威,视线几乎是瞬间就落到了那管事身上,手也按到了腰间武器上去。 “这……”掌柜默了一下,“还真来了一位,就在半个时辰之前。” “那就好。”宁管事点点头,一招手,侯在外面的两队人快速窜入。 那两队人穿着墨绿色束袖的劲装衣服,每个人的衣服上都绣了王家族徽,没有带武器,双手负后,占据客栈大堂内的各个位置。 与此同时,宫五和蔡威所带的人也迅速反应,铮铮几声兵器出鞘,把楼梯口的位置紧紧守住,便连二楼江楼月房间门前,原本暗处的守卫也都显了出来,两方形成了对峙之势。 宁管事面不改色:“二位是……” 宫五冷冷说:“你又是谁,找那外地姑娘做什么?” 宁管事淡漠地说:“我劝二位有话好说,先将兵器收起来。”顿了顿,那管事又道:“在这汾阳地界,还没人敢在我家公子面前亮兵器。” 客站之外,一辆典雅的马车正停在那儿,车上所挂的灯笼上,俨然带着与这些墨绿衣服的人一般的族徽。 王家的公子? 440、表兄王泽 “宁川,不得无理。”马车之中,传出一道清朗好听的男音,有人前去掀起了车帘,就见一穿着白衣的二十多岁青年男子下了车来。 那男子面貌清俊,气质超然,肤若白璧宛然莹润,修长的眉毛在鬓角逸飞,真真当得上面如冠玉四个字。 人群中有人低声道:“是王家大公子!” 宫五这方脸色微变,但不知这大公子所来何意,自然不可能将楼梯口的位置让开。 楼上房间的江楼月却是呼吸不轻不重地一滞。 这来人却是王家表兄,王泽,前世也便是王泽与舅父前去京城为自己斡旋,奈何自己有眼无珠,错将他们的好心好意全当成了驴肝肺。 她似乎还能想起,当初自己表示坚决不可能随他们离开京城前来王家的时候,王泽那失望的表情。 如今再见,江楼月心情复杂。 若前世她随了王泽和舅父到汾阳来,后来所有的事情是不是都能有所转圜……想到此处,江楼月又苦笑一声,家破人亡,如何转圜? 这一世的重生,便是最大的转圜了。 王泽已经迈步进了客栈,他仿佛周身自带亮光,只一进来,整个厅堂内所有人和物全部黯然失色。 管事宁川走上前去,恭敬行礼:“公子。” 王泽看向宫五和蔡威,温声说道:“二位想必远道而来,不知道汾阳的规矩,这里是不能拔剑的,也请二位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只是听闻我家表妹入了城,所以亲自来迎。” 宫五随着谢尧,自然也是见过市面的,当即收了兵器,拱手道:“我等不知,还请公子恕罪。” “无妨,她……在楼上?”王泽说。 楼上适时响起吱呀一声开门之声,王泽随之抬头,与江楼月的视线不偏不倚地对上。 江楼月穿了一件鹅黄色绣花鸟的纱织襦裙,长发半束,挽了个简单的垂挂髻,左右用了简单的玉簪固定,额前几缕轻薄的碎发随着开门带起的微风朝两侧飘拂,露出了玉一样光洁的额头,那双漆黑的眼眸之中,带着几分复杂的神色,王泽便不清楚,却为她过度平静和沉稳的反应略有些错愕。 原本只听说她遭逢情殇变得十分早熟,没想到竟是如此……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但这样的稳重,显在她那张脸上,却便觉得违和,反而带着别样的光华。 王泽问:“你就是楼月?” “嗯。”江楼月淡淡点头,示意宫五退下,什么也没说,下得楼来,朝着王泽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见过表哥。” “我是王泽。”他微笑着说道:“父亲知道你入了城,特让我来接你。” “有劳表哥。”江楼月说着,随王泽一起出了客栈,见外面已经备下了马车,而且马车一侧,小琴也候在那儿,便入乡随俗上了车。 小琴也跟着上了车,压低声音说:“他们说小姐进城了,我还以为是胡说的,没想到真的是!” 此时马车已经缓缓朝前行进。 “王家现在情况如何,母亲……具体怎么样?”江楼月问。 小琴正色道:“夫人的情况原本一直不太稳定,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起来在院中晒晒太阳,不好的时候便好几日起不了身人也昏昏沉沉的,宋先生到了之后,太夫人是不让他靠近夫人身边照顾的,还是侯爷再三保证宋先生医术高超,太夫人这才松了口,宋先生也的确是不负众望,在他的妙手下,夫人如今好的时候多,昏昏沉沉起不来身的时候极少。” 江楼月松了口气:“那就好。” 小琴又说:“还以为小姐许久都不会过来呢……宸王殿下的病情如何了?” 江楼月沉默不语。 若非是为了谢尧的病情,她当真是要许久都不可能过来,可如今过来,却是为了王家至宝凝玉床……她深吸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此来王家,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而取凝玉床,恐怕更是难上加难,她得养足了精神才行。 小琴见她如此,也不敢说话,悄然侯在一旁,只希望不打扰到她。 江楼月回忆着前世目前告诉她的那些关于王家的事情,整理着记忆。 王家因为家大业大,妻妾也多,但正经的嫡妻所出,只有两个舅父与她母亲王氏,舅父们儿孙也不少,嫡出的,大舅父膝下如今成年的儿子除了方才见过的王泽,还有一个小儿子王澈,二舅父是一儿一女,至于庶子庶女们,王氏向来少提,江楼月也并不甚清楚。 如今王家的老太爷还健在,只是不管是,家中一切已经交给两个儿子,与太夫人常住别庄颐养天年去了。 王氏作为他们唯一嫡出的女儿,可谓万千宠爱在一身。 可自己却将他们放在手心里宠的女儿给气的病病歪歪,还发下誓言要和自己断绝母女关系……若自己见面只说,是来取凝玉床的,只怕话一说出口,就能被王家打了出去吧? 江楼月自嘲地想着。 这凝玉床的事情,想来棘手的很,得好好谋划才行。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马车已经停下了。 江楼月下车的时候,正见几个下人训练有素的抱着一卷红地毯来,快速地铺在了马车前,一路铺到了偏门那里。 江楼月微怔,门阀家族,便是开门也是有讲究的,一般正门除非喜丧或者天子驾临等大事,都是不开的,便是开偏门也得是身份贵重,能让这门阀看在眼中的才打开来。 如今自己不过是个忤逆不孝的逆女,晚辈,竟也要开偏门来迎,还搞出红地毯这种阵势? 王泽走到近前,“表妹,怎么了?” “没……”江楼月回了神,扶着小琴的手下了马车,心中暗忖,或许……是惦着她是皇帝亲封的郡主,所以给皇帝几分面子吧? “先进去吧。”王泽在一旁陪着,边走边说:“父亲在书房处理一些琐事,二叔也有事不在家中,表妹便直接同我去姑母院中吧,姑父和星月表妹都在那里。” 江楼月脚步又是一滞。 所以来到王家,不先拜见长辈,是先去母亲院中? 可她还没想好,怎么去面对母亲。 441、不知该进该退 “怎么了?”王泽问。 “没事,还请表哥为我引路。” “嗯。”王泽想了想,只以为她是担心王氏的病情,便温声安慰道:“你派来的那个大夫十分的厉害,给姑母调养身子也尽心,最近这几日,姑母的情况已经好转了不少。” 江楼月一笑,不再说话。 一路进来,整个王家雕梁画栋,充斥着大家风范,江楼月却一点也没心思观赏赞叹,她在做心理准备,等会儿若见了王氏,要怎么办,万一王氏冲她冷言相向,她要如何应对。 不多时,两人到了一处宽敞的院落,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一片笑声,王氏温柔低浅地声音,江楼月太熟悉了,那其中,还有另外一个银铃也似的少女声音,乖乖巧巧地唤:“姑母,你看我画的这幅秋海棠好看吗?” 王氏声音里带着笑:“好看,只是这里的笔锋太急了一些,颜色瞧着不太自然。” “哦,这样啊,那我重新来画。” 江楼月只一听到便周身僵了僵,虽未看到,却已经能想象到是什么样的画面,她的脑子里忽然就闪过那些年王氏握着手教她们画画的年月。 她从不爱丹青笔墨,只喜欢父亲的刀枪剑戟,姐姐随着母亲学了一些,却也在后来身体忽然拔高长大的时候,自卑心理作祟,离的母亲越来越远。 方才那些话语,让江楼月想到的最清晰的画面,竟是王氏带着江逸雪在凌薇阁的院中作画的场景。 是不是……没了大家闺秀一样的江逸雪,如今却也有了别人填补了进去…… “是二叔家的小女儿珊儿,今年才十一岁。”王泽的声音悠悠传来。 江楼月回过神,冲他客气地笑了下,说:“多谢表哥送我过来,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行。” 王泽原本一路过来的时候,便试着与她说了几句话,见她什么都是淡淡地,便也不再多言,只觉得这个表妹话不多,但想法却是不少,那双低垂的眼眸里面,似乎总沉着什么心思。 此时,王泽瞧了瞧她的发顶,只觉这么小的一个姑娘家,实在是稳重的过分,想来也是情殇太过,所以影响这么大,不由地便心里轻叹了一声,说话的声音又温和了几许:“我已为你安排住处,便在星月表妹那里,伺候的人也吩咐过去打扫了,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等见过姑母之后,你只管吩咐身边的人便是,若是怕身边的人不尽心,直接找我也可以,就在这里住些时日吧。” “嗯。”江楼月心有旁骛,依旧是淡淡一声。 王泽心中一叹,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转身走了。 等他走远之后,江楼月僵立在那院子的门口,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身后不远处,站着一派王泽留下的婢女,各个低眉顺目,不敢东张西望,更不敢多问,小琴也伺候在一旁,瞧着江楼月有些迟疑:“小姐,怎么不进去?” “我……我……”重生而来,所有事情都尚且算得上果决的江楼月,首次支吾犹豫起来。 她不知道进去之后能说点什么。 或许她该与母亲请安问好,但若母亲当真如同在京城那般模样,不予理睬,满心满眼都不在她的身上,她又要如何反应。 王氏不是别人,终究是她母亲。 她做不到像对江逸雪那么决绝。 江逸雪那件事情发生后的许久,她去了谢尧处,何尝不是想躲着,害怕王氏那些过分激烈的言语再戳到了她心里去。 只是许久不见,她亦不是铁石心肠,便是当初闹得那般决绝,如今听到王氏的声音,却也想看一眼……看一眼母亲。 江楼月犹豫了半晌,朝着院门迈出了一步,只想着先看一眼,便去王泽为自己安排的地方,等江星月到了再说。 可巧她迈出这一步的时候,院子里石桌前作画的小姑娘忽然抬头,与江楼月对了个正着,“咦,你是谁?怎么站在门口?” 王氏应声抬头。 那一刻,江楼月竟下意识的想缩回迈出的那一步来。 她怕,她看到的还是王氏满眼的冷漠和厌恶,就如同当初在兰月阁上,母女翻脸的那一日一样。 而她的行动比她的想法更快,骤然转身奔向了不远处,抬头的王氏,也不过只看到了半边衣角,微微拧眉:“哪有人?” “就在门口啊,方才……”小姑娘提着裙摆走出来一瞧,那儿还站着一排婢女,不远处的小桥上,有个人影快速消失,“是什么人啊,既然来了,也不露脸就跑,有点没规矩哦。” 王氏疑惑:“真有人?难道是星月?”方才江星月有事出去了。 院子里,坐在王氏不远处的武安侯面色十分复杂,虽离得远,但他却看的一清二楚。 王氏身旁的桑嬷嬷也瞧见了。 桑嬷嬷迟疑着,低声和王氏说:“是、是二小姐……” 王氏一僵。 …… 江楼月下了小桥,一路转进回廊之中。 她只想离那院子远远的,忘了这里是王家,只走了几步,她便被饶了进去,跑出好远的一段距离后,她扶着回廊上的栏杆停住脚步。 真是懦弱。 江楼月苦笑了一声,在心里这般骂自己。 微风吹过,江楼月总算冷静了几分,瞧着周围的环境拧了拧眉。 她走的太快,竟然迷了路? 小琴也没跟上来,此处又没有来去的下人…… 江楼月默了默,既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勇敢面对就是了,跑什么?又怕什么,大不了便是冷眼相对,难道还会比当初在兰月阁更糟糕不成? 她做好了心里建设,就打算顺着原来的路回去,只是这王家太大,回廊九曲如同迷宫一般,好像每一处的景色都和自己方才跑过来的景色一样,竟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这时,一队长随护着一个年迈的锦衣老者从回廊一头走了过来。 那老者虽须发花白,但鹤发童颜,保养的极好,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单手负后,另一手中捏着一串佛珠,在走动的过程中,拇指极有规律的拨拉着。 前面护卫的下人率先发现了江楼月,脸色瞬间严肃:“你是什么人,怎么在此处乱跑?” 442、气氛诡异 “我……”江楼月怔了下,立即就猜到了这一队人的身份,当即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我是江楼月,今日初来府上,不想迷了路……” 那护卫也是一怔,转向老者。 老者花白地眉毛微微一扬:“你是楼月?抬头。” “是。”江楼月缓缓抬起头来,低眉顺目,让人看不见眼底的表情,只觉得是个乖巧顺意的女孩子。 老者忽然笑道:“那你知道老夫是谁吗?” “您——” “祖父!”就在这时,银铃般的女音响了起来,一个身穿嫩黄色对襟短褂配马面裙的小姑娘风一样的扑到了老人的怀中,“您怎么才到这儿,不是说好了要和姑母一起用饭吗,磨磨蹭蹭的。” “祖父年纪大了,走路当然磨蹭,你这小丫头,当着你表姐的面也一点正行都没有,不给祖父面子。”老者笑容和蔼地说罢,抬头看过来:“听说是让泽儿去接的你,这小子怎么办事也不牢靠,把你丢在这儿自己没了影儿。” 他为人十分亲和,不止是说话的口气,便连看江楼月的眼神也很温和亲切。 江楼月恭恭敬敬又行了一礼,解释道:“表哥送我去了地方,是楼月想瞧一瞧府中风景,走的快了两步,这才迷了路,不是表哥的错。” “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当不是他的错吧,可去见过你母亲了?老夫正要去你母亲处,随老夫一起过去吧。” “……”江楼月又是沉默片刻,才说:“是。” 那小姑娘王珊凑在王老太爷身边,一边拉着老太爷往前走,一边低声说:“祖父,她好安静好严肃,比爹爹还严肃……不是都说这个姐姐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吗?传言果然都是骗人的。” 老太爷白了王珊一眼,示意她别胡说。 王珊飞快的吐了吐舌头,低声嘀咕:“人家就是好奇嘛。”不过倒是真的不说了,乖巧地扶着老太爷的手臂往前走。 江楼月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也不知道是因为老太爷太过亲切和善,还是因为那小姑娘说话口气十分活泼,亦或者是因为江楼月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这一回往前走时,她平静了不少。 那些畏惧和迟疑似乎都消失不见了。 小琴正在四处找她,但毕竟不是自家府邸,找的十分拘束,这会儿见到江楼月随着老太爷过来,连忙迎上前去,低声说:“小姐,您怎么跑的不见人影……” “嗯。” 江楼月淡的不能再淡的应了一声,那方老太爷已经到了王氏居住的那个院子门前,“乖女,为父来看你了,今日感觉怎么样?” “……” 不知道院内王氏作何感想,江楼月听到这称呼的时候,心里浮起几分感慨来。 前世只知道王氏在王家极为受宠,却不知受宠到何种程度,如今仅凭老太爷的一声称呼,江楼月却似乎感受到了几分。 他作为王家的家主,长辈,年迈的父亲,亲自来看望女儿的病体,便连那说话的口气,也自带关切和亲昵,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江楼月怎会信? “爹……”王氏起身朝着老太爷行礼,老太爷说:“免了免了,快坐下吧,贤婿,你也坐。” 话落,老太爷便招呼武安侯和王氏。 王珊小跑到了王氏身边儿上,清脆地笑道:“姑母,您瞧我把刚才在院门口的人追回来了哦,就是这个姐姐。” 江楼月站在那儿,低垂着眼睛,她感受到王氏的视线扫过自己的身上,然后飞速离开。 缓缓地,江楼月吸了口气,曲了曲膝行礼:“见过父亲、母亲。” 老太爷说:“来,楼月也坐吧,都是自家人,别拘泥。” “是。”江楼月一直半垂着眼眸,没有去看王氏是何表情。此时院内的石桌周边几个凳子,只剩下王氏身旁一个空位,武安侯和老太爷身边一个空位。 江楼月没有犹豫,选了第二个位置。 她很平静,很端庄,双手一直交握在小腹之前,低眉顺目,和在京城之时的潇洒肆意完全是两个模样。 武安侯心里叹息了一声,温声说道:“你姐姐方才听闻你到了,便出去迎你了,是没见着吗?” “嗯,我一路过来是泽表哥带着的。” “想来是走岔了路了。” 父女两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那方王氏身体僵硬,双手紧紧地绞着帕子,半垂着眼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楼月心中苦笑,暗想王氏这反应,约莫也是受不了见着她吧,但是如今在王老太爷面前,王氏自然是不好发作,只能什么都不说了。 桑嬷嬷送了茶水来,江楼月便安静地吃茶。 王珊缠着王氏一直在说话,武安侯和王老太爷偶尔也聊两句,只有江楼月,除非王老太爷问话,一般情况下从不开口,武安侯想说点什么,奈何人多,也是没办法。 而王氏和江楼月却是除了一开始江楼月干瘪的问候之外,从头至尾没说一句话。 桌面上的气氛,十足的诡异。 “楼儿!” 不知过了多久,江星月惊喜的声音响了起来:“方才罗风说你来了,我还想着去迎你一迎,结果出去转了一大圈都没见着人,没承想如今你已经在这儿了!” “姐姐。”江楼月站起身来,总算露出个真心的笑容。 “楼儿都瘦了。”江星月跑上前来,有些心疼的抓住江楼月的手,“瘦了一大圈呢……”她说着,才冲王老太爷行礼道:“祖父,爹、娘。” 王老太爷笑道:“估摸着楼月这丫头也是赶路累了,你就带妹妹回去休息一阵儿吧,需要什么,只管与你泽表哥说便是。” “知道了。” 江星月又行了个礼,拉着江楼月便离开了。 武安侯是找个借口离开,去与江楼月说几句话,但迟疑片刻,还是觉得不妥当,没有开口。 石桌边上,王氏紧绷的身体似乎有些微的松懈,她看着面前的茶碗里倒影的不太清楚的自己的脸颊,从始至终什么也没说。 王老太爷则暗暗叹了口气。 原本只听着这对母女闹了点不愉快,如今瞧着,哪里是一点不愉快,这是大大的不愉快啊,也怪不得他这乖女儿回了王家快一年了从未真心笑过一次。 443、月牙楼 王泽给江楼月和江星月姐妹二人安排的地方叫做月牙楼,倒是很和她们二人的名字,而且里面的建筑果真就如同月牙一样。那建筑坐北朝南,中间是宽敞的两层阁楼,瞧着是会客厅,左右各有一处楼,三处建筑用空中走廊连着,大概有侯府兰月阁三个那么大,小院子里有桐树和秋千石桌,还有一眼泉水,咕咚咕咚的十分漂亮。 “漂亮吧?”江星月笑眯眯地说:“我当时一来王家,泽表哥就带我来了这里,说是专程为我们姐妹准备的院子,我还不信呢,后来与那小丫头王珊熟稔了才知道,还真是,早些年就修好了,只是我们一直没来这里省亲。” 江星月指着阁楼:“我住左边,你住右边,里面的家具摆设,都是按照咱们的喜好来的。王珊那小丫头说,她瞧着喜欢这个楼,想住进来,家人都不让。” “是吗?”江楼月笑了笑说:“祖父还是有心的。” “你怎么了,楼儿?”江星月发现她兴致不高,迟疑地说:“是不是方才和母亲又闹了不愉快?” “没。”她都和王氏没说上话,闹什么不愉快? 原本她纠结,不知见了王氏该进还是该退,若王氏照旧翻脸,她又要如何反应,如今瞧着,却是她想多了,王氏看她如同陌生人一样……这样也好,维持基本的礼数和关照,也就是了。 江星月犹豫半晌:“楼儿,母亲她……她是变了一些的。” “嗯。” 江楼月淡淡一应,不愿多说这个话题。 江星月欲言又止,最终也只能叹息了一声,拉起江楼月的手说:“我带你去看看你住的地方吧,不过你这趟来,传消息说早就出京了,怎么到现在才到?路上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吗?” 一边上楼,江星月一边问。 江楼月不愿多说谢尧的事情,也不愿让江星月瞧着自己心情不好,说个话都小心翼翼地想哄着自己,便露出个松快的笑容来:“很少出这样的远门,便游山玩水,路上一直走的慢……” 罗风如今是她手底下的人,当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瞧着江星月的话里话外,关于谢尧的一些事情,想必她也是不知道的。 江楼月自然也不想节外生枝。 上了楼,江星月带江楼月去了她住的地方,因为瞧出江楼月的心情不好,与王氏有关的话题,江星月没有再说,只聊着一些京城的趣事。 因为不想见面大家太难看,江楼月便留在了那月牙楼上,等江星月出去之后,吩咐宫五找个机会寻宋先生过来。 关于凝玉床的事情,她还要与宋先生商议一下才行。 不过她没等来宋先生,那小丫头王珊倒是来了。 王珊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衣裙,蹦蹦跳跳地上了楼,到了江楼月这边,笑嘻嘻地说:“楼月表姐,你在做什么呢?!” 是时,江楼月正站在窗边,任由清风吹拂过脸颊。 她瞧着那王珊,十一二岁的年级,天真烂漫,青春有活力,便是连她也被影响,下意识地弯了弯唇角:“吹风。” “风有什么好吹的,汾阳的风和京城的不一样么?”王珊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凑上前来说:“我还没自我介绍吧,我叫王珊,我爹就是表姐的二舅舅,这会儿他不在府上,你应该还没见过他。” “我知道。”江楼月淡笑,“来的匆忙,也没给你准备礼物,你看你喜欢什么,改日我带你出去逛逛。” 王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怎么没准备,姑父里的时候带了好几大车的礼物,星月表姐说,那些东西都是你准备的,给我备的是一只金的蝈蝈笼子,我可喜欢了,还有大哥哥的是古籍和上好的文房四宝,澈哥哥的是棋谱还有月华石的黑白棋子、祖父那里是上等的紫砂茶具,还有许多别的好东西,祖父说了,一看你就是对大家的喜好都了如指掌,所以准备的礼物才那么妥当,难不成你都忘记了?” “……”江楼月默了默,她有些心烦意乱,倒差点忘了,走的时候她的确给武安侯准备了十几车东西。 “表姐,你怎么了?”王珊歪着脑袋看她:“你怎么看着不高兴?” “没有,我只是有点累。”江楼月说。 “也是,你赶路很久,肯定累了,赶紧去休息一会儿吧,今晚还有家宴,祖父说了,要给你接风洗尘,顺便和家人都见见呢。” “好,那我休息会儿。”江楼月说着,看向王珊。 王珊说:“那我就走啦,等晚些时候家宴上咱们再说话。” “嗯。” 江楼月点点头。 王珊提着裙摆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看向江楼月说:“楼月表姐,你和我听说的一点都不像。” 江楼月略有些好奇:“你听说了些什么?” “就关于你啊,我听说你很厉害,连皇上都很喜欢你,封你郡主,给你赏赐了好多宝贝,便是连公主,你一个不高兴也揍得她满地找牙,还救过驾……总之就是很厉害啦。” 江楼月失笑:“传言不可尽信。” “那倒是真的。”王珊叹息一声,“你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啊,行为举止都好好看,哪像我,祖父和祖母都嫌我咋咋呼呼,没半点女儿像。” 江楼月怔住。 大家闺秀? 这词也能用在她身上?她从来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 王珊却已经咚咚咚下楼去了,丢下一句:“晚上见!” 等她走远了,宫五从暗中闪身出来:“小姐。” “怎么样?见到宋先生了吗?”江楼月问。 宫五垂首:“属下去了安排宋先生居住的院子,宋先生不在,说是被王家老夫人请了去,约莫晚些时候才会回来。” “王家老夫人身体也不舒服吗?”江楼月挑眉问。 宫五说:“应当不是,老夫人这些年保养得当,身子骨算是硬朗的,属下猜测,应该是为了……您母亲的病情,所以请宋先生前去询问。” 顿了顿,宫五又说:“老夫人每隔两日就会请宋先生过去一趟。” 444、怎么高兴怎么来 江楼月沉默良久,喃喃:“祖父和祖母是真的关心母亲啊……”便是连母亲的病情,都要小心翼翼隔两日便询问一次。 江楼月心里忽然有些羡慕。 不过也只一些些而已,她很快静下了心神,吩咐说:“我会找个机会问宋先生,你们暗中查访一下凝玉床的所在,要小心,不要让人发现了端倪。” “是。”宫五领命之后,应声退下了。 …… 晚宴设在湖边。 如今正直盛夏,湖边的风却是凉爽。 下午王珊离开之后,就有管事嬷嬷送了许多衣服首饰去给江楼月,江楼月选了一件水蓝色的衣裙换上,让小琴稍加装点,才来到了湖边。 王家家大业大,人亦多,大房舅父嫡出的儿子有两个,一个便是白日里去接她的王泽,还有一个年岁稍小一些的王澈,二房嫡出除了白天见过的王珊之外,还有一个长子叫王渊,与王澈出门游学去了。 王家两位老人坐在主位上,老太爷啪嗒着佛珠,脸上含着笑,与一旁的武安侯闲话。 王氏没在。 老夫人招呼贴身的嬷嬷上前,轻声问道:“婵儿呢?还是不舒服?” “是呢,下午便精神有些不济了。”嬷嬷回道,“所以晚宴就暂时过不来了。” “哎,那孩子……”老夫人轻叹了口气,“年纪不大,倒是闹了一身的不舒服,在汾阳这边都养了大半年了,也不见什么大的气色。” 武安侯神色惭愧:“都怪小婿照看不周,这才……” “也不是你的错。”老夫人淡淡说道:“那孩子自小身体弱,有点什么风吹雨打的,便能病上许久起不了身,你这些年来也算操心了,将她照顾的不错。” 武安侯不好再说什么。 此时,王泽引着江楼月也到了老夫人面前,微笑着说:“表妹,见过祖母。” 江楼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祖母。” 老夫人点点头:“起吧,这一路上也辛苦了,如今既到了这里,就多待些时日,家中姐妹兄弟多,也可以一起玩玩。” “是。” 江楼月应了一声,便随着王泽离开了。 王老太爷忽然问武安侯:“不是说这丫头能文能武地很,怎么这般安静,和传言不大像……” “是啊是啊。”一旁玩闹的王珊忽然凑上前来,笑嘻嘻地说:“我下午去见楼月姐姐的时候还与她说起这件事情呢,说她就像个大家闺秀,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的,哈哈。” 王老太爷没好气地看了王珊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咋呼。” “我哪有咋呼,我这叫活泼,活泼!” 这样一来二去,王珊就把王老爷子的注意力给引走了。 坐在一侧的武安侯深吸了口气,江楼月是他的女儿,他自然是最清楚的,江楼月离京之时传了消息是与谢尧一起过来,但如今却是江楼月自己进的城。 武安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或许是谢尧和江楼月闹了什么矛盾。 他等会得找个空问一问。 老夫人低垂着眼眸,瞧了一会儿儿孙绕膝玩乐,慢慢起身:“还是去婵儿院中瞧瞧吧。” “是。”嬷嬷赶紧倾身扶持,很快离开了。 那方王珊缠了老太爷一会儿,也被老太爷打发了。 老太爷复又问:“听说京城那边下了圣旨,给楼月和宸王赐了婚?” “是有这回事。”武安侯回过神来,“我们离京的时候这事情还没定下来……其实皇上对楼儿的婚事一直比较介怀,宸王并不是皇上看中的人选,也不知道宸王殿下如何斡旋,倒让皇上下旨松了口。” “哦,那听起来宸王还是个很有能耐的。”老太爷捋着胡子,叹息了一声,“原还想着让她嫁到汾阳来好了,如今看来,老夫也只能想想了。” 武安侯一顿,顺着老太爷的视线看过去,正见王泽带着江楼月与其余的兄弟姐妹见礼。 到汾阳来远离是非未必不好,只可惜……江楼月的心怕是早不知道掉哪儿了。 老太爷也不再多说,轻笑一声与武安侯又聊起了别的,刚才的那句话,仿佛真的就是随口一说,半开玩笑罢了。 一直到家宴结束后,武安侯才找到了空闲功夫去见江楼月。 江楼月瞧着他,微微一笑:“爹,来了一天了,倒都没什么机会与爹爹说上几句话。” “哎,这是在王家,不比咱们侯府,上面还有长辈,总是要顾忌的。”武安侯拍拍江楼月的头,问道:“不是说和宸王殿下一起出京过来的吗?宸王殿下呢?” “……”江楼月沉默了片刻,“殿下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暂时寻了个地方休养呢。” “不舒服,严重吗?既然不舒服,怎么还将大夫送到这边来了?” 江楼月说:“父亲别担心,不算特别严重,而且这次出来寻了个更厉害的人物帮殿下医治,所以这才将宋先生送到了这里来。” 武安侯在心底暗暗又是一叹。 瞧着江楼月的表情,武安侯都知道谢尧的病情绝不像江楼月表面说的这般轻巧,只是此时过多追问,也不过是不断加重江楼月的忧虑罢了。 武安侯顿了顿,才试着说道:“你母亲的病情好转,还要仰赖你送来的那位宋先生。” “嗯。”江楼月淡淡说了一声,周遭的空气似乎又凝滞了几分。 江楼月心中不觉可笑,从什么时候开始,关于母亲的事情,竟然成了个尴尬的话题? 父女两转身往那月牙楼走,两人都十分默契的没有人再去提王氏这个话题,到了月牙楼前,江楼月笑着说:“我到了,爹爹回去休息吧,时辰不早了。” “嗯。”武安侯点头,“你若在想此处多待一段时间,便待着,若不想在此处,想去找谢尧,爹也随你。”武安侯又不轻不重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只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你怎样高兴便怎样。” 江楼月闻言,总算露出个真心的笑容来:“好。” 等她看着武安侯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江楼月脸上带着温度的笑容也缓缓消失,她冷声问道:“宋先生可回去了?” 445、不配做母亲 暗处宫五闪身而出:“方才刚为夫人请了脉,这个点应该是回去了。” “嗯。” 江楼月一点头,吩咐:“带路。” 她没忘记,自己这么紧张的前来王家,并不是为了叙亲情和怀念感伤的,她是为了凝玉床。 宫五走在前面。 经过这半日,他已经把王家院子的布局记了个清楚,很快就带江楼月到了宋先生所住的院子。为了让宋先生能就近帮王氏调理身体,宋先生的住所安排的离王氏的院子很近,出门转弯几步就到。 江楼月过来的时候,宋先生刚背着药箱从王氏那里出来。 宋先生忙行礼:“见过小姐!” “快免礼。”江楼月扶起宋先生,“进去说话。” “好。” 两人到了内堂,宋先生把方子给了伺候的医女,吩咐她去煎药,将另外一个伺候他起居的下人也给支开来,宋先生才说:“公子的情况现在如何了?” “还算稳定。”江楼月说道:“那千机老人用了寒潭疗蛊的办法,逼出了殿下体内不少寒蛊,他说,寒蛊和离人本来平衡,现在寒蛊逼出,那情蛊便要反冲……不过,他也告诉了我驱除情蛊的办法。” 宋先生喜道:“什么办法?” “凝玉床。” 宋先生花白的眉毛紧拧,“凝玉床……凝玉床……” “他还说了几味药材,赤茯苓和雪莲。”江楼月一一告知宋先生。 宋先生眉毛越拧越紧,思忖了半晌,“老朽以前倒是听过一些,关于凝玉床能治病的江湖传言……而且小姐所说的几味药材也的确是对症的,或许那千机老人真的有什么秘术,可以为公子逼出体内的南桑蛊。” “所以你觉得,这个方法或许是可行的?” “不错。”宋先生点点头,“因为寻常的医治办法对公子体内的蛊已经没有任何作用,或许可以相信那千机老人,采用一些不寻常的方法,只是天下之大,凝玉床又去何处寻?” 江楼月沉默片刻,“按照千机老人的说法,凝玉床就在王家。” 宋先生错愕,“何处?” “传言是在墓穴之中,只是还不确定,我还需要一些时间,确定了地方,再想办法。” …… 不远处王氏休憩的院落之中,太夫人坐在床边轻轻握着王氏的手:“瞧你,脸色又白了几分,怎么才好几日便又虚弱起来,哎,早知今日,当初母亲真该下定了决心,不让你嫁到京城去。” “娘……”王氏悠悠说:“事到如今,还讲这些做什么?侯爷这些年对我很不错,真的。” “为娘倒也看出他对你不错,只是……”太夫人欲言又止,瞧着王氏那张苍白的脸,终究是把那些不满的话语都咽了下去,半晌才说:“我方才听底下的人说,楼月来见你,除了一开始见了礼,竟然从头至尾没说一句话……你到底与你那女儿闹了什么样的不愉快?” 王氏别开脸去,不欲多说:“娘,我累了。” 太夫人瞧着,长叹了一声,“这世上最亲厚的关系,便是母亲与女儿,母女哪有隔夜的仇?我瞧她也是个乖孩子……算了,娘不说了,你好好休息吧。” 太夫人离开后,王氏慢慢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一张娇柔婉约的脸上,满满都是彷徨和复杂。 母亲所说,她又何尝不懂? 只是她与江楼月之间的事情,又哪里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的清楚的……江逸雪那件事情,一开始她的确被蒙住了心肺,只觉得江楼月赶尽杀绝,可是后来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她回想过去,才意识到这些年来,她的心全偏向江逸雪,因为江逸雪更软弱,更可怜,更值得同情。 可这不是她理所当然忽略自己亲生女儿感受的理由,她做错了,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所以她不敢回侯府的书信,更不敢询问侯府和女儿的任何情况,她缩在王家的这个院子里,就如同乌龟缩回了自己的壳中,寄望着来逃避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 可是父亲母亲的倾心照顾,兄长的百倍疼惜却一遍一遍提醒她,如何去做一个长辈,如何去疼惜家人,而她作为一个母亲,她到底又有多糟糕。 她欠别人的便是她欠别人的,理当她自己去还,为什么要逼迫女儿为她还? 她不配成为一个母亲。 王氏心里发涩,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夫人!”桑嬷嬷赶紧上前来,“您——”就着床边烛台上昏黄的灯光,桑嬷嬷看到王氏眼角有泪痕,顿时一怔。 自从出了京城,王氏从未这样过。 王氏缓缓闭上眼睛,什么都没说,伺候她多年的桑嬷嬷却心知肚明,以前逸雪小姐是王氏的心病,如今随着江逸雪的死去,那些心病淡了,江楼月又成了她新的心病。 桑嬷嬷暗暗叹了口气,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夫人……方才下人说,瞧见二小姐去见那位宋先生了,想来是二小姐关心您的病情,所以才这么晚还去过问。” “是吗?”王氏眼眸之中似乎有一抹亮光闪过,很快又成了黯淡。 她由着桑嬷嬷扶着躺回床榻上,悠悠说道:“她、她是个好孩子……”而江楼月越是这样,她心里的那股心病就越沉重,越不知道如何去面对。 …… 江楼月离开宋先生处,便回到了月牙楼上。 江星月方才已经去看了王氏,此时也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在窗口位置遥遥朝着江楼月挥手,“我过去找你啊。” 江楼月还没应声,那边窗口江星月不见了人影,很快就出现在了江楼月的房门前。 “快开门开门,我来陪你一起睡。”江星月拍门。 江楼月将门打开,江星月直接风一样的刮了进来,扑到了床上去,占据大半位置,喃喃说:“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你的床总比我的软。” “怎么可能。”江楼月有些无奈,不过姐妹二人到底是许久没见,自然不可能赶人。 江楼月也脱了靴子,从小山一样的江星月身上翻过去,躺在了内侧。 446、岂不是要掘人坟墓? 江星月说:“王家的人很热情,舅父舅母,还有表哥,我都想待在这里不回京城去了。” “是吧,我瞧你就是乐不思蜀了,在这里不在自己家都畅快的样子。”江楼月难得放松了几许,看着账顶,“你和爹爹什么时候到的?” “我们到了两个多月了,刚来的时候……” 当下,江星月便与江楼月说起来汾阳发生的一些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江楼月太过敏感,她发现江星月说的事情都和汾阳和王家有关,但每每任何一件事情都和王氏是无关的,想来,也是知道自己与母亲如今尴尬的境地,所以非常小心翼翼照顾她的心情。 江楼月眉眼微暖,拉了江星月一条手臂过来:“借我做个枕头。” 江星月翻了她一眼,“要不要我抱着你拍着你哄着你睡?” “你如果一定要的话,我也可以勉为其难接受了,毕竟……”江楼月朝着江星月眨眨眼:“盛情难却嘛。” “……” 江星月无语,“臭丫头,想的美。”她虽骂的狠,却是没将自己的手臂抽回去,而是反手拉了个被子来把自己和江楼月给盖住了,“睡吧睡吧,我拍着你哄着你,谁叫我比你大了那么一会儿,是你姐姐呢。” 江楼月窝心地笑了一声,“好。”话落,便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算是她离开京城以来睡得不错的一觉了。 第二日清晨醒来的时候感觉神清气爽,都有点诧异。 江星月翻了个身,揉着眼睛说:“什么时辰了啊……” “天刚亮呢,姐,你困的话再睡会儿。”江楼月翻身想下床,被江星月一把捞了回来,“天才刚亮你爬起来干什么去,睡睡睡……” “我如厕。” 江星月默,松手把人放开了。 这么一个小插曲下,她自己瞌睡也基本醒了,翻身下床回自己楼内洗漱去了。 江星月洗漱之后便去了王氏院中一趟,至于江楼月,没有人要求她必须去看望王氏,她自己更是不想见到王氏,索性就在自己那院中带着,强迫自己暂时忘掉王氏这边的事情,想想怎么找凝玉床。 凝玉床既然是王家至宝,那王家的人是最清楚的,如能找人旁敲侧击,或许能得到一些消息。 这一日来见过的人一一从江楼月脑海之中闪过,她最快锁定的人是王珊。 王珊性子天真烂漫,若是自己有心引导,她必定把知道的都会说出来。 想到此处,江楼月带着小琴下了楼。 “平日大姑娘时常会去哪些地方?”江楼月问。 小琴说道:“大姑娘去的最多的就是夫人的院子,再不就是老太爷那里,每日里有大半时间都在这两个地方。”说完,小琴小心翼翼地看了江楼月一眼。 江楼月却一切如常,“我记得那边九曲回廊上的莲不错,我们去看看吧。” “是。” 王泽体贴,见江楼月只有一个贴身的婢女,专门安排了八个下人在月牙楼侯着,四个一等贴身伺候的,四个粗使的,这会儿都远远地跟在江楼月的身后,时刻准备伺候着。 江楼月上了回廊之后,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身子半倚靠着栏杆,瞧着廊下清澈的湖水,和里面游来游去的锦鲤,静静地等待着。 不一会儿,远处果然响起王珊银铃般的笑声,她蹦蹦跳跳地从回廊那头跑来。 她跑的有点快,跟在身后的婢女都追不上她。 “咦,楼月表姐,你怎么在这儿,喂鱼吗?”王珊跑到江楼月面前,笑嘻嘻地凑上前来,“你喂鱼都不备鱼食的吗?” 江楼月笑道:“我不是喂鱼,我是——” “你又是来吹风的,我知道!”王珊哈哈笑道:“听说京城比咱们这儿凉爽一些,是不是你不习惯?没事,每天只有午时这一阵子闷热,等再过一个来时辰,就舒服了。” 她说着,一屁股坐在江楼月旁边,“表姐啊,京城好玩吗?我好想去。” 她的性子是少见的活泼天真,与自己前世家中没发生变故时很像,江楼月的脸上下意识地浮起几分笑容来,“好玩不好玩的,也是见仁见智,你如果实在想去,可以等过几年,大一些了找找机会去,我带你四处逛逛。” “还要等几年啊,我还想着过段时间姑父和表姐回京城的时候我便顺路随着去瞧瞧呢。”王珊有些失望。 江楼月笑道:“若是过段时间回去的时候舅父同意,倒也不是不能带你去。”她眼波流转,扫过王珊手上一只玉镯,状似不经意地问:“这只玉镯瞧着成色不错,像是南海的珊瑚玉,却又比珊瑚玉黯淡一些,说是羊脂玉吧,其间又带着几分绯红,我听说汾阳王氏一族家中有奇玉,莫非是那奇玉所琢?” “什么奇玉,我怎么不知道?”王珊睁大眼睛,“我这镯子是出生后不久祖母给的,也没说是什么材质,只说少见,倒不知道家中还又奇玉!” 江楼月眉心微笼,看来王珊是不知道的。 也是,王珊年纪小,没听过凝玉床也是可能的。 正在这时,王泽从不远处过来,微微笑道:“在说什么奇玉?” “泽哥哥!”王珊蝴蝶一样飘到了王泽身边去,“表姐说我这手镯好看,是家中奇玉雕琢的,我就很好奇,咱们家中有奇玉?” 王泽笑道:“若说奇玉么,还真有那么一块。” “真有啊!”王珊眼睛里满是好奇:“在哪儿?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咱们祖上传下来过一块凝玉床,据说是得天地造化的一块奇玉,一直被供奉在祖庙之中,曾祖母去世的时候,那块玉石随着曾祖母的灵柩一起下葬了,你那时候还没出生呢,所以才不知道。” “哇,原来真的有,这么传奇啊,我都有点好奇那是个什么祖传的宝贝奇石了。”王珊兴奋地声音响了起来。 王泽弹了她脑门一下,“都下葬了,如今你也只能听听了。” 江楼月心微沉,果然已经入了墓穴之中,那么想要取得凝玉床,岂不是要掘人坟墓,还是血亲外曾祖母的坟?! 447、道义上的关切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接下来江楼月心不在焉地陪着王泽和王珊说了一会儿话,王珊想着这个表姐还真是多愁善感,时不时瞧着都像是心情不好。 王家里的远,他们这里对京城发生的事情知晓的并不清楚,只约莫知道江楼月原本很喜欢一个亲王,后来忽然翻了脸,又与另外一个亲王出双入对了,还有王氏和江楼月之间的事情,也并不知道细节,只知道母女两人闹了不愉快。 所以此时王珊便以为是为这两件事情,所以江楼月才如此。 她话本看的多,也时常溜出去听说书讲戏,脑子里想象力丰富的很,甚至开始猜测江楼月和王氏闹矛盾,是不是因为她喜欢的亲王不入王氏的眼,王氏愤而棒打鸳鸯,所以母女之间有了嫌隙。 不过又想想,姑母温温柔柔的,实在不像是会棒打鸳鸯的人呢。 “我去看姑母,表姐不和我一起去吗?”王珊忽然说,“姑母最近情况好了许多,每日晌午都能晒一阵子太阳,表姐,咱们一起去与姑母说说话吧。” 江楼月默了默。 王珊本是好意,想撮合这对母女的感情。 王泽看得出来江楼月有几分窘迫,低声笑说:“你想去看便自己去吧,何必拉着别人,多一个人,岂不是多了一个人与你抢糕点?” “表姐才不会和我抢糕点……”王珊嘟着嘴说了一声,这时也意识到江楼月的排斥,笑盈盈地说:“那我自己去啦。” 王珊离开后,回廊这里便只剩王泽和江楼月两人。 王泽说:“如果觉得家中烦闷,也可以出去城中转转,汾阳还是有好些好吃好玩的。” “多谢表哥。”江楼月容色淡淡,周身透着清冷,感觉让人不太好靠近。 王泽便也只能言尽于此。 他也觉得,自己这个表妹和传言之中根本一点也不像,永远这么清冷淡漠,满身都带着疏离和愁绪,没有十几岁小姑娘应该有的天性和活泼。 也不知道她松懈下来,会是什么样子? 王泽有些好奇。 江楼月心都在凝玉床上,与王泽分开之后便回到了月牙楼,传宫五前来:“你去查一查,看看曾太夫人的葬墓在何处。” “凝玉床在曾太夫人的墓中?”宫五诧异。 江楼月点点头:“王泽说的。他是王家下一任的继承人,一向稳重,自然也不可能随口胡说。” 宫五高兴之中,又带着几分迟疑:“那岂不是要开墓穴……” “想要取出凝玉床来,势必就要开墓穴。”江楼月唇瓣微微命了一抿,清冷地眼底带起一丝坚定,“大逆不道就大逆不道吧……” 这世上的有些事情,本就难以预料,更难抉择。 她不开墓穴拿凝玉床,谢尧就得死。 她还能怎么办? 给她的也不过只有这一条路而已。 宫五神色复杂地看着江楼月,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从未想过,她能为公子做到这个份上,甚至连犹豫都没有。 半晌,宫五问:“小姐是打算,我们自己暗中动手?” 江楼月静默了,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先去把地方寻好,开墓穴事关重大,没有万全的准备和把握,我们也不能贸然动手,我会找宋先生,先想个迂回的方法,若那方法有用,或许,不用我们亲自动手。” 宫五疑惑,如何迂回的方法,难不成还能让王家人自己主动把墓穴打开,取出凝玉床来吗? 入夜之后,江楼月又亲自去找了宋先生。 宋先生照例是在王氏院中诊过脉之后才回来。 江楼月说:“先生今日倒回来的早了些。” “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在您母亲的院中,所以没有专程去老夫人那边回报病情,这才回来的早。”宋先生笑着说。 江楼月暗忖,王家老太爷和老夫人对母亲可真是上心啊,也是,他们越上心,自己这办法或许越有用。 宋先生问:“不知小姐今日前来有何吩咐?” “还是关于凝玉床的事情……”江楼月回过神来,缓缓说道:“我想请先生帮忙。” 宋先生一怔:“若老朽能帮得上的,老朽绝无二话。” …… 第二日一早,宋先生为王氏诊脉的时候,江楼月出其不意的出现了。 她穿着水蓝色的交领短褂,下面配同色马面裙,长发挽了个单螺,瞧着清冷又安静,她走进去,朝着王氏欠了欠身,“母亲安好。” 王氏忽然手足无措起来,靠在床榻上,白着脸,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桑嬷嬷低声唤:“夫人!” 王氏回过神来,磕磕巴巴地说:“起、起吧。” “多谢母亲。”江楼月起了身,便被桑嬷嬷扶着坐在了一旁的圆凳上,说道:“这一趟过来带了一些宫中赐下来的伤药,希望能对母亲的身体有所帮助。” “好……” 王氏有些不适地握住了手底下的褥子,就这么简单寒暄之后,母女二人直接没话了,室内归于一片宁静之中。 好在这会儿婢女带着宋先生进来,才打破僵局。 宋先生坐在一旁给王氏诊脉。 王氏低垂着眼睛,身体有些紧绷,眼尾的余光若有似无地朝着江楼月身上扫去,猜测她今日来自己院中的缘由。 是当真来看自己病情的,还是因为碍于作为晚辈的身份,碍于作为女儿的本分,才不得不前来关心她这个母亲?她自己更趋向于后者。 因为江楼月浑身都带着冷气,哪里像是真的来关切…… 王氏苦笑,原来她将自己放在心尖的时候,自己总惦记着旁的人,如今她矜淡冷漠话不多,自己反倒开始奢望点真诚的关怀了。 她想起王珊昨日说的那几句话,尤其那句“楼月姐姐瞧着规规矩矩,就是大人们最喜欢的那种大家闺秀”,王氏此时再想起只觉得心里发涩,喉咙堵的厉害。 此时,太夫人到了。 “婵儿。”太夫人微笑着走上前来,瞧见宋先生在诊脉,又随着嬷嬷坐在了一旁等着。 片刻后,宋先生诊脉结束。 太夫人问道:“今日如何?” 448、王家之娇 宋先生摸着胡子:“夫人的情况还是很稳定的,只是她这是宿疾一时半刻也根治不了,只能用汤药调理,保证如今的气色,秋寒冬冷的时候,也得找个温暖和颐的地方养着才行。” 老夫人一听,眉间浮起轻愁,这岂不是说,女儿的病一辈子都好不了了,而且要维持个好的气色只能用汤药吊着?她的婵儿才三十多岁啊。 “先生,难道就没有什么能根治的办法吗?她还年轻……”老夫人问道。 “这……”宋先生神色复杂地想了想,忽然看见一排婢女端着长条盘走进来,上面有几种珍奇的药材,宋先生忽然眼前微亮,说道:“这是水灵芝吗?” “嗯。”江楼月点点头,“前段时间皇上赏的,想着或许能用得着,我便带着过来了。” 宋先生拿着那水灵芝,面带喜色,“水灵芝可是温养女子身体的好药,只是若用寻常的方法,捣碎了入药,效果就大打折扣。” 老夫人追问:“那要如何入药才能发挥最好的效用?” “古籍之中有用玉石凝化药材之法。”宋先生说道:“有道是是药三分毒,再好的药材之中,难免带了几分毒素,这也便是夫人身体一直不能全好的关键,试问她吃药如同一日三餐,怎么好的了?但若真有合适的玉石作为媒介凝化药效,便能恰到好处的将药中之毒吸纳入玉石之中,并且把药中之效发挥到最大。” “是吗?”老夫人花白的眉毛动了动,“这个方法真的有效?” “不敢说万无一失,但应当是有奇效的。”话到此处,宋先生又叹了口气:“不过要找到合适的玉石也难呢。” 老夫人低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床榻上的王氏却根本没听清楚她们说了什么,她还在纠结要不要与江楼月说几句话,但此时屋中人这么多,她又没什么机会。 这时,江楼月起身行了礼:“女儿就不打扰祖母和母亲说话了。” “嗯。”老夫人点头。 江楼月便转身离开了。 王氏瞧着她秀挺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院外小桥旁,宋先生跟上江楼月的步伐,低声说道:“该做的已经做了,如今端看他们如何反应。” 江楼月眼底波纹深邃平静,她想,以王家二老对王氏的疼爱程度,这件事情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吧? 当然,她也做了第二手的准备,若实在不能等王家取出来,那便只能她自己亲自动手了! …… 老夫人与王氏坐了一会儿,瞧她心不在焉,只以为是没休息好,便离开了王氏的院子,直接去书房寻找王老太爷。 是时,王老太爷正坐在椅子上晒太阳,瞧见太夫人前来,连忙起身把人迎了进来:“这个时辰不该在婵儿院子里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来瞧瞧你有没有红袖添香。”老夫人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王老太爷顿时面上讪讪。 想当初年少气盛,与那书房伺候的婢女日久生情,一来二去的还生下个王凝儿,惹的这位正妻有好几年都不让他进院子,后来随着孩子们年级大了,那事儿便翻篇了,谁知如今她又冷不丁的提了起来。 “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怎么还提?”老太爷有些尴尬,赶紧转了个话题:“婵儿今日怎么样?” 说到女儿,老夫人神色立即变得忧虑起来:“还是老样子,那先生说了,婵儿的病情只能用药吊着,这辈子都根治不好了,她才三十来岁,未来有大把的日子,怎么能只用药吊着?当初如果你能把她留在汾阳养着,不要让她嫁到京城去,她也不会这么年轻,身子便成了这样!” “……”王老太爷叹息了一声,“皇权威压,岂是我想不嫁就不嫁的?你以为这些年我心里就好受,婵儿可是我们最疼爱的女儿,多少年放在心尖上捧着长大的孩子。” 两位老人虽然是家族定下的姻缘,婚后却感情稳定,琴瑟和鸣,王老太爷为这家族香火繁衍纳了几房妾氏,但对正妻一直尊重爱护,对他们的几个孩子也非常好,尤其是幼女王婵,是王夫人年过三十之后怀上的,唯一嫡出的女儿,怀孕期间艰辛不在话下,生产时候也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因而王婵自小就是家中所有人关怀的焦点。 王夫人也将王婵教养地极好,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王婵受了家中众人的爱护关切,性子没养的刁钻跋扈,反倒柔弱善良,惹人怜爱,是王家的娇花。 可是一朝风云变,英宗禅位,当今皇上登基成为皇帝。 大庆门阀世家颇多,百余年来,皇权受门阀掣肘,这位皇帝上位之后,也受门阀左右,心有不甘,便提拔亲信压缩门阀势力。 与他同在营中出生入死的江震受封武安侯,成了朝廷新贵,为了稳固这位朝廷新贵在朝中的地位,联姻成了唯一的办法,皇帝在门阀之中挑选,最终选中汾阳王氏。 当时江震已经快到而立之年,是战场杀戮得来的功勋,草莽出身,而王氏是精心教养的大家闺秀,才不过十六岁而已,王家二老如何能够舍得? 恰逢当时王凝儿已经及笄了,老夫人思忖之后,大胆提议让王凝儿代嫁。 那王凝儿虽是庶女出身,却也是王家的女儿,只要记在自己名下,总也不算是欺君。 可谁能想到,当今皇上手眼吞天,竟知道了代嫁之事,王凝儿一出汾阳地界,便遭恶人撸劫……此事震慑王家,二老别无选择,这才含泪将王婵嫁到了京城去,而这一去,就是整整十七年没回来过。 想起这些年担心女儿的那些日日夜夜,老夫人双眸泣泪:“我的婵儿已经够苦了,后半辈子一直用汤药吊着又怎么能行?” 王老太爷叹道:“你倒我愿意?要是能有办法治好她的病,老夫就是折寿几年也甘心情愿。” “当真?”老夫人含泪地双眸盯住老太爷。 449、若是不成,我们再动手 “自然当真。”王老太爷严肃道:“她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女儿,这些年老夫难道就不担心她吗?” “好,你有这个话就好。”老夫人说道:“早上宋先生提了一个建议,要以玉石为引,或许可以为婵儿根除身上的宿疾。” “真的可行吗?”王老太爷喜道:“这是好事,那就这么治。” “玉石。”老夫人一字字道:“没有好的玉石,也不能凝化药效。” “……”王老太爷僵了僵:“莫非是说——” “就是凝玉床。”老夫人说道:“那张玉床是王家的至宝,还曾为婆婆温养过身体,你我都知道,它的确是一块得天地造化的玉石。” 当年王家太夫人患有头疾,一直困扰多年,夜不能寐,后来得高人指点,将供奉在王家家庙之中的凝玉床搬回,嵌到了太夫人的床中,她常年睡在上面,头疾竟然真的有所缓解,后来太夫人寿终正寝,凝玉床便做了陪葬,下了墓穴。 王老太爷神色略有些复杂:“如此的话,就要打开墓穴,这……这实在是不孝,况且那大夫只说玉石,也未必就是凝玉床……” 老夫人冷笑:“不是说折寿都愿意吗?如今只要凝玉床,你便犹豫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老太爷叹了口气,“只要能对婵儿的病有效果,开墓便开墓,母亲当年对婵儿也是疼爱的紧,若知道咱们开墓穴是为了婵儿的病情着想,也绝不会怪罪的。” “那就快些吧。”老夫人丢下一句话,离开了。 王老太爷看着她略微有些佝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女儿的病他当然想治,只是忽然就提到凝玉床,这也太奇怪了。 “长亭。”老太爷唤了一声,守在门外的中年老仆上前来:“老爷。” “给小姐看病的那个先生,到底是什么来路?你查了这半个月了,可查到什么了?” “查清楚了,是医宗宋家的人。” “医宗?”老太爷皱眉,“胶东那个医宗?” “是,医宗是江湖人,医术高超,十多年前因为一些江湖恩怨被人追杀,后来就在江湖之中销声匿迹了,如今他在宸王谢尧手下,根据线报,当年是宸王的手下救的他们祖孙三人。” “这么说,他跟在宸王身边也有十多年了?” “不错。”长亭说道:“这一次是随着宸王和楼月表小姐一起入汾阳的。” “那宸王去哪儿了?” “下面的人查到在快入汾阳的前两日,表小姐和宸王殿下忽然转道云宿山,之后二人应是在山上待了大半个月,想必如今宸王殿下还在云宿山上。” “云宿山啊……”王老太爷捋了捋胡子,暗忖莫非是宸王想要凝玉床?可凝玉床不过是个有几分功效的玉石而已,有什么值得宸王谋划的。 王老太爷想了想,说道:“你们去一趟云宿山吧,记住,小心一点,只探探情况,别惊着谁。” “是。” …… 月牙楼 江楼月坐在二楼栏杆的位置,任由清风吹起她额前碎发。 宫五从暗处出来:“墓穴的位置已经找到了,只是这太夫人的墓,当初是经过工匠专门打造的……” “再等等。”江楼月淡淡说:“等两日,若是不成,我们再动手。” “……”宫五默了默,“是。” 江楼月又问:“殿下那边情况如何?这两日可有传话过来?” “一切稳定。” 宫五沉默了一下,又说:“小姐……到底等什么?” “自然是……等他们自己把凝玉床取出来了。”江楼月手指轻轻的在半弯曲的膝盖上点了点,“这样我们能省不少功夫,只需要在墓穴之外等着便是了。” 以王老太爷和王夫人对母亲的宠爱,只要确定这件事情真的可行,他们应当不会迟疑。 江楼月半垂着眼眸,又想起什么,吩咐宫五说:“你最近几日小心一点,别露出什么首尾来,汾阳几乎全是王家的杨家,要是被他们发现了,事情就功亏一篑了。” 宫五一凛:“属下明白。” “楼儿——” 这时,院子里响起了江星月清浅地微笑声,江楼月给了宫五一个眼神,宫五便恭敬地退下了。 上楼来的江星月和宫五打了个照面,跑到了江楼月面前来说:“那个你以前在兰月阁的护卫,宸王殿下给你的那个吧?对了,我一直没问,你和宸王殿下怎么样了,听说皇上给你们赐婚了?” “嗯,是得了个赐婚圣旨。” “那这一趟你过来,他呢?还在京城?” 关于江楼月和谢尧一起出京的事情,江楼月只与武安侯说过,江星月并不知道。 江星月又笑着打趣,“是不是等回京的时候,就能吃你和宸王殿下的喜酒了?我说楼儿啊,我这个做姐姐的婚事都八字没一撇,你倒是这么快。” 江楼月轻笑一声,“原来你急着想嫁,等我去找爹爹说一说,让他快些帮你谋个好郎君啊。” “你个臭丫头——”江星月脸色微黑,明明是她调侃江楼月啊,怎么还反被江楼月怼回来了? “从哪儿来?”江楼月笑着问,“瞧你如今在这儿比在自己家都习惯了。” 江星月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从外面来啊,你没看到吗?这里舅父舅母都客气,父亲母亲也在这儿,倒没那么多的规矩,待着也还不错,对了……” 江星月说着,有些小心地看着江楼月:“听说你今早去看母亲了,还带了许多的药材,是真的吗?” “……”江楼月沉默了一下,“嗯。” 江星月犹豫片刻,说道:“楼儿,你都不知道,我与父亲刚到的时候,母亲是个什么样子……她那时候浑身枯瘦的跟柴一样,出气多入气少,来看过的大夫都摇头说,让她安安稳稳过最后一段日子,那时候我什么都忘了,我只知道她或许马上就要……离我而去,我心里好疼,呆呆的坐在她床前……” 江星月吸了吸鼻子,又说:“她那时候睡一整天才醒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冲我笑的很温柔,还说给我准备了礼物。” 450、老太爷的话 “你知道是什么礼物吗?我与你都有份的,我还看过。” “……”江楼月视线僵硬地看着姐姐,分明想说不知道,可话到了嘴边却是:“是、什么?” “是两件嫁衣,都还没有完成,但你知道吗?那两件衣服的进度是完全一样的,我那件做到什么程度,你的那件便做到什么程度。母亲当时笑着与我说,要是能把衣服完成,就好了,可惜她病的起不来身,怕是完不成了。” 那个时候,王氏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鬼门关,再都走不回来。 眼泪不自觉从江星月眼眶之中朝下滑,她赶紧抬头,把泪水抹去,笑道:“瞧我,现在母亲身体也有了起色了,我却又在这里说这个做什么。” 江楼月微垂的眼底似乎有湿气涌动,她什么也没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江星月拍拍江楼月的肩膀,“汾阳这里很好玩,你也别老窝在屋子里,有空咱们出去转转啊,那些好吃的和好玩的都在等我们呢。” “嗯。” 江楼月淡淡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这一天,她就那么在栏杆上坐了一整日,心情复杂,与母亲争吵的那一日好像逐渐变得很遥远,可如今她只要想到兰月阁翻脸的那些场景,心中还是闷闷的疼,那种来自至亲之人的不信任,实在是刻骨铭心。 如今却也不知道能用何种面目再面对。 江楼月闭了闭眼睛,半扬起头来,感受清风刮过额角,刮过脸颊,希望它们能带走自己些许烦恼,哪怕一点也好啊。 “楼月表妹。” 楼下忽然传来王泽的声音,江楼月睁开眼,“泽表哥。”她心情郁结,也不想与平日一般端着,轻轻一旋身,从二楼栏杆就跃了下来,“有事吗?” 王泽略有些惊诧,“以前听闻表妹武艺高强,却见表妹规规矩矩的,还以为是谣传。” 江楼月笑道:“我父亲是军候,作为他的女儿,武艺高强也应当,表哥找我什么事?” “是这样。”王泽也笑盈盈地说:“祖父请你过去说话。” “现在吗?” “嗯,就现在,祖父在书房等你呢。”王泽说着,伸手为请:“走吧,我带你去。” 江楼月心中惴惴不安,如今这个时间点太敏感了,自己刚让宋先生提出玉石,王老太爷就找上自己……王家在汾阳可说只手遮天,难不成宫五他们的动作被发现了? 揣着复杂的心思,江楼月一步步到了王老太爷的书房。 王泽敲了门,带江楼月进去,“祖父,楼月表妹来了。” “嗯,我与你表妹说说话,你就别在这杵着了。” 王泽退了出去。 老太爷招招手:“过来坐。” 他此时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煮茶,略有些枯瘦的手拿着镊子,夹了一只小碗送到江楼月面前来,“来了汾阳也有几日了,吃住还习惯吗?” “还好。”江楼月不知他的深意,正襟危坐地应对。 老太爷又说:“这次你母亲的病多亏你带来的这个先生,听说他是宸王身边的神医,一向寸步不离宸王身边……” 江楼月心里咯噔一下,说道:“这次宸王与我本一同前来,进入汾阳之后,殿下忽感不适,前往云宿山休息去了。” “哦?既然临近汾阳城,怎么不直接来这里?那云宿山到底也是荒郊野岭的,宸王金尊玉贵,那样的环境,也不知能不能适应。” “不敢隐瞒祖父,宸王殿下前往云宿山是为寻找山中隐士千机老人……治病的,宸王自小身体便不好,这次也是听闻云宿山的千机老人手法高超,所以才与我前来。” “原来如此。”老太爷点点头,“那云宿山里的确有个隐士,虽说在汾阳地界,但脾气却是怪异的很,据说也没几个人见过。” 江楼月说:“因为是九皇子谢景晗的师傅,宸王殿下也是得了九皇子的引荐才有机会见到那位隐士。” “嗯。”老太爷轻应了一声,又说:“我听说你每日都会见宋先生一面,是去询问你母亲的病情?” 江楼月身子微僵,衣袖下的手及不可查的蜷了蜷。 老太爷叹了口气:“瞧着你性子虽清冷些,倒是对你母亲是真心实意的关心爱护,她这些年啊,身娇体弱,享受惯了别人的爱护和关照,有时便不太懂得怎么去关照爱护别人,也是苦了你和你姐姐了。” 江楼月不知他说这些是为何意,不敢随意应对,只得体地说道:“这些年母亲对我们很好。” “那就好。”王老太爷把茶碗缓缓放下,“若没事,便多去你母亲那里走动走动,看看她,陪她说说话……你不知道那几日她都到了弥留之际,拉着老夫的说了些什么,你让宋先生前来的时候,她苦笑说,你终归是懒得看她一眼了,所以才不愿亲自来。” 江楼月忍不住说:“我……我当时被困住了……” “祖父相信你不是故意不来,只是当时……她真的只差一口气。”王老太爷眼底带着哀伤与后怕,“你与她的那些事情,祖父虽不完全清楚细节,却是明白个大概,那个孩子的悲剧……我和你祖母亦有错,你母亲心地善良,所以便总觉得对不起那孩子的母亲,才将一切转到了那孩子身上,但她多年来对你和你姐姐如何,你若站在局外去看,就会发现许多事情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她对那个孩子的弥补多过爱护……” “老夫说的有点多了。”王老太爷忽然又问:“听说宸王待你不错?” 江楼月僵硬地点头:“他……他待我很好。” 王老太爷轻笑,“那就好,不然的话,老夫还真想把你和你姐姐都留在王家,一直陪着你母亲呢。“ 江楼月欲言又止,最终抿紧唇瓣,什么都没说。 离开书房的时候,她的心情更复杂了。 她不知道王老爷子与她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试探谢尧的情况,还是为她和母亲之间缓和关系牵线搭桥? 451、愁云惨淡 书房里,王老太爷把手上的木夹子放到了桌面上,微微闭上了眼睛,茶香缭绕之间,几缕白气轻轻浮了起来。 半晌,王老太爷开口说道:“长亭。” “属下在。”中年仆从长亭立在廊下拱手:“老爷有什么吩咐。” “准备开墓取床吧。” “……”长亭诧异,不是说要仔细查探一番,怎得就开墓了? 但这些年他跟在老太爷身边,知道老太爷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做这个决定也自然有他自己的理由,当即不敢多问,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 江楼月却因为老太爷的这一番话心里七上八下,十分忐忑。 她活了两世,自认也有几分识人的眼光。 王老太爷虽看着和蔼慈祥,就是一个亲切的长辈一般,但那一双浑浊的眼底却蕴含着精光,仿佛平和的笑着,便能洞悉她心中所想,他能稳固王家这么多年地位不倒,自然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当真是只与她闲聊母亲的事情? 宫五随了上去,“小姐,你怎么了?” 江楼月柳眉紧拧:“没什么。”顿了顿又问:“最近你们查探曾太夫人的墓,没漏出什么马脚吧?” “我们很小心,都是暗中查探的。”宫五说道。 江楼月停了停脚步,柳眉拧的更紧了。 这是汾阳,王家的地盘,就怕他们再小心也会漏了痕迹,如果王家知道她现在有这个念头,那……事情岂不是弄巧成拙? 江楼月今日的心情,几乎可称得上是愁云惨淡。 回到月牙楼之后,她到了自己的住处,这一日面庞神色紧绷,完全松懈不下去。 她在想,万一自己的想法暴露了,又该如何是好。 是先下手为强,直接抢床,还是当面锣对面鼓的坦诚一切…… 王家老太爷和太夫人那般宠爱母亲,自己却又不得母亲喜爱,怕是连着太夫人和老太爷也对自己只是道义上的关切,只是身份上的热心吧? 开墓为大不孝,这个时候自己提出来,无疑是自讨苦吃,只会让王家更加排斥她,更紧张的守护凝玉床,说不准他们还会谴责她利用母亲,如何云云。 只是到了如今,她还有什么选择? 江楼月冷笑,坚定了自己的心。 今日一整日都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异常,想来约莫也是自己太过敏感,想多了,王家现在并没有发现她志在凝玉床。 无论如何,凝玉床为重。 “楼儿!” 江星月走了进来,笑盈盈地说道:“听说你还没用晚膳,不如随我和王珊出去吃吧。” 江楼月调整了下自己的状态,轻吸口气回过身说:“你怎么和王珊跑一块去了?” “她缠人。”江星月扶了扶额头,说道:“我刚来的时候每日守在母亲身边,她便一直过来瞧着,后来母亲好了点,她还来待着,这不一来二去就熟了,你别瞧着她小小年纪,古灵精怪的很,怎么样,走吧?” “我不去了,姐姐去吧。”江楼月笑着说。 江星月有些迟疑地问:“你……是不喜欢王珊吗?” “没,我是今天没睡好,等会儿还想去……看看母亲。” 江星月立即不多问了,“好、好,那我走了!”江楼月能主动和母亲亲近,她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江星月感慨地想,当初自己因为母亲对江逸雪过分的好,心中觉得一万个不公平的时候,江楼月总是温和地笑着,一点也不在意,可到了如今,自己看过母亲鬼门关前走一遭,只觉万事都不重要,江楼月反倒对母亲冰冷起来。 这种冰冷,怕是比自己当初当场发作不理人还让人难受。 江星月甩甩头,只希望楼儿能和母亲和好如初。 …… 江楼月在自己屋中待了一会儿,一个人坐着,小琴也守在门外。 至于王泽派过来的那八个婢女,更是不好靠近,一个个站在回廊上。 小琴犹豫半晌,低声说道:“小姐……不如奴婢给您准备一点您喜欢吃的……”从王老太爷那里出来之后,江楼月就一整天待在月牙楼,什么都没吃过了。 江楼月忽然说:“不了,更衣吧。” 小琴不明所以,赶紧上前伺候。 江楼月选了一条宝石蓝色的留仙裙,挽了飞仙髻,由着小琴选了恰当的宝石簪子别在发髻根部固定,“好了,小姐。” 江楼月歪着脑袋看了看镜子,又说:“找个带流苏穗儿的,挂在髻尾吧。” “好。”小琴在妆台上寻找着。 这里的首饰,都是江楼月住进来后,王泽的母亲岳氏派人送来的,大小配饰一个不缺。 小琴寻了个带细金线蝴蝶流苏穗的,帮着江楼月挂在了簪尾。 江楼月又照了照,冲着镜子露出个笑容,满意地说道:“刚好。” 话落,她便站起身来,往月牙楼下走去。 小琴万分疑惑。 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感觉……如今自己在她身边照看的时间短了,如今是越发的不能理解她了呢? 江楼月出了月牙楼,那八个婢女亦步亦趋赶紧跟了上去,直奔王氏的院子。 王氏名为王婵,那院子门前只有一个扁,挂着婵娟二字,笔锋温柔婉转,想来是出自女子之手。 江楼月一走进去,正在廊下侯着的桑嬷嬷便是一怔:“小、小姐!” “嗯。”江楼月应了一声,温和道:“母亲可在?” “在、在的。” “那可否劳烦嬷嬷帮我通传?” “不用通传,小姐快请进。”桑嬷嬷赶忙上前来扶持江楼月。 江楼月冲她微笑,稍微提了提那留仙裙的摆,迈步走了上去,“多谢嬷嬷。” 走到屋内,一股药气扑面而来,房中如今放着两个喜气的小丫头,铃铛和吉相伺候着打扇子,瞧见江楼月赶紧朝后退了退叩首行礼。 床榻上,王氏只以为是桑嬷嬷回来了,半阖着眼眸轻声说:“又要吃药了吗?” 她叹息了一声,“便是用这药吊着一口气,又能吊得了——”她缓缓睁开眼,撑着身子从榻上坐起来,看着出现在床前的江楼月,杏目圆瞪:“你、你——” 452、母亲错了 相较于王氏的惊慌失措,江楼月显得无比镇定,她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见过母亲。” 这回,王氏不像早上一样怔了半晌,而是很快反应过来,“坐吧。” “多谢母亲。”江楼月说着,坐到了一旁铺着锦垫的圆凳上。 母女两人依然是相顾无言,气氛十分紧绷。 桑嬷嬷瞧着今日的江楼月,觉得是与往日不同的,或许能让她们母女说说心里话,那些郁结散开了,也便能拨云见日,雨过天晴。 桑嬷嬷于是招了招手,将房内伺候的人都带了出去,另说:“奴婢去准备些茶点果子。” 她出去后,还体贴的关上了门,屋内,便只剩下江楼月母女二人。 空气中那么安静,没有人开口。 最后,还是王氏喉咙发痒,耐不住咳嗽了两声,打破了僵局。 江楼月拿起一旁的茶杯,将水送到了王氏唇边。 王氏润了润喉,才轻的不能再轻的唤了声:“楼儿……” 江楼月平静地“嗯”了一声,扶着王氏在床榻之上靠好,“母亲瞧着,比在京城的时候病情更厉害了。” 王氏苦笑:“是母亲身体不争气,与在何处没关系……” “是吗?我已经问过宋先生了,先生说,母亲的身体是长期忧思导致的,不知母亲在忧思什么呢?” “……”王氏静默。 江楼月又问:“母亲……还是在为逸雪表姐忧思吗? 王氏浑身僵硬,看着江楼月那双清澈的几乎见底的眼睛,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母亲这又是何必?” 江楼月垂下眼眸,缓缓叹了口气,语气之中带着哀伤:“您偏疼江逸雪,我知道,她很乖巧,懂事,她身上带着所有母亲喜欢的特质,她也好学,只要是母亲教给她的东西,弹琴写字,她样样都能学的很好,可我却仿佛没有这方面的天分……这也是我不讨您喜欢的原因。” “不是……”王氏失声说:“我、我……”奈何,她“我”了半晌,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可是……”江楼月缓缓抬头,对上王氏的眼睛:“她已经死了,母亲便是心里再憎恶女儿,难道要憎恶的每日每夜都不放过,连自己的身体,连其他所有人都不要了吗?” “不是这样的,楼儿,你误会了。”王氏略有些焦急地说。 江楼月却不给她机会,“恶事都是我做的,逼逸雪表姐一步步走上不归路的是我,把她混淆皇室血脉证据交给京兆尹的也是我,许多次都不肯去拉她一把的更是我……不是母亲,母亲又何必把那些痛苦强加在自己身上,去折磨自己的身体,还是……母亲知道自己在女儿的心中到底是怎样重要的位置,所以故意借由折磨自己,来间接折磨女儿吗?” “如果母亲真的是这么想的,那母亲您做到了。”江楼月的笑容带着涩意:“其实我微不足道,母亲可以不把我放在心里,甚至不放在眼里……” “你、你没有微不足道,是我……一直是我这个母亲做的不称职。” “事到如今,母亲又何必说反话。”江楼月笑着,容颜却凄楚:“当初您说过,江逸雪若出了事,您就不会原谅我。” 话到此处,她看着王氏的脸,其实已经心有不忍,但想想当初王氏对自己的决绝,她又强迫自己狠下心肠,缓缓说:“您还说,绝不。” 王氏的泪水夺眶而出,脸上满是懊悔:“你……你一直都是好孩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去谋算从小长大的姐妹?是我被愧疚蒙蔽了双目……其实回到汾阳来后,桑嬷嬷已经多少与我说了一些……” 想当初在侯府,桑嬷嬷可是配合江楼月护着王氏,做了许多事情。 王氏断断续续地说:“是我错怪了你,我……咳咳,我也很想给你写信,告诉你母亲错了,可我不敢,我做了多少伤你心的事情,我怎么敢轻描淡写几句言语就能让你原谅了我,我想回京城去,却……咳咳……身子又不争气,一拖再拖……咳……到了如今……” “母亲错了?”江楼月喃喃,失神地看着王氏,缓缓摇头:“母亲不会错……” 江楼月缓缓站起身来,说:“只要您能够开怀,不再忧思,我也会试着想去做一个母亲喜欢的女儿,您看,这样的装扮很好看对不对,也一直是您最喜欢的装扮。” 她缓缓伸开手,侧了侧头,发髻后的流苏随着她歪头晃出一道金线,流光溢彩,十分好看。 “若母亲不喜欢见着我,我也可以走的远远的,再不来打扰母亲眼底的清净。可母亲的生命里不是只有她江逸雪一个,还有很多,还有祖父和祖母,爹爹和姐姐,就都不管,不要了吗?” 江楼月眼底氤氲着湿气,温柔却又小心翼翼,还带着几分祈求地说道:“我……可不可以请母亲怜惜父亲,怜惜姐姐,怜惜其他人,能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 王氏失声痛哭,连连咳嗽出声。 那悲伤的哭声和咳嗽声连成了一片。 江楼月走上前去,扶着王氏的肩膀,轻轻的拍着,王氏却急切地把她揽入怀中,泪水一滴滴全部砸在了江楼月的发髻之中,烫的她头皮几乎发痛。 江楼月乖顺地靠在王氏的怀中,仿佛真的如同她自己所说,她那么微不足道,那般卑小,只要王氏一切安好,她怎样都可以。 王氏无声哭泣,“我知道、我知道我曾对你和姐姐说过最无情的话,那些话比战场上的刀剑更伤人,可母亲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被蒙蔽了双眼……你与你姐姐自小也是长在我身边的,我也曾为了你们殚精竭虑……” 不知何时到了门外的老夫人也是泪水涟漪,啜泣着走上前来,“你们这些孩子,如今真是懂得戳人心窝,老身一把年级,瞧着你们这般,心里都发酸发疼的厉害……” 扶着老夫人进来的桑嬷嬷也在抹泪,“小姐,您和大小姐小的时候,都是夫人亲自带着的,只是后来夫人身体不好,精力不足,这才让旁人来帮忙。” 453、没有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您那段时间为平王心伤,夫人也是彻夜难眠,您与大小姐大打出手,她更是伤心落泪,责怪自己没有教导好女儿,为了护着你们都不受伤,只能将大小姐送出京城去,后来您与大小姐起了口角,夫人为了你们姐妹,与您一起避到丽水别庄去,这些您都是知道的。” “夫人这些年,除了那两个月说了些伤小姐心的话,当真做过任何伤害小姐的事情吗?她从来没有,每次因为侯爷对小姐打骂,她还心疼落泪,与侯爷生气……” 桑嬷嬷啜泣道:“夫人只是太善良了,江逸雪又懂得利用夫人的愧疚之心,一直不断地在夫人面前提说当年的事情,夫人这才没了方寸。” “我的楼儿,你从来不是微不足道的。”王氏轻轻抚着她的肩头,便如以前她年岁尚小的时候那无数次一样,“这世上的事情,哪能真的做到面面俱到,我享了父母兄嫂的疼爱,受了侯爷的宠爱,便觉得这世间的事情,都可以圆圆满满,便觉得逸雪母女的不圆满触目惊心,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贪心,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辩不清楚,这才让你和你姐姐这些年过的那么难受。” 她这几日闷在胸口的话似乎全都找出了输出的口子,苦笑着说道:“你那时虽气愤,却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愧疚,抱歉,这些都是我欠下的,便是我死了不好去底下见我那庶妹,也是我欠下的,不是你,我不应该让你为我来偿还的。” 桑嬷嬷忍不住又说道:“当年的事情,也是那王凝儿贪图侯府夫人的位置。”虽说是老夫人以王凝儿庶母家的前程为要挟,但当时老夫人尚且心思惴惴不安,这毕竟是欺君的大事,如果王凝儿说漏了嘴,祸连一大片。 但王凝儿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与王婵从小一起长大,王婵会的,她也学了个七七八八,便是没有十成十的像,只要她愿意,也能学个七八分。 老夫人这才做了代嫁这个决定,事情也就走歪了轨迹。 至于那个当年牵扯在王婵和王凝儿之间的寒门举子,时过境迁,其间恩怨又是如何,如今又有几个人想追溯。 一旁的老夫人啜泣半晌,终于摸了眼泪,握着江楼月的手,柔声说道:“好孩子,没有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也没有一个母亲不愿意把自己懂的会的都教给孩子,你母亲自幼便在王家,她所知道的东西,觉得该教给你和你姐姐的,便是她自小接触的,如果她真的无所谓你和你姐姐如何,根本不必看你们一眼,你们如何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老夫人叹息一声:“你们的艰难,也只是源于——”武安侯和王氏原本就不匹配的家世。 “娘!”王氏低声道:“不必说了。” 靠在王氏怀中的江楼月微扬起,柔声说:“那就请母亲保重身体,好吗?您不是说您错了吗?少一点忧思,多一点快乐,便当是女儿斗胆向您讨一个道歉,好不好?” 瞧着江楼月那张瘦削的小脸,王氏心疼的发抖。 她轻轻的抚着江楼月的脸颊,抹掉江楼月眼尾溢出的一颗泪珠,眼眶泛红,这次却是喜极而泣:“好,都好。” 她复又把江楼月揽入怀中,觉得自己胸腔之中滞闷的那许多淤塞之物,似乎瞬间消失不见,周身通畅。 老夫人瞧着这一幕,也是老怀安慰,长长舒了口气,“你们母女说说心里话吧,老身就不在这儿碍眼了。”话落,老夫人由着嬷嬷们扶持着走了。 她出了王氏的院子,并没回自己住处,反倒折道往书房去了。 这个时辰,老太爷不出意外还在书房内一个人下棋,长亭木桩一样的守在跟前,见到老夫人才行了个礼:“老夫人。” 老夫人直接推门进去。 老太爷说道:“从婵儿那里过来的?” “嗯。”老夫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其间少了几分这段时间长久一来的哀愁,多了几分松懈,说道:“今儿那母女两个和解了,抱头哭做一团,我瞧着,心里又心疼又庆幸。来了汾阳这大半年里,你我都知道,婵儿的心结就在女儿身上,如今却是圆满了。” 老太爷手指轻轻一动,“楼月去找婵儿了?” “嗯。”老夫人点点头说,“那孩子也是让人心疼,说什么,请婵儿爱惜身体,她怎样都好的话……”说到此处,老夫人又吸了吸鼻子,哑声说道:“我瞧婵儿抱着那孩子都不愿意撒手,笑的都温柔了几分,果然心病还要心药医。” “那个孩子,的确不错。”老太爷垂了垂眼眸,说道:“凝玉床的事情,就按照大夫说的办吧。” 老夫人此来便是为了这个,只听老太爷答应地这么爽快,顿时也是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婵儿是我们的女儿,我对她的关心爱护不比你少,只要能治好婵儿的病,有些事情也不必太执着,你说的不错,便是我母亲知道了这件事情,也不会怪罪我们的。”话落,老太爷暗暗在心里补了一句。 不管是心病,还是什么病。 只要楼月那孩子高兴了,婵儿也便高兴了吧? 他垂下眼眸,伸手招了招:“来吧,夫人,下一盘?” “你确定,你一向不是我的对手。”老夫人看着他,“就不怕老身杀的你片甲不留?” 老太爷哈哈大笑:“那就请夫人多让我一让。” …… 王氏那院子里,江楼月待了许久。 期间大半时间她都是静静靠在王氏怀中,两人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桑嬷嬷远远站在屏风后面伺候,心说,这或许就是古话常说的母女连心吧,夫人瞧着,好久没这么高兴了,真好。 武安侯来了一趟,但瞧见里面这幅场面,也是不舍得进去打扰。 王氏有许多话想和江楼月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问起和谢尧的事情。 454、一切都是为了凝玉床 江楼月柔声说道:“我和殿下得了赐婚圣旨了,出京的时候,太后说过,等回京去,她便为我二人主持婚礼。” “是吗?”王氏由衷地高兴:“殿下他对你全心全意,你们若能早日成亲,也是一桩喜事……等母亲养养身体,咱们便……回京城去,为你办了婚事。” 她说话之间,还是带了三分犹豫,看着江楼月的表情,像是怕她又忽然变脸。 江楼月笑着说:“只要母亲身体养好了,便什么都是美满的。” 王氏松了口气,也舒了心,拉着江楼月的手又待了一会儿,得知江楼月没有吃东西,又吩咐桑嬷嬷准备了些江楼月喜欢的点心送进来,配上莲子汤,与女儿一起吃了些。 时辰过的飞快,转眼到了子夜,王氏只能依依不舍地放江楼月离开。 江楼月出去的时候,看到武安侯就立在王氏院子外面的树下,双手负后,英挺伟岸。 “睡下了?”武安侯问道。 “嗯,刚睡下。”江楼月走上前去,眯眼扫过武安侯肩上,踮着脚从上面取下一只小飞虫来,笑道:“爹爹在这里站了多久了?小虫都落到身上去了。” “……”武安侯默了默,“也没多久,一会儿吧……你……与你母亲,算是和好了?” 江楼月一顿,垂下头:“母亲的病全来于忧思,若不排解忧思,她怎么好得起来。” 武安侯静默了半晌,忽然长叹一声:“以前长居京城,只觉那些阀门世家矫揉造作,龌龊的很,向来也不觉得自己矮人一等,可如今到了王家才知道,何为钟鸣鼎食之家,当年你祖父祖母依圣旨将你母亲嫁给父亲,倒不知道是辛还是不幸?” “爹……”江楼月诧异地看向武安侯:“你这是自卑了?” “……”武安侯瞪她一眼,“老子需要自卑吗?老子的功勋全是自己亲自挣来的,难道不比他们祖上庇佑显得更有能耐?!” 江楼月低声笑:“那你长吁短叹什么,别人能耐,是祖上的阴德,你能耐,是你自己的本事,以后你的子孙也要仰仗你的阴德,多厉害?” 武安侯骂道:“你这丫头,嘴巴如此毒辣。” 江楼月笑笑:“我这不是想着开解爹爹一番吗,免得爹爹进了死胡同,心情不好啊。” 武安侯没好气道:“老子不需要你开——” “嘘。”江楼月在唇边竖起了指头,朝着武安侯背后瞟了一眼。 武安侯眼神扫过,却是一队婢女拿着东西过来。 江楼月说道:“爹爹不可以如此粗鲁,这毕竟是在王家,不能给自己掉了脸面,嗯?” “……”武安侯脸色微黑,被堵了个没话说,略有些不耐地拧了拧江楼月的耳朵,下手很轻,“快去睡觉吧。” “好的。”江楼月冲着父亲曲了曲膝:“爹爹也晚安。” 见江楼月走出两步,武安侯又说:“你……你若真和你母亲和解了,这些时日便多来陪陪你母亲吧。” “明白的。”江楼月笑着说罢,转身往月牙楼去了。 随着离月牙楼越来越近,江楼月脸上的笑意越发淡薄,直至进到屋内之后,彻底消失不见了。 江星月得知了王氏那边的事情,想问江楼月两句,见她把门关上,也怕影响她的心情,嘀咕了一声“奇怪”走开了。 江楼月坐在窗边,顺着窗户的缝隙看着天上的月亮,忽然叹息了一声。 今夜前去见……母亲,原是为了凝玉床之事。 这几日,每个人都在与她明示暗示,王氏变了。 江楼月便想,王氏可能是为了曾经做下的一些事情后悔了。毕竟如今江逸雪已经死了,自己这个活着的人,才是她的女儿。 她知道,老夫人每晚都会过去看望王氏,所以专门找了那个时辰前去,上演了一场母女情深抱头痛哭的戏码,来催化老夫人心中对王氏病情的关心,能让王家心甘情愿把凝玉床拿出来。 去的时候,她专门换上了王氏最喜欢的装扮,甚至心里都已经准备好,要说什么,可见到王氏之后,打好的腹稿全部作废。 她都分辨不清楚,她与王氏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多少成分是做戏给老夫人看,又有多少成分是她的真心话? 江楼月的心情很复杂,她不确定自己如今对王氏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也不想去细想。 她低下头,双手扶上额角揉了揉,强迫自己把这些东西都忘掉。 她本就是为了凝玉床才这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凝玉床。 可不知为何,如此这般强调,竟让她心里浮起几分罪恶感来。 她看得出来,王氏是真心实意后悔了,也是真心实意关切自己,可笑的是,今夜江楼月说的所有,原也不过是准备好的一场戏。 江楼月骤然站起身来,忽觉心烦意乱,整夜都没有睡好。 …… 第二日,江楼月强打精神,一早去看望王氏。 因为没睡好加上昨日流了眼泪,眼睛肿的跟个核桃一样,巧的是王氏昨晚也是彻夜难眠,却是兴奋难耐,此时也是肿成了核桃。 母女两对看一眼,王氏忍不住笑出声来,“让桑嬷嬷拿些冰来,你好好敷一敷,下午便消下去了。” “好。”江楼月倒没不好意思,坐在床边圆凳上为王氏递了茶水。 王氏一直瞧着她,眼底漾起温柔的笑容,柔声说道:“我昨晚想了整夜……以后我会好好保重身体,好好调养的,你和星月都还小,我还想多陪你们一段日子,而不是病病歪歪的躺在床榻上,一直用汤药来吊着命,让你们担惊受怕,更不知什么时候会一命呜呼了去。” “嗯。”江楼月点点头,“母亲想通了便好,宋大夫说了,这病最要紧地就是自己要心情舒畅。” 话到此处,江楼月眉心微微拧着,“也不知道宋先生所说玉石到底在何处,如果能找到那玉石,想必母亲的病能好的快些……” 王氏瞧她如此关爱自己,柔声笑了:“母亲一早让人传了话来,说家中曾有一块凝玉床,或许便是宋先生所说的玉石,过几日便拿了来。” 455、她爱她的母亲 “凝玉床?”江楼月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保持着几分疑惑和诧异:“那是什么?” 那表情恰到好处,便如同她真的是第一次听说凝玉床一样,还带着几分好奇。 王氏说道:“凝玉床是王家祖上得来的一块玉石,因为与寻常的床一样大小,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字,据说这床十分稀有,可以治病,以前母亲的祖母有头疾,就是将这玉石嵌入床体之中,祖母一直睡在上面,那病后来渐渐不药而愈了。” “这么神奇吗?” “是啊。”王氏接着又说:“后来那床就随着祖母一起下葬了,做了陪葬品,如今要取床,必然是要……开墓穴的……这本来是极为不孝的事情,可是你的外祖父外祖母却是连考虑都没有,娘知道在他们的心中,娘便是那最重要的,只要娘能一切都好,什么都做得,可我……” 话到此处,王氏表情逐渐变得复杂。 同样是为人父母,她的父母对她所做的,和她对江楼月与江星月所做的,真的是差了好远好远。 这也让她心中更为愧疚。 自己恍然一想,这大半辈子,有一半的时间就在弥补愧疚,真正给自己孩子的少之又少,她实在是不合格。 王氏温柔地握着江楼月的手,认真地说:“等母亲好了,咱们就回京城去。”回家去,把剩下的时光,都给自己的两个女儿。 那双眼睛,真是温柔的能滴出水来,蕴含着满满的温暖和母爱,江楼月瞧着,忽然有些躲闪地垂下眼眸,“嗯。” 王氏以为她心中还是有些许芥蒂,心里轻叹了一声,暗暗想:不急的,她做了那样伤女儿心的事情,如今总要给女儿时间,慢慢来接受她,只要她真的一心为了女儿好,她们还是能如同以前一样。 过了会儿,王老夫人来了。 江楼月便暂时离开,退了出来。 她往婵娟院不远处的桥上走。 她单手负后,站在桥上,清风拂过脸颊,她瞧着桥下水中锦鲤游来游去,那般快活随性,她的心里那团乱麻似乎冒出了一个线头,只要一拉,便能解开了一般。 她得承认,当初愿意把自己卖给谢流云,能轻而易举的误会谢尧,能为了母亲,对江逸雪一忍再忍,一让再让,选择迂回的办法一点点把江逸雪踩下去,全是因为她爱她自己的母亲。 那么温柔善意,时刻如春风和煦的母亲…… 她想,或许她真的是愿意原谅王氏的,毕竟那是她的母亲,这么多年来,除了江逸雪这件事情,王氏为他们姐妹殚精竭虑,因为自己痴缠谢流云操碎了心。当时的江逸雪也不是没有旁敲侧击地劝过王氏,全了江楼月的心思,就是因为王氏知道平王并非良配,所以才一再阻拦。 可是现在这个局面…… 江楼月忽然苦笑。 若大家知道一切不过是利用,事态又会如何发展? 心里的那一团乱麻,又瞬间拧成了一团。 江楼月深深吸了口气:“宫五。” 此时宫五就跟在不远处,上前几步说:“小姐吩咐。” 江楼月平静又镇定无比地吩咐:“事情已经确定,准备动手吧。” …… 江楼月和王氏,便如同原本那般,看起来真的母女情深。 她每日早晚都去看望王氏,亲自照顾王氏汤药和茶水,王氏的气色都好了起来,每日都能出去转上一阵,她喜爱书画,有的时候晌午便在院子里画画。 江楼月才知道,原来这院子门前牌匾也是王氏的字迹,可在她的印象中,王氏在京城的侯府,极少提笔画画写字。 “楼月表姐,你也来学吧,姑母好厉害,比祖父给我请的师傅还厉害,她一说我就懂了。”王珊笑盈盈地来拉江楼月的手臂。 此时下人们在院子里摆了画台,王珊正央着王氏教她。 江楼月默了默,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王氏笑道:“别拉她,她不喜欢这个的,这样吧,你们坐那儿,姑母为你们入画。” 王氏想了想,又说:“去把星月也叫来吧。” 桑嬷嬷笑着离开了。 江楼月错愕片刻,“入画需要不少时间,母亲的身子……” “无碍。”王氏一手捏着袖角,把宣纸铺开,“现在这几日好了许多,没事的,若是画不成,那就多画几日……虽说许久没动过笔,但想来应该是没有生疏才是,不会把你们画丑的。” 不多时,江星月来了,一双大眼睛里全是惊喜:“母亲要给我们姐妹入画?好啊。” “星月姐姐快来!”王珊去拽江星月,三人排座在一起,王珊坐在中间。 江星月瞧着,犹豫地说:“珊儿,这可是母亲第一次画画,我——” 王珊瞪她:“怎么了,还不兴画我了不成?” “……”江星月真想说,当然! 她们虽说是表姐妹,但毕竟是不亲的,熟归熟,有些事情却是不想让。 只是这样会不会显得她很小气? 王珊却忽然又噗嗤一声笑:“看看表姐你这张脸,写的全是嫌弃,我啊,才没那么没有眼力见儿呢,你和楼月表姐在一起坐着吧,我去给姑母帮忙,顺便捣捣乱,把你们都画歪了去,哈哈。” “敢捣乱我要你好看!”江星月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心里却知道王珊就是嘴上说说。 这小丫头还是很懂事的。 “来啊,楼儿,我揽着你。”江星月大马金刀的坐好,一把就去揽了江楼月的肩膀来,这姿势,若是以前在京城,王氏不知道要将眉毛拧成什么样。 如今却是失笑一声,说道:“坐好了,别动啊。” 江楼月瞧着,唇角也忍不住勾了勾,其实这样就很好。 但愿,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依然有这样的机会。 作画费神。 王氏身体还是正在恢复,依然还很虚弱,勾线一个时辰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今日只得作罢,留待第二日再画了。 只是没想到第二日一早,江楼月去见王氏的时候,路上遇到了表哥王泽。 456、取床 王泽带着几人,看着是要出去。 江楼月便问:“这么早,表哥这是要做什么去?” “祖父交代了件事情。”王泽笑着说道:“不过祖父吩咐了,让我带你也一起去,正要去找你呢。” 江楼月奇道:“什么事情?” “我去祖墓取凝玉床,祖父说,让你随我一起去。” 江楼月一怔,凝玉床! 她心中万分惊喜,等了快半个月,终于要取出来了吗? “现在就去吗?” “开墓的人已经过去了,因为是曾祖母的墓穴,开墓还是有忌讳的,时辰和日子一点都不能差,否则会坏了曾祖母的安宁以及王家的气运。” “好,我去换身衣服,马上就来。”最近她总下意识的穿着王氏喜欢的留仙裙样式,各种各样的留仙裙,但实则这种样式的衣服,行动着实是不便。 话落,江楼月转身小跑上了月牙楼,不多时就换了骑装出现,整个人迎着晨光而来,因为难得真心高兴,那张脸健康娇美,英气勃勃。 王泽怔了怔,心中忽然闪过一个词——鲜活。 就是那种看一眼便觉得神清气爽,有希望的鲜活,与刚来王家时的死气沉沉当真是天壤之别,看来这对母女之间的关系,是她们共同的心病。 这个心病好了,一切阴霾便都散了。 她如此高兴,应当也是为了姑母的病情将有好转吧。 只是想到祖父早起交代他的事,王泽又有些疑惑。 取床,其实他一人前去即可,非要带上楼月表妹前去,还说什么……若是发生了意外,便随它去就是。 这让王泽一头雾水。 “表哥,我们走吧!”江楼月笑着说道。 王泽回神笑道:“好,此去距离祖墓少说也有三十多里,我已经让人备车——” “不必,我们骑马过去,还能快些。” “也好。” 两人一起离开了月牙楼前,宫五紧随而上。 月牙楼的南楼窗户那儿,江星月还没睡醒,半眯着惺忪的睡眼看着江楼月和王泽的背影呢喃:“干什么去啊,画都没画好……” …… 到了门前,宫五牵来白色骏马,江楼月翻身而上,招呼王泽:“走吧表哥。” 王泽笑道:“瞧你急的,我算过时辰了,我们现在过去不早不晚,一刻不差。”说着,王泽也上了马,抬手示意出发。 王家的祖墓在汾阳城南三十里的山中,骑马前去,约莫一个多时辰。 路上,王泽与江楼月偶有闲聊。 或许是因为今日便能取出凝玉床,江楼月的心情略好了一些,王泽与她说起什么,她便也能多说两句。 “听说表妹在京城得封郡主,是因为救驾有功?” “巧合。”江楼月淡淡笑道:“我只是射了两箭,歪打正着射中的黑熊的眼睛。” 王泽笑了笑没多说,心中却是有了数,哪有那么多的巧合?越与她相交,王泽越发现自己这表妹深藏不漏,比寻常的同龄人都深沉,过分早熟。 之后,王泽又与她说了汾阳的人情风貌,一些有趣的见闻。 他声音清朗好听,带着点点磁性,侃侃而谈,既不显得张扬炫耀,也不会让人觉得烦闷聒噪,只是江楼月的心却只惦记着凝玉床。 终于,二人到了王家祖墓。 此时墓前已经是团团守卫,江楼月小心地观察了周围的情况,下马的时候冲宫五打了个手势。 宫五点头,上前来为江楼月牵马,转身往一旁去了。 “这就是祖墓,因为曾祖母下葬已有几年,开启墓穴需要专门的工匠,我们只在此处等着便是,算下的时辰是午时一刻,这会儿时辰马上就到了,工匠会将凝玉床抬出来。” “嗯。” 江楼月点点头。 下人递给王泽一个水袋,王泽转递给江楼月:“楼月表妹,先喝点水吧,还得一会儿。” “多谢表哥,我不渴。”她现在所有神经都在紧绷。 她在计算王泽此时带的人,和守卫在墓穴周围的王家人,粗略估算至少有五百多人,而她身边除了宫五以外,并未带人手。 只是一直随着她入汾阳的蔡威却在离开云宿山的时候就不见了踪影,想必此时应该在暗中才是。 虽说宫五办事一向妥帖,但江楼月还是不敢大意,抢得凝玉床之后必定惹怒王家,再拿去云宿山为谢尧治病的这个过程中,不知道会有多少围追堵截,而且上了云宿山,如何治疗,治疗需要多少时间,都是未知之数。 汾阳,到底是王家的地盘啊。 江楼月背脊挺直,立在那里眉心微凝。 王泽安抚道:“楼月表妹不需要太担心,这墓穴没什么危险的,凝玉床也会按时取出,想来,我们不到傍晚就能带着凝玉床回到家中了。” “嗯。”江楼月勉强笑了一下,视线只盯着墓穴的出口。 里面传来咔嚓钝响,江楼月浑身绷住,手也缓缓往腰间鞭柄抹去。 不多时,只见几个工匠从墓穴抬着一张用黑布包裹的方形物件从其中走了出来,那物件有些重,几个工匠抬得十分吃力。 王泽说:“时辰刚好——” 嗖! 就在这时,江楼月挥鞭而出,直接朝着王泽扫了过去。 这是她与宫五约定好的暗号,只要见到了凝玉床,立即发难,她对王泽动手,引开护卫的视线,宫五带人抢床。 可就在江楼月的鞭子朝着王泽扫过去的同时,王泽的侧后方,分明有一只箭朝着他射了过来。 江楼月面色微变,反应迅速的挥鞭转了方向,鞭尾直接扫向那只弓箭。 叮! 鞭子的尾巴击中弓箭的箭稍,发出了一声脆响。 嗖嗖数声,密林之中又飞出无数只箭,朝着众人射来,有些防备不急的守卫已经中箭倒地。 江楼月迅速扫飞王泽面前的几只箭,以最快的速度把王泽拉到了自己身后护住,一双眼眸之中惊怒交加。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人攻击? 是有别人也再打凝玉床的主意吗? 王泽脸色亦十分凝重,沉声下令道:“来人,守住曾祖母的墓穴,不得让人扰了她老人家的安宁!” 457、岂有此理 “是!” 王泽此次出来带的护卫虽不多,但连着守墓的守卫大约有五百人,只是这墓穴的位置周围密林葱郁,他们在明,敌人在暗,敌人又一直用弓箭远攻,他们应接不暇。 江楼月喝道:“宫五,把凝玉床守好!” 此时已然是不能按照原计划把床抢走,但也绝对不能落到别人手中。 “是!”宫五应了一声,立即朝着凝玉床靠近,可就在这时候,斜刺里跃出了好几个青衣蒙面的人,几脚把抬着床的工匠踢飞。 那床骤然落地,却在关键时刻被四个黑衣人稳稳抬住,然后,那四人拔身而起,竟然抬着床飞快地往西南方向逃窜,宫五想上前去追,却被一波弓箭给逼退了。 江楼月面色大变,击飞了一只朝着王泽射过来的箭,一掌将王泽推到了护卫的包围圈中,足尖轻点空中树叶,掠身而起。 那几个黑衣人毕竟是抬着凝玉床,行动并不如平日迅捷,被江楼月几个起落,便追上了。 她运起手腕上的力量,一鞭直接抽向了抬着床的其中一人。 眼见鞭子就要直接将人抽倒,却从旁刺来一支长枪,把她的鞭子稳稳截住,且那枪劲道之大,顺着两把武器相接的位置,直接反震到了江楼月的手心,虎口一阵发麻。 好大的力道。 江楼月浑身冷肃地看着他,握紧了手中的鞭柄,朝着那拿枪的黑衣人攻去。 枪为百兵之王,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存在,江楼月以鞭应对,在武器优劣上本就差了一截,再加上这人枪法十分精湛,江楼月应对的十分吃力。 只是眼见着那些人将凝玉床抬走,江楼月怎么能甘心? 她用鞭尾缠住黑衣人枪杆,同时手腕上的袖箭飞快的射出,准确无误地射中一人腿弯。 那人脚下一个踉跄,凝玉床便掉到了地上。 江楼月只想着,自己要尽力缠住这一群人,宫五早有安排,只等宫五脱开了那边的围困赶来,凝玉床必定可以抢下,只是不知为何,宫五那方迟迟不来,自己只能一人纠缠他们,不让他们离开。 江楼月心急如焚,偏这时候暗处竟又掠出一人来。 两人围攻之下,江楼月越发吃力,力有不殆,并且另有人上前,顶替了先前被射到腿弯的那人,他们抬着凝玉床又飞快朝着密林之中奔去,眼见身影就要彻底消失。 可是,凝玉床是给谢尧驱除情蛊的关键,江楼月怎么能甘心? 江楼月咬牙,奋力摔出一鞭,将那后面赶来帮忙的拿剑黑衣人逼退,既然拦不下,那就抓住活口,逼他们说出到底是什么人抢床,总好过一无所获。 这两个黑衣人,拿枪之人力道强劲,枪法更霸道,拿剑的那一名不管是在武器还是在身手上都稍有弱点,更易攻击。 江楼月的所有招式,便全部朝着那拿剑之人逼去。 她精研鞭法剑法,因此更能洞悉对手出招角度,每每先发制人,将那拿剑的黑衣人逼得无处可逃,眼见江楼月的鞭子就要锁住那人的喉咙,枪尖却瞬间朝着她的鞭尾刺去。 鞭子被刺的变了方向,可江楼月却眼底浮起许多疑惑。 奇怪! 刚才的那个方向,这一枪原本可以直接挑她手腕,这样她必定武器脱手,她也正好是算准了这个位置,所以才去锁那人的喉,等拿枪之人挑她手腕之时,她便直接丢脱了武器,跃身躲过,以袖箭直接攻击。 难道是拿枪之人洞悉了她的想法? 江楼月顺着这势头回身又是一鞭,那拿枪之人依然是只刺她的鞭尾。 分明……若是直接挑她长鞭正中位置更具有杀伤力——这个人在手下留情?! 与此同时,江楼月诧异地发现,他的枪法似有些眼熟。 江楼月翻身落在草地上,冷冷地看着那两人:“你们到底是谁?” 过过招,又是以枪为武器。 江楼月快速在心里过滤着自己认识的人。 还有,宫五和蔡威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比王家的护卫可是强的多,怎么这么关键的时刻,反倒就被缠住赶不过来了……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王泽的声音:“敢在王家地界上抢夺王家的东西,几十年来都没有出现过这么胆大包天的了,把他们拿下,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江楼月拧眉,骤然拔地而起,鞭子也以从未有过的迅猛之势扫了出去,直接缠向那枪尖,那人原本朝江楼月的腰腹划过,本是逼退的意思,但被江楼月那么一扯,枪尖竟直接扎入江楼月腰间几许。 黑衣人面色微变,几乎是低呼出声:“小姐——” “快走。”江楼月鞭柄脱了手,旋身从半空之中掉落,便要软倒在草地上。 与此同时,那拿枪的黑衣人一枪扫过,势如破竹,直接斩断周边几棵具树,树干轰隆一声落到了密林之中,溅起无数的绿浪,直接挡住了所有人追上去的路。 王泽大步赶来,堪堪把要倒下去的江楼月扶住,焦急担心地唤道:“楼月表妹,你怎么样?” “我……没事。”江楼月半垂着眼眸,此时鲜血从伤口溢出,把一身白色的骑装染的鲜红,触目惊心的很,她的脸也因为忽然失血变得惨白,颤声说道:“表哥,曾祖母的墓穴要紧——” “岂有此理。”王泽眼底浮起薄怒,喝令道:“在整个汾阳境内搜查,不要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此时,宫五姗姗来迟,看着受伤的江楼月,表情担忧之中透着三分躲闪和古怪。 江楼月却闭了闭眼,她认出那个拿枪的人了。 是蔡威。 “楼月表妹,你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回家!”话落,王泽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一把抱起江楼月,便上了下人牵来的马匹之上,将江楼月安置在自己胸前。 江楼月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开始萎靡,分明那伤口是她计算好了的,瞧着鲜血淋漓,其实并不严重,怎么精神会这么不济? 她靠在王泽身前,看着倒地的一些王家护卫,那些人好像都只受了些轻伤,但却一个个爬不起来,难道是他们在武器上下了迷药不成? 这么想着,江楼月沉沉睡了过去。 458、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这一觉,睡得太沉了。 不知睡了多久,江楼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觉手臂被人压得有些发麻,垂眸看去,却是王氏。 “楼儿!” 王氏本睡的不轻,一下子就醒了,又惊又喜地道:“你可算醒了,小琴,桑嬷嬷,快去叫宋先生来——” 原本靠在一旁圈椅上打盹的江星月也醒了过来,扑到床边来看,着实是大大松了口气,“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知不知道,你可吓死我们了!” 江楼月声音有些沙哑:“我……我睡了几日?” “整整一天一夜,你来的时候满身都是血——”江星月还要说,见王氏满脸担忧,又没敢说下去。 当时王泽抱着江楼月进来的时候,江楼月看起来非常糟糕,赶紧就去请了宋先生过来,等处理好了伤势,王氏听闻消息才赶到。 此时王氏听到那“满身是血”几个字,脸色也又是白了几分。 江星月赶紧安抚道:“楼儿身子一向硬朗,宋先生也说不会有事的,母亲不要担心,不要担心。” 说话的功夫,宋先生已经提着药箱进来了:“让老朽看看。” “好,先生快检查一下。”王氏赶紧让开位置,因为没怎么站稳,脚下还踉跄了一下,还好江星月快速把她扶住了。 宋先生给江楼月把了把脉,又检查了一下眼球,说道:“还行,一切稳定。” 王氏急忙问:“伤势呢?她一回来就昏睡,还发着高热,瞧着脸色也不好……” “夫人不必担心,小姐只是染了些许风寒,正好又受了这伤,两症并发,所以脸色才这么难看的,不是什么大事,小姐本身体制不错,等老朽为她开几服药,再将伤口好好包扎,不过半个月,也便恢复了。” 王氏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那老朽先去为小姐准备药。” 宋先生说着,退了出去。 王氏坐在床榻上,满脸关切:“你这傻丫头,不要命的去追那个床做什么?没了它母亲又不是能没了命,只是身子恢复的慢些罢了,看看你将自己搞成什么样子?” “我……”江楼月喉头滞塞。 王氏又语重心长地说:“这些年,娘见着你爹时时受伤,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皮肉,你不知道娘多担心,生怕哪一日一个不测,从此就要天人永隔,如今,娘见不到你和你姐姐再受一丁点的伤,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保护好自己,你保护好了自己,就是对娘最大的好。” 江楼月眼眶发红,颤声说:“好……” 江星月也笑嘻嘻地说:“咱们绝对不会受伤,又不打仗,哈哈,最多只是磕磕碰碰吗,娘不要担心,我和楼儿都很结实的,一点小疼小痛没什么的。” 王氏白了江星月一眼,无奈道:“好,你们都结实。” 此时,武安侯也闻讯赶来,“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哎,平日练的武都去了狗肚子了——” 武安侯念叨着,不会说关心体贴的话,便反其道而行,一边数落着江楼月,一边松了口气,骂道:“对付两个宵小都能受伤,为父的脸面都被你给丢光了,赶紧养好了伤,为父再好好教教你!” 王氏叹气:“她都受伤了,侯爷怎么还责怪她。” “我这不是督促嘛,若她今日不会武,岂不是伤的更重,虽说是女孩儿家家的,能有机会习武还是要学的,最起码遇到危险能够自保,不至于被人束手就擒了,夫人你说是吧?”武安侯笑着说道,露出满口白牙,“我让两个女儿都习了武功,也是为了强身,要是有了危险,咱们爷三儿都能保护你啊。” “……”王氏无言以对。 不得不说,虽说是歪理,但好像也有道理。 江楼月轻笑:“爹爹说的是。” 江星月也哈哈笑道:“不错不错,娘你看看泽表哥,就是因为不会武功啊,出了危险还要楼儿保护他呢,他身体看起来也有些弱,楼儿被他抱回来的时候,那么一小段路,我看他走的气喘吁吁地——” 江楼月无奈,门口有人啊。 而此时,站在门口的王泽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你干嘛不进去!”王珊跟在后面,催促地推了他一把:“不就是说你身体弱不会武功吗,又没有说错,别不好意思啦!” “……”王泽脸色微红,有些尴尬,只能迈步进来说:“呃,我与珊儿听说楼月表妹醒了,来瞧瞧她。” 屋内,江星月僵硬如石。 编排人家被人家当事人抓包了,她比王泽更尴尬。 好在王泽不是计较地人,也没有过度揪着那个话题不放,落落大方的到了近前说:“我已经问过宋先生了,表妹伤势并不严重,这我就放心了,这次多亏了表妹帮我,否则我必定是要受伤的。” 江楼月勉强笑了一下:“应当的,只是那床……” 说到这个,屋内所有人的神色全部沉了沉。 王氏说:“好了,你就别惦记那个了,自有你爹和你表哥还有你舅父去办,你就好好养伤,嗯?” “我就是……想知道。”她自然不是担心床丢了,而是想知道,王家追查的如何了。 王泽叹息:“表妹真是一片孝心,那我告诉你吧,现在正在追查,但是那些人来去迅捷干净,基本没留下什么线索,只有那些弓箭,上面有贡城的标志,但贡城那个地方,背靠矿山,以铸造武器贩卖为生,这些年都不在朝廷管辖之内,黑白两道三教九流,只要有银子,就能从他们那儿买到兵器,说来这个地方也是不好查。” 江楼月暗暗松了口气。 不好查,那就好。 只是看着满屋的人对自己都是真诚的关心爱护,自己却是这般心怀鬼胎……江楼月的心万分复杂。 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能与家人坦诚。 坦诚的那一日,他们还能如今天这般,对自己真诚恳切的关心爱护? 江楼月半垂下眼眸,心中泛着苦笑。 做人真的很容易贪心啊,想要这个,又想要那个,但世上的事情,许多时候都是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459、走一步算一步 王氏瞧着她垂下眼眸,只以为她是累了,便柔声说道:“好了,咱们别围在这里了,就让楼儿好好休息吧。” “行。” 几人应了一声,各种出去了。 王氏又坐在了床边上,招手让桑嬷嬷打了热水送过来,打算给江楼月擦擦脸。 江星月忙把帕子接过去:“我来就好,母亲先去休息吧。” 王氏不太想走,一双温柔的能滴出水的眼睛看着江楼月。 江星月又劝道:“母亲都一天一夜没休息了,再这样下去,身子又要支撑不住……楼儿追那床不就是为了母亲的身子嘛,母亲可得保重才是。” “……好吧。”王氏只得站起身,依依不舍地握了握江楼月的手,“那楼儿好好休息,娘晚些时辰再来看你。” “好。” 江楼月应了一声。 王氏离开后,江星月坐在床边,一边给江楼月擦拭脸颊和双手,一边好奇地问:“抢床的到底是些什么人?听说连你和手底下那个宫五都被缠住了。” 江楼月的功夫,她是知道的,如今精进了许多,一般的人根本困不住才是。 江楼月半垂下眼眸:“不确定,很厉害。” 江星月瞧她这样,以为她是为丢了床的事情担心母亲,忙放下好奇,又是一阵劝说安抚,照顾了江楼月好一会儿都不打算离开。 江楼月只好找了个借口:“忽然想吃青梅糯了。” “我知道有一家味道不错,我让人去帮你买。”说着,江星月招呼小琴进来伺候,自己飞快跑下楼去了。 “小姐。”小琴走上前来。 江楼月轻吸了口气,撑着自己的身子。小琴赶紧上前,拿了一个靠枕垫在江楼月的后背上,担心地说:“小姐怎么坐起来了,宋先生说——” “你去将宋先生请来。”江楼月吩咐。 “……是。”小琴担忧地看了江楼月一眼,见她只是脸色有些白,没有别的异常,才赶紧下楼,用最快的速度请了宋先生上来。 “坐。”宋先生到了近前,江楼月又吩咐小琴:“我与宋先生有些话说,小琴,你去帮宋先生沏杯茶。”顿了顿,又补充:“别让人上来打扰。” “是。” 小琴很快离开了。 江楼月靠在软枕上,半垂着眼帘,低声发问:“床呢?” 宋先生忙垂首回:“已经送去云宿山了,小姐就放心吧。” 江楼月悬着的心慢慢放进了肚子里,又问:“你是何时知道这件事情的?” “就在前几日……宫五前来找老朽,让老朽调配了一些特制的迷药,顺便与老朽说了。”宋先生顿了顿,瞧着江楼月面色如常,才继续说道:“还请小姐不要怪罪,实在是……公子有命,老朽和宫五也不敢违抗。” 江楼月淡道:“怪罪你们做什么?” 想来这件事情必定是谢尧早有安排,在床取出来的一刹那派人来截,到时候劫床之人成了别人,自己在王家就不至于成了众矢之的。 一切,原都是为她着想的。 宋先生松了口气,忙又说:“小姐放心,您身上的伤势并不严重,只因为蔡威在枪尖的位置涂了老朽给的特制迷药,所以现在才如此虚弱,那迷药的药劲要三日才能过去,等过去了,以小姐身体的恢复速度,不出十日伤势就会彻底恢复。” “嗯,那就好。”江楼月说:“最近小心一些,王家不比寻常人家,莫要漏出了马脚才是。” “老朽明白,还有……公子昨日就传了书信过来,若是王家真的追查到了公子身上,小姐只管说自己不知道就是,公子已经安排好,会让王家人以为,一切都是他早计划好了的,包括老朽和宫五,都是公子的安排,小姐只是被公子利用了而已——” 江楼月默了默,无奈:“他倒是把可能发生的事情都算到了呢,只是王家这样的势力,真的查到,就怕他也不好招架。” 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以王家在汾阳的能耐,只怕这件事情迟早是会被查出来的,他们现在能做的,是争取时间差。 宋先生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嗯。”江楼月点点头,又问:“可说了那凝玉床怎么用?”她记得千机老人说过,要用自己的心头血。 宋先生说:“公子给的密信上没提,小姐先养伤,等伤养好了,再找个机会去一趟云宿山便是。” …… 离开月牙楼后,武安侯送了王氏回婵娟院内,扶着她靠回了床榻上,“如今楼儿醒了,你也能好好休息休息了。” “嗯……”王氏悠悠点头,说道:“为了我这身子,真是苦了那孩子了,哎……” “别担心,我瞧过伤口,不打紧。”就是一点皮外伤。 但看王氏满眼忧思,武安侯知道自己说这个也没用,王氏本就是个爱担心忧虑的性子,说得多了,她心里便一直惦记着,只怕睡也睡不着。 武安侯放缓了声音:“夫人好好休息吧,等睡一觉,自己缓些精神,便能去亲自照看楼儿了。” “侯爷说的不错。”王氏缓缓点头,顺着枕头往下滑,躺了下去。 她这一日一夜殚精竭虑,也是累得够呛,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武安侯守在她身边上,只等着她渐渐呼吸绵长,睡沉了,才拉了拉被子为王氏盖好,转身大步出去:“桑嬷嬷,看好夫人。” “是。”桑嬷嬷忙行礼,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武安侯浑身都是冷气,异常迫人。 武安侯出了婵娟院,招呼江护跟上,冷声问道:“现场查过吗?怎么样?” “末将无能——那里如今是王家的人守着,不让外人靠近。” 武安侯脚步微顿,直接转向老太爷书房所在,进去的时候,一身长衫的长亭守在门外,冲着武安侯行礼,从半开的窗户可以看到,老太爷正在和王泽说话。 “贤婿来了,进来吧。”老太爷看到了他,招呼了一声。 武安侯迈步上前,走了进去:“岳父大人,关于凝玉床之事,我想亲自去查。” 那些贼人,抢了为王氏治病的玉石床,还伤了他的女儿……此时的武安侯异常愤怒。 460、相亲相爱一家人 王老太爷却神色温和,伸手道:“先坐。” 武安侯只好坐下。 王老太爷说:“此事既然是在汾阳王家的地盘丧出的,自然有王家负责,你不必插手,一切交给泽儿去办就是。” 武安侯一怔:“可是——” “泽儿是王家这一辈的继承人,正好借着这件事情,老夫也想看看他的能耐,再来,如今楼月受伤,婵儿忧思,病情也一直不稳,贤婿要多花点功夫陪陪她们母女才是,需知如今这份和睦来之不易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武安侯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那就有劳泽儿,一定要追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抢的床!” 王泽拱手:“我会尽快查明。” 武安侯的眼底,隐匿着三分狂怒两分杀气,只是在此时此刻也只能全部压抑。 可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王老太爷一派闲和镇定,似乎一点情绪都没有……难道是平日修身养性,已经到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地步? * 日子,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江楼月卧床养病,王氏每日都要花大半日的功夫在月牙楼陪着她。 不知是不是因为江楼月受了伤,王氏进进出出几日之后,整个人的气色也好了一些,找来宋先生看,宋先生笑着说道:“的确是好了一些,其实夫人这病,一为忧思所致,二来却也是常窝在屋中,少有走动,体力虚乏了,人的精神便也萎靡不振,以前便说要夫人多多活动,只是伺候的人总太小心,生怕夫人活动一番,又拖累了身子……如今倒是阴差阳错。” 江星月说道:“原来如此,那我可得拖着娘每天多活动一番才是。” 这会儿,王氏正坐在床边,给江楼月拿了汤药和甜饼,闻言笑道:“不必你拖着,娘以后自己会多活动了,过来,也尝尝这甜饼和藕粉蜜酪,都是桑嬷嬷亲手做的,汾阳最正宗的口味,京城可吃不着。” “好嘞!”江星月高兴地凑到跟前来,拿了一只玉盏一尝,咋舌道:“好甜,但是又不那么甜,一点也不腻,我记得在京城的时候桑嬷嬷也做过,不是这个味啊。” 说着,江星月咕噜咕噜把那份蜜酪都扒进了嘴巴里,含糊地说:“好好吃啊。” 王氏无奈地笑:“吃的慢一点,又没人跟你抢。”说着,捏了帕子一角给江星月擦拭唇边污渍。 江星月说:“怎么没人抢,那不是有楼儿吗?” 王氏失笑,“楼儿是会和你抢食物的人?” 江楼月也笑道:“我可真不是。” “哈哈……”江星月爽朗地笑了出来,“说的也是,这么多的蜜酪,楼儿也吃不完呀。” 王氏叮嘱道:“但也不能吃的太多,这个东西吃多了腹中酸胀,可是要难受的。” “知道啦!”江星月说着,正要再盛一碗,面前盛着藕粉蜜酪的那琉璃碗却被人端走了。 “知道你还吃。”武安侯将碗放在一旁,抬了抬手,桑嬷嬷会意,赶紧上前为武安侯也盛了一碗,笑着说:“侯爷也尝尝吧。” “嗯。”武安侯接过来,抿了两口,笑着说道:“好吃!” 江星月垮下脸,“得了,抢食物的人来了。”她认命的放下碗,知道这蜜酪是再没她的份了,索性就去扶江楼月,嘀咕道:“爹最近怎么回事,真是不用上朝了人太闲了,每天都要跑来跟咱们抢东西吃。” 江楼月低声笑道:“好了,走吧走吧,咱们去一旁消消食。” 她可是很有眼力见的,最近这段时间,王氏不止对自己的态度变了,对武安侯的态度似乎也变了,或者说,不是变了,而是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 瞧着走去一旁的女儿们,王氏失笑,无奈地对武安侯道:“侯爷怎么跟孩子抢,你若要吃,让桑嬷嬷再做便是了。” “若不是来这里,怕也是蹭不到这些吃的呢,哪里是抢?”武安侯抿了抿唇瓣,有些感慨:“好像……味道与我以前吃过的也不太一样。” 话到此处,武安侯忽然一笑:“还是以前吃过的味道更好些。” 王氏忽然讪讪,“这是正儿八经地藕粉蜜酪。” 而他以前吃过的,不过是她做出来的四不像,连她都觉得难以下咽的东西。 武安侯没有说话,把玉盏交给了桑嬷嬷,缓缓上前,半带犹豫地低声说:“你……你与楼儿说过,要随我们一起回京城,回家去,可当真吗?” 王氏低垂着眼:“自然是真的。” “那、那就好……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咱们就回去。”武安侯激动地说:“夫人放心,回去之后,你若是想家人了,我随时陪你回来。” 王氏瞧着他那急切的样子,手上的帕子擦上武安侯的下颌,将他方才吃蜜酪时沾在短须上的一些残渣擦拭去,微微笑了一下,“好。” 武安侯呼吸一滞,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不过豆蔻的王氏,鼓足勇气去见他,告诉他,王凝儿只是去为她送嫁妆。 那时都已经出了王凝儿代嫁的事情,几乎是把王家的态度表达的不能再清楚——他们舍不得自己嫡出的女儿。当时的江震,其实心里只觉得无所谓,既然旁人不愿嫁,那就顺了人家的意思,他又不是强盗。 他便揣着这样的心思,救出王凝儿之后,亲自将王凝儿送到了王家来,也是想把与王家的婚约解除,谁知却见到了弱柳扶风的王婵。 当时王婵为了欺君代嫁的事情亲自去见他,说那王凝儿只是去送嫁妆的…… 只看了她一眼,他便不能自拔,那么蹩脚的理由他竟然也能让自己相信。他忘了自己的初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若是能娶到这样美丽娇柔的女子,那真是他祖上十八辈积了德。 于是,他后悔了。 他决口不提解除婚约的事情,仗着婚约娶了王婵。 他是粗人一个,没有多少细腻的心思,但在婚后,他却忽然发觉,自己能看懂王婵的每一个眼神。 她不开心。 461、父母竟然如此肉麻 他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去猜测一个女子的心思。 为了哄她开心,他用尽了办法,只可惜王婵始终对他带着客气的微笑,直到后来…… 三个月前,武安侯来到王家,见到王氏那般濒临香消玉殒的样子,除了无尽地揪心之外,便是浓浓的后悔。 其实,如果不是随他去京城,去边关,经受无数风霜磋磨,她这样的世家贵女,会一辈子在父兄庇佑下,活成王家真正的掌中娇,手中宝,哪里会成了那般病歪歪的样子。 江楼月来了之后,王氏和女儿的情况,更是让武安侯十分纠结。 他甚至想,或许他们父女应该尽早离去,让她好好养病的。 可谁知道江楼月和王氏二人竟能和解……当他听到王氏亲口说出那句回家的时候,他紧绷的神经甚至不敢松懈,不敢相信。 此时看着这样的王氏,他更是不知道手脚该往何处摆:“婵儿……” 王氏脸上一红,咳嗽了声:“别乱喊。” 武安侯骤然回神,哈哈大笑,这许久以来郁结的心情彻底疏通,竟是从未有过的畅快,“好,夫人说不乱喊,那便不乱喊了。” 一句话说的王氏脸上越发涨红,抿了抿唇,不理他走了。 不远处,江星月呆呆说:“我的老天爷,爹娘竟然也有这么肉麻的时候啊……” “那你以为,不肉麻,我们是怎么来的?” “我以为——” “以为什么?” 江星月默了默,却是不说话了。 她以为,母亲冷漠,根本就对爹爹没那份心思,再加上后来了解到父母那幢婚事的前因后果之后,她更是笃定,谁知今日竟看到这幅场景。 江楼月垂了垂眼眸。 若真没那份心思,母亲何至于在父亲出事之后要以死相殉?一对一起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夫妻,父亲始终将母亲放在心尖上疼宠,谁又能是铁石心肠。 只是如今的气氛越是融洽,江楼月的心里就越是如同压了一块大石一样。 她祈盼,凝玉床的事情不要被查出来,她忽然就有些怕了。 怕自己成了破坏这一切的元凶。 可是……她祈盼就真的有用吗? * 松柏院 武安侯到了之后,一直住在这里。 此时武安侯正坐在窗边的一方圆凳上,手中握着一份竹简书,眼神却根本没逗留在书本上,而是隔着虚空看向某处,那双素来坚毅冷酷的眼中,流露着一丝几乎能称得上温柔的光。 江护走到近前,也是忍不住低笑一声,“侯爷,书拿反了。” 武安侯回过神,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随手就把书丢在了一边,“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关于凝玉床被劫的事情,他一直放在心上,他若想查,谁还能拦得住不成? 江护收敛了面上的笑容:“派的人已经去了贡城一趟,只是传回来的消息都没用,而且……末将发现,王家受伤的人伤口处全有迷药,宋先生说过,小姐的伤口也是那个情况……末将便找了一为汾阳名医,来查那伤口上的迷药成分,那名医看过之后,直说那迷药配的妙。” “如何妙法?” “那种迷药如果是放在饮食之中,其效果便不如用在武器上,如果用在武器上,一旦划破皮肤见了血,迷药效果倍增,人会直接昏过去。” 武安侯眯了眯眼睛:“看来他们是想抢东西,却又不想伤人性命……” “是。”江护沉吟了一下,说:“或许那些人是想借用凝玉床,却也不想太过得罪王家,这才出此下策。” “倒也说的过去,只是在整个汾阳境内,又有什么人敢从王家手上抢东西?”武安侯垂下眼眸,心中浮起无数思量。 汾阳是王家的地盘,理当不可能有人敢与王家动手才是,可抢床之事却又切实发生了,而且那些人还能成功——凝玉床是为王氏治病的,武安侯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皇帝。 或许,是皇帝想借由凝玉床来让自己对他更忠诚,这也不是没可能。 但若真是皇帝动手,绝不可能顾忌旁人的性命,还用迷药这种迂回的手段。 皇帝下手一向狠。 那么,又会是谁?那些人抢了凝玉床又是为何? “凝玉床……”武安侯缓缓地重复着,“治病……” 一旁的江护面色微变:“说那床能治病的,是宋先生——前脚宋先生说完,后脚就有人抢床,巧的是,宸王殿下此时正在汾阳境内的云宿山——” “住口!” 武安侯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你继续追查,顺着迷药……和宋先生查,再暗中派人去云宿山探探,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来。” “末将明白!” 武安侯又吩咐:“要隐匿行踪,不要让人发现了,尤其是王家的人,知道吗?” “是!” 江护很快退了出去。 武安侯站在窗口处,视线落到那方才被他丢在一边的兵书上。 如抢床之事真的和谢尧有关,那江楼月呢?在这件事情上,她到底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又在这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武安侯原本的好心情,因为江护的禀报被彻底破坏殆尽。 他站在窗口那儿,由着夏风吹上自己刚毅的脸,那双常年握着武器的手,紧紧扣住了窗棱。 半晌,武安侯转身离开院子,往月牙楼去。 王氏正与江楼月和江星月在院子里说话,上次那副图还没完成,王氏正在补色,姐妹俩凑近王氏跟前在看,这一幕本来就是一副画卷,好看的让人不忍心打扰。 “爹!”江星月眼尖地看到了他,乐呵呵地去拉他过来,“你快看看母亲画的,真的超好看,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漂亮,哈哈——” “嗯。”武安侯到了近前,随意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楼月觉得父亲过分锐利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兜兜转转,她下意识的挺住了背脊。 王氏说道:“侯爷不是才走吗?这么一会儿,又过来啦。” “嗯。”武安侯点点头,收回了江楼月身上的视线,说道:“刚才收到京中密报。” 母女三人闻言,都朝武安侯看去。 462、暴露 武安侯说道:“皇上希望我们尽快回京,有些差事要我和楼儿去办。” “可是楼儿还受着伤……”王氏皱了皱眉:“什么要紧差事,一定要侯爷和楼儿亲自办?” 武安侯说:“是关于柔然人的差事,当时柔然人是我接待的,再加上,楼儿与柔然公主和王子原本也有些过节,所以这件差事非我们父女莫属。” 江楼月半垂着眼眸,思忖父亲这话中的真假。 但若此时能离开王家,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至少,凝玉床之事……不能当面说开,能避的一时也是好的,等以后有了机会,她再亲自和王家,和王氏解释与请罪。 于是江楼月说:“如果真有差事,也是圣明难为……我伤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我如今的身子也好了一些,若是楼儿的伤势也稳定的话——”王氏想了想,说道:“不如咱们就启程回京吧。” 这话自然是正中下怀。 武安侯说:“好,那等会我便去见岳父大人,将京中的事情告知,夫人,你和两个女儿准备一下,就这几日,咱们便启程吧。” “嗯。” 之后,武安侯便离开月牙楼,前往王老太爷的书房。 听闻武安侯的意图后,王老太爷花白的眉毛及不可查的挑了挑:“所以,你打算带着她们母女尽快回京?” “是。”武安侯说道:“圣命不可为,回去的迟了耽误了事情,就怕皇上会怪罪。” 王老太爷缓缓点头,“说的不错……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自然是越快启程越好。” “楼月那孩子的伤势,现在启程能行吗?还有婵儿……哎,这孩子的病情才刚有些起色……”王老太爷悠悠说着,语气之中满含不舍。 “……”武安侯一默。 但事到如今,他是决计不能留在这儿的,而且他更不愿意和王氏分开,此时便只能当做,没听出王老太爷话语里的不舍了。 王老太爷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去准备吧,准备好了便启程。” “是。” 离开老太爷书房之后,武安侯长舒了口气,迅速招来副将罗风,打理启程的一切。 …… 书房内,老太爷拨动了下手上的棋子,叹了口气,“这么快就要走了。” “若是老爷舍不得小姐和孙小姐离开,可以告诉侯爷,让他暂且自己先回去,等过段时间,小姐和孙小姐的情况好一些,到时再让大爷和少爷护送她们去京城就是了。”长亭欠身说道。 王老太爷笑了笑,“你啊,想的太简单了,咱们这位武安侯,可是个极聪慧的人,他亲自与我来说的意思,便是要将婵儿和楼月一起带走。” “……”长亭顿了顿,忽然说:“难道侯爷他——已经知道凝玉床——” “想来,便是不算知道的一清二楚,也是猜了个七七八八了。” 啪嗒一声,王老太爷把棋子丢进了棋盒之中,笑道:“果然姜还是老得辣,这边武安侯都已经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了,泽儿还跟个无头苍蝇似的,追着那贡城的弓箭追查呢,还需历练啊,不然这样以后怎么接掌王家?” 只是让老太爷没想到的时,没过两个时辰,王泽便亲自过来回复凝玉床之事。 当时天色已经很晚,王老太爷正要服了安神的药睡下,便见王泽神色凝重的走了进来,“见过祖父。” “怎么了,这样的脸色。”王老太爷招呼一声:“坐下说。” “是。”王泽跪坐在王老太爷的对面,抿了抿唇,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王老太爷在这边也缓缓等着,许久后,王泽才说到:“凝玉床的事情……有着落了,那床现在就在云宿山,只是山上设了奇门阵法,咱们的人上不去。” “云宿山?”王老太爷花白的眉毛挑了挑:“你怎么确定在云宿山?” “孙儿知道那弓箭出自贡城之后,立即派人去往贡城查找,也让汾阳各处的暗桩动了起来,查询最近这半年内进出过汾阳的人,查来查去,却只有宸王那一队人有能耐从贡城购买弓箭,因那贡城的位置,和卞南毗邻,卞南又是宸王殿下的产业……而且好巧不巧,如今宸王殿下就在汾阳境内——” “都是猜的?” “不是。”王泽说道:“孙儿自然有证据……那日在曾祖母墓穴之外交手后,许多护卫重伤到底,孙儿让人查了他们的伤势,得知那伤上用了迷药,那种迷药,孙儿通过王家珍藏的江湖秘录查了,曾在二十多年前出现过,有记载,是为胶东医宗的看见本领,那医宗,不就是咱们府上这位,为姑母治病的宋先生吗?孙儿便顺藤摸瓜,借助暗桩查到了云宿山的动静。” “祖父,现在怎么办?可要立即拿下那宋先生吗?”王泽问。 王老太爷眸光赞许:“总算这些年你没白跟着你爹学,有几分能耐。” “祖父——”王泽怔住,“你说这话……是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不成?”王老太爷看起来可是一点也不意外。 王老太爷笑笑:“知道什么?” “……”王泽神色复杂地看着王老太爷。 王老太爷说:“事情就到这儿吧,不必追查了。” 就让事情就这么过去吧,让他们一家顺顺利利的回京城去。 可却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太夫人阴沉地声音:“为什么不追查了?!” 王太夫人听闻武安侯要带王婵回京,心中着实是不愿,但又听说是王老太爷同意了的,便气冲冲地找过来,要与王老太爷理论,想要留下王婵。 就算皇帝派了差事,也是派给武安侯父女的,武安侯想回去,便回去好了,王婵却是不一定非要走的。 可看看她都听到了什么? 太夫人提着裙摆大步走来,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太夫人冷冷说道:“所以,那个宋先生有问题,凝玉床是被他主子宸王谢尧劫走了?” 王老太爷叹了口气,“现在还不确定呢,毕竟捉贼拿脏嘛——” “还不确定?泽儿都把话说的这样清楚了还不叫确定?”王太夫人眯起眼睛来:“你这么护着一个抢了家传之物,扰了婆母清静的贼?不应当吧?” 463、暴风雨前的宁静 书房里一片静默,气氛也是在瞬间就凝到了冰点。 王老太爷吸了口气,吩咐道:“泽儿,你先退下。” “是。” 王泽赶紧起身,冲着老太爷和太夫人先后行了礼,欠身出去了。 老太爷又抬了抬手,长亭也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带上,等屋中只剩他们二人,老太爷站起身来,对上太夫人的眼睛,缓缓说道:“凝玉床不过是个死物,若能让婵儿高兴,又有什么不可?” “婵儿高兴?婵儿是高兴了,但是那江楼月是真心的吗?你又知不知道,这种欺骗被拆穿的那一日,对婵儿而言,是何等的伤害?” “……”老太爷无言以对。 “她若是真心,就不该在京城将婵儿气成那般,若是真心,就不该任由婵儿拖着一身的病体从京城独自一人回到王家,若是真心,便在听到婵儿病重的时候立刻赶来汾阳,为母亲侍疾——”老夫人的眼眸里全是冰冷,“但凡她真的将婵儿当做母亲,她都不会这样……明知自己的母亲命悬一线,却还与那宸王停留在云宿山上!” 老太爷试着解释:“她被困住了,而且也派了大夫过来——” “谁困住她的?如今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你就信了什么不成?如果那大夫不能留住婵儿的命呢,今日王家的情形又该如何?”老夫人冷笑,“想想她当初回来的时辰,呵,若不是为了骗取凝玉床,只怕她也根本不会来看婵儿一眼。” “也许事情没你想的这么糟糕,楼月那孩子是有什么苦衷……” “所以你为了成全她的苦衷,什么都能纵着?”老夫人想到武安侯忽然提议全家回京的事情,不可思议地看着王老太爷:“所以,武安侯也知道这件事情了?就是想离开汾阳,离开王家,把凝玉床这件事情当做没发生过?你们都知道,都纵着她,瞒着我的婵儿?” 王老太爷接不上话,半晌才说:“夫人,你冷静一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是欺骗!”老夫人厉声说道,满眼皆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太爷:“你变了,小的时候你那么宠着婵儿,如今你怎么成了这样?帮着外人来骗我们的女儿?” “我怎么不宠着婵儿了?”王老太爷长叹一声,“你说我偏帮外人,哪里有外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对武安侯的成见竟然一直没有消减过——她是我们的女儿,可她长大了,她现在也是别人的妻子,孩子的母亲,不是当初那个小姑娘了。” “你还跟我提当初?要不是我们护不住女儿,让她背井离乡嫁到千里之外的京城去,她如今怎会成了这个样子?三十多岁的年级,六十多岁的身体。”老夫人深吸口气,“江震娶了我的心头宝,却从未将她好好照看,还让她成了这幅样子,要我如何消减成见?你如今倒义正言辞与我说,都不是外人,不是外人能伤我的婵儿至此?” 不等老太爷说话,太夫人丢下一句话甩袖而去:“他们这样骗婵儿……我是绝不可能让他们得逞的,更不可能让他们带走婵儿!” 十七年前,她双眸泣泪看着女儿远嫁,只以为以后总有相见之日,却没想到,远嫁几乎成了永别,王婵嫁入京城不到几个月,立即随着武安侯赶赴边关,在边关一待就是十年。 她的婵儿,是王家的至宝,是温室的娇花,边关十年的风雨磋磨,到底又是如何过来的? 只要一想起这些,她便夜不能寐。 后来王婵虽然回京,但却身体不好,不宜远行,再也没来过汾阳省亲,她作为母亲,殚精竭虑,好几次想要亲赴京城瞧一瞧女儿,可是她上了年纪,家中儿孙担心她的身体,劝解阻拦…… 若不是去年王婵忽然回到汾阳王家,她这辈子都见不到自己的女儿了。 然见到女儿的那一瞬,瞧着女儿那般的气若游丝,病痛缠身,她心疼女儿之余,又如何不对武安侯怨憎愤怒? 如今发生了这种事情,竟然又想简简单单就这么过去,还想立刻就带着婵儿再次离开。 凭什么?! …… 月牙楼里,江楼月看着小琴带着那八个婢女收拾东西,心绪却有些不宁。 她的手轻轻地抚上了窗棱,那木质的窗棱被打磨的十分光滑,一点木刺都没有……她忽然唇角勾了一下,是一抹略显苦涩的笑容。 人真的是不能做亏心事,一旦做了,便不得安宁。 身后有极轻的气息传来,江楼月没有回头便问:“宫五,查到了吗?” “手底下的人全力追查,但并未查到京中传出旨意给过武安侯。”宫五低声说道:“或许……因为是密旨,所以没有露出行藏。” 江楼月唇角苦笑加深,喃喃说:“爹爹是极聪明的人,只怕已经知道了凝玉床之事,所以才急着想要回京,让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密旨……怕也不过是托词。” 她何德何能呢,做了这样的事情,竟然还有父亲如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护着。 宫五又说:“如今离开王家也好。”总好过等王家查出凝玉床之事,到时候局面不可收拾。 “嗯。”江楼月深吸口气,沉声道:“云宿山上,殿下那边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寒蛊逼出来了吗?” “莫言传来消息,月圆之夜千机老人为公子逼了一次,据说只逼出一部分,还要等一个月圆之夜才行。”宫五说道:“离开王家之后,小姐还得想个办法——”回去云宿山。 千机老人说过,要用凝玉床,江楼月是关键。 江楼月点点头:“我明白。” 事到如今,谢尧的性命自然是最重要的,至于旁的,等先保障了谢尧的安全再说吧。 话到此处,月牙楼院内响起脚步声,江楼月接着灯火一瞧,见是武安侯正买不上楼来。 江楼月打了个手势让宫五退下,亲自迎了上去:“爹。” “嗯。”武安侯问道:“伤势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464、床是我盗的 “不疼了。”江楼月摇摇头:“我伤的不重,其实第五日的时候伤口就结痂了,只是有点失血过多,所以瞧着脸色发白。” “那就好。”武安侯视线深沉地看着江楼月,“以后别犯傻。” 他说的没头没脑。 江楼月默了默,低垂着眼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武安侯拍了拍她的肩头,又说:“有什么事情,告诉父亲,父亲和你一起想办法,知道吗?” “……知道了。”江楼月抿紧了唇瓣,默默点头。 之后,两人就这么静默着。 半晌,武安侯叹了口气:“收拾东西吧,我们尽快离开。” 话落,武安侯就这么离开了。 他好像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江楼月站在二楼的窗户位置,看着武安侯的身影,她知道,父亲在问她凝玉床的事情,在等她坦白,但她说不出来,事已至此,凝玉床到手,还有什么好说的? 或许,等到谢尧身体恢复的那一日,她心中没了挂碍,才能够诚恳地与父亲、母亲,与王家说起这件事情吧。 至少在目前,不能节外生枝。 江楼月转身,吩咐小琴收拾的动作快一些。 她现在需要尽快启程,迟一刻,都有太多的变数。 也不知道姐姐那里收拾的怎么样了?江楼月想着,提起裙摆朝着南楼走去,就在她迈上月牙楼南北空中连接那处走廊的时候,却看到不远处一大串的灯火映照,正朝着这月牙楼移动,风中还传来兵器的声音。 江楼月衣袖下的手微微一紧。 难道王家的人发现了? “宫五。” “属下在!”宫五应声而出,也看到了那片灯火,迟疑地说:“不如——此刻暂时离开这里!” “来不及了。”江楼月看着,那群人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月牙楼前,而且月牙楼后方的空地处,也有人朝这边围过来,当真是来势汹汹。 江楼月当机立断的下了命令:“你带着手下的人速速离开这里,去云宿山下的小镇等我,我会尽快与你回合。” “小姐——” “快!”江楼月冷声道:“我再怎么说也是王家的外孙女,便是骗取了凝玉床,罪不至死,但你不同,你是谢尧的人,一旦被拿下,他们绝不会轻饶了你,至于宋先生,母亲的身体仰赖宋先生调养,你也不必担心,快走。” “……”宫五咬了咬牙,“那小姐小心,属下在云宿山下等你!”话落,宫五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江楼月看着那一片灯火,提起裙摆往楼下走,还未到楼下院内,整个月牙楼已经陷入一片包围之中。 为首的是江楼月见过的王家大爷,也就是江楼月的大舅父,他看着江楼月,面容冰冷的很:“楼月,真没想到,你的心思藏的这么深,你此次来王家,就是为了诓骗我们打开祖母的墓穴?王家全家上下哪一个对不起你?我们真心实意待你,你却联合外人来骗取王家的家传宝物!” 一旁,王泽眼神复杂。 他十分不愿相信一切都是江楼月的计谋,可真相就摆在眼前,那日墓穴之前江楼月对他的救护,也不过是和那些抢床的人早早设计好的一场戏。 “表妹,你要是有什么苦衷,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们,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法?你知不知道开墓是大不孝,骗取凝玉床更是让祖母伤透了心——” “是啊。”江楼月缓缓说道:“开墓是大不孝,所以我直接告诉你们,我要凝玉床,你们会给吗?” 江楼月那身橙红色的衣裙,在夜风之中轻轻浮动,她面容冰冷,没有任何表情,比之王泽在客栈初见她的时候还要冷,微微上弯的唇角,还带着几分嘲讽,仿佛这才是她原本的样子,以前的一切不过都是她装的一样。 王泽一僵:“你……你来王家真的只是为了凝玉床?!” “不然呢,还能是为了什么?”江楼月神色冰冷,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只是一个玉石床,你这又是何必?”王泽深吸口气,缓缓说道:“只要你立即把床还回来,我们放入曾祖母墓穴之中,再做水陆道场祈福,这事情便算过去了。” “泽儿,莫要胡说,此时事关重大,还床只是第一步,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过去。”王家大爷冷冷说道:“楼月,舅父劝你识相一点,否则可别怪舅父不客气。” “舅舅,你先别着急,楼儿一向稳重,就算真的做了这种事情,也绝对是有苦衷的!”听到声响奔下楼来的江星月快步到了江楼月的面前,满脸焦急:“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舅舅和祖父祖母对我们这么好,只要你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 “床是我设计盗走的,我便不可能还回来,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江楼月站在那儿,看起来无畏也无惧。 她不能说,床是谢尧治病所用。 王家虽是百年门阀根深蒂固,但当年照样嫁出自己的掌上明珠保全家族安宁,就可以看出,皇权威压之下,王家也不能独善其身。 谢尧是前朝遗子,他病着的时候皇帝都多番算计他,若知道他的病即将大好,怎么可能坐得住? 如今凝玉床在手,谢尧的病只差这一下了,她怎么能让人来破坏? “楼儿!”江星月震惊地看着江楼月。 “好个不知轻重的黄毛丫头,让你还床你竟然还如此嚣张。”王家大爷怒喝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把她拿下!” 青衣的护卫骤然把江楼月团团围住。 江楼月的手也立即握住了腰间的软鞭鞭柄,心中却是一声苦笑,真没想到,弄到最后,却要与王家人动起手来……若当初自己不要贪恋母亲的温柔,拖着伤势连夜逃离王家,是不是……又会是另外一种局面? “楼儿!”江星月低呼道:“不能动手!” 她挡在江楼月的面前,“舅舅,这件事情肯定有误会,我们都不要着急,我们去找祖父祖母——对,找外祖父和祖母来说!” 465、根本没有原谅 “没有误会!”江楼月声音清冷,一字字说道:“是我做的,姐姐,你不要护我,这件事情与你没关系,与父亲也没关系,都是我一人的错,但我不能留在王家——” 话音落,江楼月忽然推了江星月一把,江星月笔直地朝着不远处的几个护卫撞去,引起片刻骚乱,就在这关键时刻,江楼月手中软鞭铮一声出手,直接锁住王泽的肩膀一扯。 众目睽睽之下,王泽就这么落入了江楼月手中。 王家大爷面色铁青:“江楼月!” 他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江楼月,想要询问凝玉床下落,却没想到江楼月竟然忽然动手,此番连名带姓的呼喊,他是真的动了怒。 江楼月带着倒刺的软鞭直接抵在了王泽的脖子上,沉声说道:“我无心伤表哥性命,但武器不长眼,还请表哥不要乱动。” 王泽一僵。 “楼儿,你疯了?!”江星月简直惊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家大爷阴冷地看着江楼月,一字字道:“好啊,想拿泽儿威胁我们是不是?你真当王家没人,能容得你在这里如此放肆?来人——” “大哥!”就在这时,包围圈外响起了王氏嘶哑地声音。 江楼月背脊僵硬,握着鞭柄威胁王泽的手也颤了颤,她抬眸,视线扫去,见王氏脚步踉跄的冲到了月牙楼下来。 她看着江楼月,眼睛里面全是不可置信。 而王老夫人随王婵之后到来,眼底的怒火熊熊燃烧,“孽障!你想干什么?” 江楼月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要去看王氏的眼睛,强迫自己此时要狠心,谢尧还在等着她去,她不能把自己陷在王家。 江楼月握紧了鞭子,软鞭倒刺直接划破王泽脖子上的皮肤,江楼月面无表情地说:“让我离开这里,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把路让开!” 王泽是王家未来选定的继承人,极有分量,她拿住了王泽,王家人岂有不服软的道理? 王老夫人的脸色几乎是骤然就从盛怒转为惊怒,“让她走!” 王家大爷只能吩咐包围的人让开了一条通道,江楼月挟持着王泽,一路从月牙楼退了出来,上了小桥,一路后退,到了回廊假山位置,江楼月忽然提着王泽一跃,稳稳跃上屋顶去。 王氏忽然嘶声道:“楼儿,你所做的一切……真的都是为了凝玉床吗?” 那声音,撞的江楼月心底骤疼。 她也不知道……她回答不了王氏这个问题,更不敢回头。 她提着王泽在屋顶上几个起落,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太夫人怒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追!” “别追了……她……她不会伤泽儿的,她只是不想在这里,罢了……”王婵扯住太夫人的衣袖:“别追她,也别伤她,她只是个孩子……她肯定有苦衷……” 王婵说着,浑身脱力,软倒了下去。 江星月面色大变,赶紧将她扶住。 “原来都是为了凝玉床……”王婵脸色青白,笑容苦涩地抖动着唇瓣:“原来都只是为了凝玉床……根本没有原谅……” 她喃喃地说着,忽然软倒在了江星月怀中。 “婵儿!快来人——” 一片手忙脚乱之中,王婵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婵娟院内。 太夫人亲自坐在床边照看,让请了府中养着的大夫过来,只是这大夫瞧着王氏的病情,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气急攻心。 实则王氏的身体,寻常医者的确早都束手无策了。 眼看着王氏昏在床榻之上,脸色死白的样子,太夫人心痛难当,“婵儿、你快醒醒啊,你别吓娘啊——” 桑嬷嬷犹豫地说:“不如请宋先生前来——” “那个宋先生是江楼月带来的,他又安了多少好心?!”王太夫人冷声说。 桑嬷嬷忙说:“不是这样的,宋先生对夫人的身体一向尽心,在京城的时候就为夫人调理过一段日子,而且前些时日,夫人都快……不行了,也是全靠着宋先生的能耐,这才逐渐缓和过来,太夫人,宋先生的医术高深,他对夫人也没有坏心。” 王太夫人犹豫片刻,咬牙说:“快去叫他。” “是。” 桑嬷嬷立即派了个婢女过去,却在门口迎面碰上了武安侯和王老太爷。 “侯爷!”桑嬷嬷赶紧行了个礼。 武安侯焦急地问:“夫人情况如何?” “昏过去了,看起来……很不好。”桑嬷嬷避重就轻地说着,虽说夫人这几年来,身体虚弱的动辄就要昏死过去,但如今日这般,昏过去后唇角还沁出血渍的状况却是从未有过。 这一次,夫人真的伤了心了。 武安侯僵了一下,快步往内走,想要去看望王婵,可太夫人却冷声喝道:“不要进来,你不配看我的婵儿,出去。” 武安侯僵住了脚步,只能顺着屏风一侧,看到王婵苍白的脸。 老太爷轻叹口气,拉了拉武安侯的衣袖,“先出去。”话落,他半拽着武安侯离开了婵娟院的正堂,到了院内,恰巧宋先生提着药箱到了。 “宋先生——”武安侯抓住宋先生的手臂,欲言又止。 宋先生垂首:“老朽明白,侯爷放心吧,老朽会保夫人平安无事。” 宋先生进去后,太夫人便是又再多的怒火也只能暂时收敛,看着宋先生有条不紊地诊脉,扎针,给王婵服下药丸,她终于压抑不住着急,问道:“她的状况现在怎么样?” “还好,老朽这里炼制了护心的丹药,这些时日夫人也一直在服用,效果尚可。” “既然有效果,那为什么会昏倒,还有她唇角沁出的血渍——” “因为情绪忽然崩溃,所以血气上泛,这才有了血渍,不过太夫人放心,老朽会尽力为夫人稳住身体。” 太夫人一颗心吊在半空中,此时宋先生要为王婵进一步诊治和针灸,她只能暂时退了出来。 一出来,太夫人远远便看到武安侯立在院内,顿时声音冷到了极点:“你为何现在才来?” 太夫人冷冷地看着武安侯,“你还有脸来,都是你养的好女儿,看看她都干了什么好事,将婵儿气成了什么样子?!” 武安侯僵住。 “当年我将女儿嫁给你的时候,你是如何与我保证的,这些年来你又做到了多少?” 466、一叶障目 武安侯无话可说。 一旁的王老太爷说:“别骂他了,是老夫叫他过去的。” 事情闹到那个份上,便是武安侯当时在场,又能做些什么?明显江楼月早打定了主意,不可能留在王家的,难道要让他们父女当场撕破脸不成? “你还有脸说话?你自己躲着,还要拉他也躲着,你们不是都纵着她吗?怎么事到临头,全都躲了起来?看看——你亲眼看看,你的女儿都成了什么样子了,要不是你纵着江楼月盗了凝玉床,婵儿也不至于如此神伤。”太夫人咬牙切齿,看向武安侯,“还有你,为着庇护你的女儿,便将婵儿当傻子一样的骗,还要让她拖着病弱的身子跟你长途跋涉回京城?” “……”武安侯咬紧牙关,面对这样咄咄逼人的岳母,当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星月缩在院子一角,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切不是好好的吗?楼儿和母亲和好了,父亲和母亲也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她以为他们就要和和美美的在一起了。 “你既照顾不好婵儿,又如何做她的丈夫?等婵儿好了,你便与婵儿和离吧。”老夫人冷冷开口,直接丢下一个深水炸弹。 “祖母!”江星月呆住了。 武安侯亦是面色忽然僵硬,他面对千军万马都可以沉着冷静,但对上王老夫人,却为着王婵,从来是谨小慎微小心应对,他知道岳母不喜欢他,生恐惹了她不喜,可到了此时,听她如此说话,却激起了武安侯心里蛮劲。 武安侯一字字说道:“本侯绝不和离!” 他身在上位多年,气势本就迫人,几个字砸过去,竟然迫的太夫人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你、你——” “就算——”武安侯冷冷又说:“真的到了那一步,也不应该是岳母大人来开口,本侯要婵儿亲自和我说!” 太夫人怒道:“你敢这样跟我说话?岂有此理!” 王老太爷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只觉得头痛欲裂,喝道:“够了,蒋敏,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去?几十年了你的臭脾气怎么还是这样!?” 太夫人直接呆住了,“你……你竟然……”直呼她的名字! “叶嬷嬷,瑞嬷嬷,请太夫人到我书房来!”王老太爷冷声下令,转身甩袖而走。 两个嬷嬷对看一眼,赶紧上前左右扶住太夫人,“夫人,随奴婢前去吧。” “放开,我不去。” 两个嬷嬷面有难色,但见长亭站在不远处比了个手势,两人一咬牙,左右驾住太夫人的手臂,只说:“奴婢得罪了。”便直接将太夫人给驾走了。 嘈杂的院子,又归于宁静,可刚才那些纷乱,却撞击的江星月心里一阵一阵浪潮翻涌。 她担忧地跑到了武安侯面前去,半晌,挤出一句话:“爹,到底怎么了?” 她身材颀长高大,可此时却满眼茫然和害怕,看的武安侯心中一疼。 武安侯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没事,爹会处理好的,你别担心,好好照顾你娘就是。” “好……”江星月茫然地点了点头,她忽然觉得,大家都有秘密,而她,竟然还像没有长大,一到王家,就快快乐乐地,什么都未曾关心过。 “楼儿她为什么要凝玉床?”江星月忽然又问,“是为了宸王?” 除了谢尧,江星月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武安侯深吸口气:“可能吧。” 江星月咬了咬唇瓣:“我……我带人去找她,找王泽表哥回来。” “你去?”武安侯一怔,原本,他是要看过王氏之后自己去的。 江星月点点头:“我去,我知道爹爹担心母亲,就在这儿陪着吧,我会把表哥安全带回来的,爹放心。”她想,她已经这么大了,总是要做一些事情,为爹娘,为妹妹分担点什么的。 武安侯看她半晌。 江星月认真地说:“这只是一件小事,我办得好。” “行。”武安侯一笑,“让你罗风跟着你,随时照应。” “嗯。”江星月点头,转身便离开了婵娟院。 武安侯立在院内半晌,进到屋内,正见宋先生从里间退出来,见着武安侯,宋先生躬身禀报道:“夫人没事……这些时日小姐吩咐老朽配置了护心丹药,就是怕事发这一日,夫人会挺不住,所以那丹药早些时候夫人就在服用了,如今只是瞧着情况严重,侯爷放心。” 武安侯松了口气,“那就好。”他转身坐到了床榻边上,轻轻握住了王氏放在外面的手,什么都没说,但周身却笼罩着一层忧虑。 宋先生瞧着,心底有些感慨,倒没想到,叱咤风云的武安侯,背地里竟也有如此柔情。 …… 书房里,老夫人的脸色这几十年来从未如此难看过,“王迪,你疯了不成?!” 老太爷冷冷看着她,“到底是谁疯了,和离?这种话你也说的出口,你是以什么身份让他们和离?武安侯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这辈子只娶了婵儿一人,身边没有任何妻妾,他对婵儿的疼爱比你看到的多!” “原本我以为你知道这件事情,便是暴怒些,也会为着婵儿着想,三思而后行,结果呢,你看看你干了什么?本来这件事不必闹到如此地步!” “我干了什么?这是欺骗。” “那又如何?”王老太爷冷冷反问:“欺骗又如何,婵儿当初为那寒门举子骗你,你又是如何反应?” 老夫人怔住。 王老太爷冷冷说:“让老夫来提醒提醒你,你明知婵儿骗你,却还派人去查了那举子的底细,知道他身家清白,甚至暗中派人提拔——怎么如今到了婵儿和自己女儿的身上,欺骗成了十恶不赦呢?你也是做母亲的,怎得一叶障目!” “如今婵儿以为楼月一心为了凝玉床,绝不原谅她,气成这样,你就高兴了,你还要女儿和离,你还想干什么,是不是想把那两个孩子,连着武安侯全部赶出王家地界?别说那武安侯现在权势滔天,王家在他面前也矮了一截,你若真的这么做了,婵儿的命也便葬送在你手上了。” 467、她不会回来了 老夫人浑身僵硬,唇瓣开开合合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王老太爷长吸了一口气:“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从那先生提起凝玉床的时候,老夫就派人暗中查访,我便是不确定他们取凝玉床是为了什么,也知道只有楼月那丫头高兴,婵儿才能真的高兴,怎么你看着婵儿忧思了这半年,这个道理就是想不通?你还这般闹……” “那、那现在怎么办?”半晌后,王老夫人神色复杂地说:“我只是觉得她骗了婵儿,不是真心的,我没想的那么多……” “现在还能怎么办?” 王老太爷叹了口气,“都已经这样了,继续调理婵儿的身体吧,至于楼月和凝玉床那边,便暂时就这样吧。” 今日他已暗中嘱咐长亭,吩咐出去寻人的王家护卫手下留情,只希望事情不要闹得太僵,到时候再没有转圜余地。 王太夫人静默许久,转身就往外走。 “干什么去?”王老太爷把人拦住,“婵儿那里有武安侯看着,他还能不好好照看婵儿么?你就别去了,想想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去了也是场面尴尬。” 王太夫人又是一僵,可王婵是她的心头肉啊,怎么可能不去? 她没有理会老太爷,甩袖走了,只丢下一句:“不用你管。” …… 床榻上的王婵眉心紧拧,在宋先生针灸后不久悠悠睁开了眼睛。 “夫人!”武安侯忙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桑嬷嬷,快去请宋先生——” 王婵的眼神扫过这屋子里的一切,最后落到了武安侯的身上,“楼儿呢?” “……” 武安侯静默片刻,“星月已经去找了——你别担心,楼儿她武功不错,能够自保的,你先好好调养,等身子养好了,楼儿便也该回来了。” “她不会回来了。” 王婵低声喃喃,江楼月来王家就是为了凝玉床不是吗?凝玉床到手,还回来干什么呢?她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有清泪流下,抿起的唇瓣微微颤抖着,浑身上下流露着哀伤。 武安侯有些急,却不知道怎么安抚她,只能说:“她应当还在汾阳境内,你放心,我一定把她找回来。” “夫人。”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桑嬷嬷的声音。 武安侯转头看过去,见王太夫人正过了屏风,往内侧走来。 武安侯的脸色微微紧绷,浑身上下透露着排斥,不管是出于何种缘由,方才太夫人所说的“和离”二字冒犯到了他,若不是因为她是王婵的母亲,只怕此时武安侯早已发作了。 王太夫人冷冷看了他一眼,便直接到了床前,坐在了床畔:“婵儿。” 王婵半闭着眼睛,静静地不说话,眼角的泪珠一滴滴砸到枕头里面,整个枕头面上一片湿润,那片湿润,让王太夫人心里一阵疼。 她哪里舍得女儿这般伤心? 她压抑着心里的难受,柔声说道:“别哭,天大的事情都有母亲在——” “娘。”王婵忽然抬头,“我知道凝玉床事关重大,是王家的至宝,开墓取床惊扰祖宗是大不孝的事情,可是当初……当初娘与我写信的时候曾提到过,我身子不好,要取那凝玉床送去京城为我调理,这样说来,这床其实便是母亲许了给我的!” 王婵回京那一年,太夫人的确写过一封这样的书信,只是王婵却婉拒了。 王婵又说:“既然那床本来就是许给我的,我若要给谁,娘也不应当再过问与我才是……母亲就当再疼我一次,不要大动肝火,去追究楼儿抢床的罪责,就当那床是我给她的,行不行?” 太夫人心里堵塞,喉头也瞬间僵硬。 王婵的眼角泪痕犹在:“我从小到大从未求过母亲任何事情……” “别说了。”太夫人勉强笑了笑:“听话,好好休息。” 王婵犹然不放心,“娘——” “放心吧。”太夫人笑容略有些苦涩:“都是娘一叶障目,才将事情搞到如此糟糕的境地,这件事情……你爹会处理的很好,只要你能好起来,娘便不追究江楼月盗床之罪。” “当真?”王婵略微一喜。 …… 江楼月提着王泽,几个起落离开王家大宅后,与守在暗处的宫五回合,身后火把闪烁,是王家的人追上来了。 宫五立即说道:“城南客栈有密道,小姐快随我前去。” 这半个月里,为了离开他们早做了万全的准备,私底下买了城南一间其貌不扬的客栈,并且日以继夜,从客栈之下往了通往城外的密道。 “嗯。” 江楼月点点头,松开了自己缠着王泽的鞭子,将他交给一旁的手下,说道:“表哥,委屈你了,等我们离开汾阳城,我就放了你。” “楼月表妹——”王泽急得想说话。 但江楼月不想听他说话,当机立断点住他几处穴道,一声令下:“快走!” 王家的人已经追过来了。 “是。” 宫五带着几个护卫,护送江楼月很快到了客栈后院,打开一口枯井,“密道就在下面,只是时间仓促挖的有些窄,我先下去为小姐开道,小姐小心。” 宫五一跃而下,随后江楼月也带着其他人跳了下去。 地道潮湿狭小,只能容纳两个人通过,火把进去之后便灭了,宫五拿出早准备好的夜明珠照明。 只是这地道里气流稀疏,呼吸变得有些困难,她和手下都是习了武功的,尚且还能忍受,王泽却是走了一段之后整个人就昏昏沉沉起来。 江楼月沉声说:“快些。” “是。” 大概走了半个多时辰,空气逐渐变得干燥清新起来。 宫五说:“到了。” 他带着一个手下率先爬出洞口去。 江楼月把王泽从身后那人手上接了过来,扶着他往洞口走了几步,“表哥?”她喊了一声。 王泽没有回应,脸色有些青白。 江楼月神色沉了沉,赶紧把王泽的胳膊搭上自己的肩膀,撑着他往外走,等她爬出地道口的时候,原本矫健的步伐忽然怔了一怔。 草丛之中,有一双黑色缎面绣云纹的靴子,空气中,还有那非常熟悉的玫瑰合着药的香气。 江楼月缓缓抬头。 468、想我吗 那人身材颀长,一身暗紫色的长袍随夜风浮动,外罩一件银白色的薄披风,月光洒落其上,泛起点点光华。 谢尧。 他微微倾身,朝着江楼月伸手。 一旁的莫言和莫宇立即上前把江楼月身上扛着的王泽扶了过去。 “蠢丫头。”谢尧轻声说:“愣着干什么,莫非不认识我了?” “……”江楼月这才回过神来,握着谢尧的手,从地洞之中爬出来,“你、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能不来?”谢尧叹息着,帮她整理了一下发髻,手指轻轻滑过她的额角:“瞧瞧,都成了小花猫了。” 江楼月拨拉了一下自己的发髻,又摇摇头,掉下不少灰尘来,一时之间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说:“地道里面比较狭窄,有的地方还掉泥土,这才弄我身上了。” “先回去再说。” 谢尧应了一声,把自己身上的薄披风拆下来,为江楼月披好,拉着她的手往不远处走。 江楼月却忽然止住脚步:“等等,我表哥——” “莫言和莫宇会处理。” “可他昏倒了!”江楼月有些急,她拖着王泽来是为做护身符,但也绝无伤王泽的意思,既然活蹦乱跳的把人带出来,自然也要活蹦乱跳的把人送回去了。 江楼月挣开谢尧的手,去帮着莫言和莫宇扶着王泽靠到一边的树干上,“表哥?” 她唤了两声,王泽没有回应,没办法江楼月只能拿出随身的金针来,她记得宋先生曾经教过她,忽然昏迷的人可以扎虎口穴位或者人中。 她先解开了王泽身上的穴道,又慢慢捻着金针刺入王泽的虎口位置,果然王泽醒了过来:“楼月……表妹……” “你醒了就好,表哥,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江楼月问道。 “有些头晕。”王泽扶着额头,微微皱眉,“这是出了城?” “嗯,今日之事,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对不起。”江楼月诚恳的道歉,又说:“等事情了解了,我会亲自去王家谢罪,还请表哥原谅。” “哎……”王泽叹息了一声,“其实床的生气祖父是早就知道的……罢了,到了这个份上,现在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江楼月一怔,所以,王老太爷果然是知道的? 她垂下头,心里很乱。 王泽又说:“你去吧,姑母那里你放心,祖父和我们都会好好照顾她的,等你将事情处理清楚了,我们再说以后的事情。” “多谢表哥。” 不远处,谢尧看着他们这幅“深情款款”的模样,着实是一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耐不住性子便直接到了这树干跟前,一抬手直接把江楼月拉到了自己身后,冷冷地看着王泽,话却是对江楼月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可以走了。” 王泽怔了怔,林中黑沉,他方才只看到一些护卫,此时才注意到,还有谢尧这么一号人物。 他身为王家继承人,除了不习武,各方面都涉猎颇广,识人的眼光也是极好,尽管此时夜色漆黑,他并不能完全看清楚这人的长相,却也从他说话的口气和浑身散发出的气势判断出,此人绝非常人。 王泽扶着树干,缓缓站起身来:“你是宸王?” 他站立不稳,江楼月想上去扶他一把。 谢尧洞悉她的想法,先一步出手,扶住了王泽,说道:“我是谢尧。” 王泽深深看了他一眼:“是你要用凝玉床。”口气如此肯定。 “很感谢你护送楼儿出来,我会派人送你回城。”谢尧淡淡说罢,转身对江楼月道:“赶紧走吧,不然就要被抓回去了。” “嗯。”江楼月忙应了一声,冲王泽又递了个抱歉的眼神。 此时已经到了马车之前,谢尧双手一横,直接把江楼月送上了马车,直接也很快上去,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出发。”谢尧沉声说。 马车缓缓起行,江楼月轻叹了一声。 谢尧暗忖这是舍不得那表哥不成?最近这段时间他在云宿山上结蛊,虽然走不开,却吩咐宫五每日一报,关于江楼月在王家的一切,他都知道的很清楚。 他想,他定然是个很小心眼的人,尤其是关于江楼月,任何靠近她的异性,都让他下意识的竖起防备来。 宫五说,王家老太爷想留江楼月在汾阳,怎么个留法? 宫五还说,在王家时,王泽与江楼月时常出双入对,抢床那日,王泽还亲自抱了江楼月回府…… 谢尧想象着那些画面,心里便不怎么畅快。 可江楼月在王家,还经受了别的事情,比如和王氏……如今自己又怎么能为了自己的那点小心眼的醋意胡乱发作? 她为了自己,这次真的是吃了大苦,他只要想想,便觉得心疼的难受,更恨自己这没用的身体,牵连拖累她到如此地步。 他深吸了口气,不轻不重地把江楼月揽了过来,收拢在自己怀中,不说话。 江楼月经历了今夜的事情,着实也是心情不好,就那么靠着他,轻轻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也不说话。 这一刻空气静默,却又似乎很美好。 许久后,江楼月才问:“你的身体如今怎么样?这样出来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又不是泥捏的。”谢尧低声笑,“寒蛊还差最后一次便能除尽,凝玉床以及那老头要的药材,也已经让人备妥了,你放心吧,过不了几日,我便彻底生龙活虎,和常人一般模样了。” “真好……”江楼月幽幽说道,“这许久的谋划,总算也是没有白辛苦。” 他低头,看着江楼月小花猫一样的那张脸,心里忽然有点冲动。 而他也没有压抑这种冲动,低头吻了她。 他感觉,他的心境变了,一开始那种想要不断亲密的冲动现在并不多,他如今便是只与江楼月待在同一个空间,呼吸同一片空气,都觉得很窝心,很满足。 她在他心里一个位置,根深蒂固。 但这次他们分开太久了。 他轻轻地吻着她,浅尝辄止,停在她脸颊前,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轻碰着鼻尖,带着磁性的声音低哑惑人:“想我吗?” 469、刺杀 “……”江楼月的脑袋略有些昏沉,迷茫地看着他:“我——” 可她那水一样的眼神,在这漆黑的马车内,却不知为何异常的清晰,谢尧眼神微微一黯,把那个吻加深,低声呢喃:“想吗?” “想……”江楼月悠悠说了一个字。 谢尧露出满意地笑容来,唇角吻了吻江楼月的额,“累不累?累就睡会儿吧。”此去云宿山,起码还要好几个时辰。 江楼月嗯了一声,往他身前又靠了靠,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低声笑说:“满脑袋的灰尘泥土,可要把你给弄脏了去。” 谢尧也笑了一声,“脏便脏吧。” 江楼月靠着他,或许是他方才勾起的一点火花激荡,忘了心里那点不开心,不一会儿睡了过去。 谢尧修长的指尖顺了顺她的发,声音低哑而温柔:“等我好了,你若要去汾阳,我们便去汾阳,你若不想去,我们就去卞南……”总之是要时时刻刻在一起,再也不分开的。 * 密林之中,莫言带着几个人护送王泽往回走。 一个护卫从前往快速跑来,“莫护卫,前面有人来了。” “看来是王家的人找来了。”莫言说着,转向王泽:“王公子,我们只能护送你在此处,就此别过。”话落,莫言冲王泽行了个礼,招呼手下人撤退。 只是王泽毕竟身份在那,关系重大,莫言也不敢走的太远,想着亲眼看着王泽被王家人接到了再离开。 但就在这个时候,暗处却忽然跃出许多黑衣人,提着长刀就朝着毫无防备的王泽砍了过去。 “王公子!”莫言脸色大变,手腕上的袖箭飞了出去,射死一个靠近王泽的黑衣人,立即带着手下的人去将王泽围住,“你们是什么人,敢在汾阳地界伤王家公子?!” 那些黑衣人也没想到他们竟然没走,手臂上带着黄巾的首领打了个手势,一群人朝着莫言等人围攻了过去,而且下手狠辣,招招要命。 莫言带的护卫本就不多,很快被人砍杀了好几个。 莫言自己奋力挡着那些黑衣人,他知道,一旦王泽在此时出了事情,江楼月和谢尧绝对脱不了干系,本来就紧张的局面只会越来越糟糕。 只是这些人下手太狠,他双拳难敌四手,眨眼被人砍了好几刀。 王泽面色发白,“莫护卫!” 一个黑衣人冲着王泽后背又是一刀砍来,飞出最后一只袖箭,将那黑衣人射飞,却被身后攻来的黑衣人踹翻在地。 莫言再爬不起来,眼看着那些人朝着王泽围攻了过去。 “泽表哥,是你吗?”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清脆女音,江星月带着罗风和一群侯府府兵赶到了。 罗风率先看到此处情况,面色大变,搭起弓箭将几个靠近王泽的人射飞,其余人也立即上前把王泽围在中央。 江星月甚至来不及问王泽的情况,就和那些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黑衣人人数不多,但都是精锐,下手狠毒,江星月应对的有些吃力。 罗风上来帮忙。 此时,不远处出来搜索王泽的王家人也听到声音,都朝着这边靠拢过来。 黑衣人眼见讨不到便宜,急速撤退而去。 “小姐,你没事吧?”罗风见江星月脸色有些发白,急忙问。 江星月摇摇头:“皮外伤,快去看看那边什么情况。” 罗风过去一瞧,怔住:“这人我认识,是宸王身边的莫家兄弟,除了他,其余人都……都死了。” 回过神来的王泽上前来:“莫护卫是护送我回来的,先救他回去,这里太危险了,不便久留。” 几人当机立断,迅速撤回王家去了。 到了家中之后,王泽有条不紊的安排家宅防守,派人追查林中黑衣人,又嘱咐罗风送江星月暂且回去养伤,派专人为莫言治伤,最后才马不停蹄地朝老太爷的书房走去。 此时时辰已经很晚,但老太爷听闻王泽出了事,翻身起床,正要过去瞧瞧。 “祖父。” “泽儿回来了!”老太爷上下瞧了王泽一圈,见他安好,暗暗松了口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泽神色凝重:“表妹挟持我出城后,派人送我回来,但路上遇到了杀手,要不是表妹和宸王留下的护卫,我今日怕是回不来了。” “派人去追查了吗?” “已经让人去了,但是我最近这段时间在整个汾阳暗访宸王,竟然一直没发现还有别人也潜了进来,那波人进退迅速有度,人数也不多……只怕一点也不好查。” 老太爷面色微变,“在咱们汾阳的地界上,对王家人下手……” “我是王家定下的下一任家主,我若出事,王家必定大乱,而且当时正巧是宸王和表妹留下的护卫离开之时,如果我死在当场,只怕王家和宸王从此交恶……这一波人着实是用心险恶的很。”王泽垂下眼眸,缓缓说:“到底是什么人……” 老太爷沉思片刻,“这件事情祖父会亲自插手,你把消息暂且压下去。” “孙儿明白。”王泽又说:“只是姑丈那边……今日去的毕竟是星月表妹和侯府的府兵,怕是不好瞒。” “他也不是你能瞒得住的……”王老太爷默了默,“他你就别管了吧。” “是。”王泽拱手行了礼,忽然感慨颇多:“如今孙儿倒是有些明白,武安侯在朝中为何能有如此地位了。” 在这个弃武从文百年的王朝,谁重新掌握了武力,谁就有了绝对的话语权。 像是王家这么大的门阀,出的门客全是舞文弄墨之辈,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你连舞文弄墨的机会都没有,便如同他,受王家精心教养,学习治家治国权谋之道,平衡之术,但面对那些刺杀而来的黑衣人,除了坐以待毙,他无法反抗。 “懂了就好。”王老太爷拍了怕王泽的肩膀,“朝中一品军候不少,但不是靠祖上庇荫,便是裙带关系,真正能披挂上阵的,没有几个。” 470、难以两全 “那既然如此,祖父为何还要坚持让王家子孙全部向文——”这些年来,一个走行伍的都没有! “……”老太爷默了默。 门阀由来已久,制衡皇权,早已造成朝廷内部一片乱麻,连续几任的皇帝都受制,到了如今这位,他行事雷厉风行,一手提拔了武安侯,甚至将朝廷近乎半数的兵马全部交给武安侯掌管,压制各路门阀。 其对于世家门阀的厌恶之心几乎是摆在了明面上。 当初王老太爷便是看懂了这一点,才将女儿忍痛嫁给武安侯,以求保住王家的安宁。 京城的张家,亦是在关键时刻臣服与皇帝,一心一意的辅佐,才让龙椅上这位留张家到了如今,而陇上的杨家和湘西的赵家,不满皇帝上位之后的种种政策,明里暗里藐视天威,培植亲信武将,非要和皇帝对着干,结果就是让皇帝一步步踩死,如今这两个家族也相继没落。 他若当初也和杨家与赵家一样,让子孙习武从军,去瓜分朝廷的兵权,王家哪能安稳到如今? “好了,交给你的事情快去办吧。”王老太爷不欲多说,吩咐道:“最近王家是多事之秋,你注意汾阳各处,不要再出乱子了。” “是!” 王泽很快退了下去。 王老太爷披着外衣站在窗口,看着天上半弯月亮。能派人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汾阳,还妄图挑起王家对宸王憎恨的人,其实这天底下也没有几个。 而宸王,本身又是个敏感的存在。 王老太爷沉沉叹了口气:“安稳了这么多年,这是要安稳不下去了吗?” 武安侯是皇帝的亲信,宸王又与楼月如此……难舍难分,这以后的路,该当如何去走? …… 婵娟院里,武安侯等到王婵彻底睡熟才离开。 只一出去,便见江护神色凝重,“侯爷,出事了。” 武安侯打了个手势,两人到了僻静处,武安侯才问:“怎么了?” “罗风陪大小姐前去寻王公子的时候,遇到有人要杀他。”江护顿了顿,“按照罗风的说法,那一拨人极有可能是圣上的冥卫。” “冥卫。”武安侯面容微变,沉默半晌,才说:“汾阳一向臣服,安宁了这么多年,为何忽然要对王家的子嗣下手?” “当时送王公子回来的是宸王殿下的护卫。”江护说到此处,又说:“只怕皇上要对付的,根本不是王家,而是宸王。” 武安侯一僵。 他自问也算了解皇帝的心思,明明这些年皇帝根本不将谢尧放在眼中,为何现在忽然要对付谢尧?莫不是因为楼儿和谢尧走的太近,皇上怀疑侯府以后会偏向谢尧,所以才动这种手? 武安侯的心忽然变得很沉重。 皇帝对他有知遇之恩,他的忠诚全部给了皇帝,可他也想女儿能幸福快乐,为何这二者之间就难以两全? * 江楼月在王府殚精竭虑了太久,这一路上竟然睡了三四个时辰,到了云宿山下,马车停住,她都没有要醒的迹象。 谢尧环着她,示意驾车的宫五不要说话,让江楼月继续睡。 就这样,江楼月又睡了一个多时辰,却是被饿醒了。 她睁开眼睛,活动了下自己的脖子,瞧着谢尧笑道:“到哪儿了?” “刚到山下。”谢尧表情温和,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真能睡。” 江楼月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压得你腿麻了?”她说着,赶紧起身,给他揉了揉腿面,自己枕过的那个位置。 谢尧笑道:“不麻。”抓住她的手又说:“好了,咱们已经到山下了,上山吧。” “行。” 江楼月说着,率先起身。 谢尧便也起身,只是才一起身,脚下一软,又跌坐了回去。 江楼月心说:还说不麻。 但到底也是自己干的好事啊,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扶他,可这下了车她才发现,外面天已经大亮,她这是睡了几个时辰? 怪不得饿了! 谢尧撑着她的身子站好,笑道:“发什么呆,上山了。” 如今那山前还是摆了阵法做障眼法,但江楼月破过一次之后,轻车熟路,就这般过了阵,一路和谢尧到了半山腰的那处破庙。 千机老人正躺在院内一处吊床上剔牙,瞧见他们,嘀咕了一声:“可算回来了,我以为你们跑了呢!” “哪儿来的床?”江楼月问。 谢尧笑道:“他嫌热,莫言就给他弄了这个吊床。”话到此处,谢尧顿了顿,转头问宫五:“莫言一直没回来?” 他们马车走的慢,莫言送下王泽便回来,按说早该到了。 “没回来。”宫五拱手:“或许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属下已经派人在山门口等着了,他一回来,立即让他前来见公子。” “嗯。”谢尧点点头。 江楼月说:“会不会是被王家给——”扣住了! “应该不会。”谢尧说,“我瞧你那表哥是个聪明人,该当知道扣住莫言无用,就算真的将莫言扣住,也没什么大事才是。” 江楼月便也点了点头,是了,王家老太爷对于抢床的态度,本不就是默许么……又如何会去为难一个护卫。 千机老人哇哇叫道:“两个混账,没听到老夫跟你们说话?这么不将老夫放在眼里!” 江楼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我们跑什么?还等着前辈妙手回春呢。” 千机老人脚丫子踹了树干一下,晃动着吊床,笑呵呵地说:“小丫头有点本事啊,王家的凝玉床你都能弄来,厉害厉害!” “前辈……”看着千机老人那表情,江楼月眯起眼睛:“你别是哄我的吧?” “我哄你做什么,闲的。” 千机老人哼了一声,道:“我瞧你这丫头受了伤,失了不少血呢,好好养养吧,这凝玉床要让它发挥最大的效用,可得你的血来浇灌,别到时候血不够用,救不了这臭小子,别怪我!” “……”江楼月一默,“这个不必你担心。”不就是放血? 千机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走了。 谢尧皱了皱眉,“你别听他胡说,他爱开玩笑,走吧,先带你吃点东西,都听到你肚子咕咕叫了。” 471、没有下次 说着,谢尧便拉着江楼月往一旁的房间去了。 留守云宿山的手下早计算好时间,去山下买了饭菜在厨房温着,极快送到了江楼月和谢尧二人的面前。 谢尧给江楼月盛了汤:“先放一会儿,散散热气,你先吃别的。” “好。” 江楼月也着实是饿了,不紧不慢地进食。 等吃了东西,江楼月眉心忽然蹙了蹙。 谢尧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江楼月揉了揉腰间,“没什么不舒服的,浑身是土,有些发痒。” 谢尧轻笑:“钻了那么个地道,也是难为你了,下次让宫五他们挖宽一点。” “……”江楼月无语地瞪了他一眼,“哪有下次?” 一次都闹成这幅收不了场的情况的。 谢尧从善如流地点头:“是,郡主大人说的对,没有下次,绝对。”他语气虽是半开玩笑,但眼底的神情却十分认真。 自然是没有下次的。 谢尧起身说:“我让人准备了热水,你洗洗便不痒了。” “好。” 江楼月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宫五便带人抬着浴桶送了进来,热水也是早就备好了的。 江楼月简单清洗了一下,换上了干净的中衣,正要穿外衣,但总觉腰间还是有些痒,便忍不住伸手去挠。 “好了吗?”外面传来谢尧的声音,“我进来了。” 江楼月连忙把衣襟拢好,只听吱呀一声,谢尧迈步走了进来,把房间中间的竹帘放下,打了个手势。 立即有人进来,快速将那浴桶抬走,并且把地面也收拾的干干净净。 谢尧扶着江楼月的肩膀让她坐下,自己也坐在了床边上。 这时江楼月才发现,他手上还拿着一只小方盘。 “这是什么?”江楼月看了一眼,问。 “伤药,你的手肘和脖子后面,钻那地道的时候都被挂破了皮,自己不知道吗?” “……”江楼月还真不知道,因为一点不疼啊。 谢尧不说话,把她湿漉漉的头发拿到了一边去,修长的手指捻了药膏,抹在她脖子上,又挽起她的袖子,给手臂也上了药。 他动作很轻,抹在伤口的位置有些发痒,而且古怪的是这种痒意竟然还会转移。 腰上。 又有些发痒。 江楼月想挠,但忍住了。 动作不太雅观啊。 谢尧拿了一旁的干布,给江楼月擦拭长发,一边说:“瞧瞧你这粗心的样子,要不是我看到了,只怕这伤好了你都发现不了,你这样,我以后是再不敢让你离开我身边半步了。” 江楼月轻笑:“好,那就不离开。” 可是,腰侧那个位置痒得厉害,她实在是忍不住,接着抓中衣下摆的动作,捏了一捏。 “怎么了?”谢尧发现了她的不自然。 “没怎么啊。” 谢尧沉默地看着她:“别处也受伤了?不告诉我的话,我自己检查。” “没受伤。”江楼月连忙开口,说完,又看着谢尧的眼神,讪讪道:“有点痒,也不知怎么了,刚才正要看,你便进来了。” “我瞧瞧,哪里?” 江楼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那痒的位置还是有些私密的,要宽衣解带才能看得到。但看着谢尧关心的眼神,她又觉得自己这想法矫情了几分,他们两人早已经很亲密了,不是吗? 她侧了侧身子,把中衣系带解开。 谢尧一怔,也是没想到。 江楼月别开脸,把兜衣的下摆掀了掀,手指点在一处:“这里痒的厉害……” 谢尧看着她半截衣摆之下露出的皮肤,眼神微变。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偏水兰的丝质中衣,藕色兜衣绣了鹦鹉摘桃,瞧着俏皮的很,而且那衣摆之下的肌肤,在水兰色丝质中衣的衬托下,白的有些发亮,就显得她腰侧那个泛着粉色的疤痕异常的刺眼。 “怎么回事?”他的手指抚上那疤,“你何时……” 他刚要问,忽然住了口,看着江楼月说:“抢床那次?” “嗯。”江楼月点点头,“伤也没多重,没几日就好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直有些痒,疤痕也没褪掉。” 谢尧微拧着眉毛,指腹轻轻压了压那伤口,不敢用指甲去挠:“还痒吗?” “还……有些痒。” 谢尧把衣服帮她拢好,朝外吩咐:“去找千机老人过来。” 江楼月忙说:“不至于,就是一点点痒而已,伤势是宋先生看过的,已经好了,没什么问题。” 谢尧却不为所动,只说:“看看无妨。” 江楼月抿抿唇,倒没再坚持拒绝。 痒是真的痒,或许瞧瞧没坏处。 不一会儿,千机老人就到了,远远瞧了那伤口一眼,“这么个伤口,都好了,也不要命,至于叫我老人家专门过来一趟?年轻人呐。” 谢尧说道:“她伤口发痒,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痒?” 千机老人挑眉,就想朝前走两步,伸手去触碰一下。 谢尧袍袖一摆,直接挡在他眼前,眼神有些冷。 千机老人冷哼一声:“你都不让我看,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这么护着,怎么不直接把她挂你身上算了!” 江楼月尴尬地拉了拉谢尧的手臂。 谢尧不为所动,他可还记得,这个为老不尊的当初说要江楼月嫁给他才给自己治伤的事情。千机老人对他来说不是个有医德的医者。 千机老人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老夫还不看了呢。” 谢尧缓缓说:“你不想要你的荷包了?” “……”千机老人僵住脚步,忽然手腕一抬,一道金丝飞了出来,直接穿透谢尧的大袖,准确无比的缠到了江楼月的手腕上,隔了一阵子,冷脸说道:“这不好着吗?” “伤口痒。”谢尧说。 “伤口太深,恢复起来当然痒,再加上……受伤的时候武器上涂了什么东西吧,要不了命的,不必这么大惊小怪,最多留个疤。” 千机老人没好气地说完,转身甩袖走了。 嗖。 在千机老人经过窗口的时候,一个青瓷罐子从外面丢了进来,谢尧准确的接住。 外面远远传来千机老人的声音,“祛疤的。” 472、给他治病,你可能会后悔 谢尧转眸看向江楼月,张了张唇瓣,又闭上,将她重重揽进了自己怀中。 那伤口,必定是当日抢床为了让蔡威走,她自己刺的那一下,如今听千机老人的意思,竟是因为他们在武器上面涂了迷药导致伤口发痒,还要做疤。 她这一趟为自己……到底受了多少苦? “阿尧……”江楼月靠着他。 “傻瓜,你让蔡威他们走不就是了,做什么要拉他的武器去刺自己?” “我如果不受伤,却不继续追人,就显得很可疑啊……而且我不受伤拦着表哥继续追,蔡威他们也不能快速撤退。”江楼月低声说:“我都好了,我没事——” “嘘……” 谢尧轻轻捂着她的唇,“以后……你不会受伤。” 他在,她就不会受伤。 江楼月笑,一个轻飘飘的“嗯”从谢尧的指缝之中漂了出来。 两人就这么靠了许久,江楼月忽然说:“咱们要不要离开云宿山?” “暂时不必。”谢尧说道:“咱们走了这一夜,王家并未追来,而且那老头说过,凝玉床只有在云宿山上才能发挥最大的功效。”他这身体拖了太久,自己吃苦,江楼月为他受苦,他已经等不及要快快恢复,从此把江楼月护卫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了。 …… 江楼月在云宿山暂且安顿了下来。 谢尧如今的情况非常稳定,江楼月瞧着心里也安定,只是到了第二日的下午,宫五忽然神色凝重的带来了一则消息。 江楼月听了面色大变:“什么?” 宫五说:“莫言带着的护卫全部……死了,莫言也身受重伤,被王家带走了。” “那、那王泽——” “当时恰逢星月姑娘带人前去寻找,王公子没事,星月姑娘受了点轻伤。”宫五低头说:“这件事情发生在汾阳城郊的密林之中,但城中一切如常,想来是王家封锁了消息。” 江楼月心情沉重,若莫言当时早走片刻,江星月迟到片刻,王泽便死了!到时候她和谢尧如何说的清楚,以后又如何面对王家。 可是王家远离京城,为什么还有人要将心思动到这里来? 莫非又是为了侯府的势力。 此时想想,江楼月背脊发冷。 “别怕。”谢尧扶上江楼月的肩膀,“我已经派出人去,追查那一群刺客的下落,至于王家,他们在汾阳百余年,树大根盘,也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了的。” “嗯。” 江楼月重重点头,如今之计,谢尧的身体为重,等解决了他身上的南桑蛊,到时候她们再好好想办法……对付那些藏在暗处的人。 当天晚上,江楼月和谢尧便去见了千机老人,询问凝玉床的用法。 千机老人慢吞吞地说:“急什么,时辰到了,老夫自然告诉你们。” “什么时候时辰到?”江楼月问。 “月圆之夜。”千机老人说:“这小子体内的寒蛊,我之所以一直没彻底逼出,是因为寒蛊一除,他就要受情蛊折磨,如今凝玉床到了,你这个活药引也在,只要在月圆之夜用上凝玉床,他睡个几日醒来,便能生龙活虎了,你这丫头就放心吧。” “当真?” “老夫骗你做什么?让你再拿荷包来威胁老夫不成?”千机老人没好气地说:“你可把老夫的荷包看好了,要是那里面的东西少了一丝一毫,老夫就在打断你们这两个后辈的手!” 谢尧一直拧着眉毛。 用凝玉床要江楼月放血……他着实是心疼。 可他试探了千机老人好几次,千机老人斩钉截铁地说,除了这个没有其他办法。 他自然是不愿意江楼月再受一点伤,只是—— 谢尧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原本心底深处一直惦记的苍山洱海,此时竟然变成了皇帝和谢流云那两张脸。 不是他们,自己本不必这样,江楼月也不必受罪。 本来就没有湮没的仇恨,又开始滋生,在心底里疯长。 就怕他愿意退避三舍,这些人也未必能放过他。 此时距离月圆之夜还有三天,只希望,他真的能彻底恢复,到时候再谋求后事—— “那就好。”江楼月松了口气,心里却觉得千机老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不由滋生出几许疑问和不安。 …… 第二日,江楼月找了个机会去寻千机老人。 那会儿千机老人正挂在吊床上,“找我干什么?” “我有个疑问。”江楼月犹豫地说:“前辈所说的凝玉床的用法,都是真的吗?” “说了我不可能骗你——”千机老人慢吞吞地说,“你怎么还追着不放?” “我……我只是很担心他的身体,所以……所以不是特别放心。” 千机老人一笑,敏捷的从吊床上下来,“那床是个很有意思的玩意儿,我已经把它安置到寒潭去了,不如我带你去瞧瞧。” 话落,千机老人往观外走。 江楼月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穿过了那密林通道,不一会儿就到了寒潭之中,就见一块晶莹剔透的玉床嵌在了寒潭正中位置,那玉床十分的光滑,四周有凹糟,床头的位置还有一个小洞。 “告诉你也无妨,这凝玉床是得天地造化的宝物,若是用的恰当了,有起死回生之效。”千机老人缓缓到了床边上,抚着那床,忽然抬头朝江楼月看过来:“不过……如果你为他解蛊,或许你会后悔。” 江楼月一怔,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可能后悔。” 千机老人笑道:“这个床很奇妙,治病的时候,或许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江楼月眯起眼:“什么事情?” “你过来。”千机老人招招手。 江楼月迟疑地上前。 千机老人说:“你戳破指尖,滴一滴血在这凹糟之中,然后把手放在玉床之上,然后闭上眼睛试试。” “……好。” 江楼月犹豫着,咬破了指尖,如同千机老人所说的那样,将自己的血滴了进去,又将手放在玉床之上,闭上眼睛。 片刻之后,江楼月骤然睁开眼,手亦是以从未有过的快速离开了那张玉床。 她脸色发白,看着那床的表情像是见了鬼。 473、给我一辈子的时间 千机老人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样?” 江楼月的身子忍不住开始颤抖,不知是这寒潭太冷,还是怎么了。 片刻后,江楼月忽然转身,大步跑出了这里。 她跑的很快,仿佛身后有鬼怪在追,她不能被那些鬼魅追上一样。 穿过了那密林通道,她远远看到一个紫衣人影正朝自己这边走过来,她脚下的步子更快,甚至差点就摔倒,却在脚步踉跄之后迅速起身,扑到了谢尧的怀中去。 那力道之大,冲撞的谢尧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撞到了不远处的树干上,才停住势头。 她用力地箍住他的腰,身上还在颤抖。 “你、你怎么了?”谢尧十分担心,将她环抱,看着密林通道的方向,神色逐渐变得阴沉:“是不是那老头——” “不是……”她开口,声音也带着几分颤意,不断地唤:“阿尧……我好怕……” 那畏惧的声音,让谢尧的心疼的厉害。 “别怕。”他轻轻拍着江楼月的发顶,声音十足温柔:“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江楼月却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说。 谢尧揽了她半晌,心里七上八下,猜不透她如此这般的缘由,便弯身将她抱了起来。出乎意料的是,这次江楼月不拒绝不扭捏,还飞快的揽着他的脖子,急促地靠到他肩侧去了。 谢尧加快脚步,将她带到了房间那,想将她放在床榻上去,她却也不松手。 “楼儿……”谢尧越发担心了,“你到底怎么了?” 她什么都不说,只这般抱着。 谢尧只好由着她,不断地猜测她如此这般的缘故,除了千机老人意外,他想不到别的理由。 他想立即就去找千机老人问个清楚,若那老头敢威胁江楼月,这病便是不治也罢。 可江楼月不放。 她竟硬是这么抱着他,抱了大半个时辰。 江楼月终于开了口,声音悠悠,似还带着几分笑意:“我没事,我就是忽然好想抱抱你……阿尧,我与你说过没有,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 “……”谢尧越发担忧。 她太奇怪了。 可他知道她不打算说,而她说的话,也实在是戳心,他低声说:“你不说我也知道。” 江楼月低笑:“反正,比我自己说的还喜欢,我想……以后时时刻刻都能与你在一起。” “等我好了,我们便再也不分开了。” “是吗?”江楼月垂着头,又说:“阿尧,你以前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为什么总是知道许多的事情,问我那些侯府的眼线和安装在哪里吗?” 谢尧一怔,“怎么忽然说这个?” 江楼月说:“我打算告诉你,只是可能用的时间有点长……” 谢尧想,难道是为了暗桩和眼线的事情,所以她才这样?他说道:“我虽然很好奇,但说不说凭你高兴,这件事情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江楼月在他怀中轻轻摇头:“我要说的,但是我要用一生的时间……慢慢告诉你,你会不会好好听我说?” “原来是要与我讲情话。”谢尧笑着。 他们二人虽然两心相悦,但一向都是他脸皮较厚,说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江楼月清冷稳重,一向是少说多做的。 此时谢尧听她这般说话,着实也是心头一荡。 他低下头,给了江楼月一个扎扎实实的吻,甚至连她的鼻尖,耳垂,都没有放过,然后情意绵绵地说:“我会听,不但这辈子,下辈子我也要听你说,你想说多久就说多久。” “好……” 江楼月抓着谢尧胸前的衣襟,半垂的眼眸下,波光涌动,复杂难安。 * 月圆夜终于是到了。 午后千机老人就开始吩咐谢尧手下的人准备,到了傍晚,谢尧和江楼月随着千机老人一起进入冰洞之内。 千机老人面带笑意瞧了江楼月一眼:“想好了?” “嗯。”江楼月眉毛疏淡,表情平静,转向谢尧说,“阿尧,趟上去吧。” “好。” 谢尧应了一声,躺到了那凝玉床之上。 千机老人瞧着江楼月,轻叹摇头,却是也没多说什么,示意江楼月:“喏,就像上次给你说的那样,把你的血灌注到这个凹糟之中去。” “好。” 江楼月毫不犹豫地拿起了匕首。 谢尧忽然抓住她的手,长眉紧紧拧住:“轻点。”那表情,仿佛割的是他的手腕。 江楼月瞧着,微微莞尔,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放心吧,没事的。” 千机老人瞧着他们这幅样子,也是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什么时候了还记得肉麻?错过了时辰,可别怪老夫没提醒你们,快点!” 江楼月自然也不敢耽搁,用匕首划开了手腕。 谢尧看着那鲜血涔涔从江楼月手腕上流出来,满脸全是心疼。 千机老人怕他碍事,直接点了他一处穴位,谢尧便不甘的昏睡了过去。 千机老人说:“要用你的血灌满整个凹糟才可以,可不能对直接下手轻啊,血不够,凝玉床和那赤茯苓以及冰莲的效果激发不到最强,就算老夫想治,也是治不好。” “我明白。” 江楼月说着,瞧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便拿匕首又划了一下。 可这床太大了,凹糟灌满之后,血又从床头的小洞朝下流去,江楼月只得再割……就这么足足隔了四次,急速流失了过多鲜血,让她整个人脸色发白,头也开始昏沉了。 此时却有人朝她嘴巴里塞了一颗药丸。 江楼月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千机老人。 千机老热丢了个药罐给她:“自己包扎好伤口,可别失血过多断了气了,老夫要帮那小子逼寒蛊了。” “……嗯。” 江楼月虚弱地应了一声,将口中的药丸眼下,往外面走了几分,胡乱上药,又包扎好了伤口。 她强打精神,看到千机老人站在寒潭中央,手悬在谢尧胸前寸许位置,那中间似有一股浮动的气流涌动,接着,噗的一声,一只小指粗长的虫子从谢尧胸前飞了出来。 那虫飞出来之后,千机老人抬手打出一道气劲,一旁冰柱上有锐利的冰刺飞了出去,准确无误地将那虫子扎到了冰壁上。 474、南桑蛊已解 “那是……那是寒蛊吗?”江楼月虚弱地问。 “闭嘴!” 千机老人只丢来两个字,似乎是掀她话多打扰他,千机老人挥手又是一道气劲扫来,江楼月感觉自己的昏穴被扫中。 她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 昏过去之前,她顺着模糊的视线,似乎看到千机老人将谢尧扶了起来。 …… 王家 王氏拖着身子,这几日都在月牙楼,这次是为了照顾江星月。 江星月受的伤不重,但也卧床好几日了。 瞧着为自己盛汤的王氏,江星月说:“娘,我已经没事了啊,你看我胳膊腿都这么灵活,我自己可以——嘶!” 因为过度活动手臂,她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没忍住痛呼了一声。 “哎……”王氏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这就是没事了?你当娘眼睛不好使吗?别乱动了。” “……”江星月表情讪讪,“我、我就一点皮外伤嘛,恢复也是要时间的。” “皮外伤也是伤,宋先生说了,你这伤要养半个月才行。”王氏端着汤送到江星月的唇边,“喝吧,桑嬷嬷亲手做的,对你的伤有好处。” “哦。”江星月到底也是不想让王氏太操劳,她想,她喝的快一些,王氏就少几次喂她的动作,也能轻松一些吧。 江星月用最快的速度把汤喝完,拍拍自己床边的位置:“娘,你也来休息一下。” 最近这几日,王氏一直照看她。 王氏自己的身子本来就不好,如今瞧着脸色也更难看了。 王氏说:“没事,娘不累。” “可我累啊……”江星月难得撒娇:“我还有点难受,我想睡觉,娘你得哄着我——” “好。”王氏扶着她躺下。 江星月拉下脸皮,说:“小时候那样哄才行,抱着我哄我。” “……”王氏无语地看了她一眼,“都这么大的孩子了……”不过她话虽是这样说着,却也上了床榻。 只是江星月身材在那儿,抱着哄还是有难度的,王氏便靠在软枕上,轻轻拍着她:“快睡吧。” 江星月不放人,一直缠着王氏。 桑嬷嬷懂事的点起了安神的熏香,不一会儿,母女两都睡了过去。 王氏这几日,忧思不断,着实是太累了,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中间武安侯来了两次,见母女俩睡得那么安稳,又都退了出去。 院子里,江护寸步不离地跟上武安侯:“查不到。” “查不到才正常。”武安侯冷冷说:“他们毕竟是皇上的冥卫,是杀手锏,如果什么人随便都能查到了,叫什么杀手锏?” “那现在怎么办?如果冥卫一直在暗处——” “以皇上的心性,一击不中,必定不会再汾阳这里继续纠缠。”武安侯深吸了口气,“交给王家自己处理吧,另外,楼儿那边怎么样?” “小姐上了云宿山,再没下来过,想必一直在山中。” 就在这时,月牙楼上忽然传来桑嬷嬷一声低呼:“夫人——” 武安侯面色微变,赶紧上楼去看,就见桑嬷嬷扶着王氏面色担忧:“夫人,你没事吧?” “没……”王氏无奈地看了床榻上睡成个大字的江星月一眼,拉了薄被给她盖好。 武安侯问:“怎么了?” 桑嬷嬷讪讪说:“大小姐睡梦中……不小心踹了夫人一下……”差点给王氏踹下床来,还好桑嬷嬷进来添香看到了,扶了王氏一把。 自然王氏也因为这一踹瞌睡完全醒了。 武安侯脸色微黑:“这臭丫头……” “不打紧。”王氏笑着说,“就是推搡了一下,也没用什么力气,是我自己身子娇弱……好了,咱们出去说话,别把她吵醒了,她这几日伤口疼,也没睡多久。” “嗯。” 武安侯去扶了王氏手臂,两人便到了外面。 王氏瞧着武安侯:“侯爷,楼儿……你找的怎么样了?” “夫人放心,方才江护传来消息,楼儿被宸王带上云宿山了,一直没下来过,应该是在山上,一切都好。” 王氏松了口气。 她本来就担心江楼月,王泽这边出事之后,她更担心了。 她迟疑地说:“也不知道他们在云宿山做什么……” “应当,是为宸王殿下医治。”武安侯说道:“我让人问过宋先生了,宋先生有透露,那山上的千机老人有些本事,能治疗宸王的痼疾。” “这么说,宸王殿下的病能治好了?”王氏有些高兴:“这是好事。” “嗯,夫人放心吧,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夫人。” “可是、可是我……”王氏的表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怎么了?” “我、我想再见见她。”王氏低下头,“这几日我想了想,怕是宸王的病治好之后,她便不回头了,直接随宸王离去……山高水长,以后都不知道何时还会再见……当初在京城,是我伤了她的心,我想见见她,告诉她,哪怕她不原谅……” 武安侯沉默片刻,“夫人想去云宿山?” “是。”王氏看着武安侯,说道:“云宿山离这里很近,我身体可以撑得住的,侯爷……你便带我去吧。” 武安侯叹了口气:“也好,但这两日夫人得好好休息才行,我吩咐人去准备。” “多谢侯爷。” 武安侯说:“你我夫妻,哪里需要这么客气?” …… 江楼月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回到了道观内的床榻上。 她猛然坐起身来,见竹帘后站着一个人影,立即发问:“宫五?殿下呢!” “殿下就在隔壁休息。” 江楼月下床穿好了靴子,直接往隔壁走,因为失血过多,脚下虚浮无力的很。 到了隔壁门前,千机老人正从里面走出来。 千机老人挑挑眉:“醒了?失血那么多,醒的倒是早。” “前辈。”江楼月看了屋内一眼,迟疑地问:“他——” “老夫出手,当然万无一失,他体内的南桑蛊已经解了。” 江楼月大喜。 千机老人又说:“不过么,解蛊的时候吃了点苦头,他现在还在昏睡,起码要过个一两日才能醒呢。” “多谢前辈。”江楼月仓促的道了谢,便扑向了谢尧的床边。 千机老人瞧着,摇头叹气:“傻。” 475、凝练前世记忆 床榻之上,谢尧还在昏睡。 他此时只穿着一件深紫色中衣,盖着薄被,面色平和安宁,瞧着稍微有些泛白。 莫宇正伺候在一侧,低声说道:“已经睡了两日了,老前辈说,今日或者明日就能清醒。” “嗯。”江楼月轻轻应了一声,坐在床边,手背碰了碰谢尧的脸颊。 凉凉的。 莫宇说:“小姐先休息吧,属下在此处守着公子。” 江楼月的脸色,看起来可比谢尧差多了,失血过多导致脸上一片苍白,她这个样子,到时候公子醒来必定又是一阵担心,说不准还会怪罪他们这些做手下的办事不力。 “不必。”江楼月摇摇头:“我就在这,等着他醒来。” 莫宇见她神色坚决,不好劝说,只能道:“那……属下去给小姐拿药,还有准备吃的。”她失血过多,那千机老人倒也算靠谱,开了补气血的方子,这一日时间蔡威已经下山买好了药拿来,如今正好熬给江楼月喝。 江楼月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眼神却一丝一毫都没分给莫宇。 莫宇垂首,退了出去。 江楼月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床边上,忽然轻笑了一下:“等你醒来,便是彻底好了……” 床榻上的谢尧还睡着,不会回应与她。 江楼月握住了谢尧的手,睫毛忽闪之下的眼睛里,情意绵绵的间隙,却全是不安。 她与那凝玉床短短一刹那的碰触,眼前便出现她追逐谢流云的画面。 今生她从未那样过。 她无比确定,那是她的前世。 那谢尧躺在上面那么久,又会看到什么? “阿尧……”江楼月微微倾身,轻轻地枕靠在了谢尧的肩头,深深的吸了好几口气,企图借由他身上那种独特的玫瑰香气,让自己心安。 可这种香气,却不但没有让她安心,反倒加剧了她内心的恐惧。 前实她对谢尧所做的那桩桩件件的事情,每一件,到了此时竟然都异常清楚,如果……谢尧也看到了那些,他会怎么样? 她不敢想。 她的心情,无比忐忑,两世为人,从未如此畏惧过一件事情。 江楼月紧咬着下唇,低声喃喃:“你说要给我一辈子,甚至下辈子的时间,你……你可要说话算数哦。”她如此这般说着,仿佛这样便能心安一些。 谢尧继续昏迷了一日,江楼月便守了一日。 莫宇送了药和食物进来。 她勉强吃了一些,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床上的人。 就在临近午夜的时候,昏睡许久的谢尧忽然动了。 床榻上,谢尧慢慢睁开眼睛。 江楼月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紧张地握住了谢尧的手,低声唤:“阿、阿尧……” 谢尧略有些失神地看着那床帐账顶,将自己的手抽回,缓缓坐起身。 江楼月指尖略微蜷缩,心跳也漏了一拍,她赶紧伸手去扶他。 谢尧却忽然哑声开口:“别碰我。” 他双手扶住了额头,眉心渐渐拧了起来,表情也逐渐转为痛苦,而他方才甩袖的那一下,也直接挥的江楼月摔到了地上。 江楼月呆住了。 门外守着的莫宇和宫五立即冲了进来,喜道:“公子!”可是看着江楼月和谢尧的状况,两人又是一头雾水。 怎么了? 宫五跟着江楼月时间久,心中已将她当成了主子,见她那般,赶紧上前去扶她。 “阿尧——”江楼月回过神来,急切地想说话。 “住口!”谢尧忽然嘶喊:“离我远点!” 两世以来,谢尧都从未用这种口气与她说话,那种急切地,憎恶地,想赶她走的意思,表达的淋漓尽致。 果然,他也看到了吧? 江楼月浑身如坠冰窖,原本就没有任何血色的脸上,此时更是一片惨白。 “公子……”宫五和莫宇对看一眼。 气氛实在是太诡异了。 谢尧只丢出两个字:“出去。” “……”脸色惨白的江楼月低声说:“好……” 她拖着身子,离开了房间。 宫五迟疑地问:“小姐,到底……怎么了?” 江楼月牵强地微笑了一下:“没事,快去请千机老人前来,看看殿下的情况吧。” “是。” 宫五只得应了一声,快速去请千机老人。 江楼月就那么站在门口,借由旁人进出的时候,开门关门的瞬间,贪婪地看着谢尧的身影,对于如今发生的这件事情,她恍然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会儿后,千机老人看过谢尧出来,瞧了江楼月一眼,“你在这干啥,站桩?” “……”江楼月看着千机老人,“他、他的情况怎么样?” “老夫出手,当然万无一失,他好的很,过不了多久,就生龙活虎了。”千机老人得意地说了一声,又看江楼月,难得面含几分关心:“倒是你这丫头,瞧着很是不好啊……哎……” 江楼月低头笑:“我其实……很好。” 谢尧的病好了,她当然很好。 她在心里这样与自己说着。 千机老人看她半晌,忽然朝她嘴巴里塞了一粒药丸,捏住江楼月的下颌逼她咽了下去。 “前辈!”江楼月意外地看着千机老人。 千机老人说:“别把自己的命玩没了。”话落,他转身便走。 江楼月迟疑了一下,赶紧追上去,欲言又止地问:“前辈……那个床,到底……都能看到些什么?他与我……看到的东西是一样的吗?” “现在才问?”千机老人回头,缓缓说:“不觉得太晚吗?” 江楼月茫然摇头,她不知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牵扯到谢尧的事情,她竟也会变成这般手足无措,没有主意? 千机老人说道:“那凝玉床,本来就是得天地造化的奇物,在特定的条件下,可以发挥超乎常人想象的功效,你逆天而来,异与常人,你的血为媒,便可以凝练前世记忆,只是每个人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你看到的是你的,他看到的,是他的……” “而且,随着在那床上的时间越久,所凝练出的记忆,便越清晰,越强烈,如同——亲身体验。”千机老人缓缓说着:“他躺了三天,想必,也是把他所看到的,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一遍吧。” 江楼月忽然僵冷,脚步踉跄地朝后退了几步。 果然…… 476、你哪有脸哭 而自己,在前世又都对他做了些什么? 江楼月浑身无力地跌坐在了栏杆上,全身上下,止不住的轻颤。 千机老人叹息一声,“哎,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他说着,浑身也逐渐流露萧索苦涩,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所有跟来道观的手下,都发现江楼月和谢尧之间变了。 谢尧不许手下提起江楼月,更不许江楼月靠近自己一分一毫。 他浑身上下透着冰冷,阴霾。 这种冰冷,和他这二十年来的完全不同,是从骨子里面沁出来的,那双曾经蕴着笑意的眼,也死寂如极北寒冰,仿佛随时会爆发出强烈的冷气,将周遭的一切都冻的毁灭。 而江楼月,就那么站在他的门前。 她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能做什么,但她的脚下像是钉了钉子,除了他几丈之内的距离,她哪里也去不了。 到了第三日,谢尧能下床走动,第一件事情就是——离开! 手底下的人不敢耽搁,立即准备车马,将要启程。 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是莫宇扶着他。 他如同没有看到江楼月一样,径直往山门前走,错身而过的瞬间,他身上的那种气息似乎也已经变的缥缈不定,江楼月深吸了一口气的那一瞬,竟然没有捕捉到那种玫瑰香气。 她觉得,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 她一步步跟了上去,跟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 她看着谢尧到了山下上了马车,一队人启程出发,她依然跟随。 宫五终究是瞧着这样的江楼月心生不忍,与江楼月说:“小姐,属下不知道你与公子到底是怎么了,但你一定要保重身体才行,你现在情况很不好——” 失血过多之后没有好好调理,这几日更是食不下咽不眠不休的站在谢尧门前。 此时的江楼月,看起来像是随时会昏倒。 宫五又说:“……我先送你回王家,其余的事情,等以后再说。” “我不回。” 江楼月坚决地摇头。 她不回去。 除了谢尧的身边,她现在哪里也不想去。 就在这时,蔡威策马前来,对宫五说:“公子让你……跟上。” “……”宫五错愕。 早在一年多年,谢尧便说过,自己以后的主子都是江楼月了,怎得如今会说这个话,这意思……不就是要将江楼月一个人丢在这里吗? 江楼月淡淡说:“你去吧。” 说完,她便迈步朝前走,竟是打算用脚跟上他们的马车。 蔡威终究也是不忍心,翻身下马,把马缰交给江楼月,之后,便示意宫五追赶上了谢尧车马的队伍。 江楼月捏着那马缰,神情恍惚了片刻,复又坚决地翻身上马,跟了上去。 她就这般不远不近地跟着谢尧,不知道自己要跟到什么时候去,也不敢靠近。 …… 三十里之后,到了信阳地界。 因为错过了宿头,晚上,谢尧只能带手下夜宿山寺。 江楼月在山寺门前,不进不退,就那么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抱着自己的手臂。 蔡威在马鞍上挂了食物和水,她也没吃几口。 夜半,竟忽然下起大雨了。 山寺门前没有遮挡之物,她被淋的浑身湿透。 她看着夜色里一片漆黑,忽然想,他以前那么心疼她,对她那么好,会不会不忍心看着自己这么可怜,这么凄惨? 然后,哪怕心软一下下,让自己能与他说句话? 眼底似有泪意划过,江楼月缓缓抬头,把眼泪都逼了回去,任由那些冷雨全部砸在自己的脸上,她喃喃说道:“江楼月,你哪有脸哭……都是你自己干的好事,哭?你不配。” 山寺之中,谢尧休息的禅房内一片静怡,显得那噼里啪啦的雨声如此清晰。 但守在门前的宫五和蔡威却能从屋内起伏不定的呼吸声中分辨出来,他根本没睡。 作为手下,他们这一两年来亲眼见证江楼月和谢尧从素不相识,一步步走到如今情深意长,他们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忽然这两个人就成了这样。 宫五的心,多少是向着江楼月的,便不高不低地开口说:“这么大的雨,小姐还——” 他本是假意说与蔡威,实际是让谢尧知道。 谁知刚一开口,屋内忽然丢出一只烛台来,接着,谢尧暴怒阴冷的声音骤然响起:“不想在我身边跟着就给我滚!” 宫五不敢躲,那烛台硬生生砸到了宫五的头上,只砸的他头晕眼花,足以想见谢尧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属下该死!”宫五和蔡威全部跪了下去。 自此,没有人敢再在谢尧面前提江楼月。 江楼月被雨淋了大半夜,早上的时候,雨停了。 谢尧那一队人继续启程。 江楼月亲眼看着他从自己眼前走过,半步不留。 她低垂下眼帘,心中苦涩地想,谢尧……已经不会再心疼她了……可是他明明说过,绝不会让自己受伤的,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她咬了咬牙,心也变得执拗,拖着没多少力气的身子,翻身上了马,又跟了上去。 他不心疼她,其实也没关系。 自己前世也从未心疼过他,不是吗?至少他没赶她走,那她就一直跟着,跟到他愿意和她说话的那一日。 雨后晴天。 江楼月晃晃悠悠地骑在马上,只觉阳光刺目,头脑有些昏沉,却强打精神,一路跟随。 不远处的马车上,谢尧冷冷地看着面前的马车车帘,浑身冷的肃穆。 他不敢闭眼。 如今,每一次闭眼,看到的全是那些让他痛的肝胆俱裂的画面。 每一副画面之中,全都是江楼月,而江楼月看着他的眼神,却只有厌恶,憎恨,杀气。 她嘲讽与他,厌弃与他,算计与他,就是躺在自己的怀里,叫着的也是别人的名字…… 他们还有孩子,江楼月却从不爱那个孩子,甚至失去孩子的时候,她竟是高兴的…… 到了最后,肢体从身体分离的痛苦更是让他痛的无法呼吸…… 五马分尸。 皇族,自有皇族的死法。 而他看到的自己的结局,却连全尸都没有。 477、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那些痛苦……那么清晰。 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为什么……他那么喜欢她,喜欢的刻在了骨子里,她却还要那么对待他。 此时这两年来,江楼月每次看着他的那些眼神竟然也异常清晰。 愧疚,抱歉。 无数次迷茫之中,半睡半醒,醉意朦胧的时候对自己说的那些对不起,顺利成章的全部解释清楚了。 谢尧觉得呼吸有些艰难,身体失力朝前栽了一下。 他用力压住胸口,手指控制不住在颤动,脸色又开始发白了。 她不喜欢他,她眼睛里的执着和恋慕,全是对着另外一个男人。 而他,什么也不是。 胸腔里,尖锐的疼痛随着他不断的回忆那些看到的画面破土而出—— 就在这时,车后忽然传来砰一声。 马车立时停住了。 手下的几人没有说半个字,但谢尧却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轻轻吸了口气,妄图将胸腔内那些疼痛压下去,吩咐立即赶路,但那片疼痛却完全不受控制,绵延一大片,整个身体都是痛的。 那些破土而出的疼痛全转成了最深切的恨意,他忽然掀起车帘下了马车。 马车后不远处,江楼月掉下了马,躺在满是泥污的官道上。 谢尧面无表情地看着,缓缓迈步上前。 车辕上,宫五蔡威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全松了口气。 公子终于心疼了,太好了。 时值盛夏,正午的阳光炙烤,地面也像个火炉一般发烫。 昏昏沉沉的江楼月,被几颗细小的鹅卵石烫的恢复了几许神智。 面前站了个人,江楼月强打精神,抬头一瞧,苍白的脸上忽然满是喜色:“阿……阿尧……”因为连日来的折腾,她伤病交加,声音也嘶哑。 可在看到谢尧的这一瞬间,仿佛一切的不适全都消失了一样。 她想站起身来,可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勉强半撑起身子来,唇瓣蠕动半晌,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你、你的南桑蛊都好了……” “是,好了。”谢尧缓缓蹲下身子,“你高兴吗?” “我当然高兴——” “是高兴,还有机会让我再五马分尸一次吗?”谢尧那张清俊出尘的脸上,全是嘲讽的冷笑,他看着江楼月忽然慌乱急切的脸,一字字说:“我的王妃。” “阿尧!”江楼月震惊地看着他:“我不会——” “可你上次就是这么做的,你不是为了当皇后什么都能做吗?已经做过的事情,再来一次的感觉是不是特别好?”谢尧用最轻最温柔的声音,说着这些话,“不对,上一次,你根本是不情愿嫁给我的,怎么,这一次换了个方法,想用你自己来哄得我继续弥足身陷,给你的谢流云创造机会吗?” 谢尧冰冷的眼眸对上江楼月的眼睛:“把别人的心放在地上踩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特别舒服?” “我没有……”江楼月不断摇头,眼中水汽氤氲,可她的话说的如此没有底气。 关于前世的所有,都是事实。 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她亲手做的。 有泪水不受控制从眼角划落,江楼月小心翼翼去拽谢尧的衣角:“阿尧,你给我机会……” 那双眼睛里,浓浓的懊悔夹杂着某种谢尧看得懂的感情,一下子戳到谢尧心底深处去了。 谢尧忽然大怒,甩袖就将她挥到了一旁,那声音比寒潭的冰渣还冷,“我凭什么给你机会?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要机会?” 他真的从未对她说过这样严重的话。 江楼月恍然觉得,他是不要她了。 她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力气,忽然起身,将他用力的抱住,嘶声说:“你说过的,你说你好了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你说你给我一辈子的时间听我说,你说过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这一字字,一句句,当初含着多少的浓情蜜意,如今就变得多可笑,每一句都像是打在谢尧的脸上,告诉他,自己就是这天底下最可笑的人。 “放开!” 他用力地去推江楼月。 江楼月哭道:“我知道错了,我改、我改……老天爷都给我机会,阿尧——” 谢尧怒火暴涨,毫不控制力道将她推开。 在推开江楼月的瞬间,他握住了她一直缠在腰间的软鞭的鞭柄,铮的一声,软鞭变成宝剑:“别过来!” “阿尧……”她看着谢尧,这一刻她忽然想,如果自己把命还给他,不知道他会给自己机会吗? 她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便是把命还给他,也是应当的。 可是、可是,她已经这样的喜欢他了,她想和他在一起啊……就这么死了……她真的有点……不甘心。 便是在电石火花之间,这无数的思绪,依然没有挡住她的脚步,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一日若放开,便永远失去了他,她疯了,眼神变得决绝,仿佛看不到那把悬在自己和他之间的宝剑,毫不犹豫地朝着谢尧扑过去。 谢尧瞳孔微缩。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手比他的心动的更快,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他手上的剑以最快的速度转移了方向,可江楼月扑的太快了,剑尖划破了她的额头,连带着本就凌乱的发髻也瞬间散了,青丝在风中乱飞。 鲜血,顺着伤口滑落脸颊,在那过分的苍白的脸上,如此触目惊心。 空气也似乎就在这一瞬间静止了一般,虫鸣鸟叫都消失了。 江楼月茫然地、双眸空洞地看着谢尧,干裂破皮的唇瓣开开合合,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谢尧无情地说道:“别再跟着我。” 江楼月站在那儿,看着他决然的背影,忍了那么久的泪水,一滴滴无声的滑落脸颊,合着脸上的血渍,滴到了被太阳炙烤的大地上。 明明烈日炎炎,可她的身上好冷、好冷,比在那寒潭还冷。 心似乎缺了一角。 她看着太阳下自己的影子,低声喃喃:“这世上的事情……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谢流云今生的报应是我,而你,就是我的报应……” 江楼月就那么站了许久,太阳将她烤的昏昏沉沉地,终于,她还是经受不住,软软倒地。 478、高热 疼。 到处都在疼,身上,喉咙,手腕,心里,喘息都是疼的。 她迷迷糊糊地,似乎感觉到有一双温柔的手在自己脸上徘徊不去。 是不是谢尧?她想。 可她很快告诉自己,不可能的,他不会给自己机会了,更不会管她的死活,怎么会是他? 不是谢尧,是谁也就不重要了。 或许只是自己做的梦吧。 她心里迷糊地想着,也不想睁开眼睛。 她真的好累、好累。 …… “她这到底是怎么了?”王婵坐在床边,心疼地垂泪。 “……”武安侯瞧着床榻上的昏迷不醒的江楼月,眉心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但此时他只能安慰王婵说:“你别担心……” “她这样的昏昏沉沉,汤药根本喂不进去。”连大夫都连连摇头,叫她如何不担心?王婵说道:“不是说宸王待她很好很好吗?为什么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武安侯又如何知道? 他拍了拍王婵的肩膀,柔声说:“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这地方的大夫医术也有限,咱们快些带她回去。” “好。”王婵连忙点头,“我这就收拾。” “嗯。” 武安侯点点头,转身出了朴素的客房,吩咐江护准备启程的事宜,眼眸一转,看到宫五双手环胸正立在门前不远处。 武安侯迟疑了一下,问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宫五深吸口气。 谢尧启程之后,宫五终究是不敢把江楼月丢在那荒郊野外,瞧着谢尧不注意,便偷偷离开马队去找她。 当找到人的时候,宫五才发现江楼月浑身发烫,人像个火炉一样。 他不敢耽搁,带着江楼月往回走,可巧和武安侯夫妇撞上了。 这便立即找了个就近的城镇来求医。 武安侯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说道:“多亏了你……” “两年前公子让我照顾小姐,小姐便是我的主子了,侯爷不必说这个,她现在情况很不好……” “本侯知道,马上启程。” 为着江楼月的病情,一路上车马奔行的很快,便是如此,王氏依然催促:“再快点。” 武安侯知她担心,他自己又何尝不担心女儿,便嘱咐加快进程,日夜兼程的赶回汾阳,原本要用三天时间,硬是压缩到了一日半。 下车的时候,王婵的脸色比面粉还白,一下去就呕出了好几口酸水。 “夫人——”武安侯担忧地上前。 “我没事。”王婵摇头,“快带楼儿……进去。” “江护。”武安侯招呼一声,江护立即上前,和从门内迎出来的婢女去扶持王氏。 武安侯转身,从马车内把江楼月抱了出来,快步入府。 王泽听闻消息赶来,也是和武安侯迎面碰了个正着,瞧见江楼月那副样子,心里咯噔一下,立即吩咐人准备药材和热水,并且派人快速去请宋先生到月牙楼候着。 到了月牙楼,武安侯把江楼月放回了床榻上,便将位置让给宋先生。 江楼月躺在那儿,气息微弱,真是仿佛死了一般。 宋先生为她诊治,眉头拧的死紧,“怎么搞成这样?” 武安侯问:“情况怎么样?” “性命无碍,只是……”浑身高热不说,还失血过多,几乎是去了大半条命,宋先生快速取出自己独门的固元丹,想要捏开江楼月的嘴巴喂进去,可江楼月下颌骨紧紧咬着,根本捏不动。 “我来。” 武安侯拧眉上前,按住下颌左右的穴道一用力,江楼月被迫张口,他立即把药丸塞了进去。 宋先生在江楼月喉头位置压了两下,看着那药丸咽了下去,又说:“小姐发着高烧,如今瞧着汤药也难进,得想个办法退烧才行。” 这样烫,要是不退烧,怕是要烧坏脑子。 “先生只管吩咐。” “这样吧,找些烈酒来,我会告知几处穴位,让嬷嬷们给小姐擦拭,再找些冰,用帕子敷冰之后,再给小姐敷上额头去。” 王泽说:“我马上去办。” 在王家,不管是烈酒还是冰,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下面的人很快就把东西准备好了。 闻询赶来的江星月瞧着桑嬷嬷带着婢女在那忙活,担心之余,也立即上前帮忙,低声喃喃:“你这臭丫头,平素都很能耐啊,怎得搞成这个样子……你可得好好的,别吓我啊。” 歇了片刻的王氏在此时也终于赶到,“楼儿她——” “放心,有宋先生在,她没事。”武安侯把她扶住,“倒是你,颠簸了这两日,看起来脸色很不好,先服了汤药再暂且休息一会儿。” 武安侯又说:“你可得保重身体,楼儿还等着你照顾呢。” 他这一句话,阻止了王氏凑上前去的心思。 是了,楼儿还等着她照顾,但她这般虚弱的随时昏倒怎么能行? 王婵一步三回头的出了房间,武安侯立即招手,吩咐人跟上去照看。 折腾了一阵子,江楼月身上的烧终于是退了几许。 江星月抹着额头上的汗珠,询问道:“先生,这样就行了吗?” “这只是暂时的,小姐烧的很厉害,每隔两个时辰便这样做一次,将温度先降下来才行,老朽已经开了方子,等会儿熬了药送来,伺候小姐服下,过了今晚应该能醒。” 江星月点点头,“那就好。” 接下来,每隔两个时辰,江星月就带着婢女为江楼月退烧一次。 药送来之后,江楼月依然不张嘴,喂的十分艰难。 江星月满脸焦急:“这可怎么办,一口都咽不下去……”药汁全都顺着唇角滚落枕头上去了。 宋先生担忧地:“不喝药根本不行。” 江星月咬咬牙,端了药自己喝进去,又捏开江楼月的嘴巴,把药汁度了进去,度了好几次,总算那碗药都送进去了。 江星月摸了摸嘴巴,长吸了口气:“现在呢?” 宋先生呆滞地看着江星月。 江星月又追问:“先生?” “……”宋先生连忙回神,“过了今晚,差不多能醒,桑嬷嬷,让厨房准备些好下咽的食物。”他瞧着江楼月的情况,起码有好几日没好好吃东西了。 479、我想要个镜子 “老奴明白。”桑嬷嬷说,“要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还请先生告知。” 宋先生想了想,吩咐准备些清甜的粥就行。 等这厢忙完,宋先生总算退了出来,找到了不远处的宫五,满脸复杂地问:“怎么了?”江楼月手腕上的伤势,他明白,大概是为了用凝玉床,可高热不吃饭,又是为何? “我要是能知道就好了……总之公子很生气,他不让我们跟着小姐,我这趟送小姐回来,还是偷偷离开的。”话到此处,宫五叹息一声,又说:“好好的两个人,忽然就这样了。” “公子在哪儿,还在云宿山?” “往卞南方向去了。”宫五说,“我看公子的情况,估计不想留在这儿,可能也不会过问我们了,等着看吧,看看莫宇会不会传消息过来。” “……”宋先生花白的眉毛拧了拧,没说话。 * 江楼月睡了很久。 眼皮发涩,还有些疼。 她略有些艰难地睁开眼,引入眼帘的,便是飘逸清透的粉红色纱帐。 她看着那纱帐,有些微的迷茫,许久都没说话。 守在一旁的江星月正支着下巴打瞌睡,因为睡得太熟,下巴不小心掉了下去,猛然惊醒。她活动了一下脖子,就朝着江楼月看过去,忽然惊喜道:“你这臭丫头,可算醒了!桑嬷嬷、桑嬷嬷,快把吃的拿进来,小琴,快去找宋先生过来!” 江星月转身就坐在床榻边上,抓着江楼月的手问:“你怎么样?脑袋昏不昏,饿不饿,手腕还疼吗?” 江楼月缓缓转动视线,看向江星月。 她的眼皮有些沉,声音也轻飘飘地:“这是王家……” “是啊,你都回来两天了,本来宋先生说你当晚就能醒,可你却没醒来,都不知道将我们大家吓成什么样,对了,母亲刚走,她守了你一天了,知道你醒来,她肯定高兴,我去找她。” 江星月说了一大堆,快速跑了出去。 上次为了照顾江星月的伤势,王氏直接就住在了月牙楼上,如今也是,江星月出门,眨眼功夫就带了王氏进来。 一阵香风扑面,王婵坐到了床前,满眼欣喜:“楼儿,你醒了,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江楼月却垂着眼睛不说话。 “楼儿?”王氏担忧地唤。 江楼月声音很轻:“我饿了。” “好、好。” 王婵连忙招呼桑嬷嬷端了肉粥上前,要亲手喂给江楼月。 江楼月却把碗接了过去,自己咕咚咕咚将肉粥吃了个干净。 王氏看向宋先生。 宋先生也回过神走上前去,“请小姐——” 江楼月自动把手伸给他。 宋先生诊了脉,“小姐的情况已经稳定了,接下来好好吃饭,好好吃药……老朽会开些补气血的方子,过不了几日,小姐便能恢复如常了。” 王婵和武安侯江星月都松了口气。 王婵说:“她手腕上和额头的伤——” “伤势都没有问题,已经结痂了,老朽这里有祛除疤痕的药膏,每日早晚用一次,有一个月,这些疤痕也便消退了。” 江楼月靠着靠枕,闭上了眼睛,似乎他们说的事情与自己无关,浑身上下,透着三分疏冷。 王婵与宋先生打了个眼神,又拦住了满腹疑问想要追问的江星月,让众人都离开了房间,嘱咐江星月道:“别问她。” 江楼月的性子,如果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问也没用。 江星月满眼担忧:“可她……她以前从不这样?是不是宸王欺负她了?” “没有。”不远处的宫五为自己主子申辩,“公子和小姐入寒潭之前,明明都很好,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寒潭出来之后,二人之间就变了。” 这件事情到底怎么回事,也只有江楼月和谢尧两个人知道了。 王婵带着愁绪:“如今,先调理好身子是正事,其余的事情等她身子好些再说。”她说着,若有似无地看了宫五一眼。 她不知道该不该信宫五的话,可是好好的两个人忽然就成了这样,这个贴身跟着的人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实在是没什么可信度。 等众人离开之后,王婵走到武安侯身边:“侯爷。” 此时武安侯正站的不远不近,看着江楼月,闻声回头:“夫人……” “也不知道这孩子和宸王到底是怎么回事,心病总要心药来医,不如咱们派个人出去探一探,当初在云宿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王婵说。 武安侯点头:“我正有这个意思,只是那云宿山上有奇门阵法,一般的人进不去……这样吧,我派江护过去。” 江护手底下总算有几个有能耐的,也是跟随武安侯常年在边关征战的,希望能破开那个阵法,上山去瞧瞧。 武安侯又说:“好好照顾女儿,但也别不将自己的身子当回事,知道吗?” “知道。”王婵点点头,她早说过,还想陪女儿多些年月,自己的身子当然是要当回事的,“也不知道楼儿和宸王之间的问题大不大……” 看江楼月那副样子,若是问题大,她还能振作的起来吗? 江楼月吃饭,吃药,一切都是正常的,但她整个人变得很安静,除非必要,江楼月不会开口说话了,她总是低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婵忧心她,却也不敢多说,生怕说的不合适,引起江楼月的心伤。 这一日,江楼月吃了早饭又喝了药,王婵拿了宋先生给的药膏,要给江楼月抹在额头上。 那个位置,有一个痕迹,很细却很深,不偏不倚正好就在额心正中,泛着红。 江楼月忽然说:“我想要个镜子。” “好。”王婵应了一声,那方桑嬷嬷也赶紧拿了个镜子过来,摆在了江楼月面前。 江楼月抬眸,对上镜子里的自己,手指轻轻的碰触着那个伤口的位置。 王婵觉得,此时的江楼月眼睛里面全是伤感,明明面无表情,却比哭还让人难受。 她心中一疼,柔声说道:“宋先生的药应当是极有效果的——” 480、我对不起一个人 “不抹了。”江楼月垂下手,说:“就留着吧。” “什、什么?”王婵迟疑了一下,“这是脸上,留下一个印子可怎么好,你是个姑娘家……” “留着。”江楼月轻轻说着,把镜子放在一边,态度坚决。 王婵只好说:“那……那手腕上的不能不抹药。”那几道伤口,着实是触目惊心的很。 江楼月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她异于常人的体质,让她的身体快速恢复,十日之后,整个人已经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除了额心留下的那个印记。 一个倒瓜子形状的印记。 期间王家的人都来看过她,神态如常,仿佛凝玉床那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可江楼月却一直那么安静,便是连活泼好动,古灵精怪的王珊,都不能让江楼月改变面上的脸色。 一早起来,江楼月活动了下手脚,拿了一只木棍,在院内比划着。 江星月奇怪地问:“你的鞭子呢?”她发现,江楼月回来之后,腰上盘着的那把武器就不见了。 “丢了。”江楼月淡淡说了一声,似乎忽然没兴致了,将木棍丢在一旁,出去了。 “……哎,等等!”江星月赶紧跟上去,约莫知道自己是说错了话,也不敢再问武器的事情,只说:“去做什么?” “找兵器。”江楼月言简意赅地说着,去到王泽所住的院落内,正巧王泽要出去,见她们过来,笑问道:“倒是少见你们来我这儿,要进去喝杯茶吗?” 江星月说:“你这是要出去啊,我们还进去喝茶。” 王泽说:“事有轻重缓急,这会儿没有什么事情比招呼二位表妹更要紧。” 他说的真挚,一点也不像有些人,说出这些话来便显得油嘴滑舌。 江楼月说:“想找样兵器。” “……”王泽一怔,“府上没兵器库……不知道楼月表妹想要什么兵器,我帮你寻一寻。” “什么都行,趁手就好。”江楼月说。 这可让王泽难做了,想了想,王泽说:“表妹不急的话,且先等等,明日我与你回话。” “好,多谢表哥。” 之后,姐妹二人就离开了。 江星月实在是不习惯她如此冰冷,便自发揽住江楼月的肩膀笑道:“你想练功夫了?我陪你啊。” “好。”江楼月应了一声,不多说话,也不躲避江星月的亲近。 江星月心里重重叹息了一声。 这到底是怎么了? 王泽第二日一早就到月牙楼来找江楼月姐妹,来的时候还让人抬了长条状的盒子,一见江楼月便笑道:“总算寻了个过得去的,希望表妹能喜欢。” 江楼月走上前去,把盒子打开。 江星月眼睛发亮:“丈二长的梨花枪啊,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打造的,瞧着便不错。”她说着,将那梨花枪拿了起来,手指拂过枪杆。 王泽说:“据说是百年的寒铁铸造……不瞒表妹,这是祖母的嫁妆,祖母当年出身将门,带了这些过来,只是因为世家各族都弃武尚文,这些便也没用了。”说着王泽走到后面,将另外一个盒子也打开:“这梨花枪原本是一对的,祖母说了,它们留在王家也无用,如今就送给二位表妹。” “我也有啊!”江星月意外道,小跑到了王泽身边一瞧,当真是和前面那杆一模一样,区别只在于后面的这杆上挂了枪穗。 王泽笑道:“当然,表妹也是我王家人,只要家中有的,自然不会吝啬,试试吧。” “行!”江星月把那枪从盒子里挑了出去,直接朝着江楼月飞了过去。 江楼月手一伸,稳稳接住了。 “楼儿,你可小心了!” 话音落,两人就这么在院内动起手来。 王泽站在一旁看着,也是由衷感慨,英姿飒爽,也不外如是吧? 接下来的日子,江楼月每日都花大半日功夫练武,每日练到精疲力尽,便直接回月牙楼去睡了,仿佛其他的事情她一点都不在意,不关心一样。 王婵瞧着却越发担心起来。 派出去的人的确是上到了云宿山上,只是那山上空无一人,什么都没有,她也曾叫了宫五到跟前,放软了姿态询问,宫五却说,的确不知道这二人之间的情况。 那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院子里,江楼月收住了武器,手一动,枪杆直接扎在了地面上。 王婵知道,她是累了,要休息了。 毕竟天都黑了,再过一阵子就要子时。 王婵走上前去:“楼儿……”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好事的话,那就是最近江楼月不排斥她的靠近了。 王氏柔声唤着,给江楼月擦拭了额上的细汗:“陪母亲吃一些糕点吧,母亲饿了。” “好。”江楼月应了,随着王氏上了楼,依然半垂着眼眸,简单吃了两块糕点。 王氏瞧着她,犹豫片刻,才说:“若是和宸王有什么……误会,等你好一些了,再去找他解释清楚——” 那宸王二字,让江楼月的手几不可查的蜷了蜷。 王氏一顿,“你心里要是有什么,便与母亲说一说吧,别一个人憋着,知道吗?” 江楼月抬眸向王氏看去,只见此时王氏的眼中,竟带着三分期盼,想等她说心事,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江楼月忽然说:“我对不起一个人,但那个人把我做的那些事情都忘记了,我便想好好的弥补他,可是……他忽然又想起来了。” “……”王婵表情微凝,她第一瞬间只觉江楼月是不愿意与她说心事,所以便胡言乱语,还借机讽刺她,映射当初自己为了江逸雪和江楼月断绝母女关系的事情。 可她认真地看着江楼月的眼睛,又发现自己是多心了。 江楼月看似在看她,却根本没有看她,眼神飘忽不定,似乎在看着远处某个不知名的地方,那个看不见的人。 王婵试探道:“你……你对不起谁?谢尧吗?” “是啊……” 那谢尧二字,似乎一下子戳入了内心最深处。 “心痛……”江楼月喃喃说着:“好痛……” 481、再上云宿山 “什么?” 她声音太小了,王氏没有听到,连忙凑上前去,声音温柔却焦急:“楼儿,你说哪里痛?” 江楼月苦笑了一声,眼角有湿气氤氲,那微红的眼睛,看的王氏浑身僵硬。 她的这个女儿,在她的面前从未哭泣过,便是当初自己偏向江逸雪,对江楼月说了那么多狠话的时候,江楼月也没有哭泣。 如今,这是怎么了? 王婵有无数的疑问,却又怕问了更伤江楼月的心。 “没事的。”王婵隐约明白,女儿的眼泪不是为了身体上的不适,她柔声安慰:“如果有误会,就真诚的去解释清楚……” “没有误会。”江楼月越发泪如雨下,“也解释不清楚的……” “楼儿!” 王婵连忙将她抱在怀中,正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安慰她,江楼月却是情绪失控,骤然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出,将王婵彻底给吓住了。 她平日太冷静稳重了。 王婵好多时候都忘了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更没想到她也会这样伤心难过。 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婵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知道自己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能等江楼月释放了情绪,或许才会好一些。 而江楼月的失控,也只是短暂的。 片刻后,她已经半垂下眼睛,安静地靠在王氏的肩膀上,要不是那肩膀上的衣裳一片泪湿,王婵都不敢相信,方才那嚎啕大哭的人,就是她的女儿江楼月。 王婵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两人就那么静静坐了许久。 江楼月终于坐直身子,淡淡说道:“时辰不早了,母亲也早些去休息吧。” “你……你也早点休息。”王婵亲自送了江楼月上楼,江楼月进去后,缓缓将门关上。 她背靠着门板,双眸无神,想着那日谢尧决绝憎恨的眼神,心里依然是窒息的痛。 她抬起手来,按住自己的领口位置,那里有谢尧送的紫玉吊坠,是谢尧亲手雕刻的,小楼弯月,可这会儿她却连拿出来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江楼月恍然苦笑,“人真的不能做错事情……你不知道,报应什么时候会来……” 最近这一年来,每每谢尧对她太好的时候,她总是心有戚戚,难以安宁,她怕谢尧知道那些事情,如今,他真的知道了。 这一刻,她却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隐瞒和欺骗是没办法长久的,就算真相是丑恶的,总好过她把愧疚沉在心里,战战兢兢地过一辈子的好。 只是如今,她又该怎么办? 这一晚,她彻夜难免,第二日天还没亮,她便出门下楼。 宫五赶紧跟上:“小姐,这么早要出去吗?” “雪月呢?” 宫五忙说:“一直在王家的马厩。” “嗯。”江楼月应了一声,往马厩方向走,宫五自然跟了上去。 马厩里,毛色油亮的云中雪月被单独养在北侧的马闸里,江楼月上前,抚了抚它的马鬃,脸上少见的露出几分微笑来。 经过一晚,她已经想通了。 他将她丢下了,却终究是舍不得对她动手……他还是心疼她的,只是前世的那些事情,太过不美好了,他那样的反应,真的不算什么。 那便让他一个人静一段时间,等他冷静一些,自己再去找他。 他那么喜欢她……只要自己努力,真心实意待他,他会给自己机会。 江楼月心里这般想着,仿佛自己只要这么想,只要这么认定了,这一切就都是真的。 宫五站在不远处,错愕地看着江楼月脸上的微笑,这是……好了? 可江楼月却忽然又恢复了平静,她将雪月牵了出来,翻身而上。 “小姐要去哪儿?” “去一趟云宿山。” 宫五连忙牵了马跟上。 出门的时候,江楼月吩咐守门小厮,告知了自己的去处,并且说了大致的归期。 小厮连忙去禀报王泽。 不过,等王泽知道的时候,江楼月已经出了汾阳城了。 …… 江楼月和宫五往云宿山去,一路依然是不眠不休,第二日一早总算到了。 山门前的阵法已经被破,远远的可以看到吊桥之后,山腰上破败的道观一角。 宫五说:“侯爷派人来过此处,不过据说千机老人已经不在了,也不知去了何处。” “是吗?”江楼月迈步过了吊桥。 到了道观之内,果然看到一切便如同她和谢尧离开的那日一样,什么都没动,所有的屋子也都空了,这一次,便连厨房都是一片灰尘。 江楼月眉心蹙了蹙:“我们走的时候,千机老人可在?” 似乎……从谢尧醒来之后,她便没见到千机老人,是不是自己那几日都站在谢尧门前,心里眼里全是谢尧,所以没注意到? 宫五想了想,“如果属下记得不错,公子醒来的当天晚上,老前辈就没有出现,他平时也会消失个一二日,所以我们也没有多想。” “走。” 江楼月沉默片刻,往那寒潭冰洞走。 可穿过密林通道之后,她忽然错愕地看着前方——原来的那个寒潭冰冻坍塌了。 江楼月快步上前去检查,那些巨大的石块,把整个洞口都堵的死死地,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宫五看了半晌:“应该是用强劲的内力直接震塌的。” “……”江楼月又沉默了一下,“我们在四处都找找。” 接下来,宫五和江楼月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把整个云宿山都找遍了,没有千机老人的影子。 到了山门前会和,宫五说:“千机老人本来就是遗世高人,脾气怪异,或许他已经离开了这里。” “可能吧。” 江楼月拿出怀中那个荷包,想将它放在三清神像下面,却又犹豫了一下,再次揣入自己怀中。 她来云宿山,一来是为给千机老人道谢,顺便归还当初抢来的那个荷包,二来,是为了拿回凝玉床。 毕竟凝玉床是王家之物,当初设计盗取凝玉床,是为谢尧治病,如今一切尘埃落地,也理当还回去才是,但那寒潭冰洞如今坍塌,想必凝玉床也压在了下面吧? 482、你这么泼辣 江楼月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回吧。” 这一趟回去,依然是花了整整一日的功夫,到的时候是第五日的傍晚。 江楼月一下马,立即就有王家守卫前去禀报。 等江楼月刚上回廊,打算往月牙楼走的时候,王氏提着裙摆从婵娟院方向大步而来,一见着江楼月,王婵满脸惊喜的冲上前来:“楼儿,你回来了!” “母亲。”江楼月扶住她,说:“我就是出去转了转,自然是要回来的。”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婵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桑嬷嬷说:“夫人还以为小姐去找宸王殿下,都不会再回来了呢,这两日担心的紧。” “好了,这不是回来了吗?不说这些了。”王婵侧眼看了桑嬷嬷一下,又拉起江楼月的手:“瞧你风尘仆仆的,走,先和我母亲去吃点东西,然后好好休息一下。” “……”江楼月心里咯噔了一下,轻轻应声,等到了月牙楼去。 厨房很快送了食物过来。 江楼月这三四日都是干粮配水,瞧着那些食物,也是难得起了几分食欲,不紧不慢的用了一些。 王氏就守在她边上,还给她盛了汤。 江楼月接过来的时候,瞧见王氏满脸满足,眼底温和,忽然轻声说:“我不会不告而别的,我若出门,肯定有事,办完了事情,我便会回来,这次是,以后也是。” 王婵忽然眼眶湿润:“好、好。” 江楼月将汤接过来喝了,又说:“我去见祖父。” “我陪你。”王婵也起身。 母女两便朝着王老太爷的书房走去。 书房门前还是守着那穿着素衣的忠仆长亭,见到王婵和江楼月,长亭欠身心里:“容老奴进去通报。” 长亭进去后,片刻又出来,躬身说:“二位小姐请。” “嗯。”江楼月点点头,迈步进了书房。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王老太爷的书房,只是如今她越发心如止水,已然没什么心思再去看这屋内摆设如何,只觉屋内漂浮着清淡的茶香,王老太爷坐在棋桌前,却是在和太夫人一起对弈。 江楼月略微怔了一下,恭敬的行了个拜礼:“见过外祖父,外祖母。” 王婵在一旁只是福身,见她行这么大的礼,连忙就想将她扶起来,可是犹豫了一下,又没有动。 她猜测,江楼月估计是为了上次抢夺凝玉床的事情,才来见老太爷的吧? 王老太爷将棋子丢回棋盒之中,说道:“都是自家人,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快起来吧。” 江楼月没有起身,跪在那儿,“请祖父责罚。” “……” 屋内三人都是一片静默。 “当初前来王家,的确心怀叵测,就是为了拿到那凝玉床,如今大家虽然都没说什么,可床是我设计盗走的,如今却也拿不回来了……”江楼月又说:“我去过云宿山,千机老人已经离开,山上也没有凝玉床的影子。”只一个坍塌的寒潭冰洞,但那冰洞其实是凹进山中的一方岩洞,只怕里面都已经塌了。 王老太爷说:“好了,当初你取床之时,老夫便早知道了,不是什么要紧的,快起来吧。” “快起来。”王婵这才赶紧去扶江楼月。 江楼月起了身,又说:“不管怎么样,凝玉床是我丢的,我会想办法找回来。” “嗯。”王老太爷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敢作敢为是好事,不过凝玉床只是身外之物,也不必太过执着,你自来到汾阳之后,就一直深居简出的,也没去瞧瞧这汾阳的风土人情,如今事情既然都定下了,那便好好散散心,高兴高兴。” “多谢祖父。”江楼月半垂着眼帘。 王老太夫人坐在一侧,是半晌也没说一句话,她觉得自己需要说点什么,毕竟当日是她忽然发作,去抓江楼月,可她到底也是个长辈,要她说软话,她说不出来。 王老太爷淡淡笑了一声,说:“泽儿将梨花枪送到你手上了吧?喜欢吗?” 江楼月应:“很喜欢。” “喜欢就好。”王老太爷笑道:“那是你外祖母压箱底的宝物,也是有来历的。” 江楼月便冲着王太夫人福了福身,“多谢祖母。” “不必谢。”王太夫人这才顺势开口:“我留着也是无用……不过你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的如此死气沉沉?” 王婵连忙说:“娘,你别这样——”说话的时候,还半挡在江楼月面前,仿佛生怕王太夫人说什么不好的话一样。 “……”王太夫人憋了一口气不上不下:“这么护犊子做什么?” 王婵笑的有些僵硬,低声说:“楼儿心情不好。” 王太夫人收回视线,只说:“心情不好就多出去转转,散散心。”话落,也不多言了。 王老太爷笑了一声,说道:“好了,去吧,瞧着脸色不太好,多休息。” “是。”王婵赶忙带着江楼月离开了。 等他们一走,王太夫人也是没好气的一把丢下棋子,“如今老身成了洪水猛兽……我是个做祖母的,难道还能吃了她不成?”竟要王婵那么护卫。 王老太爷不客气地说:“本来好好的事情,你非要插一脚,大动干戈要抓楼月,你不知道她的婵儿的心头肉?你还要武安侯和离,你这么泼辣,不是洪水猛兽是什么?” “……”王太夫人语塞,其实那一日老太爷与她把话说清楚后,她便也想通了。她关爱王婵,便该爱屋及乌,只有王婵关心的人一切安稳,王婵关心的事一切顺遂,王婵才会一切都好。 所以她听说王泽寻兵器,便拿了自己的嫁妆出来,送给了江家二女。 她这人一辈子了便是这样的脾气,说不出一句软话来,因为这个,夫妻之间这些年也是吵吵闹闹,但或许真有那个缘分,越是吵闹,感情反倒越稳定了。 此时对着江楼月她便是这般。 从原则上来说,她并没有做错,江楼月回王家就是为了盗取凝玉床,她追究她难道不该? 但从一个母亲的立场来说,她不得不承认错了。 王老太爷语重心长地说:“婵儿长大了,也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了,你就对江家少些成见吧。” 483、柔然窥边 王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 成见这种东西,刻在骨子里,哪那么容易就消失。 “不过——”王老太爷又说,“你就是有成见也没用,现如今婵儿一颗心全在那江家,你要是一直不给武安侯和那两个外孙女好脸色,没准婵儿会疏远你,觉得你是个不开通的老虔婆。” “你——” 王老夫人气的脸色铁青,“你敢骂我?” “老夫随口一说,这叫骂人?”王老太爷挑眉,“比起你来,老夫可是逊色多了。” 王老夫人气的着恼。 她觉得自己肯定比这老头早死,因为大夫说过,要注重养生,要平心静气,可她这么多年了,时不时总要被这老头气的浑身发颤,不早死才怪。 也是火气上头,她顺手抓了一把棋子不客气地朝着老太爷丢了过去。 玉制的棋子砸在老太爷的身上,不疼,还清清凉凉的。 老太爷挑眉:“你大家闺秀的风度呢?就这?” “……”王老夫人气的倒吸了一口气,想抓起棋盒里的棋子继续去砸,却发现盒子空了,索性一把将棋桌掀翻,冷冷说道:“我一辈子都这么没风度,你今天才知道?” 话落,转身甩袖走了。 老太爷沉默半晌,失笑道:“还好婵儿没你这样的脾气。” 不然武安侯哪能受得了? 她这样的脾气,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忍的,也就自己了吧。 * 离开书房后的江楼月和王婵走在青石板道路上,周围花团锦簇。 江楼月淡淡问道:“母亲的身体最近可还好?” “好……”王婵受宠若惊,她心里有股冲动,忍不住问道:“你、你是原谅我了吗楼儿?” “……”江楼月静默了一下,转身面对王氏,认真地说:“从小到大,母亲总是柔柔弱弱的,见着父亲受伤,母亲止不住的流泪,见着我与姐姐被父亲责罚,母亲那么担心,母亲就是多愁善感的人,你对身边的人都是一样关心的,江逸雪更可怜,更凄惨,所以母亲也更关心她,我都理解,其实我一直并不曾怎么怪过母亲,只是那时候母亲说的话太决绝了,为了江逸雪,您可以不要我这个女儿——” “我那是气坏了。”王婵急忙说:“我不知道她背后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她派人告诉我,你、你背地里做了许多伤害她的事情,她死在天牢也是被、被那些畜生……他们言之凿凿,全都指向你,我便也慌了……” “我知道。”江楼月轻轻笑了一下,她扶着王婵大家肩膀,靠在她肩头,“是他们利用母亲的善良,让我们反目。” 王婵忽然泪如雨下,不断摇头:“是母亲太笨了……”她被自己的愧疚蒙了眼睛,她忘记了,除了是王凝儿的姐妹,是江逸雪的姨母,她还是星月和楼月的母亲。 她们两个还那么小。 “你们干什么呢?”不远处,江星月姗姗来迟,错愕地看着这母女俩的样子,迟疑地说:“抱头……痛哭?” 王婵抹了眼泪,“胡说,娘这是喜极而泣。” “哎呀,娘流起眼泪来真是我见犹怜。”江星月说着,捏了袖角给王婵擦泪,豪气地把江楼月和王婵全部揽了过去,一左一右让她们靠在自己的肩膀,“这样才好嘛,咱们一家人开开心心的。” 王婵破涕为笑,起了身子说:“没大没小的。” 江楼月也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她的心其实很平静。 她或许曾在心里怨过恨过王氏,可到了今日,原谅她,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她想,她虽然前世做错了很多,但连老天爷都给她机会,让她能重生一次,改变所有人命运的轨迹,那么……她的阿尧,也会给她机会吧? 江楼月便这样在王家住了下来。 一切似乎回归了正轨,她与王氏和星月之间的关系越发的好起来。 只是江楼月身上的那份安静,却一直在,和当初京城的样子可以说的上判若两人。 江楼月也曾询问过宫五,莫宇那边可传来消息,但宫五每次都摇头。 没有,没有任何消息。 莫言的伤势也逐渐恢复了,便自然而然地跟在了江楼月的身边。 八月初,王泽为了中秋家宴忙了起来。 往年王家的家宴,都只是家中的人,今年难得武安侯家也在,算得上是难得的团圆,所以准备的也十分盛大。 江星月拉着江楼月往花园去看,一边走一边说:“好多漂亮的花灯,京城都没有,听说是汾阳这里的特色,虽说现在是大白天,但看起来还是十分漂亮的,走,快瞧瞧去。” “慢点慢点!”江楼月有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最近这段时间,江星月在这里是越呆越高兴了。 江星月笑道:“表哥说了,我们可以选一个样式,找匠人师傅专门给我们特制一个,到时候给我们挂在月牙楼上去。” “好吧。” 江楼月也略微被她的喜色感染,笑了笑。 经过回廊进入花园的时候,她看到江护行色匆匆朝着武安侯住的松柏院走去。 江楼月神色微变。 江护一向稳重,是什么事情让他刚才那副表情? 江楼月想了想,挣脱江星月的手说:“你先去花园,我去爹那儿瞧瞧,马上就来。” “哎你不去的话,那你的灯笼怎么办?” “你帮我选。”江楼月丢下一句话,就转向了松柏院。 江星月皱皱眉:“这么急……”不过她心里惦记着好玩的,想着江楼月怕是有什么事情找父亲吧,便转身自己往花园走了。 她可得选个漂亮的才行。 …… 江楼月一路到了松柏院,正见江护和武安侯说着什么,武安侯脸色十分凝重。 “怎么了?”江楼月走上前去:“是不是京城出事了?” 他们离开京城到现在,足有大半年了。 太久了。 武安侯沉默了片刻,将手上的信交给江楼月。 江楼月瞧着那信封上的腾龙印记,眯了眯眼,快速打开来看,却是——“柔然人!” 武安侯点头:“三个多月前柔然人就屡屡窥探边防,上个月更是带着铁骑冲入北境,烧杀抢掠,连夺九城,如今已经兵临泸州城下,泸州城内不过几万守备军,其余地方的兵马短时间内调不过去,皇上急令为父速回京城,前往泸州。” “我随父亲去。”江楼月把书信合上,“就让母亲和姐姐暂时在王家待着。” 484、出发 “这……”武安侯迟疑了一下,原本他的想法是,自己带着手下副将前去就是,江楼月和王氏江星月三人便留在王家。 江楼月说:“我随着前去,或许能帮父亲一点忙。” 见武安侯面色犹豫,江楼月又说:“皇上让父亲前去泸州,必定要点兵,如今父亲手上除了咱们养的家将,没有多少人手,只能点兵部和京畿大营的兵马,这些人都是皇上提拔起来的,当初也是为了架空父亲的兵权,如今带着他们,必定也是心口不一的,我随父亲去,父亲身边也多一个帮手。” 江护说道:“二小姐说的不错,那些兵部和京畿大营的将领,不堪大用。”说白了都是纨绔子弟,哪里上过战场,说不定连江楼月都不如。 “可是……”武安侯依旧迟疑:“你母亲会担心。” “我前去也是为了保护父亲安全,这样母亲才能少担心几分。” 武安侯沉默了。 在汾阳待得时间久了,他的心境也已经有了些微的变化,他……对这朝廷,权利场,从心底里生出几分排斥来,余生已经不多,只想和妻子女儿在一起。 可是皇命不可违,京城,他是必定要回的,不过不打算带江楼月他们母女三人回去。 女儿心伤,妻子病弱,带回去了,他又不在身边,无法照看。 便留在王家,其实挺好。 可如今江楼月态度这么坚决……而且她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 江楼月又说:“我跟着爹爹,必定不会有任何危险,我知道爹爹可以将我保护好。” 武安侯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好吧,你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为父不答应你,倒显得为父没有本事保护你,只是……马上就中秋家宴了,如今却要回去,哎……” 如何开口? …… “什么?” 婵娟院里,王婵表情错愕,后立即转为苍白,“又……要出征?” 武安侯点头:“密旨已经送到,这次是真的,我已经决定了,你和星儿留在这里,我带楼儿回去,楼儿那孩子稳妥,这一去,咱们父女也能相互照应。” 王婵半垂下眼帘,许久后,轻轻投入武安侯怀中。 武安侯僵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就抬起手臂,把王婵拥着,却又怕勒疼了她,终究只是轻轻扶在了她的肩膀上。 纵然夫妻情重,但这些年来琐事太多,他与王婵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便是当初带着王氏前去边关,也是大半时间将她放在边关的帅府,而自己却在和柔然人拼杀的战场上。 多少次死里逃生,醒来看着她担忧的眼,便是他这般铁汉,也早已经化为了绕指柔。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近的拥着她了…… 此时他真恨不得再也不离开她身边。 可他又不能。 “婵儿……”武安侯终究加重了手臂上的力道,仿佛要将王婵嵌入自己身体里面去,“你、你别担心,那些柔然人不足为惧,当初我能追击他们退回老家三千里,如今也能。” 王婵低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武安侯又说:“我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我辞官,我卸甲,我们就在汾阳,或者你不想在汾阳,我们去别处也行,我们带着女儿,远离这些乌糟的事情。” “嗯。”王婵轻轻应了一声。 她知道自己现在表现的越担忧,武安侯只会离开的越难受,越牵挂,战场凶险,她不能让武安侯还有后顾之忧。 这些年来,武安侯做了那么多决定,从未错过,这一次,自己也该信他的。 王婵将自己的脸朝着武安侯胸前侧了侧,她已经花了太多时间去愧疚前半生的事情,她不想再错过余下的,本可以过的很美好的时间。 * 战事紧急,武安侯禀报王老太爷之后,第二日就打算启程出发。 江星月闻得消息已经晚了,怔怔地看着换上骑装,吩咐小琴收拾东西的江楼月:“我、我也去吧。” “不用。”江楼月走到江星月的面前来,“你留下来。” “可是你们都上战场——”江星月觉得自己不是很有用,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江楼月说:“战事重要,母亲也很重要,她需要人照顾,如今我和爹爹一走,母亲必定整日忧思,你留在这里,正好陪陪她,好好照顾她。” “……”江星月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半晌,叹息一声,“也好,只是你们此去一定要时常给这边传信才是,我……我和娘都会想你们的。” “当然,十日一封。”江楼月又说:“不过到了泸州那边,看战事情况,或许传信不会这么密集,到时你也别担心,母亲这身子成了这样,多半的原因是因为过度忧思,你要开解她,安慰她,让她放心才行,这件事情比边关的战事还重要。” “我明白。”江星月慎重点头。 “好了,我这就走了。” 江楼月提了那杆梨花枪下楼,江星月一路送她到了门口,瞧她上了那匹雪白的云中雪月,忽然想起什么,说道:“你等一下。” “好。” 此时队伍正在整装,出发还有小半个时辰。 江楼月端坐马上,神态清冷。 王泽从门内出来,瞧那打扮,竟然也是要远行的意思。 “表哥。”江楼月冲王泽看过去,疑惑道:“你有事要出去?” 王泽笑道:“祖父有些交代,此去京城,我便要与你和姑丈一起同行了。” “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办吗?”王家是汾阳的门阀,这百余年来,王家子弟都在此地,基本是不离开的。 王泽说:“京城三个多月前送了旨意过来,说是晋王大婚,祖父原本就打算派我前去恭贺晋王,同时也见见天颜,只是最近府中事杂,一直也没脱得开身,如今正好和表妹姑丈一起出发。” 江楼月眉心微动。 边关战事告急,这晋王的大婚,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如期举行。 而王泽前几日还在为中秋家宴做准备……与其说他入京是为了晋王的大婚,倒不是说是随着他们父女一起前去,或许也是为了相互照应吧。 而且皇帝一个多月前才派人刺杀王泽,或许此时入京,也是探听皇帝对于王家的态度。 485、入京 “怎么了?表妹这是不太乐意与我同行吗?”王泽笑眯眯地说道:“若是不愿,那我自带一队人单独出发,不影响表妹的清净。” “没——”江楼月回神,对着王泽说道:“就是有点意外,总归都是要去京城的,那便一起上路好了。” “那可得劳烦表妹多多照顾了。”他表情温和,语意幽默,仿佛他自己真的需要江楼月照顾一般。 江楼月眼底难得有了几分笑意:“行。” 这时,江星月出来了,手上还拿着一个半长流苏的穗子,却看着王泽愣了一愣:“你也要去京城。” “嗯。”王泽点头。 江星月说道:“那正好,一路上可得照顾着楼儿,她……”她本想说,江楼月心情不好,但又怕说了引起江楼月不高兴,便道:“她还不到十七岁,是你的妹妹,你得做尽哥哥的本分啊。” “这个当然。”王泽应了一声。 江星月又赶紧上前,把自己手上提着的那个穗子挂在了江楼月的梨花枪上,“我做的,不太好看,本来打算挂我自己那里的,如今便宜你啦,好好打,记得大杀四方,别给咱爹丢人。” 江楼月笑意加深,“当然。” 这一会儿聊天的功夫,队伍很快整顿结束,武安侯也从府内出来,除了老太爷和太夫人,王家的大爷二爷带着一众妻妾和子女,都前来相送。 王家大爷冲着武安侯拱手:“一路保重。” “山高水长,后会有期。”武安侯也回了一礼,视线又转向一旁的王婵,那粗犷的声音,在此时却称得上温柔:“好好照顾自己。” 王婵笑着:“震哥……我会等你回来。” 武安侯心头又是撞了一下,却立即转身,翻上了马背,真的怕多看一眼,便再也走不了。 江楼月冲江星月和王氏眨眨眼:“放心吧。” 武安侯一抬手,比了一个前进的手势,一队人马匀速离开了王家门前。 王婵看着那一队人马,消失在了街角,视线都不愿意收回。 江星月扶住她的手臂,轻声说道:“娘,别担心。” “嗯。”王婵垂下眼眸,想露出个笑脸来让女儿放心,可她笑不出来,太多次看着武安侯上战场,太多次看着他受重伤,这一次还带着女儿,她怎么能不担心? 但,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王婵轻叹了口气,随着江星月王会走,只希望一切真如武安侯所说,战事结束,一家人能够彻底团聚,再也不分开。 …… 从汾阳往京城,千里之遥,路上便要一个多月,但这次因为战事紧急,免不了日夜兼程的赶路。 江楼月倒还好,前世便是吃过行军打仗的苦,今生又是多番磋磨,早已经练的皮糙肉厚,至于武安侯和侯府府兵,那是更没有任何问题了。 反倒是王泽,一直金尊玉贵的娇养着,出了汾阳地界不过五日后,整个人就看起来精神不济,有些撑不住了。 正好那一日下了雨,武安侯吩咐暂且在驿站停留一晚。 简单用了晚膳之后,江楼月前去看完王泽。 敲门的时候,王泽刚准备宽衣,连忙又系好衣带,眼神示意随行的王忠前去查看。 王忠走过去:“谁?” “是我。”江楼月站在门外,“我来看看表哥。” “原来是表小姐。”王忠笑着将门打开,“快请进。” 江楼月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直小瓶子,放到了桌面上,“这是宋先生炼制的固元丹,可以固本回元,服下去,总算能稍微缓解身体疲惫。” “……”王泽表情讪讪,脸上也是有点不好意思,“我……我没那么娇气,不需要这个。” “我知道表哥一向身体好,只是赶路太急了,一路上的天气也时好时坏……江楼月笑道:“这固元丹服下,可以保证身体状况,不会那么容易生病,很有好处的,我给父亲也准备了,表哥就不要推辞了。” 王忠说道:“公子,表小姐也是一片好心——”他贴身伺候王泽,什么不知道?没日没夜骑马赶路,王泽现在已经濒临体力边缘了。 “好了,住口!”王泽越发不好意思,哪能不知道江楼月是为了给他留面子才这么说的,也是怕王忠越描越黑,把他的老底给掀了,当即接下那药,道:“那就多谢表妹了。” “不客气……这雨不知道要下多久,但行军的路程是不能耽搁的,明日一早必定会启程,今晚表哥就好好休息。”江楼月说着,退了出去。 等那门板关上之后,王泽叹息了一声,“同样是赶路,怎的楼月表妹一切如常,脸色都没变?” 王忠说道:“您毕竟是世家公子,平素也不怎么出门,但表小姐不同啊,她出身侯府,从小就跟着武安侯在北境,这些年听说一直练武,功夫从没落下过,这样也正常。” “……”王泽神色复杂,他可是个男人啊,却比自己的表妹还弱,这叫什么事…… 不行,他得打起精神。 他可没忘记,祖父让他随着武安侯一队人入京,为晋王大婚贺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要他磨砺自己,照应武安侯父女。 他不能连这第一步都踏不出去。 …… 接下来,赶路继续。 王泽虽然身困力乏,但凭江楼月给的固元丹和超强的意志力,一路上竟是再多的不适都没有开口叫过一个苦字,就这么一路到了京城地界。 十里坡上,武安侯做了个停的手势。 江楼月策马要上前询问,却见十里坡下不远处,一队人马正等在那里,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是谁,但瞧着阵势,应该是皇帝派人来迎了。 江楼月说:“女儿去瞧瞧。” 她说着,带着罗风策马往前,与此同时,那一行人也朝前过来,就这么对上了。 “郡主,好久不见!” 对面的马上,李云廷拱了拱手,一旁还带着谢景晗。 谢景晗满面笑意,高兴道:“月姐姐,你总算回来了——” 江楼月面色平静,冲谢景晗行了礼:“见过睿王殿下。” 她身上似透着疏冷,整个人过分安静,和走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谢景晗皱了皱眉,很好奇她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现在有外人在,所以她便不与自己如同以前那样的相处了吗? 不过他到底是成长了,倒没当面追问,只笑道:“免礼免礼,父皇让我来迎你和侯爷,咱们快些入京吧。” 486、你和谢尧闹翻了 “好。” 江楼月又策马往回走,禀告武安侯后,一队人随着谢景晗入城。 谢景晗骑着马到了江楼月身边,瞧着江楼月边上跟着的王泽,眉心皱了皱:“他是谁?” 王泽面色温润:“在下王泽,见过睿王殿下。” “哦。”谢景晗一听,不认识,想着应该是个不禁要的人,便没理会,凑过去问江楼月:“这趟去汾阳好玩吗?有没有去云宿山见我师傅那老头?他洗澡了没?” 江楼月淡淡说:“去过了,也见到了。” 只是关于云宿山,她终究是不愿多说,只点到这里也便算罢了。 谢景晗又说:“哎对了,你不是和谢尧那厮一起去的吗?怎么你们分开回来了?” “……”江楼月一僵。 “他——”沉寂了一个月的江楼月,心情第一次有了浮动,她略有些紧张地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太清楚。”谢景晗想了想,“前几天我好像看到他进宫给太后请安了。” 江楼月周身冰冷。 他回京了?! 当时他顺着信阳方向,分明是往卞南去,怎得又回京了? 那自己如今进京,还会遇到他吗? 遇到了……自己又该如何反应? 江楼月的心里一下子冒出诸多无法抉择的难题了,分明都是没影的事情,却依然让她心中七上八下。 谢景晗说:“你怎么这个表情?不是吧,你们闹翻了?” “……”江楼月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谢景晗瞥了一眼她身旁的王泽,压低声音与江楼月说:“你不会是看上这个小白脸,然后便不要谢尧了吧?别啊,这个小白脸有什么好,你就算是不要谢尧,你也考虑别人嘛。” 江楼月不想听他说这些,骤然策马,直接冲出好几丈去。 谢景晗:…… 他撇撇嘴,啧了一声,好奇地很,这两个人原来不是死生契阔不分离吗?这去了一趟云宿山,怎么都跟变了个人一样? 谢景晗想了想,转向王泽,微抬着下颌,倨傲地问:“喂,你知道月姐姐和谢尧是怎么回事吗?” 王泽垂眸:“不知。” “那他们两人闹翻,也和你没关系了?” “没有。”王泽声音温和:“我是楼月表哥。” “……”谢景晗错愕地看着王泽,忽然想起来,江楼月去的是汾阳,汾阳的王家,可不就是江楼月的外祖家吗? 这一段时间,他收敛不少,在宫中也学了不少,自然知道王家的要紧,便收起了面上那些玩笑,客气的冲王泽道:“原来你是王家的人,是我有事不识泰山。” 说着,谢景晗就凑到了王泽身边,二人一路有说有笑,往皇宫方向去了。 密旨传召,战事吃紧,武安侯甚至没有回侯府,便和江楼月一起进宫见驾。 在正德门前下马的时候,武安侯看到安静了一个多月的江楼月心神恍惚,便走上前去,担忧地问:“你这丫头,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江楼月快速回神,“我……我没事,先进宫吧。” “真没事?不舒服就先回侯府,皇上不会怪罪的。”武安侯说。 江楼月摇摇头:“没事的。” 她用最段的时间整理好了思绪,恢复了平静。 武安侯瞧着她,没再多说,只道:“有任何不适,别憋着,告诉爹爹。” “我知道。”江楼月笑了笑,率先进了正德门。 此时王泽和谢景晗李云廷等也到了正德门下,武安侯只得压下担忧,一起往养心殿去。 养心殿前,常喜侯在那儿,一见武安侯一行人立即迎了上来,满脸堆笑:“侯爷可算到了,您都不知道,这些时日皇上有多着急,一直盼着侯爷,快请——” 一群人进了养心殿,跪地行礼:“参见皇上。” 皇帝原本正看着奏折紧拧着眉毛,此时见着武安侯,赶紧丢下折子上前,亲自将武安侯扶了起来,“江卿,快请起。” 说着,他另一只手又去扶持江楼月。 武安侯也是单刀直入,一点不啰嗦:“不知北境战事如何——” 皇帝看向一旁的李云廷和谢景晗,示意他们二人退下,又看向王泽,“这是……” “这是王泽表兄。”江楼月说:“随我和父亲一起进京来晋见皇上的。” “王家如今的三代孙,没想到也长这么大了。”皇帝淡淡笑了一声,说道:“正此时和武安侯有些要事要谈,楼月,你先带你表哥前去御花园随意转转。” 王家树大根盘,王泽他自然是要亲自见的,只是如今战事要紧。 王泽拱手:“微臣明白。” 江楼月也好奇战事,但皇帝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只能暂时先和王泽离开,后面在找武安侯询问了。 两人便离开养心殿,由常喜派了一个小太监带着往御花园走。 王泽说:“瞧着皇上很是看中姑丈,便是连表妹,都很受皇上喜爱。” “是吗。”江楼月淡淡一笑,与那小太监说:“你下去吧,我认得路,不劳烦你了。” “是。” 小太监便欠身退走了。 江楼月才说:“君心这种东西,是最难测的,表哥或许不知道,两年多前,还有人高密,诬赖侯府通敌叛国。” “听说了一些。”王泽轻叹口气,“伴君如伴虎,能在皇上面前周旋这么多年还盛宠不衰,姑丈的心性,非常人能比。” 盛宠。 江楼月心里冷笑了一声,当初要不是自己提前发觉了那封信,侯府早都覆灭了。 她不欲在这件事情上多说,引着王泽往御花园深处走,“那边有些奇花异草,想必是汾阳那边不曾见过的,表哥且先看看。” “好。” 王泽从善如流,并不多言,一双狭长的眼眸之中,依然温润平和。 一路上过去,见着的宫女和太监们一一都向江楼月行了礼,态度恭敬的很。 王泽对江楼月也越发好奇了。 禁卫军统领低头,皇帝最宠爱的睿王与她关系亲近,便是在这宫中,都受到如此尊敬,除了她所带有的侯府嫡女身份之外,她本身的过人之处也不容忽视。 487、相见也如不见 如此优秀……也不知道那宸王谢尧何德何能,能让她倾心? 就这段时间一来的观察,江楼月是个冷心之人,除了她自己愿意放在心上的人,其余人便如同草木,她或许会关心那些花花草草的死活,偶尔也会道义上的浇浇水,但那些花草入不得她的眼,更近不得她的心。 除了家人以外,宸王显然是走入江楼月心中之人。 也不知道这二人发生了什么,让江楼月如此心伤? 不远处有一片嫣红花朵,与江楼月身上的衣服颜色相近,且瞧着鲜艳欲滴,极有生气。 王泽扫了一眼,心想,或许看到这些,她心情能好一些吧,便温声说:“楼月表妹,不如去那边看看。” “好。”江楼月无心看任何东西,既然王泽喜欢,自然随他去。 两人从亭子前转了方向,却就在转弯之后,迎面竟碰上了谢尧! 如此猝不及防,江楼月几乎是瞬间,整个人就呆住了。 今日的谢尧,依然穿着紫色绣云纹的锦袍,斜肩立领,腰束玉带,只是手上不再握折扇,腰间一直挂着的那个丑丑的香包也不见了。 他不似以前身患寒疾时的温润,紫金冠下,眼底带着如同极地寒冰一样的冷意,整个人浑身上下迸射出强烈气场,无形之中形成威压,几丈之内经过的宫娥和太监们万分恭敬,全都跪地行礼。 谢尧也看到了江楼月,瞳孔微微缩了一下,面上的表情却未有任何变化,便是没看到她一眼,直接从她身边走过。 去了寒疾,解了情蛊,他的身上不再有那种药香,玫瑰的气息也全然消失,如此英气勃发,与当初和江楼月在一起的时候,竟是完全换了一个人的样子。 侧身而过的同时,他的衣袍触碰到了江楼月的手臂。 上等的衣料,又轻又软。 江楼月手指控制不住的蜷缩了一下。 有一抹冲动,瞬间从心底破土而出,直冲心扉。 好想……好想抓住他的手。 可她在最后一刻,却强迫自己忍住了,任凭谢尧错身而过,平静了许久的心,竟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咳咳——”江楼月喉头发痒,忽然咳嗽了两声。 “楼月表妹!”王泽有些紧张,“是不是最近赶路太紧,身体不舒服了?” “我没事。”江楼月又咳了一声,勉强笑笑:“我很好。” 他记起了所有,必定也不会再喜欢她,那一日官道之上的决绝,就是最血淋淋的证据。 他们……在奉县的时候早就说过,若是相互不再喜欢,那便不再打扰。 既然如此,这样就很好。 他对她视若无睹。 很好。 “走吧。”江楼月冲王泽说:“不是要看那边的雨后海棠,那海棠……还是不错的。” 王泽皱了皱眉,回头去看,只见谢尧已经消失在花园转角。 然而江楼月心里的平静,已经彻底被谢尧给打破了,她看着那些花,却是如此的心不在焉,脑子里,似乎也是一片空白。 从未想过,再见面会是这般模样。 她的脸上,慢慢浮起三分苦笑,低声喃喃:“居然还期待……期待什么……” 期待他会和以前一样对待自己吗? 以后他们也要这样相见也如不见了吗? 江楼月的心里忽然一痛。 “月姐姐!”不远处,传来谢景晗的声音,他很快跑到了海棠花丛之前,“方才好像瞧见了谢尧过去,你见到了没有?” 江楼月点点头:“嗯。” 她不想多说这件事情,便问:“皇上和我爹的事情说的怎么样了?” “不知道,养心殿的门一直关着,父皇还传了兵部尚书来……”说起这件事情,谢景晗深吸了口气:“北境打仗了,我也是才知道的,父皇最近每日忧心,睡都睡不好。” 说着说着,谢景晗又忽然抬眸,满脸笑意:“不过如今侯爷回来就好了,侯爷可是咱们大庆的铁血战神,光他的名号就能让柔然人闻风丧胆……这次你们要去北境,我也跟着过去。” 谢景晗一直拉着江楼月说话。 而江楼月却是偶尔回应,除非必要,再也不开口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皇帝派了常喜来找他们。 江楼月也是浑浑噩噩,状态不怎么好。 好在皇帝的所有心事都在战事已经接见王泽上,没有过多的眼神分给她。 之后,皇帝留了武安侯在宫中用膳,并传召兵部如今可堪用的将领前来,连夜商议出征事宜。 武安侯瞧她状态实在不好,便分身出来,“为父还不知道要在宫中多久,你表哥初来乍到,一切都不熟悉,楼儿,还得你好好招待。” “行。”江楼月强打精神,递给武安侯一个安心的表情。 离开养心殿后,江楼月和王泽往正德门走。 一路上,江楼月笑着说:“表哥先随我回侯府吧,等今日稍微安顿一下,明日再好好给表哥接风洗尘。” “好。”王泽应了一声,说话的功夫,两人到了宫门前。 意外的是,谢尧此时就在宫门前。 宫门前的马桩上,拴着云中雪月,谢尧此时就在那白马的前面,双手负后,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泽低声说:“我去那边等表妹。” “嗯。” 江楼月点点头,经过这一阵子的失意,她已经渐渐平静,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谢尧,或者说,她别无选择,如今只能这样来面对。 她缓缓走上前去,唇瓣蠕动半晌,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他就在那儿,她自然不可能越过他直接上马离去。 至少现在她做不到。 却在这时,谢尧转过身来,声线冰冷而无情:“记不记得,这匹马还是我送你的。” 江楼月默了默,她不知道谢尧说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说:“这是宝马……如果殿下想要回去,那便还给殿下。” “还我?”谢尧冷笑:“怎么还?别人用过的东西,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要?” “……” 江楼月忍着心里的疼痛,终于抬头,对上了谢尧的眼睛:“那便他日寻了宝马还给殿下。” 谢尧神色沉沉地看着她:“你还是这么喜欢银货两讫,觉得世上所有的东西都能还是不是?” “我知道,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还的清,但只要活着,欠下了,用心地去做点什么,总好过冷眼旁观,不知忏悔。” 488、我很好 谢尧看着她那张脸平静无波澜的脸,忽然上前一把扣住了江楼月的下颌,咬牙切齿道:“江楼月,你的忏悔没有用!” “好。”江楼月轻轻说:“我知道了。” 江楼月半垂着眼眸,十足平静。 她看着谢尧捏着自己下颌的那只手,回忆里,却是这指尖划过自己脸庞的样子,在阳光照映下,全是温柔的弧度。 他那么喜欢自己,如今前世的记忆,必定是如同天榻下来一样的痛苦……可错事做了就是做了,忏悔,的确是没用的。没用底线的痴缠,也不过是让谢尧越厌恶她罢了。 认清现实,不去强求,才是她现在该做的。 至于他们之间的感情……她历经两世,十分深刻的明白,只要不期待,就不会有希望,不去希望,人就不会失望,日子才能继续过下去。 她在心里不断地与自己这么说,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静,静的波澜不惊,静的仿佛山崩地裂她都会是这个表情。 可她的心……真的好疼啊。 谢尧忽然加大手上的力度,强迫她抬头,那双眼睛里,全是阴沉,还似带着杀气。 可她的眼睛里没有温度,面色那么平静,清澈的眼眸,把谢尧的面目狰狞照的那么清楚。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谢尧胸前之内的怒火暴涨。 为什么? 谢尧如此痛恨她此时的平静,她这么平静,那自己这样的暴怒和仇恨到底又算什么,跳梁小丑? “江、楼、月!”他喊着她的名字,咬牙切齿,他知道,他该狠狠折磨她,该对她下死手,来回报当初她做过的所有,可看着这样的江楼月,看着她眉心的那个伤痕,他心里堵的异常难受,只觉得呼吸都开始困难了。 捏着江楼月下颌的那只手,硬生生是使不出一点力气来。 此刻,他既恨江楼月的平静,又恨自己的无能。 这两种情绪在他的胸腔里交汇又冲撞,他自我厌弃地闭了闭眼,甩手丢开了她,跃上马车,绝尘而去。 江楼月茫茫然看着那马车的背影。 许久,她面无表情垂下眼眸,走向不远处的王泽:“表哥,我们回去吧。” 王泽满面担忧:“你……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吧。”江楼月冲王泽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来,声音低哑:“我挺好的。” 能有什么事? 王泽欲言又止,却也知道,如今去追问宸王之事,无疑是在江楼月的伤口上撒盐罢了。他心中轻轻叹息一声,不说半句,随着江楼月往侯府去了。 这是王泽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远行,第一次来京城,第一次入侯府。 江楼月带他进去之后,立即招来管事,认真安排一切。 侯府之中有专门客居的院落,便选了最大的那一间给江王泽。 江楼月笑道:“侯府怕是没有王家那么财大气粗,这院落,肯定也是没有表哥在汾阳那里那么舒服自在的,表哥别嫌弃才是。” “怎么会?表妹的安排很好。” 两人简单寒暄几句,王泽看出江楼月兴致不高,便说:“这一路上也着实是累了,我想……暂且休息一下。” 江楼月点点头:“好,那我就打扰表哥了。” 话落,江楼月离开了客院。 王泽瞧着她略有些萧索的背影,眼底光华隐匿,垂下眼眸去。 王忠上前说:“这侯府瞧着是这位表小姐做主呢。” “应该是。”王泽慢慢说:“姑母体弱,必定是管不了事情的,星月表妹的性子又活泼……”这些年来,这功勋赫赫的武安侯府,应当也只是姑丈和江楼月来支撑吧? …… 江楼月回到自己的兰月阁,阁内花草养的极好,小音早都等不及了,扑将上去冲江楼月行礼。 江楼月摸摸她的头,与她说了几句话,才自己上了楼。 楼中的一切都和她走的时候一模一样,或者说,又都不一样了。 她坐在床榻上,活动了下手脚和脖子,传来小琴吩咐晚上准备晚膳,便躺了下去,打算休息一会儿。 她睡得迷迷糊糊,翻来覆去间,脑子里总是闪烁梦境。 梦里也是乱糟糟的。 有谢尧抱着她不放,与她说情话的,有他赖着自己亲近的,有自己与他翻脸的,还有那日信阳官道上的决绝,梦境里,分不清前世今生,便如同一片乱象一团乱麻,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前世自己与他成亲的那日。 她不甘又不得不朝着天地祖宗叩拜,却在洞房花烛夜拿剑指着他,冷语让他不得靠近—— 梦醒了。 江楼月缓缓睁开眼睛,喃喃说:“很好,全报应回来了。” 前世她发了疯的不许他靠近,如今自己成了被赶走的那个人。 “小姐。”小琴听到声音走了进来,手上捧着托盘,“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这是衣服,您沐浴吧。” “嗯。” 江楼月起身,随意活动了下手脚和脖子,问道:“爹爹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护副将和罗副将也没回来。” 江楼月思忖,约莫战事太紧张了,看来出征也没几日了。 她深吸口气,快速沐浴更衣。 出征之前,她得好好招待王泽,尽到地主之谊才是。 因为出征之后,还不知道何时回来。 …… 月色阑珊,把整个小楼笼罩。 一人站在二楼,月光将他打出了一道影子,长长的落在廊上,夜风拂过,那人衣枚轻舞又落下,划出了一道沉沉的紫色涟漪。 莫宇站在不远处,半垂着眼帘,不敢看,不敢问,甚至不敢叹息。 这是他这一段时间里,和主子相处的模式。 自从信阳山寺那次,谢尧用烛台打破宫五的头之后,跟在周围的人就越发小心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的主子,绝不是恼羞成怒乱发脾气的人,那日竟控制不住动了手,足以见得他当时是有多愤怒。 有关于谢尧和江楼月的所有猜测,他们有再多的好奇,也全部压了下去。 他作为公子的贴身护卫,不敢多想,不敢乱想,所有的心思,只用在保护公子安危上即可。 楼梯那里有声音响起,莫宇回头去看,一个肥硕的身子正往这边来。 是金伯。 金伯还是笑眯眯的,一路挪到了谢尧身边,问道:“这么晚了,公子怎么还不睡?” 489、我应有之物 他,算是谢尧身边如今唯一说得上话的人,还是原本那种态度,没有改变过。 谢尧唇线紧抿,不说话。 金伯叹息一声,“是因为今日见了郡主吗?” 空气,似乎骤然冻住了。 莫宇也僵了僵,不可思议地看向金伯,早与他说了,郡主现在是不能提的,怎的还说? 但金伯到底是金伯,自小伺候在谢尧身边的人,谢尧待他终究是不同,即便周身冷硬,却并未追责,只是也不回他的话,而是冷冷问道:“宫中现在怎么样?” 金伯倒是也知趣,没有追着不放,回答道:“如今招了兵部的人一直在商议呢,无非也就是说从哪里调兵遣将的事情,虽然战事紧张,但咱们这位皇上还是没忘了要控制兵权,这不,武安侯的意思是从泸州八百里之外的晋西边境调兵过来,但皇上似乎不愿。” 谢尧冷笑:“晋西的守将都是武安侯的旧部,会把他们调给武安侯才怪!” “是啊,皇上说,晋西的边防也很要紧,调走兵马怕晋西之外的蛮族又要犯边,这样庆国岂不是处处边患,以此拒绝了武安侯。”金伯淡淡说道:“瞧着皇上的意思,是打算调京畿大营的将领,然后再沿路联合地方守备军。” 金伯又说:“京畿大营能调动的有十万兵马,如果联合地方守备军,少说也有二十多万了。” “乌合之众。” 地方的那些守备军,多少年不操练,那里是柔然人的对手? “不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也是给了咱们机会。” “公子的意思是……” “掌握了兵权,再掌握民心,便能大势所趋。”谢尧声线十分冰冷,衣枚随着夜风起舞翻飞:“筹谋多年,在此一举。” 金伯呆住,又惊又喜:“公子!您终于想通了!” 半年前,谢尧曾明确表态,为了江楼月,因着侯府的立场,一再退让,甚至想退回卞南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那怎么行? 以谢尧敏感的身份,不争既是等死,但当时谢尧态度坚决,便是金伯动了些手脚,都受到了谢尧严厉的责罚,金伯只能自己暗暗关注京中所有动向。 他还以为,自己要想尽办法才能劝服谢尧,没想到如今谢尧竟然自己想通了? 谢尧缓缓回头,狭长的眼眸之中冷芒迸射:“我应有之物,难道不该?” “该。”金伯喜极:“应该的,这皇位原本就该是公子的,是当今的皇上耍了手段夺了去,公子早该如此!” “准备一道折子,此次出征柔然,本王要监军之职。” “老奴明白。” “另外……原本宋先生调配的那些药呢?” “药……”金伯看着谢尧,“公子的意思是……” 谢尧声音低而缓:“咱们这位皇上,该补补了。” 金伯心里咯噔一下,“交给……云妃吗?就怕云妃不乐意。” “她有选择的余地吗?”谢尧冷笑,“不乐意,李云廷,谢景晗,以及她肚子里的孽种全得死。” “是……”金伯应了一声,看着这样的谢尧,他心里高兴之余,却忽然又觉得背脊发冷。 这样的公子,太无情了。 谢尧以前也筹谋算计,但从不是如今这幅神情。 谢尧却袍袖一动,往厢房内走。 金伯和莫宇赶紧跟了上去。 “别进来。”谢尧丢下一句话,砰一声关上了门,屋内有窸窣宽衣的声音。 金伯和莫宇对看一眼。 自从汾阳回来之后,谢尧便不喜欢人近身伺候了,他若休息的时候,所有护卫全部要在外围守着,不能靠近床榻三丈之内。 而且……他吩咐人准备了许多暖炉摆在寝室内。 如今还未入秋,屋内本就闷热的厉害,要那么多暖炉做什么? 当然了,以前谢尧寒疾侵体的时候,夏日也不是没用过暖炉,这便让金伯等人十分担心,生怕谢尧是寒疾没有驱除干净。 但……金伯提议找个大夫,却也被谢尧严词拒绝。 金伯也只得放弃。 “宋先生……还在汾阳吗?”半晌,金伯引着莫宇去一旁询问。 “不知。”莫宇顿了顿,“公子……不想知道关于汾阳的一切,所以属下等人也不敢给汾阳那边传信,今日在宫门口见着郡主时,瞧着她身边跟着宫五,也没敢上去说话。” “笨啊你,公子一个人一双眼,还能盯住你们那么多人?派个人过去问一声不就是了?” 莫宇神色复杂:“这是背主……” “……”金伯翻了他一眼,“宋先生事关公子的身体,询问他的下落怎么就叫背主了?你脑子能不能转个弯?我问你,公子要让你去杀了郡主,你也去?” 莫宇僵了僵,竟然认真地考虑起来。 金伯彻底无语,“你这个榆木脑子,公子的话你当然该听,但也看是什么话——” “九宫护卫,唯公子命是从,公子吩咐什么,我们就听什么,这一直是金伯你教给我们的。”莫宇刻板地说。 金伯:…… 最后,金伯无力地翻了翻眼皮,转身下楼了。 这些不懂得变通的家伙,还是他自己来吧。 …… 临近子时,武安侯总算回到了府门前。 江楼月一直等着,快步迎了上去:“爹爹,宫中情况如何,战事怎么样?何时出征?” 她一连丢下三个问题。 “瞧你这着急的样子,像是恨不得立即上战场大杀四方一样。”武安侯笑了笑,拍着江楼月的头说:“出征也是要一步步来的,等点了兵,户部筹备粮草,最快也要三日之后出征。” 父女两一边说一边往里走。 武安侯又问:“对了,你表哥呢?” “我已经安顿好了。”江楼月跟上前去,“将表哥安排在了最大的客院里,让管事将一应吃用的东西都准备好,方才也陪着表哥用了晚膳,刚送他回去休息。” “那就好。” 武安侯点点头,“他此来京城,也是为试探皇上对王家的态度……如今看来,皇上必定是忙于战事,无暇对门阀和宸王的事情分心才是,只是这京城毕竟是不安稳的……” 490、行军之道 江楼月垂下眼眸,想起王泽晚膳时候的反应,说:“我瞧他的意思,似乎是要请恩旨随我们出征。” “什么?”武安侯一怔。 “我想表哥自然有他的想法。”江楼月说道:“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做不得数,若他不是这个想法,我们离京之时,得想个妥善的办法,可不能将表哥掉落在这虎狼窝里。” “嗯。” 武安侯点点头。 连日赶路,再加上今日议事大半日,此时的武安侯看起来有些疲惫。 江楼月说道:“爹爹早些休息,只怕明日还有的忙……对了,爹爹是想在自己的院子那边,还是在母亲的凌薇阁歇下?方才我已经让人将两处都重新打扫了。” “书房吧。”武安侯想了想,说道。 马上要出征了,可不是怀念妻子,儿女情长的时候。 这个时间段,要保证绝对的警戒不能松懈。 “好,那我送爹爹过去。”江楼月陪着武安侯往前走,至于旁的事情,都没有多问。 等到送了武安侯到书房,江楼月撤出来,才转身问一直跟在身后的江护:“点将之事如何说法?” 江护说:“点京畿大营和兵部挂了名的武将。” “就这些?”江楼月瞬间皱眉。 京畿大营的也便罢了,兵部挂了名的武将是什么玩意,只怕好几年享受太平日子,都没操练过了。 “暂时是这么说的,至于兵,从京畿大营和各地守备军中调。”说到此时,江护叹息了一声,“还没出征就这样,怕是这一战不好打。” 江楼月柳眉紧锁,只能说:“护叔叔也别太担心了。” 可是她自己心里却已经开始隐隐担忧。 侯府如今的家将,除了江护和他的两个儿子,就是罗家兄弟,但如今罗潇孤身在北境,此次柔然人破边,也不知道罗潇如何了,便只剩罗风,加上江楼月,也不过五六人而已。 帅为军中首,将为军中刃,兵为军中足,哪一样都是缺不了的。 尤其是能带队打仗的将领,至关重要,若摆阵,没有经验娴熟的将领引阵,怎么打? 只怕皇帝这一遭,是既想靠着爹爹击退柔然人,又不怀好意。 还好…… 还好她坚持随着武安侯回京。 江护说:“小姐早些去休息吧,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侯爷身经百战,什么状况没遇到过。” “护叔叔。”江楼月却抬头,说:“我知道沿路守备军中,曾有父亲旧部,你这两日尽快传信给他们,请他们争取编入出征柔然的队伍。” 守备军是为守各地安宁,是朝廷养着的,各地州县视其大小,兵马人数也有错差,要从守备军中调兵,当然不可能全部调走,只会调一部分前往前线,另一部分继续留守。 至于调谁前往,让谁留守,这中间便有可做的文章了。 江护一怔:“如果被皇上知道,又该说侯爷网罗旧部,居心不良。” “所以要暗中进行,做的不露痕迹。” 江楼月又说道:“还有军需,马匹,粮草,要亲自监督,尽量要的多些,给不出,便不要客气,直接和户部翻脸——这些保障之物,在行军打仗中一等一的要紧,没有它们,去了也是送死,皇上就算心里不高兴些,也不会不给。” “这两日就辛苦一点。”江楼月上前,客气又恭敬:“还有,咱们一走,侯府基本只剩下一些仆役,主子不在,也不需要人伺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班师回朝,我会请管事暂且遣散一些仆人。我知道有些仆人是原来战场上下来的,若是想随爹爹前去,那便去,若是不想去,那便回乡吧。” 不知为何,江楼月总感觉这次出征之后,朝局会越发动荡。 卸磨杀驴,是皇帝的拿手好戏,她得提前动作,不能让皇帝以后拿了侯府再来要挟他们。 “当然了,这件事情还是要做的隐秘。”江楼月说:“正巧这几日护叔叔要盯着军需的事情,就点他们去帮忙,尽量避开皇上的耳目。” “末将明白了。”江护由衷感慨,说道:“其实侯爷也吩咐了我一些,但没有小姐想的这么周全。” 江楼月笑呵呵地说:“其实也都是跟在爹爹身边时间久了,所以耳濡目染了这些,好了,护叔叔早些休息,好多事情等着办呢。” “是。” 话音落,江护拱手退下。 江楼月也便离开了。 武安侯站在书房窗前,瞧着夜色里,江楼月在回廊上落下的影子,欣慰的松了口气。 长大了。 …… 第二日,武安侯一早便去了兵部。 江护带着几个人去了户部点算军需。 江楼月因为在朝中没有职务,不管是兵部还是户部,都不好进去,便带着罗风出了趟门。 她得准备些伤药。 户部当然也会在军需之中备伤药,只是那些批量准备的药,药效上来说必定好不到哪里去。 宋先生这次也随着她们一起回京了,一入京便回了回春堂,他年老体弱,这次路上颠簸的厉害,也不知道如今恢复些精神了没有,如果劳烦他帮忙配药的话,短时间内能不能配得好…… 江楼月心里这么想着,还是吩咐罗风继续往回春堂走。 先去看看再说吧。 马车里,王泽坐在她对面,轻声说道:“别担心,宋先生虽年迈,但自己就是医者,极懂得养生之术,我瞧着一路上他比我可精神多了,你瞧我休息了一晚都好的差不多了,他必定也是。” 这当然是自我打趣。 也的确安抚到了江楼月。 江楼月笑道:“应当吧。” 很快马车就到了回春堂,还是那小药童迎上来,满脸笑意地对江楼月说:“小姐来找爷爷吗?爷爷去王府了,小姐可得等会儿。” “去王府?” 江楼月眉心一皱,第一反应就是担心,难道谢尧的身体又出了什么问题? 可很快她又意识到,谢尧的病早在寒潭冰洞里就给治好了,或许……宋先生只是过去看一看,也未必就是什么人有了病吧。 她说:“那好,我就等一会儿。” 江楼月便和王泽一起到了回春堂后面的小院去,小童上了茶,也不打扰他们,规规矩矩退了出去。 “这便是宋先生的医馆?”王泽好奇地问。 491、心里的冷 “是啊。”江楼月笑道:“这里瞧着就跟个普通医馆没什么两样,平素也没什么病人,宋先生除了给王府那边治病,便是在侯府这里奔走的多些,至于这医馆的病人,来不来的也随缘,新鲜吧。” “是挺意外的。”王泽说:“我还以为,宋先生是直接住在王府之中,只服侍一人,若开医馆,那必定是门庭若市的。” 毕竟,宋先生的医术的确是出神入化。 江楼月笑了笑,也不多说,低头抿茶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境变了,如今说起谢尧,王府,她似乎也能平静以待,也或许……是王泽这人太温和,瞧着就没有什么攻击性,她自己便也不觉得那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吧。 等待的时间有些无聊。 江楼月不是闲聊之人,放下茶盏之后,就站到窗口去了。 王泽也没有开口,屋中就这么静悄悄的。 窗口的廊下,有几盆藤蔓类的绿植,顺着盆里的竹竿绕着长了上来。 这是飘香藤呢。 江楼月瞧着,想起当初,自己来找宋先生,谢尧坐在椅子上,拿着剪刀咔嚓咔嚓修剪藤蔓的样子来。 她怔怔地看着,忽然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如今想想,当时的谢尧,别扭之间,竟还带着几分可爱……她的手指搭上那飘香藤的叶子,心中想,日子总要过的,除了那些痛彻心扉的仇恨,她便让自己记着一些美好的东西吧。 至于那些难受的,就不要去想。 “想到什么高兴的?”王泽走上前去,笑问:“这草你认得?” “药草,宋先生专门培植的。” 江楼月指尖抚过那叶面,眼底闪烁温柔流光,却并不多说。 王泽心说,必定又是和宸王有关了。 那日宫门前,宸王对待她粗暴冷厉,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性,她此时想到宸王,竟然还能露出这样的笑容来。 这时,宋先生来了。 江楼月瞧他脸色平静,想来王府之中无大事,便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宋先生听罢,点点头说:“没问题,我这里有以前配下的一些,不多,先拿给小姐,这两日我会抓紧再配一些,尽量赶在小姐出发之前准备好。” “不急。”江楼月说:“先生的事情要紧,空闲时间帮我做一些药膏就是了,若我走的时候还没做好,我会留下人等着,到时候先生做好再让人给我带来便是。” “好。” 话到此处,江楼月摸了摸腰间的荷包。 她想,自己是不是该付钱? 以前借着谢尧的光,她劳烦宋先生,从来都是一句话的事情,如今与谢尧没了关系,这么麻烦别人,似乎不好。 可她的手都要拆下腰间荷包了,忽然又觉得,如此生疏,怕是又显得太刻意了吧? 顿了顿,江楼月说:“府上有一些药材,我等会派人来人送来,希望宋先生能用得着。” “……好。” 江楼月就这么和王泽一起离开了回春堂,诸事要紧,自然也没功夫闲逛,直奔侯府去了。 …… 月华阁里,谢尧端坐桌前,冷冷问:“是你让宋先生过来的?” “是啊。”金伯笑着说:“这不是来给公子请个平安脉嘛,老奴也放心些。” 谢尧骤然抬眸看过去:“我好了!” 不需要请平安脉,更不需要大夫! 金伯忙说:“知道了知道了,老奴的错,哎,以后都不让宋先生过来了,公子如今是铜皮铁骨,绝对不看大夫。” 谢尧不理会他的打趣,垂眸喝茶。 金伯状似无意地说:“不过送宋大夫回去的人说,郡主在回春堂等着他,还带着一个公子,难道就是那个随着郡主一起进京的王家公子吗?” 屋中的温度,似乎冷了一些,但也只是片刻。 金伯深知谢尧对江楼月的执念,也心疼谢尧此时的模样,所以才多番试探,想知道谢尧和江楼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谢尧给的反应实在是太少了,金伯根本不能从这些讯息之中得到什么有用的。 他忍不住又说:“听说,那位王家公子出色的很,侯府那边的人都说郡主与他站在一起十分登对——” 当。 谢尧抿了一口茶水之后,将茶盏丢在一边,“凉了,换一杯。” 竟是毫无反应。 “……”金伯一默,知道今日是不能再试探了,只得招手让祝家姐妹上前,换茶。 不远处的莫宇心都要跳出来了。 果然是金伯,还敢当着公子的面说这些,他们这几个可是连江楼月半个字都不敢说的。 换完茶,谢尧抬了抬手臂,示意所有人都全部退出去。 他要睡午觉了。 门板关上。 谢尧转身翻上了榻,拉了被子来盖好,闭上眼睛。 分明外面日头搞悬,屋中一片和暖,但谢尧却感觉身上有些冷。 他拉了一床被子来将自己盖好。 身上那种冷意没有消散。 谢尧忍不住又拉了一条锦被过来,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裹好,他浑身都在冒汗,可他还是冷,那种冷,是从心里泛出来的,不受控制,冷的发颤。 他阴沉着脸,想要将所有的被子全裹在身上,却忽然又僵住手,骤然翻身而起,神色阴沉的可怕。 “王泽。”他缓缓开口,念着这个名字。 他的脑海之中,此时竟然清晰的想起了江楼月的声音来—— “如果你不喜欢我了,不愿意我在你身边待着了,你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我会躲得远远的,不去打扰你。” 所以,她现在真是做到了,她可以对他视若无睹,全然平静,不来打扰…… 而他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也是如此的清楚。 他问她:“你会投入另外一个喜欢你的人的怀抱吗?” 她当时怎么说的? 她说——不会! 不会? 什么不会! 转身就和王泽出双入对,还专门跑到宋先生那里去! 这是在和他示威吗? 要告诉他,便是离开了他,她江楼月的身边,也立即会有别人补上,不缺关心爱护她的人?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愤怒不能自抑。 谢尧沉沉吸了口气,双手紧紧地握着膝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492、山雨欲来 许久后,谢尧忽然说:“宫五呢?” 门外守着的莫宇立即回复:“已经回京了,如今在……郡主身边。”还有莫言,暂时都没回来。 谢尧吩咐:“传话过去,晚上我要见他。” “……”莫宇滞了滞,迟疑地说:“是见宫五还是……”江楼月? 谢尧冷笑:“你猜。” 莫宇僵住,这怎么猜? 他实在是不能确定谢尧这话中的意思,但想来,只见宫五的话,也不必用方才那种冷的能冻死人的口气,那话中所见的“她”,必定是说江楼月了。 莫宇垂首,默默下去传话了。 只希望,今夜江楼月来了之后,能和主子和好如初吧,不然他们这些身边的下人伺候的实在艰难。 …… 兰月阁里,江楼月收到消息的时候怔了怔。 “见我?”些微错愕,江楼月张了张嘴。 宫五说:“莫宇是这样传的话,如今时辰不早了,小姐……早些过去吧。” 江楼月垂着眼眸,沉吟了片刻,才说:“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 明明……前两日在宫门口前才见过的,可江楼月却有些忐忑,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暗暗猜测他见自己的目的。 这一段时间来,她无数次做过换位思考,如果有人敢如同她前世对待谢尧那般对待自己,她不但不会原谅,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报复的事情来。 但谢尧却没有对她暴怒的喊打喊杀,这已经是出乎她意料之外了。 她以为,谢尧这辈子是不会想见她了,两次相见,他把那种想法表达的不要太清楚。 那今夜为什么叫她前去? 他是要原谅她,给她机会了吗? 她心里这么想着,忽然有些雀跃。 他……很喜欢自己,江楼月一直都是知道的,今日他要真的给她机会,她一定得好好把握,好好道歉,把话都说开了,就算……不能和好到以前那般亲密无间,至少也不要像现在这样折磨。 她脸上露出三分笑意,快步到了衣橱边上去,想选一身衣服。 紫色纱织是云妃和皇帝喜欢的,不穿。 对襟短褂和马面裙配套是她自己喜欢的,也不穿。 水蓝色留仙裙的款式,是母亲喜欢的。 所以谢尧会喜欢看到她穿什么样款式的衣裳? 江楼月看着面前那些衣服,神色忽然有些复杂。 谢尧会喜欢看女子穿什么样款式的衣服,她似乎……不知道,而且如此一想,她对谢尧的喜好,也从来是不清楚的,除了知道他钟爱紫色,因为紫色是明黄之下,最尊贵之颜色。 其余一无所知。 而谢尧却知道她喜欢和憎恶的所有。 江楼月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小姐?”外面,传来宫五催促的声音,此时时辰真的是不早了,耽误不起。 江楼月回过神,随手拿了一件紫色的纱织齐胸襦裙换上,也没有招呼小琴进来,随意选了簪子,把挽成单螺的发髻做了固定,手指又划过一旁妆盒之中的花钿,犹豫片刻,却终归是没用,之后,扯了一方深色薄披风披上,出了门。 “走吧。” 江楼月率先下楼,遇上小琴只吩咐:“照顾好府内的事情,我去去就来。” 之后,便和宫五往外去了。 随着越靠近宸王府,江楼月的心也越是七上八下,一路到了月华楼下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里。 而守在月华楼下的莫宇和正要上楼的金伯可以说同时松了口气。 这小半日,谢尧的脾气简直糟糕透顶,先是将进去送茶水的祝家姐妹赶走,后独自在厢房内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后来也不知怎的,里面就传来一连串砸东西的声响。 一盏茶功夫之前,金伯带人进去收拾的时候,谢尧坐在屏风外侧的软塌上,周身上下威压不断,连莫宇这贴身伺候的人,都大气也不敢喘。 莫宇赶忙说:“见过小姐,小姐快些上去吧。” “好。”江楼月应了一声,正要往上走。 莫宇又说:“公子……心情很不好。”他善意的提醒。 江楼月默了默,点点头,此刻她的心里忽然浮起许多不安来,或许……谢尧找她来,未必是想给她什么机会。 可既到了此处,难道要转头就走? 金伯在一旁小声催促:“上去吧,公子就是瞧着吓人罢了。” 江楼月嗯了一声,轻吸口气,提着裙摆往上走。 到了房门前的时候,她犹豫片刻,还是敲了敲门。 屋内却没有应声。 江楼月看向一旁金伯,金伯以口型示意:公子就在里面。 于是,江楼月侧耳细听,果然听到里面有布料摩擦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略微显得难受,不适的喘息声。 那一刻,江楼月想要叩门的手忽然停住,脸色也白了几分。 屋里有……旁人? 所以谢尧找她来干什么的? 这一路上,其实她已经冷静了不少。 她做的事情,谢尧又怎么可能给她机会?找她必定是为了别的,总归不会是好事。 此刻,江楼月瞪着门板,想起当初他的奉县为了气自己,故意让宋梨靠近身边的那些场景。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子里控制不住某些想法,仿佛能隔着门板看到里面,衣衫凌乱,有女体与他交缠的画面。 江楼月一张脸白的几乎透明,后退两步,转身就要走。 她不进去,不看! 金伯连忙把人拦住:“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进去啊?” 见她一言不发要下楼,金伯立即把门打开,用力推了江楼月一把。 江楼月心绪不宁,竟被直接给推了进来,绊到了花厅位置的羊毛地毯,差点摔倒。 砰! 门在同时被拍上。 江楼月咬了咬唇,明明告诉自己该立即转身的,可她还是控制不住朝着屏风后发出窸窣声响的位置看去。 她看到一截被角,谢尧的几缕发丝浮在被角之上,似在……不断的颤动? “滚出去!”谢尧略有些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冷厉的眼神也在同时朝这边瞪过来,只这一看,他忽然僵住了。 “你、你怎么了?”江楼月迟疑地问。 谢尧冷冷地看着她,似乎瞬间恢复了正常,他丢下被子大步往外,带着山雨欲来之势。 江楼月抿住了唇瓣,屏住了呼吸。 493、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感 “谁让你来的?”他看着她,眼神阴沉无比。 “不是你让人传的消息——”江楼月说着,声音戛然而止,只看谢尧此时的表情也知道,他绝对没有传过什么消息,或许,是他手下的人想给他们二人找机会。 就在这时,金伯派了祝家姐妹送了茶水和果子进来,金伯还站在门口,冲江楼月笑的很暧昧。 江楼月僵在那羊毛地毯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但她明白,谢尧现在是恨极了她的,留在此处,无非是让谢尧更难受。 “我——”江楼月顿了一下,“我这就离开。” 谢尧痛恨地看着她,他真的好冷,特别冷,方才江楼月进来之前,他连裹了三层被子,明明身体在冒汗,可他还是觉得冷。 他心里告诉自己,该把江楼月立即赶出去,看着她凄惨的在外面哭,他才能高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一步步朝着江楼月靠近,仿佛所有的温暖都在那个位置一样。 “都已经来了,走什么?”谢尧冷笑一声,手掌只平平一伸,江楼月竟然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朝前扑了过去。 谢尧的动作很快,擒拿的手法更是诡异,直接剪住了江楼月的双手,把她压到了软榻上去。 “殿下——”江楼月错愕地看着他。 他低着头凑近江楼月的脸,她身上那种自然清新的女儿香扑鼻而来,谢尧感觉原本周身从内泛出来的寒意,竟然在此刻忽然消失无踪了。 她不用说什么做什么,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用给自己,就能这么影响他? 凭什么!? 他既震惊又愤恨,眼睛里的神色也越发无情。 “这么晚来,自荐枕席?”他冰冷地讽笑,毫不顾忌还没有离开的祝家姐妹,以及没关上的房门外金伯和其余护卫的眼神,手直接扯上她襦裙胸前的带子,并且是已江楼月无法反应的速度直接把手伸了进去。 江楼月周身僵硬如石。 外面的金伯也呆住了。 还好他反应迅速,立即将祝家姐妹带走,并且关上了房门,心里是一万个为什么,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公子对江楼月成了这样? 谢尧说:“如今谢流云都不知道去哪儿了,你这么下本钱,值得吗?” 江楼月呆滞的无法反应,她感觉到他的脸也埋在了她的颈间,唇瓣轻轻游移,从脖子到锁骨,又游移到了光滑的肩膀。 她半晌才找回声音:“我不是为了他——” “那是为了谁?”谢尧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伤人的话:“你这种喜欢银货两讫,凡事都计划的清清楚楚的人,不是为了别人,会靠近我半分?这次……是为了侯府,为了你的父母,你的姐姐?还是你的表哥?嗯?” 不管以前还是现在,这些人,每一个似乎都比他重要。 侯府陷落,她依恋谢流云的柔情,她姐姐出事,她千里奔袭,外祖家覆灭,她追杀柔然三千里,只有他,什么都不是。 他顶着她夫君的名号,却分院别居,在那些他被明枪暗箭算计的时候,她的心全在别人身上。 凝玉床三日,他把那些未知的前世看了个清清楚楚——她从来不关心他的死活,她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过他。 永远是他在追随。 他放下所有,没了尊严,纠缠在她身边,除了撕心裂肺的结局,什么都没有。 可到了今生,他竟还重蹈覆辙,踏上了前世的老路,还陷得比前世更深。 为什么他要这样。 她又凭什么让他这样? 那些沉重的情绪,压抑的他呼吸都是痛的,他忽然暴躁起来,毫不犹豫去扯她的衣服。 纱衣在空气中破裂,江楼月的手动了一下,发觉他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钳制。 他的手那么粗暴,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了青紫痕迹。 很疼。 江楼月声音破碎却平静,“你……一定要这样吗?” 她的声音,就如同破碎虚空打通迷雾,一下子将谢尧激的回过神来。 他双眸充血,瞪着她此时的样子,停止了所有动作。 江楼月凭借着心中那股坚强的意志力,坐起身来,她那双带着几分水雾的眼睛静静看着谢尧,然后,缓缓将自己身上那几乎可以称之为破布的衣服拆下来,丢在一边。 她半跪在榻上,指尖控制不住的轻颤,却又含着十分的坚定,去解谢尧的腰带。 如果他一定要这样的话,那也可以。 谢尧僵硬地瞪着她。 江楼月缓缓上前,唇贴上他的锁骨,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想要去吻他的唇,可她却不敢,只能笨拙的勾住他的肩膀,将他紧紧抱住,肌肤相贴,心也相贴。 她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心跳,那么真实,就如同他们以前亲密的时候一样,仿佛前世的伤痕不曾存在过。 她唇瓣上露出一个缥缈的笑容,一滴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划下,滴到了谢尧的锁骨上。 谢尧的心一下子,像是被重锤击打。 他用力推开江楼月,除了压抑、难受,他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感,他几乎可以称得上狼狈的甩袖转身:“滚。” 江楼月看着他这个样子,真的好心疼。 便是再迟钝的心,她都忽然意识到,谢尧还是心疼她的,只是前世的那些记忆太过触目惊心,所以他才成了这样,他对自己下不了手,只能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痛苦。 那么,她能做的,就是离他远一点,让他的痛苦少一点。 仅此而已。 江楼月垂眸,默默将那不成形的衣服披在身上,拉来斗篷,将自己紧紧裹住,万分不舍的看了他僵直的背影一眼,转身走了。 门板拍和的声音那么轻,去仿佛扣在了谢尧的心上。 谢尧用力的捏紧了拳头,“谁让她来的?谁——” 门外,金伯赶紧进来:“这……公子息怒,都是误会。” “金伯,你是觉得你在身边够久。”谢尧双眸冰冷,还泛着暴怒的红光,“什么都能为我做主是不是?” “老奴不敢,这件事情真的是误会——” “我再说我一次,我不要看到她,我也不要听到任何和她有关的事情,谁要再敢说,我要了他的命!”谢尧话落,一拳击下,屏风碎裂成无数片。 494、可笑又可怜 空气似乎瞬间停住了。 那声音贯穿屋里屋外,整个月华楼的下人都听到了,包括走了不远的江楼月。 江楼月脚步微微一停,低低说:“我记住了。”不会再来,不出再在你面前出现。 月华阁里,金伯也难得大气不敢出。 谢尧从未在他面前发脾气,唯一两次,都是和江楼月有关的,那位侯府嫡女,真的就是自家公子这一生的劫难吧? “出去!”谢尧冷冷下令,转向了里间。 金伯不敢说话,立即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甚至不敢收拾那碎了的屏风。 谢尧一人立在窗前,那张年轻俊朗的脸上,却带着如万载苍茫过境之后留下的孤寂。 时辰很晚了,他知道自己应该休息了。 江楼月而已,不能影响他。 他转身就翻身躺上了床榻,闭目入眠。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要保证休息。 可是他无法入眠,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全是那五马分尸的场景,肢体被撕裂的痛苦袭上心头,空气里,似乎又有寒气纵横,他又开始浑身发冷了。 “寒疾没了,我已经好了!”几个字,他几乎是从齿缝之中迸出来,像在强调什么一样。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好冷。 好冷。 他几乎冷的牙关打颤,不敢闭眼。 “金伯!” 谢尧大喝了一声。 守在门前的金伯赶紧应:“老奴在这,公子有什么吩咐——” “暖炉!”谢尧牙关打颤:“送暖炉进来。” 门外,金伯怔了一下,不敢耽搁,立即吩咐人准备暖炉。 谢尧寒疾侵体多年,府中便是盛夏也备着暖炉,不一会儿就送了好几个进来。 金伯将它们摆在谢尧床前不远处,满脸忧心地看着抱着被子浑身打颤的谢尧:“公子,您这到底是怎么了?”不是说好了吗?为什么比当初有寒疾的时候还怕冷! “……多放几个。”谢尧抖着唇瓣,冷的脸色发白。 金伯不敢大意,出去之后,立即派莫宇连夜请宋先生过来。 然而,暖炉也无法缓解。 整个屋内热的几乎待不了人了,谢尧依然冷,他冷的缩到了床角。 很快,宋先生来了。 金伯亲自带了宋先生进来,小心地说:“公子,你就让宋先生给你看看吧。” 他需要一场好眠。 此时,谢尧便是有再多的抗拒,也不得不冲宋先生伸出手。 宋先生立即上前,仔细的检查了脉搏:“这……一切都正常啊。” 金伯焦急地看了宋先生一眼,“那公子这样是怎么回事?” “……”宋先生想了想,问:“不知公子如何冷法?这样冷了多久了?” “两个月……”谢尧阴沉地说:“离开云宿山之后就这样了,是不是寒疾没有根除?”除了这个,他想不到别的理由。 宋先生沉默片刻,谢尧的脉搏不但正常,而且比旁人的脉搏更流畅,似乎有一道气在谢尧体内平滑流转,宋先生想,如果他没有诊断错误,应该是一道内力,谢尧这次寒潭治蛊,不但治好了病,还吸纳了一股浑厚的内力,这种内力纯正阳刚,照理说他绝不会怕冷才是。 许久,就在金伯都等不及地时候,宋先生缓缓说:“或许……是心病。” 谢尧僵硬地看着宋先生,“什么意思?” “心病的意思就是,公子可能心里有一些过不去的事情……”瞧着谢尧骤然阴冷的眼神,宋先生的话戛然而止,“只能心药医。” 谢尧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长久的失眠,前世的记忆都在折磨着他,让他的脾气越发暴躁乖戾,此时听着宋先生这般荒谬的言论,他更是怒不可抑,“出去,全部!” 金伯知晓他的脾气,不敢逗留,立即带着宋先生离开了厢房。 谢尧拉来所有的被子把自己裹住,可那种冷,不是室内的温度降低,而是他心里的冷,这些被子,起不到任何作用,盖多少他都冷的浑身发颤。 这两个月以来,唯一一次让他觉得不那么冷,竟然是方才靠近江楼月身边的时候。 江楼月…… 江楼月。 他真的好冷,冷的无法忍受。 他闭上眼睛,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想着她方才靠近自己时候的温度,想着,以前许多次她凑到自己身边,一声声唤他。 阿尧。 阿尧。 阿尧。 他心里的冷,奇异的开始消散,竟然就在这一声声虚幻又似真实的呼唤里,睡着了。 这一夜,他难得好眠,当天明翻身而起的时候,他怔怔地看着一室的晨辉,甚至都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怜。 明明……被那样对待过,却还要受她如此影响。 他自我厌弃的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把关于她的所有全部从脑海之中赶走,冷冷召唤:“来人。” 他要进宫。 …… 半个时辰之后,谢尧前往寿康宫中。 回到京城已经十日,每一日,他都会前来寿康宫一趟。 太后看到他很是高兴,拉着他的手说:“今日瞧着气色好了许多,昨晚睡得不错?” “嗯。”谢尧顿了顿,“皇祖母,尧儿已经给皇叔父上了折子,此次出征北境,我揽下了监军之职。” “监军?”太后缓缓重复。 此次出征北境,是武安侯亲自挂帅,如此,便算是侯府再次达到了一个鼎盛,一旦大胜,班师回朝,整个朝野,将没有任何人的势力再和武安侯对抗。 本来因为这件事情,太后对谢尧和江楼月的婚事都有些担心了。 怕这其中要出变故。 却没想到,谢尧还要去监军,皇帝一直忌惮谢尧,谢尧病的今时不知明日的时候,皇帝都对他屡屡下毒手,如今又怎么会答应这件事情? “尧儿,听皇祖母一句话,监军之职,你还是不要做了。”太后劝道,“如果你是不放心江楼月,大可以让她留在京城。” 谢尧冷漠地说:“皇祖母觉得我能力不足,不能胜任吗?” 太后一怔:“尧儿的能力是诸多皇子之中拔尖的,但此去牵涉甚广,祖母怕你会有凶险。” 495、我是不会害皇上的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若是皇帝在暗中下什么狠手,来害谢尧的性命,也不是不可能的。 太后语重心长地说:“你不是一心想娶江楼月吗?如今你也得了赐婚了,只要等到武安侯此次大胜归来,哀家会亲自为你们主持婚礼,到时,哀家请皇上将卞南七城作为封地赏给你,你不是一直想去卞南吗?到时候便可以在那里好好待着了。” 话说到此处,太后几乎已经是明示了,让谢尧远离朝堂争斗。 谢尧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多谢太后如此关心,只是尧儿不想待在京城,我也想去看看漠北风情,柔然铁骑,这件事情,祖母就不要管了吧,皇上已经答应了,此去,我会一路小心的。” 话到此处,谢尧朝着太后拜了一拜:“祖母好好休息,尧儿告辞。” 说着,谢尧转身离开,紫色的袍袖挥摆之间荡起一抹涟漪。 “……”太后瞧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嬷嬷,你说我是不是对这孩子太不公平了?” “太后都是为了朝堂稳定……皇家,一向也是没什么公平的。” 太后终于是叹了口气:“罢了,他想去便去吧。” “是啊。”嬷嬷又说,“宸王殿下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的。” 太后半垂着眼眸,看着自己指尖的护甲心思浮动。 谢尧离京这几个月内,太后亲眼见证了皇帝的手段。 她当初回京的时候,对匡扶朝政,阻止皇帝的那些小动作可谓志在必得,但回京之后她才明白,一切早已脱离她的掌控。 她想抬谢景亨往上,至少不能正面对抗,只能在背后徐徐图之。 而谢尧,一直也不是她想选择上位当皇帝的人选,就算谢尧如今有几分能耐,但他要想坐那个龙椅,名不正言不顺,还可能要开杀戒。 更重要的是,谢尧父亲当年可以说是她默许被赶下皇位的,如今的皇帝是她当初扶了一把的,如果这么多年后,再让谢尧来抢夺,有损她的英明。 她不能让后世百姓说她引起皇族内斗,血染江山。 如今的皇帝若有错,那便一错到底。 总之,谢尧不能抢那把椅子,她也不会帮谢尧抢。 但除了那把椅子,其余的事情,她还是关心谢尧的,亦担心谢尧的安危。 如果,谢尧能安分守己,就好了。 她这么想着,忽然又笑了一声,如今这朝堂之事,她好像也插不上多少手了。 …… 离开寿康宫后,谢尧面上的冷笑都没有褪尽。 他这两辈子,就是太安分了,他但凡凶狠一些,有野心一些,前世也不至于那般惨死,如今又怎么可能重蹈覆辙? 太后帮与不帮,他其实是无所谓的,每日来向太后请安,也不过是借着请安的机会,来宫中走动。 为了什么呢? 谢尧脚步停了停,没有继续往下想,神色却越发阴沉了。 莫宇跟在后面,却是心知肚明。 自家公子的请安,是从接到宫六消息,武安侯从汾阳出发后二十日开始的,估摸着,公子是觉得郡主入京就会进宫面圣,所以才这般入宫请安,为的也不过是和郡主有个见面的机会吧? 莫宇想着昨夜两个主子之间的情况,大胆猜测,这两人是闹了别扭了,还很严重的那种。 也不知他们何时能够和解,至少……他们这些公子身边的人能轻松一些。 到了御花园前,莫宇迟疑地说:“时辰还早,不如公子先去采薇宫休息一会儿?” 今日宫五一早传了话过来,郡主可能迟些会带王家公子入宫谢恩。 昨天皇上赏了许多东西给那王泽。 这个时辰如果出宫,可就碰不上了。 当然了,这种暗戳戳的算计公子的伎俩,莫宇这个直肠子是想不到的,都是金伯暗中教的,不得不说金伯也是老奸巨猾。 但莫宇觉得金伯说的很对。 谢尧冷冷说:“出宫!” “……”莫宇沉默了一下,也不敢多说,赶紧跟了上去。 到了九曲回廊的位置,谢尧迎面碰上了大腹便便的云妃。 下人们看到谢尧,连忙欠身行礼。 而云妃看着谢尧,却如同见了鬼一样,脸色发白,浑身甚至控制不住的轻颤。 “娘娘,您没事吧?”跟在云妃身边的大宫女习香一把扶住云妃的手臂,皱眉冲旁边的太监说:“快去给娘娘拿个薄披风来,这花园之中有些冷,可别让娘娘着凉了。” “是。”那太监立即弓着腰转身走了。 谢尧缓缓上前,面色含笑,对着云妃说道:“娘娘这是快要临盆了吧?” 云妃唇瓣抖动,没有说话。 谢尧笑了笑,眼底没有温度,说道:“我给云妃娘娘准备的礼物,娘娘收到了吗?那些东西,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准备的,娘娘要记得用,不要浪费我一番心意才是。” “宸王——”云妃脸色又白了一分,“我是不会害皇上的!” “谁说让你害皇上?”谢尧笑说:“那不过是些安神静心的东西,不是什么毒药,娘娘可不要曲解了我的意思。” 云妃看着谢尧,根本不信。 谢尧这么可能有这份好心?经过上次被威胁的事情后,云妃对谢尧这个人彻底改观了。 他根本不是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他的手似乎在不知觉间伸到了皇宫各处,除了她身边的这个习香,还有好几个常喜挑过来伺候她的人,似乎都与谢尧有关。 为了躲避谢尧的监控,云妃也曾找过常喜,说那几个奴婢伺候的不尽心,常喜便认真谨慎地换了一波来。 可是换来的人竟然还是对习香唯命是从。 他们当然也对云妃很恭敬,但那种恭敬浮于表面,好像只是做给皇帝和别人看的。 这让云妃背脊发冷,她开始怀疑,谢尧是暗中控制了内务府吗,还是常喜也根本就是谢尧的人。 但偏偏这一段时间来,皇帝忙于政务,再加上,她自己的把柄捏在了谢尧的手上,她不论如何担惊受怕,都不敢表现出任何不适来。 此时谢尧竟然送了丹药来,她怎么敢拿给皇帝?! 496、一并讨还 谢尧又说:“宫中许久没添丁了,娘娘这一胎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大喜啊,在这皇宫之中,也就只有云妃娘娘有这样的荣宠了,旁人是羡慕不来的。” 云妃立即捂住自己的肚子,朝后退了两步,“多谢宸王殿下吉言,我、本宫要回宫了!”话落,竟然是挺着大肚子,逃也似的走了。 习香朝着谢尧欠了欠身,转身赶紧跟了上去。 谢尧脸上笑意归于冰冷。 莫宇低声说:“看起来,云妃娘娘不会动手。” “她会。”谢尧无情地说:“为了自己的孩子,为了李云廷,她没有别的选择。” 而且,就算云妃不动手,也不会影响大局,他依然有办法,让旁人动手。 皇帝爱惜名声,他便让他遗臭万年。 皇帝喜爱云妃,他便让他知道,自己心爱的人与旁人通女干是何滋味,连那孩子都来的不清不楚,又是何滋味。 皇帝想要谢景晗做太子,他便要让皇帝自己亲手打碎这个念想,自己吞下所有苦果! 父母之仇,前世之恨,这一次,他要一并讨还! 谢尧袍袖轻摆,继续往前,每一步都踏的扎扎实实。 巧的是,到了宫门前,竟果然和前来谢恩的王泽江楼月碰上了,然而这一次,谢尧如同没有看到一样,直接钻进了马车,连一分半缕的眼神都没有分给江楼月。 江楼月站在正德门下,觉得心似乎有些痛,又好像不是那么特别痛,淡淡一笑置之,转身往皇宫内去了。 早朝刚下,皇帝此时正在养心殿,江楼月和王泽进去之后,皇帝自然是一番热心慈爱。 他亲自下来将王泽扶起身,含笑说:“近日战事吃紧,朕一直忙碌,都没好好与你说说话,也不知王家老爷子身体可还好?” 王泽表情温润,微微含笑,回应的十分得体:“祖父年岁大了,身子这些年虽保养的好,却也总难免有些头疼脑热。” “是吗?”皇帝轻叹了一声,“朕记得上次见他,还是二十多年前,路过汾阳的时候,没想到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与王泽简单几句寒暄之后,皇帝笑着对江楼月说:“楼月,好好代朕招待你表哥,尽一尽地主之谊。” “是。” …… 关雎宫 云妃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宫内,一进来,她便立即把自己关在了寝宫之中,还要将所有伺候的宫娥全部遣退。 只是下令之后,其余人都欠身退了出去,习香却没有动,低垂着头站在一侧,语气温柔带着关切:“娘娘如今肚子大了,身边怎么能没人看顾着?万一要是出点什么事,整个关雎宫都会被皇上问罪,娘娘您若想休息,只管休息便是,奴婢就在跟前守着你。” “……”云妃见鬼一样的瞪着习香。 “还是,娘娘不舒服吗?要不要奴婢请李统领过来说说话。” 闻言,云妃浑身僵硬,止不住的颤抖。 李云廷! 她和李云廷本来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一切都是这个习香! 那时候她和李云廷在佛寺再遇,习香就以李云廷是家人,可以开解她的心情为由,为她和李云廷创造机会。 本来她对李云廷只有姐弟之情,可也不知道怎么的,后来就变了。 后来许多次和李云廷见面,就算不是和习香有关,怕也是她暗中推波助澜,一直到一年前,自己在宫中再见李云廷,那一次,他们喝了点酒,然后就—— 她记得清清楚楚,酒水就是习香送进来的。 云妃的面色变得死白,瞪着习香的表情,就像习香是什么魔鬼,或者说,她身后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魔鬼。 可她却没有去想,若她自己能守得住本心,耐得住心底的空虚和寂寞,便是别人给她创造再多的机会,她也走不到今日这一步。皇帝对她再多的宠爱,在她的心中眼中,根本不是她想要的那种感情,所以再遇李云廷之后,她的心那么轻易的变了。 “奴婢这就去。”习香似乎也是不需要云妃回答什么的,欠了欠身便离开了。 因为她太过了解,如今的云妃对于李云廷的依赖。 李云廷每日早上轮岗,巡逻到关雎宫的位置,习香出去之后,站在宫门前等了一会儿,瞧着他带着禁卫军队伍过来,便恭敬地冲李云廷福了福身。 李云廷便明白了,转身吩咐其余人:“你们先继续往前。” “是!” 其余禁军继续巡逻。 李云廷扶着腰间剑柄,随着习香进了关雎宫。 皇帝宠爱云妃,知道云妃怀胎之后心情变化很大,而他自己最近这段时间被柔然人和武安侯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能陪伴云妃的时间不多,所以便默许了李云廷的探望。 李云廷是云妃弟弟这件事情,也在皇帝授意之下,成了宫中几乎公开的秘密。 所以李云廷来往关雎宫看望云妃,已经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李云廷一进去,习香招了招手,伺候的宫娥和太监便都低眉顺眼的退到了该退的地方。 吱呀。 门开了。 云妃一抬头,“云廷……” 如今她已控制不住自己恐怖的情绪,觉得习香早都知道了她和李云廷的事情,此时也是毫无避讳,直接喊了李云廷的名字。 “怎么了?” 李云廷见她那般恐惧,赶紧到了跟前。 铠甲声碰撞之间,李云廷半跪在云妃面前,轻轻握上了云妃的手臂:“卿姐,你的手好凉,是不是生病了?你不舒服吗?” 门口,习香半垂眼眸,将寝殿的门关上,退下了。 云妃艰难地把视线从习香身上收了回来,摇头:“我没有,我……我挺好的。” 因为谢尧的威胁,她的心里现在十分急切,她想做点什么,想与李云廷说点什么,想让李云廷帮她想想办法,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云廷性格冲动,她怕自己说出来之后,李云廷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做出点什么来。 这宫中到处都是眼睛,就怕他的冲动起不到任何效果,反而会把自己和他的事情给暴露出来。 497、实质的警告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别的办法,譬如说,让谢尧永远闭嘴的办法。 可她一个后宫嫔妃,无权无势,入宫以后全凭皇帝庇佑,既没有和后宫诸人斗争的必要,也没有和她们斗争的本事,想要算计谢尧,她甚至想不到自己能用什么办法。 云妃的手轻轻地抚上自己的肚子。 若是没怀这个孩子,或许她还能尝试,鱼死网破。 可偏偏就有了这个孩子! “卿姐……”李云廷轻轻唤了一声,手抚到了云妃那只放在肚子上的手上,声音温柔地说道:“别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这孩子出世之后,我也会好好保护他,我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任何危险。” 他说着,低头吻了吻云妃的手。 “好。”云妃温柔地轻应了一声,眼底却浮着浓浓苦笑。 李云廷毕竟是禁卫军统领,不可能在她宫中待太长时间,这短暂的温存之后,便不舍的起身离开了。 之后谢景晗又来请安。 他凑在云妃跟前,调皮的很,冲着云妃的肚子扮鬼脸,逗弄没出生的弟弟妹妹,而那肚子里的孩子仿佛是有心灵感应一般,竟然也挥动小手小脚,回应着谢景晗的逗弄。 云妃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里却是越发的冷了。 等谢景晗离开的时候,她已做下了一个决定。 她不能这么坐以待毙的让谢尧来威胁她,她得做点什么。 可她能做什么呢? 对了,谢尧在乎的,他最在乎江楼月不是吗? 如果自己把江楼月捏在手中,谢尧怎么敢再对付她! 她轻吸口气,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极好的办法。 第二日,云妃便派了一个能信得过的小太监去给李云廷传信。要想拿捏住江楼月,她是做不到的,只能让李云廷来做。 只是那小太监去了好几个时辰都没回来。 云妃心神不宁,坐在宫殿内的软凳上也是眉目忧愁。 午后,习香进来伺候她小憩,无意又似有意:“听说今日御花园那个位置发现了窃贼,是咱们关雎宫中的小路子,禁卫军追了几步,他自己倒是直接掉进御河里,等救上来的时候,人都淹死了。” 云妃骤然僵住,死死地看着习香。 “他怀里还揣着好几颗宫中的夜明珠呢,听说他以前就有盗窃的习惯,皇上一听,直接将他尸体鞭了一百。”习香又说:“皇上对娘娘真是关心爱护,任何敢对娘娘不敬,背弃娘娘的奴才,可是没有一个能得个好下场,还好奴婢忠心侍候。” 云妃踉跄了一下,直接跌坐在床榻上。 习香这话,分明是警告她不要妄图做什么小动作。 皇帝的残忍,不止是对那些奴才,只要是挡了他的路的,背叛了他的,他下手都绝不容情! 这些年来在宫中,云妃已经听过太多,甚至于连皇后,都是死在皇帝的谋算之下。 那么,如果他知道自己和李云廷,以及自己的腹中的…… 云妃仿佛看到皇帝暴怒冷笑地看着她,丢下一句命令:“凌迟三千刀!” 就在这时,她腹中忽然一阵紧缩,额冒冷汗。 习香上前查看了一下,面色紧张的大喊:“快来人啊,娘娘要生了,快——” * 月华阁 金伯听着这些宫中消息,在听到下面的人说起云妃派人去找李云廷,还携带了信的时候,皱了皱眉说,“给我。” 那人恭敬地把信交出去。 金伯看了看,挑了挑眉,看了里面看书的谢尧一眼,不轻不重地说:“她派人给李云廷传信陷害楼月小姐?真是太高估了她自己!” 屏风一侧,谢尧握着书本的手似乎动了一下,又似乎是没有。 金伯却看得细微,心中有了数,低声请示谢尧:“看起来云妃还是不打算就范,不如再给点实质的警告,公子觉得怎么样?” “你自己看着安排。” “是。” 金伯招来那个传信的人,附耳吩咐了几句,拍拍他的肩膀:“就这样办,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 …… 云妃生了。 那么大的肚子,果然也是不负众望,生下了一对双生女儿。 两个女儿粉糯团子一般,让皇帝高兴的简直合不拢嘴。 只要是云妃所生,他都喜欢,而这件事情,不管是在宫中还是朝中,都算得上是一年多来最让他高兴的事情了,当下皇帝对六宫大肆封赏,还有了大赦天下的念头。 刚醒来的云妃连忙阻止:“皇上不能……大赦天下,乃是无上的福泽,臣妾……怕两个孩子承受不了这样的福泽。” “爱妃说的不错。”皇帝一想,似也是这个道理,释囚,历来都是帝王有大功大德之后奉天承运顺势而为,如果只是为了两个孩子降生就大赦,好像的确是不太合适。 皇帝坐在床边微笑:“这事情是朕想的不周全了,那朕就多赏赐一些古玩珍宝给这两个孩子,另外,朕已经想好了名字,一个叫无暇,另外一个……还是叫无忧吧,便当时缅怀咱们当初的九公主,爱妃觉得可好?” “但凭皇上定夺。” 云妃说了一声,眼皮便有些重了,她刚生产结束,浑身无力。 皇帝也看得出来,忙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躺好,吩咐太医好生照看,这一夜,便是陪了云妃大半夜,到了清晨上朝的时候才离去。 他一离去,一道影子便直接潜入了云妃寝殿。 那人墨蓝色的束腰劲装,轻手轻脚地到了云妃的床榻边上,抚着云妃的脸颊:“卿姐,辛苦你了……” 云妃就在此时悠悠睁开眼睛,她意识尚且不清楚,低声呢喃道:“云廷……云廷……”只呢喃了两声,她忽然意识到什么,骤然瞪大眼睛,人也彻底醒来,这才发现不是自己的幻觉,李云廷是真的就在眼前。 看着床榻一旁的宫灯,云妃急忙说:“云廷,你怎么来了?现在是什么时辰?皇上就在宫中,万一被发现了——” “别急。”李云廷安抚道:“现在已经四更天了,皇上刚才就是上朝了,我是见着他离开才进来的,别担心。” 云妃这才松了口气。 李云廷又说:“我已经去看过孩子了……”话到此处,他脸上流露出几分得意地笑容来:“那两个粉糯团子,长的跟你一模一样,真漂亮。” 498、战场之上,刀剑无眼 “卿儿,你怎么醒了?”皇帝面色微变,快步到了床边去,脸色担忧:“是不是朕声音太大?都怪朕,走的太急,将龙佩给落了下,回来取,又忍不住想进来再看你一眼。” 云妃白着一张脸,勉强笑:“不是皇上的声音太大,是……是我本来就睡得不熟,听到外面喊万岁,这便醒来了。” “那肯定是咱们心有灵犀……”皇帝笑道:“好了,你睡吧,朕不能再陪你了,早朝时间到了。” “好……” 这方两人说着话,那边常喜却迈步到窗边去看了两眼,瞧着那半开的窗户若有所思。 他记得,出去的时候分明是开着的。 云妃也看到了常喜,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又不敢多看,怕引起怀疑。 一直到皇帝和常喜再次离开,云妃的一颗心都完全放不下去。 习香吩咐人把窗户关好,过来侍候。 云妃咬牙:“你……你是故意的?” “娘娘说什么,奴婢听不懂。”习香再不多说一个字,半垂着眼帘跪在了床侧。 云妃看着她那种恭敬地脸,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这是威胁,绝对是威胁。 而这份威胁,才刚刚开始。 早朝之后,常喜陪着皇帝回到养心殿后,就吩咐了身边亲信的小太监,去禁卫军的戍所打听李云廷今日的动向。 他给云妃送赏赐的时候见过李云廷好几次,瞧着那二人眼神动作实在是……不太让人安心。他对皇帝忠心耿耿,当然一心向着皇帝,盯着云妃是必须的。 小太监很快去而复返,对常喜说:“据说今日轮休,没进宫。” “是吗?”常喜皱皱眉,那关雎宫那个半开的窗户是怎么回事? 常喜还是不放心,暗中让人查了查关雎宫中的宫女和奴才,动作也不敢做的太大,当然什么都没查到。 不过这足以让云妃心惊胆寒。 常喜日日和皇帝在一起,一旦怀疑上,让皇帝知道,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云妃急切地看着伺候在一旁的习香:“我、本宫知道该怎么做了,你告诉殿下,我会做的,求他、求求他放过我——” “娘娘知道就好。”习香淡漠地说,“殿下说了,只要娘娘按照吩咐做,不管是娘娘还是孩子,亦或者是李统领,都不会有任何事情。” 云妃急促地点头:“本宫明白、明白了——” 当晚,皇帝照常前来看望云妃,陪了云妃大半晚,说了许久,也是口舌有些发燥。 云妃腰后垫着靠枕,吩咐了习香一声:“给皇上拿些油酥茶来尝尝吧。” “是。” 习香动作规矩的沏了油酥茶,缓缓送到了皇帝的面前来。 “油酥茶?”皇帝挑了挑眉。 云妃说道:“是内务府最近送来给臣妾的,又咸又甜,但奇异的是口味恰好,喝了润喉呢。” “是吗……”皇帝笑着接了过来,云妃忍不住屏住呼吸,亲眼看着皇帝将那碗油酥茶咽下,她的心里,一时间如释重负。 做到了,这样的话,谢尧应该会满意了吧? 可下一刻,她又浑身紧绷,更深厚的恐惧袭上心头。 如果、如果皇帝发现了这件事情,那——她感觉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看不见的囚牢之中,她被困住了,做什么都是错,不做也是错,四方都没有出路。 …… 离开关雎宫后,皇帝前往养心殿。 因为云妃生下双圣女,他的心情简直太好了,一直以来以为北境战事笼罩在脸上的阴霾也散开了许多,并且回养心殿之后,户部尚书前来禀报武安侯军需一事,皇帝也是看了一眼便答应了,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个道理朕懂,柔然铁骑虎视眈眈,若是没有足够的粮草这一仗怎么打的了?都按照武安侯的吩咐,尽量准备吧。” “是,老臣明白。”户部尚书应了一声,迟疑地又说:“只是,这粮草需要大笔的银子,这些年各处灾害不断,朝廷税收供给不足,户部的钱粮也是缺——” “能备足多少就备足多少吧。”皇帝说着,又抬了抬手示意常喜:“另外宫中能挤压出的银子也一并拿出来,还有朕的私库。” 战事最大,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 否则柔然一旦破边,铁骑长驱直入,江山危矣。 “奴才明白。” 常喜带着户部尚书离开,直到晚上,才将银钱的事情办妥,回来回禀皇帝,“宫中和皇上的私库一共筹了十万两白银,加上户部那里的,总共三十五万两,再加上如今库房之中的存粮,应当够半年之用。” “才半年……” 皇帝不轻不重地吸了口气,此番和柔然开战,不知要打多久,半年的粮草,实在是不够用。 常喜说:“这已经是如今咱们能筹集到的最多的钱粮了。“ “嗯。”皇帝点点头,愁眉未展:“也只能先这样,再想办法筹集钱粮了。” 说到此处,皇帝神色变得有些复杂,问:“傅南擎到了吗?” “回皇上的话,傅南擎如今正在来京的路上,相信明日一早就能入宫见驾了。”常喜回道,又说:“他是鲁国公的长子,这些年在外面建立了颇多的军功,一向都是自己挂帅出征的,这次若是武安侯挂帅,让傅南擎屈居其下,这傅南擎会不会不乐意。” “当然会。”皇帝说,“毕竟,鲁国公的手和脚,就是武安侯亲自废掉的,那傅南擎疼爱的妹妹傅静,也死于江楼月之手……江卿在军中的威望实在是太高了,高的让朕夜不能寐,这一次,朕就要改变这种状况,让傅南擎前去,制衡与他。” 仗要打胜,声望要能建立,还要—— 常喜忽然说:“那宸王殿下那边……奴才的意思是说,宸王殿下要做监军,皇上也准了,这不是让侯府和宸王越连越紧密吗?” 皇帝冷冷笑了一下,“他喜欢追着江楼月,随他,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谁又能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呢?” “……”常喜心里咯噔一下,这意思,是要谢尧有去无回吗? 也是,原本谢尧病痛缠身的时候,皇上便极为不放心,如今听说他在云宿山治病好几个月,身体已经恢复,这样皇上如何能容得了他? 只是在京中不好对谢尧动手,所以才顺势答应了他那监军的请求。 皇帝丢下一本奏折,说道:“今晚朕就在此处休息,那傅南擎一到,立即让他前来见朕。”顿了顿,皇帝又说:“云妃那里若有任何不妥,记得告诉朕。” 常喜拱手:“老奴明白。” 499、给别人尊严,给自己活路 粮草齐备,兵将点好,出征的日子定在了九月二十八。 江楼月不到四更天就起身,与王泽带了一队亲兵前往城门口。 王泽一边走一边问:“姑父是去宫中面圣了吗?” “嗯。”江楼月说,“三更刚过,父亲就入宫了,这次出征事关重大,皇上是要亲自送行的,我们先去城门口与大队回合。” “好。” 兵将都早已列队在城外十里坡处,江楼月几人到的时候,天边一片灰蒙,有几个人正在十里亭内说话。 “你们听说没,武安侯连女儿都要带上战场了?” “没有将领可调,也就只能调女儿了,就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明明武安侯手底下一个将领都没有,还给他挂帅,直接给咱们将军挂帅不就行了吗?咱们将军手下能独当一面的大将便有十八名——” “皇上的心思咱们哪能猜得到,哎对了,武安侯那个女儿漂亮吗?” “漂亮吧?听说武安侯的夫人是门阀家的贵女,你们说武安侯草莽出身一个人,怎么就能混到如今的位置,是不是……那门阀贵女眼光独特,看上了武安侯,然后凭借着裙带关系——” “很有可能啊,有的那些个豪门贵女看着规规矩矩的,背地里浪的很,没准那武安侯家的夫人就是这一号的。” 众人一片哄笑,说着男人之间才能听得懂的荤话。 王泽听的脸色涨红,一半羞恼一半气愤。 江楼月却是眼如寒霜,朝后面的罗风伸手:“拿弓来。” “是。” 罗风立即递上弓箭。 江楼月将弓拉满,对着那个正说的高兴的络腮胡子一箭就射了过去。 这些人正说的高兴,浑然不觉有人到了跟前,而且他们的声音太大,弓箭的破风声也未察觉,等意识到有箭飞来,大家闪躲的时候已经晚了。 弓箭直接射穿了络腮胡子的嘴角,劲道之大,甚至撤掉了那人脸上一大片胡须及皮肉,半边嘴开始漏风,鲜血直流。 众人惊怒:“谁放的箭!” 江楼月距离这个位置并不远,而且手上还握着弓,立即就被这几人发现。 络腮胡子破口大骂:“臭丫头,你敢射我?” 他见江楼月是个女子,年纪也不大,根本不把江楼月放在眼中,又是愤怒不能自抑,说话的功夫,便朝着江楼月的马踹去一脚。 江楼月一提马缰,马儿敏锐躲过那一脚,与此同时,手上的弓灵活的像是长了眼,瞬间套在了那汉子的脖子上,手腕一翻,随着马蹄落下的瞬间,弓弦直接挂到了那汉子的脖子上。 几个穿着黄铜色铠甲的将领吃了一惊,喝道:“你到底是谁?快住手!” 江楼月冷冷看他们一眼,并不回答,而是用弓弦拉着那络腮胡子到了自己的马前,一脚踩到了络腮胡子的脸上,正好是射飞皮肉的那一块伤处。 络腮胡子痛到几乎窒息,但又不敢动,因为那弓弦锋利,只消往后一用力,就能将他割喉! 江楼月微笑着说:“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其中一个马脸的将领瞧着她的亲兵一眼,眯起眼睛:“你是武安侯的女儿?” 其余人齐齐一震。 他们以为,武安侯的女儿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娇养在京城能有什么本事,谁能想到一出手就如此霸道狠辣。 “意外吗?”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温和,还带着三分好奇,似乎真的很感兴趣他们方才的话题,可她的眼睛里面却迸射浓烈杀气,她的脚尖用力的捻在那大汉的伤处:“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她如此用力,大汉生命被威胁,脸上更痛的恨不得去死,求饶的话瞬间到了舌尖:“郡、郡主,是小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郡主大人大量、郡主——” “有道是大丈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你这么容易就求饶,不知道你家将军看了,会不会气的想砍了你?”江楼月冷笑了一声,“气节呢?” “……小人就是开、开玩笑。”络腮胡子大气也不敢出,这个丫头眼底杀气凛冽,他一点也不怀疑,江楼月真的敢杀他。 在生死关头,还要什么气节,当然是先保了命要紧。 与此同时,罗风带领的一队侯府轻骑直接将这几个将领团团围住,虎视眈眈。 不远处有几个将领手下的兵,瞧见这个情况也瞬间朝着这边涌来,短短时间,形成了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 江楼月看着自己脚下的这张脸,真恨不得杀了他,但她不能。 这次点将的情况昨晚她大致已经了解到,爹爹账下无将,大部分的将领全是傅南擎手下的,给点教训即可,却不能真的杀了人闹出乱子来。 至少在还没出发前,京城脚下,不能出乱子。 “原来是开玩笑。”江楼月轻笑,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手脚的力道也并未减缓半分,她微微倾身,盯着那络腮胡子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末将胡八重——” “胡八重。”江楼月念着这个名字,手底下骤然用力,又将弓弦锁紧三分,冷冷说道:“记住一个道理,给别人的尊重,就是给你自己的活路,别有下一次,我的脾气很不好。” 胡八重背脊僵冷,哑着声音说:“末、末将记住了!” 等江楼月撤回弓弦和脚上力道的时候,胡八重的脖子和嘴上早已经是鲜血直流。 江楼月淡淡看向其余几个将领,面带微笑:“各位幸会,我是江楼月。” 她今日依旧骑着雪月,通体雪白的毛色,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宝马,白色的骑装之上,穿着白色的软甲,人与白马的颜色连成了一大片,远处,朝霞破云,她握着马缰立在那儿,便是那道最靓丽的风景线。 将领们看着她,要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信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能将尸山血海之中爬过来的胡八重搞得那般狼狈。 马脸汉子叫胡九英,是胡八重的弟弟,为人十分稳重,率先带人拱手见礼:“末将等见过将军!” 500、给他一个善终 胡九英在这群人里面有几分威望,他一低头,其余人也不甘愿的见了礼。 “免了。”江楼月话落,半个字也不想和他们多说,驱马往一侧去了。 胡九英身后一个微胖的将领咬牙切齿:“岂有此理,战场拼杀这么多年,如今还要跟个臭丫头低头!” 武安侯表明要江楼月随军之后,皇帝便给了江楼月一个云骑将军的封号,正二品的武将官衔,在整个大庆王朝,还是第一次封女子为将军。 胡九英等人虽也是将,但都在傅南擎手下,傅南擎本人也不过是个正二品的骠骑将军,这些人的品级基本在四品和五品之间。 江楼月什么都不做,只凭借武安侯的庇佑,就这么轻易得到了旁人拼杀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品级,这些人当然是心中不服的。 胡九英拦着他:“行了,刚才的下马威给的还不足吗?都收敛一点,别还没出征就落了话柄给人家,到时候将军也保不住你们。” 其余人敢怒不敢言,心中也是越发不甘。 一个丫头都能踩到他们头上来,这仗以后怎么打? 不远处的树荫下,谢尧策马而立,身后跟着蔡威和莫宇。 两个手下对方才江楼月的那一手瞧着也是惊叹,若是往常,必定要说两句夸赞的话,但现在……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谢尧挺直的背脊,默默地闭上了嘴。 不该说的不要说,一面引起公子勃然大怒。 谢尧握了握马缰,不知在想什么,许久后,别开了视线。 …… 半个时辰后,武安侯及傅南擎与皇帝到了城门口。 傅南擎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一身黄铜色的战甲,把他整个人撑的越发魁伟高大,脸框方正,倒是和鲁国公有几分相似,剑眉之下,一双眼眸冰冷而阴翳,精光迸射,是从战场上受过鲜血洗礼的人。 这是武安侯时隔五年重新挂帅出征,皇帝给了他十足的面子,不但百官在城门前相送,皇帝也亲自到场,为武安侯践行。 皇帝手握一盏金樽,“柔然之事,一切就托付江卿和傅卿了。” “臣遵旨。” 武安侯和傅南擎都接了金樽。 这是践行酒,随着武安侯站立的江楼月以及另外两个大将都有。 江楼月瞧了那酒杯,侧身的时候将酒倒了。 她酒量极差,几乎就是一杯倒,这酒虽说是御酒,闻着很香,但也不能大意。 “待到大胜归来,朕亲自为你庆功。”皇帝重重拍了一下武安侯的肩膀,信任之情溢于言表。 武安侯恭敬拱手:“臣定不辱使命。” “好。”皇帝抬了抬手:“去吧。” “是。” 武安侯翻身上马,做了一个出发的手势,大军开拔,铠甲碰撞的声音沉重而有规律。 皇帝站在城楼之上,亲眼看着大军走出十几里去,在城门之外的官道上蜿蜒成了一条长蛇,略有些浑浊的眼眸之中,带着几分悠光。 半晌,皇帝才说:“这一去,若武安侯能全身而退,活着回来,朕……就让他安度余生,给他一个善终。” 这,是他作为皇帝的承诺。 常喜欠身在一侧,低声说:“侯爷吉人天相,肯定可以全身而退的。” 皇帝冷冷看着那官道上的长蛇,许久都没有说话,转身:“起驾回宫。” …… 行军路上,江楼月和罗风跟在武安侯后面,一路沉默。 谢尧也策马在不远处,或许是因为无聊,傅南擎驱马到了谢尧跟前去,两人一来一往不知道说着什么。 江楼月眼神不受控制地朝谢尧身上扫。 他今日少见的也穿了黑色软甲,端坐马上的动作显得身姿挺拔,而出尘的容颜却又带着三分俊逸,矛盾的组合,独特的气质,从一群武将之中脱颖而出。 而且他胯下那匹马,江楼月是认得的。 通体赤红,马脖子上还带着红色的项圈,和曾经送给她的这匹雪月是同一个品种,前世谢尧曾半开玩笑与她说过,这马是一对的,他们也是一对的,骑着这两匹马正好。 他不是很厌烦不想看到她吗? 怎么还骑这匹马出来? 谢尧抬眸,视线不经意朝这边一瞥。 江楼月赶紧回神,假装与身旁王泽说话。 谢尧瞥了一眼,便又收回视线。 江楼月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她回头回的快,他应该是没发现自己偷看他才是,不过瞧着他方才那模样,眼底发青,好像没怎么睡好的样子。 可转念一想,如今他睡不睡的好,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江楼月深吸了口气,在马背上坐的更稳,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傅南擎是鲁国公和原来的嫡妻所生的儿子,如今在京畿大营很有声望,这次出征,带的将领又全是傅南擎手底下的将领,就怕他们这一仗会十分难打,她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是。 …… 另外一边,傅南擎与谢尧闲聊了两句,见谢尧态度冷漠,倒也没有多说,淡淡一笑驱马离开了。 行军百里之后,天色渐晚,武安侯下令安营休息。 这个时候,傅南擎手底下的将领才有机会把早上发生的事情告知傅南擎。 胡八重的伤已经做过包扎,咬牙切齿地说:“那个臭丫头!我一定要杀了她!”他的嘴受伤严重,说话的时候甚至漏风,刚说完就痛的嘶了一声。 傅南擎沉沉看着她:“她一个丫头,就能把你搞成这样?” “她忽然偷袭,末将也是一时不查——”胡八重连忙解释,赶紧看了身边的胡九英一眼。 胡九英说:“那郡主本事是有几分的,跋扈也是真的,看来他们父女根本没搞清楚状况。” “哼。”傅南擎冷笑一声,“武安侯害得我父亲终身残废,这笔账,这一次好好和他清算的。” 他是鲁国公和嫡妻所生的儿子,虽说母亲去世之后鲁国公又娶了云湘公主,但云湘公主只生了两个女儿,鲁国公对傅南擎这个儿子也是相当的不错,一心栽培,在傅静出事之前,本来已经拟定折子要请皇帝立傅南擎为国公府世子。 鲁国公被武安侯踩断手脚的时候,傅南擎正好出了公差,回来的时候便是出征之际。 昨夜他连夜回家见了父亲,看着父亲那满脸风霜,泪水纵横,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傅南擎对侯府的恨意暴涨。 501、总不会是为了我 而且,这次他领了皇帝的密旨,只要这份差事办得好,他往后的官运便要平步青云! 胡八重一听他这么说,浑身打了鸡血一样的振奋:“那咱们就想先办法给那臭丫头一点颜色看看——” “不到时候。”傅南擎冷冷说:“如今还没出京城地界,你们都收敛一点,等到了地方,这父女二人还不是由得我们折腾!” 兵是他的兵,将是他的将,武安侯不过一个空头元帅,能顶什么事? 傅南擎挥手:“你先退下休息吧,九英留下。” “是。”胡八重不甘心地退了出去。 很快帐篷里面便只剩下傅南擎和胡九英二人。 胡九英说:“将军有何吩咐?” “昨晚入宫,皇上给本将军下了密旨。”胡九英是傅南擎的心腹,因此说话之时也便没了避讳,傅南擎直言道:“皇上说,此行不希望宸王能活着回去,他作为监军,又是那武安侯定下的女婿,活着的确是碍事的很,咱们得想个办法,在到达泸州之前先把这个碍眼的解决了。” 监军的权利等同于和元帅相当,起监督之则,到时候他要对武安侯做点什么,都要受宸王制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利落! 胡九英能成为傅南擎的心腹,为人也是阴狠又聪明的,其实早猜到了皇帝几分心思,此时一听这么说,便垂眸:“军中动手倒也不难,毕竟都是咱们的人,难的是不露痕迹……末将这就去想办法。” …… 江楼月刚要歇下,账外便传来了武安侯的声音:“楼儿。” “爹。”江楼月唤了一声,去将帐帘掀开,“这么晚了,爹怎么还没休息?” “睡不着。”武安侯眉毛微凝,叹息了一声,“那傅南擎不怀好意,此行艰难险阻重重,为父心里担心……” “我知道。”江楼月安慰道:“皇上派傅南擎来,根本就是故意给咱们添堵,我已经让护叔叔暗中传信各地守备军中爹的亲信,等到了泸州,相信能聚集一部分人手,也好过到时候完全受制与人。” “这些你护叔叔已经告诉我了。” 江楼月一呆:“怎么……”告诉了,不是说暗中进行吗? 武安侯笑着拍了拍江楼月的头,“要想使唤得了那些人,必须要爹私人的印信,你护叔叔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从爹身边偷东西,手脚不干净啊,被爹给发现了。” “……”江楼月一默,“怪不得。” 但她看着武安侯平静的神色,又觉得不可思议。 武安侯一向是忠贞不二的,这种私下调兵的事情,放在以前他绝对不可能干,如今竟然默许? “这么看着爹爹做什么?”武安侯笑道:“难不成要爹爹坐以待毙吗?我可不想,我还想和你娘,你和你姐姐一起好好过日子呢,除了我自己,谁也不能算计我的命。” 江楼月大大的松了口气,眼眸湿润:“爹,你想通了就好,那晋西那边的将领——” “调动将领动作太大。”武安侯缓缓说:“而且晋西偏远,书信传过去会很慢,暂时不调动那边的将领了,守备军中有些可用的,再加上咱们的家将,也应当足够。” “嗯……”江楼月点点头,“就怕傅南擎暗中动手脚。” “所以守备军会和之后,我们要立即挑选精锐编成轻骑。还要尽快把粮官和军需控制在手上,马匹和铠甲全部捏在我们自己手上——”武安侯沉声说:“这也是爹爹来找你的原因,押粮的粮官原本定的是户部的侍郎,可是那侍郎却出了意外受伤在家,不能随军,后来户部尚书便举荐了户部的员外郎做粮官,那个年级很轻,为父对这个人印象不深,为了稳妥起见,出发之前派人去查,隐约查到,这个人或许与宸王有些关联。” 江楼月一怔,“他叫什么名字?” “刘章。”武安侯又说:“这个刘章管着粮草军需,至关重要,现在我们得确定,他到底是哪里的人。” 若是皇帝的亲信,倒是还好,不至于太为难他们,如果是傅南擎那边的,问题就大了,需要立即解决。 但如果是谢尧的人……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江楼月想了想,其实要想知道这个,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问谢尧本人。 “爹知道,你和宸王如今……有些矛盾。”武安侯迟疑了一下,说道:“但是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委屈你了。” 江楼月笑着说:“不委屈,不过是问句话……我救了他好多次,人情还是有点的,他不至于对我怎么样。” “那就好。” 武安侯拍了拍江楼月的肩膀离开了。 等帐内只剩下江楼月一人的时候,她不轻不重叹了口气,话虽说的那么满,但跑过去问谢尧这个,谈何容易? 此时此刻,她忽然皱了皱眉。 瞧他那几日进出宫院的样子,前世的记忆,带给他的改变不应该仅仅是感情上的。 那他忽然跑来监军,为什么? 皇权中心在京城,角逐主要也在京城,离开京城会面临诸多的危险,他此时离京实在是耐人寻味。 “总不会是为了我。”江楼月忽然冒出一个自嘲的笑,暗忖,或许谢尧也想在兵权上面分一杯羹,他九宫人手众多,连蔡将军都是他的人,若说如今出征的这一批人中,没有他的人,江楼月不信。 但出征的就这么几个人,那十八将都是傅南擎的。 不过十八将好像都在京畿大营的……或许,十八将中有谢尧的人。 江楼月眉心紧拧,深吸了一口气。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和谢尧好好谈一谈。 想到此处,她便没了什么睡意,起身往外走去。 谢尧的帐篷就在不远处,莫宇和蔡威门神一样左右守着,江楼月站在那儿,瞧见莫宇带人拿了好些东西进去。 那是……暖炉? 才不到十月,他已经这么怕冷了?寒疾不是好了吗? 江楼月看着,亲眼见着莫宇拿了好几拨暖炉进去,隔了一阵子,又请了宋先生进去。 江楼月眼底的错愕逐渐被担心取代。 这是怎么了? 502、行军 江楼月站在那里看了半晌,想起那一日她到月华阁的时候。 那晚她虽然只看了一眼,但谢尧当时露在屏风外面的被角分明是有好几层,不会是……寒潭治蛊之后的后遗症吧? 江楼月很想过去询问两句。 但想起他那日气急败坏呵斥再也不要见到她的声音,终究止住了脚步。 她……不能再跑到他面前去碍眼。 他们早就说好了,不喜欢,就走的远远的。 江楼月垂下头,看着脚下的草地,如今想起这些来的时候,心痛是些微的。 她强迫自己把更多的心思放在战事上,战场残酷,一不小心连命都要丢掉,命没了,什么也便都没了。战事之外的那一点点心思,她也尽量会去想那些美好的,温柔的,甜蜜的过往。 否则只会自我折磨,萎靡不振。 至于她和谢尧的以后,她是不敢去想的。 江楼月就那么站在帐篷前半晌,知道谢尧此时情况必定很不好,自己当然也问不出什么来,便转身回了帐,打算过两日才寻个机会。 可她虽然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这一夜睡下之后依然不安生,半睡半醒,梦里,全是谢尧寒疾发作时候的样子,好几次濒临死亡边缘,前世今生的都有。 这些记忆,折磨的江楼月压根也没睡好,第二日早上出发的时候,她的脸色看起来有点憔悴。 王泽策马到了她身边去,关心地问:“楼月表妹,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江楼月应了一声,嗓子还有些哑,“我昨晚想事情,睡得太晚了。” “行军艰难,可得好好休息才行。”王泽关怀地说了一句,打趣道:“我手无缚鸡之力,还得靠着表妹保护呢。” 一句话落下,瞬间周围扫过好几道嘲讽蔑视的眼光来。 整个行军队伍,就这么一个弱鸡。 旁人骑马微风赫赫,王泽骑马晃晃悠悠,此时竟然还恬不知耻说起让一个臭丫头保护自己的话来,也是个男人?! 江楼月却是被这句话逗笑了,点点头,“好的,晚上我好好睡。” 只是唇角刚弯,话刚说完,身后便有一道冷厉暴躁的眸光骤然扫来,她连头都没回,便知道那肯定是谢尧,顿时笑容僵在脸上,然后弯起的唇角慢慢变成了一道直线。 她想,她如今这么碍眼,看到她的背影听到她说话他都要气死了吧? 江楼月有些难受的叹了口气,策马到了队伍外面,往粮草押韵官的马车那边去了。 暂时不能直接问谢尧,也可以试探一下这个刘章,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王泽便也退出了队伍,随了上去。 一旁几个傅南擎手下的武将不客气地嘀咕起来:“那个弱鸡是谁?怎么和云骑将军跑后面说悄悄话去了吗?” “王家的公子,也就是江……云骑将军的表哥。” “云骑将军不是和宸王殿下早有婚约了吗?怎么又和这表哥打的火热?” “这……” 其余几个武将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毕竟武安侯和谢尧就骑马在前后走着,他们不敢说的太露骨过火,但仅仅这几句话,也是充满嘲笑和不怀好意的。 武安侯脸色十分难看,与江护命令道:“传令三军,加快速度,今晚子时之前必须赶到乐丰城!” “什么?” 那几个武将脸色大变,他们现在才刚出京城地界,乐丰还在三百里之外,一日行军三百里这是疯了! 傅南擎也皱眉,一双眼眸之中阴翳无比,驱马上前说:“侯爷,照这样的赶路法,到了泸州我们也是人困马乏,怎么能抵御柔然人?” “以我们现在的速度,赶到泸州城去起码也一个月之后了,万一泸州城破,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武安侯平平看着他:“泸州城几乎可以称得上关内屏障,一旦破城,城中百姓受尽柔然人的践踏砍杀不说,柔然铁骑长驱直入,再难驱赶,到时候危及皇城,这样的后果,傅将军可能担待?” “……”傅南擎担待不起。 武安侯淡淡说道:“人困马乏我们也有二十万人,总好过让泸州城那几万守备军苦守。” 一旁要传令的江护冷冷说道:“侯爷带兵二十余年,日夜行军不停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这点速度就受不了,是京畿大营的士兵太娇弱了吧。” 傅南擎脸色黑沉,偏偏又说不出什么理来,“侯爷果然老当益壮,那就按照侯爷说的办。” “侯爷正值壮年,哪里老了?”江护瞪着傅南擎:“倒是傅将军少不更事,还要多续历练才是。” “……”傅南擎冷冷地看着这一对主仆,心里早已经想了千万个干掉他们的办法,心里暗暗撂下狠话,嚣张吧,现在他们能有多嚣张,往后就让他们死的多惨! 江护与傅南擎视线对视,一时间如同无数刀剑对抗,可谓杀气迸射,之后,江护便去传令三军了。 不远处被莫宇和蔡威护卫着的谢尧,脸色黑如锅底,看起来心情十分不好。 当然,出征几日以来,谢尧一直绷着一张脸,心情从来就没好过,但今日这种“心情不好”的程度和前几日分明是不一样的。 她和王泽有很多悄悄话可以说?! 明知不该,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而且,从那日江楼月离开之后,他已经又有七八日没有睡好了,晚上冷到根本无法入睡,暖炉也给不了他温度。 长久的失眠,让他的神经紧绷,脾气暴躁的自己都控制不了。 云宿山下来之后,他便时常冷的无法入眠。 那时候,他尚且可以让自己熬的累到了极致才能睡过去,但到后来,累到极致也不能入睡,每次一闭上眼睛,就是五马分尸的场景,身体似乎正在被撕裂一样的疼。 这样的日子折磨了他许久,直到那天江楼月出现。 那一次,是这几个月来他少见的一夜好眠。 这就像是一种病,无药可解,也不要命,于是他可以忍着,用强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承受。 可是忽然有一天,有人给了他一颗药,缓解了这种症状,于是这病就变得无法忍受。 503、无法入眠 因为他知道,那颗药对他来说触手可及。 他过不去的只是自己这一关,他不愿意承认,到了如今江楼月竟然还能越发影响他了。 他不要受她影响! 谢尧深吸口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心里说:不睡就不睡。 子时之前,果然是没有赶到乐丰,所以武安侯下令连夜行军,到了三更天的时候,一路人总算到了乐丰城外。 那些在京畿大营里娇养的兵将们全都累的迈不开脚,养尊处优地谢尧也好不到哪儿去。 搭了帐篷后,谢尧一进去便吩咐:“请宋先生过来!” 宋先生是坐着马车跟在队伍后面的,被马车摇的也是七荤八素,进来之后连忙跪着给谢尧请脉。 谢尧半闭着眼睛,脸上全是疲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今晚要睡觉。” “……”宋先生默了默,收回手指:“这,不如老朽给公子试试针灸。” 最近这段时间,迷幻药,昏睡药,再不伤害身体的范围内,宋先生已经都给谢尧用过了,但他根本睡不着。 如今只剩下针灸这一种办法,但宋先生觉得……或许不会有用。 “快点。”谢尧半闭着眼睛,脸上全无耐性,只剩烦躁。 宋先生立即取出针来,在谢尧头上几处穴位一一刺入。 针灸,算是他看家的本领了,祖上传下的许多针法都有奇效,如今这一手便有助眠的效用,但他以为对谢尧是没用的,所以一直也没开口。 如今是没别的办法了。 果然,还是没用。 施针结束之后,谢尧半闭着眼睛,眉毛隆成了一道小山,满脸燥郁:“退下!” …… 之后的两天,为了惩治傅南擎和那十八武将的嚣张,武安侯加快行军速度,沿路已经接收了三万守备军。 到了十月初六那日,天降大雨,还电闪雷鸣,雷电劈的山上的巨树倒塌,将官道给挡住了,这才在雨中扎营,此时,傅南擎那一伙人已经累的脚都快抬不动了。 胡八重在帐篷里破口大骂:“他娘的武安侯!”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有人高声道:“传率领,请傅将军派人前去搬开大树,把道路让开!” 傅南擎也是累的够呛,此时一听这帅令,后槽牙都咬得咯咯作响,“我的人人困马乏,现在根本连手都抬不起,怎么去清理道路?” 他豁的一下站起身,就冲进了武安侯的账中。 相比于他们的精神萎靡,盔甲歪斜,武安侯此时神采奕奕,银白的明光铠穿在他的身上,越发显得他威风凛凛,便是一旁的几个副将,也一个个站的挺拔。 武安侯单手扶着腰间宝剑看着狼狈的傅南擎,粗粗的眉毛一挑:“傅将军,有事吗?” 傅南擎僵硬地说:“侯爷,再这么赶路下去,只怕到不了泸州城,士兵就要累死了!” “哦。”武安侯皱眉,“那就暂且休息,等大雨之后继续出发。” “搬树的事情——” “让收编的守备军去吧。”武安侯淡淡说道:“毕竟傅将军的手下此时怕也使不上什么力气。” 傅南擎咬牙切齿,这分明是说他们弱。 但他们现在的确急需休息,不是和武安侯做口舌之争的时候。 傅南擎僵硬地拱了拱手:“多谢侯爷体恤,末将告退!”说完甩袖走了。 等帐篷的帘子落下来,武安侯轻呼了一口气,跌到椅子上坐下,活动着手臂,其余副将也是呲牙咧嘴,哪还有刚才精神百倍的样子。 其实这一番赶路下来,他们也是累的够呛,但在傅南擎的面前,怎么能丢份? 江护说:“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行军过,如今这样累,看来咱们这几年都养尊处优了。” “嗯。”武安侯点点头,冷笑道:“混小子,毛都没长齐,还想跟老夫斗……好了,乘着大雨,都快去休息。”这老天爷降下大雨,也算是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了。 “遵命!” * 傅南擎回到了帐内,将武安侯的意思表达之后,整个账中的武将都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各自拱手告退睡大觉去了。 胡九英却看着外面的天色,若有所思地说:“这么大的雨,如果出点小意外,好像也是正常的。” 本来还累的起不来身的傅南擎忽然朝他看过来:“你的意思是……” “末将听闻这附近有写匪寇,若乘着大雨来打劫粮草,顺便杀几个人的话——” “不错!”傅南擎忽然眼睛一亮,一抹狠辣从眼底闪过。 被武安侯折腾的他差点忘了自己打算干点什么。 …… 武将们都这样累,身娇体弱的王泽就更累了,这几日下来,精神状况已经说得上是萎靡不振,因为长时间骑马奔行,双腿都快站不稳了。 他身边跟着的宁川和王忠把他扶到了榻上坐下,江楼月的声音就在外面响了起来。 “表哥,我给你送点药。” 宁川赶紧去掀起帘子,把江楼月迎了进来。 王泽有些不好意思,“又劳烦表妹了。” “没事,这些是一些药膏,表哥记得用,用了好好休息。”江楼月把药放在一旁的条桌上,说道:“我去让人在附近城镇准备一辆马车,等再出发的时候,表哥乘车吧。” 王泽认命的点点头,笑道:“多谢表妹。” 江楼月离开的时候,天空中轰隆巨响,雷声阵阵。 “奇怪,都十月了,雷声还这么大。”江楼月嘀咕了一声,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这连日来的行军,让她也累的快爬不起来了,所以回去之后简单洗漱,她立即钻进了被子里,打算好好睡一觉。 最近这几日她试探了那刘章几次,但那刘章是油盐不进,什么都不说,倒也不知道是谁的人手。 迷迷糊糊睡着之前,江楼月暗忖,自己或许得真的找个机会。 她累的厉害,也睡得很沉。 夜半的时候,忽然感觉一片冷气朝着自己贴了上来,有什么还扯上了她的腰带。 江楼月骤然睁开眼睛,拿起枕头下防身的匕首便朝面前砍了过去。 504、抱着我 可是她的手腕却被人稳稳地接住了。 那人一用力,她手上吃痛,差点把匕首丢掉。 下一刻,那人就欺身而上。 玫瑰! 江楼月陡然瞪大眼睛:“殿、殿、殿下——”谢尧怎么来了? “闭嘴。”谢尧冷冷说着,“匕首丢掉。” 江楼月的手一松,匕首应声而落,谢尧的手快速的扯上她的腰带,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把外衣给扯松了去,然后双手从江楼月的腋下穿过,紧紧箍住她的背部,宽厚的胸膛把她完全包裹。 谢尧冷冷地声音砸了过来:“你……你抱着我。” 江楼月僵了半晌,手还伸在半空中,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不是再也不想看到她,听到和她有关的任何事情吗? 他为什么…… 她心口忽然一疼,明明平静无波了那么久的心,在此时此刻骤然激动起来。 可她还没来得及多想,谢尧就切齿说:“快!” 江楼月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在抖。 她手有些迟疑地将他环住,可是这样的碰触,对谢尧来说似乎是不够的。 他快速扯了自己的外衣丢在地上,抓着江楼月的手,顺着绸缎中衣直接塞了进去,好像……终于不那么冷了,于是,他动作越发放肆,连江楼月身上的那两件轻薄的中衣也没放过。 江楼月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按住自己的衣襟,“你干什么?” 黑夜里,谢尧的眼神暗沉中带着一点亮光,就那么看着江楼月。 连日来的行军,军中将士全部不堪忍受,而对于谢尧来说,高强度的行军和连续大半个月夜不能寐足以逼疯了他,每日他至多能睡一个时辰都不到,精神早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而且骤然的大雨,让他浑身冷的越发厉害了。 所以他今夜毫无顾忌,直接来到了江楼月的账中,他急需一场好眠,是不是江楼月带给他的好眠已经不重要了。 他总不能一直受那种折磨到死? 但他不想听到江楼月说话,更不想看到她那双眼睛。 所以谢尧手指快速一动,隔空的气劲直接打在了江楼月昏穴之上,江楼月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谢尧毫不客气的把两人的衣衫全部扯落,丢到了地上,紧紧将她环住。 这样肌肤相贴的温度,总算缓解了他浑身的冷意。 可就这样来之不易的好眠,却被不识相的人给打扰。 好像有人在帐篷外面打架。 刀剑相接的声音,合着风雨的声音,如此聒噪。 莫宇和蔡威都在外面,有事他们会处理,谢尧一点也不想醒来,他真的太累了。 但那些人偏偏不如他的意,有刀锋直接砍破了帐篷。 谢尧怒气勃发,反手一掌,连带着刀和人一起震飞,掌力带来的气劲直接将那个黑衣人身后的好几人全都震出了七八丈远。 “把他们给我弄远点!”谢尧阴沉地说了一声,拉了被子把自己和江楼月裹紧。 他得继续睡。 可是这一番打斗,却扰了江楼月。 她机敏惯了,听到那种刀剑相接的声音,竟然冲破昏沉,睁开眼睛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说话的同时,她扶着头想要坐起身来。 谢尧脸色万分难看,直接灌注内力在指尖上,又点了江楼月好几处的穴位。 江楼月本来就是忽然冲破了昏穴,人还有些昏昏沉沉,瞧他对自己动手,下意识地想躲,却没躲过,又软绵绵地栽了回去。 谢尧把她摆回了原本的位置,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回,他用了七成的内力,他保证江楼月能睡上四五个时辰都不会醒,不会不识相地来打扰他的好眠。 他觉得困意袭来,浑身也逐渐开始放松。 能睡着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而且……千机老人那老头的内力也很好用、很好…… 时隔半个月,他终于得到了一场好眠,沉沉睡了过去。 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和逐渐远去的刀剑声,都不能够打扰他。 * 雨下了一整夜,谢尧便安安稳稳地睡了一整夜。 到了第二日天明,外面的雨势逐渐转小。 江楼月在那些淅淅沥沥地声音之中缓缓睁开眼睛,最先入眼的,便是一片光滑的胸膛,她呆在当场,死死地瞪着那片光滑的皮肤,回想起昨晚的事情来。 是谢尧! 他……他把自己点昏了,然后她不记得了! 此时她明确无比的感受到,被子之下,自己和谢尧都是寸缕未着,她有过前世同床共枕的经历,敏锐的发觉,身体并未有任何异常。 那谢尧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二人,真的许久都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了,她不敢吵醒他,想着这样的时刻,能多一刻,也是好的。 她又闭上眼睛,便当做自己没醒一样,状似不经意的抬头,然后眼睛微微眯了一条缝隙,看到谢尧的脸。 他此时瞧来,睡得正沉,扇子一样的睫毛盖在眼下,肤如白璧宛然莹润,修长的眉毛在鬓角逸飞,几缕发丝垂下,和江楼月的长发在被角之下搅缠在了一起,就如同他们此时的姿势一样。 江楼月心跳漏了一拍,但却控制住想要用手触碰他的动作。 这一刻太安静,也太美好,她不愿打破。 她轻微地动作着,抬头朝前,凑近了谢尧几分,这个位置,正好让谢尧的唇靠在了自己的额前。 江楼月垂眸,轻笑了一下,又闭上了眼睛。 谢尧是半个时辰后醒的,清醒之后的惯性动作,他朝前凑了一下,不偏不倚就在江楼月额心那伤口上碰了一下。 谢尧一怔,就那么看了江楼月许久,才拉来自己的衣服穿戴妥当,顺手又拉了江楼月的被角一把,让被子裹住她光滑而线条流畅的肩膀。 这时,谢尧敏锐的发觉,江楼月似乎缩了下肩膀。 她醒着? 谢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仿佛是要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去。 空气似乎都紧绷了起来。 江楼月屏住了呼吸,她不想“醒来”,不想睁眼,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怎么面对。 许久,久到江楼月都快装不下去的时候,谢尧终于走了。 505、有父亲护卫 江楼月闭着眼睛,确定身边的玫瑰香气消失无踪,确定再听不到谢尧半点衣枚的声音,确定空气之中一片寂静,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行军榻不远处的长条桌,她的眼神有些茫然。 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楼月没有感到兴奋,心底只有浓浓疑惑。 只是思来想去,她想不出个所以然,便轻吸了口气,将这件事情暂且搁下。 江楼月抱着被子起身,一手压着被角裹住胸口,一手去够被扔到地上的衣服,时辰已经不早了,她须得立即起床才是。 可当她拿着贴身的兜衣想要穿上的时候,眼睛却瞪着那兜衣半晌都没动作。 只见那藕色的兜衣挂脖的绳子随着她抓起衣服的动作,在她眼前晃啊晃—— 带子断了。 这个……粗暴的家伙! 江楼月深吸了一口气,只得将那件兜衣藏了起来,赶紧从随身的包袱里拿了另外一件穿戴妥当。 出了帐的时候,外面还在下小雨,营地里已经开始忙活生火做饭。 罗风快步跑过来:“小姐,昨晚的事,都怪末将守卫不周!” “……”江楼月神情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两声,“嗯,他脾气不好,如果闹起来,你拦不住也是正常的。”罗风却奇怪地说:“谁脾气不好?” 江楼月一怔,敏锐的发觉,自己和罗风说的不是一件事,“昨晚怎么了?”好像她夜半曾醒过一次,是为了什么醒来,却是记得不清楚了,只是模糊的记忆之中,有刀刃破风的声音。 “昨晚有山匪夜袭营地,伤了不少弟兄。” 江楼月眼眸微微一眯,追问:“从哪儿来的山匪,都伤了什么人?” “那些山匪来的突然,听说是这涟漪山中的,伤了些守营将士,不过他们被宸王殿下的人给拿住了活口,方才莫宇已经去审了。” “原来如此,在哪儿审?” “那边。”罗风说着,又道:“这件事情严峻,如今侯爷和傅将军以及宸王殿下走在中军帐,等着莫宇审问那几个活口的结果。” “嗯,走。”江楼月直接往中军帐走。 军帐之中,气氛十分肃穆。 傅南擎坐在左边,他的十八将整齐划一的跟在他身后,武安侯在主位上,身边立了江护父子几个家将,右边的圈椅上,谢尧神态慵懒地半垂着眼眸,似乎这帐内冷肃的气氛压根影响不到他。 江楼月进来后,冲着武安侯见了礼:“父亲。” 谢尧似乎抬了一下眼眸,又似乎是没有。 江楼月不好回头去细细观察,在武安侯招呼她的时候上前,也立在了武安侯一旁。 傅南擎身后的胡八重阴阳怪气地说道:“云骑将军好悠闲,营中都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还能睡到现在才来。” 江楼月抿唇,正要开口,武安侯忽然说道:“营中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不是有我们这么一群大男人吗?一个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都不顶事,要等一个小丫头来帮你们解决问题不成?” 胡八重哼了一声:“有道是在其位谋其政,她既然领着二品云骑将军的名头,就该做二品将军该做的事情!” “哦?她是二品,你给她二品将军该有的尊重了吗?”武安侯冷冷说道:“还是胡副将平时见着你们傅将军也是这样的态度?那本帅真的很佩服傅将军,这等不敬长官的副将也容得下。” “不错。”一旁江护淡淡说道:“这要是侯爷的副将,杖一百,逐出营去,永不录用!” 胡八重被噎的瞪眼。 明明是说江楼月迟到的事情,怎么就扯到自己不敬长官了? 江楼月暗暗松了口气。 不是她要晚到,是……她忍住要朝谢尧瞟的眼神,垂下了眼眸。 有父亲护卫,这些人也不敢拿她怎么样,但以后还是不能犯错。 “好了。”傅南擎冷冷说道:“侯爷找我们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昨夜有匪寇夜袭营地,傅将军知道吗?”武安侯问。 傅南擎腕甲之下的手紧了紧,面无表情地说:“听到了一些,这些匪寇凭的大胆,连朝廷的军营都敢袭击,真该千刀万剐!” 一直沉默的谢尧淡淡说道:“这山中一向太平,哪里来的匪寇?如果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认为是匪寇,不闻不问,真把那几个人剐了,恐怕有损侯爷和傅将军的英明,所以,本王已经吩咐人亲自审问,倒是得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哦?宸王殿下审出什么了?” “那几个活口什么都没说,可他们的脸就是证据——”谢尧眼眸无波,看向傅南擎:“那为首的,是傅将军账下的一名百夫队长,傅将军倒是解释解释,为什么你的人会冒充匪寇,入营地来刺杀本王?若非本王昨晚夜不能寐,暂且离开营地出去散心,恐怕本王早已命丧当场!” 傅南擎面不改色,冷笑道:“既然他们刺杀宸王,直接推出去砍了就是!” “又是千刀万剐又是砍!”江楼月忽然说道:“傅将军这个行径,颇有些撇清关系的嫌疑!” 武安侯亦冷道:“这些冒充匪寇的刺客既然是傅将军手底下的人,那傅将军总得有个交代吧?” 傅南擎神色阴沉无比,那几个人当然是他和胡八重派出去的,而且都是账下的好手,谁能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杀了谢尧和江楼月,反倒被抓了活口。 此时此刻他又怎么可能承认? 那些人都是忠心的,而且家人性命都在傅南擎的手上,绝不可能出卖傅南擎,此时只要自己咬死不认,就算是武安侯也不能将他怎么样! 傅南擎一字字道:“本将军连日行军疲惫不堪,昨日一扎营便去休息了,本将军账下人数众多,如果每个人出点事情都要本将军交代,本将军这条命早不知交代了多少回了!” “傅将军此言差矣。”谢尧淡淡笑道:“大庆军中律就有御下不严之罪,轻则处杖刑,重则流放,本王身为监军,有督查之则,他们既然是将军手下的人,犯了错,也自然该由将军来接受惩罚!” 506、你来找我谈条件 胡八重骂道:“我呸你个黄口小儿,别以为你是个王爷你就能对咱们将军指手画脚,这是军中,不是你家王府,而且我们将军还有皇上的圣旨,此去泸州,便是侯爷有事都要与咱们将军商议处置——”换言之,傅南擎是拿了免死金牌的,武安侯都不敢动。 “所以,你们挟了皇恩,便什么都能做?”谢尧挑眉,“本王也是领了皇命的监军,有监察之责,怎么到了你们这里,本王不该管军中的事情?你这话让本王很是怀疑,是不是皇上给了你们指示,让你们派人来刺杀本王。” 傅南擎脸色骤然一变。 谢尧站起身来,缓缓问:“亦或者是,你们不把皇上封的监军放在眼中,也不把皇上放在眼中,不然,本王实在想不到,傅将军如此嚣张跋扈是为何。” 账中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傅南擎死死地看着谢尧,他原本只以为宸王谢尧不过是个受尽恩宠高高在上病病歪歪的贵族公子,如今却看着谢尧那双眼睛,心惊胆战。 半晌,傅南擎也站起身来:“这件事情本将军虽不知道,但的确也有御下不严之责,本将军认罚——” “好,既然如此,那么,来人——”谢尧脸上温和逐渐褪去,冷声下令:“把傅南擎推出辕门杖八十!” 傅南擎身后的那十八武将全都呆了。 胡九英反应最是迅速,立即示意其中一个武将,那个武将也是马上出列,“那个百夫队长是末将手下的人,此时和末将脱不开干系,末将愿为将军分担杖刑,由末将承担四十杖。” “你的手下?”谢尧慢慢重复,“看来是你指使他刺杀本王了?” “末将——” “拖出去,砍了。”谢尧毫无感情地丢下几个字。 蔡威立即带人进来,拖着那将领就要退走。 傅南擎脸色大变,他身后的十八将领也立即拔出腰间宝剑,把蔡威等人挡住,蔡威腰上宝剑也在瞬间出鞘,一时间中军帐内剑拔弩张,仿佛随时要火并。 谢尧神色平静的立于账中,不见丝毫畏惧,反倒挑了挑眉:“你们想干什么?” 站在武安侯身旁的江楼月连忙求救似的看了武安侯一眼。 她如今不知道谢尧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但他们现在手上没有兵将,惹恼傅南擎绝对不是好事。 武安侯默了默,缓缓起身,“好了,这是军中帐,不是你们在野外斗殴,都给本帅退下!” 武安侯统领三军多年,到底气势迫人,傅南擎扫了武安侯一眼,示意身后的将领退下。 两方这才各自收了武器。 武安侯又说:“御下不严在军中是重罪,既然那个百夫长是你的手下,那你便和傅将军一并杖八十,由江护亲自监刑,任何人如由异议,一并处罚。” 事到如今,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傅南擎和那副将一起被拖了下去,八十杖几乎打的他们后背一片血肉模糊。 所有人退走后,江楼月长舒了口气,“八十杖对于他们两人来说,不至于要了命,但未来行军的这些日子他们也得吃不少苦头了,想来也没工夫再来针对咱们。” “嗯。”武安侯点点头,神色复杂:“才走出几百里,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貌合神离的一支队伍,到了泸州如何对抗柔然人?” “靠傅南擎肯定是不行。”江楼月沉吟片刻:“这段时间我就和护叔叔准备编轻骑和步兵的事情,守备军中调过来的都是自己人,先递交名册上来编成方阵。” 武安侯挑眉看向江楼月:“你又知道需要方阵了?” “柔然铁骑的克星,可不就是方阵步兵,长矛铁盾吗?这是爹爹当年破柔然人的绝招,女儿怎么可能不知道。” “哈哈……”武安侯朗声笑道:“爹还以为你早就忘了,行,着手和你护叔叔去办吧,另外,粮官的事情怎么样了?” “这个……”江楼月迟疑道:“还没搞清楚。” 武安侯沉默片刻,“昨晚他不是在你账中吗?还没搞清?” “爹!”江楼月呆住,武安侯怎么知道的?罗风都不知道! 武安侯淡淡说道:“如果你为难,这件事情就先算了。” “我、我不为难。”江楼月低下头,“爹爹放心吧,小事。” 武安侯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江楼月的发顶,粗狂的声音此时称的上温柔:“别委屈自己,天底下大好男儿,如果他真的不将你放在心上,我们又何必把他放在心上?我武安侯的女儿,不愁没人嫁!” 江楼月眼眶微湿,勉强露出过笑容来:“我知道的。” 可是,不将一个人放在心上,只用嘴说说,真的就能做到吗? 根深蒂固的执念,用刀也剜不掉吧? 江楼月深吸口气,说:“我这就去问。”话落,江楼月转身离开了。 此时谢尧已经回了帐篷,江楼月一路到了谢尧帐前,对守在门前的蔡威道:“我要见他。” 她知道现在脾气乖戾,说不准会因为蔡威和莫宇放自己进去迁怒别人,所以便等在帐前。 蔡威立即欠身入账,片刻后又出来,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江楼月便也弯腰入了帐篷。 帐篷内,谢尧正坐在圆凳上,悠然品茗,脸上神色平静而淡漠,掀起眼帘瞧了江楼月一样,淡淡问道:“不知云骑将军来见本王所为何事?” “……” 江楼月眯了眯眼睛,好啊,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了吗? 她缓缓压下心中郁闷,问道:“此行的粮官叫做刘章,不知道殿下对这个人可熟悉?” 谢尧说:“不认识。” 江楼月耐着性子说:“昨夜刺杀之事,不是偶然,想来殿下应该明白,傅南擎就是侯府和殿下共同的敌人,既然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为何不联起手来,一起应对?我知道殿下此行军中也有人,但论军中势力和威望,没有人比我爹爹更厉害——” “所以。”谢尧唇角微勾,淡淡看着江楼月:“你来找我谈条件?” 507、一个暖炉,一个抱枕 那轻飘飘的笑容里,没有暖意,带着客套和疏离。 江楼月抿唇半晌,点头:“不错,我想,我有这个资本和殿下谈条件,毕竟这是互惠互利的事情。” “哦。”谢尧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继续喝茶,“本王不和你互惠互利,你这些资本,本王也不想要。” 话落,谢尧放下茶杯,看向江楼月:“你找错人了。” 江楼月暗暗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总觉得谢尧如今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是不想好好说,她真是太蠢了,谢尧怎么可能和自己有什么好话。 江楼月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帐内,谢尧端茶的手顿了顿,复又当的一声,直接把茶杯放在了条桌上,神色转冷:“蔡威,把那个人给解决了。” “是。” 门外传来蔡威的声音。 接下来行军的时候,为傅南擎顶罪的那个副将在行军路上忽然跌下马去,直接滚下山去,撞到石头,摔死了。 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江楼月怔了怔。 “这么巧?” 此时正在王泽账中,王泽沉吟片刻,说道:“想来,没这么巧的事情,应该是宸王殿下给傅将军的警示。” 江楼月皱眉。 他是真的变了,变得如此明目张胆,下手毫不留情。 至于军中,对这件事情却没多少猜测,毕竟当初那人摔下马去,众人目睹,都当成了意外。 傅南擎却敏锐的觉得,这件事情跟谢尧脱不了干系,但他自己负伤在身,对谢尧一击不中之后,也深刻意识到谢尧不是一般人,寻常的方法可能对付不了,所以只能选择暂时蛰伏,打算伤势好一些,再想别的办法对付他。 就这么平稳行军又是七八日,到达了闵州境内。 这一日天色暗沉,扎营之后,江楼月便歇下了。 这段时间她忙于做名册编骑兵和步兵,对于粮官那件事情,暂时由王泽去过问。 王泽瞧着手无缚鸡之力,但却十分的聪慧,虽与刘章不过几日短短接触,但却告诉江楼月,刘章应当不可能是傅南擎的人,这让江楼月安心了几许。 最近这一段,真是太累了,她贴了枕头之后便睡着了。 只是睡到半夜,忽然感觉有人靠近自己,她立即惊醒,拿了枕头下的匕首便朝着来人刺过去,可结果如同上一次一样。 匕首刚刺出去,隔空便飞来一道气劲,直接点住了她的穴道。 江楼月瞪着那个钻进自己帐篷的紫衣人影,切齿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但谢尧却不给她机会,二话不说直接把人给点昏了。 他太累太冷! 进入闵州地界之后,已经是十月中下旬,这里冷的厉害,他到了今日,又是七八日没睡好,他已经受不了了,根本不想管那么多,他现在只想睡个好觉! 他脱了自己的衣服,不客气的蹿上江楼月的行军榻,又粗暴的撤掉她的衣服丢到了地上去,用自己最喜欢的姿势把她紧紧箍到了自己怀中,用力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让自己逐渐不再颤抖,缓缓进入睡眠。 当然,为了防止江楼月半夜再醒来,他依然以内力灌注指尖点了她好几处穴道。 于是乎,江楼月第二日睡得昏昏沉沉,谢尧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罗风等在江楼月的帐外,等了许久都不见江楼月起身,而此时都快出发了,没办法罗风只得到了帐篷便喊她:“小姐、小姐?!” 江楼月费力的张开眼睛,略有些呆滞,半晌才神魂归位。 被子下面,她寸缕未着,而自己昨晚穿着的衣服都被丢到了地面上。 她捡起其中那件水蓝色的贴身衣物想要挂回身上去,却瞪着那兜衣的系带,眼角禁不住狠狠抽搐了一下。 又断了! “小姐,再过一炷香就要启程了——”罗风催促道:“小姐你听到了吗?你是不是生病了?” 听罗风那话中意思,随时要进来。 江楼月连忙回应:“我没事,马上就来。” 话落,江楼月愤愤拽了另外一件新的兜衣过来,快速把自己的衣服穿好,将坏了的这件和原来那件一起压在了包袱最下面。 出发上马之后,江楼月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这次出征没把小琴带上? 她又不会针线女红,这兜衣的带子断了缝不回去,她以后换什么? 直觉告诉她,谢尧可能还会干这种事情。 这……这混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想到谢尧,江楼月隐约想到,昨夜他抱自己入怀的时候,似乎……一直在颤抖,上一次好像也是那样……她又想起这几日不经意间看到蔡威和莫宇送火炉入谢尧账中的事情。 江楼月心中疑窦重重,一路上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尧策马就在不远处,一夜好眠让他精神振奋,他淡淡扫了江楼月的背影一眼,别开脸。 如今她之于他,就是一个暖炉,一个抱枕,仅此而已! …… 晚上,军队到了闵州城外驻扎。 江楼月前去找宋大夫,“先生这里可还有固元丹吗?我给我表哥拿一些。” “有的,固元丹这次出来做的多,我这就拿给小姐。”宋先生取了一个青瓷瓶子交给江楼月,说道:“里面是十五颗……现在药材不多了,明日或许还得进闵州城买一些。” “嗯,真是麻烦宋先生了。”江楼月由衷感激:“这一路上要不是有宋先生,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姐救过老朽的命,能为小姐帮上一点忙,是老朽的荣幸。” 话到此处,江楼月觉得寒暄的差不多了,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最近……殿下的身体可有什么不适吗?我瞧晚上一直往帐篷内拿暖炉。” “哎……”说到这个,宋先生叹了口气,“殿下的寒疾和情蛊虽然治好了,但却得了失眠之症,这病症奇怪,不知原因,因此殿下时常夜晚浑身发冷无法入睡,不管老朽开什么药都没有用。” 江楼月一怔。 失眠、发冷? 她记得第一次在谢尧怀中醒来的时候,谢尧分明睡得很好? “先生——”江楼月还要追问,莫宇却前来找宋先生取药,江楼月只好收起疑惑,道了声谢离开了。 508、想杀我? 离开营帐之后,江楼月去将固元丹送给了王泽。 接下来的几日,照常行军,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江楼月每晚都凝神戒备,等到夜半三更,但谢尧都没来。 十日之后,进入宁州地界,也到了十一月,天气变得越发的冷,连着两日都阴沉沉的,将士们也都开始填冬衣。 下马扎营的时候,江楼月见着王泽脸色有些白,忍不住上前去问道:“表哥怎么了?是不是不太适应这北国的气候?” “有点。”王泽讪笑:“好像有点着凉,表妹别担心,我已经找过军医官拿了药。” 江楼月眉心拧了拧,送下王泽之后,直接转身往宋先生那边去了。 不是她不信军医官的医术,而是她更信任宋先生,便打算去请宋先生来帮王泽看一看。 去的时候宋先生并不算忙,听她说罢便应了,带着药箱去给王泽看过,说道:“没什么事情,这药是对症的,喝完今晚早早的睡,明日一早应该能恢复许多精神。” 江楼月这才松了口气,客气道:“多谢宋先生了。” “应当的。”宋先生笑笑,带着药箱离开了。 江楼月无要紧事,便亲自将宋先生送了出去,往回走的时候,她不经意见看了谢尧的帐篷一眼,巧的是,谢尧此时正好从账中弯身出来。 十一月的天气,说热不热,但说冷也不冷,可谢尧却裹着带毛圈的大氅,看起来十分夸张,这一番打扮之下,显得他呼出来的气都泛白了几分,仿佛天寒地冻冷得要死人。 他也看到了江楼月,眼眸锐利而深沉,有一抹光华极快地从他眼底闪过,然后,他便转过了脸,往远处去了。 江楼月瞳孔缩了缩,她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他今晚肯定会来。 回到帐篷之后,江楼月用过晚膳,早早的灭了灯。 夜晚,寒风刮过,呼呼作响。 子时刚过,一道人影飘然而至。 江楼月的帐帘飘起又落下,那人无声进入,抬手一道气劲,直接朝着行军榻上打了过去,接着,他丢下大氅,一边拆解腰带一边往榻上窜。 可就在他迈步靠近床榻的瞬间,他忽然发现,榻上没有任何温度,没有气息——没人! 铮! 与此同时,身后一道银光攻击而来。 他急速回过身,抬手格挡匕首,并且捏住江楼月抓着匕首的手腕一拽,把江楼月拽到了自己怀中来,手臂用力,把江楼月的两只手死死压住。 江楼月当机立断,一踩他的脚面,来人吃痛,嘶了一声,控制着江楼月的手臂便是一松。 江楼月乘着这个机会勾到了他的脚踝,转身的同时,匕首一闪,在两人倒向行军榻的那一瞬,匕首也驾到了来人的脖子上。 账中黑沉,但见匕首银光闪烁,照到了身下人的眼睛,正是谢尧。 “别动!”江楼月淡淡道:“这么晚了,殿下来干什么?” “……”谢尧没有想到她会醒着,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如何反应,沉默片刻,声音冰冷,“想杀我?” 那匕首贴的皮肤那么近,仿佛下一刻就能割断他的喉咙。 江楼月顿了下。 她当然不是想杀他,她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 这段时间她后悔过,心痛过,恨不得把自己的命交给他让他撒气的心思也有过,可如今那些情绪终究都过去了。 现在她只想把心思放在战事上,因为只有活着,才能有以后。 而关于他们二人间的关系和感情……她以为他们两个人已经有了默契,达成共识,相互不去打扰,都离得远远的。 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可他非要隔三差五摸进帐篷来,那么亲密的抱着她,来撩动她的心,她怎么能不想问个为什么? “我没——”江楼月心思浮动的同时,谢尧忽然抬头,脖子朝着匕首凑去。 江楼月大惊,手臂赶紧后撤,与此同时,谢尧冷笑一声,几乎是以一种江楼月无法想象的速度出手,捏向了她的双手。 就是这电石火花的功夫,谢尧已经翻身把江楼月压住,并且把她的手脚控制的死死的。 谢尧冷冷说:“我不喜欢那个姿势,更讨厌别人威胁我。” “卑鄙!”江楼月变了脸色,脱口而出。 “我的王妃,你已经开始心疼我了。这样可不行,你这么心疼我,以后怎么对我下得去死手?”谢尧凑近江楼月的耳边,轻笑之中,似乎带了三分得意。 江楼月死死地瞪着谢尧,眼睛里燃起了一簇火苗,只觉得谢尧此时的样子如此碍眼,说的话也如此刺耳。 谢尧偏不知见好就收,挑眉看着江楼月:“生气了?倒是难得,你不是对着我一点情绪都没了吗?为什么生气?因为我的卑鄙?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最清楚吗?你以前,可真是恨透了我的卑鄙啊……” 谢尧自嘲而无情地说着,手指便朝着江楼月的肩膀点了过去,他可没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而此时的江楼月被他几句话激的火气上头,蛮劲发作,手腕一动,原本戴在上面的袖箭镯子直接朝着谢尧飞出一只断箭,谢尧下意识的一躲,江楼月立即转动那镯子,镯子的机关口吐出拇指粗细的锁链缠住了自己和谢尧的手,并在同时飞起一脚,直接把谢尧踢了下去。 或许是知道他如今功力高绝,也或许是发泄自己那些莫名的不快,她发了狠的朝他打了过去。 这样的江楼月,让谢尧有些招架不住。 “你疯了!?”谢尧冷喝了一声,却被江楼月顺着那锁链一扯,两人在地上滚做一团,江楼月跪在谢尧的膝盖上,压住他的腿部,双手死死压住谢尧的两只手,瞪着谢尧,胸腔之中充斥着怒意。 “你可以恨我,你可以把话说的跟刀子一样来扎我的心,都可以,你甚至可以要我为我前世做过的那些事情偿命,我要有半个字的二话,我江楼月三个字倒着写!”江楼月一字字说:“可你不能用你自己的安危来对付我!” 谢尧怔住。 509、故意激怒他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喜欢你?我把你刻进骨子里啊……”江楼月看着他,喃喃说着,平静了数月的眼底含着浓浓的伤痛,“我就是把刀子往我自己身上扎,也不可能伤你……你真就是我的报应……” 爱人就在眼前,却看得到,够不着,两人之间仿佛横了一条永远也跨不过去的沟壑,长久的情绪压抑,她也早就到了崩溃的边缘,平静一直都是表象。 她看着谢尧那张脸,想起他说起“以后都在一起”的话,那时候的他温柔而情意绵绵,可如今……江楼月心里疼的好难受,忽然不顾一切的伏下身去,压上了谢尧的唇。 谢尧很快回过神,推她推不开。 而那不能称之为一个吻,她不知道是在折磨他还是折磨自己,发了狠地咬破了谢尧的唇,唇齿相撞,血迹蔓延。 “江、楼——”他躲避着她乱无章法的折腾,忽然发现自己自己的手能动了,当即朝着江楼月的肩膀上拍了一掌。 可他忘了自己如今有千机老人内力在身上,这情急之下拍出的一掌,直接把江楼月震开。 江楼月的后背撞上了帐篷内的长条桌,砰的一声,又因为锁链和谢尧连在一起被拽了回来,她扑在地面上,喉头滚动了一下,唇角有血渍沁出来。 谢尧僵住。 但江楼月却看了他一眼,一声苦笑,她……疯了吧?看看都干了什么蠢事? 江楼月的手腕抖了一下,原本缠着两人手腕的锁链被收回了袖箭机关之中,江楼月往后缩了缩,双手抱着膝盖,轻咳了两声,她埋头在双膝之间。 什么都没说,再次归于平静。 谢尧僵硬地看着她,理智告诉他要立即甩袖就走,不要管她,这一切都是她该得的,这一点点的伤痛,比起他前世所遭受的又算得了什么? 可看着这样的她,他却半步也挪不动。 他忽然好怕,好怕她以后越来越平静,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里再也没有光,永远都成了这个样子。 他终于抛弃理智,朝她走过去,半蹲在她面前,手指蜷缩又松开半晌,终究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指尖擦上了她的唇角。 江楼月半侧过脸,抗拒的动作那么明显。 谢尧脸色又沉了三分,用力抓起她的手腕,那力道,捏的她痛的蹙眉,并且毫不温柔地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丢到了行军榻上去,而他自己也随之靠了上去,将她扯入自己胸怀之中,手掌按到了江楼月胸口心脉的位置,一股暖暖的热气顺着他的手掌传入江楼月的全身脉络之中,缓解了江楼月方才被内力震伤之后,经脉的痛楚。 许久之后,他收回手,霸道的将她翻了身,面对面地抱着。 江楼月没有抗拒,心里却也不会感觉到温暖,因为她不知道,这一刻过后,谢尧还会说什么伤人的话……爱情,情浓之后,真的,一句话,一个眼神所带来的伤害都堪比刀锋冷剑。 她不想受这种不冷不热的感情折磨,可她却也没办法逃离。 她与谢尧的这份感情,前路漫漫,不见归处。 她的心里很难受,也不知是怎么的,忽然就重重咬了谢尧的下颌一口,咬得他疼的闷哼了一声,她心里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再拍一掌过来啊! 她就是要故意激怒他。 但这次,谢尧没再动手推她。 足足等的江楼月松了口,两人都没有说话。 谢尧不走,江楼月也没有赶人。 气氛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僵持着。 许久之后,还是谢尧率先开口:“你、你抱着我。” “……”江楼月呆住,不是刚才才对自己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还打她,这才眨眼功夫,提这种见鬼的要求? 江楼月被刚才的事情伤到了,不想对他这么有求必应,半垂着眼帘,没有动作。 谢尧仿佛叹息了一声,切齿说道:“快点……” 可江楼月不仅没抱他,还在他怀里翻了个身。 “……”谢尧抿紧了唇瓣,又气恼又无力。 可是这样隔着衣服的接触,仿佛不能化解他身上的冷,他又开始发抖了,僵持了半晌,还是顺从自己本能,一把扯上江楼月的腰带。 江楼月死死压住他的手,骤然翻身坐起:“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不是问我要机会——”谢尧直觉想说出那些冷嘲热讽的话,但刚一开口,却忽然又闭了嘴,他也坐起身来,看着江楼月许久,放柔了声音:“我真的很冷……” 这几乎称得上温柔的声音,一下子撞到了江楼月心里去,把她心里的那点阴郁又给冲散了。 江楼月心里苦笑,看吧,毫无抵抗,他说一点软话,心就偏向他了。 半晌,江楼月问:“你病不是好了吗?” “没好……”谢尧烦躁地闭了闭眼,“还是冷,冷的睡不着觉。” “所以,你很冷,冷得……要我抱着你?”江楼月迟疑地问。 谢尧脸上神色挫败,重重点头,“你不是问过宋先生吗?应当知道我没有骗你。”他看着江楼月,这个暖炉,抱枕,就想直接扑上去拆了她身上裹着的那些布帛,立即就温暖自己。 那目光直接又迫切。 江楼月满脸的不可思议,这算什么? 谢尧又说:“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的掌心有内力,我忘了。”他说着这些话,太阳穴处也是突突直跳,明明他可以像前两一次一样,直接点住她的穴道,再为所欲为,可这一次他就是下不去手。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是不可能原谅她的,这么放软了姿态,不是因为看到她难受,不是因为舍不得她,他只是想睡个好觉,仅此而已。 终于,江楼月还是不忍见他那么难受,朝前移动几许。 这是要顺他的意思了。 谢尧意识到这个,立即去拆她身上的衣裳。 江楼月却用力按住他的手。 谢尧说:“不要衣服!” “……”江楼月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许是她现在心里是答应了他的,手按着衣服的力道便没有那么重,竟被谢尧得了逞。 然后。 嘣。 脆弱的兜衣系带,再次断裂。 510、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谢尧三两下将她的衣服拆了个干净,用最能让自己觉得温暖的姿势把她箍回了自己怀中来,靠上枕头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舒了口气。 十日冷的失眠,今日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但如此……肌肤相贴,江楼月终究是有些难为情,两只小臂挡在了自己和谢尧之间。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肌肤相贴带来了温暖,谢尧也不再坚持一定要她抱着,拉起被子裹紧二人,沉声说:“睡觉!” 之后不过片刻,谢尧呼吸绵长,睡着了。 但江楼月哪能睡得着? 她心情复杂,盯着自己眼前,谢尧那片光滑的皮肤,重重的叹了口气。 或许,人得懂得满足,享受当下,不要去想那些未知的以后,以后……见招拆招吧。 她闭上了眼睛,却终究是不太习惯这个被人困住的姿势,大约隔了半个多时辰,人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而就在她呼吸逐渐规律,睡着的那一瞬,一直沉睡的谢尧慢慢睁开了眼睛。 相较于江楼月的纠结,他的心又何尝平静。 今日抱着她的感觉,和前两次点昏了她抱着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好像更暖,更舒服,便是身体的疲惫,似乎都一下子扫空了。 他……他是中毒了吧? 他分明那么恨她以前做过的事情,却又对她下不了狠手,心里竟隐约害怕,若真的下了狠手,他们二人从此不会再有任何可能。 看着她平静,他就气的要死,看着她难受,他心疼的要死…… 谢尧闭上了眼睛,悲惨地笑了。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而江楼月就是毒瘤,既是蜜糖,也是砒霜。 …… 第二日,江楼月醒来的时候,谢尧已经不在。 江楼月抱着被子坐起身来,回想着昨晚一切,觉得好不真实。 明明他恨她,却就这么抱着,安安稳稳地睡了一晚上? “小姐?!” 外面又传来罗风的声音。 江楼月快速回神:“嗯,我马上就来。” 她拖着被子伸手,把丢在地上的衣服勾了过来要穿,却看着手上断了系带的藕色兜衣,眼尾忍无可忍的抽搐了一下。 第三件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把衣服塞进了包袱最下面,另找了一件新的,以最快的速度穿戴妥当,出门去了。 此时外面冷风整整天气十分阴沉。 罗风说:“出了宁州,前面就是千问山了,这个天气山中条件恶劣,无法行军,侯爷吩咐再修正半日。” “嗯,我知道了,我……我去一趟宁州城,你带几个人跟着我吧。” 只准备了几件贴身的衣服,如今被他扯的全断了带子,怎么穿?只好乘着这半日修整,前去买一些了。 罗风垂首,“末将明白。” 从扎营的地方进宁州城,一共十几里路,江楼月策马奔驰,大约半个多时辰就到,一进城,她立即找了成衣铺子,买了二十件贴身的衣物,让人包好。 出来之后,又想起宋先生好像说过,配药缺了几味药材,又吩咐罗风去买好,这才往军营赶。 到军营的时候,风还是呼呼的刮,江楼月翻身下马,吩咐罗风:“去把药材送给宋先生吧。” 至于她自己的那一袋衣服,当然得自己拿着,立即回帐篷才是。 只是江楼月顺着草地往自己帐篷走,却在火盆架附近看到王泽被几个武将围住,护住的宁川和王忠正守着他。 武将之中带头的就是胡八重,吊儿郎当地叼着一根草,不怀好意地讽笑:“果然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这面皮比女人还白呢。” “你说你,好好的京城不待,跑军营做什么来了?这种苦哪是你这种弱鸡能吃的起的?” “就是,你这样的人放在营中就是浪费粮草——” 宁川被气得脸色难看。 王泽却没什么反应,不与他们做口舌之争,说:“走。” “站住!我们说让你走了吗?”胡八重大步上前,直接把王泽拦住,“老子与你说两句话,你还不高兴了是不是?以为有那小娘们护着?” 王泽淡笑:“我还有事。” “你有什么事?整日和那个刘章混在一起,是不是想打粮草的主意?”胡八重呸一声把草吐了,恶狠狠地去抓王泽的领口:“老子告诉你——哎呦!” 他的手还没抓到王泽的衣领,斜刺里忽然飞来一把匕首,破风而过,直接削掉了他两个手指。 鲜血喷在了王泽的衣服上和脸上,那种铁锈一样的气息,让王泽瞬间僵了一僵。 江楼月迈步上前,擒拿招数三两下把胡八重的手扭到了后背上,她凑近胡八重,声音轻的不能再轻:“尊重这么点事情,怎么就学不会呢?嗯?” 随着那尾音清扬,江楼月下了狠手,咔嚓一声,胡八重的手臂就断了。 “啊——”胡八重瞬间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声来。 周围的武将原本还是敢怒不敢言,但见她下手如此狠毒,立即变了脸色,呈一个圆圈把江楼月困在里面。 胡八重大喝:“杀、杀了她!” 此时都快到泸州了,山高皇帝远,他就不信,杀了这臭丫头谁能把他们怎么样? 兵全是京畿大营的兵,守备军不过一盘散沙,全营都是傅将军说了算,他武安侯父女算个什么?! 其余人当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敢如此嚣张。 “楼月表妹——”王泽急了。 “没事。”江楼月把包袱交到了王泽手上,将梨花枪从背后腰带之中抽出,这梨花枪做的巧妙,枪杆有机关,可以收缩变短,拉伸变长,江楼月不用的时候,就将它变短别在腰后,此时看着这些凶神恶煞的汉子,她双手一拉,只听咔咔两声,手中的短枪变成了长枪。 江楼月神色淡淡地看着那群人,冷笑道:“看来各位是想和我切磋一二了,我若是不应战,倒是显得侯府怯懦,不过,刀剑无眼生死有命,各位可得小心了。” 她话音刚落,枪尖直接朝着身后的一个大汉挑了过去。 她学武用心又努力,再配上上好的兵器梨花枪,军中对手本来就少,但这些大汉没怎么见她动过手,当初京城十里坡制服胡八重,他们也觉得是偶然,所以对敌之时根本没把江楼月放在眼中。 却不料江楼月出手凌厉,一招腾空,枪尖划破那些人的腕甲,直接把一圈人的手腕都给废了,然后落地时的那一招不客气的扫过围着她的那群大汉的脸。 这武器叫做梨花枪,便是因为枪头的周围有梨花形状的铁浮雕,这一枪扫过,不意外的在所有大汉的右脸上留下了一个血梨花印。 511、胡八重死了 王泽和宁川王忠都呆住了。 江楼月提着梨花枪,缓缓靠近趴在地上起不来的胡八重,脸上的表情有多温和,眼底的神情就有多冷厉,她笑了一声,“这是第二次,没有第三次。” 分明她的身量在军营之中可算得上最娇小,便是此时说话的表情都温和带笑,但她那淡淡平静的话语,却带着浓烈的杀气。 胡八重死白着一张脸,缩了缩头。 江楼月枪尖一动,皮肉破裂之声响起,胡八重惨叫一声,同时脸上也留下了一个血梨花印。 “啊——”胡八重惨叫一声。 周围的空气之中,响起一阵抽气声。 有人小声议论。 “那梨花抢上的铁浮雕是凸出来的倒刺,入肉三分,只要被伤到,以后就算好了,肯定也会留下一个梨花印记。” “那岂不是说以后脸上都要带着这个梨花印?” 众人面面相觑。 这些围攻江楼月的人,此时不但手全废了。 顶着这张脸出去,什么都不必说,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都是被江楼月伤的。 这是教训,同时也是耻辱,而这种耻辱,不但是此时这片刻功夫,而是会随着他们一辈子的。 只要他们还在军中,走到什么地方,都要忍受别人异样的目光。 那些士兵不约而同退了一步,看着江楼月的神情三分惊恐七分畏惧,大气也不敢喘,深怕自己就成了下一个被斩断手筋刻上梨花印记的人。 “表哥。”江楼月却神色平静自若,她迈步上前,到了王泽身边,“我们走。” “好……”王泽也有些被江楼月吓到了,但他吃惊的是江楼月功夫的凌厉。 而且江楼月出手是为护卫与他,他心里着实也是十分感动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微笑,正要点头随江楼月离开,却忽然惊恐地瞪向江楼月的背后:“小心!” 几乎是下意识的,王泽就来推江楼月。 但他不曾习武,出手便迟钝,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江楼月也在同时听到了背后传来利刃破风之声。 她本来可以立即闪身躲开,但她身前是王泽,一旦她躲开,王泽必定被利刃波及,电石火花之间,江楼月飞速转身,提起梨花枪的枪杆挡了那一下攻击。 是胡八重。 他满脸是血,手提弯刀,双眸赤红,泛着阴狠的杀气,所用的力道也是十成十。 江楼月身为女子,和这些大汉相比,在力量上就有不足,与这些人动手的时候,她一向是以敏捷取胜。 如今胡八重奋力砍过来的这一刀却是力量上的比拼,江楼月握着梨花枪的手腕已经发酸,格挡的十分吃力。 她瞪着胡八重,不得已用小臂支住枪杆,正要用袖箭射他下盘,却见胡八重忽然露出野兽一样嗜血的笑容,期间迸射着浓烈的憎恨和杀气。他的弯刀忽然转了方向,发出刺耳的声音,刀刃划过枪杆,直接朝着江楼月的脖子砍来。 这是要她的命! 江楼月脸色大变,飞速抬起自己袖箭镯子挡在自己脖子前,侃侃将那刀刃挡住。 但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袖箭镯子本是为发射袖箭而做的轻巧机关镯,材质也并非刚硬无比,被那弯刀一砍,竟咔的一声裂开了。 江楼月反手抓住弯刀的刀刃,掌中鲜血瞬间流水一样的蜿蜒到了整个弯刀的刀面上,与此同时,江楼月反手将梨花枪一划,丝毫没有控制胸腔之中的杀意,直接划破了胡八重的喉咙。 胡八重瞪着江楼月,眼底的残酷的杀气还未曾隐去,却只能不甘的倒地。 砰的一声,发出了巨大的声音。 胡八重死了! 这一刻就发生在电石火花的一瞬间,在场所有人背脊发寒,如果说他们刚才看着江楼月的眼神是惊恐加畏惧,那么此时便全是畏惧。 那可是胡八重!胡家兄弟是傅南擎的亲信心腹,多年来随着傅南擎四处征战,曾立下无数战功的胡家兄弟,他的勇猛是毋庸置疑的,如今,竟然就这么被江楼月给杀了?江楼月竟然敢在大营里杀了傅将军的亲信?! “杀人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场面一下子乱了起来。 那些围观的士兵全部退走,不想和这件事扯上一点关系。 王泽神色凝重地快步上前来:“你没事吧?” “没事,皮外伤。”江楼月晃了晃手,快速扯下一截衣摆,将手缠了起来。 她知道,这会儿是不可能有功夫让她好好包扎伤口了。 王泽看着江楼月鲜血淋漓的左手,明明伤的那样重,她却偏面不改色,神情淡漠,仿佛吃饭喝水一样的正常。 他心里慨叹江楼月勇敢的同事,又回想这些事情都是为了自己,脸上连自责都挂不出了。 就这片刻功夫,傅南擎已经亲自带着一队人赶了过来。 一到近前,傅南擎立即前去查看胡八重的情况:“老八、老八?” 胡九英更是满脸伤痛,“八哥——” 下一刻,傅南擎抬眸看向江楼月,那张原本就冰冷阴翳的脸上此时怒火纵横,杀气弥漫,他缓缓站起身来,一字字说道:“你杀的?” 江楼月没有开口,一旁的小兵已经尖声喊:“就是她杀的,我们都看到了。” “来人!”傅南擎阴冷下令:“把她给本将军推出辕门砍了!” 痛失亲人的胡九英立即带着人朝着江楼月围了过去。 胡八重是他们出生入死的兄弟,此时他们恨不得当场把江楼月砍杀了,一个个凶神恶煞,眼底杀气弥漫。 江楼月紧紧握住枪杆,全身进入戒备状态,“这件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来攻击我,我迫不得已才动手杀他的,在场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傅将军,因为死的是你手下的将领,所以你连青红皂白都不问,就要这样滥用私刑?容我提醒你,我是皇上亲封的云骑将军,与你一般品级,你没权力处置我!” “你不过是个挂名的云骑将军,还真把自己当盘子菜了?”傅南擎冷冷说道:“敢在我的营帐对我的人下手,非死不可!” 胡九英早已是忍无可忍,压低声音对着傅南擎说:“乘着武安侯没来,我们先下手为强——” 512、群情愤慨 江楼月是武安侯的女儿,一旦武安侯赶到,必定护着她,到时候胡八重岂不是白死了? 傅南擎也是深知这个道理,立即下令:“云骑将军营帐之内杀害将官,还拒不受捕,就地格杀!” 那些围着江楼月的人原本就是猩红了眼睛,恨不得立即上来把她拆成碎片,一听这一则命令,更加的毫无顾忌,提着兵器朝着江楼月扑杀了过来。 此时江楼月的身边只有罗风和跟去宁州城的几个人,其中有人已经去给武安侯报信—— 江楼月来不及细想,那些人就疯了一样的围攻了过来。 两方人马直接打成了一团。 江楼月手掌受伤,握枪力有不怠,还要把王泽护在圈中,应对的十分吃力。 王泽此时称得上江楼月的软肋。 而胡九英发现了这个软肋,他的所有招式,都是朝着江楼月身边的王泽打过去,江楼月为了保护王泽,很快身上挂了好几处彩。 胡九英阴狠地笑了,一剑直取江楼月的咽喉。 江楼月勉力躲过,剑尖划破了她的肩膀,她护着王泽在地上一个翻滚,眼见着又是一剑攻来,江楼月眼底忽然闪过浓烈的杀气! 她杀胡八重是迫不得已,并且知道胡八重一死,营中必定要乱起来,因此应对这些人的时候便留有余地,不想把事情闹得更大,但这人全是杀招,她如果再不反击,就是等死! 可就当她紧握梨花枪准备全力反抗的时候,不远处忽然响起一声冷喝:“住手!” 父亲! 江楼月回眸,就见武安侯大步而来。 他此时还穿着明光铠甲,手扶腰间宝剑,大步而来,周身其实磅礴如山海。 他今日随江护前去巡营,收到消息便立即赶到。 此时武安侯看着几处受伤的江楼月,一抹担忧隐匿眼底,但看着一旁摆着的胡八重的尸体,却也浓眉紧皱。 武安侯沉声说:“怎么回事?” “侯爷生的好女儿,竟然在军营之中杀了人!”傅南擎冷冷道:“胡八重是皇上亲封,兵部造册备案的四品将官,就这么被江楼月给杀了……既然元帅来了,那我们便议一议,这件事情到底该如何处置?!” 武安侯看向江楼月。 江楼月沉声说:“人的确是我杀的,但他们折辱表哥在先,偷袭我在后,我若不杀他,死的就是我!” “不错!”罗风立刻说:“当时小姐只是给了那些欺辱王公子的人一点小小的教训,但他们贼心不死,小姐都要走了,那个胡八重还来偷袭,每一下都是杀招,小姐是没办法才抵抗,这件事情,护卫小姐的亲兵都亲眼所见——” “你们自己的亲兵当然都照着你们说话,怎么不问问别人?”胡九英神情悲怆,“你们说我八哥欺辱王公子,可我刚才已经问过围观的士兵,他们分明不是这么说的!你——” 胡九英立即点了一个所谓“围观士兵”上前。 那士兵斩钉截铁地说:“胡将军只是和王公子开了个玩笑,谁知道云骑将军忽然就暴躁起来,飞来匕首削了胡将军的手指,还把跟着胡将军的人全部挑了手筋,胡将军这才忍无可忍,和云骑将军动起手来——” 他言辞利落,每一句话都是掷地有声,要不是江楼月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自己,而自己根本没做这些事情,差点都信了他的鬼话。 同时也有别的士兵上前,一个个充当人证。 “不错,事情就是这样的!” “她还说自己没有战功也能得皇上册封将军,嘲讽胡将军战场拼杀还没她的品级高——” “云骑将军还放狠话,说她是武安侯的女儿,就算是杀了人,也没人敢把她怎么样。”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在他们的说辞之中,江楼月嫣然成为了一个仗着父亲和皇帝在,嚣张跋扈不把人命放在眼里,故意杀人的罪犯! 罗风简直不敢相信事态会发展到这个份上,他厉声说道:“胡扯!你们说小姐身边的亲兵说的话做不得数,那这些士兵说的话就做的数了吗?他们都是胡将军身边的人,自然全部向着胡将军说会——” “元帅。”一旁的王泽神色凝重地说:“事情不是那样的,的确是胡将军挑衅在先,而且对表妹动了杀手——” 傅南擎冷声道:“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知道什么是杀手?胡八重征战多年,虽说他爱占些口头便宜,但一向安分守己,最是懂得军中规矩,他明知云骑将军的身份,怎么可能对她下杀手?” 胡九英群追不舍,又说:“她还废了我八哥手下亲兵的手筋,既是同营兵士,便当同仇敌忾抵御外敌,江楼月对同袍兄弟如此狠辣——元帅如果不给我们一个妥善的交代,不足以平息大家的愤怒!” 不知何时围上来的士兵们已经义愤填膺,高声喝道:“给交代、给交代!” 他们这些人从军入伍,便是为了依靠自己的努力拼杀博得功名,而江楼月这样贫借武安侯的庇佑轻飘飘就上位的将军,本来在军中就让所有人不喜欢,此时发生这种事情,这些所谓“人证”一个个又把话说成这样,顿时激起了士兵的愤慨。 凭什么他们脑袋别在腰上,拼杀半辈子都得不来的功勋,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这么轻易就得到,还能仗着庇佑随意在军中杀人。 一时间士兵群情愤慨。 看着这样随时会不受控制的局面,江楼月严词说:“元帅——胡八重挑衅在先,除了我身边的亲兵,还有不远处的巡逻兵都听到看到了,我已饶他一次,是他群追不舍,我是为了自保——”江楼月一字字说罢,冲罗风下令:“去将这附近方才的巡逻兵全部带来,还有守卫附近营帐的士兵,让他们说说,到底是谁挑衅在先!” “是!”罗风立即离开了。 最近这一段日子,江楼月和江护已经合力整理出名册,为了防止傅南擎的人发现,他们不敢有大动作,却也暗中把守备军中的自己人全编入了巡逻队伍,以防止上次刺杀事件再次发生。 换言之,营房守卫和巡逻的都算自己人。 513、杖八十,以示惩罚 最近这一段日子,江楼月和江护已经合力整理出名册,为了防止傅南擎的人发现,他们不敢有大动作,却也暗中把守备军中的自己人全编入了巡逻队伍,以防止上次刺杀事件再次发生。 换言之,营房守卫和巡逻的都算自己人。 罗风很快就把巡逻的几队人都带了过来。 江楼月问道:“你们且说说,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挑衅在先——” 巡逻士兵说道:“是胡将军!是他先对王公子不敬,云骑将军这才和他打了起来,后来云骑将军将他们打倒在地,准备离开,但胡将军暗中偷袭。” 另一个营房守卫也大声说:“胡将军还派了自己的十几个亲兵围攻云骑将军——” 围观的士兵们一时露出复杂神色,有的窃窃私语起来。 “好像刚才的确看到十几个人围攻云骑将军一个人。” “对,我也看到了,云骑将军把胡将军打倒之后就起身要走,那个胡将军又拿着刀去砍云骑将军——” “我也看到了!” “我也是!” 议论声一声又一声,此起彼伏,瞬间推翻了方才胡九英指的那些士兵说的话。 “住口——”傅南擎阴冷的眼神扫过:“胡八重已经死了!江楼月杀的!” 此时是谁先挑衅早已不重要,只要咬死了江楼月杀人这件事情,便能让武安侯束手无策! 傅南擎冷冷说道:“元帅在犹豫什么?胡八重也是有军功的,是皇上亲封的四品武将,江楼月动动手就要了他的命,便是不将皇上放在眼中!” 一旁的江楼月忽然喝了一声,“不要动不动就搬皇上出来施压,武安侯元帅之位,还是皇上亲授,你们这般威逼,就是将皇上放在眼中了吗?”要不是江楼月技高一筹,这会儿死的就是江楼月!因为胡八重挑衅不成反被杀,所以他成了受害者?哪门子的道理! “你还敢开口?”傅南擎冷笑一声,声音比冰锥还冷厉:“你这个黄毛丫头,胡八重在战场上卫国戍边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话音方落,他又缓缓转向武安侯,“侯爷,半个多月前,本将军只御下不严,便领了八十军杖,如今你的女儿犯错,你便一言不发,是想就这么把这件事情蒙混了过去吗?” 他大步上前,手臂震动,挥舞一圈,“看到这些士兵了吗?看看他们的表情,三军元帅,若不能一视同仁,军心涣散,这仗如何打法?” 他在军中多年,混到如今手下十八将誓死追随,自然也有他的能耐,除了他本身的勇猛之外,他也很善于振奋军心,鼓舞士气,更能利用军心,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这番话一说出口,士兵们的神情愈发激愤,不断高呼:“给交代!” “交代!” “交代!” 此时外围围着的士兵越来越多,彻底将这个地方包围。 大有处置不当就要发生暴乱的意思。 那声音破云而出,响彻九霄。 …… 营地外十余里处,谢尧和蔡威正策马回应。 谢尧眉心微拧,“营里的声音。” “应该是出事了。”蔡威说,“公子——咱们是不是快些回去?” 谢尧握着马缰的手紧了紧。 他的心忽然很不安,甚至是没有多想,双腿立即夹住马腹,快速朝着营地奔去。 …… 武安侯威信来源于他的战功,也来源于他治军严明,铁面无私。 以他的身份,若他真的护卫江楼月,面上必定没人敢将江楼月怎么样,然而武安侯的威信却也会荡然无存,镇不住这些龙蛇混杂的北征之军,到时候不必去到泸州与柔然交战之地,傅南擎便有的是理由辖制元帅。 江楼月咬牙,忽然冲武安侯俯首:“末将认罚!”无论如何,胡八重的确是她杀的,就这一点,如果今日就这么放过,实在说不过去。 穿着一身明光铠甲的武安侯周身僵硬,银灰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神色万分凝重,他死死地看着傅南擎,眼睛里面迸射出的光似乎要将他斩成数段,但看着不断围上来士兵,却又束手无策。 让他处置自己的女儿……他如何忍心? 江楼月的脾气他太清楚了,这件事情必定是胡八重挑衅,江楼月绝不可能故意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可他若不处置,此事如何收场?!这些士兵一个个愤怒不能自抑,一旦这件事情处置不当,极有可能发生兵乱,本来就稳不住的局面到时候只会一发不可收拾。 武安侯沉重而心情复杂地说了一个字:“好!” 他看着场面上的那些兵,和傅南擎那些人,艰难下令:“把云骑将军拖下去,杖八十,以示惩罚!” 人群之中瞬间哗然,武安侯竟然真的对自己女儿下得去手? 傅南擎却是脸色一变:“这就是侯爷的处罚?胡八重的一条命,只值八十杖?” “你还想怎么样?”武安侯阴冷地看了过去,双目在短时间内充血爆红。 这样气势膨胀,仿佛随时要爆裂的武安侯,是傅南擎没有见过的。 傅南擎略怔了一下,缓缓说道:“末将可是为了侯爷的威望着想,军中士兵如此之多,这么轻描淡写的处罚,只怕众人不服!有损侯爷威信。” “傅将军有没有听到巡逻兵说的话?胡八重带十数亲兵围攻云骑将军,羞也不羞?既在军中动手,就该知道刀剑无眼生死有命!”武安侯冷冷说道:“更何况胡八重挑衅在先,技不如人在后——”简直死有余辜! 武安侯朗声喝道:“军中斗殴是为重罪,今日罚云骑将军八十杖以此为戒,他日谁若再敢同营械斗,伤及同袍,一样处罚!” 傅南擎冷笑:“侯爷这个意思是,以后谁想杀人了,就找个借口在军中斗殴,然后杀了人,轻飘飘的领八十杖就够了?”胡八重一条命,只罚江楼月八十杖,他如何服气?那可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今日就算是不能杀了江楼月报仇,他也要坏了武安侯在军中威信! “住口!本侯领皇上圣令,统领三军,本侯的话就是命令!”武安侯面色冷凝,“此事到此为止,谁若多言,同等处罚。” 胡九英也深深地看了武安侯一声,满脸嘲讽笑意,他带人搬起胡八重的尸首,故意从人群之中过,那些士兵看着胡八重的惨死的尸体,又看向手扶宝剑立在那儿的武安侯,不少士兵对武安侯浮起了浓浓失望。 就算胡八重挑衅在先,但江楼月砍杀有军功的胡八重就是重罪……他们心中的武安侯,不该是这样护短的样子。 但只要是人,总有私心,武安侯在作为三军元帅的同时,他也是父亲,这两个身份没有高低上下。 514、好丑的面具 傅南擎冷冷道:“胡八重是本将军手下的将领,此次杖刑,本将军要亲自监刑!” “行刑!”武安侯看也没看他一眼,哑声喝道。 江护等副将脸色艰难,立即把江楼月压到了刑椅上,因为若他们不动手,傅南擎来动手,江楼月伤的只会更重,在压下江楼月的瞬间,江护给江楼月口中塞了一颗护心丹丸,用最小的声音说道:“坚持住。” 江楼月无声地点了点头。 砰! 军杖落到了脊背上,江楼月疼的倒抽了一口气。 砰! 真的是……前世只有在水牢吃过这种苦,今生还从未—— 砰! 又是一下。 江楼月咬紧牙关,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她抱着椅子,死死的瞪着地面。 她知道,父亲这个命令下的有多为难,此时若是她发出呼痛的声音或者求饶,只会让所有人都看了笑话。 她……是武安侯的女儿,要坚强。 军杖一下下落到江楼月的背上,为了防止落人口实,为了让傅南擎再没有话说,军杖打的十分扎实,才不过三十杖,江楼月的后背已经一片血肉模糊,她的指甲嵌入了长凳之中,额头的汗水打湿了头发,一滴滴顺着下颌掉到了草地上,却从头至尾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罗风看着心惊胆战,八十杖……军中的男人都要躺上许久啊! 武安侯立在不远处,扶着腰间宝剑的手死死的捏住宝剑的剑柄,看着女儿如此受刑,那些军杖比打在他自己身上还疼,可他偏偏又被身份局限,什么也不能做。 王泽更是看着脸色一片死白,知道此时自己帮不上任何忙,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包袱,甚至忘了这个包袱是从何处来的,他颤抖着之间,招呼宁川前来:“快、快去请宸王殿下来——” 此时若说还有人能拦得住,只怕也就只有宸王殿下了! 为什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宸王殿下完全没有影子? 他没时间多想,又立即吩咐另外一边的王忠:“去找那位宋先生,准备好伤药!” 四十八杖。 四十九杖。 江楼月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眼前的草地也变成了一块一块的绿色光圈,看着让人眼前发晕。 好疼,疼的都仿佛麻木了。 五十六杖。 五十七杖。 疼啊…… 这种感觉,比那次鲁国公带人去天牢揍她的时候更疼。 上一次,她以为自己快死了。 这一次……护叔叔身边的人亲自下手。 她……应当不会死…… 可是真的好疼、好疼…… 早知道就多戳那胡八重几枪……不该让他死的那么干脆。 失误……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军杖打在身上,好像不会疼了。 六十二杖了。 武安侯看着几乎奄奄一息的江楼月,再也坐不住了! “住手!” 昏沉沉地江楼月,眼皮沉重无比,迷雾之中,好像有人喊了一声,和那次天牢谢尧救自己的时候好像。 幻觉吧…… 她终于坚持不住,软软的昏了过去。 一道浑厚的掌风劈了过来,将江楼月身边杖责的二人直接震开。 谢尧的下半边脸带着半边金色面具,只露出双眸,冷冷地看着武安侯和傅南擎,狭长的眼眸之中,明明瞧着深邃无波,却又似带着地狱而来的凛冽之火,“发生了何事,如此大动干戈?” 武安侯看着忽然赶到的谢尧,竟是重重松了口气,“宸王。” “她杀了我手下的胡八重,只让她军杖八十,便宜她了!”傅南擎面不改色:“如今杖刑还没结束,怎么,宸王殿下也要来护短?” “杖八十。”谢尧默念着这三个字,再看此时江楼月破烂布偶一样的瘫在那儿,浑身出气多入气少的样子,心疼连着暴怒直冲脑门。 她那么温软柔弱的身子,八十杖怎么受得了? “公子,小姐昏死过去了。”一旁检查了江楼月情况的蔡威急忙说。 谢尧快速俯身,脱下披风盖在江楼月的背上,一手扶着她的脖子,一手勾着她的腿弯,抱孩子一样的将她抱了起来。 他很小心很小心,深怕弄疼了她。 可江楼月早就昏死过去了,惨白的小脸上全是汗水,软软的枕在他肩上。 “站住!”傅南擎站起身来,喝道:“只打了七十杖杖,还差十杖——” 谢尧袍袖挥摆之间,带着罡气的掌力直接朝着傅南擎的面门劈了过去,甭石碎玉之势,劈的傅南擎连连后退,朝后翻了个跟头,才勉强站稳脚跟,就觉得胸腔内气血翻涌。 傅南擎顿时面色僵硬地喝道:“岂有此理——来人!” 霎时间,武安侯身边的江护父子带的人,和谢尧身边的蔡威带的人全部武器出鞘,把这一方地方堵得水泄不通,气氛在此剑拔弩张起来。 傅南擎虎目只一扫周围情况,忽然嘲讽的笑了一声,“三军元帅,不过如此。” 说完,他呸的朝了武安侯地面上啐了一口。 “半个时辰后,中军帐议。” 就在这时,响起了已经走远的谢尧的声音,他的声音带着雄浑内力,传遍大营每一个角落。 还议? 傅南擎眯了眯眼,胡八重死于江楼月手,众目睽睽,有何可议? 今日这事,他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就算不能把江楼月怎么样,但这件事情之后,武安侯在军中的多年威望已经开始动摇。 这是一个口子。 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傅南擎心中冷笑,议就议! …… 他抱着江楼月快步往回走,从此处到营帐短短几步距离,此时竟然变得这么长。 将她往床榻上放的时候,扯疼了伤口。 江楼月有片刻醒神,她的视线模糊,朦胧之中,似乎看到了半张侧脸,那脸线条完美,下面半边却戴了面具。 江楼月半抬着头,哑声说:“你为什么戴面具……好丑的面具啊……” “……”谢尧沉默了一下,示意宋先生上前。 江楼月却是疼的糊涂了,只觉得那面具碍眼的很,费力的抬了抬手要去摘。 可是七十杖早已打的她身体破碎,没有力气,手才刚一抬,就重重朝着行军榻掉了下去。 515、他才不会管我死活 那掉下去的手,却被谢尧稳稳接住了。 她的掌心一片黏湿,血迹也在同时侵染了谢尧的手。 谢尧指尖蜷缩了心,浑身僵硬。 他缓缓把面具摘下来。 江楼月神情恍惚地看着,忽然咧嘴笑了:“牙印……” 他的下巴上,分明有一圈牙印,看着有些滑稽。 “你做的好事,还笑。”谢尧轻叹一声,声音沙哑低沉,手掌轻轻抚上她的脸:“我是谁,认得吗?” “认得啊,你是、你是谢尧嘛……”她叹息了一声:“化成灰我都……认得。”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但她此时早已是昏昏沉沉,不知今夕是何夕,叹完这句话,整个人彻底昏了过去。 谢尧压抑着声音问:“伤势怎么样?” 宋先生控制着自己的力道,检查了江楼月的伤势后,神色凝重地说:“伤势太严重了,必须先把后背上的这块衣服取下来,然后好好清理上药,但是伤势这样重,会非常疼,老朽会先将小姐用银针刺昏过去,公子可以用内力护住小姐的心脉。” “好。”谢尧应了一声,但此时江楼月趴着,要将内力灌注到她心脉的位置有点难。 谢尧皱了皱眉,轻手轻脚地把江楼月托了起来,让她半趴在自己膝上,手掌才顺势放在她的心口,把自己那股纯正阳刚的内力灌注了进去。 宋先生立即开始动作。 即便用针把江楼月刺昏了过去,那种切肤之痛,还是让江楼月疼的娥眉紧蹙。 处置伤势的过程明明短暂,但对谢尧来说,如此漫长而艰难。 他亲眼看着江楼月后背上的皮开肉绽,扶着江楼月的肩膀的手也开始不住的颤抖。 他不能想象,自己如果晚来片刻,八十杖全部打完,她会是什么样子。 “好了。”宋先生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低声说道:“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不能碰水,而且得让小姐趴着睡。” 谢尧恍然回神:“她的伤势——” 宋先生叹了口气,“这次的伤势有些重,老朽会尽力的……现在立即去为小姐煎药。” 帐帘掀起又落下。 谢尧抱着江楼月的肩膀,不敢碰触她的伤口,聪明的脑子,在这个时候成了一团浆糊,半晌,他咬牙切齿地说:“蠢丫头,打你不会跑吗?还趴在那儿让人打!我要不回来,你是准备让人家打死你不成?” 不知道是伤口太疼,还是谢尧的声音太大,江楼月竟然醒了半刻。 她没有抬头,只觉自己趴在一人膝头。 “阿、阿尧……阿尧吗?”她悠悠唤了一声,又低声呢喃:“我、我肯定是想多了……他才不会管我死活……不会……” 谢尧僵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却喉头发涩。 江楼月又昏了过去。 她趴在谢尧的膝头,呼吸之间,好像有些若有似无的香气。 玫瑰。 她半闭着眼睛,用残余的力气朝着那香气的位置凑了凑,声若蚊蝇:“做梦了……梦里真好……” 接下来,她昏昏沉沉地,口中不断地呓语,有时候喊着疼,有时候又喊着娘,却再没喊过谢尧,仿佛刚才她迷迷糊糊之中喊出的那一声没有发生过一样。 谢尧扶着她的那只手背上,青筋暴涨,这些无意识的呓语,简直就是无数的刀剑,直接插到他心脏最深处去了。 他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让她真的以为自己都不会管她死活了? 可他怎么忍心不管她的死活? “公子!”门外,忽然想起莫宇的声音来。 谢尧轻轻扶住江楼月的肩膀,把她搬回矮榻上去放好,指尖温柔地将她鬓间的湿发编到了耳后,有些流连忘返。 “公子?”莫宇以为谢尧没有听到,忍不住又说:“已经……准备好了,三军将领都在中军帐等候公子。” 谢尧深吸了口气,俯下身子,轻轻凑在江楼月耳边吻了吻:“你给我好好的。” 话落,谢尧强迫自己起身。 当他出了帐篷的时候,忧虑尽数散去,大步往中军帐走去。 此时的中军帐中,除了武安侯所带副将,还有傅南擎的人,以及沿路收编的守备军中将领,分三个方向而坐,没有人说话,但气氛冷的如同随时要爆裂。 “监军大人到!”门外一个将士高喊一声,所有人不管是情愿的还是不情愿的,全部站了起来,“参见宸王!” 谢尧此时又戴上了护住下巴的半边面具,天青色的锦袍还没来得及换下,上面沾染了不少血渍。 武安侯看着那些深红色印记,冰冷镇定的眼底快速划过一抹担忧。 谢尧袍袖摆动之间,人已经坐到了预留的主位之上。 傅南擎可不怕他,冷笑道:“宸王不是要议吗?现在议?” 他的身后,立即有人冷声说:“云骑将军杀害同袍,众目睽睽,有什么可议的?” 一话落,戳破账中宁静,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胡将军威武英勇,如今被杀却只罚了八十杖,还只打一半!” “就是——”有人冷笑,“也亏得云骑将军投胎投的好,是元帅的女儿,要是别人,还不得一命抵一命?!” 众人原本就因为胡八重的事情对武安侯不满,此时那种不满的情绪也越发浓厚。 武安侯护短,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武安侯理亏在先,此时亦是满脸铁青,半晌没有开口。 他带兵多年,一向赏罚分明,铁面无私,但遇到自己女儿头上,如何罚? 明知胡八重有错在先,他却亦没有办法。 “这是中军帐,不是菜市场。”谢尧缓缓开口,他露在面具外面的眼睛深邃而平静,没有半点波澜,亦不刻意冰冷,但却自有一股从内而外的威压之势隐隐透出,让账内的空气似乎都在瞬间稀薄了几分,所有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谢尧看向傅南擎:“本王瞧着,这开口的都是傅将军的手下,二十多日前,傅将军的手下才假扮匪宼来刺杀本王,如今又在中军帐内旁若无人的大声议论,看来傅将军御下的确不严,手下们半点规矩都没有,那八十杖,将军挨的真不冤。” 516、偷盗粮草1 “宸王!”傅南擎脸色阴冷:“我等聚在账中,是来议胡八重之死,你不要扯开话题!” “不错——”胡九英满脸愤慨:“我八哥被江楼月杀了,偏偏有人徇私护短,只轻飘飘的罚了江楼月八十杖便了事,如今兄弟们愤怒不满,这才多说了几句,宸王殿下传召所有将领前来,不也是为了这件事情吗?我八哥虽脾气不好,说话直了些,却也在营中拼死征战十余年,为保家卫国,身上留下无数道伤口,如今被人说杀就杀,半点交代都没有——宸王殿下既然要议,那就给大家一个交代!” 话音落,胡九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声音发涩:“倒是忘了,江楼月是宸王殿下未婚的妻子,以末将看,宸王殿下不是来议这件事,也是和元帅一样,想护短吧?人不都已经让宸王殿下带走了吗?还专门叫所有将领来中军帐议,难不成是要专门与大家强调,江楼月在营中是个多么特殊的存在?” 他说话尖酸,几句话过去,武安侯和谢尧都成了毫无底线的护短之徒。 而事实上,谢尧和武安侯今日所为,的确就是这样的人。 傅南擎眼底冷笑。 本来对江楼月从轻处罚,武安侯就威信大减,若再此时谢尧还盲目护短,这个本来就没多少实权的监军也就名存实亡了,以后,营中不会再有任何人听他们二人的。 守备军中虽有些武安侯的旧部,但多年过去,军中将领也有调动,这些守备军中领武职的人,也并非全是武安侯的人。 一时间,便都窃窃私语起来。 “杀了个将领,随便处置了一下就了事,还招呼所有将领到中军帐来,元帅和监军合起伙来护短,这不胡闹吗?” “就是,那胡八重可是有军功的,说杀就杀了,这样以后谁还敢拼死拼活的立功?要是一个不顺眼,惹元帅的人不高兴了,立刻就要身首异处!” “嘘,别说了,得罪了元帅也是死路一条——” 至此,武安侯铁面无私的形象仿佛岿然崩塌,傅南擎的那些人幸灾乐祸,江护等人满脸怒气,但偏偏又没法反驳。 对于江楼月的护短,的确算是徇私。 一些中立的,也叹息着看过来,瞧着对武安侯也是失望的。 至于谢尧…… 他是个王爷,也是个监军,听起来好像很是厉害的样子。 但这里是军中,武将的品阶、威信决定士兵会不会听话,所以一直以来,大家也是把他当成一个好看的摆设罢了,他在与不在,根本不重要。 就算气势吓人一些,也只是暂时的。 谢尧淡漠地说:“本王的确要议胡八重之事。” 所有人朝着谢尧看过去。 胡九英愤愤说道:“我八哥已经死了,你要议是不是?要议就把凶手交出来!” “本王不是要议云骑将军杀害胡八重一事,而是要议——”谢尧缓缓看向傅南擎,声音没有丝毫温度:“胡八重偷盗粮草一事!” 胡九英暴怒:“胡说!我八哥身为营中将领,怎么可能偷盗粮草?大家不要相信他胡说八道!” “若是本王有证据呢?!”谢尧面不改色命令道:“传粮官刘章!” 霎时间,帐篷内所有人面面相觑。 偷盗粮草?! 一时间账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营帐门口。 傅南擎眉心快速皱了一下,在粮草上动手脚的确是他们想好了要对付武安侯的办法,但是如今都还没有下手,哪来的证据? 武安侯却是眯了下眼睛,手指不轻不重抬了一下,之后,江护乘所有人不注意,离开了。 “是!”谢尧身旁的蔡威应了一声。 片刻功夫,一个青年男子被请了进来。 男子二十七八岁,瘦高而斯文,穿着鸦青色的户部官服,进来之后便拱手行礼:“见过宸王、元帅、各位将军,在下户部粮官刘章。” 刘章神色平静,在这剑拔弩张的中军营帐之中,半点不畏惧,又说:“最近这些时日,胡将军每日都会前去寻卑职,过问粮草之事——” 胡九英立即把话茬抢了过去:“我们行军作战,粮草为重中之重,他每日过问难道错了?” “倒是没错。”刘章说道:“只是一日三次,过问的也太勤了些……此次出征,粮草并不算宽裕,卑职以为,胡将军这样操心粮草之事,是害怕粮草后续补给不足,影响士气,卑职身为粮官,深知粮草的要紧,所以往朝廷递交了八百里加急的奏折,想及早筹措粮草以备不时之需……顺便也命人仔细点算剩余粮草,也好心里有个数,可就在点算过程中,却发现有人暗中偷盗,粮草少了几乎半月的供应。” 一帐将领瞬间哗然。 在行军作战之中,粮草为第一要务,有人在粮草上做手脚,便等于是摁住了三军将士的命脉,比敌人更可怕! 傅南擎阴冷地看着刘章:“你说发现有人偷盗粮草,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最近这几日。” “为何不禀报?” “卑职知道事关重大,所以暗中禀报了宸王殿下,请宸王殿下插手查办。” “暗中?”傅南擎缓缓重复,眯起眼睛来:“你身为粮官,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禀报本将军和元帅知道,却禀报宸王?” “宸王殿下为监军,在军中与元帅同等权利。”刘章平平静静地说,又道:“况且那几日除了胡将军一日如三餐一样带人到存放粮草的营帐中来,其余人根本没有靠近过,胡将军嫌疑重大,因此卑职无法禀报傅将军。” “放肆!”傅南擎一拍椅子扶手,直接站起身来:“你简直胡说八道,他偷盗粮草做什么!” 一旁胡九英也立即说道:“我八哥只是见那王泽每日前去粮帐,怕他心怀叵测,这才带人过去盯着,刘大人,你是不是见着我八哥人不在了,便觉得可以信口开河,随意污蔑与他?!” “我看那丢失的粮草分明就是姓王的偷的!”有人立即高声说道。 “王公子只是去与我论诗词。”刘章说道:“每次来也只坐半个时辰就走。” 517、偷盗粮草2 “王子只是随军历练的世家公子,他有什么理由偷盗粮草?况且就是有理由,也未必有人手让他能做得到这件事情。”谢尧冷冷开口,“傅将军,粮官刘大人的话还没说完,你们就一直胡搅蛮缠,这是怕他拿出证据来不成?” 傅南擎冷笑:“他能拿出什么证据?”没做过的事情,能有证据? 而且—— 傅南擎阴冷地看着谢尧,“王泽的确没有理由,也没有人手偷盗粮草,但他如果是为别人办事呢?军中将士多数出自京畿大营,本来就与某些将领不是一条心,若是有人要做点什么,扰乱人心,也不是没有可能!” “傅南擎,你以为谁都你一样,是那种为达目的煽动军心的人?”武安侯一双虎目死死瞪着他,“你少在这里放厥词,到底是不是胡八重偷盗,证据说了算!” “你——”傅南擎脸色微变。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武安侯和谢尧,以及那个神态平平的刘章,他心里忽然很不安。 这半个时辰,他们沉在胡八重被杀的悲哀以及踩烂武安侯的威信的得意中,是不是漏了什么事情? 谢尧看向刘章:“刘大人继续。” “是。” 刘章拱手后,又说:“禀报宸王殿下之后,宸王殿下就在军中进行了秘密调查,果然发现,胡将军每日乘着来过问粮草的机会,带人将粮帐的粮草偷运出去,并且换成了装着砂石的麻袋——” 傅南擎瞪着刘章:“就算那些粮草被换了,谁又能证明是胡八重干的?!” “只有他靠近过,不是他还是谁?”谢尧冷冷哼了一声,“但本王办事,证据为上,所以即便是怀疑,本王也没有直接动手,而是昨夜与云骑将军连夜商议,由她假意绊住胡八重,本王再暗中派人前去胡八重所负责的那块营地搜查——各位稍安勿躁,到底是不是他做的,马上就见分晓!” 傅南擎太阳穴突突直跳,预感极其不好,但此时众目睽睽之下,想要再做点什么手脚,已经太晚。 不过片刻,外面有一个从未见过的百夫队长被带了进来,拱手说道:“回禀宸王、元帅,末将等人在胡八重将军所负责的营帐内搜到了四十多袋粮草,那些粮草裹在备用帐篷的篷布之中,藏的十分隐秘。” 那小队长又说:“末将等还抓到了一个胡八重身边的小兵,严刑拷打之下,那小兵把偷盗粮草的事情供认不讳,如今就在账外——” 蔡威一声喝:“带进来!” 眨眼就有一个浑身血污的小兵被拖了进来,那小兵已经只剩一口气,艰难地说:“是、是八将军、命令我等……暗中藏匿粮草……想要……扰乱军心……八将军还说……元帅打了傅将军军杖,我们要、要给将军报仇……” 那小兵说完这些话,脑袋一歪,昏死过去了。 一时间账中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落到了傅南擎身上。 谢尧轻声问:“这个小兵,是胡八重身边的亲信吧?” 傅南擎哑口无言。 “偷盗粮草,一斗斩手,一石杀头,超过十石,处车裂之刑!”谢尧忽然声音转冷,利芒从其间迸射而出:“云骑将军为本王暗中侧影捉拿偷盗粮草之贼,谁知胡八重见她势单力薄,带众人围攻,还想杀她灭口!” “……”罗风呆了呆,事情好像不是这样的。 但此时已经管不得别的,立即说道:“不错!我家将军只与胡八重说了几句话,他们就十分不耐烦,忽然冲我家将军发难,十几人围攻她一人,我家将军几次三番手下留情,只给了他们一点教训,但胡八重不懂得见好就收,还在我家将军转身离开的时候偷袭——” “傅将军手底下的人,德行是真不怎么样。”谢尧笑了一声,声音很轻。 但其余的将领们听着,觉得浓浓的讽刺。 一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武将,技不如人,还背后偷袭—— 而且,偷盗粮草! 简直罪不容诛! 武安侯乘势而起,一双虎目看向傅南擎:“傅将军,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傅南擎看着武安侯,恍然之间扬声大笑:“好啊,好个人证物证俱在,侯爷和宸王殿下真是手段高明,简简单单,不但给江楼月脱了罪,还把污水泼到了胡八重身上去,如今他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也不能为自己分辨什么!” “众目睽睽,哪来的污水?”谢尧迎上傅南擎的脸,“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后面的半句话,无形之中竟如尖刀利剑,直接朝着傅南擎扎了过去。 傅南擎敏锐的意识到,这是警告。 警告他见好就收,两方各退一步,事情就到此为止。 傅南擎眯了眯眼,难道这个毛小子,还抓住了他们其他把柄不成?他们这一路上,的确是做了不少小动作,比如暗中刺杀谢尧,比如偷换粮草和器械。 是的,他派胡八重把发霉的粮草换给了那些守备军,自己人吃的都是好的。 另外,所有的兵器也是借着职务之便,自己人留了最好的,将那些残次品留给了守备军。 一件两件单独拿出来的话,或许都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但若一下子许多件事情堆积在一起,可就不妙了。 如今守备军也有七八万人,如果知道他们被区别对待了,一下子闹起来,他……也是压不住的。 傅南擎咬牙切齿,“王爷所言极是!” 谢尧说:“胡八重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念在他多年卫国戍边的份上,免他车裂之刑,将军以为这个处置如何?” “宸王殿下处置妥当,本将军无话可说!”傅南擎应。 胡九英脸色难看极了,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左右的了的。 这个宸王,分明平日就窝在帐篷里什么也不做,怎么不露痕迹就如此厉害? “这次念在尚未酿成大错,就不追究傅将军的御下不严之罪了。”谢尧缓缓上前,“傅将军可要好好管制属下才行,否则以何颜面立于军中?”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 518、我混蛋,我骗子 傅南擎身后的武将们怒目而视。 而那守备军中的一些将领,却分明看着傅南擎,眼睛里没多少尊敬。 傅南擎二十多天前才因为御下不严挨了军杖,才多久,他手底下的人又犯事。 这隔三差五的……军中接近二十万人,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守备军的将领多少也是清楚的,瞧着情况,粮草的事情,不是傅南擎管束不严就是他暗中授意的。 偷盗粮草,扰乱军心……卑劣! 反观武安侯,对亲生女儿尚且能责罚下手,绝对的铁面无私。 至于宸王…… 大家心中也有了改观。 原本只觉得宸王身份高贵,但到底是娇养的亲王,此行估计就是来走个过场,谁知道不动声色之间将军中的所有事情尽数掌握在手,运筹帷幄不在话下。 事已至此,武安侯命令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片刻后,帐篷里只剩下谢尧和武安侯二人。 武安侯神色复杂:“楼儿伤势……怎么样?” “侯爷的官威是真的大,既然下得去手,此时又来问这个做什么?”谢尧周身带着冷气,明知武安侯也是没办法才动的手,却依然没法给他任何好脸色。 他不能忍受任何人伤害江楼月,武安侯也不行。 武安侯沉默了一瞬,知道他此时不可能好好与自己说话,但看他还能如此中气十足,想必江楼月的伤势尚且在控制范围内,武安侯暗暗松了口气,开门见山说:“大军要开拔,泸州的形势不等人。” “那就开拔。”谢尧表情冷漠,“我会照顾她。” “……好。” 他看着谢尧许久,想问他与江楼月之间的情况,却终究又没开口。 谢尧,比他想象的更有主见,也更有能力。 至少今日粮草之事,他是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人证物证”做的这么充分。 那么,女儿和谢尧之间的事情,不管是询问还是插手,都是没有用的。 武安侯深深吸了口气,眼神在最短的时间内变沉变稳。 再有三日就要到了泸州地界,三军不可能为了江楼月在此处停留,战事一触即发,一刻都不能耽搁。 …… 谢尧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内。 江楼月浑身是伤,疼的满身都是冒汗,那些汗水渗出来之后有的朝着伤口的位置划了过去,让她越发疼的脸色发白。 她没有带婢女出来,此时便是莫宇守在不远处。 但到底男女授受不亲,江楼月还是谢尧的未婚妻子,莫宇哪敢上前? 见着谢尧前来,莫宇着实松了口气,立即说道:“小姐好像一直在喊疼,宋先生的药还没熬好——” “去看看。”谢尧压抑着声音里的情绪吩咐。 “是!”莫宇赶紧离开了。 谢尧已经飘然到了床边去,检查了下她的情况,却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势,呼吸再次沉重起来,面对这样的伤势,他无从下手,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但坐在此处一动不动,他又觉得浑身如针扎一样的疼。 他扶起江楼月的肩膀,把她移动到了自己的膝上。 宋先生说过,内力可护心脉,护了心脉,她、她应当能舒服一些吧。 片刻后,宋先生来了,手上还端着药。 为了能顺利让江楼月喝药,他只能抓着她的肩膀,把她往高扶了一扶,让她侧身靠在自己胸前。 江楼月软弱而无力,脸色一片死白,喂了好几口药汁,都是刚入口就吐了出来。 “我、不要喝……”她费力地,带着几分喘息的说着。 “不喝药伤不能好——听话些。”谢尧说着,他亲手接了宋先生手中的药碗,往她唇边送。 刚喂进去,她就吐到了谢尧胸前的衣襟上。 太苦了。 她平时不是这么娇弱的人,但伤势真的太疼,连喘气的时候都在疼,简直无法忍受。 而她迷迷糊糊中,又仿佛听到谢尧的声音。 很暖。 很温柔。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温柔的和她说过话了。 她忽然就任性了起来,她把脸朝着谢尧怀中靠,“我……我不……” “必须喝。”谢尧长眉紧拧,不自觉声音又温柔了三分:“喝了喂你吃糖,我来的时候带了。” “糖……什么糖……” “你最喜欢的杨梅晶糖。” “杨梅……”她咳嗽了两声,声音越发虚弱破碎:“你……你肯定在骗我……” “没骗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抬了抬指尖,莫宇立即送上了一只八角檀木盒子。 谢尧取了一颗出来。 江楼月忽然哭了起来:“你说要永远……在一起,可你又……赶我走……你骗我……” 谢尧浑身一僵,“我这不是在你身边吗?” “你是……为了睡好觉……”江楼月已经呜咽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疼的,还是什么,泪水合着汗水,渗透衣料,仿佛直接流到谢尧心里去了。 谢尧的指尖一颤,手里那颗糖也再拿不住,当一声掉回了盒子里去。 他端着药碗,想要用些强制手段灌进去,但看着她后背上渗出的大片大片血迹,一点都下不去手灌。 在此时,他不得不耐心十足起来:“先把药喝了。” “你……你是骗子……”江楼月呜咽地说着:“骗子……” 他闭了闭眼睛,片刻后,他低头亲了亲江楼月的额角,用更温柔的声音说:“我混蛋,我骗子,全是我的错,我不该赶你走,乖一点,我们把药喝了好不好?” 江楼月却疼的趴到他胸前,轻轻啜泣去了,神智已经不清楚。 一会儿呢喃着疼。 一会儿哭着骗子。 一旁,宋先生有些焦急:“药是必须要喝的,可不能容小姐这么任性。”伤势那么严重,光是外敷根本不行。 “……”谢尧无力地吸了口气,又抬了抬手。 宋先生和莫宇立即识趣的退了出去。 谢尧把药碗放下,将她又往高扶了两分,让她半趴在自己肩膀上,低声说:“我喂你喝。” 他摘了那碍事的面具,把药渡到了江楼月口中去。 苦的发涩的药,让舌根都发麻发疼。 江楼月一张脸上,五官全部拧在了一起,眼皮都抬不动了。 “睡一会。”谢尧手指拂过她一处穴道,江楼月终于昏沉地睡了过去。 519、好了伤疤忘了疼 大军在半个时辰之后拔营离去。 谢尧身边的人都暂且留下,但营地不是养伤之处,谢尧带着江楼月去到了宁州城内,直接买下了一座小四合院,以最快的速度把江楼月安排在最舒适的床榻上。 可她的情况却一直不好,吃进去的汤药隔不了多久就全给吐了出来,就这样折腾了几次三番,到了晚上,她依旧昏迷不醒,身上也时冷时热。 原本在营地之中,尚且还能保持冷静的谢尧,此时也禁不住担忧起来:“怎么回事?她以前受伤不会这样的,她的体质和旁人不同,每次都会很快就好!” “原本小姐的身体底子是很好的,但最近这半年来,先是失血过多,后来又不好好爱惜身子,瞧着脉象,应该是大病小病了许多次……哎,这次的伤势有些重……”宋先生叹息了一声,又说:“不过公子放心,老朽会尽力为小姐医治。” 谢尧默了默,神色复杂地看着趴在床上的江楼月。 失血过多……是为他。 不好好爱惜身体,也是为他。 她的手这会儿正放在枕头一侧,那手掌上包了一层厚厚的白布,他指尖蜷了蜷,屏住呼吸,翻开了江楼月的那只手,那手腕上明明光滑细嫩,但谢尧却仿佛能看到好多纵横交错的伤疤。 好多次,她毫不犹豫的割破自己的手腕—— 他缓缓握住那手腕,心脏骤疼,喉头发涩,却强迫自己声音平静:“需要任何药材,立即让蔡威他们去办——还有她的伤势,任何情况都不要瞒着我,我要听实话。” “老朽明白。” 接下来的一整晚,江楼月都昏昏沉沉,浑身发冷。 她背后受伤,谢尧不能给她盖太厚的被子,只能半抱着她,让他靠在自己身边,用内力温热她全身,在背上盖了一个薄薄的毯子。 江楼月靠在他的怀中,很柔顺地趴着,一直半睡半醒,。 到了第二天的晚上,江楼月忽然迷迷糊糊说话了。 谢尧一直抱着她靠在床柱上,低声问:“醒了?” “好疼……”江楼月轻抽了口气,纤秀的眉毛宁成了一团:“疼……护叔叔、下手好狠,等我好了,我得找他……算账……”她断断续续地说着。 “哪里?”他扶住她的肩膀,“哪里疼?” “浑身……都疼……” 谢尧朝外递了个眼神。 屏风之外的莫宇非常有眼力见,立即就转身去往外面,不到眨眼功夫,已经带了宋先生过来。 一进来,宋先生立即半跪在床榻边上给江楼月检查伤势。 等他一番检查结束,谢尧才问:“怎么样?” “情况倒是还算稳定。” “可她说疼——” “这——”宋先生神色复杂地说:“伤了整块背部的皮肉,上药之后会蛰到伤处,疼是没办法避免的,只要等后背的皮肉长一些,疼痛才会减少。” 谢尧沉默片刻,“可有什么止疼的办法吗?” 宋先生叹息说:“让伤处疼痛的药全是外敷的,但如果不敷这些药,伤处的皮肉不能很快长好,若再加别的止痛药物,效果也会大打折扣,只能坚持着,坚持过着两天就会好很多。” “……”谢尧眉心微拧。 宋先生犹豫了片刻,说:“小姐现在是半昏半醒地状态,或许公子可以试着和她说说话,分散一些注意力,或许……小姐不会觉得那么疼。” “好。”谢尧应了一声,“知道了。” 宋先生欠身往后退,瞧见谢尧冷了几个月的脸上,隐含压抑地担心和忧虑……他忽然想,这么着紧,当初干嘛不理不睬?哎,年轻人的心思他真的不懂。 只希望,这次以后,两个人能好好的才是。 屏风之外,莫宇和蔡威何尝不也是这个想法?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公子不知道哪根神经错乱,忽然就和小姐闹气别扭来,最后受怒火波及的反倒是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他们也希望这两人之间赶紧多云转晴,一天高高兴兴,多好? 此时谢尧却半抱着江楼月,他低头看着,不知道要与江楼月说什么好,可若不说点话,她必定疼的厉害。 犹豫片刻,他迟疑道:“知道我是谁?” “你是……谢尧啊……”江楼月无力地说着,“你真的……很烦……”一个问题问好多遍。 谢尧又说:“喜欢我吗?” 江楼月迷蒙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涩,她半垂着眼帘:“讨厌……你很讨厌……” 谢尧僵了僵,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不抹舒痕露?” 江楼月却半晌没有回应。 谢尧低头去看,才发现她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了。 他忍不住抬起手,指尖在江楼月额头那个倒瓜子形状的伤口位置划过来,又划过去。 许久后,他轻吸了口气,扶着江楼月的肩膀,又把她摆了个舒服的姿势。 江楼月就这样痛醒来,睡过去,又痛醒来,一阵一阵的反复着。 睡梦之中,她皱紧了眉头,脸颊轻轻地贴在他的胸口位置,这里心跳的声音十分熟悉。 梦里的玫瑰也好香,好真实啊,真实的就像以前—— 睡过去之前,她这样想着。 谢尧屏着呼吸半晌,不轻不重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一直在自己身边,最近一点也不冷,便是闭眼假寐,歇息片刻,也不会再看到五马分尸的那些场景了。 她、她开始讨厌他了。 那他该怎么办? 等她好了,继续与她视若无睹吗? 可是她靠在自己胸前的这种感觉,真的……特别好,特别窝心。 就像心里缺了的一块又回来了。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谢尧瞧着江楼月汗湿的发顶,苦笑说:“毒药,还无解。” 他恍然意识到,他其实并不是那么憎恨江楼月。 他是恨自己。 前世不被珍惜还付出所有深情,今生继续深陷。 他更怕江楼月对自己不是喜欢,不是他要的那种爱情,那么亲昵,那些对自己的好,那些不顾一切救自己命的行为,都只不过是因为那些歉疚,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这一刻,他忘了自己对江楼月到底有多憎恨,他也忘了自己的不甘心,他没有办法再去憎恨,再去想那么多,他只想看她活奔乱跳,哪怕就是对他视若无睹,一脸冷漠,什么都好,就不要像现在这样破布娃娃一样毫无生气。 520、死心眼 因为这大半年来过度的折腾,这一次的江楼月昏睡了足足五天,到了第六天,神智彻底清醒过来。 她趴在床上,看着面前的绣花床褥有些茫然。 那些神志不清的时候,并不是完全什么都不知道。 好像……谢尧在照顾她…… 他非常温柔,非常有耐心,哄着自己,给自己……渡药,还说什么糖? 脑子里乱哄哄的闪着一些画面碎片。 江楼月忽然笑了。 疯了吧,想他想疯了,这种梦都做。 他恨死她了,哪会管她。 肯定不会是她梦里那样。 想通了这点,江楼月眼神恢复平静,手臂撑着床榻,眼睛把屋子扫了一圈。 她躺的时间太久了,喉咙干涩的厉害,想喝点水润润。 于是,她便勉强起身,拖着身子往桌边去倒水。 那桌上铺着描金桌布,茶壶是热的。 江楼月一边翻了个茶杯倒水,一边又打量了下这屋子,暗忖肯定是爹爹觉得营地里不好养伤,暂时把她弄城里来了,所以这是泸州城? 也不知道外面战事怎么样了。 吱呀。 就在这时,门被人推开了。 江楼月回眸看去,就是一呆。 谢尧穿着一身月白的束腰锦袍,发束白玉冠,神色很平静,既不像最近这段时间看着她时候的愤怒冰冷,自然也没有她梦里的温柔。 江楼月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哗啦哗啦。 水倒过头了,溢出了满杯。 江楼月连忙回神,把茶壶放下,竟然有片刻时间少见的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干点什么。 谢尧回首:“请宋先生过来。” “是。”门外的莫宇立即转身离开了。 谢尧反手关门,迈步到了桌边,把江楼月手上的茶壶接了过去,“去躺着。” “……哦。” 江楼月抿抿唇,回去趴回了床榻上。 伤口还有些隐隐做疼,她其实不太舒服,但她也实在好奇,为什么谢尧会在这里。 模糊的梦境里,是谢尧喂她喝药的,所以……一直是他在照顾自己,会吗? 这个时候,她也隐约注意到,这间房内的摆设好像不太对。 她原来是去过泸州的,还住过泸州驿馆。 照理说,爹爹送她入城养病,该是送到泸州驿馆才是,但这里却摆明不是驿馆,那这里是哪儿? 她偷偷抬头看谢尧,谢尧却坐在了屏风外面,没有进来的打算。 江楼月心里重重疑窦,很想发问,这时候宋先生却进来了。 江楼月只得闭嘴。 宋先生为她诊了脉,小心地检查了伤处,松了口气地说:“已经逐渐在恢复了,后背的伤口还没太结痂,不能随便乱动。” “好,我知道了,多谢宋先生。” “小姐客气了……老朽去为小姐煎药,小姐先好好休息。” 之后,宋先生离开了。 谢尧还坐在屏风外面,既不说话,也不动作。 江楼月趴那儿,喉咙还是干的发涩,刚才倒了水,却因为他忽然进来打断,自己并没有喝到。 她想喝水。 谢尧自然是不可能把水拿来给她喝的。 她打算自己去。 于是,她又支着床榻想要下床。 可谢尧却在这时从外面进来了,手上还握着那杯茶。 他迈步走来,坐在床边上,将茶递到了江楼月的唇边。 江楼月沉默着,看看那茶杯,又看看谢尧的手。 谢尧把茶杯又往前送了两分,“喝吧。” 江楼月抿了抿唇,就着他的手喝了茶水,喝完,谢尧问:“还要吗?” “不、不要了。”江楼月心里打鼓,他这是个什么态度?迟疑了片刻,她问:“这是哪儿?” “养伤的地方。”谢尧淡淡说着,手一伸,茶杯稳稳落到了不远处的桌上。 “……”江楼月沉默了一下,又问:“我是说,这里好像不是泸州驿馆……” “我们还在宁州。” “宁……”江楼月错愕,她抬头,看着谢尧平静的侧脸,暗忖他现在竟然有如此有问必答的时候,可得抓住机会才行,“我们一直在这儿吗?我、我睡了几天?” 谢尧却淡淡看她一眼,不说话,而且起身出去了。 江楼月瞪大眼。 什么意思? 她皱了皱眉毛,半趴在床上,想着,应该是爹爹让他来照顾自己吧,他不是很情愿,所以那副表情。 他不情愿,她难道高兴? 现在两人相处实在难受,她甚至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 江楼月叹了口气,趴回床榻上去了。 可她很快就趴不住了。 昏睡了好几天,每天都只喝药,她这一醒,不但喉咙干的发涩,肚子也很快饿了。 门却在这时又开了。 两个麻利的婢女送了饭菜进来,还搬了一个小几,把饭菜摆在了江楼月的床前。 饭菜简单清淡,香气一下子扑鼻,原本就饿的厉害的江楼月,肚子咕噜叫了一下。 她有些尴尬的涨红了脸。 还好那两个婢女恭敬地很,听而不闻,继续摆饭,等摆好了,一个绿衣的婢女跪在江楼月面前,“奴婢伺候小姐用膳。” “……好。” 江楼月就那么趴在那儿,吃了饭,又喝了药,这一日却是没再见谢尧出现过。 第二日如此。 第三日还是如此。 到了第三日晚上,宋先生亲自来帮她换药,江楼月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怎么不见人影?我的意思是……战事很紧张,殿下去泸州营中了吗?” “没,殿下这两日有点事情。”宋先生说,“还在宁州城。” “哦……”或许是宋先生温和,又一直照顾她的伤势,她心里将他当成了自己人,竟就把心里话这么说了出来:“也不知忙什么,倒不见来看我……”话到此处,不轻不重笑了一下:“不过我有什么好看的……” “……”宋先生包扎的手停了停,犹豫片刻,说道:“那几日……一直是公子亲自照顾小姐的。” 江楼月一怔:“他——” “寸步没离开过,后来小姐恢复了些,殿下才来的少了。”宋先生把纱布打了个结:“公子很担心小姐。” 江楼月心口缩了一下:“我、我怎么到宁州来的?” “公子带小姐过来的,大军在当日就开拔泸州了。” 521、她好像只会撒野 江楼月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宋先生缓缓说:“其实两个人相处,不是你让着我,就是我让着你,总是要有人低头的,两个人性子如果都太硬,闹起来的时候,谁也不理谁,这样矛盾只会越来越大……” “……”江楼月沉默了一下,“低头?” “对。”宋先生笑着说:“俗话说,百炼钢,绕指柔,和男人硬着来,其实不是什么好事,一直僵着冷战,万一真的越走越远了呢?任性一些,更像个女孩子一些……小姐你就是性子太刚硬了,不懂得转弯。” “……”江楼月勉强笑了一下,想说,她和谢尧之间的事情,哪里是低头服软就有用的? 当初她在信阳官道哭着求他给机会,他还给了她一剑。 但宋先生是一片好意,她便笑着说:“我记着了。” 然后,果真就是记着了。 因为接下来的几天,谢尧依然不见人影,她自然也没把宋先生说的话太当回事。 伤势在逐渐恢复。 宋先生本不是管闲事的人,但看这两个主子相互如此视若无睹,着实是着急,这一日换药的时候忍不住又说:“小姐怎么无动于衷?” 江楼月哭笑不得:“您还惦记着呢?我们都见不到……我也不想无动于衷啊。” “公子每晚都来看望小姐的。” “……我怎么不知道?”江楼月错愕,她自然警戒心非常强,如果真的有人晚上进来,她不可能不知道。 宋先生叹道:“每晚的药里面都放了安神的东西,还有房间内的熏香,都是为了让小姐睡得好,让伤势恢复的快,所以小姐晚上睡得很沉,不可能知道有人来过。” 江楼月默:“他……真的每晚都来?” “每晚都来。” 江楼月忽然说:“应该是为了睡个好觉。” “……”宋先生有些无语,他不知道,江楼月的脑子到底打了什么结,只能说:“公子不像他表现的那么对小姐无动于衷,或许小姐可以试试,主动一点,女孩子嘛,说一点软话,撒撒娇,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撒娇?” 江楼月默默念着这个词,两世为人,这事儿还真挺有难度的。 不过转念,江楼月就笑了,想来,宋先生是不知道谢尧抱着她睡觉那个怪癖,所以觉得谢尧对她很好。 其实那份好,不是对着江楼月,而是对着一个暖炉和抱枕。 宋先生无奈地走了。 关上门的时候,他忍不住又看了江楼月一眼,暗忖怎么让江楼月开窍这么难,这两位主子以前到底是怎么一步步情深义重的,难不成都是公子主动?那公子也真是……累,怪不得如今成了这样。 他平生除了研究医术,为公子治病奔走,真是极少多管闲事,如今好不容易管个闲事,当事人还无动于衷,他有点……不甘心。 毕竟这两人这样,他们下面伺候的人也很难受。 而且他还看到过江楼月哭闹着缠着公子不喝药的时候,公子那束手无策的样子,这两人…… 关上门板的时候,宋先生想,他还是把熏香换了,让小姐晚上自己亲眼看吧。 这一日,江楼月照旧那么过来,宋先生的话对她只有些微的影响,之后便被她抛诸脑后了。 因为她太清楚,自己以前对谢尧做过什么。 原谅是奢求,现在这样已经是很好了。 整天下来她当然也没见到过谢尧,到了晚上,照旧喝药睡觉,只是不知道为何,今夜她睡得不太稳,总是下意识的捕捉屋外走廊上的声音。 然外面一片安宁,什么声音都没有。 或许……宋先生哄她而已。 江楼月叹息了一声,把脸埋向枕头内侧,正要把脑子里那些纷乱的思绪都压下去,打算好好睡觉的时候,门板忽然咔的一声,开了。 江楼月怔了一下,很快调匀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像是睡熟了。 衣袂飘动的声音响起,江楼月感觉到有人坐在了自己的床边上。 他就那么静静坐着。 江楼月便也静静趴着。 片刻之后,他抬手帮她把被子拉起来,连着肩膀都盖住,之后,手顺势按到了她的额头上。 那手凉凉的,很舒服。 他就那么坐了半晌,江楼月屏住呼吸,等着他爬上床来。 他肯定是来睡觉的。 江楼月这样想着。 但他却一直没动,手就那么覆着她的额头,许久许久,之后落到了她的侧脸上,指尖划过脸庞的肌肤,是最温柔的弧度。 江楼月心跳漏了一拍。 可她还是觉得,他不是真心温柔。 或许只是这个缱绻的动作他以前做习惯了,所以此时顺手而已。 她闭着眼睛,假装不经意翻身,往他身边凑了凑,等着他的反应。 他似乎是轻笑了一声,“睡梦中动不动就喜欢黏上来,怎么醒着的时候……”话到此处,他住了口。 江楼月心跳有些不受控制,快装不下去了。 她暗忖,谢尧是不是发现自己装睡,所以忽然不说了? 片刻之后,谢尧起身走了。 江楼月假装睡着,装了许久许久,外面再没有一点声音,她终于慢慢翻身坐起,有些复杂地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这一夜,她彻夜未眠。 她趴靠在枕头上,想着二人诸多的过往,脑子里闪烁过最多的,当然都是他的温柔。 还有一些破碎的画面,不期然撞了进来。 “我混蛋,我骗子,全是我的错,我不该赶你走,乖一点,我们把药喝了好不好?” 江楼月呆了呆,他、他说过这样的话? 江楼月破天荒地咬着手指,陷入迷茫之中。 所以他现在对她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像宋先生说的那样、那样撒娇……就有用? 第二日,江楼月就那么恍恍惚惚的过去了。 谢尧依然是整日不见人影。 江楼月现在伤势已经恢复了一些,不必整日都趴在床上睡着了。 她盘膝坐在那儿,托腮皱眉。 撒娇? 怎么撒? 她好像只会撒野。 江楼月挫败地捧着自己的脸,无力的直叹气。 522、酒壮怂人胆 晚上,婢女照旧送了晚膳进来。 这两个婢女虽然照顾她好些日子了,但江楼月性子冷的很,没事也不会主动闲聊,到今日居然连她们叫什么都不知道。 有心问问她们,作为一个女孩子,到底该如何和男人……服软撒娇,又觉得,这两个人或许不是合适的人选。 江楼月又叹了口,一言不发地用晚膳。 她漫不经心地,其实并不知道吃了些什么进去,直到一股味道直冲舌苔,她忽然皱了皱眉:“有酒。”她是三杯倒的酒量,对酒的味道很是敏感。 婢女说:“是酒酿丸子。” “……”江楼月看着面前的那一份酒酿丸子,心里来了主意:“你们、你们去给我找点酒来。” “酒?”两个婢女呆了呆。 江楼月说:“对,就是酒,要那种果酒,劲儿小的那种。” 婢女对视一眼,询问道:“要多少?” “一壶。” 婢女很快退下,不一会儿拿了果酒送到了江楼月跟前来,江楼月挥手说:“你们出去。” “是。”婢女当然不敢多问。 江楼月打开那瓶塞子闻了闻,嗯,很香,只有一点点酒气,她仰头喝了两口,等着酒气上泛。 有道是,酒壮怂人胆,她喝一点,就算不能撒撒娇,或许也能对谢尧说出点不要脸的心里话来,那些心里话,她平时绝对不会说,这样……或许能起到一点撒娇的效果吧。 可是她等了好久,人不但没迷糊,反倒越清醒了。 “难道是这果酒的劲儿太小了,喝的太少?”江楼月犹豫着,又喝了两口。 但等了许久依然精神。 江楼月有些恼,索性一股脑儿全给喝了下去。 终于,有点反应了。 她觉得自己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睛都睁不开了,然后—— 她软软倒回了自己的床上,醉死了。 第二天,江楼月头痛欲裂的醒来,瞪着帐顶,脑子里一片空白。 所以谢尧昨晚来了没? 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宋先生又前来送药了。 江楼月拉着他,欲言又止地问:“殿下、殿下昨晚……” “昨晚回来的迟,但也过来看了小姐。”宋先生叹道:“小姐到底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喝的那么多?” “……”江楼月无言以对。 宋先生又说:“公子气坏了,把那两个婢女好一顿责罚。”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帮我给那两个婢女求求情……”江楼月讪讪说着,又道:“我觉得宋先生说的那些话……我想了许久,觉得很有道理,但我……不……” 不会撒娇。 她有些尴尬,说不太出来。 宋先生也没听出来,而且前段时间江楼月也说自己知道了,结果什么都没做。 所以宋先生觉得江楼月是随口敷衍他呢,心里叹了口气,说:“得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话落,走了。 江楼月满脸挫败。 瞧瞧自己都干的什么破事…… 她挫败了一会儿,又很快下定主意,若不喝点酒,她实在是……做不到有些事情,还是得继续。 这次她可以少喝一点。 但她酒量不好,便也很少去喝,自然更不知道自己的量到底在哪里,每一种酒的酒劲都是不同的,她万一再喝醉怎么办?而且婢女都被谢尧给责罚了,想必不会给她送酒来。 江楼月脑子里一团乱麻。 对了! 她忽然灵机一动,药酒! 宋先生就有。 而且给她换药的时候,会带来。 江楼月吸了口气,定下心思等着。 晚上,宋先生照常来给她换药,江楼月出其不意,把那药酒给顺了。 药酒还剩一半。 这个药酒,洗伤口用,她以前是喝过的,烈的很,她当时喝了一壶,直接醉了一天,如今,她得办事,得少喝一点。 她喝了一口,脸瞬间拧成了一团,怕效果不够,又多喝了一口,但第三口是怎么也不敢喝了。 怕喝醉,也是实在难以下咽。 她静静等着,不一会儿之后,果然酒气开始上泛,她的头脑昏昏沉沉的,开始发晕,屋内的摆设在她面前都飞来飞去的。 江楼月半靠着床柱,强打精神,揉了揉眼睛,屋内的摆设又都安分地回到了远处。 江楼月笑,成了。 现在,只等谢尧来了。 但……她等了一整晚,等的酒气都过去了,谢尧竟然没来! 他不是每晚都来看她吗,为什么昨晚没来? 江楼月呆呆地坐在床上,所以……他昨晚是有事,直接没回这里来,还是不想来看她了? 开门的声音响起,婢女进来伺候她洗漱。 江楼月有些茫然的让她们摆弄,茫然地喝粥吃药。 等婢女退下后,她看着自己枕头边上还剩下几口的药酒,忽然倔强起来,拿起来全灌了下去。 宋先生说,谢尧很担心她的,那就肯定不会丢下她自己走了。 他应当是有事。 她行动不便,只能等他来了。 她就那么半睡半醒地趴在床上,不知不觉天又黑了,酒劲上泛,她眼前的桌子椅子飘出一层又一层地涟漪来。 外面有说话声响起。 是谢尧吗? 江楼月用力瞧了瞧脑袋,希望自己精神一点,可这一敲,人反倒更昏沉了。 “哎……”江楼月叹了口气,他怎么还不进来? 她等了没多少时间,挣扎着从床上爬起身来,略有些艰难地朝外挪出去。 打开门后,她看到两个人站在门前,都穿着深色衣服,脸上却是五官都糊在一起一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小姐!”左边的人喊了一声,是莫宇的声音,“您怎么出来了?快回去休息。” “我不去……”江楼月摇了摇头,朝着右边的人靠了过去。 她本能以为,那个人就是谢尧。 那人见她脚步踉跄,赶紧扶了她一把。 江楼月顺势握住他的手臂,出其不意紧紧抱着他的腰:“你、你昨晚怎么没来看我……” 一旁的莫宇瞪的眼睛都快掉了,一脸见鬼的表情。 而被她抱住的蔡威,更是直接僵硬成了一块石雕,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既不能推开,也不敢扶她,只觉身后有气劲浮动,蔡威立即双手高举过头,表示这一切都和自己没关系。 “你身上……”江楼月轻轻嗅了嗅:“不好闻……不是玫瑰,是脂粉……好啊,你昨晚没来看我,是不是去找别的狐狸精了?” 523、再推我,真不回来了 “你这个讨厌的家伙——”江楼月喃喃说着。 寒风似乎刮过。 谢尧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下,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对别人投怀送抱的女人。 蔡威背脊僵硬,只希望主子能明白,一切跟他没有关系。 小姐分明是认错人了。 谢尧沉声说:“江楼月!” 江楼月醉眼迷茫,喝了酒,胆子也大了,说话也没顾忌了,她只听到谢尧的声音,却已经没空分辨方向,忽然委屈至极地说:“你以前都喊我小楼儿……” 谢尧额角青筋蹭蹭直跳。 而两个手下全部绷着脸,恨不得当场失聪算了。 这是他们能听的? 江楼月吸了吸鼻子:“你变坏了……连名带姓的叫我……甩我冷脸,不让我抱,你还不让我亲……你以前明明——” “江楼月!”谢尧忽然切齿喊了一声,听听她都在说什么? 看着那两个手下见鬼一样的表情,谢尧脸色十分难看,甩袖就要走。 江楼月却听他这个叫法,顿时恼的厉害,脑子里又一根筋起来,“你以前强要抱我的时候你想抱就……抱,现在你不想理我你就给我一张冷脸,凭什么……我不同意!” 她低喊着,踮起脚来,不管不顾的朝着怀中人的脸上亲了过去。 谢尧刚转了一半的身子戛然而止,他的眼底深处仿佛飞出无数刀剑,瞬间把蔡威扎成了筛子。 感觉生命受到威胁的蔡威此时已经顾不得了,双手就朝江楼月肩膀上一推,心中祈求:你们都饶了我吧! 他只是来和莫宇说句话而已啊! 下一刻,谢尧终于忍无可忍闪身而至,他以最快的速度捏向了江楼月的手腕,想将她扯过来。 但江楼月下了死力抱着,他轻轻一扯根本不能扯脱了。 江楼月反倒还抱得更紧和蔡威贴的更近,恼怒地推了谢尧一把:“你走开!” 谢尧只觉一股气流直冲脑门,竟给气的发晕。 与此同时,他指尖运了内劲,刺的江楼月手腕一疼,“疼……”她轻呼了一声,没办法了,只能松开抱着“谢尧”的手,又委屈又难受的蹲下身子去,那声音伤心又破碎:“你这么讨厌我,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谢尧压抑着声音。 蔡威和莫宇两人立即以最快的速度退到了院子外面,既不想被公子的怒火波及,更不想听到那些不该听的话。 “我爹又不会打死我……至多半死不活罢了……”她把下巴埋在双膝之间,苦笑:“你偏要……多此一举来救我,救了我,你又继续来不理我……” “……”谢尧深吸口气:“回去。” “我不回去,我受伤了,走不动!”江楼月自暴自弃地直接坐在了台阶上,扯痛了背脊上的伤口,眉心蹙了蹙。 十二月的天,寒风刺骨,她只穿着一身淡薄的绸缎中衣,小小的身子显得淡薄又娇弱,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寒风连着伤口的疼,她的酒气其实散了一些,脑子没有刚才那么迷糊了,人却反倒越发执着了起来。 谢尧蹲在她面前,“那你怎么出来的?” “我爬出来的。” 江楼月耍赖地说着,人已经朝着谢尧凑过去,手拽着他的衣襟,低声说:“你抱我。” 谢尧看着她的头顶,恶劣地说:“你让我抱我就抱,我多没面子。” 江楼月二话不说,直接钻到了他怀中。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你再推我,我真的不回来了。” 谢尧僵了僵,“威胁我?” 她在他怀中轻轻摇头:“我的心……认识你后好像变脆弱了,特别怕疼,回到京城之后,就更怕了,我每次看到你我都好疼,特别疼……后来好像疼麻木了,我就想着,那我离你远一点,我就远远看着,少疼一些……可你……” 江楼月苦笑一声,“你却又来招惹我,惹了我,却那么冰、那么冷……我知道我有错在先,你要是诚心想折磨我,那你真的做到了……” “可是,我不是一个有多少勇气的人,我……” 广袖落到了她的肩膀和后背上,她忽觉身子悬空。 玫瑰合着某种别的气味,一下子把她周身都温暖了。 江楼月轻轻靠在他身前,把他抱紧,再也不松。 谢尧将她放回了床榻上,立即拉来被子把她裹住。 如今她后背的伤结痂,再也不怕盖被子了。 江楼月却就那么抱着他,也不松手,如同当初云宿山治病之前那样,她低垂着眼帘,没有多余表情,脸颊就那么静静地贴在谢尧胸前,靠着。 谢尧今日穿了一身靛蓝色锦袍,而江楼月的脸很白,那片白,在谢尧那身靛蓝衣料的衬托下,显得几乎透明发青。 谢尧将手放在她的脸颊上,那脸颊上凉的吓人。 江楼月便宛如猫儿一样,脸颊轻轻在谢尧掌中蹭了蹭。 她很安静,也很乖,和以前是一样的,又仿佛是不同。 今夜的她,让他有点无所适从,甚至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 许久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不是讨厌我吗?” “是啊……我讨厌你啊。”江楼月垂着眼眸。 谢尧呼吸一滞。 就听江楼月又说:“讨厌你蛮横霸道的闯到我心里来,扎了根,却又不负责……” “……” 谢尧抿着唇,不知道说什么。 不管是今生相处的这两年多里,还是凝玉床凝练出的前世记忆里,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更从来没以这样的口气,这样的姿态来面对自己,往日她即便靠着自己,但终究是有些冷的,今日,却十分不同。 谢尧已经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知道她此时是喝醉了。 那么,这算是酒后吐真言? 江楼月却是已经等他反应等的够久,没了耐心。 因为从来都是谢尧有许多浓情蜜意的话要说。 情话,他一向拿手,如今却沉默了。 她抓着他的衣衫往上蹭了蹭,吻落在了他的下巴上,然后,在谢尧略有些错愕的眼神中,那吻就坚决的落到了他的唇上。 524、答对,给你机会 其实她已经清醒了不少。 如此没有顾忌的与他诉说,却终究只换来点点温柔,她已经有些却步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鼓起勇气来。 她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半闭着眼睛,那吻也有些绝望。 “都说迟来的深情比野草轻贱,是我喜欢你喜欢的晚了吗?”有珍珠一样的泪水从眼睫上滑落,她的声音那么破碎:“我也不想……我做错了事情,也吃尽了苦头,我以为我已经得到报应了……为什么老天爷给我机会,你却不给……” 喉头发痒,她咳嗽了两声。 那吻断了,她的心也一直往下落,那是无底洞吧,不知道要沉到什么地方去。 她把手缩了回来,也想把心再缩回去。 可是她的心……真的会听她的话吗? “江楼月……”那落下的手,被人捉住了,谢尧的声音,激动又似压抑,“迟来的深情比野草轻贱,那不得回报不计后果的深情又算什么?” 江楼月抬眸看着他的脸,泪雾之中,似见他眼底有光华闪烁。 谢尧一字字说:“我只问你一次,你认真回答,答对了,给你机会,答错了——” 江楼月的心忽然揪了起来。 机会。 她要这个机会。 “我一定答得对!” 谢尧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缓缓说:“你接近我,对我好,用你的命来救我,到底是为什——” “我喜欢你。”江楼月用最认真地眼神看着他:“我倾慕你,钟意于你,非你不可。” 谢尧呆住。 这一番抢答,直接把他堵的没话了。 江楼月问:“我答对了吗?” “你、你为什么……”谢尧忽然有些怀疑,她到底清醒着没有,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一开始,的确只想帮你,救你,因为我对不起你,可你太好了,你好的让我怀疑自己以前的眼光,我觉得我肯定眼瞎,不然怎么能看不到你的好?”江楼月喃喃,“你这么好,不值得我喜欢吗?你就这么没有自信……还是我要怎么做,你才觉得我是喜欢你的?” 江楼月苦笑:“还要做到什么份上……” 谢尧呆滞地看着江楼月的那张脸,绷了许久的一根神经似乎逐渐开始放松,压抑在心底深处的狂喜也开始上泛。 原来是喜欢的。 真的喜欢。 “江楼月……”他把手扶在了江楼月的肩上,将她安放在自己胸前,他凑近江楼月的耳朵,轻声说:“你是我的劫。” 他的声音,似乎又回归到了以往那种温度,温热的气息吹到了她的耳畔,周身酥痒。 他低下头,细碎的吻落与她的额头,在她那伤痕处徘徊良久,之后,沿着鼻尖落与唇上,缠绵悱恻,温柔无限。 这种感觉就像飘在了云雾里,江楼月脑子里的酒气又开始上泛了,但她却还记得一件事情。 “机会……” 唇齿相依之间,谢尧的声音缥缈,却穿透云雾,清晰无比地响起在她心头。 “给你。” 江楼月笑了,昏昏沉沉,忘了今夕是何夕。 ……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 迷糊之间做了梦,梦到自己和谢尧有了孩子。 那个孩子……是个长得很像谢尧的小男孩。 谢尧抱着那孩子,脸上洋溢笑容。 她缓步上前唤了他一声,谢尧便回过头来,深情缱绻,无限温柔。 “阿尧……” 江楼月轻唤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头也有些疼,伸手揉了额心好几次,才算恢复了几许神智。 然后,她便略有些僵硬的呆住了。 她她她她她、她趴在一个人的身上睡着! 瞪着眼前那一片靛蓝色,江楼月抿紧了唇瓣,不用抬头都知道,这个人肯定是谢尧,肯定是! 怎么会……就睡一起了? 她用力地回忆着昨晚的事情,好像她喝醉了,听到声音出了门,然后就—— 醉酒后的一切,居然还那么清楚,她什么都记得,一个细节点都没忘记。 “天呢……”江楼月挫败地抽了一口气,“都干了什么!” 头顶响起一声笑。 江楼月僵了僵,挪着身子要趴下来。 谢尧倒没拦着她,任由她自己挪到了一旁,并且在她往被子里缩的时候,侧过身子来,不轻不重捏了她的下颌,“抬头。” “……”江楼月满脸奔溃,恨不得现在有个壳,让她立刻缩进去。 “你昨晚的魄力哪里去了?” “我……我昨晚喝醉了……”江楼月弱弱地解释,虽然这解释好像没多少用。 “哦……”谢尧凑近她,声音低柔:“所以,不算数?” “算数!”江楼月猛的抬头。 谢尧的表情很平静,眼眸深邃而幽暗,“你知道你自己说了什么?” “我知道。”江楼月咬了咬唇,“我虽然喝醉了,但我什么都记得,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那每一句话……全都是心里话——” “那你说说,你都说了什么?”谢尧问。 “……”江楼月沉默了一下,脸上有些泛红。 那些话她借着酒意勉强说出来,如今却是有些难以启齿了。 谢尧沉默了片刻,似要起身。 江楼月连忙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起来,立即扑过去把他抱住,“你别走,你说过给我机会的,别以为我忘了!” “都记得,还这样?”谢尧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他倾下身子,在她额上吻了吻:“记得这个吗?” 江楼月一呆:“我……” “这个?”他的吻落在她的眼睛上。 “还有这个。”那吻蜿蜒而下,终于落在唇上,却是浅尝辄止,唇靠着唇。 江楼月鼓足勇气抬起眼,看进了谢尧的眼睛里面去。 那深邃的眼底,清晰地照见自己此时的样子,而在那眼底,含着笑意。 不是冷笑苦笑亦或者嘲笑。 是那种带着无奈的宠溺。 他的呼吸浅淡,却很真实,“记得吗?” “记得!”江楼月脱口而出,“你要说话算数!” 谢尧笑,声音低沉悦耳:“没问题。” 江楼月却还是不放心,因为觉得太不真实了,她牢牢地抱着谢尧,不要松开。 谢尧也由着她,就那么让她靠了好一会儿,才忽然说:“那你肯定也记得,你抱错了人?” 525、去花楼了 江楼月一僵。 谢尧却轻笑着:“还说什么,我以前叫你小楼儿……以前我这么叫你?” 江楼月肩膀又是一抖,尴尬死了,低声说:“别说了。” 谢尧却是骨子里的恶劣因子发作了,他凑近江楼月耳边,带着强调似地说:“你还说,我不让你抱,不让你亲,那这算什么?我是不是该赶紧推开你,做的像我一点?” 江楼月骤然抬头,恼恨地瞪了他一眼。 喝醉不可怕,自己清晰地记得所有细节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做了丢人的事情,偏偏别人还非要帮你回忆。 江楼月瞪着谢尧的那双眼睛里冒着一簇火苗,鲜活又生动。 谢尧挑挑眉,“干什么瞪我,我说错了?你说这些的时候都有证人的。” “……”江楼月眼角抽了抽,瞧他那么得意,索性也是一不做二不休,恶向胆边生:“说了又怎样?我就是说了,你就是不让我抱不让我亲,我靠你近些你就推我,你把我都打吐血了,我说错了吗?!” 谢尧一愣,哭笑不得:“都说了我当时不是故意的……” “我以前还不是故意的呢!”江楼月脱口而出,忽然就后悔了。 她怎么了? 怎么变得这么蠢,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小心地看着谢尧,却见谢尧神色如常,还微微挑起眉梢:“怎么不说了?” 江楼月看他半晌,确定他真的没有生气,才暗暗松了口气,低声说:“不用人证我也记得。” “记得就好。”谢尧帮她顺了顺头发,“来人。” “奴婢在。” 门被从外轻轻推开,那两个婢女走了进来。 江楼月僵了僵。 瞧瞧她都在干什么?都说了什么? 这两个婢女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都听了去吧?别看她们现在样子恭敬,但两人眼角眉梢间带着的笑意却还是那么明显。 江楼月自我厌弃地深吸口气,一头扎到谢尧怀中去,闷闷地说:“反正你要说话算数,你要敢不算数,我可是要打人的。” 谢尧笑着,似乎是应了一声,又似乎是没有。 婢女们把衣服和洗漱的水放下,侯在床边等着。 谢尧说:“下去吧。” 两个婢女欠身退下。 谢尧推了推江楼月的肩膀,“松开,起床了。” “……”江楼月有些不情愿,倒也没赖着,把他松开了。 谢尧翻身而起,亲力亲为的洗漱罢,用另外一旁干净的温水浸了帕子,拧干,坐回床边给江楼月擦脸。 江楼月拽着他的衣摆,眼睛控制不住地落在他的脸上,“你是不是又要出去……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谢尧又给她擦了擦手,才说:“先说说,你为什么喝酒?” “……”江楼月当然不能说是为了壮胆,索性见话已经说到这儿了,便幽怨地看着他:“从我醒了,你就没来看过我,我以为你走了呢,心里难受,就……喝了……” “难受,所以喝酒,还喝了三次?” “你、你怎么知道?” “你的每一件事情我都知道。”谢尧眼神幽深:“真是以为我走了,难受的喝酒?” 他的眼睛,明明很温柔,却又很锐利。 “其实……”江楼月心虚地咬了咬唇。 谢尧说:“说实话。” “不是的,是宋先生要我与你说说软话,然后……嗯……撒、撒娇……可是我……我哪儿与人撒过娇?我便想着喝一点点,来壮壮胆子……” 谢尧一顿,深邃而复杂的眼神落到了江楼月半垂的眼上。 江楼月的确是一向坚强而独立。 她有自己的想法,几乎也是没与人说过任何软话的。 即便是在那些凝练出的前世记忆碎片中,偶有她对待谢流云的时候,亦是过分刚直。 你要强硬,她比你更强硬,可她昨晚说的那许多话让他知道,她的心里,其实是千回百转的,这样外刚内柔的性子……与自己这几个月的折磨,只怕她看着面无表情,平静没有一丝波澜,那颗心却早不知被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谢尧胸口有些疼。 他陷在仇恨之中,她又何尝好受? 他揉了揉江楼月的头,低声说:“你这样就很好,不需要专门去学什么,也不需要喝酒来壮胆,别听那老头的。” “可是……我觉得他好像说的挺对的。”江楼月皱眉说。 看吧,前几天还只晚上来看她一眼的谢尧,经过自己昨晚那一番胡搅蛮缠,如今不就给她机会了吗? 谢尧默。 “死皮赖脸,有的时候真的很有用啊。”江楼月笑着半趴起身子来,蛇一样窜到他胸前去了,“你还没说,你最近都在做什么呢……” 她说着,在谢尧胸前用力嗅了嗅,有些不高兴地说:“你身上有别的味道。” 谢尧眼眸微动:“什么别的味道?” “脂粉。女人的脂粉味。”她从他怀中抬头,一双眼睛闪也不闪地看着谢尧,其中带着几分不安,“我从不用脂粉,这不是我身上的气息,而且味道不轻,要不是你抱了别人,起码也是和涂脂抹粉的人在一起待了好久好久好久。” 不然不会有这么重的味道。 这些气味,也是让她昨晚彻底拉下所有自尊,说出那么多心里话的关键原因。 她要不问个清楚,她是不会安心的。 谢尧说:“去花楼了。” “……”江楼月错愕地瞪他:“你、你——” “谈事情。”谢尧捧住她的脸,“不是去一夜春宵的,我每天晚上都有回来。” 江楼月松了口气,没好气地说:“和什么人谈事情,要到花楼去……” 谢尧却不多说,“你饿不饿?我让人准备早膳吧。” “你陪我吃。” “今天都陪你。”谢尧说着,将她挂在自己身上的身子搬下来,摆到了枕头上去,让她趴好:“先让宋先生再看下伤口,再让婢女帮你打理一下,你喝酒出了不少汗,肯定不太舒服,我有些琐事要去安排一下。” 江楼月抓着他的手,有些不太舍得松。 难受了太久,好不容易他又对她这么轻声细语,她怎么愿意放手。 谢尧轻笑,“最多半个时辰,肯定回来。” 江楼月这才不情不愿地松了手,“哦,那我等你。” 526、人中龙凤 谢尧离开后,两个婢女上前来服侍。 那两个婢女很规矩,不多说也不多看,甚至不会露出多余的表情来。 而且行走之间十分轻盈。 江楼月瞧了两眼,忽然问:“你们是九宫人手?” 婢女说:“是。” “哪一宫?” “第九宫。” 江楼月一怔。 谢尧有九宫人手,这九宫,其实是负责九个不同方向。 第九宫是主护卫,出来的人都是如莫言莫宇这样的人,曾经的宫九是九宫第一,是为宫首,不过奉县的事情之后,他这宫首的位置已经被撤了去。 第六宫负责消息,宫首为红馆那个女子。 宫五是第五宫的宫首,第五宫她记得原本是主暗杀的。 第五宫是矛,第九宫是盾。 只不过,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自她出现,第五宫的所有职责,便只成了她一人。 江楼月低垂着眼,微微一笑,笑容里面尽是柔情。 有下人送了大浴桶过来。 那两个婢女上前给江楼月宽衣,小心地扶着她进了浴桶中去。 因为后背上的伤势还没有完全好,她只能朝前趴前趴着。 “你们叫什么?” “奴婢二人姓水,我是水云,这是水若。”水云低眉顺目,“公子吩咐过,以后我二人跟着小姐。” “嗯……”江楼月半侧着头:“你们功夫如何?” “尚可。” 江楼月笑了笑。 尚可,那就是很好了。 正后悔没带小琴一起来,如今谢尧就给自己准备了两个婢女。 他好像一直比自己想的多,想的周全。 想到这儿,江楼月忽然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太好了。 他不露痕迹懂得自己所有的喜欢和讨厌,不露痕迹一点点侵蚀到了自己心底最深处去,不露痕迹就……让她深陷在他的柔情之中。 在没了他温柔的那些日子度日如年。 好的就像是……不真实。 要不是她亲身体会,如何相信,世上还有这么好的深情儿郎。 再反观她自己。 她……她知道自己算是漂亮的,但漂亮的女子何其多? 她的性情也不怎么出色。 不温柔。 不会做女红。 不会撒娇说软话。 不会做菜。 江楼月皱起眉头来。 她怎么好像什么都不会? 还在以前做了对他那么差劲的事情—— 以前他生着病,只能窝在宸王府不出门,外面的女子便也只能听见宸王的传说,见不到他那人。 如今他彻底好了,时常在外面晃来晃去,也不知道会不会招蜂引蝶? 万一给她招来几个情敌可怎么办? “水云。”江楼月声音有些急切:“这里有衣服吧?给我多拿几个款式来,我想挑一挑换上……等会儿……”用早膳。 “好的小姐。” 江楼月想,她现在不能继续不修边幅下去了。 她得把自己弄的漂亮点,然后……迷住他。 …… 客厅里,宁州刺史坐在主位上,握着茶杯不知该喝还是该放下,视线不自觉又从不远处的谢尧身上扫过。 谢尧今日穿了水青蓝色的立领锦袍,只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却俨然是自带光华,把整个大厅照的透亮,那双深邃又平静的眼眸之中,波澜不惊,却又带着运筹帷幄的自信。 而今日,他那自信之间,似还带了一两分清浅笑意。 这份笑意,没有破坏他周身的矜贵气质,反倒让他越发亮眼。 他就是一个发光体,只要看到了他,所有人的视线就不约而同全部落在他的身上,不愿移去。 “宁大人,本王的脸上有花?”谢尧挑眉,声音低沉的发问。 “呃,这个……”宁州刺史哈哈笑道:“下官见王爷今日心情不错,有些好奇,才多看了两眼罢了,是发生了什么喜人的事情吗?” 谢尧说:“没什么。” 但他唇角的笑容,分明又加深了一份。 宁州刺史了然,这还真是有喜人的事情了,只是不愿告诉他。 好吧,他一把年纪,也不是喜欢挖人隐私的人,不告诉就不告诉。 宁州刺史把茶放下:“王爷说的事情,下官已经考虑过了,泸州那边的大军抵御柔然人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如果没有粮草,军心何以安宁?下官会命令州府,尽快筹措,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粮草押送到泸州城去。” “如此,有劳宁刺史了。” “不敢,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本王还有点事情,先回去了。” “王爷……还没用早膳吧,不如一起吃一些?”宁刺史起身挽留,“府上的早膳都是宁州特色,虽比不得京城,总还是可以一尝的。” “我答应别人陪她吃了。” 谢尧说着,迈步往外。 宁州刺史一怔,那别人二字,分明说的时候声线平平,但他却听出了点宠溺的意思来。 他直觉以为,那别人必定是个女子。 可宸王当初入宁州城的时候,没听说带了哪个女子来啊。 难不成是最近和城儿去春香楼的时候,看上了哪个青楼花魁? 宁刺史皱了皱眉,原本对宸王的好感竟然低了三分。 虽说人不风流忹少年,但这么尊贵的身份,看上个花魁就有点败好感了。 亏他还想…… “爹!”一个身穿嫩黄色长裙的少女欢欢喜喜地走了进来。 谢尧此时刚下厅前台阶,便和那少女对了个照面。 少女没想到此处有客人,有些错愕。 但看谢尧面如冠玉,气度不俗,忽然就有些呆滞,世上竟还有这样风华绝代的男子…… 谢尧看着她,眼眸微微眯了一下,脚步竟也有些微停顿。 宁刺眼眉开眼笑:“这是小女,唤做玉蓉,玉蓉,还不快见过宸王!” “宸王……殿下!”宁玉蓉脸色飞红,却依旧很得体地朝着谢尧福了福身。 看着这副场面,宁刺史方才败掉的那点好感立即又回来了。 男俊女美,简直一幅画啊。 “嗯。”谢尧淡淡应,之后迈步离开了。 一直到送了他离开,宁刺史才转向宁玉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宸王。”宁刺史说道:“这样的男子才是人中龙凤。” “是啊……”宁玉蓉抿抿唇,看着谢尧消失的方向,也觉得深以为然。 宁刺史又说:“宸王殿下气度不凡,若是你有幸能跟在他身边,爹爹也就老怀安慰了。” 527、我喜欢你干干净净 “我?”宁玉蓉回神,噗嗤一声笑:“爹爹您说什么胡话,我怎么跟在宸王殿下身边,为奴为婢吗?” 宁刺史皱眉:“胡说什么,以你爹的身份,如果你要跟着宸王,起码也是个侧妃——” “那也得人家宸王愿意。”宁玉蓉小声说。 况且她也不愿意。 她都有喜欢的人了。 宁刺史瞬间眉皱的更紧:“你又知道宸王不愿意?宸王难道不比那个云离好?为父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是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 “离哥哥就是好!”宁玉蓉哼了一声,“我早告诉过你了,我这辈子非离哥哥不嫁。” 宁刺史看着她那样子,气的胡子都要翘上天了。 那云离来路不明,嫁给他后半辈子能有什么着落? …… 小院里,江楼月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此时正坐在镜子前面,由着水云和水若两姐妹帮她弄头发。 这两姐妹虽然出自九宫,手倒是巧,眼光也不错。 给江楼月选的衣服是一身浅碧的长裙,带云肩的那种,云肩是八角莲叶形状,每一个角上都带着珍珠和碧色丝线流苏,衣服的袖子和衣襟前绣着如意纹,裙摆上是折枝的花草和蝴蝶,走起路来的时候,那些花草晃动,蝴蝶也仿佛活了一样。 水若说:“这个发髻小姐可还喜欢?” 她已经为江楼月挽了一个惊鸿髻,还简单上了淡妆。 江楼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有点认不出来了,“喜欢。” 只不过发髻有点重,江楼月觉得自己脖子发酸。 水若看出来了,低声说:“小姐放松些,奴婢为小姐揉一揉。” “好。”江楼月便半低了头。 水云正半蹲在江楼月面前,给江楼月的指甲上描画图案,原本那舞刀弄枪的手,在水若的摆弄下,此时竟然也散发着婉约的光。 江楼月由衷感慨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这么一番折腾,虽然繁琐,但好看是真的。 指甲画好,水若又挑了几样首饰,给江楼月一一戴上。 耳坠是那种戴着长流苏金线的,流苏的末端缀着两只点翠的蝴蝶,直接垂在了肩头,手上的镯子也是叮当脆响。 江楼月觉得,她得端正自己的坐姿,抬头挺胸收腹,而且手还不能随便乱摆,都得放在一个位置上去。 不然这身上挂的这么多东西,随时会相互缠在一起。 “小姐,这额头的伤处,咱们是画一个眉心妆,还是贴一个花钿?这里准备了许多花钿。”水云问。 江楼月顿了顿,手指轻轻在额心那个位置点了一点。 当初她只以为自己和谢尧自此分道扬镳,绝不会有和好的机会,心伤致死,便想留下那个印记来。 这毕竟是脸上的伤口,哪个女孩儿不是白白净净地,她这伤口—— 在她这张脸上,其实有损美感。 但她却一点也不后悔。 “不贴。”江楼月说:“也不画,就这样。” 这是她和谢尧两世感情的鉴证,不丑陋,亦不需要什么来遮挡。 “是。” 婢女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脚步声响起,莫宇恭敬道:“公子。” 接着,那脚步声就往屋内而来。 江楼月忽然有些紧张,衣袖之下,手不轻不重地蜷了起来。 她搞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他喜欢不喜欢? 两个婢女很快行礼退下了。 谢尧已经迈步入内,一进来,视线精准锁定在坐在铜镜前的江楼月身上。 镜子就在窗侧,阳光从窗外洒落,连着镜子上的光折射在江楼月的身上,不知是她穿的衣服颜色的缘故,还是那些光太过和煦,她的身上透出一种让人舒服的暖光来。 江楼月站起身来,有点不确定要看谢尧还是怎么,只好半颔首,低低垂下的眼眸里,有几分不安。 他站在那干什么? 也不说话,也不过来。 是不是自己搞得太夸张了? 她忽然有些后悔,手也不知道该往哪摆:“我、我无聊,所以胡乱折腾了一下……那什么,早膳还没好吧?我去换——” “……”站在她不远处的谢尧,其实是有些吓到了。 毕竟他认识了两辈子的江楼月,从来不是这个样子的。 “换什么?” 此时谢尧回过神来,几步上前,笑着说道:“头都不敢抬,嗯?” “我……”江楼月尴尬的不行,手指在衣袖下无意识地打着圈。 谢尧轻笑了一声,忽然伸手,把她头上的那几只簪子都给拆了下来,当一下丢在了梳妆台上。 “做什么?”江楼月错愕地抬头。 谢尧却微皱着眉头:“这发髻怎么拆不开?” “哎,别——”江楼月想去拦他,搞了一个大早上才弄成这样啊。 谢尧把她拉到自己身前来,广袖飞起,盖住了江楼月半边身子,手也伸到了她的脑后,无奈道:“原来这后面还簪了许多的小簪子呢。” 说着,谢尧的手一点点摸索着发髻的根部,将那些小簪子一个个全给拆了。 满头青丝披垂而下,谢尧抬起江楼月的脸,他伸手把江楼月耳朵上的流苏耳坠也给拆了。 江楼月错愕地看着他。 谢尧却还不满意。 他皱眉看着江楼月的脸,转身拿了一旁的帕子浸温水,拧干,回过头来,不由分说把她脸上那些闻起来不太舒服的脂粉全给抹了。 他擦的很认真,很细致,从眉眼到唇,一丝一毫都没放过。 等擦干净了,谢尧才说道:“我不喜欢你刚才那样,我喜欢你干干净净的。” “可是……”江楼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谢尧却说:“衣服也换了,这个衣服不适合你,听话。” “……”江楼月呆滞地看着他。 所以自己搞了一个早上,就……不适合她? 她有些挫败:“那、那行吧。” 其实她自己穿着也很不舒服。 她喜欢简便的束腰束袖长裙,或者骑装。 毕竟她是个随时会和人动手的女子。 想通了这点,江楼月倒是也没有不高兴,转身就往内去了。 不过片刻,她换了一身平素长穿的束腰长裙出来,整个人看起来利落又清爽。 她坐在镜前,把头发挽了个单螺,拿起一个小巧的月牙簪子来。 “给我。” 谢尧上前,接了那个簪子去,轻轻别在了她的发髻根部,固定好。 528、这辈子离不开你 “吃东西吧。”说着,他拉起她的手往外走,“伤口还疼吗?要不要我抱你?” “……”江楼月偷偷瞥了他一眼。 怎的如今他说这些话,如此面不改色,仿佛问她要不要吃饭喝水一样。 “疼?”谢尧回过身,就要抱她了。 江楼月忙说:“不疼,我自己过去。” 三步路而已,抱来抱去成何体统,身边的护卫估计都能酸倒牙。 谢尧笑了笑,拉着她走的速度却是慢了一些。 江楼月窝在屋中大半个月了,今日当真是第一次出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谢尧带她到了旁边的一间小花厅里,那里已经摆了早饭。 江楼月坐在他身边。 谢尧宽了大袖的外袍,交给一旁的莫宇,动作自然的帮江楼月布菜。 江楼月低声问:“你早上去做什么了?我以为你是安排事情,但瞧着你好像出门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谢尧现在离她很近,但她心里就是很不安。 她没安全感。 “先吃了再说。”谢尧动作没有停,盛了饭来送到了江楼月面前。 江楼月看着他,不接。 谢尧说:“要喂你?”说着,竟果然拿起一旁的勺子,要来喂她。 “……我自己来。”江楼月有些尴尬,连忙接过碗来,一口一口喝着那瘦肉粥,却是根本心不在焉。 他岔开话题,是不打算说吗? 还是出门去办的事情不好说? 无端端地,江楼月就想起昨夜自己在他身上闻到的那些浓郁的脂粉味道。 那种味道连蔡威身上都有。 他们到底是去见什么人,谈什么事情,需要白天出去不见人影,晚上还要到花楼里去? 她的认知里,谢尧洁身自好,从不沾染任何女色。 前世除了自己这个王妃,便只有那个宋梨一个侧夫人,他身边贴身伺候的也多是男仆。 青楼那种地方,更是从未—— 好吧,前世她不关注谢尧,其实也不知道谢尧去没去过青楼的。 但下意识的,她觉得谢尧不会。 那么,如今为什么会去? 谈事情而已,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不是吗? 那青楼里的……女子,漂亮吗? 江楼月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到底是怎么了,竟不自觉的就浮起一些画面来。 那画面里,谢尧端着酒杯轻抿,夜明珠把他的下颌线照出了一缕光晕,有穿着薄纱的女子靠在他身边柔声劝酒。 他们离得那么近…… 她心里忽然堵得厉害,握着碗的手也忽然收紧,吃东西的速度却是越快了。 “饿坏了?吃的这么快。”谢尧问。 “没……”江楼月把玉碗放在了桌上,手抓了抓膝上的裙摆。 谢尧这才发现她脸色古怪,放下碗来,将她那只手握住:“怎么了?” 他半垂着头,长发从肩头落下,眼睛深邃幽深,像是带着磁力的黑洞,能将人吸了进去一样。 “你——”江楼月迟疑了一下,忽然说:“你没有原谅我对不对?” 谢尧一怔:“怎么这么说?” “你如果原谅我了,为什么我问你去哪,你总是岔开,你不想告诉我。”江楼月眼神复杂,她看着谢尧的眼睛。 他眼底的那些神色,江楼月一点也不想错过。 可是她感觉自己看不懂,心也开始慌乱:“阿尧……” 她以为机会真的来了。 难道只是她以为的吗? “哎……”谢尧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把她按在自己怀中:“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患得患失了?” 想想以前,一直也是他在做各种猜测,觉得江楼月不喜欢他吧,如今江楼月却成了这样。 江楼月咬了咬唇,“我是怕……” “别怕。”谢尧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你知道我为什么睡不好,为什么浑身冷吗?宋先生说,我是得了心病。” “你知不知道……”谢尧低下头,“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冷,那心病就消失了。” 江楼月错愕地看着他。 谢尧低声叹息,喃喃说:“你永远不知道,你对我意味着什么……我看到那些画面的时候,肢体撕裂,都没有你眼睛里的无情让我痛苦……” 江楼月忽然心中剧痛,眼眶也同时发红。 她抓紧他胸前的衣襟:“别说。” “……好。”谢尧声音低沉,“所以,别怕,我这辈子是离不开你了。” 两人静静地相拥。 许久后,谢尧忽然笑着说:“我晚上也要出去,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 “一、一起?”江楼月抬头看他,结结巴巴地说。 “对,一起。”谢尧捏了捏她的下巴,笑着说:“那春香楼的水晶蹄髈不错,你最近受伤,一直吃的清淡,就去那边尝尝吧。” “春香楼……就是你每天去的花楼?”江楼月迟疑地问。 谢尧笑意加深:“对,今晚还有旁人,想必你还认识,或许……到时候见了人,你能安心一些,不会这么患得患失了。” “……”江楼月脸色有些尴尬。 倒没想到谢尧把她的心思看的这么透。 “好了,再吃点,你瘦太多了,抱着都咯人。”谢尧说着,又挑了几样小菜拼放在江楼月面前的碗里,微笑着问:“真的不要我喂吗?我不喂你,你会不会又胡思乱想?” “……”江楼月闹了个大红脸,切齿说:“胡扯,我才没有胡思乱想。” 到此处,她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了,从谢尧怀中缩出来,别开脸去:“我自己吃。” 谢尧笑笑,拍了拍她的头,无奈叹息:“怎么倒成个小孩子了,我以后可得时刻注意着点,随时哄你,免得你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楼月没理他,心里却蜜糖一样甜。 吃完早饭,谢尧依旧拉着江楼月回到了房间去,招呼宋先生来问:“她的情况怎么样?晚上想带她出去转转,可以吗?” “当然可以。”宋先生笑着说:“小姐体质毕竟与旁人不同,伤势恢复的很快,出去走走是没问题的,只是最近可不好再与人动手,免得伤口再崩裂。” “那就好。”谢尧说着,拍了拍江楼月的手:“我在身边,有事也不需要她来动手。” 宋先生瞧着,也是眉开眼笑。 哎,雨过天晴就是好。 529、无师也能自通 宋先生离开后,两人便在房间里带着。 江楼月的伤势没好,谢尧把她塞回了床上去,“趴着,休息会儿。” “嗯……”江楼月乖乖趴枕头上去了。 谢尧便随意拿了本书坐在床边看。 江楼月昨晚宿醉,其实是没太睡好,脑袋还有些沉,但这会儿瞧着坐在身边的谢尧,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她趴在那儿无聊,手便不规矩地伸起来,落在谢尧握着书本的那只手的手背上,指尖轻轻地划来划去。 皮肤好光滑呀。 江楼月一下一下,划的上了瘾,换上了两个指头,从手背划到了手腕。 流连忘返。 “江楼月……”谢尧无奈地捉住她的手,“不休息,来撩拨我做什么?” 江楼月瞪他,“胡说,哪有……撩拨……我就是看你手好看,所以忍不住……”摸了两把。 “这还不叫撩拨?” “不叫!”江楼月索性把他那本书拿了丢到了一边,动作熟练地从床榻上爬起来,窜到了谢尧的怀中,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趴好,然后双手一捧谢尧的脸,轻轻在他唇上咬了一下。 “这才叫撩拨。” 江楼月叹息地趴到他胸前:“以前没撩拨过,不知道撩拨的感觉这么好……以后,我可能会经常撩拨你,你要准备好呀……” 谢尧失笑:“好吧。” 两人离得很近,呼吸也几乎是相互交融在一起。 谢尧看着趴在自己胸前的女孩儿,那额头上的印记实在扎眼。 他的指尖忍不住就落到了上面去,“为什么不用舒痕露?” 那剑锋利,这个伤口,就仿佛是额头上被剜了一块皮肉。 如今伤势虽然已经好了,却直接留了一个倒瓜子的痕迹。 “我不想。”江楼月轻轻嗅着他身上的气息,若有似无的玫瑰香气让她心安。 谢尧怔了一下,“为什么……”不想? “因为是你留给我的。”江楼月缓缓说:“我当时就想,我们没有以后了,你绝不可能原谅我,可我……可我很喜欢你啊,我想给自己留点什么……” “不说了。”谢尧的手轻轻盖住她的嘴巴。 江楼月笑了,不说就不说。 时过境迁,要珍惜当下和以后才行啊。 她鼻尖蹭了蹭谢尧的掌心,唇也忍不住在那掌心亲了一下,然后安安心心地趴在最熟悉,最舒服的地方闭上了眼睛,“我要睡会。” 谢尧失笑,“你这样,是要我抱着你睡的意思?你真是被宋先生给教坏了。” 以前她可从不这样。 “宋先生没教我,我自己悟的。”江楼月笑着说。 毕竟,宋先生只是提点了一下,需要说软话,需要撒撒娇。 宋先生可没教细节。 但对着自己喜欢的男子撒娇这种事情,好像本来就不难,只要心里有了那种转变,无师也能自通。 话说到这儿,江楼月忽然想起,让他这么抱着自己,岂不是要他靠着床柱靠许久? 她哪舍得。 她缩了身子趴回床上去,“我还是这样睡吧。”说着,就闭上了眼睛。 “……”谢尧瞧着她,也是无奈,自己翻身上来躺在一旁:“陪你睡会儿吧。” 事实上昨晚他也没睡好。 江楼月说的那些话影响太大,他整晚都在想前世,想今生,想了许多,彻夜未眠。 他的心经过昨夜之后,彻底安了下来。 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无非就是怀中这女子的全心全意,仅此而已。 凝练的前世记忆之中,蛊王解不了寒蛊,他们亦没有上过云宿山,没有找过千机老人治病。 当时的他是蛊毒入心肺,已命不久矣。 五马分尸,大佛寺陷阱,的确是顺她之意才去。 但亦是他最卑微的一点点祈盼。 他知道,她和谢流云达成了某种协议,他的命,是她登上皇后宝座的筹码。 反正是一死,倒不如做东风送她上青云。 或许,她还会觉得对不起他,然后余生都把他记在心里。 但这件事情,想来江楼月她是不知道的。 谢尧也不想告诉她。 过去的,终究都是过去了。 江楼月闭着眼,却准确无误地缩到了他怀中来,然后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谢尧低头,唇在她额上碰了碰,深邃的眼底平静没有波澜,拉了被子把两人盖好。 …… 夜晚如期而至。 既然是去春香楼那种青楼,当然得男装打扮。 江楼月穿了一身月牙白的斜肩锦袍,本想把自己撑的稍微高大俊挺一些,但她这大半年受伤生病次数太多,人瘦了许多,衣服穿在身上不但没起到高大俊挺的效果,反倒像是小孩子穿了大人衣服。 谢尧轻声笑道:“别勉强了,就穿那件嫩黄的,做个奶油小公子就是了,挺好。” “什么奶油小公子……”江楼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倒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叹息一声,拿了那件嫩黄色的进去了。 不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果然成了个奶油……小公子。 谢尧笑着上前,帮她把头发挽了,找了自己的玉冠给她戴上,拍拍她的脸:“好了,这就走吧。” 说着,谢尧牵了她的手往外。 因为是去青楼那种地方,水家姐妹自然是不能跟去,便带着莫宇和蔡威二人。 瞧见蔡威站在马车前,江楼月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蛮尴尬的。 蔡威面不改色,目不斜视。 他已经感受到了公子淡淡扫来的目光。 那种清风一样,却带着刀子的目光,有一种被片片凌迟的感觉。 他不自觉往远处站了几步。 江楼月也收回视线。 谢尧扶着她把她送上马车,自己才钻了进去。 那种片片凌迟的感觉顿时消失了。 蔡威暗暗松了口气。 一旁坐在车辕上充当车夫的莫宇本也是不苟言笑,看到他那副样子没忍住笑了一声,嘴型比了个“天降横祸”。 蔡威连理都不理他。 马车里,江楼月刚坐好,谢尧就忽然问她:“你昨晚……故意抱错人的吗?” “……”江楼月为僵。 这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尧凑近她,缓缓问:“来,说一说。” 530、不懂得什么叫喜欢 江楼月说:“明知我尴尬你还提这个……我当然不是故意的。” “我瞧你后来清醒着呢,你不是最懂得分辨我身上的气味吗?当时抱住了蔡威,就没立即发现有什么不对?” 江楼月眼神躲闪:“我喝醉了!” 至少抱过去的那一瞬间,她的确是醉的,抱住之后,感觉好像不太对。 毕竟她和谢尧太亲密了,便是醉着,她到底也能分辨一些。 谢尧说的很对。 气味。 那种玫瑰的气味她已经很熟悉,抱住蔡威没一会儿,她其实已经发现不太对,但当时人都丢大了,也是骑虎难下。 而且她感觉到谢尧就在不远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那么闹了起来。 这……也不算是故意的吧? 谢尧看她半晌,敲了她额头一下:“下不为例。” 也没说是哪件事情下不为例。 喝醉吗? 抱错人? 江楼月当然不敢问,抚着额头白了他一眼,眼神顺着马车的车帘朝外看去。 宁州城的灯火,真的很好看。 这个地方,上辈子她没来过,只听手底下的副将提起来过。 她身怀六甲,却听到谢流云娶亲的消息。 那时候,辛罗依已经离开京城,她并不知道辛罗依和谢流云已经搞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江逸雪的那些事情。 所以那一次成亲,是谢流云正儿八经的第一次。 而他娶的正妃,就是宁州刺史的女儿宁玉蓉,后来被封为宁妃。 江楼月不甘又愤怒,却又不得不接受。 但她耐不住自己的性子,拖着有孕的身子亲自去看了宁玉蓉。 那个宁玉蓉很漂亮,既有大家闺秀的温柔婉约,偶尔也带着几分小女孩儿的活泼慧黠,谢流云握着她的手带她画画,她却俏皮地转头就在谢流云的下巴上吻了一下,之后,满脸飞红…… 当时的江楼月看着,便觉得自惭形秽,心中只有一个声音,那么好的姑娘,怪不得谢流云喜欢。 她,是绝对做不出那种动作来的。 她甚至没资格靠近。 一个身怀有孕的宸王妃,有什么资格? 不过她没嫁给谢尧之前,亦从未和谢流云有过那么亲密的时刻。 谢流云很温柔,但骨子里却透着寒气,她在谢流云的面前永远拘谨,小心翼翼。 她很在意谢流云身边的女人,但却好像并不算是嫉妒,她只是盯着她们,防止她们抢占自己的位置。 那个,谢流云答应给她的,离他身边最近的位置。 一直到前世的最后,她甚至已经不知道,对谢流云的那种感情到底算什么。 那成了一种执念。 她为了那个执念付出太多,失去太多,仿佛除了那一条路,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江楼月微微抬头,看着面前坐着的谢尧,忽然笑了。 或许她以前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喜欢。 谢尧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抬手捏了捏她的耳垂,柔声说:“等会儿见到了人别太……惊讶。” 话到此处,谢尧就不说了。 江楼月点点头,“不会。” 她又不是没脑子的人,大概已经猜到,可能会见到谁了。 …… 马车停了下来。 谢尧率先下车,扶了江楼月一把。 那方莫宇已经安排好,带着两个主子从后面安静的小巷进了春香楼。 这春香楼也分了前后院,此时前面丝竹声音飘散,正是一晚上热闹的时候,后面的阁楼却安静。 谢尧边走边说:“泸州打仗,对这边基本没什么影响,可想而知这宁州刺史坐镇此处,带给了百姓多少的安心。” “嗯。”江楼月点头。 刺史为一州军政长官,宁州是靠海的州府,这里的刺史便是封疆大吏,地位堪比朝廷一品大员,宁州刺史也自己带守备军戍守整个州府。 而泸州与宁州相比之下只是个小地方,泸州以北还有许多的城邦。 只是这次柔然人凶猛,泸州之北的城邦已经全部陷落。 泸州,也成了柔然人进入大庆国土最后的屏障。 吱—— 莫宇将门打开,欠身后退,请二位主子入内。 谢尧拉着江楼月的手进去:“咱们来的早,先吃些东西,来,坐。” 江楼月打量着这间厢房,只觉得朴素雅致,木制月亮门上垂坠着珠帘,后面依稀可见一面彩雀屏风,距离窗口不远处的位置摆着一架古琴。 江楼月忽然说:“这儿的主人是女子?” “春香楼花魁。”谢尧缓缓说着,为江楼月倒了杯茶,“红鸾。” “红鸾……”江楼月默默念了一遍。 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悉。 谢尧说:“泸州城内的守备军根本不是柔然人的对手,这次之所以能守这么久,是因为宁刺史派了身边最得力的手下秦朝云前去帮助守城。” “秦朝云?”江楼月皱眉:“我对宁州刺史手下的将领也算熟悉,怎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 “这个秦朝云来到宁州军中时间不久,不到一年吧,但十分厉害,是宁州刺史破格提拔起来的。” 江楼月的眉毛皱的越发的紧了。 她重生而来,保住了侯府,对付谢流云谢景鸿等人的同时,前世的许多事情也开始改变了,倒渐渐不在自己掌握之中。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不太好。 但有谢尧在身边,好像这点事情也不是事情。 就这么想着,已经有人送了饭菜过来。 “看着时辰,那人约莫还得一阵子,先吃点东西吧。”谢尧给江楼月递了筷子,随手拿起了托盘之中的小剪刀,开始给玉盏里面的蹄髈剔骨。 江楼月盯着他的动作,不意外看到所有被提出来的肉被他放到了自己面前的碗里。 “吃。”谢尧把碗往她面前一送。 “你亲手剔的肉啊……这是第一次吧?”江楼月笑着说:“我不太舍得下嘴,太珍贵,不然找个地方供起来好了。” “……”谢尧无奈地瞥她一眼,继续剔,直到把那蹄髈剔了个干净才说:“吃完,等回去,我把你供在宸王府,也算是供过这肉了。” 江楼月噗嗤一声笑:“那我可真吃了,哎,也不知道宸王殿下亲手剔的肉是什么味道?” 531、把她养胖一点 谢尧不说话,又继续用剪刀去剔另外一根。 他养尊处优惯了,其实做起这些动作来真的一点不熟练,不过人聪明了,兴许学什么都快? 剔第一根的时候他动作还有点生疏,到了第二根的时候,已经逐渐熟练,速度也快了许多。 而他这一片好心,江楼月哪舍得浪费,当即就端起小盏。 还别说,味道真不错。 江楼月吃了一小碗,把谢尧后来剔出来的肉就送到了谢尧面前去:“你也吃。” “我难得这么亲力亲为一次,你吃的这么少,是不是不太给我面子?” 谢尧说着,又朝江楼月面前推了推:“听话,把这点都吃了。” 江楼月太瘦了。 他得把她养胖一点才行。 江楼月现在最受不得他低沉着声音与自己说“听话”,或者“乖一些”,这类词汇。 每次他这样说,自己基本毫无抵抗之力。 江楼月当即叹了一声,又吃了一小碗,这回饱了,真吃不下去了。 谢尧也满意了,丢下剪刀,给她盛了汤:“放一会儿,等凉了慢慢喝。” “啧啧啧,要不是亲耳听见这腻死人的声音,我还以为宸王殿下是块冰!”谢尧那方话音刚落,就听门口忽然传来一道粗犷却清冽的男音来。 江楼月回头去看,正见莫宇将一个俊挺英伟的男子引了进来。 那男子二十五六岁年纪,穿着的斜肩的劲装,武人打扮,腰间还别着带鞘的短刀,脸型反正英俊,一眼看去,便是个正气十足的人。 江楼月眼微眯。 宁丰城! 也就是宁州刺史的儿子,宁玉蓉的哥哥。 看他与谢尧这熟稔的口气,莫非谢尧这一段时间在花楼会面的对象就是宁丰城? “丰城兄迟到了,可要罚酒三杯。”谢尧伸手比了个请的姿势,神色平静的很,对方才宁丰城的调侃似乎没听到。 宁丰城大笑着上前,坐在了谢尧对面:“殿下该当知道我今晚为什么迟到,这不是故意折腾人吗?” 话落,他视线转向江楼月,眼神有些古怪:“这位是……” 宁丰城进来的时候,留意到江楼月看谢尧的眼神实在是……含情脉脉。 而宸王又是一副宠溺姿态。 晚上,屋内光线昏暗。 宁丰城只瞧着将江楼月是个奶油小公子的模样…… 再想想最近几日来到春香楼后,宸王对待那些进来侍候的女子的态度—— 那么漂亮温柔的姑娘,宸王连看都不看一样,还让自己的护卫把人家隔绝到了一丈之外…… 而且连红鸾姑娘的舞姿都不能吸引他侧目。 要知道红鸾姑娘可是宁州最让男人为之疯狂,女人嫉妒的女子。 宁丰城心里不禁大胆猜测:这、这宸王殿下有龙阳之好不成? 他忽然觉得这个大有可能,心里便忍不住有些惋惜。 亏得自己那刺史老爹还盘算把蓉蓉推到宸王身边去呢,人家喜欢的方向不对啊! “未婚妻。”谢尧面不改色地说。 “……”宁丰城瞪着江楼月:“女的?” 所以,他刚才想多了? “你以为呢?” “我以为……”当然不能说! 江楼月无奈地轻笑了一声,前世只与宁丰城远远见过两次,倒不知道这人性子是这般……活泼。 也是,宁妃便是个活灵活现的美人,宁丰城是宁妃的哥哥,性子跳脱些倒也正常。 宁丰城呵呵笑了一声,忽然表情又拧了拧:“不对啊。” 谢尧问:“哪里不对?” “天下皆知,殿下的未婚妻子,是武安侯府上的英姿郡主,照理说,现在郡主该是随着武安侯去了泸州城才是。”怎么可能在这里。 江楼月缓缓说:“我就是。” “……”宁丰城笑得有点尴尬,“这,不好意思,在下未曾见过郡主,有眼不识泰山,郡主别介意。” 江楼月客气地笑了一下:“自然不会。” 宁丰城就忍不住打量起江楼月来,心里暗暗又和自己的妹妹比较了一下。 嗯,这位英姿郡主和自家妹妹蓉蓉,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类型。 只是瞧着宸王殿下这般姿态,就怕刺史老爹的算盘白打了。 “好了。”谢尧不喜欢他看江楼月那过火的视线,虽知道他没什么别的意思,也不太喜欢,便直接切入正题:“云离找到了吗?” 宁丰城也在同时正色:“回殿下的话,没有找到,那个人一向神出鬼没的,原来在宁州城也只是待了一段时间而已,后来与我妹妹蓉蓉一直是书信相通的。” “他是什么到宁州的?”谢尧问。 “大概半年前吧。” “我这里有副画像,你瞧瞧,是这个人吗?” 谢尧手指一抬,莫宇立即展开一幅人像。 江楼月看着那画像上的人,骤然浑身一冷。 谢流云! 宁丰城却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从未见过他的正脸,他出现的时候,一向带着半边面具。” 宁丰城又说:“他很有些能耐,半年前出现在宁州之后,解决了让父亲棘手的好几件事情,父亲很是欣赏,想举荐他入朝做官,被他婉拒了,他一直住在宁州城郊的一间竹舍之中,我妹妹后来时常往那边跑,不过,那个云离十分谨慎,我估计我那傻妹妹也没见过他的脸。” “父亲暗中也派人查过,但他身后背景很干净,什么都查不出来,父亲觉得他太古怪。” 因此也不允许宁玉蓉老跑去找那云离。 但宁玉蓉却是情根深种,非云离不可,拦不住。 事实上,宁丰城一开始也蛮喜欢那个云离的,毕竟聪明有能力的人谁不喜欢? 只是接触下来之后,觉得云离身上总是笼着一层纱,感觉不那么真诚,还来历不明,那份喜欢,便逐渐淡了。 谢尧沉吟片刻,又说:“那个秦朝云不是和云离一起来的?” “不是,秦朝云来的早,帮着我爹剿了一群水匪,功夫十分厉害!”宁丰城感慨地说:“比我厉害多了!” 这也是事实。 他和秦朝云切磋过,秦朝云有所保留,武功的确在他之上。 江楼月忽然问:“他用什么兵器?” 532、就当是大梦一场 “武器?”宁丰城怔了一下,想想才说:“棍,枪,戟,矛都能用,后来我爹在兵器库给他找了一把戟。” 秦朝云虽然话少,但武功高能力好,能镇得住场子,营中的士兵也很服他。 宁丰城说实话挺欣赏他的。 此时看谢尧和江楼月把他和云离放在一起说,心里忽然就有些不安。 “这秦朝云……有问题不成?” “不知道。”江楼月缓缓说:“毕竟我们都没见过,也就是顺口一问。” 其实她心中有些猜测,但不确定,自然不能随口乱说。 还是要眼见为实的。 “那就好。”宁丰城舒了口气。 谢尧笑问,“红鸾姑娘怎么不来了?” “她——她在前面。”宁丰城叹了口气,脸上表情有些苦涩:“今天可是她的好日子,她忙着呢。” 谢尧说:“你不去?” “我去做什么,她可不欢迎我。” “你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她不欢迎你?”谢尧声音低沉,劝说道:“去吧,不去她可就成了别人的了。” 宁丰城僵了僵。 那句不去她可就成别人的了一下子戳到心里去,贼难受。 当下他也是坐不住了。 谢尧又说:“事情都说完了——” “那丰城告退了!”宁丰城豁的一下站起身,很快就离开了。 江楼月扬了扬眉。 宁丰城那急切的样子,让她忽然想起一些事情来。 前世关于这宁丰城,风评其实不怎么好。 说他流连花楼,为青楼女子一掷千金,连结发妻子都弃在家中,后来那妻子不能忍受,自尽而去。 当时宁州刺史因为从龙有功,已经封了宁都郡王,宁丰城为郡王世子,因为这些事情,牵连了郡王府的名声。 如今想来,那宁丰城的妻子,原本就是谢流云赐的。 自尽的时机不早不晚,正好就在宁妃身怀有孕的时候。 太巧了。 “在想什么?”谢尧捏了捏江楼月的耳垂。 他现在很喜欢这个动作。 江楼月回神,“我在想……” 当即把自己方才的想法告诉了谢尧。 江楼月又说:“我记得我入水牢之前,谢流云已经给宁妃中了蛊,对外界说宁妃生了病,性情变得十分暴躁,就和我母亲当初一样。” 谢尧眯起眼睛,却没打断江楼月的话。 江楼月歪了歪脑袋,又说:“想来,谢流云是不想让宁都郡王变成另外一个武安侯,所以他一登基,就学着如今皇上开始释兵权,架空有功之臣,他倒是心狠手辣,比当今的皇上还狠。” 武安侯明明忠心耿耿,但对皇帝来说,恐怕就是悬在心头的一把剑。 还是悬了十数年的那种。 这些人……要旁人为你出身入死打江山,等尘埃落定的时候,又来疑你有二心想要将你诛杀。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不外如是。 可恨! “你——”江楼月心里愤愤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谢尧没吭声,便回头去瞧:“你怎么了?” 谢尧此时脸上的表情十分阴沉。 江楼月心里一突,是因为她提了谢流云,所以他如此不高兴? “我就随口——”一说。 谢尧却忽然问:“什么水牢?” “天牢的那个水牢。”江楼月有些意外,他不是已经看到前世的事情吗?怎么不知道这个。 她忽然想起,千机老人曾经说过,凝玉床凝练的前世记忆,谁看到的便是谁的。 那便是说,谢尧只能看到自己的,他最后的画面,便定格在惨死的那里。 他应当看不到自己在水牢那十二年的凄惨吧。 谢尧此时看着江楼月,神色复杂,眼眸深沉暗潮涌动,周身也似瞬间冷了三分。 江楼月知道,这份冷不是针对自己。 “其实也没什么。”江楼月随意挥了挥手,“都过去了,就当是……大梦一场。” 谢尧却重重把她揽到了怀里去。 谢尧想问,进了水牢之后又如何了?你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可他问不出口,不敢。 谢流云是什么样的人他太过清楚。 他和当今皇位上这位不同,这位还要脸面,要天下人觉得他是仁君,是明君,为了这个名头,当今皇上可以忍,可以退让,会用迂回的办法来解决许多事情。 比如抢皇位,他不明着抢,而是做下许多事情,让英宗禅让。 想杀谢尧,本来当初就是一杯毒酒一道圣旨的事情,却依然不明着动手,而是把他捧到一个高度上去,然后再在背后下黑手。 甚至连武安侯府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但谢流云却完全不同。 谢流云是真狠,他不在乎外界对他的评论,不在乎什么民心,任何危及到他位置的人,他必采取铁血手腕。 就比如当初自己…… 那时的谢尧,已经是唯一能和谢流云一争的人了,所以他便用了最残忍的手段将谢尧诛杀,震慑全天下。 让那些还蠢蠢欲动的人惊的胆寒,再不敢生出反心。 那么一个人,会对江楼月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捧在手心里,送了命也要全她心思的人,却被谢流云随意践踏,撕烂,踩碎—— 谢尧周身逐渐僵硬,杀气隐匿在深沉的呼吸之中。 那揽着她的手臂用了大力,压得江楼月后背上的伤口都有些疼了。 她却没有动,就那么趴在他怀中。 许久之后,谢尧才说:“蠢丫头,以后可不能那么瞎。” “嗯。”江楼月声若蚊蝇地应了一声,低声又说:“阿尧,你抱得我好疼。” 后背是真的疼。 她也不想看谢尧这样子。 这话一出,谢尧忽然回神,松开了自己的手臂,担忧地问:“没事吧?” 他的手摸索到了江楼月的后背上去,脸带自责:“我有些失控……咱们回去,让宋先生为你好好再看看伤口。” “应当没事。”江楼月笑,安慰道:“其实伤口已经结痂了,就是你力气太大,才勒的我有点疼吧,咱们先不回去,瞧瞧前面行不行?” 她两世为人,花楼只去过谢尧的红馆。 但那红馆,是个收集消息的场所,和一般的青楼是不同的。 她还没见过民间的青楼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当真没事?”谢尧不放心,“不如我看看伤口,若真的没问题,就留在此处看一看,如果不行,我们立即回去。” 533、自有主意 江楼月叹息:“真没事……” 谢尧却很坚持,已经去拆她腰带。 江楼月无奈,只得配合地把衣服拆开了,将背后的伤口露出来,“都说了没事了……” “有事。”谢尧脸色难看。 那些伤虽说结痂了,但在江楼月那白皙的背上,纵横了整片背脊,十分触目惊心,怎么叫没事? 谢尧只看一眼,就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带她出来。 他已经决定,带她回去之后,就盯着她好好卧床将养,半步也不能乱跑。 “宁少将。” 这时,外面响起了莫宇的声音。 接着就听到宁丰城大步上楼来,这次脚步有些重,还有女子愤怒地低喊:“你放开——” 距离很近,宁丰城马上就要进来了。 谢尧快速把江楼月的衣服披好,在宁丰城踹门而入的那一瞬间,披风飞起,已经把江楼月紧紧裹住,揽在自己身前,并且用后背把门口直接给挡住了。 “放开!”女子还在低喊,“宁丰城,你这混蛋!” 江楼月攀着谢尧的肩膀往外看,可惜看的太晚,只能看到宁丰城抱着一个身穿红色纱衣的女子大步进了里间,并且咚的一声把人丢到了床榻上。 “不许看。”谢尧把她的脸扳回来,“这儿没咱们的事了,走。” “我就看一眼——”江楼月扒拉着他的手,好奇的不行。 谢尧脸色有些黑,一手捂住她的眼睛,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便把江楼月带走了。 “没好戏看了……”江楼月叹息一声,嘀咕:“好不温柔,拖着我走。” “……”谢尧无语,倒是反应快,轻轻把她一抱,缓步下了楼。 江楼月还想伸脖子去看。 谢尧一声令下:“莫宇。” 啪! 门板直接合上,窗户也给关上了。 风中只传来女子气骂的声音:“你给我滚开——” 江楼月失望的收回视线。 没得看了。 听都听不到。 谢尧一路带她到了马车上,吩咐莫宇驾车走人。 然后,谢尧面不改色地帮江楼月整理披风下的衣服。 江楼月总归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按着他的手别开脸,自己整理去了。 谢尧没好气说:“自己都衣衫不整不记得,倒盯着看别人的好戏。” “没见过的热闹,当然好奇。”江楼月白他一眼,“说什么我衣衫不整,还不都是你……”非要看什么伤口。 说话的功夫,江楼月已经快速把衣服弄好,转过身的时候一脸好奇:“那红鸾是宁丰城的红颜知己吗?” “嗯。” 谢尧应了一声,“议事的地方是宁丰城选的。” 选在那个地方,当然是为了能看到那个红鸾。 “看来那时候传他流连青楼都是真的。”江楼月好奇地说:“也不知道那个红鸾长什么模样……” “……”谢尧默了默,轻轻弹了她额头一下,“这事情重要吗?” “……不重要。”江楼月叹口气,正色起来:“你拿谢流云的画像给他看,是怀疑云离就是谢流云?” “只是怀疑。” 谢尧说:“毕竟当初皇上派出的冥卫截杀谢流云,却一直没收到谢流云的死讯,这么巧这个时候宁州又出现这样的人,不值得怀疑吗?” “那个秦朝云也很古怪。”江楼月沉吟片刻,“也不知道泸州那边的战事怎嘛用了,我们得尽快赶过去。” “嗯。” 谢尧应了一声。 江楼月又问:“你最近见宁丰城,只是为了云离的事情吗?” “还为粮草。”谢尧缓缓说:“军中粮草太少,只够半年之用,如今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和柔然人交锋,必定是持久战,谁的粮草更充足,谁就占据先机。” “那粮官刘章是你的人吗?”江楼月问。 “嗯。”谢尧点点头,“只是粮官不能制造粮草,营中还有傅南擎,他与咱们不是一条心的,多筹备些粮草总不会有错。” 江楼月有些自责:“如果我不杀胡八重,或许形势不会这么紧张。” 胡八重的事情,她现在已经知道了,按照偷盗粮草处理了。 但胡八重毕竟是朝廷的武将,这件事情在军中影响很大,大家对粮草的事情也更加紧张,粮草不够,军心不稳。 谢尧拍了拍她的手背:“就算你那日不杀他,他和傅南擎也势必要对你我动手,你忘了那忽然出现,来行刺我的匪宼了吗?咱们这位皇上,不想我活着回去呢。” “记得!”江楼月神色转沉,“一次一次又一次,我爹爹就是给他打了太多的胜仗,把边关给他守的太稳,让他还有心思算计这个谋害那个!” 谢尧沉默片刻,忽然说:“我不想退守卞南。” “你——”江楼月一怔。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起这件事。 江楼月回神,“你应该争,我帮你。” “好。”谢尧笑了一下,却没有再说。 他当然要争,这一趟北征之行,是为兵权,但兵权捏在傅南擎和武安侯手上。 傅南擎还好说,总有办法对付。 武安侯又如何办? 武安侯的忠心毋庸置疑,他甚至许多次明示谢尧,不可能忍受谢尧造反。 武安侯却又是江楼月的父亲。 江楼月知他所想,握住他的手,“我爹爹对朝廷的事情,其实已经身心俱疲,我出京之时,也做了安排,侯府如今在京城就是个空架子,回不回去都还不一定,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办法劝服爹爹。” “嗯。”谢尧点点头,微笑道:“你不必有压力,这件事情我自有主意。” 江楼月于是便也点点头,果真没有多问。 她抱着谢尧的手臂,脑袋轻轻枕在了谢尧的肩膀上,暗忖,这趟宁州之行,应当也不全是为了粮草吧? 宁州刺史的守备军有好几万,而且战力彪悍,如果得宁州刺史相助,宁州连着泸州这一大片,便是囊中之物了。 前世的谢流云,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可那宁州刺史可不是好拉拢的,前世谢流云废了不少心思,还娶了他的女儿。 谢尧会想怎么拉拢? 不会也要—— 534、前往泸州 江楼月忽然心里十分不安,只是这次她却问不出来了。 她与谢尧和好了。 可谢尧却感觉比以前更深沉,更复杂,她有的时候看不懂谢尧眼睛里的神色。 心里的想法到了这里,就如同野草一样的开始疯长。 如果谢尧真的想娶那宁州刺史的女儿,以此来作为拉拢,自己又要如何自处? 江楼月陷入沉思,手不自觉紧握谢尧的胳膊。 “你又在想什么?”谢尧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伸手就去捏她下巴。 “没什么。”江楼月垂下眼帘,不想多说。 这都是她凭空猜测的,有什么好说? 谢尧看她半晌,揉了揉她的耳垂,轻声说:“你知不知道,我的势力多数在卞南,这里是北方。” “……”江楼月错愕地看他。 “要想成事,也不是只有联姻一个办法,而且联姻这种事情……建立起的关系一向脆弱的很,看看咱们那位皇上,娶了杨家女子稳固政权,反手便卸了杨家的手臂,将杨家赶回陇上去了。” 谢尧低头:“脑袋瓜别在那胡思乱想,我不是谢流云。” “……”江楼月讪讪笑了一下,“我没有——” 谢尧露出个看你在那演的表情,忽然低头,重重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你一个人就是千军万马,我操心你都操心不过来,可没工夫搞什么联姻。” 江楼月闹了个大尴尬,咳嗽一声别开脸,心却逐渐安定下来。 谢尧说的很对啊,联姻,的确是最快速建立关系的办法,但那种关系,却也最脆弱的,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 这位皇上在位多年,剪除门阀氏族,其实得罪了不少人,若以利诱之,联合那些人,再握住兵权,想要成事并不算太难。 而且谢尧的主要势力的确在卞南十三城,自己如今怎得总是想着想那…… 江楼月叹息一声。 以前看到他表情复杂,只会想他生气了吧,他病情发作了吧? 如今看到他表情复杂,立即就联系到自己身上来了。 这便是关心则乱吧。 …… 接下来的日子,谢尧果然盯着江楼月在床上休息。 为了伤势赶紧恢复前往泸州城,江楼月倒也不任性,每日里乖乖握着。 谢尧有时还是会出去,却不是去花楼,是去刺史府。 怕她胡思乱想,每次出去会与她说一声。 江楼月的心也变逐渐安定了下来。 腊月二十八,江楼月的伤势恢复的差不多,便准备启程前往泸州。 “泸州那边的战报最近我一直有收到,你爹爹一去便破了柔然人的围城,打了好几拨胜仗了。” 马车里,谢尧把最近的几封书信交给江楼月看。 江楼月快速翻看,眉眼带笑:“我爹毕竟是我爹啊,打了一辈子仗,和柔然人交手那么多次,只要他在,柔然人是不可能破了边防的。” “嗯。”谢尧也慨叹道:“有侯爷这样的猛将,才得以保全大庆边境数十年的安定,咱们这位皇上,却总愿以小人之心来猜忌。” “爹说过,皇上以前也不那样,或许人在上位之后,心真的会变。” 江楼月把信收了起来,朝着马车外看:“咱们此去泸州,约莫得四天路程吧?” “三日半吧,到了也该晚上了。”谢尧也看了车窗外一眼,只见那窗外飘了雪花,皱了皱眉:“如果下了大雪,估计还要耽搁半日。” “今年的年没得过了。”江楼月把车帘放下,忽然又问:“怎么不见蔡威?” 谢尧笑笑:“我让他在千问山那里等我们。” “千问山?”江楼月皱了皱眉,“为什么?” “我想看看,宁州城内,有没有别人的眼睛。” 江楼月一怔。 怪不得他每日都要出去,每日还都去刺史府,感情是故意招摇,让人知道他在城中,那如果旁人留意的话,也会知道他的行踪。 那这所谓别人,应当就是那个云离吧? 还是说……是傅南擎? 谢尧来握住江楼月的手:“放心,安排好了,如果没事,咱们就直接抵达泸州,如果有事,我们先将这群居心叵测的解决了,也保全了粮草。” 江楼月一点头:“嗯。” …… 宁州和泸州官道之间隔着千问山一角,要绕山脚一圈,过枯树林才能进入泸州官道。 一队人到了此处的时候,正好是晚上,雪还在下。 江楼月已经观察了沿路的地形地势。 若要埋伏,此处就是最好的地方,因此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梨花枪。 谢尧笑:“别紧张。” 说着,他打开了马车座椅下面的箱子,拿了一只长方形的条盒出来。 江楼月的视线便忍不住随着谢尧的动作流转。 只见谢尧将那长方形条盒打开,然后从盒子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玄月!” 谢尧手上拿着的,赫然正是那日信阳官道上,被他拿走的那把武器。 谢尧往前凑过来,手一环,直接把剑轻巧的扣在了江楼月的腰间。 咔的一声,鞭柄正好落与腰前正中位置。 江楼月忍不住伸手抚上:“好像……轻了一些?” “嗯。我让人做了改良,比上一次好用,也更轻便了。”谢尧低声说,“胡八重那次,如果你有鞭子在手,以你的反应,他根本近不了你的身。” 枪是大开大合的兵器,以江楼月的身材来说,武起来还是有些吃力。 就算她习了武安侯的枪法,练的再精湛,也不能完全发挥枪法的威力。 身材和力量的限制是天生的,遇上于寿蔡威那等身材高大用枪的好手,她用同样的武器就很容易落了下风。 江楼月微笑:“你总想的比我周到。” 事实上,她以为这东西他早丢了。 谢尧笑着正要说话,忽然神色严肃。 江楼月也立即都到了马车车壁边上,掀开一角朝外看。 只见夜色之中,满天飞雪。 枯树林间影影绰绰,不远处隐约有马蹄声朝着这边奔了过来,很快就有一群黑衣人把这马车给围住了。 为首的黑衣人袖子上帮了红巾,一声令下:“上!” 535、我这么娇弱 江楼月立即从马车之中窜了出去。 那动作快的,谢尧都没来得及拦。 他掀开车帘,看着与人已经交手的江楼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打架,她一向不孬。 还很喜欢呢。 也是,她是将帅之才,惯爱身先士卒。 而谢尧自己却不同,前世今生里,大部分时间他都病着,只能靠头脑来纵横谋划,指点江山,时间久了之后,就形成了一种下意识习惯。 他当然也用武力,但却会驱遣手下动手,他自己极少动手。 如今这身体好了,还得了千机老人一半的内力在身上,这种不爱动手的性子却也是根深蒂固了。 他靠在马车的车帘处,眼神一直盯着江楼月。 暗夜之中,江楼月的鞭舞的如同灵蛇一般,在雪夜之中穿梭飞舞,只要鞭尾扫到的人,全被打下了马去。 黑衣人人数不少,约有五六十。 但谢尧早有准备,那些黑衣人围上来的时候,蔡威便带着埋伏好的人从后面包抄,直接把这些黑衣人堵在了包围圈之中。 蔡威带着的,是谢尧从九宫之中挑出来的好手,以及蔡将军手底下的精英组成的亲兵,足有二百人之多。 实力悬殊,那些黑衣人很快被剿灭,还拿了几个活口。 铮! 江楼月将软鞭收回,盘在腰间,一脚就踩住了那手臂上绑着红带的头领:“说,谁派你来的?” 那头领脸上的黑巾已经被摘了,其下是一张五官扁平十分陌生的脸。 他紧咬牙关,死死瞪着江楼月。 “骨气?”江楼月冷哼了一声,转头就吩咐:“杀了!” 审问这种人,完全是浪费时间。 那头领有片刻错愕。 就听江楼月又吩咐:“别让他死的太容易,先好好招待一下再要命。” “是。” 身后有人应了,立即把那头领拖到暗处去,片刻就响起杀猪一样的惨叫声。 好好招待,这些九宫出来的人可太会了。 江楼月扫视了一周,问道:“都在这了?周围搜过没有?” “已经搜过了,没有任何漏网之鱼。”蔡威拱手回复,又说:“这些人都是好手。” 五十多人所能造成的杀伤力其实已经不弱,但谢尧提前布防,他们的人手又是超出几倍去,这些人当然毫无招架能力。 “嗯。”江楼月点点头,“那就好,检查一下他们用的武器,衣料,尸体上的细微痕迹都别放过,若有活口愿意交代的,便留一命让他自生自灭吧。” “是。” 话落,蔡威便吩咐底下人去办事。 江楼月往回走,到马车边上,莫宇矫健地跳下车来,冲她行礼。 “上来。”车帘后,响起谢尧低沉的声音。 江楼月爬上了马车,谢尧的手便探了过来,将她的手握住。 她跑去外面“活动”了一圈,身上发了些汗,手一点也不冷,倒是谢尧的手心,有些微凉。 谢尧笑问:“畅快了?” 江楼月默了默,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反应过度了,几个小毛贼而已,她竟然激动的冲了进去,是受伤太久没打架,所以手痒了吗? 她讪讪说道:“还、还行吧。” 其实也没怎么发挥,毕竟他们这边人多势众,打了两下,那些黑衣人就全被拿下了。 “还是这样爱打架……”谢尧笑意加深:“想当初,伤好的第一天就是拉着我打架。” “我才没有。”江楼月有些不好意思,别开脸说:“我是为了保护你!” 话一出口,江楼月咬了咬唇。 好吧,谢尧可能不需要她保护。 谢尧又笑了一声,“我知道,我这么娇弱,必须得有人保护才是。” “……”江楼月闹了个大红脸。 马车车辕上,莫宇暗忖,公子如今的脸皮,是越发的厚了。 他才这般想着,就听谢尧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以后可得寸步不离地保护我。” 莫宇听着眼角微抽,却也不敢发出什么声音来打扰了二位主子逗趣的兴致。 马车里,江楼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与他争辩这个了。 外面不远处的惨叫声终于停止,不一会儿,蔡威就大步上前禀报:“那人招了,说是傅南擎的手下,尸体属下也认真检查过,衣料都是泸州那边布庄出产的梭织面料,应当是在泸州城乔装改扮之后再在此处埋伏。” 谢尧淡淡应了一声,说:“继续赶路。” “是。” 蔡威很快退下,不一会儿,继续启程前行。 外面寒风阵阵,马车里面却还算和暖,江楼月皱了皱眉:“这个傅南擎,真是贼心不死……皇上派这样的人来,不是为了对付柔然人,是为了捣乱吧?他就不怕闹出事情来,反倒把柔然人放入关内,危及江山社稷!” 父亲武安侯的确是柔然人的克星,但父亲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一面要应对傅南擎的挑衅,受制于傅南擎,一面还要全副心思对付柔然人—— 戎马一生,却要受这种气。 江楼月越想,越为父亲感到不值得。 谢尧拍拍她的手:“我们快些赶到,才能帮上侯爷的忙。” 江楼月深吸口气:“嗯。” 谢尧拉了马车内的毛皮大敞,给江楼月披在身上,揽着她靠在自己胸前,柔声说:“睡会儿吧,还有两天路程呢。” 接下来,队伍坚持在雪中行进,再没有休息。 到了大年初二那日,两人赶到了泸州城。 大军在城南郊区扎营,江楼月到的时候天刚亮,营中正在生火做饭。 有人远远地看到了他们那一队人,立即就去禀报了武安侯。 武安侯此时早已起身巡营,听到这个消息大喜过望,亲自迎了出来,握着江楼月的肩膀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终于松了口气:“伤好了?” “好了。”江楼月说,“可是去了半条命,护叔叔下手也太狠了,找个机会,我可得找他算账。” 江护跟在武安侯身侧,微笑道:“现在就算也可以,护叔叔也让你打八十杖。” 武安侯说:“你皮糙肉厚,八十杖下去,怕是你没什么事,楼儿这小手腕都得打的发酸。” 536、劳苦功高 江护哈哈大笑:“只要小姐高兴,让别人来打也行。” 他和武安侯从小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随着武安侯多年,过命的交情,也是从小看着江楼月姐妹长大的,那一日的八十杖,每一下打在江楼月的身上,和打在自己的身上没什么两样。 此时虽然笑着,但也是眼含愧疚,说出的话更是真心实意的。 江楼月笑道:“那我可记着了,等柔然人滚蛋了,护叔叔可别耍赖。” “那当然!”江护拍着胸脯保证。 “先进去吧。”谢尧走上前来,“她伤势虽恢复了,但身子弱了许多,营门这里比较冷,别着凉了。” “嗯,进去!”武安侯听着,便率先转身往内走。 岂料刚走出几步去,那方傅南擎带着几个巡营的将领也朝这边走来,双方就在辕门之前对上了。 傅南擎眼神阴冷:“杀人凶手,如今又回来了?” “傅将军。”武安侯神色更冷,“胡八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说话注意分寸,否则别怪本侯不客气。” “侯爷是三军元帅,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本将军哪敢质疑?”傅南擎轻蔑地笑了一声,眼神扫过江楼月的脸上,仿佛是刀锋刮过,又冷又厉。 江楼月面不改色,正要开口,谢尧却淡淡说道:“这次宁州逗留,本王给傅将军准备了一份礼物。” 傅南擎眯起眼,“宸王殿下这么好心,还会给本将军带礼物?” “傅将军这次征战柔然人劳苦功高,本王身为监军,代替皇上恩赏傅将军是应该的。”谢尧淡淡说着。 大军停驻泸州城对抗柔然人快一个月了,都是武安侯亲自坐镇指挥,傅南擎一来就推说自己军杖的伤没好,不但自己不愿动弹,连手底下的将领也找各种理由不上战场。 还好武安侯雄风犹在,柔然人一听武安侯前来坐镇,先将他们给震慑住了,再调守备军组成步兵方阵,以长矛铁盾击退了柔然人好几次围城。 武安侯冷冷瞥了傅南擎一眼,不见倨傲得意,甚至除了眼神过度冰冷,没有任何别的表情。 武安侯身边的江家父子也以同样的眼神看过来。 而此时正在辕门之前,巡守的士兵来来去去,也不约而同往这边看。 劳苦功高? 什么都不干,哪来的劳苦功高? 所有人都觉得,宸王殿下这讽刺的也太清楚明白了吧? 傅南擎顿时脸色黑如一块锅底,眼睛里的刀光剑影恨不得当场把谢尧砍成无数段。 本想在谢尧进泸州军营之前把他干掉,结果呢? 不但没干掉,还活灵活现站在他面前说这种噎死人的话,他手底下养着的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江楼月唇角弯了一下。 但在这种严肃的时刻,大家都没笑,她如果要笑,那也是不太好看的。 所以,她弯了一分弧度之后,又很快把笑意忍了回去,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谢尧淡淡又说:“等会就会派人送去将军账中,将军手下的人都有,大家可以分一分,礼轻情意重,将军一定不要介意才是,不过也不需要感激本王,为将军准备礼物,是本王应该的。” “好、很好,那本将军就多谢宸王殿下这么惦记了!”傅南擎阴沉着声音说罢,“本将军还要继续巡营,告退!” 话落,傅南擎带着一群人气愤离去。 江楼月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武安侯等人相互对视几眼,也笑了出来。 他们出身行伍,习惯用拳头说话,有那不顺心的,揍一顿是最好的出气办法,偏偏傅南擎是为将军,军中斗殴是大罪,自然就揍不得,最近战事吃紧,他们是看着傅南擎那嚣张得意的模样,一口气憋了不知道多久。 而且傅南擎还在军中散播武安侯偏私江楼月,散播胡八重之死的冤屈,导致军中人心惶惶。 傅南擎是皇上亲自封的先锋大将,还有皇上的圣旨,本来就是来挟制武安侯的,武安侯也动他不得。 这一段日子,大家早已看傅南擎那嚣张得意的模样憋了满肚子的火气没地方出,不想谢尧一来,一句“劳苦功高”,将傅南擎气成这样,倒是给大家出了一口恶气。 “好了。” 武安侯止住笑意:“江护,你带人继续巡营,楼儿随我回账。” “是!” 大家各归各位,江楼月随着武安侯回了帐篷,谢尧自然也是跟着去了。 进到账内,武安侯的眼睛,便朝着谢尧身上瞥了一眼。 谢尧淡漠的站着,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里面的温度,似乎是变了,再看江楼月,眼角眉梢的笑意真切温暖,一点也不想这几个月来一样冷。 武安侯眉心微微一动,莫非谢尧和女儿之间……那些疙瘩已经解开了吗? 谢尧说:“宁州方面,我已经亲自联络过,筹备了三月粮草,不久之后就会送达。” “……嗯。”武安侯回过神来,“上次胡八重的事情,让大家都十分紧张粮草的事情,王爷这一趟宁州之行还真是没白跑。” “既然去了,自然不能什么也不做。” 武安侯点点头,他这边的确打算找宁州方面筹措粮草,但一直还没分开身。 谢尧这小子,的确是有先见之明。 不过,给傅南擎准备礼物…… 武安侯忽然说:“你准备的什么礼物?” “礼物么……”谢尧笑了,“几具尸体罢了。” 武安侯挑眉。 江楼月说:“我们在千问山被人围攻了,是傅南擎派的人。” “所以,礼物就是那些刺客?” 武安侯几乎能想象,傅南擎看到那些尸首的时候,会是什么脸色。 谢尧这臭小子,蔫坏蔫坏的,怪不得把自己女儿都骗走了。 江楼月说:“对了爹爹,军中可有叫做秦朝云的人?” “有。”武安侯看过去,“宁州方面来的武将,要不是这秦朝云,泸州城早破了,如今他就在城楼上守着呢。” 他说着,眼底也露出赞许的光:“那秦朝云是个人才。” 江楼月皱了皱眉。 本来她怀疑秦朝云就是于寿,因为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都太过巧合。 但武安侯不可能不认得于寿,怎么一点异常反应都没有?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537、礼物 江楼月便朝谢尧看过去一眼。 武安侯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我们在宁州的时候,那宁州少将宁丰城就夸赞秦朝云厉害。”江楼月回眸笑道:“没想到如今爹爹也夸奖,爹爹可是很少夸赞别人的,女儿有些好奇那秦朝云是个什么人物。” 武安侯哈哈笑道:“他武功好,能镇得住场面,手底下的士兵也带的好,是个将才,你要好奇,可以进城去瞧瞧,去休息吧。” “是。” 如此,江楼月便与武安侯行礼告退了。 谢尧也朝武安侯点点头,退出帐篷的时候顺势握住了江楼月的手腕,动作自然的仿佛吃饭喝水。 武安侯粗犷的脸上浮起三分笑意。 …… 军帐中,傅南擎以及手下的武将正围着那七八口大箱子。 这些箱子是用最低等的桧木制作,每一只都大的能装进去两个活人。 武将们面面相觑,猜测里面是什么礼物。 有人说:“宸王会不会准备了金银珠宝?” “他是武安侯的女婿,估计是瞧着咱们将军给武安侯苦头吃,所以来贿赂咱们一下!” “如果真的是金银珠宝的话,这也不少了……这些年皇上给将军的赏赐怕都没这么多。” “是啊,这宸王出手也太大方了,将军,不然就看在这些金银珠宝的份上,咱们给那武安侯一点面子,象征性的也派人出去对对阵,免得人家说咱们没用。” “对啊将军!” 其他人也跃跃欲试,毕竟身为将领,打仗的时候窝在营帐里看别人动手,本身就是个窝囊的事情。 而且这么多金银珠宝啊,宸王方才可是说了,让大家分一分,没人都能分不少! 他们当初入军营,把脑袋别在腰带上打仗,最直接就是为了银子。 “好了!”胡九英喝了一声,制止这些人的议论声,冷冷说:“都先出去,等将军看过之后在做定夺。” 他闻到了些不好的味道——血腥气。 他们这些武将身上,其实常年都有那种铁锈带着血腥的气息,所以一开始他并未太在意,但观察的时间久了,还是分辨出端倪来。 那些血腥气不是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而是从箱子里发出来的。 傅南擎也沉声说:“滚出去!” 傅南擎带兵多年,威望还是有一些的,当即那些那些将领自然不敢多说,立即拱手行礼:“是!”就退了出去。 等所有人都退走,傅南擎铮一声抽出腰间刀来,往箱子跟前走,只一刀斩去,砰的一声,箱子打开。 瞬间一股血腥合着恶臭铺面而来。 傅南擎也是同时双目陡然瞪大! 胡九英立即把其余的箱子也全部打开—— 尸体! 更准确地说,是断肢残骸。 七八只箱子,尸体没有一个完整的,每一只箱子里面装了尸体的一个部位,其中一个箱子里装了头颅,最上面那个,赫然就是傅南擎派出去在千问山围攻谢尧的人! 傅南擎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但见到如此残忍的分尸手段亦背脊发冷。 这个宸王、这个宸王! 明明看着是个娇气的贵公子,竟然下手如此狠辣! 胡九英的声音也有些颤:“看来咱们一直小看了他,他什么都知道……现在怎么办?!” 这些尸体,是警告。 警告他们,谢尧已经知道他们的意图,同在营中,现在武安侯还在,以后下手只会更难! 傅南擎压抑着胸腔内的情绪,缓缓闭上眼睛:“让我想想。” “哥……你在里面吗?”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道略沉的女音来。 傅南擎快速睁眼,“我在。”说着便递给胡九英一个眼神,大步出了帐。 账外,一个女子面带微笑:“不让我进去坐吗?” 女子二十岁出头,红色劲装上面带了黄铜色的护胸软甲,手扶着腰间的宝剑,肌肤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色,额前碎发随着清风飞舞,样貌瞧着和傅南擎有三分相似,正是傅南擎的妹妹,傅南香。 她十岁上就随着傅南擎入了京畿大营,此次出征的时候因为一些公干,在泸州城南的城镇逗留,这是最近才赶到大营来的。 “我正要出去。”傅南擎往外走,“你怎么过来了?” “听说宸王殿下送了不少礼物给你,有点好奇。” 傅南香跟了上去,她在军中多年,举手投足英姿飒爽,跟随傅南擎而过,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的侧目,她自己也很是享受这种被人侧目的感觉,下颌不由抬的微高。 傅南香又说:“那宸王殿下据说是个美男子,在京中极有地位,皇上还看中,送给哥哥的礼物,想必也不是俗物吧。” 傅南擎脚步停了停,脸上神色愈发难看。 “哥,你怎么了?”傅南香疑惑道。 “没什么!”傅南擎冷冷说,“我还有点事,你自己去玩吧。”话落,竟然直接大步离去了。 傅南香越发疑惑。 他们兄妹当初是因为云湘公主嫁进国公府,没了容身之处,这才一起入的军营。 而且她原本是叫做傅南湘,因为和云湘公主封号撞了字,才换了“香”,一起在营中多年,兄妹感情深厚,傅南擎连着他手底下的那些将领都对她爱护有加,俨然算是整个京畿大营的团宠人物。 傅南擎更是从未对她有过冷脸。 今日这是怎么了? 傅南香皱了皱眉,正思忖缘故,忽见不远处有一道人影缓步而过,进了一座帐篷。 那人身着墨色束腰的长袍,广袖宽松,长发用玉冠半束,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款款而过。 这样的装扮,在这个大营之中格格不入。 但那股风姿气派,却似笼罩了整个营地,漫不经心间便仿佛凌驾众人之上。 “那是……”傅南香怔了怔,招来一个小兵:“他是谁?” “他就是监军大人,宸王殿下。”小兵说。 傅南香脑子里嗡的一下,喃喃说:“他、他就是宸王……” 不是说病秧子吗?一个病秧子,竟也能露出凌驾尔等之上的姿态气势来? 傅南香忽然有些后悔。 刚才怎么没走的近一点,也没瞧见他脸长什么模样,是不是真的如传说中那样,是个美男子。 538、为了兵权 谢尧弯身,拉着江楼月一起进了帐篷,把她按坐在了行军榻上,“一路坐着马车,都没睡好,现在你好好休息一会儿。” “嗯。”江楼月脱了靴子上榻,谢尧顺势便拉了自己身上的大氅给她盖。 “有被子……”江楼月说。 谢尧很坚持,用大氅将她盖好:“这大氅我披了许久,温热的。”那被子却是全然冰冷的。 谢尧又说:“你有点着凉了,可不能跟我犟,好好休息,想去看秦朝云,我晚些时候带你去。” “……好。”江楼月也知道,自己此时的确是头脑稍微有些昏沉,脸色也说不上好看,武安侯刚才就是瞧出来了,所以专门吩咐她先休息。 谢尧就坐在一旁陪着。 江楼月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谢尧多待了一阵子,确定她睡得安稳了,才离开帐篷。 宫五和莫言早等在了外面,见到谢尧出来赶紧行礼:“公子。” “什么时候到的?”谢尧问。 宫五说道:“半月前。”他们二人奉命在京中帮助侯府暂留的下人撤退,过来的便比大军要慢,赶到军营后,才知江楼月和谢尧转道去了宁州。 “嗯。”谢尧点点头,“宫五和水家姐妹就在她身边,莫言随我来,本王有些事情吩咐你去做。” “是。” 话落,莫言便跟上谢尧走了。 宫五收回视线,朝着守在帐侧的罗风打了个招呼。 罗风说:“小姐睡着了。” 宫五顿时也是噤声,本来还想拜见,现在看也只能等小姐醒来再说了。 至于水家姐妹,在谢尧离开后,就轻手轻脚的进去瞧过江楼月,之后水若欠身出来,“我去给小姐准备点吃的。” …… 另外一边,莫言随着谢尧进了帐。 谢尧直接吩咐:“你想办法,出泸州城去,看能不能摸进柔然人内部去,找找一个戴面具的年轻男子。” “……”莫言一怔,“戴面具?” “对,小心一些,找不到人就及早回来,别露出马脚。” 莫言立即拱手:“属下明白。” 应声之后,莫言便退了出去。 莫宇迟疑地问:“主子是让他找云离吗?可云离怎么会在柔然人中间?”云离帮过宁州刺史,就算神出鬼没一些,怎么也不能跟柔然人联系在一起吧? 谢尧冷笑一声,“怎么不会?” 这个云离太可疑了,他几乎确定,云离就是谢流云。 那凝玉床凝练的前世记忆之中,谢流云作为一个三无皇子,之所以能够上位,除了他自己的隐忍不发,还借助了许多外力,比如柔然人,比如宁州刺史,还有江楼月手下的武安侯旧部。 柔然人什么时候不打过来,偏巧这个时候打……谢尧思忖,这谢流云,是想柔然人和武安侯相互牵制,他自己再找机会渔翁得利。 那个秦朝云,也很可疑。 谢尧轻吸了口气:“宋先生呢?” 莫宇忙说:“方才说去为小姐煎药了。”顿了顿,莫宇有些感慨:“小姐最近可成药罐子了。” 一直在吃药。 谢尧眼底闪过自责。 她身体一向很好,如果不是因为云宿山后自己和她分开,她也不会将自己折腾成那样子…… 想到此处,他便觉得有些坐不住,起身往外走去。 索性他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在此处也没什么要事,便去她账中陪着她。 两人的帐篷离得不远,谢尧往外几步,眼见就要到了江楼月帐篷前,却听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道爽朗的女音来:“宸王殿下!” 谢尧止住步子,回眸看去。 他身材颀长而劲瘦,并不似军中武人那般高大威猛,但背脊俊挺,风姿玉骨,带着那些武人身上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俊逸,交领的黑色锦袍上绣着如意云纹,透出尊贵不凡,那双眼眸冷而淡,一点温度都没有,却深邃的像是带磁力的黑洞,能把人吸了进去一样。 傅南香脸上忽然微红,觉得心扑腾扑腾加速跳动起来,“我、我叫傅南香,是先锋大将傅南擎的妹妹,我哥哥说,让我来与宸王殿下道谢。” 她常年在军中,性子也是直接爽利,方才后悔没看到宸王的脸,如今便大着胆子过来了。 谢尧闻言,淡淡一扬眉:“道谢?” 傅南香脸色越红了,“是,哥哥很感激宸王殿下的礼物,还说备了回礼。” 谢尧意味不明地笑了,淡淡“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进了江楼月的帐篷。 傅南香站在那儿看了好久,只觉那宸王殿下哪哪都是好的。 背影俊逸而潇洒,那张脸更是好看的人神共愤。 而且他的那种好,并不是止于皮囊,而是从内而外朝外散发出的气度的惊艳。 翩翩如玉,却又带着几分深沉。 很矛盾,但就是奇异的更加吸引人的眼球。 “大小姐——”胡九英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您怎么在这,大将军找你呢。” “嗯,走吧。” 傅南香转身,健康的脸上霞彩飞扬。 她得好好想想,给宸王准备什么回礼才行。 …… 谢尧进到帐篷的时候,江楼月睡得正熟。 他坐在床边,为江楼月将身上盖着的大氅拉了拉,又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确定温度正常,才转身到另外一边的条桌那儿坐下。 桌面上,水家姐妹已经准备好了文房四宝,谢尧自己研墨,开始写信。 京城的情况最近一直有消息传来,也算还在掌握之中,他要亲笔与金伯回两封信。 这次他前来监军当然是有备而来。 为了兵权。 皇帝说到底,对武安侯是五分忌惮五分信任。 一旦京中皇帝病重,太子未定,必定急招武安侯回京,到时,这泸州与柔然人的战事,自然而然便要交给傅南擎。 傅南擎又怎是谢尧的对手? 到时兵权便如囊中取物。 这也是他一直没有对傅南擎下死手的关键,他还需要傅南擎活着。 谢尧手下笔走龙蛇,眨眼功夫已经写好了两封,拿了专用的信筒封好,放在一边。 视线,也在这时不经意扫过江楼月安睡的脸。 谢尧的眼底不自觉浮起几许无奈的温柔,原本江楼月不在计划之内,但如今…… 若皇帝真的急招,他会想办法,让武安侯自己回去。 谢尧是不愿和江楼月分开一刻了。 至于以后的事情……等他拿到兵权再说! 539、见秦朝云 谢尧往外,将信筒交给门口的莫宇,转身进来后,宽了外袍丢在一边,坐在江楼月行军榻前的地毯上去了。 行军条件艰苦,这地毯当然不是军备,是谢尧自己带的,如今也正好方便他自己。 谢尧单膝立起,靠着行军榻而坐,随意拿了本兵书来翻。 他坐的这个位置恰好,抬头就能看到江楼月,就导致看书看上一会儿,忍不住便去看江楼月两眼。 看着看着,书倒是没翻多少,也看不进去。 “真是……”谢尧点了点额头,有些失笑。 睡着了,还老打扰他。 谢尧叹了口气,别开脸,背靠着江楼月睡的地方,这回总算能认真几分了。 坐车劳累,江楼月这几日都没睡好,这一觉便睡得很沉,到了晚上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一醒来,她便看到谢尧坐在自己榻前翻书,一本书快翻完了。 “饿不饿?”谢尧听到声响,回头发问,同时把那书本丢在一旁,“我去让人送吃的来。” 江楼月有些呆滞地看着他出去,又看着他进来。 谢尧笑着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指:“发什么呆?” “你在这陪我啊……”江楼月把他的手抓住。 “我在这看书。”谢尧指了指不远处丢着的书本,“起吧,我让水云水若准备了热水,你泡一泡,泡好了再吃东西。” “哦。” 江楼月笑眯眯的,应的很轻,小猫咪一样,透着几分乖巧。 说话的时候,还摇了摇谢尧的手臂,才下了床。 谢尧便出去了。 江楼月用最快的速度沐浴,换了衣服,只觉整个人神清气爽,原本身体的那点点疲惫全部不见了。 水家姐妹摆了饭,江楼月跪坐在桌子前,瞧着都是自己喜欢的菜色,勾的腹中馋虫大作。 谢尧在这时又回来了,瞧着也是沐浴更衣过,换了一身月牙白的束腰锦袍。 江楼月忽然发现他如今特别喜欢这种束腰的衣服,而且穿起来实在是好看的不得了。 “你为什么喜欢各种颜色了,以前不是只喜欢紫色?”江楼月拉了他的手,问。 谢尧说:“谁告诉你,我只喜欢紫色?” 江楼月小声说,“没人告诉我,我自己看到的。”只穿紫色,前世永远一身紫。 谢尧笑:“我的衣服是金伯准备的,我也从未对穿戴要求过什么。” 谢尧身为宸王,先帝之子,又受尽恩宠,需要排面。 而紫色是明黄之下最尊贵的颜色,除了亲王和公主,连一品大员都不敢触碰的颜色,所以金伯便准备了那些。 这一世发生了云宿山之事,谢尧回去之后性情大变。 金伯绞尽脑汁想让他高兴点,这才准备了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的衣衫。 也是……为谢尧操碎了心。 江楼月听着,嘀咕道:“你这样……真的很容易招蜂引蝶啊。” 试问,原本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穿戴单调的人,忽然就注重打扮起来,这谁受得了。 “你……”谢尧失笑,“那不然这样,你告诉我怎么样不招蜂引蝶,我便怎样。” “那倒也不必。”江楼月凑过去,轻轻在他唇角吻了一下,“你这样赏心悦目,我也很高兴。”毕竟谢尧大部分时间都和她在一起,看的最多的也是她。 再说了,营中全是大汉,也没有蜜蜂蝴蝶啥的。 “好了,吃东西吧。”谢尧笑着揉了揉江楼月的头,顺手拿了一条发带来,帮她把半干的头发捆在了一起。 江楼月也的确饿了,一边点头一边快速进食。 如今在谢尧面前,竟也是一点不掩饰,那吃饭的动作可算不上淑女,但看在谢尧眼中,她自然是怎样都好的。 吃完饭后,头发也干了。 谢尧问道:“进城吗?” “进。”江楼月已经随手挽发,“这个时辰还不算太晚,我们去瞧瞧那个秦朝云。” “嗯。” 谢尧便顺手拿了她的发簪帮她别好发髻,起身的时候,又拉了大氅帮她披好,这才一起出门。 营地距离泸州城约有十里路程,夜间风大,谢尧命人备了马车,一路朝城中奔去。 马车里,江楼月有些疑惑地说:“父亲不可能不认得于寿,会不会那秦朝云没什么问题,一切都是我们想多了?” 可他若不是于寿又是谁? “看过就知道。” 江楼月便点点头。 马车很快就到了泸州城内,罗风前去守城军士营中询问,不一会儿来回报:“据说那秦将军现在在城楼之上瞭望敌营。” “那我们上城楼去。” 江楼月说罢,马车便往北城楼前去,到了城楼之前,与谢尧先后跳下马车,正要过去,两个守城士兵把武器架到了江楼月和谢尧面前。 “什么人?!城防重地,闲人不得靠近!” 罗风从阴暗中走出:“这是监军宸王殿下和云骑将军,前来视察城防,还不速速让开!” 那两人认得罗风,立即退了下去。 江楼月心里好奇那秦朝云的很,提着裙摆便往上走,到了城楼之上,远远就见战鼓一侧立着一个身高七尺,穿着铠甲的伟岸男子。 那男子从身形上来说,倒和于寿有几分相似,只不过…… 那方,罗风和秦朝云表达了来意,秦朝云立即转身前来,冲江楼月和谢尧行礼:“末将秦朝云,见过宸王、云骑将军!” “免礼。”江楼月皱着眉头,直说道:“你把头抬起来。” 秦朝云似乎有些意外,却也很快抬头,面不改色。 江楼月眉头皱的愈发厉害,这人的脸和于寿完全是两个人,他的脸上有一道疤,很深,皮肉外翻的那种,不像是易了容。 脸型方正而粗犷,剑眉虎目,一副北国壮士的模样。 年龄也比于寿要年轻几岁。 一个人的样貌声音,都可以伪装,但一个人的身形,背影,走路的姿态却是装不出来的。 这个秦朝云的举手投足,完全和于寿是两个人。 她不记得前世谢流云身边曾有这样的人,难道是自己太过多心了? 她目光炯炯地盯着那秦朝云,便是秦朝云几尺大汉,也被看的有点疑惑。 她的目光实在是有点热切和复杂。 540、不太记得 谢尧上前来说:“云骑将军是听闻秦将军守城有功,十分好奇将军的长相,所以来看一眼。” “都是将士们的功劳,末将不敢居功。”秦朝云不卑不亢。 江楼月也回过神来,“哪里的话,要是没有秦将军,这泸州城怕是早就破了,秦将军是劳苦功高的,元帅都夸赞……” 说着,江楼月迈步上前,“那里是敌营?” “是。”秦朝云把瞭望镜交给了江楼月。 江楼月顺着那瞭望镜往远处一看,那营帐密密麻麻,绵延数十里,少说也有十万人。 江楼月脸色有些难看,“柔然铁骑这是倾巢而出?” “柔然那边的探子来报过消息,不说倾巢而出,起码也是一大半兵力都囤积在此了,这已经是围城的第三个月,虽然我们有二十万大军,但是……” 秦朝云话到此处,顿了顿,才继续说:“如果长此下去,我们占不到任何便宜。” 粮草本就不算充裕,军中还分了两大派,正儿八经能打的人又不多。 “嗯。”江楼月沉重地点点头。 谢尧说:“既到此,便要想办法将柔然人赶出北境去。” 秦朝云一凛,“宸王殿下说的不错,是末将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三人在城楼上站了片刻,江楼月与谢尧便回到了马车,往营地而去。 江楼月沉默半晌:“他不是。” 不是于寿。 “我瞧着也不像,要么,是我们想多了,这个人只是出来的凑巧,并非谢流云的人,要么就是这个人是谢流云的人,只是我们从未见过。” 谢尧又说:“别着急,我已经派了莫言去柔然人的营地打探,或许能探出一些消息来。” 江楼月点点头,只希望,莫言一切顺利,能探听出一些消息来吧。 …… 第二日,风和日丽。 江楼月昨日睡了整日,晚上喝了药又睡了一晚,起来的时候精神抖擞,一点点风寒也尽数好了。 她站在营帐门口,活动着手脚,远远看到王泽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江楼月脸上自然而然露出微笑来:“表哥,正想去瞧瞧你呢。” 王泽穿着朴素了不少,原本白皙的皮肤,在北境这些风沙的折腾下,竟还是那般光滑细腻,让江楼月看着羡慕不已。 王泽笑着说:“昨日就知道你回来了,想过来瞧你,结果听到你休息了,便没来打扰……伤都好了吗?” “好了,我现在又是生龙活虎了,一点事情都没有,哈哈。”江楼月说着,还活动了下手脚,表示自己是真的好了,然后说:“先进来吧,早上还是有些冷的。” “嗯。” 王泽便和江楼月一前一后进了营帐。 “在营中可还习惯?”坐下后,江楼月顺手给王泽沏了一杯茶,“给汾阳家中去信了吗?最近有没有回信?” “家书一直有写,只是咱们行军太快,我怕家书寄过来也落到我们手上,所以上一封家书便告知祖父和家人,暂时不必回信,到了泸州会传信给他们。” “说的也是。”江楼月点点头,忽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娘和姐姐怎么样……冬天了,汾阳冷不冷?” 离开几个月,她真是有点想念家人了。 王泽笑道:“汾阳的冬天并不算太冷,表妹放心吧,父亲和叔叔会照顾好姑母和星月表妹的,对了,上次胡八重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你给了我一个包袱,如今你回来了,正好物归原主。” 说着,王泽便把包袱放在了桌面上。 江楼月错愕地看着那个包袱,忽然想起,那日出营去宁州好像是去买兜衣,这一包袱全是…… “表、表哥……”江楼月的脸色忽然有些不好。 也不知道王泽打开包袱看过没有? “怎么了?”王泽却神色如常,脸带疑问:“你是不记得了吗?” “没!我记得!” 江楼月快速回神,她忽然想到,王泽是个正人君子,这是她的私人物品,他应当是没看过的。 江楼月暗暗松了口气,“多谢表哥——” 可巧这时谢尧竟然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江楼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手忙脚乱起来,一把扒拉了那包袱就往身后藏。 奈何下手太急,那包袱又是松散。 这一拉—— 好家伙,直接给散开了,有两件就从里面飘了出来,一件落到了王泽面前的茶杯上,另外一件在江楼月来不及拯救的瞬间,飘到了谢尧脚边去。 “……” 账内一阵静默。 江楼月以最快的速度把王泽面前那件扯过,连着包袱塞到了自己的床褥之中。 王泽有些错愕,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涨红,觉得自己此时不该在此处待着,当即咳嗽了一声,“嗯,我有点事情。” 说完,就这么要走。 到了谢尧身边的时候,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但看谢尧目光平静,略带促狭地落在江楼月身上。 王泽忽然又觉得,自己什么也不用说,当即朝着谢尧颔首之后,退了出去。 江楼月讪笑道:“嗯……意外……”她一边赔笑着看谢尧,一边快速靠谢尧身边,想要把衣服捡起来。 谢尧却先她一步,指尖拎着那衣服的挂绳,挑了挑眉:“你和你表哥研究这个?不解释一下吗?” 他这一提,江楼月忽然反应过来。 她心虚个鬼,这事不是谢尧造成的吗? 江楼月当即一把扯过他手指上的那件衣服,瞪着他说道:“问你自己,你非要抱我睡的那几天都干了什么?” “……”谢尧微怔。 “你把我衣服都扯破了,我这才去买了这些。”江楼月又说:“谁知道回来就杀了胡八重,然后包袱就到我表哥那去了。” “……这样吗?”谢尧难得有些尴尬,咳嗽了两声,“我……不太记得……”扯过你衣服啊。 江楼月看了他一眼,把那些衣服全部塞了起来,“那你记得什么?” 谢尧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失笑:“我记得,我以前好像说你贴身的衣物艳俗,身材干瘪——” “……”江楼月噎住,没好气地瞪了谢尧一眼。 541、前世1 今生他当然从未说过这种话,但前世他说了,不但说了,还恶劣的送了好几箱……贴身衣物给江楼月。 那是在天泉山后温泉之中发生的事情。 天泉山是谢尧的地盘,当时的谢尧脾气乖戾霸道的很,他的地盘,绝不容任何人踏足。 有官员搜查逃犯硬是要闯天泉山,被谢尧的人扒了官服,只穿着一条底裤的挂到了大理寺门前去,还不准人放下来,一吊就是一天一夜。 还有的纨绔子弟不信邪去挑衅,一个个都被修理的很惨,轻的病一两个月,重的直接断手断脚。 便连太子,想上天泉山见谢尧一面,也得提前递帖子。 而天泉山上有冰兰,是王氏很喜欢的东西。 江楼月背靠侯府,嚣张惯了,哪里把谢尧放在眼里,于是偷摸爬了上去。 不知是她真的太厉害,还是谢尧的人太没用,竟然没发现她,让她跑到冰湖那里采到了冰兰! 也让江楼月发现,那天泉山还真是个好地方。 风景美不胜收,山中的空气清新的发甜,待在这里,整个人的心情都能舒畅。 那时她已经被谢流云迷了眼,经常因为谢流云不理会她的事情伤心,那天泉山,就成了她独自舔舐伤口的地方。 她去的次数多了,便不只往冰湖跑,还会试着往别处窜,有一次不知怎的,跑到了后山上,只远远地看到一片树木葱郁之中,有云雾一样的热气不断的往上冒,太阳光照下来,还折射出了五彩光华。 有点像书里写的那种仙境的感觉。 江楼月便忍不住朝着那个地方靠。 十几岁的女孩儿,心思真的很简单。 那时候江楼月心里就想,是不是真的有神仙,如果有神仙,自己是不是可以请他帮帮忙,告诉自己,怎么样才能让谢流云喜欢自己…… 结果,没有神仙。 那是天泉山后一处温泉池子。 江楼月失足掉了下去。 她所处的位置太高,掉下去的时候,下意识的想要用手去撑着水面,结果池子很浅,她手往下一撑,便扭伤了手腕,钻心的疼痛让她无法控制身体的平衡,直接栽进了池子里,溅起了很大的水花,还喝了好几口温泉水。 手腕又疼,喉咙又呛,爬不起身来。 直到自己被人提着肩膀提溜起来,她才咳着水,如同抓住浮木一样,死死地抓住了身前救她的人。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有一双狭长阴翳的眼,其中泛着超乎年龄的深沉,劲瘦的肩膀和胸膛上,水珠滚动,那皮肤白的有点发青,近乎透明。 她的衣服湿透了,而他……没穿。 好吧,有穿裤子。 但江楼月八爪鱼一样攀着他,又是夏天,贴的实在太近了,江楼月身上的那一身薄薄的纱衣,本来就不能遮挡什么,还因为方才一番挣扎给乱了…… 两个人同时脸色涨红。 少年更是连耳根都开始泛红,一把就把江楼月甩了出去。 “哎呀——”江楼月痛呼了一声,又不小心抻到了扭伤的手,也是有些气恼,但想想自己好像是那个闯入者,便忍着疼赶紧别开眼睛。 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响,好像他出水了。 江楼月不敢回头看。 她把自己沉入温泉泉水之中,好一会儿才回头,就见少年已经穿戴整齐的立在池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咬了咬唇,“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下面有人——” 就是用膝盖想,她都猜到,这个人多半就是宸王。 那一刻只看着少年的眼睛,她就知道,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她平时的嚣张竟然跑了个一干二净,笑的甚至有点讨好。 她可不想断手断脚,更不想被扒光被挂在武安侯府门前去。 少年蹲下身子,缓缓看她。 江楼月只觉得一股玫瑰香气合着药香扑面而来,他那过分幽暗狭长的眼睛,看的江楼月下意识心口一缩,屏住了呼吸。 少年问:“你几岁了?” “十、十四岁、多——” “也不小了,那为何身材如此干瘪?” 江楼月直接呆住了。 她虽不算个大家闺秀,但接触的人也都是有礼的,何曾听过这种直接批评女孩子身材的话,本来她还有些畏惧少年的气势,此时却气的想揍人。 而她也是恶向胆边生,真的动手了。 江楼月朝着少年的脸上就是一拳,而那一拳当然没打到他。 少年巧妙地握住她的手腕一扭,便将她拉到了池壁边上来。 为了让手腕不那么疼,江楼月不得已,身体往上窜了两分,结果就听到少年说,“衣服的绣样也是艳俗。” 江楼月的一张脸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红转成了青,这回直接用受伤那只手朝着少年的脸挥了过去。 那手却依然被他接住了。 他在她手腕间摸索着。 而他方才说的那两句话,在江楼月看来,就是一个登徒子,所以这动作,便也让人往不好的地方想。 江楼月又急又气,脚往池壁边上一踩,借力的同时,也是不顾手腕的疼,直接把他往水池里甩。 却也在这同时,她的手腕咔的一声,扭到的地方被推了回去。 少年以最快的速度放开了她,她没来得及把他甩池子里,自己反倒朝着温泉池子跌了个屁股蹲,又喝了好几口泉水。 清风过,一件带着玫瑰香气合着药香的布帛直接罩到了她头上。 等她扒拉了那件衣服下来之后,只看到一个绛紫色的背影。 少年的声音远远传来:“限你一炷香离开,否则本王不介意让人把你挂武安侯府门口去!” 他真的是宸王谢尧! 江楼月心里的愤怒却是直接压过了震惊。 下流,没品,是她对谢尧的第一印象。 哪知,这还是开始。 她从温泉池子里爬出来后,快速回了家,看着自己披着的衣服,以及自己原本受过伤的手腕—— 他给自己把扭伤的手腕推回去了,还给了自己一件衣服。 以他的性子,没追究,也没派人来把她从温泉池子抓了丢出去,还真是难得。 或许,传闻中的宸王也不是那么糟糕,只是嘴巴有些坏吧? 542、前世2 十几岁的女孩子,尤其是像江楼月这样,基本没有什么烦恼女孩子,性子简单直接,也觉得人心向善,很快就把他的那点无礼抛到脑后去了。 她让人把谢尧的那件衣服洗好,用木制的条盒装了,打算派人送去宸王府。 无论如何,她闯入他的地盘是事实,他也算帮了她。 可谁知,她还没来得及把谢尧的衣服送出去,自己就收到了谢尧让人送来的礼物。 那是一整箱的贴身衣物。 你身材干瘪。 你的衣服绣样艳俗。 江楼月看到那些东西,脑子里面响的一直是这两句话。 自此,谢尧登徒子的形象在她心里根深蒂固。 …… 此时两个人显然不约而同都想到了这一段过往。 两人竟都沉默了。 许久后,江楼月才说:“你知不知道,你送的那些东西,气的我头顶都冒烟了。” 以至于后来谢尧做什么,江楼月都讨厌死了。 忘不了第一次见面温泉池子他说的那些话。 “……”谢尧沉默无语。 前世江楼月时常跑去天泉山,他当然是知道的,还暗中嘱咐过宫九视若无睹。 江楼月以为她自己感受着山林风雨,释放着自己的情伤,殊不知所有的一切,都落入谢尧眼中去了。 江楼月的情伤,没有当下贵女们的过分矜持,她的伤心很直接,直接的很容易就引起了谢尧的注意。 有一次在夜雨之中,表白失败无数次的江楼月,更是冲着冰湖大喊:“谢流云,你到底怎么样才能喜欢我——” 那声音,穿透雨雾,含着满满的伤情,仿佛能撞入心扉。 谢尧听着,忽然很想问,谢流云有什么好? 他默默地分享着她的情殇,心里也渐渐生出一些古怪的情愫来。 那一日她掉进池子里,他着实意外。 那是他第一次那么近的看她,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落到自己的脸上,让他沉寂了许久的心直接开始乱跳,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忽然就很想引起她的注意。 但他常年深居简出,根本不知道怎么与女孩子相处。 他想不到什么“正常”的办法,脑子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说出那些话来。 说出了之后,自己也觉得很是无礼。 江楼月喜欢的是谢流云那种温文有礼的类型,全京城都知道。 但谢流云那种虚伪的货色……温文有礼挂在他身上,简直是侮辱了那个词。 谢尧想,反正已经说了那些话,再纠正,恐怕江楼月也不信,而且他很不想和谢流云一个“类型”,索性就直接——剑走偏锋起来。 如今想来,自己其实是用错了方法。 哪个女孩子不喜欢温文有礼的,会喜欢登徒子呢? 谢尧心里轻叹了一口气,暗忖自己以前如果用些正常的方式追求她,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阿尧。”江楼月喊他。 谢尧回过神来,咳嗽了一声:“那什么,我让人准备了饭菜,你饿了吧?” “……你在岔开话题吗?”江楼月凑近他,星星一样晶亮地眼神落到了谢尧脸上,“你是故意送我那些东西的,对不对?” 两世为人,她对谢尧已经十分了解,谢尧脾气乖戾,却从不是下流的登徒子。 他所有放肆的行为,好像只针对自己,其余任何花花草草,蜜蜂蝴蝶,都近不得他的身。 谢尧别开脸:“都过去很久的事情了,走吧。” 江楼月笑了,站那儿不动,“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我一直特别好奇。” 在她的记忆中,侯府出事之前,除了温泉池子那次,她对谢尧的印象几乎为零。 侯府出事之后,他在自己面前出现的次数便多了起来。 只是当时的她,早已经被谢流云和覆灭的侯府占据所有心神,她没有功夫再去想别的事情,而谢尧给她的印象实在太差,她每次看到谢尧都只有一个表情——厌恶。 谢尧转身往外:“我有点饿,我们先吃东西吧。” “别走!”江楼月拽着他的手臂把他扯回来,动作迅速的直接抱住他的脖子,漂亮的眼睛里波光流转,一闪也不闪地看着谢尧:“告诉我嘛……” 她的声音很轻,有点儿小女孩撒娇的意思,尾音微微的上扬,一下子撩到谢尧心尖儿上去了。 谢尧竟然少见地尴尬起来,脸上也有点泛红,讪讪说:“陈年旧事而已。” “我想知道啊!”江楼月耍赖不放人,就不信自己挂在他身上,他还能跑出去吃饭。 谢尧无奈:“你先放开。” “不行,你告诉我,我再放。” 谢尧叹口气,认真看着她:“我……” “什么?” 江楼月满心欢喜地等着他说。 岂料他忽然低头,重重地吻到了她唇上来。 江楼月偏着脑袋一直躲,非要问出点什么来,“别、别耍赖!” 谢尧便也不纠结她的唇,吻落到了下巴上,脖子上,她的耳垂上。 江楼月觉得浑身发痒,还脚软。 可她不甘心啊,不能给他这么蒙混过关,手便去推他肩膀,“别闹,快说——” 谢尧眼神幽深,当然不可能说了。 他抓着她那碍事的双手,直接压到了自己胸前,让她不能动弹,这一回,直接捏着她的下巴,吻扎扎实实地落了上去。 那动作缠绵又……大胆,江楼月觉得浑身燥热,气血上泛,晕乎乎的。 明明只是亲吻,却又好像把什么都做了一样。 她脑子昏沉起来,忘记了自己想要问什么,唔唔的声音也发不出来,拽着谢尧胸前的衣襟,乖顺的和猫儿一样,承受他暴风雨一样的侵略。 许久后,谢尧抱起她,放回了矮榻上,哑声说:“下次再乱提问题,还这么罚你,记住了吗?” 江楼月的脑子昏昏沉沉的,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谢尧满意地笑了,低头在她额心吻了吻,“我让人把吃的送来。” 江楼月一个人躺在床榻上,许久才从方才的温存之中回过神来,唇齿之间,似乎还有他的气息。 她挫败地捧住爆红的脸,暗骂了一声“这家伙”。 她心里逐渐打定主意,非得问出来不可! 543、骑兵 谢尧不一会儿就让水家姐妹送了饭来,自己却是没来。 江楼月暗笑,跑的还挺快。 不过这点事情,与如今的情况来说,当然微不足道,柔然人如此虎视眈眈,可不是儿女情长,你侬我侬的时候。 江楼月用最快的速度吃了点东西,前去中军帐找武安侯。 “你来了。”武安侯拍了拍江楼月的肩膀,“怎么样,精神好些了?” “我好多了。”江楼月点点头,绕到沙盘那边去,瞧了瞧武安侯在沙盘上面做的布防,问道:“爹爹打算怎么攻破柔然人?” “方阵步兵,长矛铁盾的确是骑兵的克星,但如今咱们的实力,只够抵挡柔然铁骑的进攻,不足以将他们驱逐。”武安侯粗狂的眉毛拧了起来:“这次他们来势汹汹,想要将他们驱逐处境,难。” 江楼月眉心也是微蹙。 三军军心涣散,傅南擎明显拖后腿,方阵也是临时组建的,相互之间没有配合的默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挡住柔然人的铁骑,若非武安侯,旁人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但…… 江楼月慎重地说:“爹,不如我们也组骑兵,配合方阵,包抄他们的铁骑。” “爹也想过,但组骑兵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还有将领……” 说完这个,武安侯长吸了口气,“能带骑兵的将领,除了武功卓越,兵法超群,还要有身先士卒的勇气,运筹帷幄的智慧,临危不乱的定力……爹身边如今便只剩你护叔叔父子四人,以及罗风,这些人各司其职,分不开身去带骑兵。” 而营中其余将领都是傅南擎的人,不值得信任。 江楼月说:“爹你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江楼月眼神晶亮,抬起手指朝着自己划来。 只是那手刚一抬,就听武安侯皱眉说:“秦朝云么,的确是个人才,只是他如今守城,调他来组建骑兵,守城便缺人。” “……”江楼月默了默,缓缓说:“爹,除了秦朝云,傅南擎的手底下将领,和咱们侯府的家将以外,营中也有别的将才。” “别的……”武安侯眉心皱的更紧,“你说那个蔡威?他也是武将世家出身,倒是不错,只可惜他是宸王的人。” 宸王的人,武安侯又怎么好做主。 江楼月看着武安侯,不知道该作出点什么表情来。 她轻吸口气,划出去的手指朝着自己鼻尖点过来:“爹,我——” “你?”武安侯错愕地看着江楼月。 江楼月忍耐地说:“我不是个将才吗?” 武安侯半晌没说出话来,手背在江楼月额头贴了一下,慎重地说:“没发烧啊……” “……”江楼月眼角微抽,“我好着,爹你看不到我吗?难道我难道没有身先士卒的勇气,运筹帷幄的智慧,临危不乱的定力?” “你么,是挺聪明的,但你离将才还远,别闹了。”武安侯笑着,完全不当回事,“这件事情爹会想办法,你去吧。” “爹——” “爹要去巡营了。”武安侯拍了拍江楼月的肩膀,扶着腰间的宝剑,转身走了。 留下江楼月一人站在营中,气闷不已。 想她前世,那也是让柔然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好嘛,现在竟然被自己的父亲如此嫌弃。 江楼月叹了口气,不行不行,她得赶紧找个机会,发挥一下自己的将帅之才,让老爹开开眼界才行。 她出了营帐,罗风和宫五立即随了上来。 罗风诧异地说:“小姐你真的想编骑兵?” 他们方才站在帐篷外,什么都听到了,编骑兵,可不是小事,牵扯的东西太多了。 其实侯爷当初手下也有五万轻骑,战力强劲。 当时武安侯回京任职,那五万轻骑自然不可能带回京城去,便就地分解成为五个轻骑队伍,有武安侯手底下的五名将领各自带去戍边了。 骑兵对于战马,骑士的要求很高,也需要大量的银子来支撑。 每一个骑兵,基本要配备两匹战马,这两匹战马,更是要有专门的人来照看。 也就是说,一个一万人的骑兵队伍,背后需要至少三万人来供养和照看,军需耗损,也是寻常部队的四倍以上。 柔然人的铁骑之所以厉害,便是因为他们一直烧杀抢掠,以战养战,才到了今日的强悍地步。 编骑兵可不是闹着玩的。 能带骑兵的将领,更不是闹着玩的。 便是罗风跟着武安侯战场滚打多年,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能耐,能带得动一支骑兵。 事实上,在罗风的心中,除了武安侯亲自来带,好像没人有这个本事。 但如今的武安侯已经不是十年的武安侯了。 他是三军统帅,要顾全大局,兼顾全军各个方面,早已分不出精力去带骑兵。 江楼月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罗风讪笑了一下。 江楼月又说:“哦,你肯定觉得,我带不了。” “那倒不是。”罗风如此说着,语气很平静。 不是觉得她带不了,而是她的确不行。 虽说,他跟着江楼月一年多,也见识过她的本事,但那点本事和带骑兵根本是头发丝和铁链——天壤之别。 江楼月没好气的笑了一声:“不信算了。” 说着,她一边往回走,一边吩咐罗风:“你把前面编的名册给我拿过来,我先看看。” “是。” 江楼月的帐篷要路过军中武校场,从那儿过的时候,远远看到傅南擎手底下的那些将领们围在一起,有两人骑着马在校场内过招。 军中战事吃紧,他们到还有闲情雅致? 江楼月冷笑一声,这个没脑子的皇帝,派这种人来使绊子,狗东西! 突然,那群人中响起一个银铃般的笑声,一个女子豪迈地说:“还是胡大哥更厉害,你不行。” 江楼月眯起眼睛看过去:“那是……傅南香?她不是没有随军吗?” “小姐怎么知道?”罗风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很快回道:“的确是傅将军的妹妹傅南香,原本她有公务在别处,也是最近才到营中来的。” 544、小姐才是天上月 校场那边,好些汉子们都已经围在了一起。 先前那被傅南香说不行的汉子很是不甘愿:“大小姐,老胡他哪里比我厉害?” “南香说你不行你就不行,争辩什么!” “她说天上的云是黑的,咱们不能说白的,她说那个是鹿,咱们就不能说是马,说你不行,你就去练——” “就是,南香可是咱们宠大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连那先前不甘愿的汉子也笑了起来,有模有样地拱手:“多谢大小姐指点,小的回头立马加紧练习,争取下次表现的更好一点,让大小姐看的更高兴。” 众人哈哈大笑。 傅南香也得意的抬了抬下颌,又说了些什么,江楼月已经懒得听了。 “真是众星捧月啊。”江楼月淡淡地说了一声。 “一群糙汉,什么星?”宫五忽然说:“小姐才是天上月,她?不配。” 罗风本来也听着江楼月那口气便想说点什么,但没想到宫五开口这么利索,而且真给说他心坎上去了,连忙便附和:“对,傅南香有什么好,她在军中可是随便的很——” 就短短几日时间,他已经听说了不少,描述的绘声绘色,有道是无风不起浪,怕百分之九十是真的。 “好了。”江楼月笑了笑,“不说了,走吧。” 她历经前世,又怎不知道傅南香是个什么货色。 傅南香母亲早逝之后,鲁国公又立即娶了云湘公主做继妻。 云湘公主身份尊贵还年轻漂亮,鲁国公一颗心立即就扑了过去,原先的夫人留下的孩子,只有傅南擎一个儿子,后来云湘公主又没生下儿子,那傅南擎便在鲁国公心中还有几分地位。 而傅南香,本就是女儿,母亲死后不得父亲疼爱,后来云湘生下傅静,家中便彻底没了她的地位。 她是在国公府待不下去,才被傅南擎接到军营里去的。 因为自小受尽冷眼,性子也养的非常狠毒,几乎可以说睚眦必报。 那傅静原本是谢流云选好的最佳联姻对象,却在婚事还没定下的时候,被京中的小混混瞎了眼的抓去丢下青楼之中给弄死了。 巧的是,江楼月正好去威胁过傅静,还被傅静的狸鼠伤了。 傅静一死,江楼月就被污成了杀人凶手,当时皇帝尚在,侯府已灭,皇帝为了彰显他对侯府的怀念爱护之情,象征性的查了一下,就把江楼月给护下了。 结果就是,皇帝得了个仁爱君主的好名声。 而江楼月——痴恋平王,嫁给宸王后还不安于室,手段狠辣算计情敌等等不好的词汇全部朝她砸了过去。 原本就不怎么样的名声更加臭不可闻。 那段时间她甚至无法出门,因为每一个地方都有恶毒的咒骂,都在攻击她。 当时谢流云忙于他的权力大事,早已对她爱答不理。 江楼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第一次……开始反问自己,喜欢到底是什么?她到底又喜欢了个什么? 母亲能得父亲一辈子的宠爱,她也想要。 可是没有人宠爱她。 父母姐姐所有人都不在了,她还嫁给了自己最讨厌的人,那个说要做她依靠的谢流云,如今心里在想什么她根本就不知道。 她忽然就觉得自己既可怜又可笑。 什么依靠…… 谢流云又何时让她真正的依靠过。 她关了自己大半个月,人都瘦的快脱了相,谢尧终于从卞南回来了。 他一身风尘来到了那阁楼上,凑近她,声音低沉而压抑:“臭丫头,竟敢不吃不喝,非要弄死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我就那么让你讨厌?” 江楼月不想看他,把自己埋进双膝之间。 她什么也不想说,也不想听。 谢尧抱她起来的时候,她也不想反抗,她已身心俱疲。 他强悍的闯入了她的眼前,闯入了她的生活,每日寸步不离地陪着她。 那段时间,她隐约对谢尧产生了一些依赖。 见不到的时候,总觉得不太自在。 一日三餐都是他陪着的,可他忽然不在,那饭便吃不下去了,所以那一日,她等了许久他都没来,江楼月便忍不住去寻他。 竟就那么巧,听到谢尧与人说,要放她的血—— 些许依恋,刹那间尽数溃散。 当天她便与谢尧翻了脸。 后来,隐约听到傅南香的脸被人毁了。 只是她当时已经强迫自己变得冷心冷情, 关进水牢十二年,她想了很多很多,逐渐明白,傅南香肯定就是当初害了傅静的凶手,只是傅家兄妹当时已经被谢景亨拉拢。 晋王谢景亨,宫中母妃协理六宫,宫外张相文臣之首,门生满天下,还有傅家兄妹的京畿大营兵马为依靠,已经成了当时实力一等一的皇子,问鼎皇位只差一步之遥。 谢尧在那种情况下,动不了傅南香的命,却能让她一辈子留下阴影—— 傅南香本来是可以嫁给晋王做侧妃的,脸被毁后,谢景亨倒也算体贴,依然娶她进府,却也仅仅是娶她而已,根本就没碰过她,甚至没跨入过她院中一步。 这傅南香也是毒蛇一条,被冷落,便立即反扑。 中间的细节,江楼月知道的并不清楚,但谢流云曾说过,自己在晋王那里有杀手锏,想来就是傅家兄妹。 后来,如日中天的晋王,也被拉下了马。 谢流云还借力打力,连皇帝一直暗中扶持的谢景晗也轻松解决,一步一步踩着尸山血海—— “小姐,公子在喊你呢。”宫五的声音响了起来。 本来,他想顺手推江楼月一把,因为江楼月想的太入神了,叫了好几声都没反应。 奈何他刚一抬手,谢尧的视线就扫了过来,搞得宫五只能讪讪住手。 谢尧走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指尖轻轻划过,低声凑近:“想什么呢?出神出的叫你那么多声都没反应。” “没……”江楼月回过神,笑道:“就想一些以前的事情,咱们走吧。” 谢尧扫了不远处的那群人一眼,“嗯”了一声,拉着江楼月离开了。 傅南香享受着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颇为得意骄傲,眼神不经意间一转,正好看到谢尧的背影,视线就再也转不开。 她给宸王准备的礼物,今晚就能备好了。 她目中无人惯了,竟是完全没看到,谢尧还牵着个人。 545、为你扫平一切障碍 回到帐篷,谢尧便问:“去见你爹了?” “嗯。”江楼月如今对他,自然是毫无隐瞒地,拉了他坐在桌前便说,“想带骑兵。” 前世她便带过骑兵,一开始是靠着父亲教过的一些东西,后来在带兵的过程中自己一点点摸索。 前世军费有限,她所带出的那队骑兵的战力其实说实话有点差强人意。 但即便是差强人意,依然可挡柔然铁骑。 这一回,她必定要选最厉害的精兵强将,组建前无古人的重甲铁骑。 谢尧沉默片刻:“被你爹拒绝了?” 江楼月心里刚冒出来的热血,就被谢尧这句话一下子压的哗啦一声消失干净了。 叹了口气,江楼月没好气地说:“什么拒绝?他是根本看不起我。” 谢尧笑道:“我知道你可以,只是组建骑兵是个繁琐的事情——” 沉吟了一下,谢尧又说:“这样吧,先准备战马,等战马到位需要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就让你爹爹好好看看你的本事,能把这件事情交给你。” “我也这么想的。”江楼月说着,却是又叹了口气:“可骑兵是要花银子建的,空口白舌,单单有马有人也没用。” 朝廷不可能拨银子,粮草还吃紧啊。 “银子,不是有我吗?”谢尧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觉得我缺银子吗?” 江楼月一呆,随即欢快地笑出声来:“你当然不缺!” 她动作敏捷,双手撑着桌面,就越过桌子凑近谢尧,低声说:“给我银子。” 那双眼睛里,含着直接纯粹的坚定。 谢尧觉得自己心底又有一股冲动,忽然就朝着江楼月的唇重重吸了一下。 江楼月赶紧退开,脸颊有些红,双唇也用力往嘴巴里抿。 可是越抿,唇瓣上越是酥痒发麻。 看着谢尧的眼睛里雾蒙蒙地,像是能滴出水来。 谢尧挫败地叹息一声,抬手捂上了江楼月的眼睛,喃喃说:“知不知道你这眼神……”太过火啊。 “不知道。”江楼月轻轻说着,握着他捂自己眼睛的那只手,手在桌面上稳稳一撑,就落到了谢尧身边去了。 她把脑袋贴在谢尧肩头靠着,“等我组好了骑兵,我便为你扫平一切障碍。” 这一次,谁也拦不住。 谢尧无路可退,她便永远站在他的身边。 她要帮他把所有他该得的一切都拿回来。 谢尧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只觉她靠着自己,体香撩人,脑子里也乱混混的。 抓兵权,组骑兵之前,他们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把亲成了。 他……心里好像有点儿发痒。 想把她完完全全变成自己的。 好像……是没机会。 谢尧心里叹息了一声。 罢了,正事要紧。 …… 骑兵需要战马,骑士,更需要战甲,轻骑行动快速,但威力远不如重甲骑兵。 原本她考虑到银子和各方面的问题,只想组轻骑方便突袭。 但若谢尧资助,那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有足够的银子做后盾,重甲骑兵也不成问题。 当然,这是一件长久的事情。 江楼月是个行动派的,如今在营地暂且无事,便在下午让人准备了笔墨,从罗风送来的名册和军备图册之中先勾画需要的人和军备。 先都挑好了,等这几日她找个机会,再与武安侯好好表达自己的心思,争取拿到组建骑兵的机会。 谢尧午后与莫宇出去了,应当是有什么事情。 江楼月便一人坐在帐篷里勾画。 花名册和军备不少,江楼月弄了大概三个多时辰,肩膀都有些发酸了,才不得不停下来。 “什么时辰了?” “天都黑了呢,再过一个时辰就打子时了。”水若在一旁给江楼月沏茶。 “这么晚了!”江楼月有些意外,喃喃说:“怪不得脖子这么难受呢。” “小姐太投入了,这三个多时辰基本一个姿势没动过,不疼才怪。”水云说着,手指轻巧地压过江楼月脖子上的穴位,力度适中,稍稍缓解了她的酸疼。 江楼月舒服地叹了一声,才问:“殿下呢?” “下午与莫宇离开了会儿,方才回了帐篷。”水若说:“殿下交代过,要陪小姐用晚膳,奴婢这就去请。” “不必了,我自己去找他。” 江楼月站起身来,活动了下手脚,就迈步往谢尧那间帐篷走去。 天色暗沉,空中挂着半弯月牙,冷风呼呼吹来,有些冷。 江楼月暗忖果然是北境的冬天,那风简直就像是砂砾刮过人的脸颊,摩擦的发疼。 前世也曾在北境待过一段时间,怎么不会觉得这么不好受……估计是如今每日浸在谢尧的温柔之中,便连着一点冷风都觉得难受了。 这可不行。 不能因为感情甜蜜,忘记该干的要紧事啊。 江楼月整了整神色,快步往谢尧的帐篷走,她过来的时候拿了图册,等会儿再和谢尧商量一下细节好了。 先做好计划,等实施的时候便可顺着计划进行。 这么想着,江楼月已经到了。 蔡威正恭敬地立在帐篷前守着,朝她行礼:“小姐。” “怎么是你在这儿,莫宇呢?”江楼月问。 “他和公子还没回来。” 江楼月挑眉:“怎么会?方才水若就告诉我,已经回来了。” 蔡威顿了顿,犹豫地说:“方才……傅家的小姐让人送了信来,说有要紧军务请公子去一趟校场——” “……傅南香?” “是。” 江楼月怔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转身就往校场走。 傅南香能有什么要紧军务?怕不是傅家的人要对谢尧下手吧—— 她走的极快,一段路程只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刚转入校场那边,果然看到谢尧正站在木头塔台下面,傅南香立在他不远处。 天色暗沉,江楼月离得有些远,还有夜风呼呼的刮。 江楼月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也看不到两人脸上的表情,就见傅南香的手鬼鬼祟祟的背在后面,好像捏着什么东西,忽然就朝着谢尧攻过去。 江楼月脸色微变,想也没想,直接把腰上的软鞭给挥了出去! 546、暴揍情敌 只听忽的一声破风声响,鞭子准确无误地扫到了傅南香的手腕上。 傅南香赶忙反应,却依然被鞭子扯住了手腕。 江楼月这边用力一拉,直接把傅南香甩飞了出去,砰一声掉到了不远处的塔台上,噗的喷出一口血来。 “怎么过来了?”谢尧回过头来,有些意外。 江楼月足尖一点,稳稳落到了谢尧面前,一把就把谢尧拦在自己身后。 谢尧看她这护卫的动作,给愣住了。 “咳——”傅南香这一摔伤的不轻,直接爬不起来了,瞪着江楼月的眼神又震惊又愤怒:“你、你是谁?!” “你手上拿的是暗器吧?”江楼月冷冷说:“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军营对他动手,信不信我废了你手脚——” “臭丫头!”傅南香啐了一口,缓了这片刻总算爬起来了,那目光冷的像是要吃人:“你是谁?我与宸王殿下在此约会,关你屁事?!” “约——” 江楼月错愕,敢情是来肖想谢尧的! 江楼月给听笑了,好整以暇地说道:“你确定你们是在约会,不是你单方面骗他出来的?” 傅南香脸色涨红,恼羞成怒道:“那与你有什么干系?识相的赶紧滚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她方才都已经鼓足勇气,借由傅南擎的名义,快将礼物递到宸王手上了,却忽然冒出这么个煞风景的臭丫头来! 而且,她在营中一向是众星捧月的存在,便是和人对手过招,那些汉子都让着她,这几年来,她永远处在上风,从未如此狼狈过。 尤其此时还在谢尧面前,这般丢脸……那份羞恼就越来越浓,浓的她忍不住扶上了腰间的剑柄,眼底杀意纵横。 江楼月看到了她那个动作,挑衅道:“你想与我动手?好啊,你要能赢了我,我与你赔礼道歉,立马走人!” “这可是你说的——”傅南香冷笑了一声,那剑铮的一声出了鞘,直接朝着江楼月刺了过来。 江楼月手一按玄月的鞭柄,长鞭变成了宝剑,与那傅南香交起手来。 站在原地的谢尧无奈的笑了,心里有些乐,竟也什么都没说,还往一旁迈了两步,看热闹去了。 江楼月这会儿有点醋。 她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既然和谢尧定了感情,那便绝对容不得别人肖想。 以前那个宋梨只是摸到了谢尧的脸,她便恨不得要卸掉她的手臂,如今这个傅南香,敢在她眼皮子底下乱撩她的男人,而且还有前世仇恨,更加不可饶恕。 江楼月的剑是谢尧教的,而江楼月是个好学生,早已学到其中精华,而傅南香,享受着自己众星捧月的日子,学武得来的胜利,基本靠那些汉子们让,根本没什么真材实料。 对付一般的小毛贼还是可以,但和江楼月过招,她差的太多。 江楼月的剑凌冽如风,根本不打算和她浪费时间,一招即过,直接挑飞了傅南香手上的剑。 傅南香大惊,直接朝着江楼月发射了一枚袖箭。 江楼月的手腕一折,只听叮的一声,袖箭被剑刃击飞,她却没有上前继续进攻,而是后退了半个身位。 傅南香见自己引以为傲的武艺和袖箭没有讨到半分便宜,恼羞成怒,抬脚朝着江楼月踹了过去。 那鞋底上带着利刃,是直接朝着江楼月脖子上飞来。 这个傅南香,和胡八重一样,下手如此狠毒,是想要她的命。 江楼月冷笑一声,鞭子忽然缠住傅南香的脚腕一扯,拖着她将人甩到了不远处的木架子上,直接挂着单脚吊了起来! 那绝对是个极难看的姿势。 江楼月走上前去,直接去拆解傅南香的腰带。 傅南香大惊,用自己残余的力道去阻止,被江楼月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傅南香浑身僵冷地瞪着江楼月骂:“臭丫头!你想干什么?你给我滚开、滚开——宸王殿下、宸王殿下,快救救我——我真的有紧急军务要与你商议,宸王殿下——” 此时,她只能向不远处的谢尧求救。 谢尧无动于衷,别开了脸。 江楼月在傅南香的咒骂和尖叫声中拆下了她的腰带,代替自己的鞭子,把傅南香吊了起来。 江楼月的冷静,与傅南香的惊怒,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你到底是谁?!” “我么,是他的未婚妻。”江楼月缓缓蹲下身子,就在傅南香面前,“下次肖想别人之前,先打听清楚,人家是不是名花有主。” “你是江楼月——”傅南香的眼底,忽然露出妒恨之色。 她当然知道江楼月这个人。 英姿郡主,云骑将军,宸王的未婚妻! 只是她被人捧着惯了,心也飞到了天上去,想着傅南擎制衡武安侯,是连武安侯都不看在眼中的,傅南香又怎么可能把江楼月看在眼中。 这对父女,迟早要被弄死在营中—— 但如今这江楼月竟然如此凶狠! 江楼月微笑:“幸会啊,傅小姐。” 傅南香因为倒吊本就充血涨红的脸直接成了猪肝色,羞愤交加,恨不得杀人! “你敢这么欺辱我,我哥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等着!” “都多大人了,打架打不赢,还找哥哥来撑腰……”江楼月没有温度地笑了一声,“等着就等着,我还怕他不成?” 江楼月缓缓站起身来,舒了口气,“哎,晚上的风很冷啊,傅小姐一个人在这享受吧,我就不陪了。” 话落,江楼月直接在傅南香喉间一点,转身跃起,稳稳的落到了谢尧身边。 “高兴了?”谢尧笑着上前,把掀起自己大氅把江楼月揽了进来:“知道冷还穿的这么单薄。” “唔……我想着咱们的帐篷里的很近呀,几步路就到了……人家说商议军务你就出来,你什么时候这么好骗了?” 两人缓缓远去,江楼月的声音在夜风之中悠悠传来,还有谢尧略带宠溺的笑声。 傅南香倒掉在那儿,没了腰带的捆绑,衣襟已经开始朝两边散开。 她想尖叫求救,但她根本喊不出声音来,只能感觉夜里的冷风不断灌顶而过。 她忽然如坠入冰窖一般冷的发抖。 明日一早营中训练才会有人来这校场,她这副样子—— 江楼月这、这贱人! 547、心如野火 谢尧揽着江楼月很快就往自己的帐篷那边走。 江楼月却不忘交代宫五:“给我盯着点,别让人往校场那边走,让她好好挂着,清醒清醒!” 宫五含笑:“属下明白。” 这方谢尧到了帐篷前,便将她拉了进去,握着她有些微凉的手说:“冷吗?” “不冷。”江楼月由着他,半抬下颌看着谢尧的脸,喃喃说:“真是招蜂引蝶啊。” “……”谢尧觉得自己需要解释:“我什么都没做,她以傅南擎的名义说要商议军务,我才——” “我知道。”江楼月轻哼了一声,“什么都不做都这么招蜂引蝶,要是你故意做点什么,那我不知道每天要打多少个情敌。” “那我不要出去好了,每日关在帐篷里。” “我恨不得那样!”把他藏起来。 谢尧无奈失笑,帮她暖了暖手,又捧着她的脸捂了捂,才说:“现在天寒,出去多加件披风。” 顿了顿,又强调到:“便是走几步路也要注意,别冷着。” 她的身体这半年来老是受伤生病,谢尧实在担心,稍微一点风寒就让她在难受卧床,又要喝药。 有道是是药三分毒,老喝药怎么能行。 “嗯。”江楼月轻轻应了一声,吸着鼻子靠到他怀中去了,“我占有欲很强的,得提前跟你说好,咱们虽然是未婚的夫妻,但也是……也算是有了名分的,你要有点觉悟,我不喜欢别人不清不楚朝你粘过去。” “好。” 谢尧温声应,眼底笑意渐深。 江楼月又说:“你放心,我也有这个觉悟,我……不是三心两意的人,我定了心思,就会只忠于自己的心思,谁也插不进来。” 谢尧如何不知道? 前世她喜欢谢流云,其实谢流云也何曾给过她多少柔情? 但她那么轴,竟然真是一条道走到黑。 有次她心伤醉酒,自己撑着她的酒意哄她,问她到底喜欢谢流云什么。 酒气上了头,她眼睛半眯着,喃喃与他说:“不知道啊……因为一早就喜欢,所以要一直喜欢下去……” 那时候她的表情那么茫然,茫然的让他心碎。 他忽然就明白,自己绝对没有任何机会了。 此时想起以前重重,依然觉得心痛,却不单单只是为了他自己,更心疼她以前所遭受的苦难。 前世他苦,她亦苦。 谢尧把手略略收紧,还好,如今他们又有一次机会。 “哎,你这么好……”江楼月喃喃说着,“也不知道除了这次的傅南香,还有没有别人惦记……” 谢尧失笑道:“不然你做个牌子挂我身上好了。” “牌子?”江楼月错愕地抬头看他。 谢尧说:“就写,江楼月所有物,闲人不得觊觎。” “……”江楼月讪讪,闹了个不好意思,嘀咕道:“我又不是疯了……” 她从谢尧怀中缩了出来,“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我来找你是为了骑兵那件事情,我挑了一些战甲,做了一些细节,你也帮我看看吧。” “好。” 谢尧自然是有求必应的,两人便坐在账内的桌前。 江楼月拿出自己带来的东西,与谢尧商议起来。 战马如今是最关键的,谢尧下午的时候已经传信派四宫宫首寻找马场,购置战马。 至于其他的军备,像是铠甲弓箭什么,出征的时候是带了一些的,虽然说不上一等一的好,倒也能用,先将队伍组建起来,再用银子慢慢提升装备,提高战力。 这一聊,便聊到了午夜。 江楼月才觉得饿了。 谢尧吩咐水家姐妹准备了食物送来,江楼月吃了不少。 谢尧说:“很晚了,回去休息。” “哦。”江楼月应了一声,却坐着没动。 “怎么了?”谢尧朝她看,笑道:“我送你回去好了。” 江楼月咬咬唇,大胆地说:“我、我不想回去!” 谢尧一怔。 江楼月朝着他凑过去,“你、你没了我,晚上不是会很冷,然后睡不着吗?我、我陪你好了!” 她说的有点结巴。 方才商议骑兵之事,她尚且还算认真,商议完了之后,开始吃东西,视线便控制不住在谢尧身上来来回回,流连忘返。 她想,反正迟早是要成亲的,若是先把他……吃干抹净了,自己是不是能放心一些? 而且前世好像就是这样。 她不是扭捏女子,这个念头一起,就如野火一样,一直在心里烧啊烧,完全不受控制。 她说着,就凑上前去,把谢尧手上的碗筷放下:“你吃好了吧?我很累,我们早点睡,让他们明日一早再来收好了。” 谢尧呆滞地任她拉着,坐在榻上,等她快按着自己的肩膀躺回床榻上去的时候,总算醒过神来:“我——我现在不冷了。” 江楼月抿着唇看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拉他躺下,并且在他怀中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可我冷!” “……”谢尧抬着的手不知道放下去抱着她,还是怎样。 她的这个做法,实在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江楼月也是有些不好意思,见他僵的跟个傻瓜一样,一把扯过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肩膀上,凑在他胸前汲取那些他身上让人心安的气息,含糊说:“我要睡了,嗯。” 谢尧的手半僵硬了半晌,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是不是因为今日那个傅南香,她心里又没安全感了,所以才这么闹他? 想来除了这个理由,应该也没别的了吧。 今日那傅南香的事情,他并非故意,只以为傅南擎几次暗中偷袭不成,便想要借商议军务为名,再来谋害他的性命。 他又岂会怕? 在他前往校场之前,已经让蔡威带足人手,让莫宇支会营中的自己人,只要等会在校场发生械斗,立即请武安侯前来,将这傅南擎拿下。 到时营中局势也会大变。 谁知却是那傅南香等在那处,双目含情—— “阿尧……”江楼月的声音低低响起,她的手指也轻轻在谢尧胸前摩挲着,“我们没宽衣,睡得太不舒服了。” 那声音如一尾羽毛,撩过谢尧心头。 谢尧直接抓住她的手,“不行!天气太冷了,不宽衣,就这么睡!” 548、夜袭 江楼月有些恼:“可我不舒服啊!” 穿着冬衣,就这么睡? “那我送你回去,回你帐篷宽衣睡。” “我不要。”江楼月皱眉看他,“你怎么老赶我?” 我也不想—— 谢尧真的想挫败地喊出来。 他白日里已经忍的很辛苦了,偏她现在还要做这种撩人的动作,说这种暧昧不明的话,他哪里忍得住? 他深怕自己下一刻就饿虎扑羊,把她给拆吞入腹。 可这军营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们还没成亲,自己更不该委屈她。 她永远值得最好的。 谢尧吸了口气:“不赶你,安稳在这儿睡,不要说话,手脚也给我规矩点!” 江楼月咬了咬牙,有心起身自己脱衣服,但……脸皮真的有点热,做不到啊。 有心去脱谢尧的衣服,手指伸了两下,还是有些瑟缩的缩了回来。 真是,有贼心也没贼胆。 江楼月也很挫败,重重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心里泄气的很,便发泄似的扯松了谢尧的衣襟,直接把手伸进了他的胸口。 “别闹!”谢尧赶紧把她的手抓住。 江楼月没好气地说:“我暖暖手也不行?你现在好多不行。” “……”谢尧无言以对,指尖蜷缩了两下,由着她了。 江楼月这才满意,顺着他胸口,把手伸到他颈窝那儿去了,脑袋也贴到了他的脖子上,声若蚊蝇地说:“睡觉了。” 如今正是大冬天,两人都穿了冬衣,合衣躺着,是真的不舒服。 而且两人又是这么个姿势…… 躺了半晌之后,两个人谁也没睡意,反倒精神越发焕发,心跳声扑通扑通的和了起来,不分你我。 江楼月还贼心不死,鼻尖轻轻碰着他锁骨处的皮肤,呼吸温热,喷洒其上,把谢尧的心跳搞得更快了。 “江楼月……”谢尧声音挫败,“别闹我。” “哪有闹……”江楼月嘀咕了一声,她就喜欢这种缱绻的感觉啊。 “还不是闹?” 谢尧无力的很,说着,便把江楼月在自己怀中翻了个身,让她被靠着自己胸前抱着,切齿说:“这次再乱动,把你丢出去信不信,快睡!” “哦。” 江楼月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终于罢休了。 不过这么撩拨了一阵子,她脑子里也是乱昏昏的,一点不困,闭上眼睛睡了不知道多久,人又醒了过来。 “什么时辰了?”她打着哈欠问。 谢尧的声音异常清晰,“二更天吧。” 他也没睡着,一直绷着一根神经…… “这么早?”江楼月头脑发胀的坐起身来,不太舒服的蹙了蹙眉毛。 “不睡了?”谢尧问。 “不睡了吧,睡不着,我打算去城楼那里看看。”江楼月动作敏捷的从谢尧身上跃了下去,活动了下手脚。 好家伙,睡了一个来时辰,因为不舒适的姿势,搞得手脚僵硬。 谢尧也翻身坐起:“这么晚去看?” “嗯,去瞧瞧城防,也算给爹分忧。”江楼月转过身来,忽然捧着谢尧的脸,重重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好了,我走了没人打扰你了,你多睡会儿。” “……”谢尧没好气,倒不知道说什么,也翻身披衣:“我跟你去吧。” 这么晚了,还这么冷,他不太放心她去。 而且他也睡不着。 江楼月笑了一声,自然不拒绝。 两人出了营,带上罗风和蔡威的两队人就直奔城楼而去。 夜风冷的刺骨,把身上的不适合困乏全部吹散了,但听风中似有微弱的喊杀声,以及刀剑拼接的声音。 江楼月面色一变:“有军情!” 话音落,她当即一马当先飞驰向城楼。 谢尧面色凝重,“速去支援,另外立即给营中发出信号——” “是!” 江楼月带着身后那些亲兵到了城楼之下,就见城楼上火光满天,外面全是柔然人的喊杀声。 是夜袭! “快上城楼!” 江楼月率先跳下马来,冲上城楼去。 城楼上是守将正殊死抵抗。 柔然人来的迅猛,城楼守军正是换岗的时辰,应对的十分吃力。 柔然人搭了云梯,正往城楼上攀爬。 不远处秦朝云挥舞斩马刀,把一个个窜上城墙来的柔然人砍下城楼去,而城楼上,只有稀疏的几个弓箭手,正朝着那些柔然人扫射, 江楼月面色十分难看。 为防敌方云梯攻城,城楼之上早早就准备了数百名弓箭手,为何此时只有一百来人? 她上次上城楼查看可不是这样的! 但此时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江楼月从腰后拿出梨花枪,咔咔两声,短枪变成了长枪,直接刺穿了一个翻上城楼的柔然人的喉咙。 柔然人的这一波突袭,来的又猛又快。 江楼月站在战鼓之前,一枪又一枪,把爬上来的柔然人全部斩了下去。 城楼上防守的人有一万,但因为这个时候是换防,本来就很乱,敌人突袭应接不暇,此时已经陷入被动。 那些柔然人魁伟而高大,十分的凶恶,眼中闪着野兽一样的光,简直是视死如归一样的不断往城楼上面趴,无数掉下去的同伴尸体,让他们更加勇猛,更加恐怖。 已经有人爬了上来,弯刀挥舞,砍死了好几个守城士兵。 一时间城楼上守城的士兵都慌了。 守城,守的便是这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城楼失守,柔然铁骑便要踏了进来,进入巷战,这泸州必定沦为废墟。 有些士兵更是连手上的武器都拿不稳,仿佛已经看到了城破,自己死无全尸的样子。 士气也在最短的时间内开始涣散。 江楼月喊道:“用火油!” 火油是防守的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用,因为杀伤力太强,不但杀敌,也会伤己。 此时却已经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罗风带着人把火油顺着城楼浇了下去。 江楼月立即接过士兵手上的弓箭,在火把上扫过,朝着城楼之下射去。 她想敲响战鼓,振奋士气,却发现鼓槌丢失—— 战鼓比碾盘还大,一般的轻槌是敲不响的。 江楼月想了想,忽然脚尖重重点在战鼓之上,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她人也一跃而起,将那几个爬上来的柔然人斩飞了脑袋,鲜血泼洒而出,染在了她橙红色的披风之上。 549、三重鼓 她转身的时候,脚尖继续再在战鼓之上借力。 嘭! 有柔然人爬上云梯上了城楼,直接朝着江楼月和她脚下的战鼓戳了过去。 江楼月奋力一划,直接划破那人喉咙,但本来连起的鼓声却断了。 这鼓声一断,城楼上的那些本来已经涣散了士气的守将们,便如同无头苍蝇一般。 而柔然人的喊杀声几乎响彻夜空,气势上完全碾压。 好不容易以战鼓和火油激发出的一点士气眨眼再次消散。 江楼月脸色发青,想要继续敲响战鼓,却已被跃上城楼的柔然人缠住。 就在此时,秦朝云一跃而至,高声喝道:“将军,你来敲响战鼓——” 话音落,他已经拦在战鼓之前,将缠上来的柔然人各个击退,罗风和宫五亦在同时护在江楼月身侧。 江楼月沉了脸色,以脚掌为槌,蓄力击响战鼓。 嘭! 嘭! 嘭! 战鼓的声音震耳欲聋,远远传出数里地去。 城楼上的守将们听到了战鼓的声音,见城楼之下已是一片火海,柔然人的喊杀声被战鼓之声压住,他们能听到的,之声柔然人被砍下城楼的惨叫声,霎时间心神振奋。 江楼月不断用脚尖踩在战鼓之上,竟生生踩出了二重鼓,就在即将往第三重踩的时候,远处忽然飞来一道利箭。 那箭宛如破云,来势快的吓人。 在一片烧杀和战鼓之声中,根本听到那破风的声音。 江楼月注意的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但这三重鼓,是关键中的关键,决不能断。 她勉力旋身而起,想要躲过那弓箭,保证鼓声不断。 却不想那箭太快太急,眼见她便要被那箭射中—— 就在这关键时刻,秦朝云踢飞了一个柔然人,忽然往江楼月身前一挡,直接被箭的劲道射的砰一声撞到了战鼓之上。 “秦将军!” 江楼月大惊失色。 秦朝云咳了一口血:“快……敲!鼓不能断!” 秦朝云面不改色,一把将腹间的弓箭拔了出来,大喝着朝柔然人杀了过去。 江楼月咬牙,立即起身继续擂鼓! 战鼓之声,在作战的时候何等重要? 既是指挥三军进退的号令,亦是鼓舞士气的根本。 而此时的鼓声,更是召集城郊大营前来支援的最强信号,江楼月踩出的三重鼓声,发出的信号便是急速支援,若此时断了,怎么能行? 只是她刚踩出一声之后,夜空之中又有飞箭射来。 这一回江楼月的身子忽然被一股吸力直接吸到了城楼一角去,但那战鼓却是擂响了。 江楼月错愕地转头,只见谢尧一手抓着她,衣袖一挥,强悍的内劲扫过。 嘭! “交给我。”谢尧沉声说着,衣袖一挥,又是一声。 嘭! 鼓声震的整个城楼都仿佛在震动。 比方才江楼月以足踩出的鼓声声音更大,气势更强,且那气劲强悍霸道,在空气之中形成了一道罡气,震的那些柔然人根本不能靠近战鼓半步。 江楼月暗忖,你有这本事你倒是早用啊。 但现在当然不是碎碎念的时候,她心里念头只一闪,人已经跃到了柔然人最多的地方去了。 那三重鼓振奋人心,再加上火油防守,在武安侯手下的江护带人前来的时候,柔然人的第一波突袭已经被击退! 城楼之下,死尸遍布,火油烧焦皮肉的恶臭朝上泛来,和鲜血的铁锈腥味和成了一片。 这是战场的味道。 江楼月深吸口气,明明前世今生隔了那么久,但这种气息,这种味道,仿佛的嵌在了她的骨子里,激发了浑身的战斗力和热血。 江护大步而来:“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江楼月回过神来,缓缓摇头:“立即接管城楼上的防守,并且清扫战场,对城楼上原本准备好的火油,巨石和弓箭手重新点算,看看到底有多少!” 江护一怔:“火油,巨石和弓箭手都是侯爷亲自调配的,怎么数目不对吗?” “我不知道火油和巨石有多少,但弓箭手只有一百多人,我爹绝不可能派一百弓箭手来守城,这中间必有问题!” 今夜如果不是她忽然带人前来支援,这城都要破了。 到底是谁在城防弓箭手这里动手脚? 傅南擎? 江护亦明白事态严重性,周身一凛:“明白!” 罗风走上前来,他的身上也是血腥气息扑鼻,手臂还挂了彩,拿着千里眼递给江楼月。 江楼月用那千里眼瞭望敌营,只见几个举着火把的队伍已经往柔然营地那边撤退。 罗风骂道:“这些野蛮人,还好小姐来的及时,不然还不知道发生什么!” “你今夜帮护叔叔守城。”江楼月放下千里眼。 罗风立即应:“属下遵命。” 江楼月转身往一旁看去,见秦朝云已经身负重伤,被几个人扶着下了城楼。 谢尧走上前来,“有没有受伤?” “没。”江楼月回头去看他,他身上的黑衣在夜风中挥舞出凌冽的弧度,发髻依然一丝不苟,战火似乎根本没有波及到他。 他和这个战场格格不入。 谢尧神色深沉,指腹擦过江楼月脸上的血渍,“今夜应该不会再有突袭了,我们先行回营。” 江楼月点头。 这城楼上的城防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肯定是他们自己人中有鬼,这个鬼要是不抓出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两人一起下了城楼,便立即策马回应。 此时已经四更天,武安侯正在中军帐中,见到江楼月几乎浴血而来,眼底又是意外又是欣慰,又是意外。 城楼防守之事,武安侯已经收到消息了,他起身走到江楼月跟前去,重重拍了拍江楼月的肩膀:“好丫头!” 江楼月现在可没工夫享受父亲的夸赞,沉声说:“有内鬼。” 武安侯神色一沉,“为父已经知道了,此时吩咐了江承乾去查弓箭手调度,我们且先等等,相信马上就会有定论。” “嗯。” 江楼月点了头,便和谢尧立在账内等着。 江承乾是江护的大儿子,自幼跟着武安侯出生入死,是家将之中能力卓绝者,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已经大步回来,抱拳说道:“今夜城楼之上本该有一千名弓箭手,但不知道为何,昨晚子时之前,傅将军传了调令,说弓箭手所配备的弓箭年久失修,要他们前来营中更换新的,便暂时离开了。” “岂有此理!” 武安侯脸色阴沉,“把傅南擎给本侯捆到辕门前来!” 550、有负皇恩 江楼月等人也随着武安侯出了帐篷。 此时天边破晓,一缕朝云挂在东方地平线处。 武安侯立在辕门之下。 傅南擎被江承乾带着的人压到了辕门前来,那些傅南擎手底下的将领们一个个追在其后,愤愤不平。 “你们凭什么押我们将军——” “我们将军是皇上亲封的先锋大将,就算是侯爷作为三军元帅,也不能随意发落,你这个小将,还不快将我们将军松开!” “对,松开——” 但江承乾去势凶猛,当场重进傅南擎的帐篷就打了起来的,带的还是好手,在傅南擎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已经把人拿下。 此时这些武将们嘴上虽还不饶人,心里却已经有点怵了。 这个江承乾只是武安侯身边的家将,在军中从不冒头,这一路行来,只瞧着闷不吭声,傅南擎身边的这些人,根本从未把他看在眼中过,完全没想到他能如此厉害。 傅南擎在手下面前丢了大脸,此时也是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咬牙骂道:“侯爷这是要干什么?” 傅南擎抬起脸来,死死地瞪着武安侯:“当初本将军主动请命上城楼守城,侯爷怎么说的?城楼是城防要地,侯爷要亲自负责,如今出了事情,侯爷便要拿本将军撒气不成?” “住口!”武安侯喝道:“城楼上的弓箭手怎么回事?” 傅南擎一怔,“什么弓箭手?” “一千名守城弓箭手,被你在昨晚抽调了八百离开,结果昨晚柔然人便夜袭了,还请傅将军解释解释。” “本将军是一片好心,想帮他们更换军备,谁知柔然人会夜袭?” “你这便是承认,是你私自调动守城军队了?” 傅南擎冷冷说道:“是又如何?!本将军只是一片好心——” 那守城的弓箭手队伍,是后期守备军中抽调组成的,傅南擎想要拉拢人心为己用,这一段时间里送了好多礼物,好不容易才在昨日和那负责弓箭手的将领牵上了线。 那将领姓周,是甘州守备军中的,原是守备军中二把手,马上要升三品将军,却忽然被抽调前来对抗柔然人,本就心有不甘,结果入营之后,又被武安侯分派守城。 他原在甘州的时候,安逸享乐惯了,守城这种吃力不讨好,随时会掉脑袋的事情,他干的心不甘情不愿。 只是碍于武安侯的身份不敢发作。 于是乎,傅南擎一抛出橄榄枝,周姓将领便倒戈了。 昨晚他与傅南擎夜饮,傅南擎还说为他手底下人换八百副弓箭,这将领便传令调度守城弓箭手暂离城楼。 此时那将领周扶山也已经被带到了辕门之前来,跪在武安侯面前脸色仓皇失措:“侯爷、元帅!这件事情是误会,末将真的不知道昨晚柔然人会来夜袭,末将知错,求侯爷饶恕——” 他在军中滚打多年,深知武安侯的脾气,此时已经顾不得傅南擎昨晚与自己说过的对抗武安侯的话了。 试问傅南擎都被武安侯的人轻易拿住,他又有什么能耐在此时保的住自己?! “三军只有一个主帅,军令如山,二位在营中这么多年,就不懂得‘军令’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武安侯那目光又冷又沉,仿佛如千斤重锤砸下。 “来人——”武安侯忽然喝道:“周扶山玩忽职守,罔顾军令,推出辕门砍了!” 江承乾立即拖着那周扶山往外走。 周扶山喊道:“侯爷饶命、饶命,末将知错了——守城还需要末将的神弓营、侯爷——” 他的喊叫声在此时戛然而止,连惨叫都没来得及,脑袋和身体便分家,鲜血撒在了辕门前的枯草地上。 隆冬的寒风刮过,那血迹很快凝固成冰。 此时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照在那摊血迹之上,折射出无数冷光,射进了辕门之前所有将领的心头。 尤其是那些傅南擎所带的将领。 军令,绝不是闹着玩的。 空气安静而压抑。 武安侯缓步朝着傅南擎走过去,面无表情:“傅将军,你身为先锋大将,在军中拉帮结派,罪加一等!” “武安——元帅!”傅南擎僵硬地说:“末将是一片好心,纯粹就是见神弓营的士兵弓箭陈旧,所以想为他们换些军备,仅此而已,末将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侯爷明鉴!” “军备何时维修何时换新,自有军需官管着,何须将军亲自过问?”武安侯冷笑:“出征多月,傅将军的心思本侯一清二楚,到了此时,何必多做解释?” 傅南擎瞪着武安侯,眼尾的余光不受控制的扫过枯草上的那摊血迹,忽然背脊发冷,这武安侯,难不成想杀了他? 傅南擎心中畏惧,脸上亦越发僵硬:“本将军能有什么心思?所做一切,不过都是奉了皇上的命令,前来襄助侯爷抵御柔然人罢了!” 他应对不了武安侯,立即就搬出了皇帝。 “皇上让你拉帮结派?皇上让你把守城的弓箭手临时调走?!” 江楼月忍无可忍:“你是皇上亲自封的先锋大将襄助元帅,可是到达泸州战场之后,你做过一件先锋大将该作的事情吗?你这个挂名先锋——” “本将军是受了伤——”傅南擎强词夺理。 江楼月冷笑道:“八十杖而已,傅将军的八十杖比本将军挨的可早,怎么本将军都生龙活虎了,傅将军竟然还没好吗?你分明是畏缩怕死!” 傅南擎身上有皇帝的圣旨,武安侯是动不得他的,所以今日杀周扶山正视听。 既然不能杀,江楼月自然要把玩忽职守,拉帮结派,畏缩怕死等等罪名让他坐实。 今日刚打胜仗,士气正好,在此时让傅南擎坐实这些罪名,武安侯的威望重建,便连傅南擎手底下那些将领,以后在营中也会极不好过! 此时她话音一落,周边的将领们视线相互交汇,看向那傅南擎所带十八将的时候,眼神已经充满鄙夷。 此来泸州守城对抗柔然人,一直是守备军出力,傅南擎的这些人根本没动弹过,几个月空口白舌吃军饷,竟还背后拖后腿! 551、沦为笑柄 守备军中负责火油和巨石的将领刘铭迈步而出,抱拳道:“调走弓箭手,导致柔然人夜袭之时,城楼之上防守出现空隙,请元帅从重处罚!” 另外亦有将领站了出来,“行军作战无小事,况且昨晚傅将军所为差点害得城破,守城大将秦朝云受了重伤,城楼之上死伤惨重,若不处罚,难以安军心!” “请元帅从重处罚!” 霎时间,从重处罚的声音传遍全营。 武安侯淡淡微笑,笑意冰而冷:“傅将军,看来今日本侯若不罚你,难以让三军心安。” 傅南擎脸色铁青! 这其中有些将领还是受过他好处的,如今竟然倒戈相向! 沉默许久的谢尧,终于开口了:“柔然人突袭刚过,城楼防守还有许多军务要侯爷去忙,本王身为监军,这处罚的事情,便由本王代劳吧。” “好!”武安侯沉声说。 傅南擎霎时看向谢尧,眼睛里面惊惧不定。 他想起了那十几箱子的断肢残骸—— 谢尧微笑上前,他的衣襟干净而华贵,衣袂翻飞,俊逸出尘,在一众武将之中,简直是个遗世孤立的存在。 谢尧说:“傅将军身负皇恩,圣旨在手,也不好从重处罚,让皇上颜面扫地,但私自调动守城弓箭手导致城防差点失守,守城将领死伤惨重,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罚傅南擎军杖一百,并且从明日开始,每日亲自带人前往城楼输送弓箭和粮食给守城将士,直到战事结束!” 江楼月心里笑了一下。 这家伙,嘴巴的还是一惯的毒。 如此处罚,傅南擎便从先锋大将,高高在上的将军,变成了一个送吃喝送军备的跑腿,还得亲自送。 谢尧还专门提到了皇上的颜面,此时所有处罚都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傅南擎领了圣旨,却如此拖后腿,已经是大大坏了皇帝的脸面,如果对这个处罚还有异议,那就是把皇帝的脸按在地上踩了。 还坐实了傅南擎有负皇恩。 那些将领们自然没有二话,都说:“宸王殿下处罚得当!” 江楼月上前,轻声说道:“傅将军方才还说,自己是皇上亲封的先锋大将,既然是皇命,必得以身作则,这点处罚,傅将军受得住吧?你瞧那方没有皇命的周扶山,玩忽职守可是死路一条!” “你——” 傅南擎竟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江楼月看着傅南擎那张脸,心中全是愤怒。 这个蠢货,一己之私,害死那么多守城将士,如今却还杀不得他—— “一百杖,本将军监刑!”江楼月往前一站,喝道:“罗风!” “是!” 罗风上前来,直接从江承乾手底下把傅南擎接过去,直接压跪在了辕门之前,一百杖扎扎实实的打了上去。 军杖打上皮肉,发出砰砰的声音来。 此处为辕门,营中士兵来去最多的位置,傅南擎被罚,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全营,傅南擎在军中本就不怎么样的声望也快速瓦解。 傅南擎虽是一身铜皮铁骨,但一百杖可不是闹着玩的,直接将傅南擎打成了一条死狗,被手底下的人拖了回去。 傅南擎阴毒地看着江楼月,伤太重,已经说不出话来,只用口型比了一个威胁:“等着!” 江楼月冷笑。 等着就等着! 就在这时,校场方向忽然一阵骚动。 “有个人被吊在那儿,衣衫不整——” “啊,是个女的!” “这这这……这不是傅大小姐吗?” 傅南香被吊了一个晚上,脑袋充血再加上又被风吹,此时早已经昏了过去。 军中的士兵不知道她为什么被掉在那儿,竟没人上去放人下来。 至于傅南擎身边的亲信,这会儿正抬着傅南擎回营帐呢,等知道校场这边出了事情赶来,校场这里已经围满了人。 那白花花的皮肤大片大片的在一营将士面前晃啊晃。 士兵们哪里懂得非礼勿视,都是糙汉,一个看得直了眼睛。 胡九英从人群缝隙之中艰难地挤了过去,把傅南香放下来立即裹进披风,满脸阴寒地抱着走了。 …… 中军帐里,武安侯瞥了江楼月一眼,“傅南香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江楼月面不改色:“或许是她不长眼,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吧。” “……”武安侯眼角抽动了一下。 自己的女儿,自己可不清楚吗? 江楼月此时那表情,简直明明白白就说——谁叫她得罪我,她活该! 不过这件事情与此时来说,根本一点都不要紧。 武安侯看着江楼月,“好丫头,算爹看走眼,你是个将才。” “您看走眼的还多着呢。”江楼月哼了一声,心道:你怕是不知道,前世你的旧部全归了我。 武安侯笑道:“夸你一句,尾巴要翘上天了!柔然人可是不好对付的。” “我知道。”江楼月正色道:“现在怎么办?秦朝云受了重伤,没人守城了。” “柔然人狡诈——”武安侯皱眉:“守城的事情让江护亲自去,还有神弓营——周扶山死了,如今神弓营缺人统领。” 武安侯看向江楼月。 江楼月摇头:“我不要神弓营。” 神弓营管的都是弓箭手,负责从高处压制。 带神弓营,其实没什么挑战性,军中任何将领都可带。 除了骑兵,她对别的都不感兴趣。 武安侯倒也不太意外,点点头说:“那行吧,爹重新找人安排,也没什么事情了,你暂且去休息吧。” 虽然军中将领不够用,但如今傅南擎颜面扫地声望崩溃,正是收纳傅南擎手下将领的好时候。 他原本有十八将,死了一个胡八重,还有十七个,总有可用之人。 …… 江楼月离开了中军帐。 谢尧正站在不远处,见她出来,便迈步上前,拉了她的手腕:“如何安排的?” “护叔叔守城,应当万无一失,空了个神弓营。”江楼月顿了顿,没再继续说,而是和他一起往回走,等进了自己的帐篷,才说:“如今神弓营空了一个将领位置。” 江楼月顿了顿,忽然问:“你……你营中有人吧?” 552、为难 她知道谢尧此来必定是为兵权。 如今傅南擎的威望溃散,军心全部向着父亲靠拢,这二十万的兵权,迟早要被武安侯紧紧握住。 谢尧想抢的话,是有难度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能安插一些人手在军中,慢慢蚕食鲸吞。 江楼月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 这个问题她最近一直没去想,因为她现在处在一个非常为难的位置上。 谢尧却笑道:“不必,这件事情我自有打算。” “真的吗?”江楼月迟疑地看着他:“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打算?” 谢尧缓缓上前,捧住江楼月的脸:“过不了多久,你爹就会离开这里,回京城去。” 江楼月怔住:“你——你怎么这么确定?” “我出京之前做了一些事情。”谢尧低头,“到了那时,此处我便说了算,我自有办法。” 话到这里,谢尧低声说:“但我不会放你走,你得留下。” 他回京之际,就已经决定夺回皇位,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所以他做了筹谋。 那时候,他也以为自己和江楼月不会再有任何以后,所以他的筹谋和计划,并未把江楼月计划在内。 此时他却已再也放不开她。 任何筹谋,他都必须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才行。 “好!”江楼月毫不犹豫地应了:“我们不分开。” “嗯。”谢尧轻应,认真说:“你只管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必管我,也不必想着如何帮我,我知道你很为难……我自己想要的东西,我自己来谋。你放心,在这个大营之中,我不会伤害你爹。” 至于以后……他不知道以后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去。 如此直白又认真的话,让江楼月无端觉得浑身一冷,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江楼月的手蜷了蜷,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踮起脚尖用力抱住了谢尧的脖子,就那么紧紧抱着,一个字也没说。 谢尧便轻轻拥着她,许久之后,才说:“这次柔然人夜袭感觉不那么简单。” “嗯——”江楼月从他怀中退开,“城楼上的神弓营刚出问题,柔然人就来偷袭,也太巧了,会不会是傅南擎暗中勾结柔然人?” “他没有那么做的理由。”谢尧说道:“傅南擎也没那个机会和柔然人联络,如果这件事情不是巧合,那么就是我们军中有柔然人的内鬼。” 因为知道神弓营暂时调走,还知道城楼上换防的时辰,所以才来突袭。 江楼月神色凝重:“二十多万人的大军,想要揪个内鬼出来,很难。” “我已让莫言去柔然人军中打探,如今我们等一等,看他能带来些什么消息。” “嗯。”江楼月点头应了一声。 此时蔡威在外面招呼谢尧,谢尧便摸了摸江楼月的头说:“晚些时辰陪你吃东西。” 话落,人出去了。 帐帘掀起又落下,整个帐篷归于安静。 江楼月低着头,看着地面上铺着的羊毛地毯,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为难纠结的表情。 她觉得,自己一直把这件事情想的太简单了点。 武安侯的忠心,两世为人的江楼月太清楚了,而谢尧走的,却是另外一条路。 当初在宁州时,浓情蜜意间,她告诉谢尧,武安侯对局势的态度有所转变,以后或许有机会劝服武安侯。 可她真的能劝服武安侯吗? 江楼月陷入无尽沉默之中。 她在账内一个人待了许久,起身离开,前往中军帐。 此时武安侯已经出去巡防城楼守卫情况。 江楼月便静静的等着,一直等到傍晚,武安侯终于回来了,进账一见江楼月,武安侯有些意外:“怎么在这儿,等为父吗?” “嗯……”江楼月笑了一下,笑容却并不太自然,“爹,前日表哥与我说,好久没收到汾阳那边的家书了,也不知道母亲和姐姐怎么样了?皇上心思深,咱们父女带兵在外,想必他也是不放心吧,会不会暗中派人对王家那边做点什么?” 武安侯沉默良久:“他若要做点什么,也在意料之中。” 毕竟多年来,皇帝辖制侯府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武安侯又笑道:“不过你放心,爹在出发之前,就派御风轻骑暗中入了汾阳保护你外祖和母亲——” “御风轻骑?”江楼月迟疑的问:“爹的亲兵吧?” 这队亲兵人数不多,但战力强悍,在武安侯回京任职的时候,对外已经说过,解散了。 只是历经前世,江楼月却知道,这队亲兵从未解散过,一直藏身与京城之中,护卫侯府安宁,只可惜当初侯府出事太过突然,轻骑没有派上用场。 而且御风轻骑需要武安侯随身将军令才能调的动。 前世的江楼月没有那么聪明,连父亲的将军令在何处都未关注过,等知道将军令和轻骑的时候,那东西已经落到了江逸雪手中。 当时的江逸雪已经被她抬成了正儿八经的侯府小姐…… 江楼月皱了皱眉,不再继续往下想。 武安侯点点头:“爹总不能坐以待毙吧?退路这种东西,还是要想的。” 说完,武安侯哈哈大笑,拍着江楼月的肩膀:“别怕。” “嗯……”江楼月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叹了口气:“皇上一点也不信任爹爹,爹爹却要为他出生入死,真是委屈爹爹的一片忠心。” “伴君如伴虎,古来皆如此。”武安侯看着江楼月,那双眼睛里,平静的没有波澜,他一个字一个字慎重说道:“皇上对为父有知遇之恩,提携之情,爹这一生早已发下重誓,忠君体国。” 那忠君体国四个字,如重锤,直接落到了江楼月的心头。 武安侯似乎不欲多说这件事情,揉了揉江楼月的脑袋,笑着道:“好了,爹等会儿还得着急将领商议破敌之事,你先退下吧。” “……”江楼月又点了点头,退出去了。 她离开后,武安侯面上笑意尽数消失,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这次出征之后,他已看出了谢尧的不同。 往日在京城之中,谢尧的眼中虽有波澜,但眼底尚且算得上清澈柔和。 这次行军途中,却完全不同。 他的眼底似浮了雾气,把所有心思藏在其间。 他变得深沉而不可捉摸。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这位宸王对待那把龙椅的态度变了,所以江楼月……是来试探他心思的? 武安侯浓眉紧皱,只觉心头一团乱麻,深深吸了口气。 只希望,一切都是他想多了吧。 …… 553、柔然营地 柔然军营 寒风刺骨,刮过整个营帐。 身材高大,穿着兽皮护甲的柔然士兵握着弯刀巡逻而过,营中此时冒着炊烟,食物的香气正朝整个营地扩散。 一个穿着红色柔然服侍的曼妙女子,带着年迈的嬷嬷从营中穿梭而过。 她的脸如银盘白皙透亮,眉宇之间瑰艳而自信,头发上的银饰随着走动,发出叮当脆响,过往的柔然士兵全部冲她颔首行礼。 那女子到了营地西北方向一所中等帐篷前,在门口停下脚步。 “云先生,阿依赖看你了。”她低声说道。 片刻后,帐篷里便想起了一道低沉而好听的男音:“公主请进。” 女子便掀起帐帘走了进去。 账中暖气铺面而来。 辛罗依款步走到了沙盘边上,凑近那带着面具的颀长男子,柔声说:“我让春嬷做了一些好吃的,都是庆国风味,专门送来给你尝尝。” “有心了。” 那男子淡淡应着。 他穿着一身水雾蓝交领的素袍,庆人装扮,长发半束,只用了一只水雾蓝的素色发带固定在脑后,脸上带着半边的铜色面具,挡住了上半边脸,露出棱角有致的下颌和唇。 那唇薄厚适中,唇色适中。 此时他半低着头,额前几缕碎发落在那半边面具上,往下垂在唇边。 辛罗依想伸手将那碎发往后拨动些许,但终究也只是想想,没有付诸行动。 她知道,面前这人不喜欢别人碰触。 他与自己在一起快一年了,他偶尔也会唤她一声阿依,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叫她公主。 温柔的时候,是真的温柔,但骨子里却透着寒气,眼睛永远如万年寒冰,永远有礼,从不过分亲热。 但偏偏就是这种若即若离模糊不定的态度,却让她一点点朝他靠近,很想了解他的心思,很想……走进他的心里。 那方,云先生已经把一个小旗子插在山丘位置。 辛罗依回过神来,把春嬷手上的托盘接过,送到了不远处的桌上,“先吃东西吧,吃完了再看这个也是一样的。” “嗯。” 云先生转身往桌边去,与辛罗依对面而坐。 他身后那个铁塔一样护卫着的高壮男子默不吭声退了出去,春嬷也欠身退走了,账中便只剩下辛罗依和云先生两人。 辛罗依看着安静进食的男子,面带微笑:“怎么样,流云,还和你的口味吗?” 云先生又“嗯”了一声,淡漠的很。 辛罗依便知道他是不想与自己多说话,只好耐着性子低头进食。 片刻之后,云先生把筷子放下,说道:“泸州有武安侯坐镇,简单的办法攻不破,我今日想到了一个阵法,可以试试摆阵。” 辛罗依一怔:“摆阵?” “不错,游龙之阵,此阵为围城之阵,围城之后每日骚扰,也不主动攻城,但可用士气压制,让城内守将和百姓恐慌——”云先生缓缓说:“作战之时,士气为重,一旦士气溃散,那么那一城的守将战力必定大减,他们粮草不足,若无法破阵,熬不了多久的。” 辛罗依听着,觉得很有道理。 但兵法和阵法,她一点也不懂,便问道:“什么是游龙之阵?” …… 一个多时辰之后,辛罗依离开云先生的帐篷,直接往最大的营帐去了。 进去的时候此次的二王子并不在,辛罗依叫来一个守卫:“我二哥人呢?” “回公主,二王子他、他……”那守卫支支吾吾地,眼神一直往不远处一个方向瞟。 辛罗依顺着那方向看过去,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那个方向,是关押营女支的地方。 他们攻入北境之后,铁骑踏遍泸州城外所有城邦,抓了好多庆人女子,便冲入营中以慰士兵。 那些女子之中,又有两个容貌不错的,被二王子哈莫那安顿在了一座单独的帐篷之中。 哈莫那不像哈鲁宁那么私生活糟乱,但他也是个男人,行军打仗在外大半年了,也是耐不住寂寞的,所以最近这两日,便时常往那两个女子账中去。 辛罗依皱了皱眉,没去打扰,只告诉那守卫,“等二哥回来了,你派人来通知一声。” “是!” 离开哈莫那的大帐之后,辛罗依往回走,路上遇到了一个高大无比的三十岁汉子。 那汉子用柔然话与辛罗依问了好,“公主!” 辛罗依笑着说道:“拓森,你这是刚从外面回来吗?” 那叫做拓森的汉子身后还带着一队人呢。 拓森说:“是,属下去看了看泸州城的防守,那里好像换了守将——” 话到此处,拓森冷冷哼了一声:“这些矮小又无用的庆人,换了守将也没用,等我攻进那泸州城中,便用全城百姓的命为我哥哥报仇!” “你哥哥拓刃在庆都死的那么惨,我们应该报仇。”辛罗依说道:“不过我听说,武安侯这次带着那个江楼月一起来的,你哥哥拓刃当初便是被江楼月给杀了,这一次,我们一定要活捉了她,生祭你哥哥!” 那拓森听闻,霎时周身鼓胀,杀气纵横:“她当真来了?” “当真,昨夜泸州城头上击出三重鼓的便是那江楼月。” 拓森声音又粗又冷,透着嗜血和仇恨:“好啊,很好!” 他昨夜带人负责突袭,本来已经胜券在握,却不想忽然有人前来支援,还敲响三重鼓振奋士气—— 为了断那三重鼓,他朝着城楼射了两箭,却不想竟都被那人给避开了。 小小女子,竟也有些本事! 但想起他哥哥拓刃死在异国他乡,尸首运回来的时候早已经烂成了腐肉,他便恨不得亲手把那个凶手大卸八块,如今她竟还敢来泸州! …… 泸州城外大营 “徐老二,你的意思是,咱们去武安侯那边?”一个宽脸的汉子双手抱着胸,神色复杂,觉得自己听错了。 “咱们是傅将军手下的将领,如今贸然跑去武安侯那边,叫什么事儿?” 被称作徐老二的,是一个三十四五岁的瘦高男子,叫做徐少俊,为人宽厚,在傅南擎手下这十八将中,很有些人缘,此时这账中算上他有九个人,都是他召集过来的。 徐少俊说道:“那不然呢?不去随着侯爷上城楼打仗,继续窝在营里空口吃军粮不成?你们没看到那些守备军的将领怎么看我们的吗?” 徐少俊又说:“他们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压根看不起我们,恨不得朝着咱们脸上吐口水!” 554、秦朝云不值得信任 众人一阵静默。 昨日辕门之前傅南擎挨了一百军棍,那些守备军将领的确都是那个表情。 “咱们入军营来,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就是为了建功立业吗?现在倒好,全营的人都在唾弃,如果我们还不做点什么,等武安侯带着人把柔然人赶跑了,我们在军中还有什么地位?” 有几人开始点头,“二哥说的不错,我们是来打仗的,又不是来游玩,躲在营中叫什么事?” 也有人说:“可傅将军不让我们参与守城,我们如果贸然跑出去,只怕惹怒了将军——” 徐少俊沉声说:“所以,我们为了不惹怒将军,便一直冷眼看着柔然人攻城吗?万一有一日攻破城防,柔然铁骑踏入我们自己家乡怎么办?我们的乡亲父老,我们的父母妻儿会是什么下场?将军会保护他们吗?” 营帐内忽然鸦雀无声。 “战争,从来都是处在最底层的人受苦,那些身在高位的人也许会有影响,但他们身边有钱有人有武力,他们的性命不会轻易被威胁!” 徐少俊又说:“我已经打算去见侯爷,为击破柔然人尽绵薄之力,众位自己考虑吧。” 话落,徐少俊率先掀了帐帘离开。 帐篷内的其余把人面面相视,有人咬牙追了上去:“我去!” “我也去!” “我们都去——” 那九人,便直接朝着武安侯的中军帐去了。 …… 傅南擎半死不活的躺在矮榻上,听闻徐少俊带人投奔武安侯,喉咙口发哽。 “叛徒!”傅南擎咬牙低喝了一声:“他们……他们这些人跟着本将军多年,本将军何时亏待过他们,到了如今竟敢背叛、背叛本将军——” 胡九英守在傅南擎身边,正盯着军医官给傅南擎处理伤势。 “将军息怒。”胡九英劝道:“这件事情不急,等将军伤势恢复了,咱们再慢慢筹谋。” 但傅南擎如何不急? 他此行奉了皇帝的密旨,要辖制武安侯,要杀了谢尧。 如今倒好,自己手底下的人倒戈相向,他还被谢尧打成了一条死狗…… 胡九英冷声说:“这营中诸事繁多,总有能让我们下手的空隙,且让他们嚣张一段时间,我们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也只能这样了。” 傅南擎深吸了口气,才问:“南香那边怎么样?” “……”胡九英静默片刻,“被风吹了一夜,人都昏昏沉沉了,浑身发烫,医官说是染了重风寒,怕是要养好几日了。” 傅南擎咬牙切齿:“知道是谁干的吗?!” “不知道,校场那里晚上没人,大小姐又是自己一个人过去的。” 傅南擎只觉一股气直充脑门,不用出去都知道,外面现在传成什么样了,他在军中也算一霸,如今在泸州军营竟然和妹妹沦为全营笑柄—— 噗的一声。 傅南擎吐出了一口血来,切齿咒骂:“等本将军好了,本将军一定要——嘶!” 此时那军医官正给他臀上上药,下手一个不小心,疼的傅南擎直接面色扭曲,五官都糊在了一起,再也骂不出声来。 …… 离开中军帐后,江楼月心情复杂,悠悠荡荡便跑去了马厩。 她的雪月和谢尧的血月放在一个单独的马厩之中,马倌照看的很好。 江楼月上前去,轻轻抚摸着血月的鬃毛,眼神之间,迷茫又似无力。 宫五随在她身后,远远护卫着,觉得她今天心情很不好。 他有心上前劝解两句,但他不知江楼月的心事,也怕自己给劝偏了,反倒惹的江楼月越发不高兴。 江楼月就那么待了半晌,深吸了口气,索性懒得去想,直接翻身上马,往营地外面走去。 “小姐!”宫五赶紧上前,“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看看秦将军。” 昨夜秦朝云为救她受了重伤,不能移动,便安顿到了泸州城内暂时养伤,她还没来得及去看过。 “我随小姐一起。”宫五立即也牵了马来,跟上了江楼月。 为了防守,泸州城北大半部分的百姓已经被迁移到了别处,这里的民房用来供守城将士所用。 秦朝云此时正在一处民房之中昏睡。 江楼月走进去,一旁的守将赶紧行了礼,低声说:“秦将军刚睡着。” “嗯。”江楼月顺着半开的窗户缝隙朝里看了一眼,见秦朝云脸色苍白,脸颊上除了原本深见皮肉的疤痕,还有几处新伤,都已经被上了药。 他身上盖了被子,自然看不到伤势,但屋内隐约透出血腥气息,很重。 江楼月皱眉,转身往外走了几步才问:“医官呢?请他过来一趟。” “是!”士兵快速退下,不一会儿就带着一个瘦小老头到了她面前来。 那老头朝着江楼月见了礼:“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是你给秦将军看伤的?他的伤势怎么样?” “箭贯穿了整个腹部,哎……”医官叹息道:“还有倒刺,拔箭的时候用了太大的力气,皮肉外翻啊,伤势太重了。” “你就说你能不能治。”江楼月心情本来就不好,耐心也就不足。 那医官不敢再废话,忙说:“恕老朽无能,这伤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江楼月心瞬间下沉。 秦朝云是为救她受伤的,怎么能让他尽人事听天命? 她立即转身往外,一跃上马,便朝着营地奔了过去,一入营,直奔宋先生的帐篷,却不见宋先生人影。 宫五说道:“可能是去了公子那里。” “嗯。”江楼月点头,立即往谢尧帐篷走,进去果然见宋先生在那儿。 “你来了?”谢尧抬眸,“瞧着从外面来的,去看秦朝云了?” “……”江楼月怔了下,点头:“嗯,他伤势很严重,我想请宋先生去帮他看看。” 顿了顿,江楼月又说:“毕竟他是为了救我。” “知道你的心思,正吩咐宋先生过去呢。”谢尧说着,抬了抬手:“宫五,你先送宋先生过去。” “是。” 宫五应了一声,便带着宋先生离开了。 江楼月轻吸了口气,因为那兵权之事,她此时倒在谢尧面前拘束了起来,站那儿半晌,只挤出两个字:“谢谢。” 谢尧抬眸看她:“你我之间需要这个词?” “……”江楼月默了默,“不需要。” “来坐。”谢尧起身,拉着她坐在桌前,说道:“秦朝云这个人,不值得信任。” 555、给他信任 江楼月又是一怔:“你查到了?” “没有。”谢尧认真说道:“但昨夜他为你挡箭,挡的太快了,你不觉得吗?” 江楼月陷入沉默,回忆昨晚的情形,但那时候天那么黑,她只顾着三重鼓,根本没有心思去看观察别人的反应。 谢尧说道:“既然他能挡到箭的前面去,证明他的速度比那箭快,他手中有武器,完全可以用武器把箭挑飞,为什么用身体去挡?” 江楼月眉心紧拧:“或许只是他太着急,武器来不及收回。” 这也是有可能的。 谢尧忽然沉默。 昨夜他就在城楼一角,那箭飞来他已用内力扫了过去,谁知秦朝云却以身挡箭—— 那个位置,便是秦朝云不挡,箭也落不到江楼月的身上去。 而且当时秦朝云分明可以用武器挑飞! 她是不信他? 江楼月心烦意乱,并未察觉到什么,只勉强冲着谢尧笑道:“你放心,我会留心的。” “嗯。”谢尧随意应了,垂下眼眸,两人之间就这么归于沉默,没有人再说话。 许久后,谢尧唇角又挂起笑容:“昨夜没睡好,这会儿你想必也累了,休息一会儿吧,只有休息好了,才能随时应对突发的军情。” “……好。” 江楼月说着,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去,迈了两步又回头说:“你也休息一阵,昨晚你也没睡好。” 谢尧点点头,便目送江楼月离开了。 等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谢尧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他问道:“她见了武安侯?” 莫宇低声回:“公子离开之后,小姐便去了武安侯账中,等了许久,武安侯巡营回来说了话才离开。” “是试探武安侯了吧?” 谢尧忽然叹了一声,苦笑:“天真的丫头,武安侯哪是随意能试探的……” 莫宇静默了一阵,低声说道:“小姐是想帮公子。” “我知道。”谢尧闭上了眼睛。 他告诉江楼月自己的立场,是不想隐瞒,不想让她觉得两人之间的感情掺了杂质,变得不纯粹。 做这件事情,他亦不需要江楼月来帮忙。 她的为难,他又何尝不知道? 只是没想到她会耐不住性子去见武安侯,还被这件事情影响的烦心忧愁。 而且这一番试探之后,武安侯怕是要对他防备起来了。 谢尧吸了口气,吩咐道:“以后这件事情我们自己进行,谁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起。” “属下明白。”莫宇应了一声,又说:“徐少俊已经去见了武安侯,被武安侯派了神弓营将军之职。” “神弓营么……不怎么样。”谢尧笑了一声,说道:“不过也算是个好的开始。” 兵权之事,是他和武安侯,和皇帝之间的较量,那么接下来,便由他自己来解决吧。 …… 江楼月心情复杂的回了自己的帐篷,脑袋涨的厉害,一日一夜没有休息,此时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这么为难的事情,她想不通,索性心烦意乱地垂了垂额头,懒得再去想,倒回床榻上去了。 如今打柔然人才是要紧事,那个云先生到底是谁才是要紧事,于寿是不是还活着才是要紧事,对付傅南擎也是要紧事。 要紧事很多,她得打起精神才行。 她拉了被子把自己盖好,强迫自己入睡,但昏昏沉沉的,一直也没睡熟,睡了两个多时辰,天还不亮人就起来了。 睡不着,她便骑马京城,查看了城防之后,前去探望秦朝云的伤势。 宋先生昨日回来之后便留在此处照看,一见江楼月进来,微笑着说:“小姐放心,秦将军的伤势虽然严重,但老朽用了最上好的创伤药,并且把伤口进行了缝合,应当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缝合?”江楼月皱眉:“怎么缝?” “便如同缝衣服那般。”宋先生解释道:“他的伤口太大了,如果不缝合,自己是长不好的。” 江楼月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治伤的办法,错愕地张了张嘴。 不过听到秦朝云没有性命之忧,总算也松了口气。 她推门进去,站在秦朝云的床榻之前,瞧了瞧他,想起城楼夜袭。 城楼上的换防时间,应当只有自己人知道,秦朝云作为守城大将,最是清楚,而且弓箭手被调走,秦朝云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禀报父亲知道,是没来得及,还是没发现,亦或者是……故意不说?! 此时此刻,她的心头忽然浮起谢尧说过的话。 这个人出现的时机的确很巧,还查不出背景来。 如果他为自己挡箭,是为了获得信任,那么获得信任之后,他会想干什么呢? 江楼月神色复杂,慢慢坐到了那床榻边上,看着秦朝云的神色迟疑不定,片刻后,低声说道:“秦将军,你可得快点好起来。” 之后,江楼月每日早晚都会过来看望秦朝云的伤势,亲自过问,十分上心。 武安侯知道这件事情,挑了挑眉,对着江楼月说:“收敛点,你是有婚约的,跑秦朝云那里那么勤快,小心营中传出些不好的话来。” “我知道,我有分寸的,每次去都是带着罗风或者宫五,就远远看一眼。”江楼月笑着说:“战场之上,能为你以身挡箭的人真的不多,我很感动。” “嗯。”武安侯重重点头,又说:“他伤势若是能好,倒可以调到身边来做个副将,这个人为父很喜欢。” “我也很喜欢。”江楼月皱眉:“我打算带着他,组骑兵了,爹你不要跟我抢人。” “……”武安侯静默片刻,“还想着骑兵呢?早与你说了,骑兵之事并非一朝一夕。” “反正我不问你要钱要粮要马,我只挑些人,其余你不必管我。”江楼月说着,看向武安侯:“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武安侯笑了起来:“行,我倒要看看你,能折腾出什么花来。” 江楼月笑道:“那您坐好了,好好看着。” 离开帐篷后,江楼月大步往马厩去,下午了,又该去看望秦朝云的伤势了。 这次是罗风跟着去的。 莫宇听闻消息之后,前去谢尧身边禀报。 谢尧挑了挑眉:“每日都去?” “对,每天踩点一样的去,去了待好一阵子,看起来小姐真的很关心秦将军的伤势。” 全营都这么说的。 556、你不懂她 莫宇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那日公子明明提醒过小姐,那个秦朝云不值得信任,小姐怎么——” 谢尧笑了一声,“你不懂她。” 江楼月除了事情牵扯到关心的人,会关心则乱,会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怎么办以外,其余大部分时间她都是极其聪明的。 看望伤势看望的恨不得所有人知道,做的太明显了,反倒古怪。 “由她去吧。”谢尧淡淡垂眸,这件事情,江楼月应该是已经有想法了。 那日兵权的事情,在两人中间划了一道看不见的沟壑。 导致最近这几日谢尧和江楼月见面之后,气氛都有些怪异。 谢尧倒还好,心中早有决断,一切如常。 江楼月却是每次都瞧着心烦意乱。 如今也好,有点事情让她操心,总好过一直夹在中间为难着。 莫宇便不再多问,将最新从京城收到的一封密信递给了谢尧:“金伯传来的。” 谢尧眉梢挑动,将信打开翻看,眉心忽然不轻不重地拧了拧。 皇帝的身体,已经按照计划开始衰弱,且太医都没有察觉到任何问题,这是好事,但那云妃和李云廷两人却又不安分了,频繁搞些小动作。 京中大局似乎有些不稳,金伯传信询问此处情况呢。 谢尧将信焚毁,指尖点在桌面上,一下又一下,片刻后,忽道:“徐少俊如今在营中怎么样?” “已经和护副将相互接替守城了,守城是要紧大事,侯爷能把这事情交给徐将军,说明侯爷很是看中徐将军。”莫宇说道。 那徐少俊三十多岁,一向忠厚仁义,在军中很有些威信,也算镇得住场子,提拔他,是军心所向,旁的将领都是心服口服。 莫宇迟疑说:“这里的事情徐将军应该没问题了,公子,不如我们回京……” 京中,才是皇权中心,不在京中掌控全局,与谢尧现在的处境来说有点危险。 谢尧说:“若没有忽然出现一个云离,或许我现在就回京了。” 这个云离出现的实在太蹊跷了。 若那真是谢流云,只怕没有安什么好心。 谢尧想要那把龙椅,谢流云更想要。 这边关之地,兵权之争,其实比京城的局势更为复杂。 谢尧沉吟片刻,又问:“莫言还没传消息回来?” “没有。”莫宇低声说:“敌营危险,怕是消息不好打探。”一个庆人,混进柔然人的营地之中,本身就很危险,要想打探消息,自然更难。 谢尧皱了皱眉,这种陷入被动等待的感觉,真的一点也不好。 但此时除了等待,他又什么都做不了。 谢尧沉声说:“把傅南擎那几个人给盯住了!” “是!” …… 江楼月下午照常去看望秦朝云,不巧就在城楼之下遇到了拖着身子送军需的傅南擎。 傅南擎一百杖的伤势没好,因那处罚是全营见证过的,拖着伤势也得来送军备。 如今虎落平阳了,但也还颇有些将军派头,自己骑马走在前面,东西都是胡九英吩咐几个小兵拉在板车上呢。 江楼月握着马缰,微微笑道:“傅将军亲自为城防士兵送军备和食物,真是辛苦了。” 傅南擎整个连黑如锅底,咬牙说道:“臭丫头,你别得意——” “你说什么?”江楼月挑了挑眉,“我没听清楚。” 傅南擎如今看江楼月这副得意嚣张的样子,就恨得牙痒痒,当场就忍不住要发作。 胡九英赶紧策马到了傅南擎身边,低声说:“将军,咱们别理她,免得又被揪住了把柄——” 吃了几次亏之后,胡九英已经意识到,江楼月这个小姑娘可不是好惹的。 武安侯和谢尧还护着她。 但他总有办法……等时机到了,他就拿江楼月的脑袋来祭死去的八哥! 胡九英把阴毒隐匿在眼底,面上表情冷的很。 傅南擎如今手底下没几个人,胡九英又一直是心腹,此时他更愿意听胡九英的,强压下怒火,当做没看到江楼月,策马走了。 罗风冷笑:“死了那么多守城将士,他却只挨了一百杖……便宜他了!” 江楼月没有言语,收回视线往秦朝云所在的那间房走去。 如今快到二月初,天气却还是冷的厉害。 江楼月披着带毛圈的大氅,进去之后就见秦朝云已经清醒,有个小兵坐在床边正服侍他吃药。 “秦将军!”江楼月高兴地走上前去,“你何时醒的?” “将军——”秦朝云要行礼。 “都这样了行什么礼?”江楼月拦住他,顺手就接过那小兵手上药碗,朝着秦朝云送了过去:“先喝药。” 罗风直接挑眉。 这恩宠,太过了吧? 他跟着江楼月快两年了,从来没有过! 好吧,他好像没受过伤,也没为江楼月挡过箭。 不是他做不到,而是他没机会。 秦朝云受宠若惊,有些呆滞地看着江楼月。 江楼月说:“怎么了?” 江楼月看着自己手上的碗,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站起身,把碗交给罗风:“罗副将,你来吧。” “是。” 罗风立即上前把碗接了。 开玩笑,要是被宸王殿下知道小姐给人喂药,都不知道要干出点什么来。 刚才他都已经准备去把外面的闲杂人等都赶走,不让消息传出去了呢。 还好,小姐记得自己的身份。 秦朝云也回了神,有些费力地把药喝了,才说:“末将今早才醒。” “可我早上才看过你,没见你又醒的迹象?难道是我走了你醒的?”江楼月略有些疑惑的问。 秦朝云怔了怔:“将军早上看过我?” 江楼月点头笑着:“是啊,我每天都来看你的,你救了我的命,对我恩同再造,我很感激你,深怕你有个三长两短,便让我连报恩的机会都没了。” 她笑容真挚,语气非常诚恳。 倒让不善言辞的秦朝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都是末将应当做的,末将不敢居功,更没想过要让将军报恩。” 顿了顿,秦朝云又说:“那种情况,无论身后是不是将军,末将都会那么做。” 这两句话说的,让罗风对他大有好感。 “不管怎么样,秦将军救了我,这恩我是一定要报的——”江楼月面带感激,“今日将军且先好好休息,我便不打扰了,明日再来看你。” 557、抬举 离开营房之后,罗风说道:“怪不得侯爷都老夸赞他……哎,能为小姐或者侯爷挡箭,我是绝没二话的,但如果是个不熟悉的人,我可能会考虑。” “是吧。”江楼月笑了笑。 “权衡利弊,人之本性,没有谁理所当然把别人的命看的比自己的命重要,如果要为别人放弃自己的命,必定是有原因的。” 罗风皱眉,觉得江楼月的话说的有点绕,“小姐——” 江楼月却已经翻身跃上了雪月,打马道:“回营!” 罗风来不及多想,立即追了上去。 回营之后,江楼月去见了宋先生,要了最好的创伤药,又与武安侯要了一副明光铠,吩咐罗风给秦朝云送了过去,顺便给秦朝云带了句话。 “小姐希望,秦将军能快些恢复,再一起和秦将军并肩作战。” 如今江楼月在营中已有声望,她的一举一动也受瞩目,这事儿不一阵子又传到了全营去。 秦朝云虽守城,挂了个守城大将的名头,但并无皇帝的圣旨封赏,只是宁州地方守备将领,在兵部是没有造册的,散将而已。 论起身份和品级,连武安侯身边的副将都不如。 那武安侯的家将,好歹也是有品级,有朝廷俸禄,兵部造册的。 而且军中的将领和士兵,其实也是用铠甲分出了三六九等。 明光铠为最上佳,接下来便是黄铜色铁甲,接着是青铜色铁甲。 每一类铠甲的打造难度都各不相同,明光铠最难打造,工部如今的手艺,一年也出不了几身明光铠。 这种铠甲,是作为军功卓著之将领的赏赐。 现如今,这整个大营之中,只有武安侯穿着明光铠甲,彰显他三军元帅的地位。 傅南擎一直是黄铜铠甲,其余的将领都穿青铜铁甲。 现在江楼月如此抬举秦朝云,明光铠都送去了! 士兵们无不感慨,这秦朝云,怕是要在军中平步青云了吧? 毕竟在军中,武安侯的地位毋庸置疑。 如果得武安侯赏识,品级和俸禄,那便如囊中取物。 中军帐里,武安侯半眯着眼睛看江楼月:“为父以为,明光铠是你要的,怎么转手送了人?” “他是恩人呢。”江楼月说道,“这么好的东西,当然给恩人,何况他守城有功,要不是他,柔然人都冲进来了!” 武安侯点点头,这倒是实话。 秦朝云有功,该赏。 不过,瞧着此时江楼月那样子,武安侯又笑了起来:“你是真看上秦朝云,想自己带在身边了?” “你现在都有徐少俊那帮人了。”江楼月下颌微抬:“爹,你说过不和我抢人的,你可得说话算数。” 武安侯哈哈大笑:“行,不过那秦朝云可是猛将,你确定你驾驭得了他?” 毕竟江楼月这云骑将军,还是靠侯府庇佑皇帝给的恩赐,她没有战功,军中亦没有威望,还发生过胡八重的事情。 虽说如今军中士兵不说了,但那件事情的影响一直存在。 江楼月一笑,也不多说,拱手道:“父亲安在,女儿告退了。” 离开中军帐后,江楼月轻吸了口气,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不过她刚迈出几步去,就看到江承乾将营中所有将领都召集去了中军帐。 罗风说:“侯爷最近都和这些将领商议退敌之法,只是我们人虽多,但战力不够,柔然铁骑十万余人,太过彪悍,如今还没找到合适的退敌之法。” “嗯。”江楼月点头,如何不知? 如今的形势,只能暂且守城,如果一定要勉强进攻,万一被柔然人钻了空子,便连城也没得守了。 也不知道谢尧这家伙有没有什么退敌的计策。 毕竟他们粮草不多,不适合长久拉锯。 她便转道直接往谢尧的帐篷走,可巧刚到帐前,就见莫宇带着莫言走了进去。 江楼月眼睛一亮:“莫言回来了!” 她记得谢尧曾说过,派了莫言去柔然军中,这是回来了? 她快步到了帐篷前,莫宇冲她行礼,也不通报,便掀起帘子请江楼月进去。 进去的时候,正听到莫言说起云先生。 “小姐!”莫言赶紧冲江楼月行礼。 江楼月摆手说:“快免了,赶紧说说,云先生是个什么情况。” “是。”莫言说道:“那个云先生个打扮朴素的庆人男子,二十四五岁年纪,就住在柔然人的营帐之中,与柔然的辛罗依公主十分亲密,公主每日都会去看望他。” “他带着面具,看不见长相,在营中深居简出,其中大半时间都在自己的帐篷里。” “另外,他的身边应该有个极厉害的护卫,属下怕被发现,不太敢靠近。” 江楼月皱了皱眉:“他们营中的布防和将领呢?” “主帅是哈莫那,柔然的二王子,身边带着柔然第一勇士拓森,那个拓森很是厉害,夜袭的时候,就是他冲小姐射的箭。” 莫言聪明,知道江楼月是想过问有利于战事的一些细节,便说道:“不能强攻的话,也许可以找机会从柔然营中内部想想办法。” “哦?” 江楼月好奇地问:“你觉得有办法可想?” “嗯。”莫言点头,“如果我们能刺杀敌军主帅,必定让他们方寸大乱。” 江楼月耐心等着。 莫言又说:“那个哈莫那,抓了好多女子,挑了两个漂亮的放在单独的营帐之中,最近每日都要——” 话到此处,忽然一道冷风扫来,莫言僵了僵,生生住了嘴,半个字都不敢说出来。 江楼月催促道:“每天都去?” “退下吧!”谢尧冷声说:“找个休息的地方,最近都别来本王面前碍眼。” “是——”莫言立即站起身。 江楼月错愕:“等下,把话说完。” 莫言哪敢等?转身退走,快的江楼月都来不及拦。 江楼月不死心,起身要追上去。 若能刺杀敌军主帅,绝对是个破敌的好办法。 可她刚要起身,却觉手腕一紧,人直接栽回谢尧腿上去了。 “干什么——”江楼月看着谢尧。 谢尧说:“你打听的那么清楚,想干什么?刺杀那个王子?” 558、假正经 “这难道不是个好办法?”江楼月反问。 谢尧眯着眼睛看她:“谁去?” “我可以。”江楼月毫不犹豫,“莫言可以潜入,那我便也可以,只要进到那些女子的营帐之中,找到机会——” “我不可以!”谢尧黑着脸,“刺杀主帅危险重重,不准去!” “……” 江楼月默了默。 好吧,的确是个挺危险的事情。 她如今便也是想想,若真的要付诸实际行动,她还得纵横谋划,多方考虑。 最近这几日,两人因为那天说起兵权的事情有了些许隔阂,见面也不太自在,总是干巴巴的,更是没怎么亲热过。 此时意外跌倒他膝头靠着他,江楼月忽然就不想说那些让人烦心的事情。 抿了抿唇,江楼月索性就那么趴躺在谢尧膝上。 “阿尧,你都好几天没陪我一起吃饭了。”她声音低柔地说。 谢尧没好气:“你每日去看秦朝云,我都没怎么见着你。” “……”江楼月皱皱鼻子:“是你说秦朝云不值得信任啊,那我不得盯着点他。” “你盯出了什么?”谢尧低头问。 “我盯出……”她说着,忽然抬头,唇落与谢尧的唇上。 亲热了多次,她的吻也像样了许多,直接而深切的表达自己的热情。 谢尧先是有些错愕,很快被江楼月的热情攻陷,化被动为主动,加深了那个吻。 江楼月翻身把他压在地毯之上,在谢尧来不及说话的时候,她的吻又落了上去,手顺着交领的衣襟伸到了他胸前去。 她爱上了这种耳鬓厮磨的感觉。 并且,对于手指碰触到谢尧肌肤的时候,感受到的那种光滑和弹性更是欲罢不能。 没了寒疾的谢尧,穿戴并不算厚,江楼月的手直接抓开绸缎中衣,落到了自己想往的那片肌肤之上。 接下来,吻也不受控制的往下滑,并且不轻不重在他喉结上面咬了一口。 半点疼意都没有,咬的谢尧浑身酥痒。 谢尧僵了僵,“别闹!” 江楼月半抬头,“……没闹。” 怎么回事……她并没有想发生点什么的意思,只是觉得两人最近相处的太干了,不太舒服,需要亲热一下缓解气氛。 仅此而已。 但此时她却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喃喃说道:“怎么办,好想把你吞下去……” 她的眼神艳媚的像是一把野火,噌的就把谢尧心里的干柴点燃了。 “楼儿……”谢尧声音无比沙哑,明明心里想扶着她,抓住她的手,让她别乱动,但伸出去的手,却直接握住了她的腰。 捏着她的腰往自己身上压。 这动作连着那一声亲昵的呼唤,便如火上浇油。 江楼月像是得到了鼓励,直接就去拆他的玉腰带。 谢尧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乱哄哄的,理智快要冲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却一把抓住江楼月的手,哑声说:“坏丫头,拆的倒是顺手,但你真的会吗?” 不会。 江楼月拆了好几下都没拆开,委屈地说:“你倒是动一下啊,帮我——” 谢尧把她的手困住,牢牢抱着她,让她不能再乱动,叹息道:“有人来了。” 江楼月想哭。 哪个混蛋啊,这么不识相,她明明差点就得手! 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声音,是罗风。 “有军情,请小姐速去城楼。” 江楼月泄气死了,这些该死的柔然人! “知道了!”江楼月火气很大的喝了一声。 门外罗风错愕片刻,疑惑地看向莫宇,低声问:“莫护卫,这是怎么了……小姐不高兴?” 莫宇咳嗽了一声,无话可说。 罗风那一声,自然也传进帐篷里来了,江楼月此时才想到,莫宇一直守在外面呢。 那她说的话,估计也被莫宇一个字不落的给听进去了。 帐篷里发生的事情,他应当也知道吧? 丢人啊。 她没脸的把脑袋缩谢尧胸前去了。 “现在知道丢人了?”谢尧低笑一声,又朗声与外面说:“罗副将先行,她马上就到。” 罗风便拱手离开了。 江楼月趴在谢尧胸前,他衣衫不整,领口早就松垮了。 江楼月啃咬着那处的皮肤,发泄自己心中的不忿,有些用力,直到把他胸前种出无数葡萄草莓,才算罢休。 她翻身坐起,面不改色地把谢尧胸前的衣襟给整理好,并且在自己留下的那印记上轻轻拍了拍。 人都丢了,索性就更嚣张了几分。 江楼月微抬下颌,说道:“今日且先放过你,等我把柔然人解决了,咱们——继续!” 话落,江楼月果断起身。 谢尧看着她这副姿态,直接就是一呆。 然后他很快回过神,没好气的把她拽了回来,“你是个女孩子,说的这都什么话?矜持呢?!” “你比我矜持!”江楼月低头,看了谢尧腰下某处一眼。 方才贴的那么近,别以为她什么感觉都没有。 谢尧的脸忽然有些红,切齿道:“闭嘴!” 他也站起身来,快速帮江楼月整理衣襟,还把她歪了的发髻扶了扶,才说:“走吧。” 话落,脸色黑红的谢尧率先出了帐篷,大步往城楼去了。 江楼月忽然心情大好,嘀咕了一声:“假正经!迟早把你吃干抹净!” 片刻后,两人策马到了城楼上来。 此时武安侯带着多数将领正站在城楼之上。 城楼之下,传来阵阵柔然人呼喝之声,摆出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兵阵。 江楼月冷冷地看着城楼之下的阵法,眉心不着痕迹的蹙了起来。 江护说道:“一旦围城,他们每日在城外骂阵,都不用主动来攻,就能让城中人心惶惶,士气涣散。” 武安侯沉声说:“说的不错。” 没想到他们还没想好破敌之法,柔然人已经围了过来。 但这阵是个什么阵? 他行军打仗多年,也用过许多阵法,但这阵法却是第一次见。 武安侯问道:“谁识得此阵?” 将领们对视了两眼。 江护说:“像蛇阵,但不是。” 徐少俊也说道:“古籍之中曾有二龙出水的阵法,或许此阵便是。” 因为都没见过,如今也只能是猜测。 沉默许久的江楼月想了想,说:“只这么看,的确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如果有人去掠阵,咱们看看阵法的变动痕迹,或许便能知道,阵眼在何处。” 559、试阵 “说的不错。”武安侯点头,朗声问道:“各位将军谁愿去掠阵?” 掠阵极有风险,如果被困阵中出不来,可能便交代在阵里了。 将领们互看两眼。 跟在武安侯身后的一个青年将领率先出列:“末将愿往。” 另外一侧一个方脸汉子也走了出来:“我随江副将一起。” “好!”武安侯朗声道:“你们二人各带一千士兵前去掠阵,记住,只是掠阵,阵法触发之后不要恋战,鼓声为号!” “是!” 两人转身下了城楼,不多时,点兵点将,不多时城楼之下就传来厚重吱呀声。 是城门开了。 两人各带一队人朝着地方军阵的两个尾端攻了过去。 江楼月凝神看着,只觉身边有人靠近,谢尧的声音响了起来:“蛇阵,又不是蛇阵。” 江楼月分神看他一眼,视线立即又落回了军阵之中,低声问:“你看出来了吗?” 可是话刚说到此处,江楼月眉心忽然拧了起来,因为左方的将领被阵法的尾端给缠住了。 那尾巴如同长了眼睛一样,直接朝着他所带那一队人围了过去,如卷轴一样,不断往内卷。 左方将领带的那一队士兵想要撕开敌军的卷围,却硬生生被人分成了两拨。 此时几百个士兵被围在了里面。 而另外一边,右方将领也极为不妙,那阵尾如同卷裹左方将领一般,朝着右方将领带着的人卷了过去。 武安侯脸色微变:“江护,救人!” “是——”江护立即带人下城楼,罗风也前去帮忙,二人又率两千人将军阵围裹的地方撕开。 而此时掠阵的人已经死伤惨重,便是两那两个将领都多少挂了彩。 嘭—— 城门重重被关上,城楼之下一片狼藉。 柔然人呼声震天响,压过了城楼之上撤退的鼓声。 方脸的汉子是原本傅南擎手底下的,今日瞅着这个机会本想表现一番,谁知道却栽了这么大的跟头,满脸羞愧地被人扶着上了城楼:“末将无能!” 他们这两人,基本没有让阵动起来,城楼之上的诸人更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武安侯沉声道:“不是你们的问题,退下养伤吧。” “是!” 那两个人羞愧的退走了。 柔然人的呼声越来越大,已经有人开始骂阵。 那骂声汉话夹杂着柔然语,荤素不忌,十分难听。 “江震,你这个缩头乌龟,你他娘出来啊,派两个毛都没长齐的来送死!” “等老子攻进这城里,把你的脑子割下来当球踢——” “听说你还带着女儿跟来了,啊哈哈哈哈,老子正缺个暖床,你就给老子送来了,果然是老子的好儿子!” 城楼上诸人脸色十分阴沉! 柔然人却是精神大振,马蹄不断蹋响,地面上发出振聋发聩的轰隆之声。 那骂阵的也是越发放肆,将武安侯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激他亲自出城迎敌。 但两军对垒,元帅为三军之首坐镇中军,是三军军心稳固的本源,元帅之下又有诸多将领,若是连元帅都亲自下场对阵,岂不是自掉身价,还告诉所有人,军中无人? 而这些柔然人瞧这边没有反应,却是骂的越来越凶! 武安侯面色冷凝,沉声说:“拿弓来。” “是!” 他身后的江承乾立即送上玄铁重弓。 那弓约有八十多斤重,唯有臂力超强者方能拉得动,是武安侯贴身之物。 只见武安侯稳稳的握住那重弓,搭上羽箭,嗖的一声,箭矢破风,直接朝着敌军阵营飞了过去。 箭如奔雷袭去,穿透骂阵之人的喉咙,并且射的他身体都飞了起来,嘭的一声,钉在了不远处柔然军旗之上。 敌营方向,拓森大怒,射箭,他不会吗?! 他取来自己马匹之上挂着的弓箭,拉满了弓弦。 与此同时,武安侯也再搭了一箭。 两人的箭矢飞入风中。 武安侯之箭势如破竹,直接将拓森所射来的箭串成了两半,继续射向柔然军旗。 有风过。 咔嚓。 军旗岿然倒塌。 此时泸州城楼之上,鼓声鼓声振奋,冲上云霄,士兵们高呼。 “侯爷!” “侯爷!” “侯爷!” 江楼月轻吸了口气。 爹爹到底是爹爹。 城楼之上,其余将领亦是精神振奋,都觉有武安侯在此坐镇,柔然人再凶猛,亦不足为惧。 武安侯沉声说:“守好城防,其余人随本侯回营!” “是!” 这一回,大家回营的声音都高昂了三分。 除了江护和徐少俊二人负责守城,其他人全部下城楼往营房去了。 江楼月站在城楼之上,看着城下古怪的兵阵,拽了拽谢尧的衣袖:“你刚想说什么?” 谢尧此时也陪她站着,“嗯。” 顿了顿,又说:“但不应该完全叫做蛇阵,这个阵有点古怪。” 谢尧指着一个位置:“看到那个举旗的位置了吗?举旗,是方便指挥整个军阵的变动,按照一般的军阵,射人先射马,杀掉军阵指挥之人,整个阵便会大乱,但此阵——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是啊。”江楼月点点头,“指挥军阵的人作为全阵最要紧的地方,防守应该非常严密才是,但那个举旗的地方,周围布防稀疏的很,是阵眼,还是专门摆出这种稀疏的姿态,让咱们上去踩的陷阱……” 江楼月喃喃说着,陷入沉默。 谢尧说:“试阵之人选的太草率了。” 刚才那两队人,根本就没让阵动起来。 江楼月嗯了一声,拉住谢尧的手:“走,我们先下城楼,看看爹爹怎么说!” “嗯。” 此时军情紧急,自然没时间回城郊营地在商量,武安侯下城楼之后,便和众将进了城楼之下的营房之中。 江楼月进去的时候,江承乾正请命再次试阵。 徐少俊也上前说:“末将也愿前去试阵。” 破阵的关键就是阵眼,也可以阵破阵,但此阵,不见端倪,便不知如何应对了。 只有试阵,方能找到破阵之法。 有将领上前说:“可那阵法诡异,咱们已经试了一次没试出来,再试,如果还是不行,岂不是要乱了军心?” “对啊,此次试阵须得选能让人信服之人!” “徐将军身经百战,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可江少将就……” 江承乾年纪不大,多数跟在武安侯身边,说是个副将,其实倒更像个护卫,让人并不那么信得过。 560、各凭本事 江承乾皱了皱眉,正要说话。 江护就把话茬接了过去,“不如末将来试!” “这怎么行?护将军和徐将军都为守城大将,若是二位都去试阵,出了问题,这城防怎么办?” 又有将领担心道。 此次营中能用的人不多,总共也数的出来,试阵危险,死一个人,就少一个可用之人,当然要选择能万无一失的。 江楼月忽然说:“不如这样吧,我推荐一人前去试阵。” 众人朝她看去。 武安侯问道:“谁?”武安侯此时面色是过度冷静,心神全集中在破阵的事情上。 他看着江楼月,忽然想,这丫头不会是自己想试吧?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不然他赶紧叫她滚蛋好了,免得说出来影响军心。 想到此处,武安侯皱眉:“你——” “我推荐宸王身边的蔡威。”江楼月朗声说。 武安侯一怔。 江楼月说道:“他虽没有武将的官衔,但也是出身将军府的,自小受蔡将军亲自教导,武功兵法都是一等一的,而且还曾是皇上亲自点的武状元。” 顿了顿,江楼月又说:“让他试阵,应当能全身而退。” 众人的视线便全部落到了随着谢尧进来的蔡威身上。 蔡威脸框方正,似有些意外,但见众人都看他,当即拱手说:“若有需要,末将万死不辞!” 他那风度气派,视死如归的眼神,可比军帐之中好些将领凛冽的多。 立即便有人说:“不如就让他去吧,蔡将军也是三朝老将,他教导出来的人肯定没有问题。” 武安侯沉吟。 他是不太想用谢尧身边的人,因为谢尧心思不纯,恐对兵权有所算计。 江楼月又说:“若是父亲觉得不合适,我还有一人可荐。” 武安侯抬眸看她:“谁?” “我!”江楼月说道,“我亦可试阵。” 武安侯直接回她俩字:“胡闹!” 试阵危险,他不可能让她去。 而且军中这么多男人,让她一个女孩子去试阵,像什么话? 江楼月叹息:“那总不能爹爹亲自去试吧?这样多掉份,不然护叔叔去试,我来守城好了。” 武安侯的眉毛直接拧成了川字型。 徐少俊上前说道:“试阵关系重大,须得万无一失的人,蔡小将的确是合适的人选。” “……”江护随着武安侯多年,是懂得武安侯心思的,但此刻似乎也无别的办法,低声上前,说道:“先试阵。” 武安侯闭了闭眼,冷声下令:“速去点兵,徐少俊和蔡威二人半个时辰之后再试阵,此次若还试不出阵法来,军法处置!” “是!” 出了帐篷,江楼月上前拍了拍蔡威的肩膀,“等会儿你好好试,可不能给将军府和殿下丢面子。” “……行。” 蔡威应了一声。 兵法阵法武功,他当然都是没得问题,只是为人木讷了些,不太擅长与人交流。 此时看江楼月冲他鼓劲,便憨厚地笑了一下。 江楼月也笑了,“你带铠甲了没有?” “此行出来的匆忙,也没想着会上战场,所以——” “没事。”江楼月说:“我立即让人去挑一副黄铜铁甲给你。” “多谢小姐。” 蔡威朝江楼月拱了拱手。 不远处,谢尧迈步而来,蔡威便退了下去准备了。 谢尧站在江楼月面前,就那么看着她,眼神深邃的很。 江楼月抬着下颌回视过去:“看什么?我脸上有花?” “有。”谢尧说着,忽然用扇柄敲了江楼月脑门一下,下手不轻,还挺疼。 江楼月嘶了一声,拉着脸说:“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帮你举荐蔡威,让你的人在军中找位置站,你不识好人心。” “你举荐的这么明显,你爹都看出来了。” “看出来就看出来,这不是也没人可用吗?”江楼月捂着额头,不太高兴地看着他,“以后不要随便打我,我也是有脾气的,打的这么疼——” 谢尧失笑,把她那手摘了下来,自己抬手覆上去,帮她揉着那处略有些红肿的地方,柔声说道:“就得打疼了,你才能记得住。” 顿了顿,谢尧又说:“军中的事情,你不要管,我自己来,知道了吗?” “你来你的,我来我的呀。” 江楼月挑衅地看着谢尧,“你想怎么办是你的事情,我想做什么是我的事情,你不要管我,我也不要管你。” “……”谢尧一片静默,失笑道:“行吧,都随你,别太闹就好,免得你爹爹生气。” 女生外向,一直胳膊肘往谢尧这边拐,武安侯不生气才怪呢。 江楼月皱了皱鼻子,娇声说:“快点揉,还疼着。” “遵命,郡主大人!”谢尧笑着,手指轻轻在她额头那处来回按压。 江楼月半抬着脸,微垂的眼睛一闪也不闪的落在谢尧的眼睛里。 在那一片深沉的汪洋大海之中,她只看到自己半抬着的脸颊。 江楼月勾了勾唇角。 虽不知道他到底要怎么做,但想来,分割兵权无外乎那么点办法。 这几日她已经想通了,他经营多年,手底下能人众多,也不知这营中除了明处的蔡威和刘章,暗处又有多少? 既然他要在暗处谋划,那自己只能在明处……当障眼法了! 至于爹爹那里—— 她不觉得有什么亏心,亦不气愤。 每个人有自己想走的路,要做的选择,坚守的立场。 既如此,各凭本事好了! 半个时辰很快就到了,点将结束,所有人再上城楼。 城门那里,发出了刺耳的咯吱声。 蔡威穿着江楼月命人送过去的黄铜色铠甲,与徐少俊带人奔了出去。 这次他们各点了两千人,全是军中好手。 江楼月站在城楼之上朝下看着,只见蔡威和徐少俊出去之后,只奔两方阵法的阵尾。 这二人俱是骁勇之人,冲入阵中可谓势如破竹,竟然撕开了军阵两尾的口子。 阵法迫不得已发动起来。 江楼月急忙想拿瞭望镜来看。 结果——瞭望镜从罗风手上递到武安侯手上去了。 江楼月无奈。 但很快她的衣袖却被人拽了一下,谢尧递给她一个,构造更加精良。 江楼月一喜,立即拿起瞭望镜朝着敌方阵中看去。 561、我也去 军阵发动了起来。 江楼月发现,无论蔡威怎么进攻,那阵都会朝着内侧不断内卷。 举旗的指挥位置,也能发挥一些作用,但正如谢尧方才所说。 指挥军中的那个位置,所发挥的作用并不多,或者说,像个摆设,而左右翼有两个极为重要的位置。 其中一个是方才射箭之人,是个高大威猛满脸胡须的柔然汉子,手上提着长矛弯刀。 另外一边,是一个身材挺拔,却戴着面甲的人。 此时蔡威已经冲向了提着长矛弯刀的柔然将领,两人动起手来。 另外一边的徐少俊还未靠近到戴面甲的将军身边。 武安侯忽道:“撤兵!” 城楼之上的战鼓擂出撤退信号,蔡威徐少俊二人立即不与那些柔然蛮人浪费时间,火速撤退。 这一次的伤亡比上一次要小得多。 武安侯看着攀上城楼来的蔡威,也是不得不感慨一句:“果然是蔡将军亲自调教——” 众人也无不觉得,蔡威勇猛异常。 因为那柔然将领,大家都有所了解,是柔然军中第一武士,也是整个柔然的第一勇士,能与他过招不落下风,足以证明蔡威的能力。 蔡威不卑不亢:“多谢侯爷夸赞。” 武安侯大手一挥:“本侯知道如何破法了,回营!” 除了江护和徐少俊留下守城,其余将领全部回营去了。 江楼月又瞧了瞧那阵。 军阵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 这一番试阵,的确试出了机关要害,但想要破阵,难上加难。 “走。”谢尧上前拉她,“且先看看,侯爷如何安排。” “嗯。” 江楼月下了城楼,二人翻身上马,很快便追上了其余人,一起回到了营地。 进到中军帐内,武安侯带领所有人到沙盘中间,“二龙出水之阵,却又做了改良,威力更大,破阵的难度也增加了。” 说着,武安侯拿了旗子在沙盘之上扎出两个位置来。 “这两个位置是天机,由两个至关重要的将领守护,若要破阵,只能打破天机。” 将领们都是习过兵阵的,武安侯说的直白而清楚。 大家纷纷点头。 如此,要破两个天机,又需两人。 现在看来,徐少俊和蔡威已经是打天机位置的不二人选。 武安侯朗声说道:“点将三万人准备,明日一早破阵。” “是!” 所有将领便暂且退了出去。 江楼月却站着没动:“爹。” “怎么了?”武安侯从沙盘抬头。 江楼月说道:“其实他们的这个阵,是取了二龙阵和蛇阵各自的长处,天机是破阵的关键,但要靠近天机,必须入阵,一入阵就会被阵法围困……” 武安侯神色惊讶。 这个,他当然知道。 具体如何破法,明日一早才会做细节安排。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江楼月,问:“那你说说,除了破天机,还要怎么办?” “简单啊,让人带兵把尾巴缠住,不让他们去给天机位置支援,再有人打破天机,这阵便破了!” 武安侯笑道:“说的不错,那举旗的位置如何解法?” “举旗的位置或是陷阱。”江楼月皱眉:“因为那个位置的防守太过稀疏了,不像是阵法的中枢位置,须得阵法完全发动,缠住守卫,控住天机之时,才知道那个位置的解法。” 武安侯深深看了江楼月一眼,赞许道:“丫头变聪明了。” 破阵,并不是蛮干,也不是想当然,想要随机应变,有万全之策。 他点将三万人,已经把所有可能都想到了。 倒不想江楼月这么小小年纪,竟然也有这个眼力见。 “为父收回原来说过的话。”武安侯说。 江楼月笑意加深,“我早说了,我也是将——” “你有点见识,但离将才还远。”武安侯淡淡把她的话截断。 江楼月的笑容僵在脸上。 “好了,去休息吧。”武安侯拍了拍她的肩膀,“破阵这事,爹心里有数!” 江楼月真是气的不轻:“给我一个方队,我明日也要去!” 武安侯皱眉:“破阵危险。”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 江楼月虽聪明,武功也不错,但难免会受伤,武安侯作为父亲,如何舍得看到她受伤? 上次七十杖打的他心有余悸。 “我是云骑将军!”江楼月说:“旁人能做到的,我便也能做到,甚至可能比旁人做的更好!” 武安侯一怔。 “我也是爹爹的女儿。”江楼月认真说道:“爹爹多年教导,我从未或忘,上了战场,我绝对不会丢爹爹的脸面,还要让他们都看看,女儿之身,依然可以为爹爹支撑侯府,屹立不倒!” 武安侯沉默下去,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江楼月。 其实武安侯半生戎马,得到了旁人得不到功勋,也算是到达了人生的巅峰,但却膝下无儿。 这件事情,在军中引为遗憾。 没有儿子,女儿又是迟早要嫁人的,爵位便没了承袭。 便是武安侯自己心中,偶尔想起也是遗憾的。 但他原就父母早逝,家中也没了亲朋,算是无根之人,对这件事情也并不算太过介怀,只觉得有了夫人和女儿陪伴,人生亦是圆满。 他也愿护卫夫人和女儿一世安宁。 他便是参天大树,尽自己所能遮风挡雨,护佑江楼月和江星月两棵小树苗。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那小树苗认真坚定的告诉他,能帮他一起对抗风雨。 “爹——”江楼月又唤。 “好。”武安侯忽然说道:“好,给你一个方队。” 武安侯笑了起来:“小丫头,想做将军,就得担得起将军的责任,为父期待你的表现。” “女儿一定不辱使命!”江楼月松了口气,慎重无比地朝着武安侯行了个拱手礼。 离开中军帐后,江楼月往前不过走了几步,就见谢尧打着扇子再与王泽说话。 江楼月迈步上前,“表哥。” “楼月表妹。”王泽面带微笑,“明日要破阵?真想去城楼看看。” 他这段时间在泸州,见识了真正战火,大漠戈壁,长河落日,只觉此行十分值得。 因为如果不来,他一辈子都只知道汾阳,只看得到富贵平和,百姓安乐。 当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562、破阵 “城楼危险……”江楼月下意识便开口。 王泽娇弱的很,还不知道城楼上会发生什么呢。 王泽笑道:“我会小心的。” 顿了顿,王泽又说:“最近这几个月,表哥随军可坚强了不少,会照顾自己呢,我只是去看个热闹罢了。” “那、那行吧,我安排一下。” 江楼月看他坚持,只好应下了。 不过城楼那个位置是城防关键,一般人不可能随便放上去,王泽想要上去,她还得提前和江护打招呼。 “多谢表妹。”王泽笑应了一声,便告辞离开了。 谢尧走上前来,“单独与你爹爹说了什么?” “我明日破阵也去。”江楼月认真道:“要了一个方队,不过看父亲那眼神,估计不会给我要紧位置的方队。” 谢尧便笑了起来:“被自己爹爹怀疑能力的感觉怎么样?” 江楼月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睛,“其实……嗯,还不错。” 其实武安侯拦她,何尝只单单是怀疑能力,更多的也是担心吧,他一个人支撑惯了,就算再找人帮他来撑,也绝对想不到女儿身上。 女儿和夫人与他来说,一向只是需要护卫的弱小。 江楼月心中有些感慨,也不想去想太多,垂眸说:“我去准备。” “嗯。” 谢尧轻应了一声,目送江楼月离开之后,才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第二日一早,营中四更开始做饭。 江楼月精神振奋,起的很早。 她先吩咐罗风找几个人,帮着护卫王泽,又专门去找了江护,表达了王泽也要上城楼观阵的意思。 江护自然没有二话就应下了。 辰时到,三军和各方队将领全部到位,武安侯也上到了城楼之上。 咯吱一声,城门大开,所有方队依次奔了出去,形成了两军对垒之势。 武安侯冲着战鼓一侧的鼓手比了个手势。 轰隆! 战鼓敲响,又沉又重。 右翼要缠住阵法尾端的方队先冲了出去,接着是左翼。 战鼓再响,蔡威和徐少俊带人入阵攻向天机位置,其余方队掠阵支援。 武安侯拿来瞭望镜往下细看。 江楼月带的便是那左翼尾端的方队,一冲入阵中,直接撕开了一道口子,尾巴上的数百柔然人被撕的掉了队,陷入混乱,已经无法首尾相合,去支援天机。 左翼的天机是那个戴面甲的将军,徐少俊如今已经冲到了天机位置,和那戴面甲的将军交锋起来。 蔡威此时在右翼。 右翼尾端方队是江承乾带着,凶猛的很,一入阵也撕扯了那些柔然人措手不及。 蔡威和敌方的第一勇士拓森对上了。 两人的兵器大开大合,而且都是臂力超强的猛将,兵器相接的时候发出刺耳的嘎吱之声,其余的散将小兵全都无法靠近。 拓森大喝一声,朝着蔡威脖子上划了一刀。 蔡威往马鞍后一仰倒,勉强躲过,侧身挂与马背之上,反手朝着那拓森便是一枪刺去。 这两人势均力敌,不分上下,但只蔡威一人缠住他,便能让他无法往其他地方支援,阵法的威力也大大减弱。 另外一边,江楼月已经将尾巴上的那一拨柔然人打的溃散,见徐少俊应对那面甲将军似有些吃力,策马奔去襄助。 那面甲将军使双锤,功夫之高,不在蔡威之下。 江楼月在马鞍上一点足尖,整个人飞一跃而起,朝着那将军刺了一枪。 而她这一枪,并未达到与其效果。 枪刚到那将军的马前,就被那面甲将军反手一锤直接击退。 那一锤力拔山兮,震的江楼月手上的梨花枪差点脱手,心中亦是大吃一惊。 如此劲道,竟比蔡威还要猛上三分,怪不得徐少俊应对的如此吃力。 江楼月猛然反应,梨花枪柱地借力,翻身跃上了雪月的马背,咔咔两声,把枪收起别在腰后,嗖一声甩出腰间软鞭,朝着那人攻击而去。 她与徐少俊一左一右,夹击那面甲将军。 在两人夹击之下,那面甲将军应对的有些吃力,但依然可以勉强支撑。 江楼月皱眉看着那面甲将军,在攻击的同时视线分神扫过周围各处,只觉一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面甲。 面甲这种东西,是重甲铁骑的装备。 只是柔然人彪悍的很,在力量上碾压庆人,他们组的铁骑,对铠甲的需求程度比庆人要低的多。 一般是不用面甲的。 此时周围的其余柔然骑兵也没有戴面甲。 这个人为什么戴? 以他的功夫,以一当百不在话下,带着面甲这东西实在是多余,而且还有点妨碍发挥。 毕竟,面甲太厚,与呼吸还是有影响的。 为什么戴面甲…… 江楼月的心中,有什么快速闪过,她当机立断,软鞭直接挥向了那人的脑袋。 接下来的招式全部朝着那人的脖子以上攻击。 徐少俊十分聪明,从旁侧应,攻击面甲将军的下盘。 两人夹击,让那将军十分吃力。 铮! 江楼月找到机会,鞭尾直接就将那人的面甲扫的掉了下来。 但她却没来得及看清什么。 那将军飞快将面甲捉住,在关键时刻扣回了自己的脸上去。 不过,这样一来,面前露出空门,江楼月再一鞭扫过,那人为了躲避攻击,直接跃起翻身,从马上跳了下去。 这边天机溃散,柔然士兵也开始乱了起来。 却在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惨叫之声,却是那举旗位置隐匿了无数弓箭手,箭雨飞射,让人无法靠近。 面甲将军趁着这个空隙,就要翻身上马。 战场之上,马匹对于将军的重要性,甚至比战友更重要。 这人马上功夫了得,自然不能给他翻上而上的机会! 江楼月眼底寒光闪过,鞭子直接穿透马脖子,一扯,将那战马撕成了两半。 在此时,江承乾已经破了右翼的尾端,朝着这边冲来襄助。 那举旗位置的弓箭一轮之后暂时停歇,被赶来的江承乾一刀斩下,直接裂成了两半。 如此,阵法彻底溃散。 江楼月几人带的方队,将整个长阵分成了七八塅,无法回合。 任凭你再勇猛的柔然武士,也如无头苍蝇一样乱冲乱撞,陷入被动抵抗。 拓森气的脸色铁青,大喝一声道:“撤——” 但此时他们多人陷入阵中,如何撤法?好多士兵已经被泸州方面的方队给困住了。 城楼之声,武安侯面露惊喜。 他看着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江楼月,慨叹道:“小丫头长大了。” “是啊。”一旁江护也点头。 563、天上月 二龙出水之阵彻底打破,江楼月等人浑身浴血,带着士兵回了城。 武安侯亲自下城楼去迎,为江楼月牵马:“好丫头!” 她虽出城破阵之时带的方队并不是最紧要的,但在破阵之时,却发挥了最关键的作用。 连徐少俊都对她眼含赞许,“若非将军击溃左翼天机,这阵可没这么容易破。” 虽然没有诛杀敌军将领,但那面甲将军是少见的猛将,能赶他下马无法回到阵中,已经是常人无法做到的了。 此时所有人看江楼月的眼神,也都变了。 她这个云骑将军,在此时变得名正言顺,理所当然。 当真是虎父无犬女。 江楼月历经前世,本早已对这样的目光免疫,但此时看着大家的眼神,心底竟也燃起热血。 前世她奔赴战场,说难听点,叫赶鸭子上架。 但如今,却能和父亲并肩作战,这种滋味,当真是高兴又振奋。 “好了,大军休整,暂且回营!”武安侯一声令下,所有将领领了命令。 江楼月兴致高的很,一路骑马回营。 徐少俊凑上前来,微笑道:“将军方才的两把兵器都十分巧妙,有机关?” “嗯,鞭子是殿下送的,枪么,是表哥送的。”江楼月破了敌,还得了威望,心情不错,有问必答。 徐少俊感慨道:“也亏的是将军,才能把这两把武器的威力发挥到位,若是换了别的姑娘,只怕这武器都成了花架子。” “徐将军也喜欢拍马屁吗?” 江楼月眨眨眼,哈哈笑道:“我瞧着您冷沉稳重的紧,还以为跟我爹爹一样,是个老古板呢!我爹爹便觉得,我没什么本事,是个花架子,这破阵的方队,还是我死皮赖脸的哭着求来的。” 一旁罗风无奈摇头,侯爷要是听到这话,估计气的头发能竖起来。 侯爷明明是怕您受伤好吗? 还有,您哪里哭着求过? 徐少俊默:“末将才三十五。” “不小啦。”江楼月顿了顿,“我才十七岁半,徐将军要是成亲早些,女儿都能有我一般大了。” “……”徐少俊无言以对,也笑了起来:“说的是。” 罗风在此时策马上前,满脸欣喜:“咱们小姐、哦不,将军的能耐,这还哪到哪儿呀,徐将军您就等着看吧!” 江楼月成了营中新宠,从下马到回自己的帐篷,路上遇到了无数主动行礼问候的。 要知道这些问候她的人,前些时日见了,恭敬还只是挂在表面上,那眼底分明全是不屑。 将军之名,也不过是挂着好看而已。 如今却满眼尊敬。 江楼月不禁感慨,才德配位,方能让人心服口服啊。 回到账内,江楼月把那染血的披风和护甲都拆了下来,重新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便出了门,没走两步,又遇到了满眼带笑的王泽。 王泽走上前来:“表妹威武。” “……” 别人夸赞,江楼月倒是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但王泽……与她来说便如兄长,如亲人。 江楼月竟然少见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讪笑道:“正常发挥。” 王泽笑意加深,“我方才在城楼上看的一清二楚,你比那徐将军也不差。” 江楼月虽力量不比那些猛将,但聪慧却是一等一的,懂得审时度势,懂得寻找机会,可谓智勇双全。 王泽又说:“当初选了梨花枪给你,还真是选对了。” 两人说笑着,往不远处去了。 谢尧立在帐篷一侧,眉梢微微挑了挑。 他本是来看望江楼月的,没想到扑了个空。 莫宇笑说:“如今小姐真是众星捧月,谁见了都夸赞。” “是啊。”谢尧唇角微勾,露出个笑容来。 但他心中却明白,这才到哪儿? 只怕以后在这营中,无人再能压住她的光华。 想到此处,谢尧笑容微微一敛,雅致的长眉皱了起来,竟忽然有点不舒坦。 月亮悬挂与天上,众人都能仰望。 那月华落下,照见的,也便不止他一人吧? …… 江楼月与王泽走了一会儿,江承乾便来请她,说是武安侯传召。 江楼月便与王泽分了手,前往中军帐去。 账内只有武安侯一人,其余将领各自领了命令已经退下了。 “爹,你叫我来有什么事?”江楼月问。 “过来。” 江楼月便上前,暗忖爹爹这是要夸赞她了吗?军中赏罚分明,她今日破阵立下大功,想来父亲也会赏赐与她。 只不知这赏赐是什么? 军中的赏赐,无外乎金银、武器、铠甲这一类,她都是不缺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提骑兵之事…… 江楼月走到了武安侯身边去。 武安侯一指桌上一个木盒子:“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江楼月一怔,将那木盒子打开,意外道:“手令!” “对。”武安侯抬眸。 他想,或许他一直小看了自己这女儿,江楼月不比他手底下任何一个将领能力差。 若她真能组出骑兵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他竟有些期待。 武安侯忽然说:“你挑人吧。” 江楼月怔了怔,忽然惊喜道:“爹这是答应组骑兵了?!” “对,军中的人手,除了城防的要紧人物,其余你可以随意调配,军备不要动的太多,循序渐进,懂吗?” 江楼月点头:“懂的,我想要爹身边的江承乾和江承庆两兄弟,还有罗风。” 顿了顿,江楼月又说:“以及秦朝云,其余人我不需要。” “随你。骑兵不是闹着玩的,你要做好了才行,做不好,军法处置,绝不容情!”武安侯看着江楼月,警告道:“别以为你是我女儿,就可以胡闹,要认真。” “我何时胡闹过……”江楼月不满地嘀咕了一声,又及其慎重认真地说:“女儿遵命!” 江楼月兴奋的不得了,离开中军帐之后立即招呼江承乾和江承庆两兄弟以及罗风前来。 江家兄弟在前世便是自己的左膀右臂,随自己征战多年,她十分了解两人的性情和能力,此次再组骑兵,当然要将这两人全部收纳到自己身边来。 564、小楼儿,我反悔了 她已经研究细节研究了大半个月,挑选的人手也早就在名册之上做了标注,当即就把名册交给江家兄弟,要他们拿武安侯的手令去抽调人手。 江家兄弟有些错愕。 但他们一向忠诚,唯武安侯命令是从,而这手令,就是武安侯的命令! 此时些许错愕之后,江家两兄弟立即领命前去办。 罗风却是愣了好一下子,才说:“侯爷真的让小姐组骑兵了!?” “怎么,你还是觉得我不行?”江楼月缓缓看他,“你是有多不信任你家小姐我?” “我没有……”罗风讪讪道:“就、就挺意外的。” 江楼月没好气的敲了罗风的胸甲一下,“你就是不信任,哎……既然这么不信任,你就跟在我身边继续作副将好了。” 罗风怔了怔,忽然反应过来:“承乾和承庆他们要带兵?我也要带!” 副将等于半个护卫,其实没啥发挥余地,他也想带兵杀敌啊! 江楼月说,“你又不信我,带什么?好好给我守帐吧!” 话落,江楼月转身离开了。 罗风呆滞半晌,不甘心地追了上去,“末将可以边守帐边带兵,小、将军!罗风有眼无珠,您就原谅罗风这一次吧。” 江楼月可不理他,自己人都如此不信任,原谅干什么,就叫他干看着,摸不着。 剩下的半日时间,江楼月基本投身与选人组骑兵,投进去之后可以说废寝忘食,折腾到晚上快子时,她还精神奕奕。 但时辰已经很晚,她自然也不能拉着旁人和她一起疯,只能自己回帐篷去。 罗风跟了她大半日,嘴巴都磨破了皮,江楼月还是不松口,没了办法的罗风只能满眼羡慕地看着江家兄弟挑人,心里都急死了。 他忽然就好后悔,自己干嘛嘴巴瓢乱说话。 其实他……他还是信任江楼月的…… “你走远一点,别吵我。”进帐篷的时候,江楼月与罗风说。 “那好吧。”罗风叹了口气,认命的走远了。 看来,他只能努力表现,默默跟随,争取小姐、哦不,争取让他们家将军大人大量,忘记他这个蠢蛋如今的不信任,才能派给他兵带。 水家姐妹在账外候着,见着她来朝她行了个礼,然后便退走了。 江楼月掀起帘子自己走进去。 账中一片漆黑。 她上次画了骑兵用的铠甲,好像有地方还得需要改良一下。 泸州城有军器所,先让人打出几套来看看合不合适,若是合适,再找宁州方面的军器所去打造。 宁州的军器所更大些,出东西也更快些。 如是想着,江楼月便弯身掌灯,可账内忽然就亮了起来。 江楼月错愕地抬头朝着光亮处看,就见谢尧手握夜明珠,半靠矮榻之上。 那明珠的光华,把他整个人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银光。 他也并未穿外袍,只穿了一件淡紫色深服,长发半束,用了一根发带将头发固定在后脑,姿态慵懒又随意。 “殿下?你怎么在这?”江楼月有些意外。 不过她很快就双眸发亮地问:“你说让宫四购置战马,可有消息吗?” “还没。”谢尧淡淡应。 江楼月有些失望。 上次说购置战马到现在也有些时间了呀,怎么还没消息…… 不过转念一想,购置战马,寻找合适的马场,商谈,确定,再将战马弄到此处来,的确是个很复杂的过程,似乎没消息也正常。 “那就先挑营中的战马好了,爹爹说不能动太多的军备……” 江楼月喃喃说:“出征之前,兵部准备的战马有两万多匹,那就先挑五千出来好了。” 军备是所有人的军备,虽说元帅有权利决定给谁用,但拿的多了,短期不出效果,免不得要被别人诟病,还是循序渐进的好。 “嗯……”江楼月已经摊开笔墨,“先五千,等你的战马到了,就可以照着如今走过的路,让骑兵的规模变大。” 她一门心思都在自己那些纸张上,再没看谢尧一眼。 谢尧:…… 他靠在那儿半晌,看着江楼月时而蹙眉,时而欣喜,眼睛里缓缓迸出了一抹亮光,把玩着那可照明用的夜明珠。 江楼月忽然回头,“你帮我看看这个战甲,上次你说有些细微的地方要调整,你还没告诉我是哪里……” 说着,江楼月已经把战甲的图纸拿出来,还顺手接了谢尧手上的夜明珠。 谢尧却把她的手按住了,目光灼灼看着她:“现在,我不想告诉你。” 江楼月有些错愕,“你……” 谢尧握住她的手腕反手一扯,将她拉入自己胸怀之中,“不是说,退了柔然人继续吗?” 继续什么?! 江楼月惊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骑兵,早忘了自己说过什么。 谢尧低头看过来的眼神,火热且直白,没好气地笑道:“就知道你忘了,我可没忘。” 他往前一压,两人滚到了地毯上去。 略带霸道的吻也落了上去。 江楼月呆了呆,总算反应过来,继续的是什么。 “阿、阿尧……你不是不行吗?”江楼月喃喃说。 谢尧脸色立即转黑,“什么不行?!” “你不行这个,不行那个啊,怎么忽然就这样,你可别撩拨我……”江楼月瞪着他说,还去推他,“你走开,我铠甲还没画好呢。” “……” 谢尧真是不想理她,直接捏着她的双手压到了她头顶上,不让她乱动。 为了防止她在说出什么扫兴的话来,唇也直接落与江楼月唇上去。 江楼月扭了两下,挣不脱他的控制,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的侵略,觉得胸腔之内空气稀薄,十分难受。 热。 好热。 明明现在才二月份,泸州这地方还冷的厉害,但她好热。 她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谢尧松开了,但再没力气去推人,只能紧紧抓着谢尧的肩膀。 身体感觉极度怪异,她猛然间咬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古怪的声音来。 谢尧哑声说:“小楼儿,我反悔了。” 她是天上月,迟早会变得耀眼无比。 以前他竟还觉得自己可以等,等到二人成亲再完完全全拥有她…… 哪里等的了? 565、翻脸不认人 “你这……混蛋……”江楼月有些切齿,但说出的话却软绵的撩人,“你想要就要,不想要你就不——” 她忽然低呼了一声,腰带散开了。 谢尧的指尖仿佛燃着火苗,扫过之处,燃起燎原大火。 他凑近江楼月耳边,咬着她的耳朵:“你就喜欢混蛋。” 衣衫一件件被丢到了一旁,贴在身上的肌肤像是火炉一样,烧的两个人理智尽数消失。 谢尧身子一沉。 江楼月忽然痛的脸上一片惨白。 这么疼! 她呜呜哭着,人也彪悍了起来,骂道:“你……滚出去!” “抱歉,不行。”谢尧的声音压抑,“你的心,你的身,你整个人,我都要——” 他的吻落与她的脸上,将泪水一一吻去,缠绵悱恻。 双臂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要把她嵌入身体里一样。 江楼月觉得很难受,一口咬到了他脖子上去,却又被他折腾的唔唔哭泣,缩在他怀中发抖。 但夜,还很长。 …… 许久之后,谢尧依旧精神奕奕。 怀中的女孩儿却倦累的睡了过去。 夜明珠散发出的柔和光辉,照在了江楼月线条美好的肩膀上。 谢尧心头有些发痒,唇不受控制的,从她的肩膀上划过,一路往上,移过锁骨,脖子,又落与她花瓣一样的唇上。 “不要了……”昏昏沉沉的江楼月蹙着眉朝他胸前缩,低声求饶。 谢尧半支起身子,目光幽暗深沉,竟因她这小小动作又有些冲动。 但看着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到底也没有让自己太放纵。 他拉来薄毯,把江楼月盖的严严实实,吩咐人准备水送了来,自己粗略沐浴,便去帮江楼月把身上的汗拭了去。 之后,谢尧扶着江楼月坐起来,给她套上了柔然的丝绸中衣。 期间江楼月睁了两次眼睛,见他规规矩矩的,也懒得与他说话,就那么半靠在他怀中由他去了。 待换好衣服,谢尧将她抱上榻去,拉来软塌把两人盖好,低声说:“睡觉。” 半夜折腾,任凭江楼月对骑兵有再多的热情,也被周身的疲惫赶的一干二净。 她靠在谢尧怀中,睡得很沉很沉。 晨起之后,江家兄弟和罗风前来江楼月帐前,回报一些关于战马和选人的事情,却在帐前不远处,被莫宇拦住了。 莫宇说:“殿下在账内陪小姐用饭,请几位将军先行离开。” 江承乾江承庆和罗风互看几眼。 这个时辰,好像饭还没做好。 不过宸王殿下吃的也不是营中大锅饭。 营中的大锅饭不难吃,但绝对说不上好吃。 宸王殿下给他们将军开小灶的话,他们当然没什么说的。 于是,三人便要离开。 莫宇又说:“三位将军先去校场,继续昨日的事情,小姐吃完饭就会过去。” 言下之意是,你们再别来了。 三人默默点头,转了身。 江承庆低声说道:“殿下对小姐可真好。” 江承乾没应声。 罗风哼了一声,“也就那样吧。” 毕竟他亲眼见过江楼月在奉县为了宸王十日奔袭京城接宋先生。 还见过江楼月前往汾阳那一路上,为了宸王做了什么。 她为宸王入王家盗床。 云宿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但江楼月为救宸王去了大半条命。 结果宸王好了,转眼就把他家小姐丢官道上了。 要不是侯爷和夫人赶去,都不知道能发生什么。 人总是自私的,也是片面的,他看到的那些,并未感觉到宸王对自家小姐的好。 他只看到江楼月在不断付出。 但那两人现在又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 或许感情这种事情,他这样的大老粗真的不懂。 只是有时候难免为小姐不值。 …… 帐篷里 江楼月蜷着身子,不断地往温暖处靠。 很累。 最近一直惦记着柔然人之事,其实睡觉也是浅眠,一直都没怎么睡好过。 昨夜被欺负的惨了,反倒累的闷头睡死,现在虽有些醒了,却是不想动。 清晨的帐内,还有些冷。 身边的人起了身,半掀起毯子,灌进了些许冷风来。 江楼月蹙眉,眼也没睁,却伸出一条手臂将那人抱住,声音沙哑地说:“我冷,你别走。” 谢尧顿了顿,又回到了榻上,手臂一伸,江楼月熟练的缩到他胸前来了,手也拽着他的绸缎中衣,扒拉着。 衣襟分开些许,露出光洁如白玉的肌肤,江楼月把脸贴了上去轻蹭,乖巧的很。 谢尧心头忽然一荡,原本还打算,哄她一下,便起身去安排一些事情,此时却是再也动弹不得。 “不想起我便陪着你。”谢尧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 “嗯。”江楼月声若蚊蝇地应了一声,就那么靠着他,困意上泛,竟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这次,她睡的更沉,还做了梦。 梦里,是一些火辣辣的场面。 她都哭着求饶,他却还恶劣的欺负她。 梦境烧的她俏脸晕红,她抓着那人胡乱折腾的手说:“不要了。” 说话的同时,她睁开了眼,这才发现,不是做梦。 谢尧手肘半撑着身子,吻毫无顾忌地落在她脖子上,手已经探入毯子下面,重温昨夜让他血脉膨胀的曲线。 那吻很温柔,不像昨夜那么霸道,却更加撩人心扉。 江楼月的脖子,和微露的锁骨上面,已经蒸腾出一种诱人的粉红色。 她缩了缩小腿,也有些情动。 但她却是立即抓住谢尧的手,可怜兮兮地说:“我还疼着……” 谢尧停下动作,面带心疼,却低声问:“只有疼?也不知是谁抓着我死命不放的。” “……” 江楼月脸色爆红,这个下流痞子! 她当即飞起一脚,就想把谢尧踹下榻去。 但她的确是……不太舒服,出脚没有平时快,脚腕被谢尧一把握住,还摆了个让人羞愤的姿势。 “滚开!”江楼月恼羞成怒,恶向胆边生,脚被制住,还有手。 两人竟在床榻上动起手来。 “我的云骑将军,这是翻脸不认人了?”谢尧眼底带笑,轻易制住了她的攻击:“利用殆尽了,就摆着可怜说你很疼,好像都是我的错?” 566、我负责 江楼月恼的很,又羞又气,想揍他,让他闭嘴。 偏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被他制的死死的。 奇怪,这家伙以前不是打不过自己的吗,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还是他以前都是让着自己呢? 谢尧捏着她的手腕,往上一压,自己倾身而下。 他肩头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从脖子两侧垂下,落与枕头之上,和江楼月铺了满床的青丝和成了一片。 谢尧的眼如一团野火,嵌着深情:“你染指了我的清白,你得对我负责。” “谁染指谁!”江楼月气死了,“明明是你先起的头,你来撩拨我的!” 好吧,的确一开始她心里揣着那份贼心,很想很想染指他,但他都不给机会。 她主动了好几次,他各种不行。 箭在弦上也可以不发。 昨晚他主动来撩拨,结果自己就全线崩溃,被他吃干抹净了。 他现在竟然还有脸说这种话?! 谢尧笑:“你也没拒绝。” 江楼月被他那笑气的头昏脑涨,察觉他压住自己腿弯的力道有所减轻,立即挣脱了脚腕,膝盖一抬,就朝着某处一顶。 谢尧脸色微变,跃起躲闪,失笑道:“你这个坏丫头,想干什么?” 江楼月看着他那个样子,气得不行,觉得自己需要扳回一城。 但打又打不过他…… 她忽然脱口而出:“你技术差死了!” “……” 这绝对是对一个男人自尊最凌厉的践踏。 江楼月觉得自己找回了场子,得意地说:“我看宸王殿下找个机会应该好好学习一下,怎么让人高兴。” 谢尧默然,“好,学习——那么将军大人,负责吗?” 江楼月咬牙:“等你技术好了再说吧!” 闻言,谢尧眼眸微眯,眼底的野火越来越旺。 江楼月又朝谢尧踹了过去。 该死的混蛋,竟还压着她。 她要起床,不想看到他了! 但她不管怎么踹,谢尧永远先她一步制住她的手脚,不像打架,倒想他逗着她玩儿。 她因为过度发力,搞得气喘吁吁。 谢尧沉声问:“负责吗?” 负责他……的! 她是女孩子,她才是需要被负责的人呀! 江楼月气的想骂人。 谢尧却忽然低头,气息坚定地落与她的唇上。 呼吸和心跳又乱了。 江楼月的手被他抓着,用不上力气,推不开他。 片刻后,似乎连脑子都乱了。 空气里仿佛有布帛碎裂的声音。 “负责吗?” “滚——蛋——” “负责吗?” “我不……” “负责吗?” “……” “负、责、吗?” 江楼月哭道:“我、我负责!” …… 半个时辰后,江楼月满脸阴沉的到了校场。 “人挑好了吗?” 江承乾上前说:“暂时还没有——” “还没有?这么久了,你在干什么?本将军划好名册给你,你都挑不好人?!”江楼月声音冰冷的吓人。 江承乾怔了怔。 一旁的罗风和江承庆也怔住了。 他们眼中的江楼月,虽然冷静,但露与外面的情绪却终究是温和的,尤其是对他们几人。 他们都算自己人,平日与江楼月说话还会开玩笑,关系比较亲近。 今日这是怎么了? 罗风迟疑地问:“将军,您是不舒服吗?不然找军医官,或者宋先生前来看看。” 他眼露担忧。 “……”江楼月默了默,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盛气凌人,深吸了口气,面上露出个笑容来:“我没事,我……没太睡好,所以说话口气冲了些,承乾大哥不要介意。” 江承乾今年二十三岁,比江楼月要大几岁,平日也一直是兄妹相称。 江承乾自然也不介意,关怀地说:“是不是一直想骑兵的事情?这事急不来,得一步步的走。” 挑人,看似照着名册就可以,但还涉及到很多细节,比如骑兵的待遇,骑兵的配备,选出的骑兵的素质等等。 守备军的名册虽然记录了士兵们在营中训练的成绩和功绩,但免不得有的地方会有弄虚作假的,不能完全靠名册来挑人。 江承乾建议道:“不如咱们把骑兵军饷供给列出来,在营中张榜,让大家报名。” 江楼月点点头:“我本来正要与你说……” 结果早上被谢尧一番折腾,气的不行,上来就没控制住口气。 江楼月深吸口气,又说:“你继续说。” “是。” 江承乾说道:“先报名造册,然后再在校场设擂台,比弓马骑射选人,骑兵可以少,但必须要精。” 那些个歪瓜裂枣,若是冲着高额的月俸来混吃喝等死,那绝对是不能要的。 江楼月说道:“那就按照你说的办,先张榜,我去与父亲支会一声。” 想了想,江楼月又转向江承庆:“你去挑选战马五千匹,这是手令,挑出来备用。” “属下遵命。” 罗风追上来:“小姐——不是,将军,那我干点什么?” “你?你连帐都守不好,什么都别干了!” 罗风错愕:“末将一直守的很好啊,一只苍蝇都没放进去过!” “那宸王呢?本将军的营帐,为什么放他进去!?” 那不是苍蝇,简直是只饿狼! 罗风神色古怪:“将军不是交代过……若宸王殿下过去,便让我走远一点的吗?” “……”江楼月无力地闭了闭眼睛,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您和宸王殿下闹脾气了?”罗风小心问。 江楼月烦躁的很,不想说话,大步离开了。 罗风只能站在原地,思忖江楼月今日这脾气源自何处,但想来,除了宸王殿下,也没人能让她成这副样子。 真是冤家对头。 江楼月进到了武安侯帐篷里,与武安侯说起张榜和战马的事情。 武安侯说道:“这些事情你不必事无巨细都来与我说,你自己把握就好。” “是。”江楼月应了一声,看到武安侯手底下有一封腾龙印记的书信,迟疑地问:“那是……宫里的信吗?” “嗯。” 武安侯也不隐瞒,说道:“常公公传来的。” “怎么了,宫里出事了?”江楼月问。 “皇上病了。”武安侯的神色有些凝重,眉毛也拧了起来:“我们出征之后,他的身体便不太好,这几个月来一直喝药,不见起色。” 567、拆成十几段 “病了?!”江楼月忽然皱眉,问:“最近朝中旨意可提过吗?” “没有,这几个月来的圣旨,都是督战的。”武安侯说了一声,又道:“估计也没什么问题,毕竟皇上的身体一向不错,好了,你去忙你的事情吧,好好干,别辜负了爹爹的期望!” 话到此处,江楼月也只能暂时退出去。 只是出去之后,她的神色却有些复杂。 记得前世,这位皇帝也是忽然就病了,病情看似如普通风寒,却绵延了大半年没好,后来忽然驾崩了。 皇帝驾崩之后,谢景亨本来是最有可能上位的人选,却不知为何宫中有人密报,谢景亨和张贵妃谋害皇帝性命,罪证确凿。 谢流云在此时冒头,得了于寿的襄助,以此大逆不道的罪名将谢景亨和张贵妃拿下。 宫外的张家,也陷入被动,全府围困。 后来…… 谢流云借此上位。 前世那几年,江楼月也曾想过,皇帝的病情来的突然,但她深信谢流云,只觉得一切都是谢景亨所为。 谢景亨弑杀皇父,简直大逆不道。 再后来,张相奋起反抗,带着谢景晗南下锦州,发了讨贼诏,说谢流云弑父杀兄,抢夺皇位,天理不容,并且还拿出皇帝遗诏,号令天下兵马勤王。 遗诏之上,清楚明白地写着,龙御归天之后,立谢景晗为太子。 张相门生满天下,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这振臂一呼,果然召集十几个州府的刺史向他靠拢,竟然和谢流云隔江对峙。 江楼月便在那时,成了谢流云手上的刀剑,为他召集武安侯各方旧部,平定叛乱。 前世最后,她身陷水牢,把自己那短暂的一生,回忆了无数次。 她也想过,皇帝忽然驾崩有问题。 她觉得是谢流云自己做的,然后嫁祸给了谢景亨。 皇帝的龙体安康,关系到朝政的稳定,能让常喜专门给父亲传信…… 这病,必定不是简单风寒。 可今生,谢流云如今远在北境,京城里,谢流云的人应当已经被剪了个干净,为什么皇帝却还病了? 她想起谢尧说过的话——你父亲会离开。 所以,皇帝的龙体,是谢尧动的手脚? 那么前世…… 是谢尧,还是谢流云? 江楼月心中疑惑,很想去问问谢尧,但想起他今早的恶劣,顿时又气的脸色发青,将这些疑惑全部抛诸脑后。 既然大家都心怀鬼胎,那就各自去算计好了。 现在与她来说,骑兵要紧。 …… 傅南擎账 一百军杖打的他几乎起不来身,半个月来又一直为城防送供给,伤势根本没怎么养,恢复的极慢。 这日回来之后,他便趴回了行军榻上,让人帮他上药。 “伤口已经逐渐结痂了,看这样子,再过不了几日就能完全恢复了。”胡九英在一旁,看着医官为傅南擎上药,一边说。 傅南擎脸色阴沉,“听说那臭丫头张了榜在挑人组骑兵?!” 胡九英顿了顿:“是有这么回事,给骑兵的月俸是普通步兵的三倍,营中众人跃跃欲试,便是连咱们的人,都——” “狗东西!”傅南擎大骂:“先是徐少俊跑去投靠武安侯,现在连小兵都想跑路,老子这么些年都白喂他们了,养条狗也比他们知道忠心!” 胡九英劝道:“将军息怒,别崩坏了伤口。” 傅南擎如何息怒? 说好要让武安侯父女好看,结果现在人家父女在军中如日中天,威望重建不说,大破柔然人军阵立下无数军功。 反观自己,不但没有完成皇帝的两道密旨,自己手底下的人都跑光了。 现在他被人盯住,什么都做不了。 出征的时候他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凄惨。 就在这时,账外想起一道女音来:“哥,我进来了。” 胡九英赶紧上前,拉了衣服把傅南擎的臀盖住。 傅南香便掀起帘子走了进来。 被扒了衣服在校场上挂了一整夜,她受了风寒病了这大半个月不说,也不敢再跑出去晃荡。 因为每次出去,那些士兵看她的眼神都十分古怪。 有些过火的,更像是用眼神在撕扯她的衣服一样。 此时她瞧着十分憔悴,面色苍白,早没了当初娇艳明媚的样子。 傅南香担忧地看着傅南擎:“哥,你这伤势怎么还不好?都大半个月了……” 话到此处,她忽然面露怨毒:“肯定是因为一直往城楼送军需,没有休息好才会这样,宸王、武安侯、江楼月!” 她咬牙切齿,阴狠地念着这些人的名字。 那日对宸王的点点痴心妄想,此时早已消失殆尽。 她很清楚,谢尧不可能看上她,心里的那份遐想也立即变成了恨意,恨不得把这些人全部拆成十几段,一泄心头之恨! 傅南擎脸色难得和缓几分:“好了,一点点小伤,再养几日也就是了,你病好了吗?” “我早好了。”傅南香沉声说:“哥,我们得想个办法,好好对付他们一番,不然以后军中再没咱们傅家兄妹的立足之地了!” “嗯。”傅南擎重重点头,何尝不知。 但说来容易,怎么对付?! …… 柔然大帐 一个昂藏大汉坐在中军帐主位上,脖子上的兽牙项链,蹭的怀中娇柔女子咯咯发笑。 辛罗依坐在一旁,脸色十分不好看。 哈莫那这个蠢货,如今是越发嚣张了,竟在商议正事的时候,把那营女支抱在腿上! 但偏偏哈莫那是此行主帅,是柔然王子,自己也奈何不得他! 拓森大骂道:“一个面甲那么重要?你为了自己的脸连天机都丢了!”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高大俊挺的青衣男子,庆人打扮,面无表情。 辛罗依护卫道:“不是他的错,他尽力了,分明是那些庆人太过狡猾,而且你不是也没守住天机吗?如果我没记错,那个和对战的将军不过是他们宸王身边的一个护卫,你堂堂柔然第一勇士,连个护卫都打不过,你还有脸说别人?” “你——”拓森气的脸色铁青,却又说不出话来。 他这柔然第一勇士,实至名归,在柔然战无不胜,绝无敌手,谁能想到会在战场上遇到那等棘手的货色。 568、把营帐让给我 好吧,他当时是有些微轻敌,若是用尽全力,那个人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但此时他已经不能这么说。 军阵被破,柔然这边损失惨重,他身为先锋大将,难辞其咎。 辛罗依转向哈莫那,“二哥,我们想想别的办法——” “想什么办法?”哈莫那逗弄着怀中美人,漫不经心地说道:“摆阵的时候,你跟我怎么说的?绝对万无一失,就这么万无一失的?” 那美人咯咯娇笑。 仿佛也在取笑辛罗依一般。 辛罗依听的火气上涌,恨不得杀了那个贱人! 哈莫那又说:“要我说,直接强攻,就这么一座破城,还能挡得住我十万柔然铁骑不成?非要搞什么战术包围,啰嗦!” 辛罗依咬了咬牙。 强攻当然可破城,但云先生那边,却不是为了破城,而是为了筹谋别的,她自然不能支持强攻。 且不说,她的脸需要一直用复颜蛊才能保证美貌。 她的心已经深陷,只要是云先生想要的,她一定要想尽办法帮他取得。 辛罗依深吸了口气,劝道:“强攻会死伤惨重,二哥也不希望咱们的武士白白送命,到时候再让父王来问罪吧?咱们的铁骑发展到今日不容易的。” “……”哈莫那撩拨美人的手顿了顿,没反驳。 因为辛罗依说的,也是事实。 片刻后,哈莫那说:“那你说怎么办?” “我已经打探到消息,这次来泸州的庆军,原本是两个派系,除了武安侯父女之外,还有一个姓傅的将军,那个傅姓将军被武安侯打压,受了好几次伤,对武安侯十分不满,我们或许可以挑拨离间……” 哈莫那嗤笑了一声:“又是你那云先生教给你的好计策?” 辛罗依不理会他话里的嘲讽,又说道:“牺牲最少的人攻下泸州城,难道不好?” “行吧,随便你,只是父王给咱们半年时间,如今半年很快就到了,你这次的办法如果还是不行,我就要强攻了!” 哈莫那说完,朝着众人挥了挥手,让他们赶紧滚蛋。 他撩拨着怀中的美女,有点冲动,可没工夫跟他们废话。 辛罗依厌恶的扫了哈莫那一眼,转身就出去了。 拓森和另外那个青衣汉子也跟了出去。 账内很快响起某种恶心的声音,辛罗依加快脚步,到了清净处,才转向拓森说:“你去点一队人,今晚我们入泸州一趟。” 拓森略有迟疑:“城防很严,我们想进去,就得绕道去后方,万一被发现了……” “所以要乘夜色,你放心,我知道一条捷径,从千问山山坳之中过去,直接进泸州,不会有人发现的。” 拓森便点点头:“明白了。” 他看着辛罗依,忽然想,这公主如此聪明,可惜是个女的,不然哪有那些王子的事了。 但视线扫过一侧的青衣男子,眉心又拧了拧。 这些个庆人,混在他们的营中,到底又是个什么意思…… 但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是懒得想这些事情的。 他心里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要为哥哥拓刃报仇! …… 江楼月忙了一整日,晚上很晚才往自己的帐篷走。 刚到帐前,不意外看到莫宇站在那儿。 江楼月脸色有些沉。 死混蛋,他还敢来—— 她有心冲进去和谢尧再大战三百回合,但想起早上自己那没出息的样子,顿时又羞红了脸,立即转身便走了。 莫宇错愕:“小姐——” 江楼月跑过去,冲罗风说道:“你去找别人睡,把你的帐篷让给我!” “好……呃,这个……”罗风刚应了一声,忽然神色古怪地朝着江楼月身后看。 江楼月回头,就看到谢尧正迈步而来。 他此时穿了一身水蓝色交领的锦袍,白玉带把腰束的劲瘦,人颀长而挺拔,面上还带着微微笑意。 “宸王殿下。”罗风赶紧行了一礼,快速退走了。 江楼月瞪大眼睛:“回来!你是我的副将,罗风——” 罗风怎么可能回去? 他和莫宇混的熟了,有些事情都是知道的,比如江楼月抱错人后,蔡威如何战战兢兢度日的。 他可不想提心吊胆的过活,回去就怪了! 谢尧已经迈步上前,微微含笑:“找你副将干什么,都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晚上睡觉还要人守着不成。” “……”江楼月眼角微抽。 “若是一定得有人守着,那不是有我吗?” “你走开吧你!”江楼月气的推了谢尧一把。 当然没推动。 谢尧岿然不动,还把她拦腰抱了起来,大步往回走。 “你干什么!”江楼月气死了,捶着他肩膀:“快放我下来,别人在看——” “没人,天很黑的。”谢尧轻声说着,像哄小孩。 江楼月挣着想跳下来,他不客气地在她脚背上拍了一把,皱眉说:“乖一点。” 江楼月僵硬地跟个石头,眼神飞速扫过周围,发现没有人看,才悍然挣扎起来,“放、放开——” 她用的力气大,竟真的挣了下去。 谢尧也不坚持要抱,扶着她的肩膀后退,两人靠在了篷布上,他的声音很低:“我很想你啊。” 江楼月骂道:“那是你的事情,关我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你说我——不好,我也觉得……嗯,不怎么样,所以得多加练习,我便来找你了。” 谢尧凑到她面前,低声笑:“毕竟,你说了要负责的,那咱们以后要时常做那件事情,你要是对我不满意,会影响我们的感情。” 江楼月脸色爆红。 哦,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谁来救救她。 江楼月连忙抓着他的肩膀推他:“你干什么,这是在外面,疯了不成?” “或许吧。”谢尧的眼底璨若流火,哑声说道:“小楼儿,我食髓知味了,怎么办?” 他轻声叹息:“就不该一步一步慢慢等你,早该抱你才是。” 江楼月推着他,别开脸躲避他的亲近:“你别闹了——” 他放肆的很,根本不给江楼月机会。 江楼月不想就范,推又推不开,低声喊道:“我爹来了!” 569、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人靠近我会不知道?”谢尧哼笑,“敢笑话我,就别想逃。” 江楼月垂死挣扎:“我爹真的来了,他就在那——!” 江楼月眼尾余光扫过某处,忽然惊的张了嘴。 她用力推他,脚底又下狠力踩了谢尧的脚背。 踩的好狠,谢尧痛的嘶了一声,不得不暂时退开些许,无奈道:“你干什么,谋杀亲夫不成?” 却见江楼月惊慌失措,一边用力的推他,一边朝着不远处一个方向赔笑:“爹、爹,我可以解释——” “……” 谢尧缓缓转身。 夜色里,武安侯和江护站在不远处。 一身明光铠的武安侯手扶宝剑,死死地捏握着剑柄,周身气流僵冷,瞪着谢尧的视线像是要吃人。 好家伙,来的不早不晚,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全听到了。 所以,自家白菜被人拱了? 武安侯缓缓吸了口气,有种捉那什么的感觉。 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现在是大喝一声,冲着谢尧喊打喊杀,还是该把自己的女儿吊起来打? 谢尧握着江楼月腰枝的手蜷缩了一下,终究是忍着不舍,松开了。 此时江楼月领口微松,脸上也红的像个苹果。 她抓着谢尧背后的衣服,缩着半边脑袋看着武安侯,畏畏缩缩的像个小乌龟。 她想小声的喊武安侯一声,又没敢开口,用力拧了谢尧后腰一把。 谢尧面不改色地转过身,把她半挡在自己身后,冷静地看着不远处,气的脸抽筋的武安侯,淡淡说道:“侯爷晚上好。” “……”武安侯僵在那儿,竟生出一种,自己此时不该出现的错觉来。 瞧瞧他那理所当然的模样。 武安侯气不打一出来,僵了半晌,冷冷说:“臭丫头,滚到中军帐来!” 话落,武安侯头也不回的走了。 江护冲着江楼月露出一个慈爱祥和的笑容,也走了。 顿时江楼月脸上的颜色越发精彩,咬了咬唇,又用力捶了谢尧肩膀一下:“都怪你,叫你不要闹了!” 还说什么有人会知道? 知道个屁! 谢尧无奈:“侯爷是高手,走路无声无息,我没听到也正常啊……好了别气了,去中军帐吧。” “我、我不去。”江楼月畏缩起来。 她爹刚才的眼神可是要吃人,她去了指定没好果子吃。 谢尧捧着她的脸:“怕什么,做错事情的是我,你是吃亏的,你爹有火气肯定是冲我来……这样好了,我陪你去。” 江楼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还有脸说!” 谢尧笑:“是不是怕的脚软走不动?那不然我抱你去好了。” 江楼月的反应是,更用力的瞪了他一眼,一把把他的贼手拍掉,往中军帐去了。 走了两步,发现谢尧没跟上,又气愤的回头拽着他一起往前。 她爹的脾气她可太清楚了,她才不要一个人去! 两人一起到了中军帐,江楼月还心有戚戚,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爹,您找我什么事情?” 谢尧站在一旁,便连武安侯凌厉的视线也吓不住他—— 他抬手便握住了江楼月的手腕,声音低柔地安慰:“别怕。” “……” 江楼月感觉,武安侯的视线更凌厉了。 她忽然好后悔让谢尧跟着来。 怎么感觉这人有点宣誓主权的意思? 这对他爹来说,那不是老虎嘴上拔毛吗? 果然武安侯气的面色铁青,手一抬,桌面上的金狮镇纸直接就朝着谢尧脑门上飞了过去。 谢尧面不改色地抬手一挡,一送,镇纸轻飘飘又回到了武安侯面前的桌子上。 并且那镇纸哧溜一声划,还如熨斗一样,把武安侯桌面上的一张地图给抹的平平整整。 武安侯砰一声拍桌:“臭小子——” 他忙于战事,便没怎么关注谢尧和江楼月之间的事情,今日晚间正好得空,惦记着江楼月一直说骑兵,便想与女儿好好谈谈骑兵,可结果呢,他都看到了什么? “侯爷息怒。”谢尧态度恭敬而认真:“谢尧此生唯她一人,绝不相负。” “放屁!亲都没成就这样了,你要本侯如何信你?” 武安侯在军中多年,倒也算是率性男子,其实并不是那等拘泥于世俗礼节的人。 但若这个事情在自己女儿的身上,那就有点……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谢尧面不改色:“那侯爷要如何信我?” 武安侯一字字,冷冷提醒:“你三个月前才把她一个人丢到了信阳官道,扬长而去,知不知道她当时烧的都糊涂了,回去连汤药都喝不下去,这才多久,你便这样对她?” 信阳官道之后,江楼月心伤难抑,连笑容都没温度,武安侯看在眼底,疼在心中。 后来谢尧前来监军,与女儿又相互纠缠,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希望两人能够和好如初,让女儿少些情殇。 谁知道如今刚和好不过几日,直接给他宝贝女儿“打成一片”了! 连点过度都没有。 就那么直接—— “……”谢尧僵了僵,认真且慎重地说道:“我以后都不会再丢下她。” 站在谢尧身侧的江楼月终于开口了:“爹,当初信阳的事情,是我的问题,你别怪他。” 她将他的心放在地上踩了一辈子,便连最后,他的命也为她送了…… 其实他们各有各的苦,如何清算的清楚。 武安侯看着他们那相互护卫的样子,倒是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冷冷丢出一句:“滚蛋!” 他们这番样子,倒是自己成了不识相的,棒打鸳鸯的人一样。 “爹……”江楼月迟疑道:“你不是找我有事?” “现在没事了!” 武安侯脸色难看,挥苍蝇一样朝他们挥手。 江楼月抿了抿,小声说:“那我们就走了,爹也早点歇息。” 见两人手拉手往外走,武安侯忽然皱眉:“回来!” 江楼月心头一跳,回过头来,“爹——” “我是让他走——你留下,我有话与你说。”武安侯说着,视线冰冷地看着谢尧:“一些父女体己话,宸王殿下不好在这儿听着吧。” “……”谢尧确定武安侯不会对江楼月怎么样,沉默了一下,转身出去了。 570、柔然人混进来了 刚到账外,莫宇大步上前,低声说道:“殿下,傅南香方才出了营地,进城去了。” “进城?”谢尧半眯起眼睛,“她不是两日一进城,每次都是下午去吗?为何这个时辰进城?” 这些时日,谢尧派人日夜盯着傅家兄妹,对他们的行踪可清楚的很。 营中伙食普通,傅南香口舌刁钻,每隔一日都要进城一趟,去一家食肆吃饭。 莫宇说:“她的确是今日下午才去过,暂且不知道她是为了何事,已经派人跟了上去。” 谢尧垂了垂眼眸,看了中军帐一眼。 想来这对父女还得说好一阵子的话。 也罢,自己便找点事情做,分分心神吧。 谢尧迈入夜色,说道:“进城看看。” …… 帐篷内只剩下江楼月和武安侯二人之后,气氛没和缓下去,反倒变得有些紧绷。 江楼月迟疑地问:“爹,你可别生气啊……” “你这么怕,做坏事的时候怎么不多想想?” “……”江楼月无语凝噎。 武安侯虎目之中精光四射:“还是……那臭小子强迫你的?” 武安侯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毕竟方才看到的,可不就是谢尧在“强迫”江楼月吗? 江楼月忙说:“没——我们是你情我愿的。” 但说完又觉得,实在羞人,难以启齿,又用力咬住了唇,恹恹道:“爹你就别问了。” “……” 武安侯没好气地说:“做坏事的时候不怕,现在倒是怕了?” “爹……您不会是想打我吧?”江楼月小心地看着武安侯说。 她平日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前世今生只怕两件事情,一是王氏的眼泪,二是武安侯的怒火。 尤其是做错事的时候,心里就更怵的厉害了。 好吧,和谢尧这件事情,与自己来说不算错,但与爹爹来说,可能就是不得了的错了。 武安侯看她半晌,极其罕见地翻了个白眼:“你放心,老子要揍,也先揍那个臭小子。” “……” 江楼月又是一默,有心帮谢尧说两句话,但又怕说多了武安侯越生气,便忍了。 而且想想,武安侯估摸着就是过过嘴瘾吧。 毕竟他是三军元帅,身份贵重,如今随意也是不与人动手的,莫名去和谢尧动手,与他形象有损,他不会。 武安侯又说:“你不是想搞骑兵吗?明日营中摆擂台,可让报名的人依次上擂台比试,爹亲自陪你挑人。” 江楼月眼睛一亮:“真的吗?” “自是真的。”武安侯顿了顿,“秦朝云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说起骑兵来,江楼月立即就被转移了关注点,并且兴致高昂,“他恢复的还行,现在还不能动武吧,得再过两月。” “嗯。”武安侯点点头,“你手上现在四个人,怎么安排的?” 江楼月说:“罗风还在我身边跟着,有许多琐事要注意,骑兵的选拔目前就交给承乾和承庆两兄弟。” 停顿片刻,江楼月又说:“至于秦朝云,他受伤了,伤势不轻,如果养不好以后便是废了,所以暂且不给他安排事情了,就让他继续养伤。” 武安侯神色略有遗憾:“好好一个猛将,打仗的时候,一受伤就是好几个月派不上用场。” 好几个月派不上用场,便失去了建立军功的机会。 军中一向是靠军功提升品级,他受伤不打仗,就没有军功,也便不好明着偏袒提拔。 “爹爹……很喜欢那个秦朝云吧?”江楼月悠悠问。 武安侯笑道:“将才,爹爹当然喜欢,这些年里爹爹也算遇到过不少将才,但像秦朝云这样的,少见,我看这些年里,除了于寿,也就这个过眼。” 江楼月叹息一声:“爹爹对他评价可真高啊。” 要知道于寿那样的,十来年也就才出一个吧。 武安侯笑意加深:“怎么,你这是嫉妒人家?” “我是觉得你老看不起我。”江楼月实话实说道。 武安侯哈哈大笑,拍了拍江楼月的肩膀,“爹是就事论事,论武功,你不是他的对手,论聪明嘛,你比他胜一筹。” 江楼月这才满意了,接下来便与武安侯说了选拔、训练、战甲等等一些自己的想法。 父女二人聊了许久,武安侯也给了江楼月许多的建议。 到得夜半,江楼月还兴致高昂不愿走。 武安侯不客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沉声说:“赶紧去睡觉,明日一早擂台见。” “那、那行吧。”江楼月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出去的时候,武安侯吩咐一声:“夜色黑沉,让你护叔叔亲自送你回账。” “……”江楼月忍不住失笑,黑沉个鬼。 就这军营她都来来去去多少遍了,还需要人专门送,怕不是防着什么…… 不过看武安侯那态度,自己当然也不能说不行。 于是,江楼月便和江护一前一后往自己营帐走去。 路上,两人边走边说话,走到校场转角的位置时候,已经距离江楼月自己的帐篷很近。 江楼月说道:“时辰不早了,护叔叔不要送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小姐也早些歇息。”江护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江楼月站在夜风之中,轻吸口气。 方才江护与她说,武安侯交代,等选好了人,便由江护帮忙找人训练。 只不过她想要的重甲铁骑,和轻骑会有训练差异,她其实不希望别人插手。 或许这件事情,得着个机会告诉父亲才是。 想到此处,她甩了甩头,转身往自己账内去,打算休息,却忽见蔡威带着一队人行色匆匆往外走。 这么晚了,莫非有什么要紧事? 江楼月没想太多,快步上前将他拦住:“干什么去?” “将军!”蔡威拱手行礼,神色很沉:“城中有情况。” 江楼月一怔,“什么情况?” “殿下进了城……柔然人好像混了进来。”蔡威言简意赅地说。 江楼月面色微变,“我也去!” 江楼月立即吩咐罗风牵来雪月,随着蔡威奔出了营去。 月正中天,此时已经过了子时。 营地距离泸州城只有五里路程,他们一路策马飞奔,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到。 城中却一片寂寥,一点声响都没有。 571、再见辛罗依 江楼月握着马缰,拧眉说:“殿下何时进的城?可说去了何处?” “一个时辰前,进城的时候莫家兄弟和宫五都跟着,也带了一队随身亲兵,好像是听说傅南香那边有些异动,所以过来查看。” “何处查看?” “在城中一处食肆,末将已经去过,傅南香在那处食肆里昏倒了。”蔡威又说:“殿下方才派了人回去传信,说有柔然人,末将这才过来。” 江楼月眯了眯眼睛:“你的意思是,有柔然人进来,而且他追着柔然人出去了?” “应该是。” 江楼月眉心微皱。 这泸州城,城北有城防,柔然人照理说是进不来的,但谢尧不可能开这种玩笑。 江楼月想了想,抬眸环顾城邦。 泸州城四方四正,北方便是戈壁,如今和柔然人对峙,南城郊外是他们自己的军营,西方有一条偶尔会断流的茅岩河却也是设了城防的。 至于东边是……千问山! 城东无城墙,背靠千问山山壁。 那处是天堑,柔然铁骑进不来。 若只进一小队人,是极有可能的,而且她还记得,那山壁之中,有一处十分难走,险象存生的山坳…… “喝——”江楼月直接策马,朝着山壁方向奔去,对蔡威等人吩咐:“蔡将军随我前来,罗风回应报信!” “是!” 蔡威带人跟上了江楼月。 马蹄声在寂静的夜色之中十分突兀。 很快,一队人就到了城东千问山山壁之下,这里山势险峻,便不能骑马往上了。 江楼月率先翻身跳了下来,冷声说:“火把!” “将军。”蔡威拿了身后手下的火把递过去。 江楼月看着山坳入口处的那个位置,仔细地用火把照着,只见杂草丛生的山坳之间,似有踩踏过的痕迹。 有一棵荆棘草的刺上面,还挂了一截衣摆布料。 江楼月小心地把那布料捏了起来。 那是一根水蓝色的袍裾,触感柔滑,是阮烟罗。 而且这颜色,正是谢尧昨晚穿的那一身。 她立即迈步进山坳,沉声吩咐:“山中或有埋伏,熄灭火把前进!” “是。”蔡威沉声应了,带人跟上江楼月的步伐,小心前进。 这一条山坳原本杂草存生,非常难走,但今日有踩踏过的痕迹,直接给踩出了一条路来。 此时他们前进,倒相对容易了三分。 江楼月一边走,一边看着左右两边高耸入云,却又寸草不生的山壁,暗暗庆幸,还好此处条件恶劣,毫无遮蔽物,山上无法做埋伏,否则夜间走这条路,简直是找死。 谢尧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追柔然人出去? 他一向稳重,照理不会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还是……他并非自己出去主动出去,而是被人给抓住了? 江楼月的心往下沉,不敢多想,脚底也加快了速度。 此处出去的山口,距离柔然人的营地起码还有二十多里地,如果她能走的快些,追上那一拨柔然人绝对没有问题。 想到此处,江楼月加快了脚下步子。 在这山坳之中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江楼月终于看到不远处山势开阔,已经到了山口位置。 江楼月朝后打了个安静的手势,一队亲兵立即隐匿在暗处。 只听山口外有声音传来,那是个粗犷的男音,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话:“把她放了,饶你们一命!” “呵,本王不放她,也不需要你来饶我。”那是一道清冷而无情的男音。 江楼月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松了一口大气。 是谢尧呢。 口气如此嚣张,想来一点事情都没有了。 蔡威眼神扫过,询问是否出去。 江楼月想了想,打了个手势,示意蔡威带两个人和自己过去,其余人在原地不动。 她得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她带着蔡威移动到了距离山口最近的一块巨石后面,小心地探出脑袋去查看。 山口之外是一片戈壁,除了枯死的蓬灰便是荆棘草的枯枝。 十几丈之外,拓森带着几十名柔然柔然武士严阵以待,而在山口不远处,莫言和莫宇的剑架在一个身穿黑衣戴面纱的女子脖子上。 谢尧此时正立在一侧,手中缓缓打着折扇。 月华落下,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夜风吹过,掀起他水蓝色的袍裾,如海水一样的涟漪在他脚边一荡一荡。 山口这枯的一点生气都没有的戈壁滩,被他这背影,竟硬生生渲染出了几分美感。 江楼月微眯了视线,有些挣扎的把自己的眼神从谢尧的背影上移开,落到了不远处那黑衣女子的身上。 拓森似乎被气的不轻:“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们分明都已经办完事情出了山坳,这群人却不知从何处出现,袭击了他们的人不说,还把辛罗依公主给抓了。 而且还自称本王? 拓森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你是那个监军宸王?” 谢尧不答,淡淡笑道:“让云先生来接人,本王在此等着。” 拓森正要说话。 那黑衣女子却冷冷开口:“你又不是不认得我?!我可是柔然公主,我命令你现在就放了我,否则我父王的铁骑定会踏平泸州!” 江楼月一怔,竟是辛罗依?! 谢尧冷笑一声:“若你父王知道你大哥怎么死的,不知道是先踏平泸州,还是先找你算账?” “谢尧——”辛罗依脸色大变,但又想起此时柔然柔然武士正看着,而谢尧空口白舌,没有证据。 当即辛罗依又强自镇定,阴沉地说道:“我大哥怎么死的你不清楚吗?那件事情和你,还有江家的人都脱不了干系,你们还杀了我的护卫队长拓刃,最后却只用一具尸体就想将事情交代了?” “你们想的美!” 一听她提起拓刃,原本还有些疑惑的拓森立即怒目而视。 “呵呵……”谢尧淡淡笑了一声,“公主这张嘴,时隔一年多,还是如此厉害,如此能……颠倒黑白啊。” 他懒得与辛罗依做口舌之争,冷冷说道:“再说一遍,让云离亲自来,否则你们这位娇贵的柔然公主,可能会很难看。” 谢尧话音落,莫宇的剑直接从辛罗依耳畔扫过,半边耳朵掉到了地上去。 辛罗依尖叫出声,却又戛然而止。 因为莫宇的剑,直接落到了她的脸颊上,那剑刃之上还带着她的血迹,泛着幽暗的冷光。 她完全相信,只要谢尧一个不高兴,那剑就会在她脸上割出一道口子。 572、于寿! 她的脸——她的脸! 几经波折,她对自己的这张脸越发爱护。 她为了自己这张脸,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如今怎么敢让人在自己脸上动刀子! 辛罗依浑身的血液几乎逆流,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谢尧声线冰冷:“让云离来接人,这是最后一遍。” 他要亲自确认,那云离是何人物。 拓森粗犷的眉毛直接拧成了麻绳,辛罗依是公主,柔然可汗最喜欢的女儿,自是不能有闪失的。 他没考虑很久,立即说道:“我现在就派人回去请。” “好。”谢尧冷冷应了。 如此,两方便进入对峙阶段。 江楼月蹙了蹙眉毛,观察着周围。 这个位置地形险恶。 如果云离真的是谢流云,来的时候,极有可能带人突袭。 谢尧和她退入这山坳之中,倒也算安全。 但此时她不打算出现,得留备后手才行。 罗风已经去营中报信,他们一路过来也留下了记号。 若是那云离真的前来,江楼月等人如果突然发难,将他活捉也不是不可能的。 要是真能活捉的话,那可就好玩了。 江楼月精神振奋,半蹲下身子,挥手示意身后所有人隐藏。 此时他们在这黑暗之中已经有一会儿了,视线适应了山坳之中的漆黑,也清晰地看到了江楼月的手势。 蔡威有些诧异。 怎么江楼月对这些指令手势如此熟悉。 熟悉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 难道是自小跟着武安侯,耳濡目染学会的? 江楼月打起十二万分精神,顶着山口那篇戈壁滩。 谢尧依旧站在那儿,手里的扇子有节奏的缓缓打着,扇柄之下,还缀着自己原来送给他那个打了绦子的扇坠。 江楼月轻轻皱眉。 奇怪,出征之后他很少拿折扇,扇子上好像也没了那个扇坠。 怎么如今那扇坠又回来了?难不成是一直放在行礼里带着呢? 这人…… 明显当初也放不下自己嘛。 江楼月胡思乱想了片刻,唇角露出几分甜蜜笑容了。 忽然,她视线一扫,转向西北方向,惊呼了一声:“小心!” 那里响起破风之声,有弓箭手! 那箭是直接朝着谢尧面门射去的,去势极快。 江楼月的软鞭在同时挥了出去。 但谢尧的反应却更快,隔空一掌击出一道气劲,直接将那箭矢震断,堪堪掉到了他面前一丈远处。 一箭发,后面又飞来无数箭。 这些箭有的朝着谢尧射来,有的朝着莫言莫宇射去。 江楼月心里急速思忖:奇怪,那报信的柔然人分明才走了不到半刻,云离绝不可能这个时候赶来,难道他们早有埋伏? 看那箭矢飞出来的频率,这些弓箭手少说也有几十人。 这会儿,已经容不得她继续在此处蹲着。 江楼月立即跃起,落到了谢尧身旁,软鞭扫了一个圈,将射向谢尧的那些弓箭全部打落。 谢尧问:“蹲不住了?” “……”江楼月没好气地说:“什么蹲,我是躲着等时机的,你这嘴巴这么讨厌,早知道不出来,让箭把你射成筛子!” “那也得他们有那个本事。” 谢尧轻笑出声,声线平平,透着十足的倨傲。 他忽然出手,一把揽住江楼月后退,足尖轻点,跃上了一旁,原本江楼月躲避的大石。 与此同时,谢尧手中折扇往前一扫,那些飞过来的弓箭尽数折断落地,根本就到不了他身前一丈之内。 江楼月错愕地看着谢尧的侧脸。 最近这段时间只隐约觉得他厉害了许多,但战事紧张,她也没空多想,如今亲眼所见,却是惊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在他们这个朝代,习武多为练外功。 真正练气的内家高手少之又少。 能练到如果谢尧现在这般,隔空挥扇,以内劲振飞弓箭的,更是罕见。 她两世为人,真正见过的内家高手,只有千机老人一人而已。 谢尧是何时修的内力?! 就在此时,右边忽然传来嗡的一声,有人朝着莫言莫宇两人攻了过去。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青衣男子,脸上带了半边铁制面具。 江楼月一眼就认出,那个人就是就是守卫天机的面甲将军。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拓森也攻了过来。 蔡威已经前去帮助莫言莫宇。 只是莫言莫宇二人,无论是在力道还是兵器上,都要比那拓森和面甲将军逊色一筹,应对十分吃力。 江楼月神色冷凝,一跃而下。 她以软鞭直接缠住辛罗依的肩膀,将人扯到了战圈之外。 砰的一声,辛罗依摔在戈壁滩上,直接摔昏了过去。 那面甲将军明显是来抢夺辛罗依的,见辛罗依被江楼月扯走,立即便朝着江楼月这边攻击而来。 他此次用的是一杆红缨枪,枪法凌厉骇人。 江楼月在力量上不是他的对手,但软鞭灵活如毒蛇,不去硬接他的招式,而是在躲避他攻击的同时,专挑他的软肋进攻。 面甲将军显然不打算和她纠缠,一招过后,竟然用枪杆猛然缠住了江楼月的鞭尾,一挥一甩,江楼月整个人飞了出去。 正当她打算翻身落地的时候,感觉身子一轻,自己竟然往后飘去,稳稳被谢尧扶住了。 谢尧折扇挥过,带起强大气劲,那面甲将军横着枪格挡,被震的退了三步远。 谢尧飞身而起又是一道气劲从扇面扫出,这一道气劲直接扫到了那面甲将军的面门上去。 他闪躲不及。 一声金属脆响——咔嚓! 他脸上的铁制面具裂成了两半,掉了下去,并且那气劲之强,直接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伤口,从额角歇歇划到下颌边上,贯穿整张脸。 江楼月咬牙道:“于寿!” 面甲之下的那张脸,赫然就是当初天泉山冰湖之上,被自己射落湖中的于寿! 于寿见身份暴露,已然毫无顾忌,使出了全力来,一枪扫过,带起阵阵劲风,力拔山兮,扫的那隔壁地面上的砂石四散而起,将众人视线遮挡。 那方,蔡威又被拓森缠住。 江楼月猛力朝着辛罗依方向挥了一鞭。 叮的一声,鞭子似乎被什么格挡,震的差点脱手。 等那砂石落下的时候,昏死过去的辛罗依已经被于寿抢走。 573、活的时间太久了 又有弓箭飞来,封了他们追赶的路。 “岂有此理!” 明明辛罗依已经是囊中物了。 江楼月气的咬牙,但那于寿本就是猛将,在这种情况下,他若要逃,当真是无人能拦得住。 而且此时还有个拓森,带着几十名柔然武士断后,直接将追赶的路给封死了。 他在战场之上吃了蔡威的苦头,此时也是拼尽全力,实力和蔡威算是五五开,但他身形比蔡威高大,力道更足,占据优势。 “我去帮他!” 江楼月说了一声,人已跃起。 她不直接进入战圈,而是在蔡威与拓森交手的圈子周围掠战,攻击拓森的下盘,为蔡威抢得机会。 两人合力夹击,拓森果然吃不消,在被蔡威刺了一枪之后,他大喝一声骂道:“卑鄙的东西,当初在庆都,你也就是这样杀了我哥哥的吧?!” 他虎目之中迸射出仇恨的冷光,直直射向了江楼月。 江楼月微怔:“你哥哥?” “护卫队长拓刃就是我哥哥,你杀了他!”拓森捂着胸前的伤口。 那些柔然人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把他护卫在后面,弓箭手也在不远处搭上了弓箭,拉满了弓弦。 “辛罗依告诉你的吧?”江楼月问。 “怎么,你杀了人不敢承认吗?!”拓森冷冷说道:“贱人!总有一日,我会亲自为我哥哥报仇的!” “笑话!”江楼月冷笑出声:“你哥哥不是我杀的!”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相信你吗?整个使臣队伍都能作证,我哥哥死于你手——” “人云亦云,愚蠢!”江楼月一字字说道,“我江楼月敢作敢当!如果是我杀了你哥哥,任你来找我寻仇,凭本事说话!” 她明明声音清脆悦耳,但言辞却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浑身上下散发出摄人光辉,竟让人生出一种,她说的绝对都是真话的感觉来。 拓森忽然有些怀疑,竟问了一声:“那我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可以去问问你们公主身边的那个叫春嬷的老嬷嬷,或许她会知道点什么。”江楼月平静说道。 拓森深深看了她一眼,喝了一声:“撤!” 在弓箭手的保护之下,那队柔然人撤走了。 江楼月忍不住按住了心口的位置。 “楼儿。”谢尧忽然上前,让她靠在自己身边:“受伤了?” “没有,他的力道太猛,振的血气有些上泛。”江楼月闭了闭眼睛。 谢尧神色有些沉,眼神扫过周围,蔡威和莫家兄弟都多少挂了彩。 他弯身把江楼月抱起打算往回走。 江楼月连忙按住他的手:“我没那么娇弱,好着呢,我们快点回去,这个地方太危险了。” “嗯。” 谢尧应了一声,握住了江楼月的手,回去的一路上,掌心热力源源不断的送到了江楼月的身上。 江楼月胸腔之内,那些血气上泛逐渐归于平静。 她有些惊异地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掌,忽然问:“你哪里来的内家功夫?如此浑厚。” “千机老人的。”谢尧迈步向前,解释说道:“寒潭治蛊的时候,吸收了千机老人……应该有一半的内力吧。” 江楼月呆住:“还有这种好事?那千机老头不得气死!” “这就不知道了。”谢尧轻笑了一声,“但那也不是我故意要吸收的,是他传给我的。” 江楼月惊奇的不得了,想问问他细节,但又想到,当初寒潭三日,他似乎也是昏昏沉沉,想必也不知道什么细节才是。 也不知道那千机老人,去了何处? 不过此时显然不是想这些琐事的时候。 江楼月快走两步跟上谢尧:“他们进城是找了傅家的人吗?” “不知,去的时间有些晚,柔然人已经离开了。”话到此处,谢尧顿了顿,“或许,我们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见机行事。” 江楼月点点头。 路上的时候,还遇到了带人前来支援的罗风和江家兄弟。 因为这山坳狭窄,只进来了几百人。 江楼月吩咐说:“立即原路返回!” “是!”罗风与江家兄弟领了命令,原路折返。 山坳经过这几番踩踏,已经变得不那么难走,回来的时候,只用了半个时辰。 出了山坳,便进了泸州城。 谢尧回头看了一眼那山坳,吩咐道:“把这里封死!” 有这么一条通道,等于是给柔然人可乘之机,实在是太危险了。 “是!”蔡威应了一声,当即率领将士们找石块封路。 江楼月便和谢尧快速回营。 营中寂静无比,一切正常。 谢尧送了江楼月回帐篷,拉了她在桌边坐,熟练的在帐篷内的储物柜里面找寻药膏,涂抹在了江楼月的手掌心内。 她的掌心,因为对敌被震伤了,有些血痕。 “一点小伤,没事的。”江楼月瞧着给他认真上药的谢尧说。 谢尧微皱着眉头,没说话。 江楼月便由着他涂抹药膏,等上了药,他又拿了干净的白布将手掌给她包裹,才说道:“在我这儿,你一点小伤也是大事。” 江楼月笑眯眯地说:“那我以后尽量保护自己,不受伤。” “嗯。” 谢尧应了一声,揽着她的肩头将她拥住。 两人就这么靠了半晌,江楼月忽然说:“柔然人来找傅南香,想必是想串联傅南香对付我和父亲,你说见机行事,打算怎么做?” 谢尧握着她的手腕,声音轻的不能再轻:“傅家兄妹,活的时间已经太久了。” …… 营中发了榜文,摆下擂台,全营的士兵,只要不是守城的,大部分都报了名参加骑兵选拔。 武安侯坐在主位上,亲自坐镇,此地热闹的不得了。 因为骑兵的月俸是普通步兵的三倍,四季衣物,伙食供应,全部水涨船高。 他们这些人来当兵,原本就是家中活不下去了。 骑兵那么优厚的条件摆在那儿,谁不愿意去? 因此,校场擂台之上,一大早就围的人山人海,铜锣鼓声一阵之后,骑兵选拔便开始了。 而相对于校场的热闹,傅家兄妹的帐篷里十分冷清。 傅南香昨晚昏了大半晚上,一早才醒来。 她坐在矮榻上,回忆着昨晚的事情,片刻后,便往傅南擎账中去了。 “哥。” 傅南香掀起帘子进了帐。 此时傅南擎正趴在行军榻上,听着外面擂台传来的声音,气的咬牙切齿。 574、肱骨之臣 最近这段时间,他的十八将,除了胡九英以外,其余人全部倒戈,跑到徐少俊手底下去了。 而原本营中还算听话的士兵,也被骑兵优厚的待遇所吸引。 连那个贴身照顾了他好几年的士兵,今日一早都没来帮忙上药。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去参加骑兵选拔了! 他当初如何的意气奋发,如今竟落得这样的下场! 但这种委屈苦果,对着自己的妹妹,他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勉强笑了一声:“你来了。” “嗯。”傅南香点点头,迈步上前,说道:“哥,你恨不恨?想不想报仇?” 傅南擎一怔:“你——” 傅南香说:“我再也忍受不了营中那些人看我的眼神了,哥,我恨不得挖了他们的眼珠子!我知道你也受不了了,为什么我们要一直忍着,我们应该报复这些人,把他们全部踩到脚下去!” 她紧咬后槽牙,眼神犹如毒蛇一般。 傅南擎心里咯噔一下:“你、你是不是有办法了?” 他当然忍不了。 想报复。 但报复之事,谈何容易? 现在营中处处都以武安侯为尊,他已经没有用武之地。 傅南香说:“昨日,有人约我在城中见面。” “谁?!” “你看这个。”傅南香说着,拿出了一块玉佩来。 那是磐龙玉佩,上面还有独特的印痕,傅南擎只看了一眼,忽然低呼:“平王!” 谢家王子龙孙,每一个出生之后,礼部都会配上玉佩以为身份象征。 这玉佩他早年见过,就是谢流云那一块。 “这玉佩你哪里来的?”傅南擎追问:“你昨晚见的到底是什么人?” “哥哥稍安勿躁。”傅南香说道:“我昨晚见的,是一个女子,她拿了这块玉佩给我们……哥,皇上给你的密旨,不就是要你杀宸王,诛武安侯吗?现在我们被他们逼成这样,为什么不发动兵变,将他们诛杀,到时候再请平王前来坐镇军中——” “如此一来,哥哥不但完成了皇上的密旨,也会重新掌握这二十万大军的兵权。” “可是……”傅南擎拧眉,“平王结党营私,弑杀太子,已经被皇上给驱逐了,我若请他前来坐镇——” “哥!你怎么想不明白呢?”傅南香低喊道:“我们现在远在边关,只要你掌握了兵权,一心扶持平王,平王就有可能重返京城,那些什么罪名,全部都能推翻。” 傅南香皱眉,一字字说:“你想想,武安侯这些年不就是靠着兵权,才能在朝廷里面这么跋扈的吗?皇上已经老了,迟早会驾崩,到时候平王很有可能成为皇帝,哥哥你就是肱骨之臣了!” 傅南擎陷入为难。 傅南香又说:“哥你别忘了,京中还有父亲,只要我们能拿下兵权,再传信父亲在京中斡旋,一切皆有可能!” 傅南擎几乎是带着些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这还是自己那个什么都不懂,只能在军中欺负欺负老实人的妹妹吗? 傅南香说:“你别看我,这都是那女子教给我的,我也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在这个军营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武安侯父女说了算,如果我们再不反抗,等到破了柔然人,我们要么被武安侯父女弄死,要么……被皇上弄死。” 傅南擎浑身一僵。 是了,他领了皇帝的密旨,如今却对武安侯和谢尧一点办法都没有。 到时候攻破柔然人,武安侯自然是功勋卓著,而他……便成了个扯全军后腿的老鼠屎。 以皇上爱面子的秉性,只怕他就成了牺牲品,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傅南擎的眼底闪过阴毒的诡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虽如今大势已去,但他从军多年,总还有些愿意为他舍生忘死的士兵。 兵变,不需要人多,只需要发起的时机恰当,在短时间内可造成杀伤力,杀掉关键人物即可。 而且…… 临行之前,皇帝有所交代,他手上还有一道皇帝给他的便宜行事的密旨。 到时他只说武安侯通敌,再拿出圣旨,便是那些将领不服,也不敢藐视圣旨,否则即是诛九族的大罪。 傅南香又说:“那女子还说,营中他们早已放了钉子,如果我们启事,有人会帮我们。” 傅南擎沉声说:“好!你晚些时候,叫胡九英前来。” …… 大风刮过,柔然军旗迎风烈烈。 军营西北角的一处军帐内,辛罗依脸色惨白的坐在床榻之上,扑入了坐在床榻边的面具男子怀中,声音里含着泣意。 “流云、流云,我以为我回不来了,再也看不到你了……” 坐在床榻边的素衣男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就是怕你有危险,所以我派了于寿前去迎你……别怕,你现在很安全。” 辛罗依在他怀中不断摇头,“你不知道当时多危险,那个宸王是个疯子,他、他砍了我的耳朵,只差一下就要要我的命——” 她诉说着畏惧,紧紧拽着面前男子的衣襟。 只有这样的时候,她能稍微体会到这男子片刻的温存。 谢流云也没有推开她。 他安静的环抱着她,仿佛是最亲密的情人,轻声说道:“你这半边耳朵,迟早让他的命来祭。” 辛罗依心中骤然甜蜜,只觉得为他付出所有,都是值得的。 谢流云耐心十足,陪了她足足三个时辰,天色逐渐昏暗,辛罗依困的支撑不住,睡了过去,他才离开辛罗依的帐篷。 出了账后,他便往自己的小账走,于寿亦步亦趋地跟着。 进到账内,于寿立即请罪:“属下该死,漏了真容了……属下也没想到,宸王如今有那么强的内力,扇风扫过,属下面上的铁面具都裂成了两半。” “他一向深藏不漏,这些不是你的错。”谢流云淡淡说道:“你这次也受伤了,先处理伤势,其余的事情,等会儿再来禀报。” “是!”于寿应了一声,又迟疑地说:“主子,宁州那边,玉蓉小姐好像一直在找您,传出去的信也有十多封了,如今都被影奴收着。” 谢流云沉默片刻。 不用看,他也大概知道,宁玉蓉能写些什么。 只是如今他在此处,与她回信多有不便。 而且此处形势紧迫—— 谢流云正要说话,帐帘却忽然被人掀开了,“流云!” 575、卷土重来 是辛罗依。 辛罗依穿着单薄的中衣,只披着披风,耳朵上包裹着厚厚的白色纱布,“你们在说宁州的玉蓉姑娘吗?” “嗯。” 谢流云淡淡应了一声,吩咐于寿退下。 “这么凉?你才睡着,怎么就醒了?”他也起身上前,握了握辛罗依的手:“受着伤也不该到处乱跑。” “你不在身边我睡不着……”辛罗依大大方方地表达了自己的情谊,眼底笑意之中,带着三分试探:“流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那个宁玉蓉了?” “她只是棋子。” 谢流云面不改色地说道。 辛罗依却并未松懈,追问道:“那我呢?你对我——” 谢流云看向她,面具只挡住了他半边脸,并未挡住他的眼眸。 那眼底如清风拂过,不见波澜,冷的刺骨,“我为公主治脸,公主帮我,我们不是早就达成共识了吗?” “可是流云,我喜欢你——”辛罗依倔强地说着,抬手摘了谢流云脸上的面具,露出那张自己魂牵梦萦的脸来。 或许她当初在京城的时候,曾左右摇摆过,想在那些皇子中间选一个合适的人去嫁。 但这大半年和谢流云在一起,她的一颗心却是彻底陷落。 她深深爱上了他。 她不想自己和他之间,只是相互利用的交易。 这个男人,骨子里冷漠无情,但偏偏偶尔露出来的温柔却让人心醉神迷。 她明知道他的那些温柔,不过是逢场作戏,却依然……无法招架。 谢流云沉默良久,淡淡说道:“我送公主回去休息吧。” 辛罗依只觉自己的一颗心忽然下坠,进了无底洞。 却就在这时,谢流云又说:“宁玉蓉你不必担心,我与公主的关系,不是任何人能比的。” 这句话,又瞬间把辛罗依那颗掉落的心,放回了胸腔之内。 他们的关系…… 辛罗依心神逐渐坚定。 只要她竭尽全力的帮他,便是得不到他全部的喜爱,至少自己也是他的盟友,能站在他的身边。 只要站在他的身边,就有足够的时间,他一定也能如自己喜欢他这般,喜欢自己。 但她却忘了,从前的她多么清楚,和男人谈情爱,是一件多可笑的事情。 …… 辛罗依在谢流云的账中待了一个多时辰,赖着睡在了谢流云账内的行军榻上。 谢流云也由着她。 他坐在床边,看着辛罗依睡熟的脸孔,指尖扫了她睡穴,让她陷入深度睡眠。 他的眼底没有半分柔情,拿起一旁的铜色面具戴好,出了帐篷。 于寿已经处理好伤势,侯在帐篷一侧。 谢流云问道:“玉佩呢?” 于寿一僵:“那玉佩……为了让傅家兄弟相信,公主交给傅南香了,但宸王能追到山口那里去,想必已经知道公主进过城——” “……”谢流云疏淡的长眉微微皱起,“怕是要出乱子。” 谢尧能追去,估计是已经盯上了傅家兄妹,那么玉佩…… 谢流云抬眸,眼底隐含乾坤,吩咐道:“想个办法传信,进泸州大营,让你师弟不要妄动。” 傅家兄妹死不足惜,但若让他打入泸州的钉子也这样白白废掉,那这一遭真是亏大了。 “是。”于寿沉声应,“这次本来是万无一失的,谁知道郡主竟能破阵,平白生出许多变故来!” 谢流云那冰冷又淡漠的神色,听到那“郡主”二字,似有些微拨动,却又很快变得阴冷。 江楼月。 他忍辱负重多年,却因为谢尧和江楼月二人,让他在京中的多年筹谋付之一炬,被皇帝连根拔起。 他落到今日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地步,全是拜谢尧和江楼月所赐。 可这不是他的命! 他绝不认! 他,势要卷土重来,拿回自己想要的一切。 于寿知道自己犯了禁忌,不敢再提江楼月,忙转移了话题:“属下离开的时候,似乎听到有人提起拓刃的死还有公主身边那个老嬷嬷……” 谢流云冷漠地说:“只有她长了嘴不成?” …… 拓森回到营地,让人包裹了伤势后,在自己的帐篷里坐立难安。 江楼月说的话,不受控制,不断在耳边响。 他努力的回想,自己见到哥哥尸首时候的情形。 可当时拓刃的尸体已经腐烂,不辨伤口,而且他当时完全被悲伤笼罩,当时的情形已经记得不清楚了。 辛罗依告诉他,是大庆的郡主所为。 他深信不疑,因为他没有道理怀疑自己的公主。 可今日,那江楼月说的那般铿锵…… 她说她敢作敢为。 还说公主身边的那个老妇人知道真相。 他的哥哥拓刃的死因,难道真的另有蹊跷? 拓森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出了帐篷,四下观望片刻,径直朝着西方走。 走到一个小帐篷前,他弯腰进去了。 “拓森将军!”账内坐着个老妇人,就着油灯在缝补。 见拓森进去,她连忙起身行礼:“将军怎么到老奴这儿来了?” 拓森一双虎目精光迸射,看着那老妇人的脸,问道:“你在庆国的时候,可见过那个庆国郡主江楼月?” “何止见过。”春嬷叹了口气,眼底有些畏惧:“那郡主跋扈的很,时常带人冲入国宾馆来,对咱们动辄打骂,下手狠毒,要不是当初拓刃将军倾力保护,我们恐怕都是要断手断脚的回来了。” 拓森眯起眼,追问:“她一个女人,那么厉害?” “她自己当然没什么能耐,但她身边跟着好些武安侯府的家将,那些个家将,全是战场上退下去的,下手狠毒的紧。” 老妇人满脸哀伤伴着后怕:“可怜拓刃将军,为了保护公主,竟然硬生生被那江楼月折断了手臂,公主气的与她理论,反倒被她打坏了脸……要不是云先生治好了公主的脸,公主都活不下去了!” “她还乘着国宾馆宴会,设局杀害了王子和拓刃将军,反手就推她那情敌江逸雪出来顶罪!” “仗着她爹武安侯和庆国皇帝的宠爱,她简直无恶不作,无法无天!” 她越说,脸上的后怕越多,语气也越气愤,“拓森将军,你一定得为拓刃将军和公主报仇!” 拓森看着她,心底那一抹怀疑忽然消失殆尽。 对江楼月的恨意也越发凛冽。 好个装模作样的女人,自己差点被她给骗了! 576、不清楚还是不想说 泸州军营内,看似一切平静。 骑兵选拔进行了两日,挑出了接近一千人来,而这一千人,也并不是立即就要编入骑兵。 江楼月还准备了别的测试项目,只有通过测试的士兵,才能成为正式的骑兵。 第二日选拔结束,江楼月起身回营的时候,武安侯好奇地问:“楼儿,你准备的测试项目是什么项目?” “不可说。”江楼月眨眨眼,“总之通过测试选出的骑兵,才是能身经百战的。” “花样还挺多。”武安侯哈哈大笑。 经过最近这几日的接触,他发现自己以前对自己的女儿根本不了解。 如此,也对未来的骑兵又多抱了几分期待。 父女二人分手后,江楼月回了自己的帐篷,将身上的软甲卸了,换上轻便的束腰常服,出账去寻谢尧用晚饭。 最近这段时间,她一直是和谢尧一同用饭。 谢尧那的饭菜是水家姐妹经手的,在这边关之地,简单的食材竟然也做出了千般滋味。 结果就是,嘴巴都被养刁了,竟然觉得吃了两辈子的营中大锅饭难以下咽。 她每到用饭的时间,就下意识地想去谢尧账中。 江楼月有时候心中也不禁慨叹。 这家伙真是心机深沉,简直是多方渗透。 如今自己的生活处处是他的影子,几个时辰不见都想的厉害。 不想他的人,也得想他那儿的饭菜。 不过这种感觉,当然不糟糕。 毕竟,他是自己放在心里的人,用一点小手段让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他,还是很美好很甜蜜的。 江楼月唇瓣笑意加深,加快了脚步。 到了谢尧的帐篷之前,她掀起帘子进去,“咦?” 桌上摆了饭菜,但账中竟然没人。 可莫宇不是守在外面吗? 江楼月转头问:“殿下人呢?” “殿下有些琐事去和蔡将军商议了,马上就到。”莫宇恭敬地回道:“殿下说了,小姐到了就先吃,不必等他。” “哦。” 江楼月应了一声,撩起袍角坐在了条桌边上。 今日炖了鸡。 她一进来就觉得香气扑鼻。 一个下午坐在校场看着士兵们擂台比试,她早饿惨了,闻着那些香气就有点咽口水。 但自己一人坐在这里,胃口竟然也减了一般,有点吃不下去。 江楼月抿了抿唇,把准备好的碗筷摆好,又盛了两碗粥晾着,之后百无聊赖,便靠着谢尧的兽皮靠垫,随手扒拉了一下一旁摆着的竹简书。 她本想随便找本书来看的,但扒拉着扒拉着,好几封信从里面掉了出来。 都带着专门的印记,一看就是京城那边传来的。 他到底在京城做了什么…… 江楼月好奇心泛滥,捏着那些信,心中犹豫。 很想看。 但这种翻看他东西的行为,似乎不太妥当。 迟疑半刻,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把那几封信整整齐齐的叠在一起,放在了旁边。 还是等他回来亲口问他吧。 江楼月随手拿了一本兵书来翻,实则心不在焉。 随便翻了几页之后,随手丢在一旁,索性靠在那靠垫上打盹儿去了。 也不知是这两日累着了,还是怎么,这一靠竟然给睡了过去。 谢尧进来的时候,便看到的是美人入睡的场景。 他唇角忍不住挂上笑意,迈步往前,半坐在江楼月身旁,毫不客气地吻上了她的唇。 轻轻辗转,柔情缱绻。 江楼月半睁开眼睛,喃喃说:“阿尧,你回来了。” 谢尧支起身子:“才出去这么一会儿你就睡着了?怎么不吃东西?” “等你啊。”江楼月坐了起来,瞌睡也没了,却没往饭菜那边走,而是下颌点了点不远处叠起来的那些信:“京城来的,那边如今怎么样?” 谢尧挑眉:“你自己不会看?” “你的东西啊,谁知道有没有写什么见不得人的,我才不看。” “你啊……”谢尧凑近她面前,低声说道:“我们都这么亲密了,为什么还会分‘我的’和‘你的’?” 那种玫瑰的香气,再次扑面而来。 江楼月抓着他手臂的手指蜷了蜷:“我一直觉得,再怎么亲密的关系,也是有私人领域的。” 她好奇,但她不会越过那条线,只会去问他,等他告诉自己。 谢尧看她半晌,叹气道:“你真不可爱。” “……” 江楼月闹了个不好意思,嘀咕道:“看信废眼睛啊,你告诉我不就行了。” 谢尧的反应是,将她抓回了怀中,恶狠狠地吻了个够,直到她缩在他怀中捶他,他才松开了她。 谢尧说道:“记住,你的可以不是我的,我的全是你的。” “什么你的我的……” 江楼月脑子里昏昏沉沉地,没好气的说:“快说,京城如今到底怎么样了?皇上的病怎么回事,是不是你……” 谢尧说:“我。” “那上一回,皇帝忽然病重,却被谢流云赖给了谢景亨,是你、还是……” 谢尧说:“唔……那凝玉床凝练的前世记忆,其实大部分都是关于你的,有些事情,我也并不清楚。” 江楼月看着他,微微咬着下唇,心里忽然有些疼。 不清楚,还是不想说? 这几日她思来想去,把前世好多记忆碎片都拼凑了起来。 皇帝病重的时候,好像……正好是她出事的时候。 她的脸,在追击柔然人的时候,被辛罗依和江逸雪算计,受到了重创,整个人面目全非。 失去了所有亲人,嫁给了自己最讨厌的人,而自己喜欢的人,娶了别的美娇娘。 她又成了那副见鬼的样子。 她的世界整个崩塌,活着还有什么希望? 那时候的江楼月,毫无生气可言。 是谢尧请宋先生用整骨之术为她治脸。 可江楼月不信他。 因为上一次她些微的心房松动,换来的,却是谢尧让人将她药昏了过去,放了她的血。 她亲眼看着自己的血流到了玉盏之中。 所以她恨,她不会再信他。 那时的谢尧,便用最恶劣的言语来刺激她。 他说:“浑身上下,也就那张脸过得去,如今还成了这个样子。” 他说:“没了你爹,没了王家,孤家寡人一个,你这样的丑八怪,凭什么和别人争抢谢流云身边的位置?” 他说:“这样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还怕我会算计你不成?” 577、当然要一击必中 她气炸了。 她发现谢尧永远知道,怎么在她伤口上撒盐,怎么能让她更痛苦。 于是,毫无反应地缩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了五天的她,一跃而起,捏上了谢尧的喉咙。 当时是真恨不得杀了他。 但受伤深重的她,根本不是谢尧的对手。 谢尧只用一只手便提着她丢到了床榻上去,“你也就只会冲我横,就仗着我——” 他忽然不说话了。 他眼底,冰冷含着苦涩,那是一种纠结而复杂的感情。 江楼月在那一瞬间,竟似是明白他那种眼神。 更明白他说这些话刺激她,根本不是为了伤害。 而是想逼她振作,逼她治脸。 他……为了她好。 这个发现让她僵硬无比。 她不接受。 她不要知道他的什么本意和真心。 这些人都是为了利用,没有真心。 她冲口而出:“你不过是为了我的血!” “是又如何?” “那你管我难看不难看?我就是难看的吓死了全天下的人,还会耽误你放我的血不成?” 谢尧眼底的复杂一扫而空,只余下漠然,“因为我要用你的血制药,想到你这张脸,那药就让我倒胃口!” 他用最恶意的话,激发了江楼月最原始的斗志。 也催生了她心底的恨。 她的脸,被宋先生治好了,而且比原来更漂亮。 重获新生之后,她恨死了谢尧,转头就被谢流云的温柔迷惑,披甲上阵,为他讨伐张相一众叛逆。 …… 此时,江楼月半垂着眼帘,心里又沉又痛。 当初为了帮她治脸,他带她暂时离开了京都,前往丽水一处山庄住了下来。 皇帝病死的事情,恰好就是那段时间发生的。 前世……不知是谢尧还是谢流云所为,但在皇权争夺的关键时刻,谢尧离开京城,错过了大好机会。 而谢流云,便利用皇帝之死,先是将谢景亨冠上了弑杀皇父的罪名,将他和张贵妃诛灭。 后等江楼月为他将张相党羽剿灭之后,立即又摆出“新证据”。 那证据直指谢尧,说谢尧与谢景亨合谋陷害皇帝。 一招连环局,彻底将自己所有政敌全部灭掉,问鼎皇位。 前世每一个十字路口上,谢尧的选择,似乎都受自己掣肘。 便不是她亲手害得,也与她有莫大关系。 江楼月的心里很闷,很难受。 似乎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呼吸,如鲠在喉。 但此时她却什么都说不出,只能投入谢尧怀中去,轻声说:“阿尧,不管你要做什么,千万不要再为了我束住手脚,千万——” “嗯。”谢尧在她额角上吻了吻,“我知道。” “你不知道。”江楼月固执地说:“不要为了我放弃任何东西。” 她此时心里,升腾起了某种恐惧。 她怕重蹈覆辙。 谢尧又应了一声,温声说道:“我比你更知道,我该怎么做,乖,咱们不说这个了,你不饿吗?” 江楼月的肚子就在此时咕噜响了一声。 她尴尬的脸色涨红,推开谢尧要坐起。 谢尧却不松手,反而笑着说:“这一声很应景啊,来吃吧。” 话落,他轻轻一抱,把江楼月送到了自己身边的软垫上,拿了筷子塞江楼月的手上。 “咱们家的小楼儿最近长了一点,总算有分量了,我得继续努力,才能让你再胖点。”谢尧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极尽宠溺。 江楼月没好气的歪过脑袋去,“当我小狗啊。” 她咬了咬唇,帮谢尧夹了肉过去,“你也吃。” 谢尧笑意加深。 片刻后,两人用餐结束,谢尧才说:“知道我方才干什么去了吗?” “说是去见蔡威了,有什么要紧事?”江楼月看着谢尧拿了半湿的毛巾给自己擦拭指尖,问道:“是不是傅家兄妹……” “嗯。”谢尧道:“不出意外,今晚要出事。” 江楼月一凛:“那你不早说,还在这磨蹭!” “这会儿营中防守严密,他们不会动手,动手的时辰起码在午夜。” 江楼月心说,也是。 她抓过谢尧手上的布丢在一旁,沉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是先发制人还是——” “让他们先动手,否则咱们哪来的证据?”谢尧神色淡淡:“要么就不出手,要出手,当然要一击必中,让他们再无翻身可能。” 江楼月垂了垂眼眸,说道:“我等会儿要出去一趟。” 谢尧握住她的手:“小心。” 江楼月点头后,起身离开了。 谢尧将视线从江楼月的背影上收回,手指轻重不一地点在桌面上,眼底闪过势在必得的冷光。 不管是兵权,皇位,还是江楼月,他全都要! …… 江楼月回了自己的营帐之后,将软甲逐一戴上,又从账中出来。 罗风守在一侧,上前问:“将军,这是要出去?” 明明都卸了甲,怎么又穿起来了? 江楼月看了看天色。 这会儿天刚黑,夜空之中零星洒落。 她往前迈步,随口问道:“秦将军人呢?” “秦朝云啊……”罗风跟上去,“好像在校场那边,他伤势恢复的不错,估计是想活动活动手脚吧,如今不是选骑兵吗?白天校场都被占着,他便晚上过去了。” “我去瞧瞧。”江楼月转向校场方向,顺口与罗风交代:“你不必跟着了,去休息吧。” “……是。” 罗风心里不是滋味。 如今,他家将军的面前,不但江承乾和江承庆两兄弟吃的开,连秦朝云都这么得宠。 真是不甘。 江楼月一人往校场走,刚迈步进去,就听到擂台之上有兵器虎虎生风。 走的近了之后一看,果然是秦朝云。 秦朝云穿着青灰色的宽袖劲装,束了袖,手上的枪舞的虎虎生风,一套练完,他收了兵器,似乎要走。 却就在校场转角的位置,看到了江楼月。 秦朝云冲江楼月露出个憨厚的笑容。 “将军来了。” “不好好养伤,这么不安分。小心以后留下病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已经卧床养了很久,待不住了。”秦朝云说。 江楼月笑着上前:“不过看起来将军的伤势已经好了不少,相信过不了几日,就能帮我训骑兵了。今日正好手痒,和将军过过招吧。” “这……”秦朝云有些错愕。 “怎么,将军没空?”江楼月挑眉问道。 “不是,是有点意外,将军会忽然想和末将过招。” “有什么意外的,正好无聊。”江楼月说着,将腰后的梨花枪拿了出来。 秦朝云迟疑了一下,说道:“那好吧,就陪将军过两招。” 578、道不同 两人一跃上了擂台。 因为秦朝云的伤势未愈,两人的比拼只是招式上的,都没怎么用全力。 秦朝云的枪法矫若游龙,对阵江楼月,似乎有所保留。 江楼月笑道:“你在让我吗?” 比枪,她的确是有些吃亏的,笑一声后,退出战圈,便随手往外一抛。 那梨花枪铮一声飞出,扎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秦朝云似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末将相让,是伤势未好,所以力有不殆。” “行吧,你伤势没好,我要追着你打架,倒显得我在为难你了。”江楼月笑着说罢,走上前来,“今日正好无事,咱们就说说,以后骑兵如何训法吧。” 秦朝云只得收起武器,跟上江楼月的步伐。 两人就在营中漫步,朝着马厩那边,先去看最近江承庆挑选出的战马。 从马厩离开之后,两人又选了营中一块露天的地方,就在那篝火边上,席地而坐,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不远处一直跟着的罗风,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了。 真多话要说啊。 就自家将军这看重的劲儿,这秦朝云,以后岂不是要飞上枝头,成为骑兵中的要紧人物! 他羡慕嫉妒,但没有恨。 这个秦朝云,武功和带兵的确比他强。 他得承认。 而那篝火边上,江楼月漫不经心地问:“秦将军祖籍何处?” 秦朝云垂眸,说道:“末将是孤儿,也不知祖籍何处,便连名字,都是师傅所取。” “哦?不知秦将军师从何人,武功和兵法竟然都如此厉害?” “师傅是闲云野鹤,不提也罢。” 江楼月笑了笑,“秦将军可真是神秘啊。” 秦朝云的背脊,几不可查的僵了一下,却又面色平静地说道:“古语有云,英雄不问出处。” “嗯。”江楼月笑着点头,“是啊,英雄不问出处,想当初我爹爹投军的时候,也是孑然一身,拼了多少年的命,才混到今日的身份地位……别看爹爹位高权重,其实私底下匪气还是挺重的,动不动就骂人,拿东西丢我和我姐姐的脑袋。” 秦朝云正襟危坐,不敢随意接话,只说:“真看不出来侯爷是这样的人。” “而且,我爹爹还很惜才。”江楼月缓缓说着,视线落到了秦朝云的脸上,“爹爹不止一次和我说过,秦将军是个将才,十几年也便遇到你这么一人,一直想提拔你。” “是吗?”秦朝云面不改色,“没想到侯爷这么看的起末将,末将必定会为侯爷和庆国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但愿……”江楼月看着秦朝云,那目光幽深无比,似带着某种深意,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瞧我说的这些废话,时辰不早了,秦将军早些休息。” 话落,江楼月站起身来,便往自己的帐篷走。 秦朝云起身,拱手相送,待到江楼月的背影都消失在漆黑夜色之中后,他的眼底,闪过一缕复杂。 可是很快,那抹复杂消失殆尽。 武安侯父女,在这短短月余内,对他的恩义,又如何和主子相比? …… 江楼月迈步而出,迎面对上罗风,冷声吩咐:“封死营中各处的出口,不准秦朝云离开,他若强闯,就地正法。” “……”罗风大惊。 刚不是还一派和谐,怎么忽然下这种命令? 他快步跟上江楼月:“是秦朝云惹将军生气了吗?” “细作!” 江楼月只丢下两个字。 罗风面色微变,立即正色道:“属下遵命!” 江楼月快步回了自己的帐篷,坐在帐前的圆凳之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原本她对秦朝云过度的好,便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秦朝云有多受信任,也要让暗处的人明白这个道理。 她想看看,谢流云到底想利用这个人做点什么。 可是在这段时间里,武安侯不止一次的表达了对秦朝云的欣赏。 这些年来,武安侯还是第一次这么夸赞一个人。 江楼月心中也升起几分期许来。 秦朝云如果能及时回头,倒也全了爹爹的惜才爱才之心。 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江楼月深吸口气,坐了片刻,忽然起身往外,隐身入夜色之中。 …… 傅南香正在装配软甲。 肩甲,胸甲,腕甲,每一块软甲,她都戴的十分认真。 今晚,万事俱备。 她都已经想好了,这次先杀武安侯。 而江楼月……带给傅南香的耻辱,这辈子她都记得,她不会让江楼月死的那么痛快。 作为一个女人,在这军营之中,永远有比死更难受的处境。 傅南香冷笑了一声,“江楼月啊江楼月,不把你踩入烂泥之中,难消我心头之恨。” 帐帘却在此时被人掀起。 “说了不要随意进来——”傅南香不悦地转身,只以为是胡九英。 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脸色忽然死白,仿佛见了鬼,“你怎么进来的?!” “大摇大摆走进来的。”江楼月穿着白色的软甲,长发束成了一个英雄髻,戴着小巧的白玉顶冠,英姿飒爽,脸含微笑:“方才,你在喊我吗?” 傅南香面露惊恐,喝道:“来——”人! 江楼月的身后,宫五身形快如闪电,短剑架在了傅南香的脖子上,不等傅南香有所反应,一记极重的手刀落下,傅南香跌倒在地面上。 江楼月冷冷吩咐:“拖走!” * 秦朝云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路上遇到了与自己一起从宁州方面赶来的守备军中的士兵,便闲聊起来。 与士兵说了两句话,秦朝云拍了拍那士兵的肩膀,便转身进了自己的帐篷。 账内,秦朝云拿出一个弹丸。 方才的那个士兵是自己人,这弹丸便是他传给自己的。 咔嚓一捏,弹丸碎开,里面掉出一个纸团来。 秦朝云看过上面的内容,然后立即将信件销毁。 玉佩! 秦朝云垂眸思忖半晌,转身到了帐篷帘子之前,掀开一丝缝隙朝外看。 周围巡逻的士兵来来去去。 信上说,玉佩是交给了傅南香,想必如今还在傅南香手上…… 思忖片刻,秦朝云闪身离开了帐篷,借着夜色,打昏了一个巡逻的士兵,以最快的速度换上那士兵的衣服,便朝着傅南香账中走去。 579、与岳父休闲休闲 此时已是亥时三刻。 今夜无月。 火把微弱的光华,照不亮营中一大片的漆黑。 他借助光照的死角,顺利到达傅南香帐外,乘无人反应,快速闪身进入。 账内摆放着一道屏风,屏风之后,点着一只蜡烛。 烛光把一个人的影子照在了屏风之上。 那人半趴在桌子上,似乎是睡着了。 秦朝云眯起眼睛,觉得有些古怪。 按照信件上的内容,傅家兄妹要在营中动乱,怎会如此疏于防备,还在自己账中睡着? 今晚的夜色,实在是个兵变的好时机。 秦朝云有瞬间迟疑,但又觉得……也算正常。 毕竟傅南香并不是什么聪慧机敏之人。 秦朝云慢慢往屏风内走,刚转过屏风,就见那趴在桌子上睡着的人坐起身来,深吸口气的同时,还伸了个懒腰。 秦朝云立即单手成爪,朝着那人脖子捏了过去。 那人却缓缓回头。 那英气的眉眼……根本不是傅南香! 是江楼月! 秦朝云瞬间一僵,想要撤回攻击已经来不及,眼底杀气一闪,那爪更加凌厉。 就在此时,斜刺里飞来一把短刀,直接划向秦朝云的咽喉。 秦朝云逼不得已,翻身躲过,稳稳落到了屏风外,就见帐篷门口的位置,宫五双手环胸站在那儿,堵住了唯一的退路。 江楼月缓缓看着秦朝云:“秦将军,你要杀我吗?” 秦朝云面色冷凝,二话不说朝着江楼月攻击过去。 宫五和江楼月二人,显然江楼月更容易对付。 狭小的帐篷之内,她的兵器派不上用场。 且她身份在那儿,若是自己拿住了江楼月便等于拿住了保命符。 宫五立即窜上前来,挡住了秦朝云的攻击。 在战场之上,比的是兵器,比的是马上功夫,而在这狭小空间里,比的是拳脚和擒拿。 宫五作为五宫宫首,原本就是主暗杀的,最擅长的,便是近身作战。 秦朝云又有伤。 几招之后,秦朝云有些吃不消。 他根本近不了江楼月的身。 没有得手的机会,便想逃出生天。 但宫五怎么可能给他机会? 几十招之后,宫五一枚暗器打进了秦朝云原本受伤未好的位置。 秦朝云无法躲避,脸色惨白,被宫五给制住了。 江楼月撑着下颌,坐在长桌边上,自始至终都没起过身。 宫五把秦朝云押了过来,按跪在江楼月面前。 江楼月看着他那张苍白的脸,“秦将军,我待你不薄啊,就这么回报我?” 秦朝云冷冷地看着江楼月,半个字都不透露。 江楼月一笑:“也罢,我还赶着去看下一场好戏,就不和你在这浪费时间了。” 江楼月起身,丢给宫五一句:“好好看守。” “是。” …… 谢尧的营帐之中,今日摆了棋。 他与武安侯分坐棋盘两侧,此时棋盘之上黑白子处于纠缠状态,不分胜负。 武安侯出身不高,琴棋书画原本是一窍不通的。 娶了王婵之后,曾为讨得王婵高兴,学过一些,最后只有棋一直坚持了下来。 与他来说,下棋便如同行军打仗。 与人对阵厮杀,极有意思。 他的棋艺也十分不错。 不过此时,他的心思可不在这棋盘上。 他捏着一颗黑子,不露痕迹的扫过谢尧帐篷之内的摆设。 行军,一切以简便为主。 但谢尧这帐篷里,床榻屏风,茶具棋盘,每一样都是上佳之品,还有这地上铺着的羊毛地毯…… 武安侯的心里只闪过四个字——财大气粗。 谢尧卞南十三城的产业,他略有耳闻。 这么一个尴尬的身份,背后具备如此多的财富,在京城官场里,还有自己暗处的人脉…… 武安侯思忖,谢尧今日请他前来下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是为朝政局势,还是为江楼月? 武安侯心里乱糟糟的,如今每次看到谢尧,他就想皱眉。 浑小子,把他女儿都给拆吞入腹了。 偏偏自己的女儿对他情根深种,护他护的不得了,便是自己这个老子,也不能怎么样。 烦闷加无力。 武安侯心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谢尧温声说:“该侯爷落子了。” 叮。 武安侯直接把棋子丢回了棋盒里,冷声说:“不下了。” 谢尧说道:“为何?” “为何?”武安侯看着谢尧:“你找本侯就是为了下棋?实话实说吧,想干什么。” 谢尧一笑,手中的棋子也落回了棋盒之中,“想与岳父大人休闲休闲,也不行吗?” “……” 武安瞪着谢尧,差点拿棋子丢到谢尧脑袋上去! 谢尧倒是也懂得见好就收,沉声说道:“今夜月黑风高,不太平。” 武安侯眯起眼睛来,缓缓说:“还以为你只知道油嘴滑舌,哄骗本侯的楼儿。” 谢尧失笑:“在侯爷的眼中,谢尧是这样只记得儿女情长的人?” “你不是吗?”武安侯反问,没好气地说:“知道不太平,还在这下什么棋?本侯要去正军威了!” 谢尧暗忖,果然是武安侯啊,洞察力十足,想来已经发现了傅家兄妹在营中的动静。 见武安侯弯身出了帐篷,谢尧也起身,随了上去。 …… 夜黑风高,时辰渐晚。 乘着夜色,几队黑衣朝着帅帐围了过去。 火盆之中的火苗随着冷风呼哧呼哧摆动,进入子夜,营中守卫已经十分稀疏。 傅南擎和胡九英视线一对。 为了万无一失,晚上他们在武安侯的晚膳之中做了手脚。 而且,他们这次准备的全是刀斧手,挑的都是不怕死的,只要冲将进去,顷刻间就能把武安侯剁成肉泥。 这营中,如今以武安侯为尊,只要解决了武安侯,拿出圣旨,其余人不足为惧。 傅南擎眼底闪过阴毒诡光,挥手示意,刀斧手们立即冲进了中军帐中去。 可中军帐内,空空如也! 傅南擎血液倒流:“怎么回事?!人呢?!” 就在此时,营中忽然响起震天的喝声,傅南擎回过头去,就见账外一眼看去,全是火把,把漆黑的夜空照的透亮。 武安侯手扶剑柄而来,方正的脸上含着冷笑:“傅将军终于来了,可让本侯好等!” 580、颠倒黑白 傅南擎瞪着武安侯,面色在最短的时间内,由震撼惊惧,变成了明显松了一口气。 “原来侯爷不在账中,本将军还以为侯爷已经遇害!”傅南擎忽然说道:“实不相瞒,本将军是收到密报,营中混入了奸细,今夜要行刺侯爷,所以末将特地前来营救!”、 武安侯冷冷地看着他,眼底含着一抹嘲讽笑意:“是吗?” 傅南擎面上挂着僵硬的笑容,背脊之上,已经沁出冷汗,“还好侯爷洞察先机——” “住口!”武安侯忽然喝道:“来人,把这些人的兵器全部缴了,把傅南擎给本侯拿下!” “是!” 江护立即带人上前。 此时周围全是营中士兵,把那三百多名刀斧手团团围困。 江护和江承乾亲自上前,将傅南擎押的跪倒在武安侯面前。 傅南擎喊道:“侯爷这是干什么?末将一片好心——” “带着刀斧手气势汹汹来营救本侯,你当本侯是傻的不成?”武安侯慢慢走到了傅南擎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一双虎目之中,气势凌冽:“你的这点小把戏,本侯在军中见多了!” 傅南擎犹然垂死挣扎:“末将真的是来营救侯爷的,只因为末将收到密报——那密报之人送了信物来,末将有证据,侯爷问都不问,就要定末将的罪,末将冤枉!” 他深知,此时若自己咬死不认,兵变便不是兵变。 傅南香手上有平王令牌,只要此时拿出令牌,随便捏造个什么理由,就能立即把屎盆子扣到平王头上去。 他便能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 “什么证据?”武安侯好整以暇,“是饭菜中下的软筋散?” 傅南擎身子一僵,却露出震惊的表情来:“什么软筋散?难道那些细作已经渗透到火头军中去了,竟然给侯爷的饭菜下了软筋散?!” “岂有此理!”傅南擎大喝一声。 武安侯看着他那跳梁小丑一样的把戏,冷冷说:“傅将军的演技这么好,不去找个戏班子唱曲儿委屈你了。” 傅南擎脸色扭曲,咬牙道:“末将真的有证据,侯爷!你为何不信末将,非要如此阴阳怪气与我说话,难道是怕末将拿出证据,你便治不了末将的罪了吗?!” 这话,竟是映射武安侯故意针对他。 武安侯沉默半晌:“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傅南擎立即说道:“就在末将的妹妹南香那里。” 武安侯眯起眼睛,暗忖,他难道还真能拿出什么“证据”来不成? 不远处,谢尧含着笑意走来,对武安侯说道:“既然傅将军如此言之凿凿,那可得看看到底是个什么证据,可别冤枉了傅将军。” “……”傅南擎僵硬地看着谢尧,没有因为他的解围松一口气,反倒后背寒毛直竖,预感十分不好。 难道南香那里出了事? 可就算傅南香出了事,她手上的磐龙玉佩也做不得假,只要拿出玉佩,一切顺理成章,全部推到平王身上就是。 他再拿出皇帝的圣旨—— 当即傅南擎回瞪了谢尧一眼,铿锵有力地说:“末将真的有证据,因为证据要紧,所以末将交给了妹妹保管,想着营救侯爷之后再将证据拿出——” “来人。”武安侯看他半晌,冷冷说道:“去把傅南香带来。” “是。” 江护应声之后退走。 此时营中其他将领已经闻讯赶来,大家立在武安侯的身后,看着傅南擎的眼神,大部分都皱眉怒目,只觉厌憎可恶! 这个傅南擎,出征以来没有干过一件好事,每次都要在营中搅弄是非,这一次竟然还敢带刀斧手围攻帅帐! 大家都想看看,傅南擎打算如何把这件事情圆过去! 不多时,江护带人折返,却不见傅南香的影子。 傅南擎脸色十分难看,“南香呢?你们把她怎么了?!” 江护并不理会他,只是拱手向武安侯回报道:“侯爷,末将前去拿人,但那傅南香拒不受捕,末将只得出手,将人打昏,又搜了她的身和营帐——” 江护看了傅南擎一眼,缓缓又说:“末将在傅南香身上发现了一封信。” 什么信? 根本没有信! 傅南擎方寸大乱。 众人的视线却都落到了江护的身上。 武安侯淡淡说道:“拿来。” “是。”江护双手把信呈上,武安侯打开来一看,忽然皱眉。 整片都是汉字,内容是请傅南擎里应外合发动兵变,诛杀武安侯,最后的落款处是一片蝌蚪文,武安侯不认得。 他的身后,徐少俊冷冷说道:“那印信似乎是柔然文字。” 傅南擎呆住,立即喊冤:“末将说的证据根本不是书信,这书信是假的!” 但此时,他说什么已经不重要。 武安侯视线扫了一圈,最后落到了谢尧身上,下颌一点,示意江护把信交给谢尧。 谢尧却说:“我与傅将军曾有些过节,我便避避嫌吧……听说王公子学识渊博,懂得几国文字,不如请他前来辨认。” “是。” 身后莫宇应了一声,极快离去。 武安侯看看那信,视线又忍不住从谢尧身上略过。 傅南擎在营中异动,他早有察觉,只是这书信么,实在是蹊跷,难不成是谢尧栽赃嫁祸? 武安侯身边立着的将领们各个眼神如刀,恨不得把傅南擎活剐了。 他们此时都想起不久前的夜袭,傅南擎调走城楼弓箭手,柔然人立即攻来,哪有那么巧,如今再有这带着柔然文字的书信,事实昭然若揭。 傅南擎阵前通敌,简直可恶! 至于傅南擎,整个人惊的脸色惨白,后背冷汗涔涔。 他根本不认识柔然人,这是栽赃嫁祸! 可此时江护一口咬定书信是在南香身上发现的……怎么办、怎么办?! 他立即看向倒地的胡九英。 胡九英一向为他出谋划策,他想与胡九英求个办法。 但胡九英已经被武安侯的亲兵按在地上,堵住了嘴巴。 傅南擎只能看到,胡九英在不断摇头。 所以他的意思是——不承认? 581、诸多敬畏 片刻后,王泽被带到了中军帐前,拱手道:“侯爷。” “此处有封书信。”武安侯说着,江护立即把书信送到了王泽面前请他辨认。 王泽皱眉看了看,说道:“柔然族徽,嵌着王室的名字,如果我认得不错,这应该是柔然二王子的印信。” 众人哗然。 此次柔然铁骑的主帅,可不就是柔然的二王子,哈莫那吗? “阵前通敌,简直罪该万死,请侯爷立即发落了傅南擎,以振军威!” “请侯爷发落傅南擎!” 将领们带了头之后,后面的士兵义愤填膺,无法自控。 他们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对抗柔然人,而作为将领的傅南擎,竟然私通外敌,是可忍孰不可忍。 “发落!” “发落!” 霎时间,高喊发落的声音响彻了云霄,在漆黑的夜里,传出十几里地去。 傅南擎大声喊冤,无奈士兵声音震天,他的声音完全被盖住,扯破了喉咙,亦无济于事。 武安侯手中捏着那书信,冷冷地看着傅南擎,一直没说话,任由士气愤慨冲云霄。 他的心里,闪过几缕思量。 傅南擎这个人他还是了解的。 傅南擎此行受皇恩而来,京中还有鲁国公府做依仗,没有必要通柔然人。 只是傅南擎在营中一直捣乱,搅屎棍一样,的确是个非常恶心的存在,若借此机会彻底铲除,于战事来说,有利无害。 但杀了傅南擎,便等于得罪皇帝。 此战之后,皇帝只会越发忌惮他,到时……他似乎只有两条路好走。 要么,死于功高震主,要么奋起反抗。 武安侯不想死。 他还想陪妻子和女儿后半辈子。 可他也不想做逆臣。 他忠君一辈子,不能到最后晚节不保,被后人钉死在耻辱柱上,更不愿掀起战火,荼毒无数生灵。 因为他自己便是流民出身,饱受战火摧残。 不远处,谢尧神色淡然地看着武安侯,似乎已经预见了武安侯的选择。 他唇角微微一勾,有些无奈,但也含着诸多敬畏。 忠诚,从来都是至高的品德。 如果武安侯真的那么功利,为了一己之私排除异己,那么容易就生出逆反之心,他也走不到今日,在三军之中如此威望,受众人追随。 缓缓地,武安侯抬了抬手。 那震天响的呼声,几乎是骤然停止,瞬间鸦雀无声。 傅南擎嘶喊的声音终于突兀地响了起来:“侯爷、这封书信末将真的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侯爷——” “本侯不会冤枉任何人,也不会轻放任何人。”武安侯冷冷说道:“这封书信的真假,本侯会派人彻查,但你袭击帅帐,其心当诛!” “末将冤枉——” 傅南擎此时除了喊冤,已经不知道能怎么办。 他忽然想到什么,高喊道:“末将有皇上的圣旨!” 武安侯冷笑:“是啊,你有皇上护着……既然如此,那本侯便让人押解你入京都,让皇上亲自定你的罪!” “侯爷——”徐少俊皱眉,正要说话。 谢尧淡地不能再淡的扫了一眼过来。 徐少俊忽然住口,并且转了话茬:“这封信的确十分蹊跷,还有待查证,但傅将军袭击帅帐,还说什么为保护帅帐安全,实在是荒谬,如此处置十分妥当,侯爷英明!” 他如今几乎说得上是军中将领的领头人,此话一出,立即带起一大片“侯爷英明”之声。 “武安侯、武安侯——”傅南擎惊声怪叫:“本将军不要入京,本将军是来打柔然人的,本将军不回去——” 他领了皇帝密旨,却中道折返,一件事情都没办好,回去不是死路一条吗?! 但武安侯早已厌烦,懒得与他多说。 江护亦明白武安侯的心思,抬手示意,下面的人堵住了傅南擎的嘴巴,急速拖走了。 今晚的这一场闹剧,总算收场。 各个将领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武安侯坐在中军帐内,看着立于不远处的谢尧,神色深沉而复杂:“你准备的信?” 谢尧正要说话,帐帘却忽然被人掀了起来。 一晚上都没露面的江楼月迈步走了进来:“爹——女儿见过爹爹!” 武安侯看着她,忽然想起什么,神色更加复杂。 江楼月说:“女儿今日在营中发现了细作。” 武安侯面色未变:“哦?细作不就是傅家兄妹吗?” 女儿也是来说这件事情的? 他记得,江楼月似乎就懂得柔然文字。 不但认得,还写的极好。 以她的能耐,伪造一个什么柔然二王子的印信,似乎易如反掌。 所以,今夜这一出,是女儿和谢尧联手,为傅南擎摆的一出龙门阵? “不是。”江楼月上前,说道:“给爹爹看一样东西。” 她说着,将一块磐龙玉佩送到了武安侯的面前去,“我找到了这个。” 武安侯只一看,神色大变:“平王的玉佩,在何处找到的?” “说来爹爹可能不信……”江楼月顿了顿,“玉佩是傅南香那儿找到的,那夜我们在城中,发现傅南香与柔然公主辛罗依见面,后来追到千问山山口,殿下的人抓到了辛罗依……” 当即,江楼月把事情前前后后全部告知武安侯。 包括云离。 包括那面甲将军就是于寿。 包括秦朝云,以及拿下他的整个过程。 “傅家兄妹通的是谢流云,而那谢流云就在柔然军营之中,当初的二龙出水之阵,就是他的手笔。”江楼月一字字说道:“还有秦朝云,他说自己是于寿的师弟,其余的,半个字都不交代。” 江楼月又说:“想来,是谢流云想要东山再起,所以伙同柔然人和傅家兄妹,才有了今晚这一出兵变的把戏。” 武安侯惊怒交集,半晌才说:“岂有此理!” 他本以为,傅南擎只是不满自己在营中的待遇,所以奋起反抗,谁知竟然真的通敌! 还有那个秦朝云—— 武安侯对他期望甚高,谁知竟也是细作贼子! 江楼月说:“爹先不要生气,如今我们知道了一切,仔细应对就是。” 武安侯闭上了眼睛,气的周身衣袍鼓胀,他此生最恨逆反之心,通敌背叛之人。 他咬牙说道:“真是后悔,没有将那傅南擎直接就地正法!” 谢尧说道:“其实……他怎么都是死,不死在侯爷的手上倒好,免得再惹皇上猜忌。” 582、少说两句 武安侯沉默良久,看向谢尧和江楼月:“你们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情的?” “前日。”江楼月说道:“我们在宁州——” “你退下。”武安侯瞥了江楼月一眼,“本侯要听宸王说,你不要插嘴!” 自己的女儿,胳膊肘不知道拐到哪儿去了,只问几句话而已,这么护着? 瞧瞧她那拦在谢尧身前的样子吧! 他武安侯难道吃人不成? 江楼月有些讪讪。 谢尧倒笑了一声,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安抚了江楼月知乎,才转向武安侯,说道:“那我来说——” 武安侯一挥手:“都别杵在那儿当木桩,看的老子头疼,坐下说!” “好。”谢尧应了一声,拉着江楼月坐在了一旁的圈椅上,开口道:“楼儿当初受伤,我们去了宁州,发现那里出现过一个叫做云离的人,十分蹊跷……” 当即,谢尧便将事情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 对于秦朝云的怀疑,试探,以及莫言潜入柔然军营的事情也一一告知。 武安侯听得浓眉紧皱。 最后,谢尧说道:“咱们要破柔然人,其实并不难,辛罗依一心向着谢流云,和哈莫那不是一条心,反间离间之计,他们用得,我们也用得。” “怎么离间?”武安侯冷冷问。 谢尧说:“我们可以放一个不太聪明的人出去,告诉哈莫那一点事情。” 武安侯眯了眯眼睛:“放傅南香?” “侯爷英明。”谢尧笑道:“傅南香是真正接触过辛罗依的人,她还拿着谢流云的磐龙玉佩,只要她‘巧妙’的落入柔然人手中,认出辛罗依,柔然人自己内部便要起火。” 谢尧又说:“谢流云身为庆国的亲王,对咱们的作战方法和心思十分了解,他从中作梗,才让这一仗这么难打。” “那个哈莫那倒不是个蠢人,如果知道谢流云的身份,必定容不下他……” “只要没了谢流云作梗,柔然人有勇无谋,我们会比较容易退敌。” 武安侯又是沉默。 江楼月迟疑地说道:“爹,你是不相信我们说的话吗?” “你觉得呢?”武安侯没好气的白了江楼月一眼,“老子要是不信你,在这跟你废话?” “爹爹既然信我们,那为何……”这么个表情? 武安侯皱紧眉头:…… 他是郁闷,这两个知道这么多,现在才告诉他。 也郁闷……两个小的洞察了这么多的先机,自己这个老的反倒有点迟钝。 难道是人上了年纪,没有以前那么敏锐了吗? 谢尧声音温和,“侯爷是不是不舒服?不如请军医官前来瞧瞧?” “……”武安侯瞪了谢尧一眼,“你少说两句话,本侯可能会比较舒服。” “哦?”谢尧挑眉,微微笑道:“明白了。” 然后便含着笑意闭了嘴,不说话了。 江楼月一头雾水,少见的不能理解武安侯此时这一波反应是为何。 能想到办法破柔然人,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放傅南香的事情交给你们去办吧。”武安侯忽然说:“这里的战事已经拖的太久,我们迫切需要一场大胜来稳固军心,这件事要办好。” 江楼月说道:“肯定能办得好。” “另外,已经展开的事情不能耽搁。”武安侯郑重其事地看着江楼月,“知道为父的意思吗?” “知道,骑兵的事情,我会每日顶着选拔进度的,爹爹放心。” “嗯……”武安侯满意地点了点头,才说:“你先去忙吧,为父和宸王有些话要说。” “……”江楼月眼带犹豫地看着武安侯,暗忖,他能找谢尧说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武安侯说,找谢尧说点事情,江楼月心里就有些不安。 这两人要是打起来,估计是五五开,谁也讨不到好处去。 如果是吵起来,谢尧那张嘴,气不死人,也得给气个半死。 她从来不是担心武安侯能把谢尧怎么样。 而是觉得,谢尧和武安侯所处的立场不同。 武安侯要忠君,谢尧……要造反。 放他们在一起,一旦把话说开了,局面会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爹……”江楼月眼含犹豫,“已经很晚了,有事改天说吧。” “为父不过要商议点粮草之事,你那是什么表情?”武安侯额角青筋抽动,“不想走就待一边儿看着,看看老子是不是吃人。” 说着,武安侯当她不存在,问起谢尧宁州粮草之事。 军中粮草不多了。 江楼月僵了僵,表情尴尬,在一旁站了会儿,没好意思继续杵着,转身出去了。 帐篷里,武安侯继续说道:“宁州方面的粮草似乎有些问题,只过来了一小部分。” “筹措的时候说是三个月的。”谢尧皱了皱眉:“也说过,要分两次送过来。” “送来的不足一月,是不是宁州这老头不想给粮草?” 谢尧沉吟:“州府的粮食储备都是为了应对突如其来的战火和天灾的,如今这里战事不定,或许宁州刺史又有了别的想法,怕战火波及宁州,到时候他自顾不暇……这样吧,等傅南香的事情了了,我再亲自去宁州一趟。” 宁州刺史是封疆大吏,一品大员,派个一般的人去分量不够,只怕他也不给面子。 武安侯点点头:“劳烦宸王殿下了,另外,本侯也会上书朝廷催一催粮草。” 话到此处,武安侯深吸了口气:“希望战事早早结束吧。” “嗯。”谢尧点头,告辞离开了。 账内,便只剩下武安侯一人,他深吸口气,单手支着额头,觉得有些头疼。 边关战事,百姓流离失所。 泸州城外十几个城邦陷落,除了当时就被柔然人掠杀的老百姓之外,其余人全部成为流民,涌入了泸州城中。 军中的这些粮草,除了每日要供应全军之外,还要保证流民。 泸州城中的军民合计大约二十七八万人,这么多的人,一旦粮草不够,那就仗也不必打,直接等死了。 等谢尧走后,武安侯招呼江护进来,吩咐道:“请泸州太守过来——” 江护迟疑地说:“侯爷,泸州太守已经‘病了’两个月了,现在据说还卧床不起。” “……”武安侯浓眉紧拧,切齿道:“废物!” 583、便宜行事 话说他们进了泸州城之后,城内的一切事务就全部由武安侯接手,这个泸州太守是典型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任何事情都不插手,回家装病去了。 军中傅南擎又捣乱。 结果就是武安侯一人分身乏术,要操心太多事情。 江护说道:“侯爷找泸州太守,是要安民吗?” “嗯……”武安侯无力地应了一声,“一方父母官,做的如此缩头缩尾……” 身边不是捣乱,就是扯后腿的,要么就是不作为的,放眼望去,整个泸州城也没几个可用的。 武安侯只觉烦躁无比:“你去,把那混蛋全家赶出府,到安抚流民的那几条街上去派粥,再把他家家财全部抄没充公——”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江楼月的声音:“爹爹?” 武安侯默了一瞬,朝着江护点了点下巴。 江护拱手,去将帐帘掀开,请江楼月进来。 江楼月冲父亲行了礼,说道:“方才似乎听到爹爹在说赶出府,抄没充公,是在说泸州太守吗?” “嗯。”武安侯点点头说:“不是什么要紧事,你办好傅南香那件事情,和骑兵的事情就好,这些琐事爹会让人处理的。” “这两件事情我已经做了安排,一定能办好的,倒是那泸州太守,他似乎一直不作为。”江楼月沉吟了一下,认真建议道:“爹,其实咱们军中,有能力的人还是很多的……” “宸王的确有能力。只是琐事太多,他一人也难分身。” 江楼月忽然说:“爹是觉得琐事太多,他难分身去管,还是怕交给他的事情太多,让他在军中做大?” “楼儿。”武安侯抬眸看向江楼月,眼底深邃不见情绪,“爹这辈子,绝不做逆臣,你不要试探爹的底线。” “……”江楼月沉默片刻,把一卷明黄色的腾龙圣旨放到了武安侯面前,“这是女儿在傅南擎的账中搜出来的,爹爹看看吧。” 武安侯皱眉看着那一卷圣旨,扶在膝盖上的手掌蜷了蜷,终于抬手去拿那圣旨。 他将圣旨缓缓打开,扫过其上内容,虎目震动,全身僵硬。 那,是一道让给傅南擎的密旨。 待到退了柔然人,拿出圣旨,收缴武安侯的兵权。 若武安侯有所反抗—— 便宜行事。 武安侯喃喃念着那四个字,一遍又一遍。 便宜行事,那就是说,只要反抗,由得傅南擎来处置了? 戎马半生,竟……只得了便宜行事这么四个字吗? “便宜行事,即是就地正法,如果傅南擎一直在营中,一直活着,等到退了柔然人的那一日,便是我们父女命丧黄泉之时。” 江楼月的声音响了起来:“爹爹,女儿知道您的忠诚,也敬畏您的忠诚,可您的忠诚,他配吗?您问问您自己的心,您忠的是君,是国,是百姓,还是什么。” 武安侯许久都没有说话,英雄髻下的国字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江楼月说:“阿尧他的确有私心,但他的心性我很了解,他不会像龙椅上那位,揣着这样肮脏的心思,若他能兵不血刃拿到那把椅子——” “好了。”武安侯沉声开口,不欲多说。 江楼月便住了口。 她知道,这些事情对爹爹来说,是何等的烦恼。 沉默许久之后,江楼月才又笑了起来:“表哥是可用之人啊,爹爹为什么不请他负责一些事情?” “嗯,说的不错。”武安侯脸色稍缓,也想到了王泽,“那就把筹备的银两交给他,让他去附近州府收购粮草,安抚流民吧。” “那……我回去了,爹爹早些休息。”江楼月冲着武安侯行了礼,慢慢退了出去。 账内再次陷入一片沉默。 武安侯将那圣旨缓缓收起,用力握紧。 咔嚓。 圣旨上的玉石轴断了。 武安侯手掌的骨节泛白,缓缓闭上了眼睛。 江护侯在一旁,唇瓣蠕动,却也是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 江楼月出了中军帐后没走几步,就看到谢尧立在立在那儿,明显在等她。 “怎么还在这儿?”江楼月快步上前,“你刚不是走了吗?” 谢尧说:“瞧着你又进去了……你拿了圣旨给你爹看?” “我只是想让爹爹知道,皇帝不值得……” 她低下头,认真说道:“我想让爹爹……能帮你。” “傻丫头。”谢尧叹息一声,“你爹如果能这么随意就帮我,他就不是你爹了。” “就算不能帮你,能置身事外,也是好的。”江楼月固执地说:“我不想你和爹爹把局面搞得剑拔弩张,相互防备,仇人一样,我不想夹在中间。” 两人为人,她其实没什么家国天下的情怀。 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所愿者,无非是父母和姐姐平顺安稳,自己和谢尧和乐美满。 仅此而已。 还是她太贪心,这些愿望都太多吗? 她投入谢尧怀中去,闷闷地没说话。 谢尧亦沉默,许久才说:“此处粮草不足,我可能要去趟宁州。” 江楼月怔了下,在他怀中抬头:“什么时候?” “你把傅南香的事情办了,我就走。” “……那不就是明天?” 因为傅南香那边,她刚才已经做过安排了。 “嗯,就是明天。”谢尧说着,下颌蹭了蹭江楼月的额头。 江楼月皱眉,抱着谢尧腰间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 她讨厌分开。 但又知道,宁州方面的事情必须谢尧亲自过去。 悠悠地,江楼月叹息了一声,低声软语:“那你晚上得陪我睡。” 谢尧一笑:“行。” 江楼月又忽然说:“就……单纯的……陪我睡……” 可不是那些捻三搞七,荤素不忌。 说完,江楼月又觉得自己好像强调过度了。 因为她此时正好覆在谢尧心口那儿,明显感受到他笑意加深,胸腔震动。 江楼月咬咬牙,一把将他推开,臭着脸说:“你自己睡吧,当我没说!” 话落,江楼月转身就走,丢给谢尧一个酷酷的背影。 谢尧笑着叹了口气,她不想分开,他何尝想? 但事情总是要做的。 想到此处,谢尧深吸口气,收敛了笑意,明日出发,还有些事情须得安排呢。 他便转身往自己帐篷去了。 584、放她走 江楼月回了自己的帐篷。 今晚放傅南香走,不需要她亲自出面,罗风去办即可。 此时都已经二更天了,明日还要继续骑兵选拔,要做的事情很多,江楼月宽了护身软甲,脱了鞋袜便上行军榻睡觉。 可是闭上眼睛之后,翻来覆去好久都无法入眠。 心事有点多。 她一会儿想到武安侯和谢尧的立场,一会儿想到皇帝的多疑和猜忌,一会儿想着,傅南香那么蠢,万一给机会她也跑不了呢? 一会儿,她又想起谢尧。 谢尧明日要走啊。 宁州那么远,不知道要去多久。 那个宁州刺史还是个喜欢拉郎配的…… 这事儿,是那日水家姐妹说漏嘴告诉她的,说是在宁州的时候,谢尧时常去刺史府,宁州刺史便有意无意要撮合宁玉蓉和谢尧。 这次又去宁州,免不得和宁州刺史见面。 自己的男人被人觊觎,其实是变相说明他非常优秀。 但依然让人不愉快! 这种感觉,就像你很喜欢吃的一盘菜,你放在屋子里,可以随时吃,就是摆在那里,也是赏心悦目,心里高兴的很。 但如果周围有好几个人也想吃这盘菜,她们吃不到,却一直对着这菜流口水。 那真是十分的影响人的食欲。 好吧,这个比喻可能不太恰当,但江楼月就是越想越不爽快,眼睛还瞪着纹丝不动的帐篷帘子。 明明知道自己想让他陪的。 不就是最后说了句口是心非的话嘛,他竟然真的不来? 江楼月磨牙,有心想窜到他帐中去找他,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不矜持,泄气似的栽回床榻上用力闭上了眼睛。 睡觉睡觉! 她又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总算养出点瞌睡虫来,真迷迷糊糊着,忽觉身后一道风来。 那点瞌睡虫立即溃散。 江楼月还未来得及翻身,自己便被一人揽入怀中去了。 那熟悉的动作,熟悉的体温,熟悉的玫瑰香气…… 江楼月翻了个身,熟练地缩到了他怀中,枕着他的手臂。 谢尧低声说:“才忙完……快睡吧,很晚了。” “嗯。”江楼月应的很小声,把手也揽到他腰间去,却反倒没什么睡意了。 两人就那么躺了会儿。 谢尧忽然哑声说:“楼儿,我……我想抱你——” 他说着,脸已经朝前凑在江楼月颈边,呼吸落在了江楼月的耳郭上。 江楼月缩了缩肩膀,觉得脸有些烫,抓着谢尧衣襟的手紧了紧。 吻不太受控制地落下来的时候,江楼月想,这种事情,还真的会食髓知味。 明明那会儿还与他说,只要他陪的,结果…… 她似乎也不是那么想拒绝。 …… 马圈里露天席地,没有遮挡,夜晚的寒风凛冽,吹得傅南香瑟瑟发抖。 马粪的臭气冲天而起,熏的她醒了过来。 她瞪着周围,好半晌都没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帐篷里,她在披软甲,江楼月跑了进来。 是江楼月把她关在此处的?! 不远处,有几个守卫交谈的声音传来。 傅南香借着夜色窜到了暗处去。 “竟然敢私通柔然人,傅家兄妹这次死定了!” 傅南香脑子里嗡了一声。 他们何时私通柔然人了?她气的当即就想爆炸,但看着自己手脚上的镣铐,她又咬牙忍住,继续偷听。 守卫说道:“你说好好的仗不打,为什么偏要通敌呢?” “嗳,他们怎么通的敌?” “我听说,是那傅南香在城里见了柔然公主,就和柔然人搭上线了,还好侯爷洞察先机早有准备啊……” 傅南香面色陡变。 什么她在城里见了柔然公主,她见的那个女子是柔然公主? 那柔然公主为什么会给自己拿平王的玉佩! 平王在柔然人营中? 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有守卫又说:“侯爷留着他们的命,是要押送回京的,呵呵,私通啊,到时候皇上一气之下,不单他们兄妹二人要死,说不准连国公府都要遭殃了!” 那个死字,一下子钉到了傅南香心底最深处去。 她不要死! 她才二十二岁,大好年华,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她得想办法,想办法…… 就在这时,罗风带了人过来,冷声说:“我家将军吩咐了,要审她,把傅南香提出来吧。” “是!”守卫们忙不迭地把傅南香拖了出来,带到了一处专供审讯的帐篷里。 她浑身都是马粪,恶臭冲天。 罗风似乎颇为嫌弃,站的很远,还用一根木棍挑着一块玉佩的绳结,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那玉佩,正是平王那块。 傅南香咬牙,死死瞪着那玉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罗风冷冷说道:“你最好识相点,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免得受皮肉之苦。” 傅南香的视线,扫过身旁一个护卫,他手上的剑柄,正好就在自己面前晃,而此时,屋中除了罗风就是这个护卫…… 傅南香忽然发作,快速抽出护卫手上的宝剑,并且顺势朝着护卫划了一剑。 护卫跳后躲闪。 傅南香在地上一滚,朝着罗风刺了一剑过去。 这歪七扭八的剑术,也是让罗风很为难。 不躲她都刺不中! 但为了让她“逃”的合乎情理,罗风很配合的陪她走了两招,然后在她朝自己刺过来的时候,露了个手臂让她刺中,然后夸张的倒地呵斥:“岂有此理!” 傅南香立即捡起地面上的玉佩,用剑割开帐篷后侧的篷布,很快引入夜色之中。 跑了。 等她跑出去片刻后,罗风翻身而起,顺势过去将那护卫也扶起:“委屈你了。” 陪这种三脚猫演把戏,可不是委屈吗。 护卫说:“还行,只是咱们这样,她真的能信,是自己逃出去的?” 太刻意了吧。 “她会信的。”罗风咂巴了一下唇瓣,“毕竟她众星捧月惯了,觉得全营就她最厉害,别人输给她不是理所当然吗?” 护卫无言以对。 罗风朝着那破开的帐篷位置看了一阵子,说:“派人追一追吧,像样点儿。” “是!” 585、眷恋不舍 傅南香乘着夜色,离开了泸州营地,一路奔跑。 这泸州城四方四正,但除了南北方之外,城东城西的守卫都十分稀疏。 她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往城东走。 那边是千问山,进到山里,他们就没办法搜的到自己,等翻过了山,就到柔然人地盘了。 她紧紧握住手上玉佩。 她见的人是柔然公主,柔然公主又拿着平王的玉佩,还说是为平王筹谋,那柔然公主便是平王那一边的,他们国公府可以帮平王,她哥哥是将军,也可以帮平王! 千问山山势险峻。 傅南香受了些轻微的伤,拖着伤势攀附山上的枯树枝往上爬。 身后似乎有人呼喊追赶的声音。 她咬紧牙关,用力攀爬。 她知道自己不能掉下去,一旦被抓回去,那绝无活路。 终于,她翻过山丘,顺着砂石满布的山坡滚了下去。 她抬起两只手臂,在这种关键时刻也把脸护住,不让砂石刮伤面部。 砰! 肩膀撞上了一块巨石。 滚落的势头停了下来,傅南香痛的脸色惨白。 她艰难地坐起,朝着不远处望去,就见几里地外,火光如星点遍布在夜色之中。 那里就是柔然大营! 傅南香喘着气,靠在巨石上休息片刻,重整精神,便朝着柔然大营而去。 …… 江楼月犯懒的缩在裘皮被子里,眼神蒙了一层雾气一样,袅袅袅娜娜的。 谢尧已经穿好了中衣,深服,抬手去拿外袍,却又在伸出手的那一瞬,转身坐在床边去了。 “是不是我动静太大了……”他把手抚上江楼月的脸颊,爱怜地碰了碰,“怎么醒了?” “你一起身我就醒了。”江楼月低低说着,脑袋朝谢尧手边靠了靠,“你这就要走了吗?” “……嗯。” 谢尧应着,“昨晚便安排好了,今日一早出发。” 江楼月心里叹了一声,皱了皱鼻子。 谢尧低笑道:“舍不得?不如我们一起去好了。” “我不去,我还有公务,不能离开营中,你快点回来……”江楼月皱了皱鼻子,悠悠说:“我、我会想你的。” “嗯。”谢尧眼底笑意深浓,“少则十日,多则半月,我肯定回来了。” 说着,他又将裘皮的锦被朝上拉,把她裹的只露出半边脑袋,“清晨冷的很,别受凉了。” 江楼月便缩在那儿,瞧着谢尧穿戴整齐,视线一直没离开过谢尧身上半寸。 人真是容易贪心。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这么眷恋他。 眷恋的……想到他要离开大半个月,心里就闷闷的不舒服。 这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而她那湿漉漉的眼神,也着实是看的谢尧心神晃动,迈不开脚。 谢尧叹息一声,上前来,连着裘皮把她抱在了怀中,重重吻了她,又哑声说道:“不准这么看我。” 他用手掌,把江楼月的眼睛盖上,“你这个眼神,感觉我不是出去办公务,是去私会别的女人。” “……你试试看。” 江楼月磨牙,也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吊着他不让他走,顿时翻了个身躺回去了,“你赶紧走吧,我再补个觉。” 一早起来还有好些事情等着她办呢。 什么傅南香的,秦朝云的,骑兵的。 这么一想,似乎自己未来大半个月是不得闲了。 那点点眷恋,很快就被这些事情给挤压光了,没多少空间。 谢尧:…… 他失笑片刻,揉了揉江楼月的脑袋,“我走了。” 江楼月没应声,闭上眼睛打算睡觉。 帐帘掀起又落下。 谢尧离开了。 但江楼月却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子,根本睡不着。 这个时辰,大约四更天了吧? 也不知道罗风的事情办好了没…… 想到此处,江楼月再躺不下去,起身穿戴整齐出了帐。 昨晚罗风有事,守帐的是宫五,见她出来立即跟上去,“罗副将带人去追傅南香了,人已放走。” 江楼月点点头:“那就好……秦朝云呢,说了吗?” 宫五说:“他根本不开口,什么都不说。” “……” 江楼月眯了眯眼眸,“一个哑奴不开口,秦朝云也不开口……怎么谢流云手底下的人,嘴巴都跟蚌壳一样的吗?” 话到此处,江楼月感叹说道:“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招揽人心的,能让这些人如此忠诚。” 宫五忽然说:“九宫人手对殿下的忠诚,不比他们那些人对平王的少。” “我当然知道。”江楼月笑道:“九宫是金伯经营多年的,你们殿下御下之术又极好。” 宫五又说:“九宫对小姐亦忠诚。” 江楼月一怔,怎么忽然表起忠心了,不是一直都忠心嘛。 江楼月忽然想起,这家伙是知道自己和谢尧那……什么了,所以就把自己和谢尧放在同等位置了吧。 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两声,含糊说:“嗯。” 然后又很快说道:“去看看秦朝云。” “是。” 片刻后,江楼月和宫五到了关押秦朝云的地方。 秦朝云被锁在一个半大不小的帐篷里,帐篷之外,由江承乾派人守着,里外三十多个侯府原本出来的府兵,看的十分慎重。 此时秦朝云盘溪坐在账内,双眸紧闭,听到帐篷帘子被掀起的声音,也没有抬头。 宫五打入秦朝云体内的暗器上淬了软骨散,此时秦朝云浑身无力,因此也没有用绳索捆绑。 江楼月坐在了他面前不远处的圆凳上,淡淡开口:“秦将军,早好。” 秦朝云面无表情,睁开的眼睛里,一点波澜都没有,双唇紧闭。 江楼月缓缓说道:“不说点什么吗?” 秦朝云丢出四个字来:“无话可说。” “你是俘虏。”江楼月眉梢微微挑了一下,“你知道两军对垒,俘虏的价值是什么吗?” 似乎知道秦朝云不会再开口,江楼月并未等他回答,而是说:“不能带来有价值的消息,那么只有死路一条。” 秦朝云面不改色,闭上了眼睛。 江楼月吸了口气。 她看出来了,秦朝云视死如归,从他的嘴巴里,是半个字也挖不出来的。 细作被抓到,只有一个下场——死。 可她看着秦朝云,却下不去这个命令。 无论如何,秦朝云救过她。 坐了片刻,江楼月站起身来,淡漠说道:“你就好好看着,我怎么对付你那位主子吧。” 586、庆国女人 江楼月离开了帐篷,冲宫五吩咐道:“他这里你亲自盯着,软骨散不要停,他可厉害着呢,别留出后患来。” “属下明白。”宫五应了一声。 之后,江楼月转向校场。 新一轮的骑兵选拔又开始了。 江楼月一人坐在校场高台之上,腰线笔直,身姿秀挺,明明十几岁,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将场面镇的妥妥当当,锣声鼓声一片之后,选拔正式开始。 武安侯今日有别的事情要忙。 中军帐内,武安侯派出手底下将领押解傅南擎和胡九英等人前往京城,并且附上亲笔书信。 之后,武安侯又吩咐江护请王泽前来。 王泽一身青衫简单大方,被边关的风沙吹打了一段时间之后,人瞧着倒是比原本在汾阳的时候更沉稳了一些。 “姑丈,找我来有什么事吗?”王泽冲武安侯拱了拱手。 武安侯说道:“坐下说。” 王泽便到一旁的圈椅内坐下,武安侯随手拿了几叠册子,亲自起身送到了王泽手上去:“你看看。” “好。”王泽接了过去,快速翻阅了一遍,因为那上面的内容眉头紧皱,“这是……流民所那边的每日需求和泸州城内的县衙事务?” “嗯。” 武安侯说道:“泸州太守不作为,本侯已经将人罢了,现在没有合适的人顶上。” 王泽一怔:“姑丈的意思我明白了,能帮上姑丈的忙,是我的荣幸,我会尽力做好。” “城中除了大军之外,便是百姓,这百姓若是安顿不好,便等于后院起火。”武安侯拍了拍王泽的肩膀:“我会派人手给你,你自己调度。” 顿了顿,武安侯又说:“你和那粮官刘章比较熟悉,对军中粮草供给应当也有所耳闻,现在粮草吃紧,你们二人好好商议商议,寻个能平衡的解决办法。” 粮草吃紧,城中百姓又分了两大波,本地人和涌入的难民,吃不饱,难免就要发生偷鸡摸狗的事情。 泸州太守躲安生,城中一发生打架斗殴,控制不住的时候,只能让士兵前去压制,结果就是越压越乱。 而且现在—— 王泽点点头:“过了这个月就该春耕了,要能保证春耕的话,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也缓解了粮草的紧张。” 武安侯一听,心里松了口气。 王泽一张口便说中要害,果然是找对人了。 这时,徐少俊入账禀报军务。 王泽拱手说道:“那我先去流民所看看吧,告退。” …… 傅南香迈着虚浮的脚步,终于快要靠近柔然大营了。 她紧紧地抓住手中的玉佩,明明脚都已经受了重伤,却依然不敢放慢脚步。 今日一早傅南擎就要被押解往京城方向,只要一出了泸州地界,再想救哥哥就难了。 她自小被傅南擎护卫,相依为命的长大,傅南擎对她来说如兄如父,此时这个机会,她决不能放过! 太阳从地平线上慢慢升起,傅南香奔跑在戈壁滩上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 柔然大营前,那瞭望塔上的士兵一眼就看到了。 之后不过片刻,巡营的拓森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 拓森一双虎目眯了起来。 庆国女人? 两个士兵已经上去,左右把傅南香架住,捏着她的脸蛋,用柔然话说着什么。 “放开我!”傅南香咬牙,想从那士兵手上拯救自己的下巴,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喊道:“我要见公主——” 拓森提了提马缰,忽然觉得,她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好像是…… 他回忆着,忽然想起,那日自己护卫辛罗依公主,从千问山山坳入泸州城找傅家兄妹。 这个声音就和当天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不过傅南香可没认出拓森来。 那晚天色很黑,再加上,她觉得这些柔然人高大的像野兽一样,看一眼都倒胃口,因此根本没注意那天辛罗依都带了什么人。 而且说话的时候,是辛罗依和她自己在内堂的,所有的柔然人都守在外面。 此时她看拓森独自一人骑马,其余人都是跑过来的,也意识到拓森可能是个什么官,当即冲着拓森喊:“我是傅南香,我认识公主,我要见公主!” 拓森居高临下,冷冷说道:“拖进来吧。” 有两个柔然士兵跟上去,嬉笑着用柔然话说:“这个庆国女人可真漂亮,不如就赏给——” 拓森丢下一句:“等公主看过之后再说!” 话落,他策马转身往营中走。 到了营中,拓森跳下马来,往辛罗依帐篷那儿过去,却不想辛罗依不在账内。 守帐的护卫说:“昨日去见了云先生,后来公主便没回来。” 柔然不是大庆,没那些所谓的繁文缛节,一男一女就算是睡了,那也再正常不过。 拓森也不觉得有什么,便朝着云先生的帐篷走过去,心里却是默默嘀咕了一声。 也不知道那庆人有什么好的,这么一门心思的追着。 辛罗依这会儿刚起,春嬷在为她换药。 半边耳朵被削掉,换药的时候要拆开纱布,纱布之上的绒毛粘在伤口上,每拆一下都让辛罗依浑身发抖。 一是疼的。 一是恨。 她如此在意自己的容貌,如今却掉了半边耳朵,以后她如何见人?! 江楼月、谢尧! 她此时浑身抖得,甚至说不出诅咒的狠话来。 “公主?”就在这时,外面响起拓森的声音,“您起了吗?” “什么事?!”辛罗依冷的冰渣一样的,丢出了三个字去。 “那个傅南香找来了。”拓森说。 辛罗依一怔,“傅南香?” 那不是庆人营中傅南擎的妹妹吗?她怎么跑来了? 辛罗依心里有些不安,立即说道:“你去把那个女人抓到这儿来,快!” “是。”拓森不明所以,但他对辛罗依的话一向是听的,因此转身去提傅南香。 他大步往前,很快就到了方才下马的地方,却哪里还见傅南香的影子。 刚才明明让人把傅南香捆在这里了,怎么回事? 拓森皱眉暗忖,别是那些士兵不听命令,给那女人给…… 拓森脸色十分阴沉,立即就往营女支那边的营帐走去,可进去瞧了一圈,那一堆瑟瑟发抖的女人中间,并没有那个女人的影子。 587、征服心 拓森又转到了原来的地方,抓住一个士兵问:“这儿的人呢?” 那士兵说:“刚才二王子过来了一趟,看上那个女人,把人给带走了。” “……” 拓森脸色就更阴沉了。 如果是普通士兵带走的,他还好去要人,但被哈莫那带走,那就只能等王子尽兴,再去要人。 否则哈莫那发起火来,自己也不好招架。 想想哈莫那最近在营中乱七八糟的行为,拓森烦躁的转身,与辛罗依回报去了。 “什么!”辛罗依听后,连耳朵上的伤势也无法顾及,豁然站起身来:“她被哈莫那带走了?” “士兵是这么说的。” “快、春嬷,快点!”辛罗依慌张地催促。 春嬷赶紧为她裹住耳朵上的伤口,扯痛了她也咬牙忍着。 她得立即把那傅南香弄出来才行,因为傅南香的手上,有要命的东西! …… 大帐之中,哈莫那捏着傅南香的下颌,狼一样的眼睛发散着精光。 他脖子上的兽牙在傅南香眼前一晃一晃。 松垮的衣服下,纠结的肌肉健硕,充满危险。 傅南香大气也不敢出。 任凭她在泸州军营之中如何嚣张,如何众星捧月,但在眼前这个男人手上,她知道自己屁都不是。 这个男人,捏碎她的喉咙,只需要两根手指。 “你哪儿来的?”哈莫那的汉话不好,发音怪异难听。 傅南香脸色发白地说:“我、我叫傅南香,我来找公主的——” “傅南香。”哈莫那缓缓重复着,笑了起来,露出满口白牙,说着,他已经提起傅南香丢到了不远处的兽皮上。 比起他如今营中的那几个女人来,傅南香这张脸简直太对胃口了。 打仗,如此枯燥,就需要女人来调剂调剂才行。 他压了上去。 傅南香尖叫:“你走开、别过来,我是公主的朋友,我要见公主,我——” 哈莫那冷笑:“别找她了,这里我说了算。” 她那点自以为厉害的三脚猫功夫,在眼前高壮如野兽的男人面前,连挠痒痒都不算。 而她越是反抗,男人只会越兴奋。 他享受是就是征服的过程。 嗤拉。 那点破布,禁不住哈莫那的蛮横。 傅南香这一瞬间惊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忽然大喊道:“住手!我有平王的令牌,我是平王的人,我是公主的人,你滚开!” 哈莫那怎么可能理她。 这柔然军营,什么平王什么公主,说了都不算,他才是老大。 辛罗依过来的时候,正听到里面傅南香的这些话。 她的脸色几乎在瞬间变得又青又白。 哈莫那的帐前守着他的护卫,这种时候,任凭辛罗依有天大的要事,也不可能放她进去。 辛罗依咬牙片刻,立即转身往回走,吩咐春嬷:“快去找云先生!” 春嬷快速离去,辛罗依回了自己的帐篷内,以最快的速度将要紧东西全部收起。 不多时,春嬷进来了:“云先生昨晚睡在那于寿账中,这会儿已经回去了。” “嗯。” 辛罗依把东西交给春嬷:“快些收拾,咱们可能……要走!” 她言简意赅交代了,快步到了谢流云账内,一进去就说:“傅南香来了,这会儿就在哈莫那的账里。” 谢流云神色阴郁:“我已经知道了。” “你的玉佩还在她手里!”辛罗依咬牙说:“如果哈莫那知道你的身份,他只怕不会再听我们的,还会立刻杀了你——” 辛罗依快速又说:“我们赶紧离开!” 谢流云说:“我和于寿走,你在此处,他问起你只说是被我蒙蔽即可。” 辛罗依不离开柔然大营,她还是柔然公主。 只要她还是柔然公主,便还能在王庭说得上话。 但若此时随他离开,她便什么都不是了。 谢流云神色镇定:“早知此处会有变故,我早有准备,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复颜蛊我已经准备了半年多的分量,你的脸也不会出问题。” “流云——”辛罗依面色大变,“你早有准备?你要去宁州找那个女人是不是?!” 谢流云眼底似有烦躁一闪而过,却很快被温柔所掩盖,他捧起辛罗依的脸,给了她一个深情无限的吻,低声说道:“我去海上,那里危险重重,你还是留在这里安全一些……除了你,我从未对任何女子这样过,放心了吗?” 辛罗依被他的柔情迷惑,纵然心中万分不舍,竟也愿听他的话,艰难地点了头。 谢流云将她拥入怀中,片刻后,说道:“你好好保重,我会传信给你。” …… 账内 哈莫那得逞了。 傅南香的拼死反抗,激起了他的征服心,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一阵子,等傅南香再也没力气反抗了,他总算尽兴罢休。 士兵抬了水进来。 哈莫那看也没看兽皮上的女人一眼,把自己整理干净,穿戴整齐。 哈莫那吩咐道:“把她弄出去吧,单独放个帐篷。” “是!” 士兵上来连着兽皮把昏死过去的傅南香卷了起来要拖走。 当! 一堆破布之中,掉出了一块玉佩来。 哈莫那扫了一眼。 士兵赶紧捡起玉佩,送到了哈莫那手上去。 “龙?”哈莫那看着那玉佩,若有所思,雕龙的玉佩,在庆人那里是很有讲究的,据说,是皇子才能配得起的东西。 他又想起方才那女人嘶声尖叫什么平王。 哈莫那抹着下颌片刻,吩咐道:“把这个女人看好。” 之后,哈莫那起身往外,直接往辛罗依帐篷那边走。 他记得很清楚,当初往柔然这边来送嫁的那个亲王,好像就是平王,只是接亲的不是他,他当时也没见到人。 辛罗依是和平王一道来的,那她肯定很熟悉平王。 那天去泸州城里,也是辛罗依去的。 这么巧,这会儿这个女人就跑来又是喊平王又是喊公主的。 还有辛罗依身边那两个莫名出现的庆人…… 实在有点蹊跷。 哈莫那一边走一边吩咐身边的人:“去把那两个庆人给抓起来!” 不攻城,非要搞什么阵,如今又扯出这些说不清楚的事情…… 他心里早就烦躁,如今正好借着这机会好好发作一番。 588、证据坐实 身为柔然王庭的公主,其实一直只有一个作用——被送去其他部落换取和平。 有的时候遇到天灾,王庭生活无法维系,公主送到其他部落去,只能换取牛羊和草料。 在柔然,公主这个身份,并非是什么贵不可言的存在。 柔然的女人如同货物,公主,是货物之中级别高一点的罢了。 辛罗依却是这所有公主之中,最不同的一个。 柔然可汗身边的女人多,这些年一共生育了十四个儿女。 柔然环境恶劣,存活艰难,各部落之间征战频繁,到了如今,存活下来的儿子只有五人。 其中七王子是可汗最喜爱的王子,已经定为下一任继承人。 原本的大王子哈鲁宁也是七王子的支持者,辛罗依更是聪明的讨得了七王子以及可汗的喜爱。 在柔然王庭之中,辛罗依虽然是个公主,却一而再再而三插手王庭政务。 是个极特别的存在。 当初派她前往庆国都城遴选和亲对象,如今又能随军出征,还在营中极有话语权。 便是哈莫那,都得和她“商议”。 但哈莫那这人野心勃勃,一心想杀了七王子取而代之。 辛罗依和七王子是一条船上的,如今能打击辛罗依,便等同于打击七王子,他想想都觉得兴奋。 他带着一群人,杀气腾腾的到了辛罗依帐前,此时拓森也侯在辛罗依帐前,见他到来,冲他行了个柔然礼节。 哈莫那冷声说道:“怎么的,没起?” 拓森说:“公主殿下在里面换药。” 哈莫那喝道:“一点小伤换什么药?我看她是做贼心虚跑了吧?来人,给我冲进去——” “王子——”拓森皱眉,立即拦在了辛罗依帐前,“公主真的在里面换药,我亲眼看她进去的,这是咱们的自己的营地,公主有什么好心虚的?” “王子如果有事,那就多等公主片刻。” 哈莫那冷笑一声:“什么时候咱们柔然人也兴起这一套男女授受不亲来了吗?我作为哥哥,进账看自己的妹妹都不行?你给我滚开!” 拓森岿然不动,面无表情地说:“公主在换药!” 哈莫那被气的脸色铁青。 柔然是靠武力值说话的地方,谁最强,谁就拥有话语权,此时拓森明目张胆护卫,周围的士兵也觉得理所当然。 哈莫那这个二王子,在柔然的军营之中,其实一直很是憋火,此刻对辛罗依的厌恶和不满更是达到了顶峰。 他的手握着腰间弯刀的刀柄,骨节摩擦,发出闷闷的咔嚓声响。 他平时忍着辛罗依,是因为没有发作的由头。 但今天可不同,那玉佩,那平王,还有那个庆国女人,全是由头。 柔然和庆人水火不容,私通庆人的事情要是真的,柔然可汗第一个先拆了辛罗依。 哈莫那忽然笑了起来:“好啊,就让她换药,你告诉她,本王子有事问她,换完了药,让她立刻到主账来!” 哈莫那转身就走,走出十几丈后吩咐:“把那个女人弄醒,拖到账里来,还有那两个庆人,立即带到帐中。” “是。” 他身边亲兵应了一声,快速退走。 哈莫那眼底闪着阴冷的笑容。 他不应该这么激动。 他应该把证据给坐实了,让她有口难辩! 片刻后,残破不堪的傅南香被拖到了哈莫那眼前来。 短短时间,她被粗鲁的拖来拖去,痛苦袭身,虚弱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粗犷如野兽的脸在自己面前无限放大。 傅南香浑身血液倒流,连尖叫都发不出来了。 就是这个男人,方才对自己做的……几乎可以称得上非人的折磨。 她的脑子在这一刻几乎一片空白,控制不住浑身颤抖,不断的往后缩,声音嘶哑难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哈莫那沉着一张脸,将玉佩送到了傅南香的面前去:“说,这是什么?”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傅南香疯了一样,除了这四个字,不会说别的,还不断摇头后退。 哈莫那一把将她提到了面前来,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想活吗?” 傅南香不断摇头,后又忽然反应过来,僵硬地点头。 “那就好好说话。” 哈莫那用难听的汉话与她沟通着,激发了傅南香心底深处最原始的恐惧,她用力点头:“我、我说……” 哈莫那手上的玉佩在傅南香面前晃了晃。 傅南香颤颤巍巍地说:“这是……是辛罗依公主给我的……” 她不确定这个人的身份,但却知道,此人在柔然营中必定是一个身份很高的人。 经历了非人的折磨之后,她的气焰全消了,心中只剩下恐惧。 她此时已经完全无法思考,只想活着。 她磕磕巴巴的,却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哈莫那听着,眼睛里闪烁着精光,哈哈大笑起来。 原本他还想坐实了辛罗依私通庆人的证据,没想到一切都是真的! 辛罗依竟然真的通平王?! 那么那两个庆人,有一个就是庆国的平王了? “来人、来人!”哈莫那站起身来,朝外面喝道:“那两个庆人抓到了没有?!来人!” 外面的亲兵却在这时说:“那两个庆人不见了!” 哈莫那冷哼一声,“立即派人在方圆十里追缉那两个庆人,记得,要抓活的!” 等亲兵退下之后,哈莫那转身,把傅南香提了起来。 衣不蔽体的傅南香用力的抱紧自己,畏惧地看着哈莫那。 哈莫那随手一丢,将她丢到了新的兽皮上去,傅南香立即用兽皮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通报声,辛罗依来了。 辛罗依进到了账内来。 她穿着极具柔然风格的服侍,满头细长小辫,头戴兽骨和银饰做成的环状头饰,头饰之下垂了细碎的羽毛流苏,巧妙的把她耳朵上厚厚的白色纱布给掩盖住了。 她满脸带笑,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轻声询问道:“二哥,你那么着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589、她若不死,后患无穷 哈莫那阴冷地笑着:“什么事?这个女人你认得吗?” “她?”辛罗依歪了歪头,眼神扫向兽皮,看到只露出一只脑袋,缩在那儿浑身颤抖的女人后,她眯了眯眼睛,似乎在认真辨认,片刻后,忽然错愕道:“她不是那个傅南香吗?怎么在这!” 哈莫那缓缓上前,眼神阴冷,“她拿了一块玉佩来找我求救呢,说是你和平王给她的,让她在泸州兵变,你和平王就里应外合,前去接管泸州兵权。” “好妹妹,我倒要问问你,你到底是帮庆人,还是帮柔然,嗯?” “我身为柔然公主,自然一切以柔然利益为先。” “哦?”哈莫那冷笑道:“那平王的玉佩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说平王会去泸州接管兵权?” “这话我的确说过,但我是为了骗她的!”辛罗依说话的语气铿锵,“我如果不那么骗她,直接告诉她,她去兵变,我们柔然乘机攻城,她怎么可能会信?” 话到此处,辛罗依转向傅南香,嘲讽地说道:“你这个女人便是蠢货,平王都被你们的皇帝驱逐了,我用一块假玉佩骗你,你竟然也会信?” 辛罗依缓步上前,步步紧逼:“还是,你根本就是那些庆人派来离间我们兄妹的?你好歹毒的心肠!” 一连三问,话全被辛罗依给说了。 她还说的有理有据,理所应当。 傅南香咬牙,待要反唇相讥,却说不出话来。 她万万没想到,当日信誓旦旦说要和她合作的柔然公主,反口就什么都不认了! 那么现在,自己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她听说柔然人营中有营……女支,这个辛罗依狠毒的很,她会不会落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被人撕碎的下场? 或许,辛罗依还会杀了她! 傅南香浑身僵冷,没空为自己的愚蠢哀悼,只觉得浑身血液断流,脸色一片惨白。 就在此刻,她的脑子里略过一道光。 辛罗依喊这个男人二哥,这个男人又叫辛罗依妹妹,那不就是说,这个人是柔然的二王子? 看这剑拔弩张的情况,这两兄妹是水火不容,若自己能让二王子护卫,那辛罗依便没机会杀她! 可是她凭什么让二王子护卫自己? 就在这一刻,她的脑子里闪过无数思绪。 那方,哈莫那显然不相信辛罗依所说的,他阴声问道:“那妹妹倒是说说,那两个庆人去哪儿了?她们是你找来的,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消失不见了?” 辛罗依面不改色:“我怎么知道?这两个人是我在大漠捡到的,当时就是瞧着有些本事,才带到了营中来,不信你就问拓森!” 她是坚决什么都不会承认,一定要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哈莫那眼底的野火已经彻底燎原,虽然他手上捏着这个女人的玉佩,但辛罗依说的有理有据。 如今营中拓森还站在辛罗依一边,自己竟然不能把辛罗依怎么样! 辛罗依冷冷说道:“一定是这个女人,冲你说了一些不好的话,才让二哥这么反常,连妹妹都来怀疑,庆人果然狡诈,依我看,不如将这个女人绞杀了,把尸体送回泸州去,以此警告那些居心叵测的庆人。” “别杀我!”傅南香脱口而出:“我有军情——” “你分明是庆人派来的细作,你说的话谁敢信?”辛罗依阴声道:“来人,把她拖出去。” 傅南香滚下了兽皮榻,完全顾不得自己衣不蔽体,求生的本能让她立即朝着哈莫那方向趴了过去,死死拽着哈莫那的盔甲祈求道:“我知道好多泸州营地的事情,我真的知道,我可以帮你们的!” 外面,士兵已经握着弯刀冲了进来。 但看傅南香缩在哈莫那的脚边,也没人好上前拿人。 哈莫那瞥了傅南香一眼,挥手说:“滚出去!” 那些士兵立即退了出去。 怎么说,那女人如今也是王子的女人了,衣不蔽体一片白花花,他们哪能多看。 于是都守在了账外。 哈莫那看向辛罗依,淡淡笑着说:“我看上这个女人了。” 此时,他如果说是为了军情,辛罗依必定还有很多话要说,倒不如简单直白说自己看上了,辛罗依反倒不好追着不放。 哈莫那又说:“咱们兄妹之间感情深厚,不是一个两个外人能离间的了的,好妹妹,你也不会想夺了哥哥的乐趣,杀掉哥哥看上的女人,是吧?” 辛罗依阴沉如毒蛇一样的眼光盯着榻上的傅南香,这个女人如果不死,简直后患无穷。 但现在哈莫那明显不让她杀。 也罢,现在云离和于寿早已离开,哈莫那没有证据,任凭这个傅南香说破了天,柔然营中也没任何人敢对她怎么样。 就让……傅南香好好享受几天,作为哈莫那女人的生活吧。 她总有机会。 辛罗依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打仗枯燥,二哥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女人找乐子,我当然不会,只不过庆人狡诈,哥哥可不要被她骗了。” 哈莫那冷笑:“我可不是妹妹你,被那两个庆人耍的团团转,你们摆阵围城让咱们的铁骑损失惨重,以后的战事,你就少插手吧!” 辛罗依看着哈莫那手上的那块玉佩,只能强笑道:“行,以后就看二哥怎么大展神威。” 出了哈莫那的帐篷之后,辛罗依脸上笑容尽失。 哈莫那不是哈鲁宁,这个人有勇也有谋。 傅南香在他的手上,他还有流云的磐龙玉佩作为证据,如果捅到了柔然可汗面前,辛罗依便是不会被直接发落,也会受到猜忌,到时候失了宠,便要被当做货物一样送出去,不是换取牛羊就是换取和平。 她就再也没机会帮流云,更不可能和流云在一起。 辛罗依深吸口气,眼底略过一抹杀气。 得想个办法,杀了那个女人。 帐篷内。 傅南香还在不断说:“我真的知道,他们营中粮草不多了,还有好多难民在闹事,还有……还有那个江楼月在选骑兵,还有……” 她一股脑儿,想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只求换的一线生机。 哈莫那却一点也不在乎这个。 柔然人作战,以强悍全线碾压对手。 军情,兵法?他从不看在眼中。 哈莫那踢了一脚,将她甩到了一旁去。 他这样的男人,对女人,享受的永远是征服的过程,此时傅南香这副求饶的样子,他忽然就兴趣大减,太没意思了。 590、包抄 江楼月亲自盯着骑兵选拔,短短数日,选出了上万人来。 选出之后又以一千人为单位,全部编成了方队。 日暮西斜。 罗风带着一个人快步朝江楼月走去,拱手行礼:“将军,柔然营中那边探子传了消息过来。” “哦?”江楼月瞥了那些方队一眼,转身走:“过来。” 罗风带着那人,一路到了僻静处。 江楼月问道:“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探马说道:“傅南香已经进入营中,柔然营中原本的那个面甲将军和云先生已经逃离,如今柔然大营全部在二王子哈莫那的手上控制。” 江楼月微微挑眉:“这傅南香果然是没白放啊……” 想必是那玉佩到了哈莫那的手中,所以才引发了这一连串的事情。 江楼月挥手示意罗风带探马下去歇息,立即转向了中军帐位置。 此时中军帐内,王泽正在与武安侯说流民安抚的事情。 江楼月进去之后,便沉默的侯在一边。 “附近州府这几年收成还不错,都有些存粮,这一趟收到了三十万石,总算能支撑一些日子了,另外,我与刘大人已经准备好了今年的粮种,过几日充分之后,就带难民开荒种粮。” “只是既是开荒,怕是第一年的收成不尽如人意。” 武安侯欣慰地说道:“不如人意也是好的开始,我们不能因为打仗,连民生都不顾了,吃不饱肚子,那是要出大事的。” “姑丈说的是。” 接下来,王泽又简单说了如何引水如何耕种。 武安侯并不太懂这一系列的事情,哈哈笑道:“好了泽儿,你自己看着就行了,缺人少钱,你再来找本侯。” “是。” 王泽躬身应了,说道:“想来表妹找姑丈还有要事,我便不打扰了。” 江楼月与王泽行了礼之后,王泽便退了出去。 江楼月瞧着他的背影,感慨道:“还好有表哥,不然这么多乱糟糟的事情,可不知道找什么人来负责。” “嗯。” 武安侯也点头。 打仗他行。 但什么难民安抚,春耕,水利,桑蚕这一类的,他听着都头大。 而且那些难民聚集,时常会为了粮食发生斗殴,还会偷鸡摸狗,难民和本地的百姓之间摩擦不断……他只觉得比管理军队都难。 因为军队有军法,不服打到你服。 百姓却不能二话不说拉去打。 民心需要经营,需要以理服人,以德治人。 没想到王泽这么一个世家公子,竟然把这些事情都搞得井井有条,王家这些年教出来的继承人,那可真不是嘴上说的厉害。 如今他周身都觉得舒畅,只需要操心一下银两和柔然人就行了。 不用怕后院再起火。 武安侯欣慰地舒了口气,抬眸瞥向江楼月:“你什么事?又来要军备要战马要银子?” 江楼月笑道:“我真的要,爹给吗?” “……”武安侯默了默,“老子卸下手脚给你吗?军饷短缺,粮草不足,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您问我这个。”江楼月嘀咕了一声,正色道:“柔然方面军情。” 武安侯原本正要骂她两句,一听这话,立即神色严肃:“怎么样?你们放出的人有什么效果?” “现在柔然营中哈莫那说了算,按照他往日的脾性,只怕过不了几日就要大举攻城了。”江楼月神色凝重。 “咱们得想个妥善的应对之法,提前布防,最好能断他们的后路,不能全数歼灭,起码也要让他们退出泸州地界。” 武安侯点点头说:“晚些时候传所有将领来营中商议。” 一个时辰后,徐少俊带着所有人进入中军帐商议布防事宜。 武安侯依次安排了守城各方面细节,每个将军各司其职,唯独江楼月没有安排到。 徐少俊还打趣道:“云骑将军难道没有任务吗?咱们这么厉害的云骑将军,可得派上用场才行啊。” 其余人纷纷笑着附和。 毕竟,江楼月破二龙出水阵的时候露了真本事,证明她不是空有虚名的。 他们也心服口服。 在应对柔然人这件事情上,当然要有能者居之。 但武安侯竟然不安排? 这是怕女儿上了战场有个好歹吗? 不过大家又觉得,武安侯似乎不是这种人。 一个将领说道:“难不成侯爷是对云骑将军另有安排?” 武安侯笑道:“各位将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即可,云骑将军那里,本侯自有安排。” 将领们本也是打趣的说两句罢了,听得武安侯这么说,都不再追问,拱手行礼,喝了一声“得令”,尽数退下了。 江护说:“侯爷打算怎么安排小姐。” “她哪需要我安排?她自己早把自己安排了。”武安侯有些没好气,摇摇头说:“野丫头!” 江护挑了挑那粗粗的眉毛,好奇道:“小姐打算干什么?” “不说,本侯也不告诉,只让我别管她。”武安侯挥挥手说:“随她去吧,不必理会。” 江楼月有自己的想法,办事也妥帖,没把握的事情不会去做。 或许,还能制造点什么小惊喜? …… 江楼月回了自己的营帐,吩咐罗风道:“挑出的万人,最近这几日就照着我给你们的方法去训练。” “现在就训?”罗风有些意外:“可是侯爷不是已经在安排战术防守了吗?将军不参加?” “我们么,不正面对抗。”江楼月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击打,半含笑说:“你去训就是了,十日,不达标的全部淘汰,还有那五千匹战马,不达标的也淘汰。” “……是。” 罗风应了一声,看着胸有成竹的江楼月,暗忖她这是要干什么? 他好奇的不得了,有心问一问江楼月的意图,关键时刻,却又住了嘴。 他该信任自家将军的。 如是,罗风压下心里的疑问,退了出去。 江楼月一人坐在帐篷里,把玩着手上的茶杯。 她将两个茶杯相对而扣,手指沾了水,那水渍,一面画山,一面画河,纤细而秀雅的手指在和两个水杯之间兜兜转转。 最后,她的手指,从一方水杯侧面,划过那有河的位置,直接绕到了另一只水杯的后面去。 江楼月微微一笑:“包抄。” 591、战前 柔然大营之中,哈莫那坐在主账主位上,扫视下面的一群柔然将领:“咱们被堵在泸州城下都大半年了,这么继续下去,不是个办法。” 他们去年秋天便从柔然王庭出发,一路打了过来。 泸州城外十多城,几乎是一日一城。 到了泸州城下,却整整耗了大半年。 先是一个守城将秦朝云拼死守着,竟硬生生守了一个来月,他们强攻不下。 后来武安侯来了,那攻城就更难了。 强攻几次没有用,摆阵也围不住…… 柔然王庭远在千里之外的草原。 他们离开草原,过了戈壁,现在等于进入大庆腹地,这段日子以来的粮草,除了出征时候带的,便是攻下泸州外十多城邦,一路烧杀抢掠而来。 如今粮草也已经不太够用了,必须要立即攻下泸州,抢占泸州的粮仓作为储备,再以泸州为据点,继续南下。 将领们都是好战之人,立即说道:“强攻!” “就是,咱们柔然男儿,全是不怕死的硬汉,窝窝囊囊的待在这里,又不是要养虱子。” “咱们十万铁骑,就不信踏不破泸州的城门。” 事实上一开始如果他们就强攻,这泸州也未必能守这么久。 非要等到武安侯前来,把个泸州守城铁桶,还摆什么阵,那不是浪费时间吗? 大家都这样想着,但却不敢说。 毕竟摆阵的事情,是辛罗依主张的,虽说现在辛罗依犯了错,但她还是柔然可汗和七王子最喜欢的柔然公主。 不好轻易得罪。 拓森唇蠕动了两下,想说什么,最终没开口。 大家说的,也是他的想法。 打仗嘛,就是要真刀真枪直接干。 搞什么阵法,玩什么心眼,那要是有用还好,但明显那阵法和什么挑拨离间都没用,不是浪费时间是什么? 哈莫那说道:“那就准备,三日后强攻,攻下泸州,许所有人抢掠十日!” “王子英明——” 一众武将兴奋的不得了。 他们真是待得都快生锈,等强攻这一日等了太久。 而且抢掠十日。 战胜之后的抢掠,是最能让他们体会战争快乐的时候。 泸州城外十多个城邦贫苦的很,他们一日扫平一城,根本没捞到多少油水。 但泸州可不一样,这是通北漠柔然草原最大最富饶的一座城。 粮食,宝物,女人。 似乎所有的纳西东西,都飞到了泸州城上空,朝着他们招手一样。 想到这个,所有人几乎双眼放光,浑身都是力气,恨不得现在就杀过去。 哈莫那见大家如此,得意的笑了。 这才是柔然狼师该有的样子。 “好了,都退出去准备吧。” “是!”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拓森在最后起身,朝着哈莫那行了一礼才要走。 哈莫那忽然说道:“拓森将军,你是先锋大将,攻城那日还要仰仗你。” 拓森回头说:“当然,那泸州城的江楼月杀了我哥哥,我一定要踏平泸州,把她拆成十几段,亲自为我哥哥报仇!” 哈莫那笑了一声,目送拓森离去。 几十年来,柔然和大庆连年交战,没太平过几年。 但当初庆国边境有武安侯,硬是守的寸土不让。 他,是第一个打到泸州这个地方来的。 此处还是武安侯镇守。 如果此次攻下泸州,那他便打破了武安侯江震的不败神话,也会成为柔然最大的功臣。 到时,再能拉拢几个部落支撑,没准还能抢了柔然可汗的位置…… 哈莫那深深吸了口气,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嗜血眼神来。 他活动了下手脚,打算出去巡视大营。 刚出他的帐篷没走几步,不远处就响起一个汉人女子的声音来:“你们放开,我要见王子,我是王子的女人——” 哈莫那瞥了一眼。 征服过了,兴致本就大减,偏偏那个女人还很是没趣,动不动就说,让他派兵救她哥哥。 以为自己是谁? 他着实厌烦这种不懂事的女人。 昨日她烦的厉害了,哈莫那一气之下派人把她丢了出去。 哈莫那原本想,直接把她和那些女人一样,丢进营里抚慰士兵算了,但又怕她被辛罗依给杀了,到时候没了证据。 哈莫那皱了皱眉,命令道:“把她放本王子帐里去。” 没趣是没趣,但她比营里的那些女人都漂亮,也是事实啊。 …… 泸州的城防在最短的时间内进行了全方位的加固。 三日之后,哈莫那亲自带队,把泸州整个围困,半个时辰强攻一次。 武安侯站在城楼上,拿了瞭望镜看敌军形势。 徐少俊和江护在他左右。 徐少俊说道:“他们在逗阵。” 逗阵,就是戏耍你,让你不知道哪一次攻击是真的全面进攻。 这种逗阵,往往比直接强攻更让人难受。 因为心理上一直处于一起一落的紧绷状态,容易被人搞得精神疲惫。 江护沉声说道:“我们要能耐住性子,不要理会,一旦理会,或者派人出去迎战,便中了他们的圈套。” 徐少俊点头。 武安侯缓缓收了瞭望镜,说道:“哈莫那亲自带队,看来逗阵逗不了几日就会强攻,城楼上的火油,弓箭,巨石都准备的怎么样?” 徐少俊立即回:“都准备到位,西城楼那里也做了全面的城防加固,以免他们从西城门攻进来,东边是千问山,山势险峻,虽说他们不太可能顺着那处攻来,但为了以防万一,那里也放了五千人。” “把千问山那里放开。” “侯爷的意思是……” “五千人照放,但是……给他们机会。”武安侯缓缓说道:“正面对抗,谁也讨不到好处,本侯断定他们要奇兵突袭,千问山,就是最好的位置。” 因为那里山势险要,骑兵无法进入,所以最容易成为防守薄弱之处。 但其实柔然人,除了无往不利的柔然铁骑之外,他们的步兵战力也不弱。 徐少俊立即说道:“末将明白!” 城楼之下,柔然人又开始骂阵了。 这次派出来的柔软将领汉话说的十分难听,不是他娘的就是老子,然后合着柔然话叽里咕噜一顿骂。 城楼上的士兵们听不懂,索性居然没那么愤慨了。 武安侯冷冷瞥了一眼,“不必管他们,回营!” 592、匀速前进 柔然人逗阵骂阵,折腾了好几日,武安侯就是不派人迎战,他们强攻几次之后,都被逼退,占不到半点好处。 原本这群柔然将领士气高昂,被如此挫败的战绩,搞得各个心烦气躁。 其中一个柔然将领叽里咕噜骂了一大串之后,一把拍碎了椅子的扶手。 拓森忽然说:“那千问山后面有个口子,不如我们派人去侦察一下,看看能不能从那里潜入泸州城去!” 见众人视线朝他看来,拓森又说:“先前我随公主进去过,那个位置是个山坳,周围全是高山和大石头,他们看我们强攻,或许不会在那里设置防守。” 哈莫那眯起眼睛:“说的不错!” 当即,他们立即派出探马去那处侦察。 几个时辰之后,探马回来禀报:“那里也有防守,大约四五千人。” 哈默那摸着下巴寻思着。 如果那个位置没有人守着,倒显得太过刻意,像是陷阱,有人守着才是合理的。 “是因为那里不好潜入,所以他们才派这么点人。”拓森说道:“派人带一队人过去,杀出一条血路,潜入城中开城门,到时候大军直接冲入城中!” “好,就这么办!” …… 营中校场 江楼月盯着骑兵训练。 她所给的训练项目,都是前世带骑兵之后积累总结出来的,最能测试一个士兵战斗力和耐力的项目。 每日挑出来的那些骑兵备选士兵,十个里面有七八个就不符合这些项目的要求。 因此,先前选出的一万多人,被这些项目一折腾,只剩下三千出头。 那些战马在陪伴训练的时候,也基本有一半不符合要求。 如此一来,兵只剩三千,马的数目也差不多。 江楼月又要了军备,勉强组成一只轻骑。 三千人,她手底下的罗风带一千,江承乾和江承庆各带一千。 罗风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差点没给江楼月跪了,他还以为自己要一辈子做副将,可没机会带骑兵了。 他都有点不相信,不可思议地说:“将军您真的给我一千?是不是跟我开玩笑,还是我做了梦?” 江楼月没好气地说:“瞧你这蠢样,不想带我找别人了。” “别——我带!”罗风兴奋死了。 原先他不相信江楼月搞得出骑兵来,结果江楼月用事实打脸。 那些训练手段折腾的他们一群大男人叫苦不迭。 他想带,后悔却是来不及了。 没想到江楼月如今真的给他机会。 江楼月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 她虽在女子之中,身材算是高挑的,但站在罗风这种大块头面前,只到罗风的下颌位置。 这拍肩膀的动作,做起来说实话是个滑稽的动作。 但偏偏她的眼神坚定又沉稳,透着大将之风,这动作一点滑稽的意思都没有,反倒让罗风有一种被委以重任的感觉。 罗风郑重地说:“将军放心,末将一定带得好,绝对不辱使命。” “嗯。”江楼月点点头,吩咐道:“今夜,我们带轻骑出城。” 罗风沉声应:“是!” …… 夜色如约而至。 江楼月点兵结束,翻身跃上雪月的马背,比了个前进的手势,一队轻骑马蹄奔腾,从西城门之外而出,直接入了干涸的茅岩河之中。 进入喝道之后,江楼月吩咐:“匀速前进。” 骑兵,在暗夜之中前进,声音太大便容易被人察觉。 此时他们是走在河道之中,喝道宽约十几丈,深约一丈半,长条形半边竹筒的样子,将马蹄的声音朝着夜空中扩,能尽量避免动静太大引起敌人的注意。 罗风策马上前,到了江楼月身侧:“我们夜袭敌营?” “嗯。” 江楼月淡淡应了一声,不再多说。 罗风很是好奇。 三千人去袭营有点不理智。 毕竟柔然人号称十万铁骑,战力雄浑威武。 他们此时就在泸州城下骂阵,距离营中不过三五里。 只要营中发出讯号,柔然铁骑反扑,那这三千人岂不是危险重重? 罗风如今还是很信任江楼月的,知道她必定胸有成竹才去,但又架不住好奇心,便又追了两步,靠在江楼月身边去,低声问道:“将军,万一被敌兵发现呢?” “那就只能做俘虏了。” 罗风面色微僵:“怎么能做俘虏?!” 所以选了三千轻骑,抱着做俘虏的心思去夜袭敌营? 直接说去送死好了。 “嗯,不能做俘虏的。”江楼月顺着他的话说着,又说:“到时候你断后,我带江家两位哥哥撤退,你一定得保护我们啊。” “……” 罗风额角青筋抽动,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感觉自家将军如此……草率? “你不愿意断后?”江楼月回眸看他,挑眉说:“那不妨事,我给你们断后也是一样的。” “那怎么行!”罗风直接皱眉:“您是千金之躯,您不能断后——” 一旁的江承乾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来说:“罗副将,咱们三千人都是轻骑,突袭的时候快进快退。而且我们突袭肯定是有时机的,柔然的铁骑未必能包抄的了我们,不需要谁来断后,小姐逗你玩呢。” “……”罗风有些尴尬,“是末将莽撞了。” 江楼月笑道:“你不是莽撞,你是谨慎过头。” 说白了,还是不信任她。 觉得她带三千人出门草率,不安心吧。 自己的爹如今信任自己了,身边副将却这么不信任自己。 江楼月也是有些无奈。 罗风的脸色更尴尬。 他跟着江楼月好几年了,在他心里,江楼月一直就是个小姑娘,和如今的云骑将军,他还没转换过来。 接下来,骑兵继续行进。 行军到夜半三更天,江楼月的轻骑已经到了柔然人营地之外五里之处,隐身与河道之中。 江楼月看了看天色,只下了一个字命令:“等。” 半个多时辰后,泸州城下忽然响起一大片的喊杀声,柔然人攻城了。 这一次的喊杀声明显比平时白天骂阵的时候要凌冽的多。 江楼月打了个手势,派出探马去。 不一会儿,那探马归来说:“柔然人如今全面攻城,城楼上打成了一片,拓森和大多数柔然将领都上了城楼,连二王子哈莫那都亲自在泸州城下督战。” 江楼月扯唇一笑:“时机到了——江承乾听令,你带一千人去搜寻柔然营中粮草,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就地烧毁,江承庆和罗风掩护。” “是!” 三人领了命令,立即上马,带着轻骑朝着柔然大营冲了过去。 593、袭营 轻骑攀上了茅岩河的河道,朝着柔然营帐冲了过去。 东方启明星已经亮起,天边一片灰蒙蒙,将亮未亮。 此时的柔然营帐正在生火做饭,防备亦是稀疏,骑兵冲入营中之后,柔然营内瞬间乱成了一片。 营帐之中,辛罗依被惊醒。 春嬷哆嗦着给辛罗依披上衣服,焦急说道:“公主,庆人袭营了,怎么办?!” 辛罗依面色铁青,迅速穿好了衣服。 一个守护她安全的亲兵闯了进来:“公主,这可怎么办?!” 辛罗依迅速说道:“快去前方通知拓森将军,就说有人袭营!” 说道这儿,辛罗依忽然强调:“就说是那个江楼月来袭营了!” “是!” 士兵连滚带爬的跑了。 辛罗依继续躲在帐篷里,顺着缝隙朝外看,只见外面全是庆人的轻骑,马蹄踢踏来去,营中所剩不多的柔然士兵没有将领指挥,已经乱成一团。 辛罗依咬牙切齿:“这些该死的庆人,我们的大军都在全力攻城了,他们不去防守城楼,居然有胆来袭营!” “这些庆人来的凶,公主咱们快找个地方躲一躲,如果被他们抓到就大事不好了。” 春嬷焦急地说着,立即给辛罗依戴了一顶难看的维帽,还披了一件颜色暗沉沉的外披。 辛罗依吸了口气,知道她说的很对,当即不敢耽搁,拉着春嬷往角落去了。 “将军,找到粮草了!”江承庆前来禀报:“就在西北方向有三座大帐!” 江楼月一勒马缰,“好,即可抢粮!” 轻骑们冲向粮草营帐。 那些柔然士兵显然也知道粮草的重要性,就在粮帐之前与轻骑展开了厮杀。 柔然大军全数去攻城了,守在营中的约有四五千人。 但这些人没有将领带队指挥,就是一盘散沙,战力不足,在轻骑面前也讨不到任何好处。 这些柔然人,前世铁蹄践踏汾阳,屠戮王家满门,今生在泸州城外十多个城邦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冲入泸州城的难民,几乎都家破人亡。 江楼月心中愤慨,一马当先,将围攻上来的柔然人尽数斩杀,一个不留。 鲜血喷洒与她的橙红色披风之上,在早晨的朝阳照映下艳烈非常。 飒爽英姿,不输男儿。 营中很快火光冲天。 柔然人的惨叫声,惊呼声,响彻晨光微露的天空。 暗处的角落里,辛罗依看着那橙红色人影恨得牙痒痒。 竟然真的是江楼月! 就在这同时,江楼月忽然朝着她这个方向看过去,那眼神凌冽如刀,精准的锁住了她藏身的角落。 …… 柔然人在奋力攻城。 强攻,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他们已经在泸州城下对峙好几个月。 再不强攻,粮草供给不足,士兵的士气也要尽数散尽。 云梯一次次架上城墙,一次次被城楼上的泸州守城士兵砸翻,石块,火油洒了下来,带着火苗的弓箭一射,整个城楼之下燃起熊熊烈火。 皮肉被焚烧,发出刺耳的噗呲声,空气之中也浮动着恶臭。 城楼上的士兵却不敢稍有懈怠,依然奋力的朝着城楼之下的柔然人砸下无数的石块,洒下无数的火油。 江护立于城楼之上,神色万分凝重。 柔然人的可怕,除了铁骑的威力,还有他们不要命冲锋陷阵的劲头。 他们可以踩着同伴的尸体不断冲锋,只要没有撤退的战鼓,便不知退缩。 他们,是个对敌人狠毒,对自己更狠的民族。 按照如今这种情况,城楼最多只能再守两个时辰,也不知侯爷和徐少俊千问山那边怎么样了…… 眼见柔然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凶,江护咬牙,拿起一旁的鼓槌,敲响战鼓振奋士气。 这城楼是他的阵地,他在,城楼在! …… 千问山山坳,徐少俊已经带人击杀潜入进来的柔然人,踩着他们的尸体,奔出了千问山的山口,此时山口之外一片开阔。 武安侯骑着战马,明光铠被鲜血侵染,他的目光冷厉如刀锋,命令下的铿锵有力:“速从右翼夹击,以方阵,挟制他们的铁骑。” “是!”徐少俊领了命令,立即带领方阵步兵往柔然人列阵的方向去。 …… 柔然人攻城所用为甲兵,带云梯等物。 而骑兵的作用是在冲锋,是攻破城门之后的追击,或在平原之上作战更能发挥威力。 此时,铁骑全部在甲兵之后列阵,等待城门被攻破。 哈莫那坐在马背上,冷眼看着士兵们一波又一波攻上城楼又被砍了下来,面无表情,眼睛里一点波光都不动。 拓森骑马靠在他身边,脸色与哈莫那无二。 哈莫那问:“派去千问山的人怎么还没消息?” 他们派了一万人,从千问山山口潜入,进去之后两面夹击,这都大半夜了。 拓森浓眉紧皱,“不知道,或许是庆人在那里做了埋伏,那些人根本没进去。” 哈莫那冷笑,“如果早听本王子的,直接强攻,他们哪里来得机会等武安侯到来,更没机会加固城防。” 拓森脸色愈发难看,听出哈莫那除了怪罪那两个庆人,还在怪罪辛罗依和他。 因为当初摆阵,和入城去找傅家兄妹挑拨离间,他都有参与。 他不愿与哈莫那站在一起,策马往后边去了。 这城楼攻下,还得许久,或许他可以先回营看看。 可就在他往后策马片刻后,一个士兵浑身浴血前来禀报:“拓森大人,不好了,庆人、庆人的那个女将军来夜袭营地,杀了好多人!” 他记不得辛罗依说的那个人的名字,但记得是个女将军。 “江楼月!”拓森脸色大变,满眼充血。 正愁不知道如何杀进去为哥哥报仇,她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驾!” 拓森一声大喝,带着一队人就往营地奔去。 哈莫那随后收到了袭营的消息,脸色也十分难看,但拓森已经回去了。 拓森是柔然第一勇士,谁也别想在他手底下讨到好处。 想到此处,哈莫那转过视线,冷冷的盯着攻城。 今日,必要踏平泸州! 594、阶下囚 柔然营中,辛罗依吓得屏住了呼吸。 她躲在一大块篷布下面,如此隐蔽,竟也被江楼月发现了不成? 江楼月缓缓策马朝着这个位置走来。 辛罗依也用力抓住了防身用的弯刀刀柄,只要江楼月靠近,她便要立即奋起反抗。 嗖—— 就在江楼月要靠近辛罗依附近的同时,一只箭从背后射来,直接刺向江楼月的后心。 杀喊声太大,江楼月反应不及,连忙躲闪。 她避开了要害部位,握鞭的手臂却避无可避,被那箭给射中了。 因为飞箭的劲道,人也顺势被震的朝前扑了两分。 “将军!”罗风脸色微变,立即策马到江楼月身边来保护。 江楼月冷着一张脸,反手将那箭尾折断,转身策马就朝着飞箭射来的地方奔去。 那箭来的快,射程很近,就在营帐之后的一处位置。 江楼月挥鞭朝着那躲在暗处的人扫了过去,与此同时,又一箭飞出。 这一箭,明显仓皇,江楼月侧身躲过的同时,鞭子也穿破帐篷,鞭尾直接穿破那施放暗箭的人的喉咙。 砰! 人被江楼月挥鞭甩出重重的落在了江楼月的马前。 那人衣衫破败,发丝凌乱,死死地瞪着马背上的江楼月,眼睛里面含着怨毒,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赶来的罗风怔了一下:“是傅南香。” 江楼月扫了一眼,面不改色的转身往别处去。 兵变,是他们傅家兄妹居心叵测。 当初放傅南香离开,她可以不往柔然营帐来,甚至可以暗中回京城去。 但傅南香没有,她选择了一条死路。 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一经转身,江楼月的视线立即落到了一块破旧篷布之上,握紧马缰说道:“那下面有人!” “我来!” 罗风怕再有人出暗箭,不敢让江楼月前往,率先奔过去,一记斩马刀砍裂了篷布,连带着掀翻了辛罗依头上那过大的维帽。 辛罗依抽着弯刀和罗风打了起来。 她不是罗风的对手,且罗风还在马上占据优势,几招之后,就把辛罗依手上弯刀挑飞了出去,斩马刀的刀刃架在了辛罗依的脖子上。 江楼月驱动着雪月,缓缓到辛罗依面前去,“敌人夜袭,公主不跑,却躲在此处,莫不是在等我来拿你,真没想到,公主这么怀念我。” 辛罗依脸色铁青:“江楼月,你带这么几个人,以为自己可以袭营成功?本公主告诉你,我们的大军就在三里之外,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我们今日就看看,谁是谁的阶下——” 啪! 罗风极不客气,刀刃反手一挥,直接打在辛罗依的脸上。 那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霎时肿起了一个大包。 “死到临头还嘴硬!”罗风冷冷说着,抬手示意两个人上前,把辛罗依五花大绑。 辛罗依尖叫:“我是柔然公主,你们敢捆我?!” “你们都敢马踏泸州外十几城邦,我们为什么不敢捆你?”江楼月冷笑道:“带走!” “是!” 罗风应了一声,把辛罗依提了起来,直接丢在了马鞍前面。 鞍环瞬间卡到辛罗依的肚子上,卡的她浑身剧痛,脸上一片青白交错。 此时,江承乾高呼一声:“拓森来了!” 那方,拓森带着几千人奔袭而来。 和拓森硬碰硬,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 江楼月当机立断下令:“撤!” 他们的轻骑不是柔然铁骑的对手,但他们装扮轻便,快进快退,却也是他们的优势。 江承乾三人得了令,立即带着抢到的粮食快速撤退,一路之上引火烧帐。 营中到处是火,士兵四散乱跑,拓森追过来的时候,脸色已经难看的要吃人。 有人禀报道:“公主被他们抓了!” 拓森一听,更是气的头发倒竖,当即就要追将上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身后泸州城下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并着沉重无比的砰砰闷响。 那是方阵的声音。 泸州的方阵出城了? 方阵步兵,铁盾长矛,是骑兵的克星。 他们怎么出的城? 城楼破了? 拓森已经来不及多想,只能放弃辛罗依,立即往战场奔赴而去。 当他奔到泸州城下的时候,只见右翼有方阵缓缓朝着骑兵靠近。 铁盾将整个方阵全面护卫,盾牌缝隙之中伸出两丈长矛,逼得骑兵节节后退。 方阵历来是骑兵的克星。 而武安侯的方阵,与柔软铁骑来说,更是攻不破的神话。 哈莫那不信邪地下令,发起了两次冲锋! 可五路方阵围困,骑兵的马匹没有靠近方阵,便死在长矛之下。 方阵截断了柔然的骑兵和甲兵,攻城的甲兵完全陷入包围。 就在这时,江护打开城门,带人冲了出来。 喊杀声,惨叫声,连成了一大片。 这一战,柔然人溃不成军。 …… 砰! 江楼月一路策马,从茅岩河进入西城门回营后,辛罗依被罗风从马背上丢了下去。 一路颠簸,辛罗依已经脸色惨白,一掉下去就卧在草地上一顿呕吐。 江楼月翻身下马,缓缓靠近,“吐的这么厉害,怀孕了?” “呸!”辛罗依用力朝着江楼月啐了一口。 江楼月面不改色又是一掌挥过,她那带血的唾沫吐到了草地上去,另外一边脸颊也肿了一个大包。 “身为阶下囚,公主却是一点阶下囚的操守都没有啊。” 说完,江楼月捏着辛罗依的下颌让她抬头。 辛罗依浑身僵硬,死死瞪着江楼月:“贱人!我是柔然公主,就算被你们抓了,我也是柔然公主,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我父汗一定会踏平大庆——” “你父汗的铁骑连泸州都攻不破,还妄想踏平大庆?” 江楼月笑了,清清淡淡不见嘲讽,似乎只是在表达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实。 可这种事实所带去的威力,却远远比嘲讽更让辛罗依塞心。 铁骑真的攻不破泸州,她还被这个贱人给抓了! 江楼月慢悠悠地问:“谢流云人呢?” 辛罗依的回答是,用力的别开脸,看也不看江楼月一眼,俨然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江楼月唇角勾起的弧度加深,眼底却全是寒冰,没有半分笑意,“看来,你是爱谢流云爱的死也不怕了,不过你觉得,你的流云哥哥他会管你吗?” 595、公主的价值 “你还记得江逸雪吗?” 见她不开口,江楼月又说:“估计你不太记得了,也是,一个踏脚石,你们都不会记得。” 辛罗依浑身僵冷,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她记得。 江逸雪死的有多惨,她一清二楚,可是很快她便咬牙回看江楼月,“我和她不一样!” “哦?” 江楼月挑了挑眉梢,说道:“哪里不一样?” “我比江逸雪更有价值,更能帮得到流云,也更有资格和流云站在一起。” 辛罗依死死地看着江楼月,“现在,我就算落到了你的手里,你敢杀我吗,你能杀我吗?!” 她就算是阶下囚,也是柔然的公主,杀了她,便等于和整个柔然宣战。 “你可真有自信。”江楼月哼笑了一声,手中软鞭忽然毁了出去,毒蛇一样缠住了辛罗依的脖子,一挥一甩,辛罗依直接被吊在了木架上。 倒刺割破了辛罗依脖子上的小动脉,鲜血瞬间直流。 鞭子收紧。 辛罗依只觉空气稀薄,头脑发晕,肺部开始不断胀痛。 她忍不住往外伸舌头,死亡的阴影兜头笼罩。 她用双手死死地抓住那鞭子,惊骇地看着江楼月,想说话求饶,却发不出一个单音。 她的脸色,在最短的时间内变成一边猪肝红。 就在她以为自己绝无存活可能的那一刻,空气再次灌入肺部,她砰的一声掉到了草地上,不由自主的奋力咳嗽起来。 “咳咳咳……” 江楼月活动了下拿鞭的手,手臂上受伤的地方在不断往外渗血,她的声音有些遗憾:“这手臂真是不争气,竟然把公主给掉下来了。” “……”辛罗依死死地看着江楼月,迟来的恐惧袭上心头。 这一刻她万分清楚,江楼月真的敢杀了她。 罗风快步上前,脸含担忧地说:“将军,先包扎伤口。” “嗯。”江楼月淡淡应了一声,说道:“给公主准备点文房四宝。” 罗风诧异:“是……要做什么?” “公主说了,她有价值,我也觉得不错,一个柔然公主啊,不知道值多少马匹牛羊,金银财宝。”江楼月感慨地说着,“就让她写信给柔然方面吧。” “是!” 罗风立即明白,派人前去去文房四宝。 江楼月的视线落在了辛罗依惨白的脸上,柔声说道:“最好公主真有自己说的那么有价值,能换得我大军开拔之资,不然的话,你留在营中也是浪费我军的口粮。” 辛罗依浑身一僵。 江楼月已经懒得理她,按着手臂的伤口往自己的帐篷去了。 这手臂上的伤势,好像因为方才挥鞭拉扯,有些重啊,可不能给废了,以后还得打仗。 江楼月回到了营帐之中,水家姐妹立即前来为她处理伤势。 当拆了肩甲和,撕裂衣袖看到江楼月手臂上带着的那节断箭的时候,两姐妹脸色都是一白。 箭直接贯穿了手臂,带着这种伤势,江楼月竟然还能一声不吭? 天知道这伤势如果被殿下看到了,不知道要发多大的火,责问她们为什么没有好好保护江楼月。 水云低声说:“小姐忍着点,奴婢这就拔箭。” “嗯。”江楼月闭上眼睛,死死咬着牙关,额头上的冷汗,随着水云拔箭的动作不断冒出。 在那断箭被拔出来的同一瞬间,她重重地哼了一声。 那过度的疼痛,终于是忍受不住,有些晕眩地靠在了水若的肩膀上。 水云立即上药,包扎伤口,手底下的动作轻的不能再轻。 等包扎结束,江楼月的脸已经白的不能再白。 水若扶着她靠坐在了矮榻上去,立即拿了披风给江楼月披上,“小姐先稍事休息,奴婢这就去为小姐拿吃的。” 江楼月白着脸点头:“我不要喝粥,我要吃肉!” 这一仗打的她仿佛开了七窍,虽然受了伤,但整个人的精神却异常振奋,仿佛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 清粥白饭的,她才不想吃。 …… 宁州 谢尧刚到达宁州府,安顿在了原本江楼月养伤的小院之后,换了一身衣服,立即前往宁州刺史府。 刺史府的下人们恭敬无比地将谢尧迎进了府上大堂,准备了最上好的雪后春芽。 管事恭敬地说:“刺史大人出门了,殿下可能要等上一等。” “无妨。”谢尧淡淡笑着应,心底却浮起疑惑。 照理说,这个时辰宁州刺史已经处理完州府事务,回到府上才是,莫不是躲着他? 还是……在这两个月内,宁州刺史已经受了什么人的吩咐。 那他这一趟来的,倒是有点送羊入虎口了。 谢尧唇角擒着点点冷笑,漫不经心地端起那茶水,看着杯中春芽浮动,没有喝,只是看了片刻,又送回了桌上,并淡淡看了莫言和莫宇一眼。 两人颔首。 莫言起身到了大厅门口往外看,片刻后回来,冲着谢尧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外面,没有任何埋伏。 但此地也不是久留之地。 谢尧起身说:“既然刺史大人不在,那本王就先行告辞,待到刺史大人回来之后,烦请通知本王一声。” 话落,谢尧大步而去。 “恭送宸王殿下。”那管事态度依然十分的恭敬。 回到小院之后,谢尧立即下令,“速去查探,宁州最近和朝廷可有密信往来,还有宁州的粮草数目,以及宁州刺史和宁玉蓉最近的行踪。” “是!” 莫言莫宇得了令,自己下去办事。 蔡威双手环胸抱着剑立在谢尧身旁,皱眉说道:“会不会是宁州刺史想自保,不想给粮,所以就避着?” “本王有粮有钱,他不给又怕什么?”谢尧沉声说道:“就怕是有人看本王不顺眼,想借着宁州刺史的手做点什么。” 蔡威沉思片刻:“是皇上还是……晋王?” 谢尧缓缓闭上眼,什么都没说。 这两个人都有嫌疑,还……极有可能是那丧家之犬谢流云。 毕竟,谢流云把那个宁玉蓉迷得神魂颠倒,那宁州刺史爱女如命,还极有野心…… 看来宁州不宜久留。 596、谈笔交易 卞南距离此处较远,他调的粮草都在路上,还得一段日子才到,所以这才退而求其次,先从宁州筹集,应对当下的短缺。 只是这宁州,只怕要有变数。 谢尧随即吩咐:“去准备,我们或许随时会离开。” “属下明白!” 时间一点点的过,眨眼天色便暗沉下来。 此处是宁州地界,莫言莫宇打探消息没那么快,现在都还没回来。 宁州刺史却乘着夜色来了。 宁州刺史穿着一身常服,依旧面含微笑,见到谢尧非常恭敬地行了礼说:“下官今日有些琐事,不在府上,倒让宸王殿下白跑了一趟,下官有罪。” 谢尧眸色淡淡,说道:“大人忙于公务,何罪之有?请坐。” “多谢殿下体恤。”宁州刺史坐在了圈椅上。 蔡威退到了外面去,把花厅让给谢尧和宁州刺史说话,看似是懂得进退,不打扰主子,实则出去之后,不露痕迹地将宁州刺史所带来的人马粗略看过。 宁州刺史只带了十几个随从,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但蔡威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守卫在门边,距离谢尧最近的地方。 厅内。 “相信大人知道,本王此次来宁州所为何事。” “下官知道是为粮草之事,只是……”宁州刺史眉头缓缓皱了起来,叹息说道:“原本答应殿下筹集八十万石粮食的,只是情况突然有变,所以才……” “哦?”谢尧面不改色:“如何情况有变?” “实不相瞒,下官收到京城张相的密劄,京中缺粮,那八十万石粮食,已经在上个月底送往京城去了。” “京中缺不缺粮,本王会不知道吗?”谢尧看着宁州刺史,缓缓说:“看来宁刺史有难处,既然如此,本王也不为难你,明日就离开。” 宁刺史又叹了一声,捋着胡须面露难色:“只怕……殿下不能走了。” “宁刺史想扣押本王?”谢尧心往下沉,面上却未有丝毫变化,还缓缓笑了。 “本王是北征监军,扣押监军,你莫不是想造反?” “张相传了皇上的谕旨,下官不得不为。” “是皇上的谕旨,还是张相的密令?宁刺史又何必含糊其词?” 见谢尧猜到,宁刺史索性坦然道:“不管是张相的密令,还是皇上的谕旨,下官都不能违抗,只不过,下官很是欣赏殿下,斗胆和殿下谈一笔交易。” 谢尧冷冷说道:“本王不想和你谈交易!” “殿下别急着拒绝,先看看自己的左手手腕。” 谢尧一怔,抬起手腕一看,那里分明出现了一条黑色的细线。 毒? 谢尧的神色逐渐转冷,变得僵硬。 他缓缓抬眸,阴冷的视线落到了宁州刺史的脸上:“你何时下的手?” “殿下一向小心谨慎,想要对殿下下手,当真难煞了本官。”宁州刺史说道。 “此毒名为千机,并没有下在茶水之中,而是抹在了茶杯外,殿下碰过那茶杯,药粉随着指尖的汗,沁入了手掌之中。” 谢尧面色未变,看着手腕上的黑色细线半晌,才问:“什么交易?” “殿下果然直爽……”宁州刺史笑了笑,说道:“以殿下的能耐,相信应当已经知道京中皇上病重,晋王如今如日中天,已经是皇位的不二人选,而殿下,就是晋王眼中之钉,肉中之刺。” “张相知道殿下在宁州筹措粮草,所以密令下官以粮草为饵,诱殿下前来,然后拿下殿下,押往京城。” 宁州刺史又说:“张相也为下官许了承诺,只要下官照办,他日晋王登基,下官便有从龙之功。” “哦?”谢尧冷笑道:“既然有大好的前程等着刺史大人,刺史大人又何必多此一举,来和本王谈条件!” “下官可不蠢!”宁州刺史脸上笑容淡淡,那双眼眸却含着精光,露出蓬勃的野心。 “晋王有张相那样的心腹大臣,下官所为,不过锦上添花罢了,便是下官不去京城,其实也影响不了多少大局。” “晋王如愿登基之后论功行赏,下官能有多少功绩?” “那么……”谢尧面无表情地说道:“说了这半天,你到底想和本王交易什么?” “只要殿下许下官的女儿玉蓉一个侧妃之位,下官不但将千机的解药双手奉上,还会站在殿下的身后,全力支持殿下登上皇位。” 如今的皇子中,晋王似乎实至名归,但占据京城并不等于能稳固皇位,兵权才是稳固皇权的根本要素。 晋王那一脉手上无兵权,兵权如今基本掌握在武安侯手上。 便是晋西的那些将领也多是武安侯的旧部,晋王上位,皇位根本是坐不稳的。 而在朝廷众多人的眼中,江楼月是谢尧的未婚妻子。 在旁人眼中,早已把他们绑在了一起。 武安侯和宸王谢尧才是一条船上的人,宸王谢尧也是最有可能在帝位角逐之中胜出的人。 宁州刺史野心勃勃,早在谢尧上次前来宁州筹措粮草的时候便想通了这一点,想要暗暗撮合自己的女儿和谢尧,谁知谢尧着急离去。 他有再多的心思,也只能压下去。 如今张相下密令,谢尧再次入宁州,也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宁州刺史缓缓说道:“这件事情对殿下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而且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皇子龙孙,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 宁州刺史知道自己抢不过武安侯的分量,也不会想和武安侯的女儿江楼月去抢谢尧的王妃之位。 但侧妃,他和她的女儿怎么说都是配得起的。 待到他日谢尧登基,自己这份从龙之功,便比帮助晋王要大的多。 谢尧半垂着眼眸,让人看不清楚他眼底的神色,只觉他周身静懿非常,不见气愤,亦没有被人制住的困顿之色。 宁州刺史暗暗吸了口气。 明明此时的谢尧是中了毒的,但宁州刺史却生出一种,主动权依然掌握在他手中的错觉来。 就这份气派,便是京中其余皇子比不得的。 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宁州刺史礼数依然周到:“殿下可以慢慢考虑,下官告退。” 597、没大没小 待到宁州刺史的人离开之后,蔡威走进来。 谢尧抬了抬手,不等他说话就立即吩咐:“关门闭户。” “是!” 蔡威应了一声,立即吩咐亲兵将整个小院守的水泄不通。 谢尧起身进了厢房,盘膝坐在床榻之上,缓缓闭上眼睛,运起丹田之中的内劲游走全身,只觉到了左手腕脉处,遇到了些许阻滞。 他若强行疏通那处阻滞,便觉得气血翻涌,喉头一阵腥甜。 谢尧收起内力,睁开眼眸一看,左手手腕上的那处黑线,已经朝着手肘的位置又进了两寸。 谢尧缓缓皱起眉头来。 他这些年治蛊,用了许多非正常的手段,忍受了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他的这具身体,寻常的毒药早已经对他没有效用。 且当初他身体内的两种蛊,除了依靠凝玉床之外,便是自己体内的内力往外逼迫,千机老人再以内力朝外牵引。 如此,将他身体内的情蛊和寒蛊的蛊母彻底逼出。 如今这千机,竟连内力都逼不动,反倒因为使用内力,毒素向上蔓延。 如此棘手。 蔡威在此时走了进来,眼含担忧:“殿下真的中了毒?” 谢尧没有应,而是问:“莫言莫宇可回来了?” “还没有。”蔡威沉吟说道:“或许是消息太难打探——” “不是消息难打探,怕是被宁州刺史给扣住了。”谢尧眉头皱的更紧。 这个宁州刺史,就是一只笑面虎,野心勃勃深谋远虑,自己一时不查,竟然中了如此算计。 蔡威神色凝重:“那现在怎么办?” 顿了顿,蔡威想到了军营之中的宋先生,立即说道:“宋先生是医宗,连南桑的蛊他都能控制,相信一定也有办法应对千机……” 如果能离开这里,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宋先生,这毒或许根本不是问题。 “来不及。”谢尧摇头,“他虽没有明说,但这千机之毒,想必是黑线靠近心脉一份,毒素便加重一分,从下午碰过茶杯到此时,不过几个时辰,已经快贯穿左手手臂。” 宁州刺史虽然恭敬,但给他考虑的时间根本不多。 他若不答应,千机之毒入心肺,只有死路一条。 他死了,宁州刺史再送他的尸体入京,一样是大功一件。 蔡威脸色青白交错,“那现在怎么办?不然就应了……” 在蔡威看来,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比起性命,多娶一个女人根本不算什么事情。 谢尧半垂着眼眸,唇角泛着三分无奈。 应? 他若应了,真的娶了宁玉蓉,江楼月怕是要心碎。 他怎么舍得? …… 泸州军营 包扎了伤口,吃饱喝足的江楼月去巡了一趟营。 此战大胜,柔然铁骑被打的溃散,徐少俊已经带人出去追击,江护带着人继续城楼防守,做战场清扫。 江楼月手臂上捆着厚厚的白色纱布,转到了关押辛罗依的那个小账里。 要不是还要用她换牛羊换银子,江楼月早将她丢在马圈里了。 到了那小账外面,江楼月正好对上从账内出来的罗风,便问道:“她写了吗?” “写了。”罗风把一张纸送到了江楼月的面前,那上面全是柔然文字。 江楼月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又迈步进了帐篷里。 辛罗依的脖子上还有鞭子勒过的红肿痕迹,满脸泥污,耳朵上的纱布也掉了。 虽然她已经扒拉了满头的小鞭将那受了伤的耳朵挡住,但依然能看到,那耳朵缺了一半。 辛罗依瞪着江楼月,但明显气势不足,忍不住朝后缩了两下。 江楼月微笑:“怕什么?您是柔然公主,有价值的很,我又不敢动你。” 她的声音明明淡淡,但这话却含着满满的嘲讽。 辛罗依脸色铁青。 她知道,江楼月不但敢动她,还敢杀了她! 而她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到自己写的信上去,希望疼爱她的父汗会愿意拿出牛羊马匹和金银来赎她。 可是她自己真的有那个分量吗? 辛罗依的心一片冰凉,她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有那个分量。 江楼月不想和她做口舌之争,一把拽了辛罗依脖子上的一块银锁,转身出去了。 出了帐篷,江楼月把银锁和信交给罗风:“派人送出去吧。” “是!” 江楼月活动了一下手臂,思忖也不知道这一仗伤亡如何,从柔然营帐抢了多少粮草。 想到此处,她便转向中军帐去了。 中军帐里,武安侯正和王泽在说粮草的事情。 武安侯身上的明光铠上有些许斑驳的血迹,江楼月一看,面色微变:“爹,你这是受伤了?” “你怎么来了?”武安侯面色淡定。 江楼月赶紧走上前去,就要帮他卸甲。 武安侯皱眉:“成何体统!” “什么体统?女儿帮你卸甲啊!”江楼月说着,“父亲毕竟年纪大了,万一受伤可不是闹着玩的。” “……”武安侯默了默。 江楼月又说:“没事,表哥是自己人,不怕——” “有事就说事,别给老子动手动脚。”武安侯没好气,啪一下拍上江楼月的手臂。 江楼月忽然嘶了一声,脸色发白。 武安侯一怔,他分明用多大力,就是想让她推开,不要拉扯卸甲而已。 “你受伤了?!”看着她肩甲下的手臂,武安侯忽然面色一变。 江楼月按了按伤口,“中了一箭,没啥大事——卸甲!” 说着,便又要上前帮武安侯卸甲。 话说父亲都是元帅了,完全不用身先士卒去前线杀敌,他可倒好,冲在最前面,铠甲上全是血。 谁知道受伤了没? 要是受伤却不当回事不吭声,护叔叔又不那么细心,怕是等着伤势自己好,他们都没人去管。 她的印象之中,父亲勇猛非常,一般的小伤他根本不看在眼中。 但如今年纪大了,便任性不得。 她随着武安侯一起出征,一来帮着武安侯处理军中事务,另外一来就是怕父亲忙于军务,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武安侯又是一默,到底没再拦她,骂了一声“没大没小”,自己倒是配合的很,让江楼月帮着卸了甲,套了一身鸦青色宽袖常服。 598、本王不喜欢勉强 这一卸甲,倒也是确定没有受伤,全是别人的血,江楼月这才松了口气。 武安侯粗声粗气地问道:“你伤势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没问题的。”江楼月笑道:“一点小伤而已嘛,对了刚才听你们在说粮草,这次从柔然营地劫了多少粮草?” “我方才已经点算过了,劫来的粮草应该够军中和流民一月之用。”王泽笑着说道:“多亏了表妹,又给了咱们一个月的喘息之机。” 江楼月皱了皱眉。 才一个月,对于如今的泸州来说,根本是治标不治本。 武安侯见她担心,便安慰道:“好了,这点事情为父心里有数,你就别瞎操心了,管好你的骑兵。” “……”江楼月只好压下担心。 又问过了此次战事的伤亡,得知伤亡人数并不多后,暗暗松了口气。 武安侯见她脸色有些白,便拍了拍她的头,柔声说道:“受伤了就赶紧去休息,营中的事务爹爹已经安排好了,别担心。” “嗯。”江楼月点点头,也不好打扰武安侯和王泽继续议事,便退出来往自己的帐篷走。 此时时辰已晚,回去之后她便踢了靴子躺到了矮榻上去,打算好好休息。 只是因为账中提到的粮草之事,她便忍不住想起谢尧来。 如今战事这么紧张,宁州和泸州之间的驿站通信也断了,自从谢尧离开,便没有收到过任何消息。 也不知谢尧在宁州那边粮草筹措的如何了? 他说少则十日,多则半月就回来。 如今已经过去七八天了,应该在返程的路上了吧? 伤势加上连日的疲惫,她很快困意上泛,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之间,江楼月感觉自己进入了一团迷雾,从迷雾之中过去,有一人身穿紫衣,背对着自己长身而立。 空气之中有很浓郁的玫瑰香气。 她想也不想,朝前扑了过去:“阿尧——” 那人却在原地消失了,她扑了个空。 然后,身后便传来好多山呼万岁的声音,震耳欲聋。 她愣愣地转过身,看见万千云雾之中,谢尧头戴九龙珠冠,端坐在腾龙金椅之上,下面文武百官跪拜,而他的身侧,姹紫嫣红立着好几个女子。 她看不清那些女子的脸,只听到金伯微笑的声音:“宁妃娘娘、婉妃娘娘、仪嫔娘娘……” 金伯一个个唤着那些女子的封号,谢尧还握着那些女子的手。 江楼月只觉气冲脑门,心里一片郁结。 混蛋! 说了此生不负,当了皇帝竟然就左拥右抱?! 她大步冲上前去就想将那些女人全部赶走,更想揪着谢尧的领口好好和他理论一番。 可就在这时,手臂忽然一阵钻心的疼。 江楼月疼的“嘶”了一声,猛然睁开眼,愣愣地瞪着帐篷顶,半晌才喃喃说:“做梦了啊……” 可这做的都什么梦? “乱七八糟……”江楼月嘀咕了一声,慢慢坐起身来,活动手臂。 方才应该是梦里太着急,压到了伤口。 真疼啊。 江楼月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上还冒了冷汗出来。 外面天色还早,她却是睡不着了。 她翻身而起,睡在账内随时准备伺候的水家姐妹也已经醒了,赶紧上前来为江楼月重新换药,包扎伤口,准备吃的。 半个时辰后,江楼月到了校场,招呼江家兄弟,提前开始今天的骑兵选拔。 至于选出的那三千人,交给罗风找教官进行最严苛的训练。 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很快被她抛诸脑后。 …… 宁州小院 晨光不过微露,宁州刺史再次前来拜访。 蔡威面无表情地将他迎了进来。 宁州刺史笑问:“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此时的谢尧坐在窗边,那里摆了一个棋盘,谢尧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正自己与自己对弈。 “刺史大人明知故问。”谢尧缓缓说着,没有回头:“若是你的性命受到威胁,你能睡得好吗?” “殿下说笑了,千机是有解药的,下官也不敢威胁殿下的性命。”宁州刺史笑意加深,走上前去:“不知殿下考虑的如何了?” 三日没有解药,以后也便不需要解药了。 这一步他走的险。 但他必须走。 如果他不能和谢尧上一条船,那么他就得上张相的船。 张相那条船,随时会翻。 听说武安侯宠爱女儿,他那女儿江楼月又和谢尧恩爱非常,如果自己把谢尧交给了张相,岂不是变相得罪武安侯父女,到时候引火烧身…… 他也考虑过谢尧以后可能会因为此事翻脸,所以他才一定要将女儿嫁给谢尧。 等以后有了一男半女,有女儿和外孙为依靠,自己还有从龙之功,今日的无礼便微不足道。 “本王有选择的余地?”谢尧缓缓回头,眼底波澜不动,不见喜怒:“刺史大人不是都为本王选好了么。” 宁州刺史面上有些尴尬,心里却是一喜。 娶一个美貌佳人做侧妃和丢了性命,傻子都知道该选哪个。 宸王的选择,本来也在他预料之中。 “不过。”谢尧淡淡说道:“如果本王记得不错,你的女儿宁玉蓉心有所爱,只怕未必愿意嫁给本王。” 宁州刺史立即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殿下应下这桩婚约,小女的意愿不重要。” “可本王不喜欢勉强。”谢尧冷冷说道。 “小女的那段情纯粹是她太过单纯,被人迷了眼睛。”宁州刺史又说:“殿下中了毒,身体虚弱,不如就让小女过来照看两日。” “小女曾说过,宸王殿下是人中龙凤,只要给她和殿下一点时间,她肯定会立即忘记以前的事情,一心只想陪在殿下身边。” 谢尧缓缓说:“你倒是对这件事情胸有成竹的很,这么了解你自己的女儿?” “不是。”宁州刺史面不改色道:“下官是了解宸王殿下的魅力。” “……”谢尧竟有片刻失语。 魅力?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玩意儿。 宁州刺史说道:“下官告退。” 待他退出去后,谢尧微皱着眉头,看着棋盘上焦灼的黑白两方,缓缓将手上的棋子都丢进了棋盒之中。 蔡威快步进来,说道:“宁刺史离开了。” “嗯。”谢尧淡淡应,“这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接下来就得看这位宁姑娘,对云离的痴迷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599、强扭的瓜不甜 宁州刺史府 “让我去照顾宸王?”宁玉蓉满脸拒绝,“我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与宸王又不认识,怎么可以去照顾宸王?我不去!” 宁光杭气脸色难看地道:“不去也得去!” “我就不去!” 宁玉蓉自小被他宠着,如今也是宠坏了,索性抬着下颌便跟自己的父亲杠了起来,就不相信他能把自己怎么样。 宁光杭冷冷说:“不去就把那两个时常带你偷溜出府的丫头乱棍打死!” 宁玉蓉瞪大眼睛,“爹——” “来人!”宁光杭直接转过身去,冷声吩咐:“把小姐的贴身丫鬟拖出去。” 立即便有侍卫冲进来,拉扯宁玉蓉身边的丫头。 外面拉了条凳,宁光杭身边的副将示意几个侍卫拿了板子,很快就把两个丫头按在条凳上。 宁光杭冷冷说:“为父再问你一遍,你去还是不去?” 宁玉蓉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爹,你……你在逗着我玩吗?” 宁光杭面无表情,直接一挥手,顷刻间板子落到了那两个婢女身上。 那可是侍卫,都是在宁州守备军中操练过的,而宁玉蓉身边的小丫头都和她一样大,十五六岁娇嫩的很。 几板子下去,就被打的昏了过去。 宁玉蓉被吓呆了,她这才意识到,父亲没有开玩笑。 她冲过去:“别打、别打!” 可是那板子没有停。 一下一下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又重又闷。 宁光杭不点头,那些侍卫不可能停。 宁玉蓉哭着跑到了宁光杭面前去,“爹,我去,你别打死她们,她们两个从小跟我一起长大,亲的和自家姐妹一样,爹——我听话,我这就去——” “你知道去干什么吗?”宁光杭说着,抬了抬手,那边的板子也便停下了。 “我去照顾宸王……”宁玉蓉啜泣着说着:“我照顾……” “让你去照顾宸王,是让你与宸王培养感情。” “可是我喜欢云离哥哥啊……”宁玉蓉的眼泪越来越多了,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和别人培养感情? 宁光杭气的脸色铁青:“看来你是真的不想要这两个丫头的命了。” 都是那两个丫头,带她出去让她认识那个云离,然后从此魂不守舍,疯了一样,眼睛里只有云离。 云离来路不明,有什么好? “继续打,打死为止!”他话音一落,更加重的板子直接打在了两个婢女身上。 “爹爹、爹爹!”宁玉蓉哭的声泪俱下,楚楚可怜,几乎要跪在宁光杭面前。 看着那两个婢女的身上逐渐血肉模糊,宁玉蓉终究没了办法,哭泣道:“我去、我去,我听爹爹安排,求爹爹放过她们——” “想清楚了?”宁光杭居高临下看着她。 “女儿想、想清楚了……” “你是我的女儿,若不听话,便是你身边伺候的人照顾不周,父亲只能拿她们开刀,这次是,以后也是。” 宁光杭撂下狠话,冷冷又说:“去准备一下,半个时辰后送你过去。” 宁玉蓉无助的点头,眼泪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地上砸。 宁光杭从小到大宠着她,何曾让她这样难受的哭泣过?忽然就有些心疼。 他甩袖转身就走,强迫自己硬下心肠。 今日一切,可都是为了他们宁家以后的前程着想。 那两个婢女被拖走了,宁玉蓉想看看她们的伤势都不能。 宁玉蓉知道,自己若不听话,她们绝无活路。 宁玉蓉机械地站起身来。 两个嬷嬷不一会儿就到了,为宁玉蓉仔细妆点,半个时辰后,将她送到了前厅。 宁玉蓉的样貌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仔细妆点之后更是亮眼。 鹅黄色的穿花百蝶裙,配上俏皮的垂挂髻,把她这个年纪灵动和活泼展现无遗,脸上未施脂粉,整个人看起来反倒更加清丽脱俗,不染尘埃。 只是眼睛有些红。 “爹爹。”宁玉蓉与宁光杭行了礼。 宁光杭看着十分满意,声音也温和了两分:“不是让你去死去活,只是与宸王说说话,下下棋罢了。” “女儿知道了。” 宁光杭看她低眉顺眼,但骨子里还透着拒绝,眉心忍不住再次拧了起来。 这副样子,宸王看了如何喜欢? 还不如不去。 宁光杭皱了皱眉,站起身来,走到宁玉蓉身边去,“别这副表情,就当是散散心。” 宁光杭忍不住好言好语地相劝:“你若与宸王相处几日,还是不喜欢,为父也不勉强你。” “当真?”宁玉蓉猛然抬头:“真的不勉强?” “不勉强。”宁光杭缓缓说道。 宸王无论在京中有多少明枪暗箭,但的确是从小受尽一切尊荣长大,他有他的骄傲,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别人的女人,他怎么会要? 他没有办法把云离从女儿的心里踢出去,如今只能用这种培养感情的硬办法。 他也是见过云离的,戴着面具的云离虽然俊逸又神秘,但在宁光杭的眼中,云离那个人的眼神太过阴郁……实在让人不喜。 而且云离和宁玉蓉总归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能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他觉得是宁玉蓉岁数太小,没有见过真正的好儿郎,所以才会被云离迷了心窍。 只要和宸王相处几日,宁玉蓉便会发现世上比云离好的男子多的是,顺其自然就把云离忘了。 未来宁家靠着武安侯和宸王,前途便是一片光明。 如果宁玉蓉真的不喜欢宸王,把那云离忘了也是好,到时候……大不了他亲自和宸王请罪…… 宁光杭忽然皱起眉头,发现自己竟然又对女儿心软。 怎么能心软? 这桩婚事只能成功,否则就上不了宸王这条船。 宁光杭冷冷说道:“为父把话说清楚,你和云离,为父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你最好摆正心态……去吧。” 宁玉蓉泫然欲泣,又没有办法,吸着鼻子上了门外的马车。 马车离开刺史府后,宁丰城才赶了回来。 一进来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爹,你这是干什么?蓉蓉不愿去就不要勉强她,强扭的瓜不甜啊……” “你懂什么?”宁光杭冷眼扫过:“不这么做,难道要按照张相的吩咐辖制武安侯,把宸王押送入京?知道傅南擎辖制武安侯,算计宸王是什么下场?” 在这种夹缝之中求生存,本来就需要非常手段。 宁丰城一怔。 “为父不过是选了更适合宁家走的路。” 600、主动一点 马车到了小院的门口。 时值正午,太阳烘烤着大地,宁玉蓉站在小院的廊下,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与人培养感情,她心里是抗拒的。 她来,只是为了不让自己贴身的两个婢女送命,仅此而已。 没有人招呼她,也没有人赶她,她就那么站着。 站的时间久了,百无聊赖,视线便游移了起来。 有一个身穿靛青的人影坐在窗口的位置,那里似乎摆了棋盘。 宁玉蓉想,那就是宸王吗? 但她记得哥哥说过,宸王有未婚妻了,那现在还跟她……培养感情,他的未婚妻能乐意吗? 她站在那儿胡思乱想着,站了一会儿之后,脚有些发麻,她忍不住晃动了下,却见那靛青色的人影起身出了厢房,往院中走来。 宁玉蓉立即屏住呼吸,紧紧地捏着自己手里的帕子,像是深怕有人对她做什么一样,周身还透着防备。 但那人却似乎没有看她,径直到了院子里去。 院子里那个铁塔一样的护卫,立即吩咐人送了茶水过去。 宁玉蓉似乎确定没有人会对她怎么样,这才大着胆子抬头,朝院子里的人看过去。 院子里的石桌边上,此时坐着一个身穿靛青色长袍的年青男子,不束腰的款式,让衣服看起来松松垮垮。 长发只用一根靛青色发带半束在脑后,朴素之中透着悠闲和慵懒。 她只见过宸王一次,如今都已经不太记得宸王的长相了,有些不确定他是不是。 但整个院子,似乎就他气场强大,即便如此时这般慵懒随意的打扮,也是让人无法忽视。 他应当就是宸王……吧? 宁玉蓉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后走上前去,福身行了礼:“见过宸王殿下。” “起吧。”谢尧眉眼如画,没有抬头,正捏着袖角给自己沏茶。 “多谢……殿下。”宁玉蓉站起身来,不敢随意打量,只说:“爹爹说,殿下生病了,所以特意让我来照看。” 但宸王此时的样子,可看不出一点生病的意思来。 谢尧笑了一声,“你爹爹真会说话……” 他喝了杯茶,手微微一抬,看向宁玉蓉:“站不住了吧?坐。” 他那一双眼眸,深邃不见底,明明说话的时候口音那么温和,但眼底却一点温度都没有,无端端透着冷淡和疏离。 宁玉蓉到底没过去坐。 她感觉得出来,眼前的宸王殿下并不是真心请她坐,或许不过随口一说。 谢尧也不坚持,喝了两杯茶之后回了厢房,小憩去了。 “……”宁玉蓉站在院子里,从未有过的茫然。 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夕阳西下,接她的马车来了。 宁玉蓉上了马车后,满脑子都是疑问。 回到府上之后,宁光杭前来看她,有些不悦地说:“让你去照看宸王殿下,你就站在廊下站了一个下午?” “……”宁玉蓉错愕地说:“爹爹怎么知道?” 宁光杭冷着声音道:“跟你去的人不是瞎子,你主动一点。” “哦……”宁玉蓉讪讪地应了一声,没多说话。 这一晚上,她想了整晚,她记得哥哥上次与她说过,宸王和未婚妻的很好很好,会不会……宸王殿下也未必想要和自己培养什么感情? 那宸王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官场的事情她不懂,一时之间,满腹疑窦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二日一早,宁光杭安排的嬷嬷前来为她梳妆打扮,出门的时候给她一个锦盒。 “这是什么?”宁玉蓉问。 宁光杭说道:“宸王生病了,这是为父准备的药,你拿给殿下。” “……好。” 宁玉蓉把药仔细收了起来。 往小院去的马车上,她打开那锦盒,看了那药好几次,还拿起来闻了好几次。 可惜她不懂得药理,要是能找个人看看这是什么药就好了。 不过,宸王昨天的样子真的不像生病…… 她忽然大胆猜测,父亲是不是给宸王下了什么毒药,逼着宸王娶她? 不然宸王为什么不离开? 宁玉蓉为自己的这个猜想呆了呆,紧紧捏住了那锦盒。 父亲疯了不成?! 马车在这时停下,嬷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小姐,请下马车。” “……好。” 宁玉蓉在嬷嬷的扶持之下下了马车,被送进了小院去。 今日的宸王正在书案前作画。 还是一身的靛青,但换了个束腰的款式,人瞧着精神抖擞,面如冠玉。 宁玉蓉忍不住捏紧了手上的盒子,迈步走到了厢房内:“见过殿下,这是我爹让我带给殿下的。” 一旁蔡威上前,将盒子拿走,送到了谢尧面前去。 谢尧慢慢放下笔,将盒子打开一看,一粒乌黑的药丸,想来便是千机的解药。 已有千机在体内,想必宁光杭也不会再毒上加毒,多此一举吧。 谢尧心中冷笑一声,将那药丸吃了。 然后便继续拿起笔作画。 对于宁玉蓉,他从头至尾没分过去片刻眸光。 宁玉蓉咬了咬唇,大着胆子说:“我爹说让我来和殿下……培养感情的,可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她立在谢尧面前,坚定地说:“我不会喜欢殿下的。” 谢尧漫不经心的动着画笔,淡淡说道:“你爹不关心这个,他只关心,我能不能答应婚约。” 宁玉蓉又很小心地问:“那殿下是不想答应的,对不对?” 谢尧抬起眼眸,眼底清淡无波:“我不想答应,但我中毒了,不答应你爹要我的命,我没得选择。” “……”宁玉蓉僵了僵,“我、我爹对殿下下了毒?” “不然,你以为你给我的药是什么?” 谢尧面不改色地说着,似乎也没心情再作画,丢下笔往棋盘方向去了。 宁玉蓉跟了上去:“我可以想办法帮殿下解毒,我还可以想办法送殿下离开这儿。” “你?”谢尧没有抬头,手底下的棋子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来,“你不是你爹的对手。” “那怎么办?”宁玉蓉抓着裙摆,试探着说:“殿下有办法吗?如果你有办法,我可以配合的……” 601、装作喜欢 似乎是怕他不信,宁玉蓉竖起三指指天发誓:“我早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可对殿下没有任何想法,我帮殿下离开这儿,只求殿下不要怪罪我爹爹——” 谢尧笑了笑。 他本就是打算先从宁玉蓉这里想办法,比如,可以告诉她云离的一些消息,甚至可以以带她去见云离为条件。 先拖着时间,再动用宫六在宁州的人手,拿到解药,再离开此处。 却没想到宁光杭生了个好女儿,如此拎得清。 宁玉蓉讪讪道:“殿下笑什么,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吗?我喜欢的人叫做云离……殿下见过我哥哥,肯定知道的,对不对?” 说着,她又低声说道:“他已经好久没出现了,但我还是很喜欢他……不是所有人的女孩子都会喜欢殿下这样的,虽然殿下真的很优秀……” 她得承认,光宸王殿下的这张脸,以及举手投足表现出来的气场和风度,就让人很难移开视线。 如果不是她先见到云离,说不定她真的会被宸王迷得失了心魂。 可惜没如果。 谢尧慢慢说道:“本王信了。” 宁玉蓉一喜:“那就好,那……殿下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千机。” 宁玉蓉皱眉,她往日的生活都是在闺中,只知琴棋书画和出门游玩,根本没听过这个。 谢尧也不意外,淡淡说道:“毒的事情你不必管,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 “每日到此处来,顺了你爹的意便是。” “殿下的意思是……让我假装很、喜欢殿下?”她有些磕磕巴巴地说着,不太确定。 “嗯。”谢尧淡淡应,只有这样,才能让宁光杭放松警惕,让宫六的人有办法潜入他身边盗取解药。 宁玉蓉抿抿唇,“这样就行了?殿下自己有办法?” 谢尧又“嗯”了一声。 宁玉蓉面有难色:“这个怎么假装……” 喜欢还能假装? 谢尧说:“你以前如何对云离,你便如何对我就是。” 宁玉蓉沉默了许久,十分纠结,“你又不是云离哥哥……” 谢尧也不与她在这件事情上多废话,问道:“会下棋吗?” “会……” 谢尧抬了抬手。 宁玉蓉犹豫地坐到了他对面去,两人就那么对弈起来。 守在外面的嬷嬷只看到两人去下棋了,听不到在说什么,但看那二人你一子我一子,倒是和谐,想来也是个好的进展吧? 嬷嬷松了口气。 从这一日之后,宁玉蓉每日前来小院,都带着一只锦盒,每天的药都是一样的。 每天来之后,她便在小院之中一待一整日,有时候是下棋,有时候是作画。 只是假装不出多少喜欢来,只能勉强算得上和谐。 宁玉蓉闷闷地想,云离哥哥才不会和他这样,从头至尾不和自己说一句话。 这几日来,谢尧的声音明明很温柔,但眼神冷的跟冰一样,明明白白写着——你不要对我有非分之想。 这种情况,她根本装不出喜欢来。 一日午后,宁玉蓉泄气道:“我装不出。” “无妨。” 其实喜欢从来不重要,宁光杭也不在意这些,应付宁玉蓉,不过是为了争取时间。 宁玉蓉忽然问:“殿下很喜欢你那个未婚妻吧?真好奇她是什么样子的。” “她么……” 谢尧笑了笑,简简单单的一个笑容,那从来波澜不兴的眼底,却含着温柔,宠溺,无奈,无数种情绪柔和成了一种深情。 “以后你有机会见到的。” 宁玉蓉想,宸王殿下真是把那未婚妻放在了心尖尖上啊,还好自己没和父亲一样昏了头。 嫁给有心上人的男人,后半辈子就是灾难。 下棋结束,宁玉蓉又例行公事的待了一会儿,才坐上马车回府。 …… 谢尧立于廊下,缓缓看着外面的夜色,修长秀雅的手指摸索着扇坠上的紫玉扇坠,“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说好最多半月回去,如今都二十多天了。 她会不会担心? 蔡威沉声说:“这几日宁光杭松懈了一些,红鸾那边已经在准备了,不出意外,马上就能拿到解药,到时候我们便能离开。” 红鸾的春香楼,是宫六在宁州的分部,一直隐藏的十分深,当初选在春香楼议事,除了宁丰城追逐红鸾意外,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那里是谢尧自己的地盘。 “嗯。”谢尧点点头,缓缓把折扇合上,转身进了屋子。 他以为心病早好了,但分开的久了,晚上依然冷的睡不着觉。 这几日基本都没睡好,今晚也是一样。 躺在床榻上裹紧了被子,还是冷的有点打颤。 谢尧心里有些泄气,更多的是无奈,之后认命的多拉了两床被子来将自己盖好,想着和她在一起的那些光景,总算勉强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宁刺史再次登门。 因为这段时间宁玉蓉和谢尧的“和谐相处”,宁刺史看起来心情不错。 “不知殿下考虑的如何了?”宁刺史寒暄了几句之后便问道。 谢尧缓缓说:“本王还是那句话,不喜欢本王的女人,本王不会留在身边。” 本王不喜欢的女人,也不会留在身边。 “如今玉蓉每日和殿下在一起,已经深深为殿下所折服。”宁刺史笑着说。 宁玉蓉昨晚去见了宁光杭,亲口告诉宁光杭,自己以前的眼界窄了,她发现宸王比云离还好。 宸王原本介意的,不就是宁玉蓉心有所属吗?现在宁玉蓉不喜欢云离了,那他便也没借口可找。 “是吗?”谢尧笑了笑,“粮草的事情……” “八十万石,就在库房之中,只要宸王殿下一句话,下官立即吩咐人送往泸州。” “宁刺史要本王哪句话?” 宁刺史笑着说道:“自然是许婚的话。” “只要你女儿愿意就好。”谢尧说着,又道:“泸州的粮草紧要,耽搁不得,宁刺史想与本王做亲,不至于不顾边疆战士和百姓的死活吧?” “这个当然。” 宁光杭看着谢尧,暗忖此时他应当也是不会再拒绝了。 毕竟这种好事,没有人会拒绝。 事情已经十拿九稳,粮草他自然也不会扣着不发。 602、怪不得 宁光杭说道:“那就先把粮草送过去,等殿下和小女完了婚,下官立即将千机的解药交给殿下。” 千机是一种慢性毒药,他每日给谢尧的解药不过也只是暂时压制毒素不复发,不是真正的解药。 谢尧缓缓说:“宁刺史真是……谋算长远啊。” “下官理当谋算的长远些,才对得起殿下这样厉害的人物。”宁光杭又说:“那么,下官就准备婚礼事宜了。” 这几日来,他的想法已然变了,婚约只不过是一纸空文,万一谢尧离开之后不认账,那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倒不如一切从简,直接把婚给成了,到时候公告天下,谢尧不能不认。 便是武安侯和他那女儿,也不能怎么样! 谢尧无所谓地说:“既然宁刺史已经决定了,那就随你心思吧。” “好。”宁光杭起身,“事急从权,咱们一切从简,婚礼的东西下官会尽快送到殿下这里来的。” 说完这个,宁光杭起身告退了。 待他一走,谢尧脸色万分难看,切齿说道:“老狐狸!” 是非要把这件事情坐实了不成。 谢尧起身往内走,掀起自己的衣袖看去,左手手臂上的那条黑线已经到了肩胛骨的位置,他如今又是被软禁的状态…… 谢尧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是不是最近这一段时间被柔情冲昏了头脑,对这样的老狐狸竟然没有防备? 蔡威说道:“殿下先不要着急,红鸾那边已经动了起来,只要再撑几日,或许等不到婚礼,咱们便能离开了。” 谢尧没有应声。 或许的确等不到婚礼他们就可以离开,但此处筹备婚礼,消息必定传出去,到时候江楼月若知道这件事情,会怎么样? 那个疯丫头的心思他清楚的很。 她感情强烈,喜欢谁便一门心思的喜欢,不愿与人分享,哪怕是名分上的分享也是不行的。 骤然听到自己的婚讯…… 谢尧简直不敢接着往下想,心中除了无力,也对宁光杭生出三分憎恶来。 老匹夫,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如此谋算与人! …… 泸州军营 江楼月每日沉浸在选拔骑兵,训练骑兵之中,看似神情严肃,不苟言笑,但心情却复杂的不得了。 快一个月了,谢尧还没回来。 他分明说最多半月肯定到。 她担心谢尧在宁州的情况,但自己又是走不开的,只能派宫五出去打探情况。 如今宫五离开也已经五天了,按照他的速度,这个时候应该早到宁州,不过两日,也该有消息传来了吧? 江楼月心里总有些不安,这几日夜晚,都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此时面色虽严肃,但精神却已经有些不济。 罗风低声说:“将军,这里我来盯着,您去歇息片刻吧。” “也好。”江楼月应了一声,便离开了校场。 但左右无事,回去账中,怕是也休息不了。 江楼月便打算朝王泽那边看看去,瞧瞧他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最近王泽将那些流民安顿的很好。 江楼月牵了雪月往外走,还没上马,却忽然看到辕门的位置一大队人马在卸粮草。 江楼月喜极,“宁州的粮草吗?” 她快步上前去问。 那负责粮草的将领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瞧江楼月带着软甲,一下子就认出了江楼月的身份,拱手说道:“末将见过云骑将军,这的确是宁州的粮草。” “有多少?” “八十万石,都在这儿了。”那将领笑着说道:“应当能让此处支撑一阵。” “是啊。”江楼月高兴的点头,视线在粮草队伍的周围扫视着,想要寻找熟悉的人影。 那将领说道:“咱们宁州最近有大喜事了,可巧将军此处战事紧张,也没机会去,真是遗憾。” “哦?”江楼月的视线还在搜寻,随口问道:“什么喜事?” “刺史大人嫁女。” 江楼月一怔,视线收回,缓缓落到了那人身上,“你们刺史大人现在嫁女?嫁给谁?” 一点风声都没有…… 难不成是嫁给谢流云?! 自从柔然战败之后,谢流云下落不明,她派出了几队人在附近搜寻都没找到。 如果此时让谢流云和宁州刺史结了亲,怎么行? 江楼月当即皱眉,心里已经开始思忖阻止这门亲事的办法。 哪知那将领笑了起来,说道:“是嫁给宸王殿下。” 宸王……殿下?! 江楼月僵住。 她缓缓抬起头来,死死地看着那将领,一字字问道:“你说嫁给谁?!” 她控制不住的,用力抓住那将领的衣领,明明人比那将领个头矮的多,却提的那将领脚尖都离了地,“再说一遍!” “……” 那将领被江楼月的反应给吓到了,咽着唾沫说:“宸、宸王殿下……” “你胡说!”江楼月胸腔内憋了一口气,她用力将那将领丢了出去,低喝道:“再敢造谣,我打掉你满嘴的牙!” 一些搬运粮草的士兵赶紧冲过去把那将领扶了起来。 将领脸色难看地说:“末将没有造谣,整个宁州都知道这桩婚事,就定在三日之后,不信将军问他们——” 他一连指了好几个宁州方面来的士兵。 那些士兵也纷纷点头:“的确是宸王殿下——” 轰隆一声。 江楼月觉得自己的头顶响起了一道惊雷,天都塌了。 谢尧要娶宁玉蓉了。 谢尧要娶宁玉蓉了。 谢尧要娶宁玉蓉了。 脑子里一直是这句话。 所以,他在关键时刻还是选择用联姻的方法笼络州府势力了吗? 是了,父亲不能给他以助力,甚至还有可能成为他的阻力。 他的人就算在营中拿到兵权,也依然受制于父亲。 他想要那把椅子,就得另辟蹊径。 怪不得去了那么久都不回来。 怪不得…… 她茫然地转身,不知道该往哪处走。 联络州府……的确是最行之有效,也是最直接的办法。 她曾无数次怕他重蹈覆辙,无数次劝他要争,要谋算。 若要争就必须走这条路的话……是不是宁玉蓉只是个开始,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她知道自己在谢尧的心中,如今是一个重要的位置…… 可是当他的身边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女子,甚至更多的女子呢? 603、抢亲,气势不能输 她能一步步陷在他的温柔圈里,是因为他的温柔只给她。 如果有一天,为了联络势力,为了登顶皇位,他也要将那些温柔给了别人,事态又会如何发展? 前几日做梦的时候只觉得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境,何其可笑,今日却觉得后背发冷。 因为那梦里的一切,曾在前世真切的上演过,只是梦里的主角不是谢尧罢了。 那条路,一向艰难。 她能帮他多少? 忽然间,她感觉自己自己如此无能,如此渺小。 她的前路没了方向。 江楼月只觉得一股酸涩从胸腔之内急速朝上泛。 “楼儿——” 不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担忧地呼唤。 江楼月抬头,看到武安侯忧心忡忡地走来,她眼眶也在瞬间发酸发红,湿气不受控制地弥漫:“爹……” 武安侯面不改色地说道:“先随爹到账中来。” 她失魂落魄地跟着武安侯到了中军帐内。 只有自己和父亲的中军帐,她仅有的坚强溃散,内心的委屈不断上泛,泪水忽然不受控制的朝下落:“他要成亲了。” 她想起谢尧抱着自己强要她负责的样子。 所有的温柔都像是在昨天,可他如今却要成亲了。 而她,竟然找不到什么理由能阻止。 娶了宁玉蓉,得到宁州刺史的支持,与谢尧要走的路来说,一点问题都没有。 她无能,给不到谢尧太多支持。 父亲也不可能支持谢尧走那条路…… 江楼月越想越难受,一滴滴泪水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去。 武安侯看着女儿这样伤心的样子,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个浑小子! 方才那将领的话武安侯已经听到了,但他到底是冷静,扶住江楼月的肩膀说:“别哭,爹现在立即点兵,你去把宁州那老头儿的窝给端了!” 江楼月呆了一下,“就……打过去吗?” “不然呢?”武安侯冷冷说道:“敢跟本侯的女儿抢男人,门都没有。” 武安侯说着,带着粗茧的手指,不审温柔地把江楼月脸上的泪珠给抹掉,认真无比地说道:“本侯戎马半身,拼来的功劳就是为了夫人,为了女儿,谁要敢让我夫人,我女儿不痛快,本侯让他全家不痛快——江护!” “末将在!”江护从账外进来,拱手说:“侯爷吩咐。” “点五万人,立即随楼儿奔赴宁州府,日夜兼程,三日之内赶到。”武安侯手扶剑柄,冷声说道:“我的女儿,抢亲也是要排面的,去吧。” “抢——”江楼月给呆住了,泪珠挂在脸上要落不落。 武安侯说道:“本侯倒要看看,宁州那老头儿拿什么跟本侯叫板!” “……”江楼月心里无比感动。 一向谨守本分的父亲,竟然愿意为自己做到这个份上,她如何不感动? 可下一刻,她就感动不起来了。 “快点吧,去的晚,等着他娶了亲洞了房,你哭也晚了。”武安侯理所当然地说:“他把该干的不该干的全干了,想拍拍屁股就走人,他想的美。” 江楼月:…… 被父亲这一番话一闹,她心里那点伤情也被挤压,消失的一干二净,人反倒有些尴尬。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 江楼月眼底泪意散去,她迟疑地说:“如果这是他自己的意愿,我去抢又有什么意思,我抢了这一次,万一他以后还要娶别人,我还能抢第二次第三次不成?” “既然你认准了他,抢就是了,在乎什么第二次第三次?”武安侯淡淡说道:“楼儿,不要老想以后怎么样,以后的事情谁能知道?你在意,那就去做,到了以后你若不在意了,懒得搭理他了,那随他爱怎么就怎么。” 武安侯摸了摸江楼月的脑袋,认真地说:“而且,这件事情挺蹊跷的。” 武安侯似乎已经从中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江楼月一怔,“爹是觉得,有问题?” “成婚成的太仓促,谢尧那小子便是想拉拢州府,也不该这么火急火燎,京城那边现在还不稳。”武安侯摸着下巴想了想,朗声笑道:“不管如何,大兵压境即可,让宁州那老头知道,想要从咱们江家父女口中夺食,绝不可能。” 夺食。 好……直接的比喻。 谢尧成什么了。 但看着这样完全护卫自己的父亲,江楼月只觉心中郁闷阴霾一扫而空,满满都是底气。 或许她真的是关心则乱,没有仔细去想这件事情。 这亲,成的真的很蹊跷,莫非谢尧被威胁了? 若他被威胁了,自己当然是要救他的。 若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意愿…… 江楼月拧起眉头,没有继续往下想。 到底怎么样,去了再说! 武安侯说:“宁州有三万守备军,你带五万人,还有你那骑兵过去吧,打不打的,阵势不能输。” “嗯。”江楼月重重点头,“我这就出发!” …… 夜雨绵绵。 这还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雨丝落下,把廊下的盆栽洗刷的一片油绿。 红鸾一身软纱的红衣,腰间束着金色的宽腰带,立在廊下看雨,纤纤玉指伸出去接着雨丝,指尖白玉一样,仿佛能透光。 一件宽大的外衣罩在了她的身上,“别着凉了。” 红鸾回过头去,看着立在自己身侧的男人,脸上忽然露出个笑容来:“你怎么来了?” 宁丰城受宠若惊:“你、你笑了!” 红鸾是春香楼的花魁,也是出了名的冷美人,砸多少银子,都未必能的红鸾一笑。 而越是这样冷艳的美人,越是让无数男人趋之若鹜。 宁丰城便是她的狂热追求者。 他时常流连春香楼,但比其余的客人对红鸾都尊重,一向紧守礼数,绝不越雷池半步。 他也感觉得到,红鸾对自己与对旁人是不同的。 就凭他是唯一一个能进到红鸾小楼里去的男人,足以证明这一点。 他以为,自己可以一步步的走到红鸾身边,进到红鸾的心里去,却没想到,红鸾忽然要挂牌接客。 宁丰城忍无可忍,豪掷千金,直接把她一年的牌子都买了,并且强悍的入驻香闺。 可那之后,红鸾对他忽然就变了。 变得冷漠无比,见他甚至比见普通客人更加冷漠。 要不是他实在喜欢她喜欢的入了魔,脸皮还够厚,早被她的冷漠给赶跑了。 今儿这是怎么了,竟然主动对他笑? 604、逆子 “我不能笑吗?”红鸾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无奈,缩了缩身子看雨:“今年的春雨好早啊,都说一场春雨一场暖,如今却是冷的人打颤。” “……” 宁丰城喉结滚动了下,直接把她揽入怀中:“这样不冷。” 红鸾瞥了他一眼,悠悠说:“宁少将这是占便宜占上瘾了?” 她这样说着,倒没拒绝。 与她一起的时间久了,宁丰城便也知道,这女人若愿意的时候,她的身体是最诚实的,若不愿意的时候,那浑身都写着拒绝。 此时这般,当然便是默许了。 宁丰城有些激动,自从那夜之后,好久都没一亲芳泽了。 他立即将怀中女子抱起,回了房间去。 宁丰城揽着红鸾说:“我一定得把你娶回去!” “别胡扯了。”红鸾淡淡笑着:“你是宁州少将,我是青楼花魁,我们,连露水的姻缘都够不上。” “我说到做到!”宁丰城眼底闪烁着坚毅,用力把红鸾压入怀中,“这辈子我娶定你了。” “……” 红鸾眼底有深意浮动,轻轻地把宁丰城回抱:“我哪里好,值得你这么执着?” “不知道。”宁丰城闭上眼睛,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躁动,立即又把她压了下去。 红鸾忽然说:“难不成是床上的……能耐好?” 宁丰城僵住,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把他的兴致给浇灭的干干净净。 宁丰城磨牙道:“你这个女人……” 但他的话,却被红鸾的唇堵了回去。 床帐撩动。 外面,夜雨连绵。 账内,春意怏然。 许久之后,红鸾低软撩人的声音响了起来:“看你这如狼似虎的样子,肯定是你身边的那些婢女小妾们,都没将你伺候饱过。” “放屁!小爷身边根本没那种人——” “我不信。” “不信?跟小爷回府上亲自看一眼不就是了!” “那……好吧。” 宁丰城倒吸了口气。 好吧?她同意和自己回家去了? 这简直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美事啊。 红鸾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只是去……瞧瞧而已,你可别想多了。” “行,随你怎么说都可以,一早就跟我回去!” 折腾半夜,宁丰城起身的时候精神百倍,穿戴好之后,便等着红鸾出来。 他这辈子等过的唯一一个女人,便是红鸾,如今等的也是越发的心甘情愿。 这种女人,若即若离的像是毒药,能把你的心一点点的蚕食鲸吞,吃的一丝不剩。 他爽朗一笑。 毒药就毒药,等娶回了家只毒他自己一个人,那也是好的。 此时,红鸾装扮好走了出来。 她没有穿往日常穿的红色软纱金腰带,而是换了一身朴素的雪青色长裙,挽了典雅的双刀髻,不施脂粉的样子清丽脱俗,完全和那花魁装扮是两个人。 宁丰城看呆了,“你怎么……” “这副打扮良家妇女吗?”红鸾在他面前转了个身,“去你府上,总要收敛一些才好啊。” 宁丰城哈哈大笑。 要知道她以前永远红色软纱金腰带,绝不换装扮,如今却肯为自己换。 他觉得自己抱得美人归的日子越近了。 笑够了,宁丰城拉起红鸾的手腕说:“走!” 坐上马车,他带着红鸾回了刺史府。 如今刺史府上人人忙碌,府内府外张灯结彩。 宁丰城拉着红鸾进府,一路的下人们全都行礼问安。 红鸾疑惑地问:“要办喜事?是给你吗?” “没,别胡思乱想。”宁丰城看着那些灯笼和彩绸,有点烦躁地说:“我妹妹要成亲了。” 他不想多说这件事情,红鸾便也“哦”了一声,没太在意。 将红鸾带到自己的院子之后,一个下人前来传话说:“少将,老爷请你往书房去一趟。” “有说什么事吗?我等会再去吧。” 红鸾刚来,他还没带她看看自己住的地方呢。 下人却说:“不行,老爷说了,要少将立刻过去。” 宁丰城皱了皱眉,只得回了一声:“知道了,马上就去。” 等那下人退走之后,宁丰城握住红鸾的手,柔声说道:“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儿,院子里都是我的人,想吃什么喝什么,你就吩咐他们,我马上就回来。” “好。” 宁丰城有些不舍地拍了拍红鸾的手背,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红鸾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目送他远去,等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院门之后的时候,红鸾脸上的笑容尽数消失。 她走到厅外的廊下。 那里两个侍从欠身行礼:“姑娘想要什么?” 红鸾面带微笑,忽然出手,只听咚咚两声,两个侍从全都晕了过去。 …… 书房里,宁光杭满脸怒火:“逆子!你竟敢把那个女支女带回府上来!” “红鸾是清倌人。”宁丰城挺直了背脊说道:“儿子已经决定为她赎身了,爹,你做好心里准备。” “放肆!只要有老夫在一天,你就别妄想把那个女人弄到家里来,现在,立刻把那个女人送走!” 宁丰城下颌微抬,面不改色,“爹,你已经安排了妹妹的姻缘,还要强迫安排我的不成?” 也许云离真的不是良人,但宸王心有所属,宁玉蓉也不喜欢宸王,这桩婚事在宁丰城看来何其可笑。 “我宁家世代为将,宗族清明,决不能被个女人污了门庭。”宁光杭气的脸色铁青,“好,你不送是不是,老夫派人把她打出去!” “爹——”宁丰城面色微变。 宁光杭喝道:“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我关起来!” 外面一群府兵立即冲了进来。 宁丰城有些恼,直接和那些府兵动起手来。 府兵鉴于他的身份本就不敢动手,再加上宁丰城也很有能耐,竟然把那些府兵打的四仰八叉。 书房内被撞的好几个柜子都倒了地,一片凌乱。 宁丰城咬牙说:“她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不会把她送走的,我更不会让人把她打出去,我还要娶他进门——” 宁光杭气的几乎头发倒竖。 他一把拿来武器架上的百伦棍,两下就将宁丰城打翻在地。 605、竟是红鸾 宁光杭的声音无比阴沉:“如此忤逆不孝,宁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子孙?” 宁丰城额心冒汗,倔强地说:“我此生……非红鸾不娶!” 啪! 又是一棍过,宁丰城把打的翻了个身,摔到了院子里去。 宁光杭冷冷下令:“把他给我捆起来,关在书房,任何人不得探视!” 他倒不相信,自己这做父亲的,还管不了这逆子了。 “是!” 府兵应声,立即把宁丰城捆了起来,就锁在了书房之中。 宁光杭亲自下令:“去把少将院子里的那个女人赶出去,以后谁敢再放她进来,便打断谁的腿,赶出府去!” 一院子的府兵大气也不敢出,立即就有人往宁丰城院子去了。 为了防止宁丰城在说出什么惹怒宁光杭的话来,老管事给宁丰城嘴巴上塞了一截布团。 宁丰城听到这些命令,只能不断地发出唔唔声音来。 他的心里愤怒又无力。 好不容易才等的红鸾松了口,随他回府来,如今却…… 为什么父亲一定要棒打鸳鸯,如此不通情达理! …… 宁光杭往前厅去了。 府上准备婚事,他没空去宁丰城院子里看那个青楼女子。 片刻后,有管事快步上前,说道:“老爷,那个女子不见了。” “不见了?” “是,或许是知道自己攀不上刺史府的门楣,所以自己走了吧。” 管事如是说着。 宁光杭却皱起眉头来,“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就不见了……” 怎么想,都透着几分古怪。 “你——”宁光杭下令:“带些人找一找,小姐和宸王大婚在即,别闹出什么乱子来。” “属下明白。” 吩咐完这件事,宁光杭又起身往宁玉蓉的院子里去。 嫁衣都已经准备好了。 而宁玉蓉却看着面前的嫁衣满脸呆滞,心情无限复杂。 宸王说过有办法的,可现在都要成婚了。 一旦成了婚,可就不清不楚了。 “蓉蓉。”宁光杭迈步走了进来,温声说道:“衣服试过吗,你母亲去的早,这些事情父亲又是不懂,便都是你身边的嬷嬷准备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 “……”宁玉蓉勉强笑了一下:“合的,都是我喜欢的。” 宁光杭哪能没看出她强颜欢笑,叹息一声说道:“别抗拒,不管怎么样,宸王比那云离好的多,爹也是为了咱们宁家以后的前途。” 如果跟了张相和晋王,等有朝一日宸王反扑,他们哪还有活路。 如今手段虽然卑劣,但也是为了以后。 听他说到云离,宁玉蓉眸光又黯淡了三分,也不知道云离现在在哪,会不会听到她要嫁给宸王的消息。 听到了,他又会怎么做? 宁光杭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知道自己此时多说无益,转身走了。 伺候在宁玉蓉身旁的嬷嬷上前说:“小姐,还是把衣服试一下吧。” “不试。”宁玉蓉冷冷说着,转身进了屋子,躺回床榻上去了,还丢下一句:“我要睡觉了,都别来吵我。” 嬷嬷们不敢打扰,只能侯在外面。 老爷交代,要盯紧一点,可不能让小姐临阵逃跑了去。 夜色逐渐暗了下来。 刺史府上灯火通明,都在为明日的大婚做准备。 一道黑影隐匿在花园的巨树之后,乘着一队府兵巡逻换班的功夫,从守卫缝隙之中穿过,几个起落,便跃到了宁光杭书房之外,隐与暗处。 书房外院,站着八名带刀守卫,暗处影影绰绰,还不知道有多少人隐匿。 因为明日的婚礼,刺史府的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这里的守卫却从来都没稀疏过。 暗夜之中那人影伏低身子,静待时机。 不知过了多久,刺史府西北方向忽然浓烟大作。 “着火了!快救火!” “那可是小姐的院子啊,快点——” 一时间,整个刺史府乱了起来,守卫在书房这里的人却依然是岿然不动。 暗处的人影静静等待着。 那西北方向的火似乎越烧越大了,浓烟滚滚,其中还有仆人的尖叫。 “小姐还在里面!” “你们这群废物,小姐在里面啊,快把小姐救出来,快点!” 终于,书房这边的护卫动了。 这里距离顾若那个院子很近,暗处几道人影立即朝着那边飞奔而去,守在门外的四个人也往那边张望。 黑衣人就乘着这个电石火花一样的机会,闪身倒挂于廊下屋梁之上,撞开了半开的窗户,一跃而入。 啪。 窗户轻的不能再轻的拍合在了一起,在刺史府如此躁动的声音下,那点声音没人听到。 黑衣人拿出一个小号的夜明珠。 那夜明珠光线微弱,只能照到她面前三寸距离,不会将光射到外面去,自然也不会让人发现。 她迅速在屋内翻找。 宁丰城还被困在那儿,瞪着那个黑衣人大吃了一惊,唔唔唔地挣扎个不停。 黑衣人没有理他,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却什么都没找到。 这个时候,她仿佛才看到宁丰城一样,快速窜到宁丰城边上去,一把匕首架到了宁丰城的脖子上:“说,这里可有什么暗格之类的地方?” 她的声音低哑粗糙,难听的很。 宁丰城又唔了两声。 此时外面的火势已经控制,守卫也回归了。 但他们都知道里面关着宁丰城,宁丰城都挣扎了一日了,他们已经习惯了那种呜呜声,面不改色地继续守卫。 黑衣人神色一沉,匕首近了三分:“你说不说!?” 如此近的距离,两人几乎气息相对。 宁丰城竟然认出了她,不再挣扎,眼睛里只有一大片的疑问:为什么? 黑衣人被那视线看的瞳孔微缩,懒得问他,自己又重新在整个书房之中开始搜寻。 宁丰城死死瞪着那个黑衣人的背影,心里全是不可置信。 书房很大,但是有可能出现暗格的地方却不多,黑衣人按照自己的经验,花了些时间,总算找到了。 那个暗格就在书房背后的墙面上,里面有许多东西,宁州方面守备军的手令,一些密信,还有一只木盒子。 她目标明确的打开木盒子,看到里面是大约有二十多颗药丸,思忖,这应当是每日压制千机毒素的药。 那真正的解药又在哪里? 她想再继续找,但外面已经有脚步声想了起来。 没时间了。 黑衣人立即把暗格恢复原位,抱着那只锦盒从后面的窗户一跃而出,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宁丰城双目赤红,瞪着那个黑衣人消失的方向,额头上的青筋鼓动。 红鸾! 竟是红鸾! …… 606、宸王反悔了 小院 “属下无能,只找到这些。”黑衣女子跪倒在地,双手恭敬地将锦盒举过头顶。 谢尧立于窗下,缓缓转过身来,将那锦盒接过去,仔细辨认了一番:“事情办的不错。” 有了这二十多粒,便有二十多日的时间。 只要离开此处回到泸州,他便掌握了主动权。 到时可以让宋先生解毒,若宋先生无法解毒,他也可以想别的办法换取解药。 谢尧抬了抬手,蔡威立即上前把解药收了起来。 “现在刺史府那边已经乱成一团,宁玉蓉也被浓烟呛伤了,宁光杭短时间内离不开——” 黑衣女子又说道:“属下已经安排了一队往宁州守备军马场送草料的车,可能要委屈主子……” “不委屈,现在就走。” 谢尧袍袖挥摆之间转了身,大步往外走去。 蔡威带的人合着红鸾,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小院附近的守卫全部解决,谢尧姿态翩然,大摇大摆的从小院之中走了出来。 因为千机的缘故,他不能动用内力,怕毒素加快进入心肺。 好在红鸾在发作之前,就先行将莫言莫宇两兄弟给救了出来,春香楼还有些可用的,如今他们人手够用。 但出城有关卡,还是要做些隐藏。 到了安排好的地方,谢尧换上红鸾准备好的粗布衣服,施施然翻身躺上了草料车。 宁州。 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 刺史府里一片糟乱。 宁光杭守在宁玉蓉的床边,见宁玉蓉被熏的小脸发黑,连连咳嗽,心疼的不得了。 “一群废物,怎么照看小姐的,搞成这个样子!” 嬷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接话。 小姐不让她们进来,她们只能守在外面,当时屋内冒了浓烟出去,她们想进来救火,但小姐把门给从里面锁死了。 等外面的护卫冲进来的时候,就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爹……咳咳……你不要怪他们……咳咳……” 宁玉蓉死死地抓着宁光杭的衣摆,祈求道:“都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不开心,才把门关起来的,谁知道……” 她就是想放点小火,吓唬吓唬外面的人,要是顺便把自己弄伤了,说不准明天的婚礼就不用举行了。 谁知道小火变大火。 宁玉蓉哪里知道,她在屋内放小火,红鸾却派了人在外面扎扎实实放了一把大火,救火的人两头乱跑。 外面火势大,自然大家更顾忌外面的,对屋内就没怎么顾及到。 要不是侍卫来的快,她差点连小命都玩完了。 此时胸腔里被火呛到的难受合着后怕,宁玉蓉哭了起来:“爹、爹,我好怕,我不要离开你身边……” 宁光杭只能不断安抚:“乖女儿,别怕,爹在呢,爹这就带你换个院子……” 宁玉蓉想说自己不想成亲。 但宁光杭却不给她那个机会,半温和半强硬地说:“先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还要大婚。” 宁玉蓉彻底哭了出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被火吓到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根本不想大婚。 或许宁光杭也知道,只是他装作不知道罢了。 …… 在整顿这一片糟乱的过程中天很快亮了。 宁玉蓉的嫁衣,在她的小心思下被烧成了破烂。 宁光杭是聪明人,从那嫁衣以及屋中各方面的情况,就知道约莫是宁玉蓉搞了小动作,反倒没有过分去追查。 只以为一切都是宁玉蓉故意搞的。 大婚是不能耽搁的,宁光杭便当做什么也不知,立即让人准备了一身新的嫁衣。 宁玉蓉也机械地被嬷嬷们洗刷干净,机械的换衣服上妆。 看着外面发白发亮的天色,她满脸呆滞。 就这么成亲了吗? 宁光杭忙了半个早上,才想起宁丰城还被关在书房里,立即气急败坏地吩咐管事去开了门。 宁丰城眼神呆滞,似乎受了巨大的打击。 老管事说道:“少将,你别生气,刺史大人也是为了你好……” 好好一个宁州少将,未来大好前途,娶谁不好娶个青楼女子,那不是自毁前程吗? “来,先起来。”老管事把宁丰城扶了起来,“前面吉时马上就要到了,老奴先扶您回自己的院子更衣。” 宁玉蓉出嫁,宁丰城这做哥哥的当然得出现。 宁丰城失魂落魄地由着那管事扶着走。 管事自小看他长大,见他这般消极,终究是心软,低声说道:“您也不要太担心,那个红鸾姑娘昨天离开了,老爷没将她怎么样。” “还有啊……老爷那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您要真有心把那女子带身边,您得循序渐进,好好的谋划。” “但您就别指望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了,老爷不会同意的。” 老管事把路给他指明白了,把话也给他说清楚了,只希望宁丰城能听得进去。 那“红鸾”二字,让宁丰城忽然僵住了身形。 他死死地瞪着地面上的某处。 “少将……”老管事担忧地说:“您怎么了?” 宁丰城却忽然用力推开老管事,大步往外跑,竟然直接越墙而出,快的管事和守卫都没反应过来。 他要去春香楼。 他要问清楚,红鸾到底是什么人,这几年在宁州到底又在做什么。 她到底对自己……又是什么意思?! …… 宁光杭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气的都不想说话了。 “逆子——”宁光杭切齿地说了一声,冷冷道:“随他去吧,不必管他。” 因为一切从简,迎亲等等事宜全部取消。 喜堂就摆在刺史府上,此时宁玉蓉那边也已经装扮好,吉时也马上到了。 今日算是宁州百年不遇的大喜事,宁州方面大大小小的官员全来了。 宁光杭却看着那些为数不少的宾客们,心里浮起几分不安。 因为派去请宸王的人始终没来。 难道宸王反悔,还是……跑了? 这两日后院起火,事情太多,但他对宸王那边的软禁监控从来没有松懈过,照理说,宸王没机会跑路。 而且宸王还中了千机,一日没有解药都不行。 这本来是一件万无一失的事情…… 那为什么宸王现在还没到? 607、泸州的北征军 “宁刺史,大喜啊!” 有同僚上前来道贺。 宁光杭赶紧回过神来,满脸笑意地说同喜,被一群同僚拉着聊天去了。 “吉时都快到了,怎么新郎官还不见来?” 有官员终于忍不住说道。 其余人也纷纷好奇起来。 都说宁光杭的女儿嫁的是京城的宸王,他们这些州府的小官一辈子都没机会进京城,也没机会见什么王子龙孙,都等着今日一饱眼福呢。 宁光杭笑道:“宸王殿下尊贵,若要成亲,那些穿戴的礼仪、上车礼仪,也比咱们这些小门户要多的多,来的自然要慢些,各位同僚稍安勿躁。” 有人哈哈笑道:“刺史大人说笑了,咱们都是小门户,您可是封疆大吏,这次又和宸王结亲,不久就要平步青云了。” “就是——” “咱们赶紧提前恭喜刺史大人——” 州府的官员一通道贺,宁光杭压着不安与他们寒暄着。 眼见着心腹从外面急匆匆的进来,宁光杭赶紧安抚了同僚暂且离开,到了无人处才喝问道:“怎么回事?!” 那心腹一路飞奔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宸王殿下不见了!” “什么?!”宁光杭脸色骤变。 心腹说:“过去的时候那小院看似一片正常,但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我们的人都直挺挺的站在外面,全被高手点了穴——” 宁光杭浑身血液凝固,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不能控制,大步朝着书房走。 他的身后,无数官员神色古怪。 “宁大人那是怎么了?” 没人回答的上,今日这一场大婚,看来也是一场好戏啊。 宁光杭以最快的速度到了书房。 书房还是昨日那般狼藉模样,没有人来收拾过。 宁光杭进来后,直奔书案后墙壁暗格,打开一看,脸色铁青。 “好、真是老夫的好儿子!” 昨日这书房之中,可不就关了宁丰城一个人吗?结果就出了这种事。 不对,还有那个一进了刺史府就消失不见的红鸾! 原本他还以为红鸾是知道他们父子在书房动了手,所以知而难退了,如今瞧来,那个女子十分可疑。 宁丰城切齿说道:“立即去将春香楼整个封了,把春香楼一干人等全部锁拿下狱。” “还有那个逆子,也给本官全城缉捕,抓回来!” “是!” 心腹立即带着府兵奔了出去。 宁光杭站在书房半晌,深深吸了口气,前厅还有一堆宾客等着观礼。 可没了新郎的大婚……观了什么礼? 他宁家这么多年在宁州的脸面,这一遭只怕是要丢的干干净净,一点不剩了! 可他哪知道,这还只是开始。 宁光杭在书房做好了心理建设之后,转身往前厅走。 管事追了过来:“老爷怎么办,前面那么多宾客,都等着观礼啊。” “就说宸王有要事暂且离开了。”宁光杭冷冷说着,“婚约还是在的。” 现在也只能尽力挽尊。 至于官员信不信,会不会背地里说什么笑话的话,他已经顾不得了。 宁光杭大步往前厅走,背脊僵的像是随时会暴发一样,心里已经把宁丰城骂了无数遍,把宁玉蓉数落了无数遍。 逆子逆女一锅烩,没有一个上道的,才把事情搞成现在这样。 到了去往前厅的月亮门前,宁光杭停住脚步,深吸了口气,尽量调匀呼吸,保持面部表情。 等他终于调整好状态,迈出一只脚的时候,北城门方向忽然传来巨响。 轰隆隆! 那是——战鼓的声音! 而且是从北边来的,难道是柔然人破了泸州,攻过来了?! “柔然人打来了,快跑啊!”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刺史府院子里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宁光杭心里疑窦存生。 前几日分明收到消息,柔然大败溃散。 就算有些游兵散将,那泸州又有武安侯坐镇,怎么可能把柔然人放过来! 但此时已然是来不及多想。 宁光杭策马奔出长街,很快就要到北城门位置的时候,城楼上的守将正好前去刺史府报信。 一个照面,那守将翻身跳下马来,“刺史大人,外面来了一队……一队……” 那守将结结巴巴,不知道如何表达。 宁光杭喝道:“一队什么?竟将你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废物!” “启禀刺史大人,那外面的一队人马,好像是泸州……泸州的北征军。” 宁光杭脸色微变:“胡说!泸州的北征军怎么可能到此处来?!” 朝廷的军队调动都需要有手令和文书。 就算是武安侯,也不能随意把他的军队调度到宁州来。 他武安侯放着柔然人不打,竟然派了大队人马兵临泸州城下,除非是疯了,否则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可是看着那守将的表情,宁光杭竟觉得有可能真的是。 “这个老东西!”宁光杭切齿说了一声,打马奔向城楼:“喝——” 到了城楼之下,宁光杭快速攀爬上去,就见北城门外一片浩荡,北征军排成二十几个方阵,气势汹汹地敲动武器。 方阵的左右翼是两队轻骑。 武器的声音合着战鼓的声音,震耳欲聋冲天际。 看那阵势,少说也有五六万人。 此时大军阵前,白马之上端坐了一名将领,配着明光铠甲,银白的披挂在春日的风中猎猎作响。 那英雄髻下,是一张朝气蓬勃的年轻脸庞。 宁光杭一看,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 那女子抬起手臂,打了个手势。 战鼓骤然停止,方阵敲响兵器的声音也噶然消失。 那女子缓缓抬头,面带冰冷笑容,远远地看着城楼之上的宁光杭,说道:“宁伯伯,初次见面,问您一声好。” 她的声音清朗无比,像是甘泉灌入心田一样,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看着那些兵马,再看那女子,宁光杭很快把这个女子,和自己知道的人对号入座。 “你是武安侯的女儿?”宁光杭声音冷厉:“你罔顾朝廷律法,随意就带大军兵临城下,想干什么?!” 江楼月淡淡说道:“我随父亲追剿柔然残兵败将,追到此处,发现有一队柔然人潜入了宁州城中,还请宁伯伯行个方便。” 608、我敢开城门,你敢进来吗 江楼月淡淡说道:“我随父亲追剿柔然残兵败将,追到此处,发现有一队柔然人潜入了宁州城中,还请宁伯伯行个方便。” “此处没有柔然人!”宁光杭面无表情地说:“你往别处去追吧!” “这么说,宁伯伯是不开城门了?!”江楼月声音变冷,“这是想要藏匿柔然残兵败将不成?” 她视线平平地看着宁光杭说:“开城门!” “做你的春秋大梦!”宁光杭冷笑道:“黄口小儿,不要以为有你爹给你撑腰,你便敢随处撒野!” 江楼月这个丫头,是皇帝亲封的将军,还是宸王的未婚妻子。 此时宁光杭大概已经猜到她的来意了——破坏亲事! 但宸王都跑了,他还憋了一肚子的火呢。 且他身经百战,江楼月在他的眼中就一个黄毛丫头。 就算有武安侯支持她胡闹又怎么样。 宁光杭就不相信她真的敢下令攻城! 宁光杭冷笑了一声,连理都不理她,直接转身就走。 他还要立即上一封折子,参武安侯一个私自调兵,罔顾皇恩之罪! 江楼月脸色微沉,对江护说道:“给他点颜色看看。” “是。” 江护应罢,高声喝道:“准备!” 方阵得令,立即往两侧退开,竟有甲兵抬着云梯上前。 “刺史大人,不好!他们有甲兵,真的要攻城——”守城将领面如土色,赶紧追上了宁光杭。 宁光杭还没来得及下城楼,转身一看,气的脸色沉如锅底,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他们同为庆国军队,自己攻自己的城?这不是胡闹吗? 甲兵没有得令,继续前进,转瞬时间已经到了城楼之下,眼见就要撞击城门,搭上云梯。 宁光杭站在城楼之上就朝下喝道:“疯了不成?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江楼月这才示意鼓手,敲出暂停的鼓音。 江楼月只有三个字:“开城门!” 看着那气势汹汹的女子,宁光杭真是气的都不想说话了。 疯子。 那武安侯也是个小心谨慎守本分的,怎么有这么个疯癫的女儿! “宁伯伯。”江楼月冷冷又说:“你开了城门,我搜了我想要的人,便立刻就走,我如此好言相劝,你可不要逼我!” 宁光杭冷笑道:“老夫敢开城门,你敢进来吗?” “你不开,怎么知道侄女不敢?!”江楼月的声音又冷又烈,那一双漂亮的眼睛,竟跟野狼一样,透着“挡我者死”的决心。 宁光杭静默下去。 什么搜索柔然人,就是为了个男人啊。 为个男人做到这个份上的吗? 他忽然觉得,宸王跑路也算是件好事,不然自己的女儿那么娇娇弱弱地,嫁给宸王,还不得被江楼月三两天就给生吞活剥了。 “这儿没你想搜的人,那人早跑了!”宁光杭此时也是有气无力,烦躁地说:“告诉你,你可别闹,真打起来,老夫未必怕你!” 江楼月固执地说:“开城门!” 宁光杭给气笑了,“好胆——去,把城门打开!” 他还不信了,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真能翻出天来不成!? 一旁的守将心有戚戚,不确定地说:“真的开城门吗?他们这么多人,万一忽然攻城——” “愚蠢!”宁光杭骂道:“他们只是来找人的。” 自己攻自己的城,武安侯除非想造反,否则不能那么干。 这一点,他还是清楚的。 当然他也可以不放江楼月进城,谅江楼月也不敢真的攻城,最多就是两军对峙。 只是到时候搞得城里人心惶惶,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情来。 江楼月兵临城下,皆因宸王。 宸王是他扣下的,他是有自己的私心。 现在宸王都跑路了。 他又是宁州的刺史,肩负一州百姓,倒不至于为了自己的私心和人斗气,不把大局放在眼中。 但这小丫头气焰嚣张的很,多少他得给点下马威。 不然以后谁想兵临城下都来,当他宁州府是菜市场不成?! 嘎吱。 厚重的声音响起,城门被打开来。 江楼月已经带了一队人策马到了城门之前,甲兵也立即把位置让来。 宁光杭从城楼上下来,起码站在城门内,面无表情地说:“贤侄女,庆国律例,军队无皇上诏令不得随意入城,你想进城,只能你自己一个人进来!” 罗风立即道:“不行!万一有人对我家将军不利怎么办?!” “都是同袍,何人会对将军不利?”宁光杭冷冷看着,“你要敢,就一人进来,你要不敢,那就带着你的大军攻城吧!” “岂有此理——”罗风变了脸色,正要说什么。 江楼月却抬了抬手,示意他住口。 “宁州地界也是大庆国土,我身为庆国的云骑将军,进庆国的城,有何不敢?”江楼月淡淡轻笑:“宁伯伯既是封疆大吏,又是长辈,必定一言九鼎,说不会有人对我不利,那便不会有人对我不利。” 她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且礼数也十分的周到,竟让人挑不出错来。 那姿态,那口气,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该有的状态。 宁光杭忍不住又眯了眯眼睛,心底浮起几分激赏,这个小丫头,可比他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宁丰城像模样。 就在这时,江楼月又开口了。 “若真有万一——”江楼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二十多个方阵,淡淡说道:“这二十多个方阵,也不是干吃白饭的。” “……” 宁光杭对她的一点点激赏,立即化为烟云消散了个干净,一句“臭丫头”在心里骂了一遍。 为了风度,到底没骂出声来。 罗风犹豫了一下:“末将带一队亲兵随小姐进去。” 他很坚持。 他护卫江楼月安全两年多,从来寸步不离,怎么可能放江楼月一人进城? 这个宁州刺史,扣押粮草,说不准还软禁了宸王,实在是个不值得信任的。 宁光杭似乎无所谓,转身策马离去。 江楼月便也和罗风带着一队二十人的亲兵跟了上去。 城门轰隆一声,合上了。 609、宁玉蓉不见了 江护和江承乾江承庆两兄弟骑马立在方阵之前,谨慎戒备地等待着。 城内的百姓听到了方才的战鼓声,都已经产生了无数的猜忌,这会儿看到江楼月这一队人,都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江楼月顾不得这些,先直奔刺史府。 到了府前,江楼月翻身下马,与罗风说了一个地址:“你去那处,仔细瞧瞧。” “是。” 罗风戒备地看了宁光杭一眼,才带人快速离去。 他得在最短的时间内回来,以防这处发生什么万一。 待到罗风离开后,江楼月迈步进了院子。 此时的刺史府披红挂彩满堂喜气,只是因为方才的战鼓,宾客吓得四散,只剩下仆人在来去收拾,瞧起来未免有点冷清。 但那一大片的红却依然刺目。 江楼月脸色冷硬。 如果不是来的正是时候,估计这会儿都拜完堂送入洞房了吧? 想到这里,江楼月脸色越发难看,转向宁光杭:“宁伯伯,宸王殿下呢?” “老夫已经说过了,宸王不在!”宁光杭冷冷说道。 江楼月不信。 江楼月冷笑:“宁伯伯不说也没关系,我自己找。” 话音落,她手臂一抬,身后的亲兵就动了起来,大有闯进去搜查的意思。 “放肆!”宁光杭变了脸色,“老夫让你进城是给你爹面子,你不要以为这宁州府随的你撒野!” 这方宁光杭话说完,府内的府兵也立即涌了出来,直接把江楼月所带的二十人亲兵给围了起来。 “不随的我撒野,也已经让我撒过了。”江楼月面色冷静无比。 “而且,若非宁伯伯背后做些小动作,侄女也没有机会与你来撒野!” “你——”宁光杭气的脸色青白交错。 江楼月又说:“我只要宸王,如果他不在此处,我立即就走。” 不远处的宁府管事算是听懂了,赶紧就说:“宸王殿下真的不在这里——” 这剑拔弩张的,打起来可就不好收场了。 一句话的事情,还是直接说清楚的好。 江楼月眼眸微微一眯,看向宁光杭之后,又扫向那管事。 管事无比认真地说:“老奴是刺史府上官家,宸王殿下真的不在宁州。” 就在这时,罗风去而复返,沉声说道:“那小院没有人。” 宁光杭冷冷说道:“信不信随你,但你若想搜老夫的刺史府,门都没有!” 江楼月沉吟片刻。 难道谢尧真的已经离开了? 她这一路日夜兼程的行军,也没收到任何消息。 宁光杭可是出了名的笑面狐狸,谁知道阿尧是不是被他威胁软禁了? 万一宁光杭这老头骗她,她却这么随随便便就被忽悠走了,那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她又不能搜府。 就在这僵持的时候,一个中年嬷嬷从后面跑了出来:“不、不好了——” 那嬷嬷气喘吁吁地说:“小姐不见了!” 江楼月眼眸微动,宁玉蓉不见了? 宁光杭咬牙问道:“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就,方才乱了起来,大家都太紧张了,一转眼,小姐就没了人影,这会儿府里府外都找遍了,没人……” 嬷嬷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方才的战鼓,大家都以为是柔然人打来了,自然四散逃命,谁还顾得上管宁玉蓉。 宁光杭立即往后面女儿住的厢房走。 江楼月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因为太过担心女儿的情况,宁光杭早顾不得呵斥江楼月。 等到了那厢房一看,果然房间内空空如也,早没了宁玉蓉的影子。 嬷嬷很小声很小声地说:“奴婢已经让人检查过屋子里的情况,小姐应该是换了身衣裳,然后拿了些银子和细软走的……” 宁光杭真是气的头发胡子全在抖,一口气哽在胸口,差点就上不来。 这这、都是什么事儿! 他忽然转身,死死地瞪着江楼月:“你这个臭丫头,要不是你兵临城下来捣乱,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他那眼神很是吓人。 江楼月被瞪的抿了抿唇,但也只是片刻就冷冷的怼了回去:“宁伯伯怎么反咬一口?要不是您先扣住谢尧不放,我也不至于百里奔袭前来围城,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宁光杭给噎住了。 江楼月说道:“但念在你女儿多少是因为我的缘故走失的,我会派人找她。” “不必了!”宁光杭冷冷说道:“老夫自己的女儿自己找,你现在就离开宁州,立刻,马上!” 事到此处,江楼月算是信了谢尧真的不在宁州,当然也懒得久留,哼了一声离开了。 在刺史府门前翻身上马,江楼月瞧着那匾额上的大红花有些碍眼。 心随意动,她手上的鞭子一挥,那红花直接落下,被江楼月扯过,挂在了自己的马背上。 马蹄踢踏,江楼月策马而去,很快便奔出了宁州府的城门。 守在外面的江护父子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江护上前说:“没人?” “没人。”江楼月点点头,“约莫是殿下想到了办法脱身了,算是白跑了。” 江楼月说着这些话,心里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脱身了。 否则自己冲过来,正碰上他在拜堂的话……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该当场就把婚礼给搅黄了,还是忍着心痛成全他拉拢州府的心思。 好吧,他或许也不是为了拉拢州府,是被威胁了吧。 但不管原因为哪般,只要想到他一身喜服与别人站在一起,心里总之是堵塞的难受。 江护说道:“既然殿下离开了,应当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回到泸州去,咱们也回泸州吧。” “嗯。”江楼月点点头,“回泸州……对了,罗风,你去找找那个宁玉蓉,我估计她是不是乘乱出城了,就在宁州和泸州这段路上找就是。” 如果还在宁州城,那就是宁光杭的事情了。 罗风领命:“末将遵命。” 江楼月提了提马缰,远远看了宁州城楼一样,转身往泸州方向去了。 来的时候,为了赶得及大婚,他们几乎是日夜兼程。 如今也怕柔然的残兵败将们反扑,不敢耽误,一路上行军速度都比较快,到了夜晚子时才露天扎营,休息了两个时辰,天边启明星一亮,立即又启程处罚。 …… 610、不过来抱一下吗 初晨的太阳暖暖地照着。 一辆驴车晃晃悠悠地行走在官道之上。 那车辕上,坐着个高壮威武地青衣大汉,脸型方正而刻板,捏着小鞭子,时不时的在毛驴的屁股上扯上一扯。 驴拉着的是辆板车,那板车之上,放着满车的稻草,此时有个身穿素色粗布衣裳的年青男子正躺在稻草上,沐浴着初晨的暖阳睡得很熟。 太阳逐渐升起,眼光也开始刺眼。 男子翻了个身,打着哈欠说道:“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辰时三刻了。” “天都亮了,怪不得……”年青男子缓缓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这两人正是谢尧和蔡威。 出了宁州城之后,莫言莫宇去扰乱宁光杭那些人的视线,缠住他们。 谢尧索性就和蔡威靠着这驴车往泸州走。 这种幕天席地,亲近大自然的感觉于谢尧来说很新鲜,赶路两日倒没叫苦,还觉得挺不赖的。 这不,昨晚竟就靠着稻草睡了一整晚,还睡得很沉。 “还有多少路程?” “如果一直不停的话,约莫还有一日半的路程,怎么也到了。” “哦。”谢尧应了一声,姿态不怎么雅观的歪在那儿。 谢尧想,宁光杭那老头儿老奸巨猾的很,大婚的消息必定是散的到处都是。 泸州距离宁州不远,还送过粮草回去。 江楼月肯定知道了吧? 她这两世为人,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感情明明很强烈。 但不知道是不是被谢流云拒绝的次数多了,喜欢都变得畏畏缩缩起来。 她似乎总是怕谢流云一个不高兴,会不理她。 所以发生任何自己厌恶的事情,她便躲谢流云躲得远远的。 一个人伤心,一个人舔舐伤口。 而在那前世的岁月里,自己每一次能走近她心的时候,都是她在独自舔舐伤口的时候。 如今面对自己和别的女人大婚这种事情,也不知道她还是会和前世的她一样,畏畏缩缩地忍着…… 还是直接暴躁的跳起来? 到现在,宁州都一片安静,想必她也是没暴躁起来。 说不定,她还会以为他为了宁州府的势力,自己愿意成的婚。 然后一个人挺着,在外面人前更加坚强,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暗自伤心。 想到江楼月可能顶着一张倔强的脸示人,背后却是兔子一样通红着两只眼偷偷掉泪的样子,谢尧觉得胸口有点闷疼。 “那笨蛋……”谢尧喃喃,提起音量吩咐蔡威:“走快点吧。” “是。”蔡威应了一声,加快了速度。 谢尧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靠在那儿,还随手拿了个破斗笠来盖在自己的脸上。 他得想想,见了她可怎么哄她。 驴车到底颠簸,加快速度半个时辰,就把谢尧这尊贵的身子差点给颠散架了。 蔡威不得不放慢速度。 谢尧泄气说道:“等会儿如果有镇子,看看能不能买两匹马。” 就这么颠下去,他的身子没散架,这车也得散架了。 “属下明白。” 接下来,主仆二人继续赶路。 又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马上就到了正午,太阳光线也变得有些热辣。 谢尧嘴里叼着一根稻草,有些疑惑地说:“你听到了吗?” “……”蔡威勒住缰绳,把驴车停了。 轰隆隆—— 身后似乎有千万匹马踢踏的声音。 蔡威错愕:“听到了,可是这个地方不应该有骑兵啊。” 若不是骑兵,也没有这么大的阵仗了。 谢尧怔了怔。 骑兵? 这里是泸州和宁州交界的官道,骑兵是从宁州方向来的。 可宁州哪来的骑兵? 他知道的,唯一的骑兵就是—— 就在他这片刻思忖的时候,那轰隆声越来越大,已经追到了驴车后几里的位置。 谢尧缓缓坐起身来,半掀开脸上那斗笠,朝着不远处看去。 官道之上,一雪白骏马驮着身穿银甲的将军飞奔而来。 并且眨眼就到了这驴车近前来。 因那一波人来势汹汹,蔡威赶紧赶着驴车靠到路边去。 只听嗖一声,雪月飞驰而过,一骑绝尘,将身后的人甩出了十几丈远去。 不过那之后的骑兵也速度不慢,眨眼功夫追了上去。 尘土飞扬,把谢尧和蔡威两个人溅了个灰头土脸。 那是—— 江楼月! 谢尧张了张嘴,正要出声。 但却忽然意识到自己此时狼狈寒酸的样子,竟然硬生生给住了嘴。 主子不开口,蔡威这做属下的当然也闭紧了嘴巴。 电石火花之间,谢尧脑子里飞速转动着。 是喊她一声,然后和她一起回泸州去? 还是等她走了,自己找个地方洗漱干净了,弄成那光风霁月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再去见她? 但就在这时,一骑绝尘的江楼月忽然勒了马缰。 马儿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江楼月比了个停的手势。 骑兵队伍戛然而止,更多的尘土飞扬而起,兜头落在了谢尧和蔡威以及那驴车上。 然后,江楼月调转马头,驱着雪月,往驴车这里一点点靠近过来。 马儿终于到了驴车跟前来。 江楼月动作矫健地跳下马。 谢尧轻叹了一声,慢慢把头上的斗笠摘了下去,露出自己满是灰尘,好不狼狈的一张俊脸。 “……”江楼月默默瞪着他。 很好,找到了。 但看着他那狼狈的样子,江楼月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该说什么话。 江护眼底闪过笑意,上前说道:“小姐,我们先继续前进。” “……嗯。”江楼月应了一声。 大军继续匀速前进,只有罗风带了二十个亲兵,远远的站着,留下保护江楼月的安全。 然后。 江楼月和谢尧就那么站在那儿,都没人说话。 蔡威很是识相,也退到远处去了。 半晌,谢尧脸上露出个笑容来:“这么久没见,不过来抱我一下吗?” 说完,他朝着江楼月张开了手臂。 江楼月瞪着他,抿紧了唇瓣,切齿说道:“你脏死了,鬼才要抱你!” “……”谢尧默了默,有些无奈。 他就那么大步上前,把江楼月揽入了怀中,然后脸颊贴着脸颊,把自己脸上的灰尘全蹭到江楼月的脸上去。 谢尧埋在她耳边喃喃说:“小没良心的,还嫌我脏?现在你不也脏了。” 611、忍着别哭 他呼吸出来的热气,喷洒在了江楼月的颈子上,耳朵上,那么真实。 江楼月忽然重重在谢尧背上敲了好几锤:“谁没良心?!” 江楼月那语气又气愤又委屈:“你都和别人去大婚了——” “我没有。”谢尧无奈:“我跑了啊。” 江楼月通红着一双眼看着他,僵硬地说:“我以为你去拉拢州府势力,你真的会和别人大婚。” 谢尧默然,无力地看她半晌,忽然就在她额头那儿敲了一下。 谢尧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要想和别人大婚,不知道都拜堂多少次了。” “在京城,皇帝太后明示暗示好多次要赐婚,各地州府我若有这份心思,都不需要专门说,一个眼神就够了。” 谢尧无力道:“这么艰难地走到今天来,你这笨蛋竟还在想这个。” “我……”江楼月眼底湿气上泛,“有了州府势力支持,你以后的路才能——”更好走。 一个想要抢夺皇位的人,如果够理智,都该选择这一条路。 谢尧重重叹了口气:“那你明知道这样,你跑宁州干嘛去了?” “……” “带这么多人,总不会是喝喜酒去的吧?”谢尧大胆猜测:“去抢亲了?” “……”江楼月无言以对。 还真的是。 谢尧轻笑道:“我有你可抵千军万马,不需要拉拢任何州府,并且——” 谢尧认真无比地低头,凑在江楼月耳边说:“除了你,我不会和任何人大婚。” 那声音情意连绵,江楼月本就湿润的眼眶直接凝聚出泪珠来。 谢尧低头,吮上那些泪花,哑声说道:“小哭包……不许哭!” 他哪儿能见得她掉一滴泪。 罗风和蔡威对视一眼,默默带着人走远了一点。 这已经不是他们能听的了。 江楼月把他抱住,吸着鼻子说:“你以为我爱哭……我不想哭!” 她是个流血不流泪的性子。 前世流的最多的泪在水牢,是愧疚和悔恨,今生的泪水更是全都因为他。 他就是惹自己哭的罪魁祸首! 谢尧说:“不想哭就忍着点。” 她闷闷地埋在他胸前不说话。 谢尧却在这时,又恶劣地说:“忍着,留到床上哭。” “……”江楼月缓缓抬头,直接给气的没话了,半晌才说道:“要不要脸,你就一混蛋——” 她切齿说着,眼眶里的湿气也瞬间消失,用力去推谢尧。 “你啊……”谢尧一如往常岿然不动,低头去寻她的唇:“可不就喜欢混蛋吗?” 江楼月用力推他,才不可能让他得逞。 不远处,蔡威和罗风说不好奇是假的,但都背脊挺拔没有转头。 风中似乎传来谢尧的轻笑声。 “别躲,让我亲一下。” “你走开——” “不让亲我生气了。” “气不死你!” “真该留在宁州拜个堂啊,看看谁先气死。” 回应这声调侃的,是谢尧自己的一声痛呼。 马蹄踢踏的声音响了起来。 蔡威和罗风还没回过头,就见江楼月策马奔了出去。 谢尧一人站在原地,不轻不重吸了口气,满脸笑意,不见郁闷。 罗风默了默,爱情这事,他看来真的不懂啊,不过小姐和殿下似乎……瞧着很美妙。 要是他也能遇到个姑娘…… 他刚这么想的,又立即甩甩头。 还是算了,不是所有的姑娘都像自己小姐这样飒爽洒脱的。 听同袍们说,好多女人不讲理,和她们在一起日子非常艰难,痛苦。 罗风把杂念从脑海之中甩出去,转向蔡威说道:“我匀出两匹马给你和殿下,咱们快些追上队伍,回泸州去。” “嗯。” …… 找到了人,江楼月的心便安了。 但也因着谢尧那没脸没皮的态度,她有些恼,因此接下来的路程,都是策马在队伍最前方。 谢尧的事情,她不必问也知道,罗风肯定会安排好。 一路行军,人马在夜色降临的时候赶到了泸州城南的军营之中。 江楼月动作矫健的跳下马,便直接前去中军帐内找武安侯,看都没看谢尧一眼。 谢尧在院门前瞥了她那傲气的背影一眼,眼底含着无奈又宠溺的笑意。 “殿下!”蔡威快步上前:“已经通知宋先生去帐篷内侯着了。” “嗯。”谢尧点头,转身便走了。 …… 中军帐里,武安侯对于江楼月这么快就回来有些意外。 他的视线看着江楼月的身后——空空如也! 武安侯眯起眼眸:“谢尧那浑小子呢?” 江楼月吸了口气说:“回来了。” “回来了你还这个表情?”武安侯忽然站起身来,脸色转沉:“他真成亲了?” “……”江楼月默默看着父亲那张粗狂英武的脸。 武安侯那声音,紧绷而阴沉。 她这父亲,粗中有细,真的非常疼爱母亲和她与星月姐妹。 如果谢尧真的成亲了……父亲会有什么反应呢? 这小心思一闪而过。 江楼月抿着唇,避重就轻地说:“喜堂都摆了,那宁州刺史,请了宁州所有的官员,大宴宾客,到处都披红挂彩——” “……”武安侯的表情越发阴沉,缓慢地问:“洞房了?” 江楼月默默垂下头,不言不语,颇有些默认的意思。 “混账东西!”武安侯忽然骂了一声,丢下手上的信笺直接起身往外。 江楼月赶忙抓住他的手臂:“爹,你干什么去?” “干什么?”武安侯一双虎目迸射精光,“都洞房了你还把他抢回来?这种守不住下半身的男人,不要也罢!” 江楼月抓着他不放,低声说:“男人不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吗?美人在怀,控制不住的多了去了。” “胡扯!”武安侯嗤笑一声:“男人如果够理智,便能坐怀不乱,用下半身思考说的是那些色令智昏,管不住自己的——” 话到此处武安侯忽然住口。 在这跟女儿说这干什么? 武安侯大步往外:“本侯现在就亲自把他丢出去!” “爹!” 江楼月立即窜到了帐篷门前把他拦住。 武安侯眯着眼睛:“干什么!都和别人睡了你还护——” 612、难道是身体出了问题 “……”江楼月脸色微嗤。 但她也知道此时父亲是在气头上,所以说话便粗野又口无遮拦一些。 江楼月忙说道:“没成亲,也没洞房。” “没有?”武安侯眯起眼睛,“臭丫头,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护着那浑小子?” “真没有!”江楼月强调:“我从来没说他成亲了,更没说他……洞、洞房了……” 看着武安侯那半眯的眼神,江楼月的声音越来越小,很是心虚。 好吧,她的确没说,但她误导了。 她还暗示了。 武安侯瞪她半晌,“好好好,懂得消遣为父了?” “哪有……”江楼月默默说道:“我赶到宁州的时候,宁刺史的女儿正好不见了,他……他很急,急得什么都顾不得了,我便想到爹爹。” 江楼月慢慢抬眸,看向武安侯:“爹爹爱我护我,还由得我胡闹……” “你是我女儿,我不爱你护你,由得你胡闹,难道打你骂你随便找个人把你嫁了吗?”武安侯莫名其妙地瞪了江楼月一眼。 江楼月慢悠悠地说:“您以前可不就打我骂我吗?” 顿了顿,江楼月又补充:“还吊起来打的。” 武安侯直接给噎住了。 他没好气地瞪了江楼月一眼,“以前揍你,还不是因为你耳聋眼瞎非要缠平王?自从你和谢尧勾搭在一起,老子何时揍过你,好好想想吧你!” 江楼月脸色微僵:“什么勾搭?我们两情相悦的!” “哦,你们两情相悦。”武安侯瞪着江楼月,“所以他没成亲,没洞房,你就跑来消遣老子?!” “……”江楼月默了默,扁着嘴道:“我就想知道,爹爹能纵容我到什么地步。” 若我以后更胡闹一些,不知道爹爹会不会还纵着? 这话,她却是问不出来的。 索性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脸皮也厚了,大着胆子问:“爹,如果他真的成了亲洞了房,你打算怎么办?” “起码打的他断手断脚,满地找牙,生活不能自理吧。”武安侯慢慢说着,本来还想说废他中间那条腿。 但太暴力了,不好在女儿面前直说。 而且也因为这会儿是知道谢尧没那么干,所以说这些话的时候,轻飘飘的。 其实,他心里倒是信得过谢尧的。 毕竟谢尧这几年来为江楼月做到什么份上,他看在眼中。 除了信阳官道那次,他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但那件事情之后,这一路行军而来,谢尧对江楼月也是没的说的。 他年轻的时候也是把妻子放在手心里娇宠爱护的人。 自问,如果处在谢尧那个位置,或许未必有谢尧做得好。 至于江楼月这会儿的问题。 武安侯其实多少有点明白她的心思。 发生了宁州刺史逼婚的事情,江楼月心里,怕是对当前的局势更加紧张了。 她在试探自己,试探他的选择和立场,试探……她在自己这父亲心底的位置,到底够不够重。 武安侯拍了拍江楼月的头:“你记住,任何时候,你、星儿,你母亲,就是为父的底线,至于谢尧……为父不会和他刀剑相向。” 这,是他给女儿的承诺。 若真有那么一天,谢尧兵不血刃登上皇位,那自然皆大欢喜。 如果谢尧在这场角逐之中失败…… 武安侯皱起眉头,没有继续往下想。 他抬头看向江楼月,说道:“一回来就到为父账中来了?这么久没见,也不去看看他?” 江楼月笑着说道:“当然是要先来与爹爹回话的,他么,什么时候都能看啊。” “油嘴滑舌!”武安侯顺势弹了她脑门一下,“为父要去一趟流民所,没功夫跟你在这闲扯了。” “好的,那女儿就不耽误父亲的时间了。” 话落,父女二人出了帐篷,武安侯便出营去了。 江楼月站在中军帐前片刻,深深吸了口气。 爹爹说,不会和谢尧刀剑相向,那换句话说,如果谢尧真的要有什么动作,武安侯必定置身事外。 这样的态度,与爹爹此时的身份来说,已经是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江楼月心中欣喜,这才转身往自己的帐篷走。 罗风跟上去,“宸王殿下回账了,立即就请了宋先生过去。” 江楼月脚步一顿。 前去宁州的时候,她有过诸多猜测,想着谢尧或许是被威胁了。 如今刚回来,立即就请了宋先生。 难道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江楼月眼眸微微一垂,心中焦急,但面色却平静无比,“嗯”了一声之后,回了自己的帐篷。 水家姐妹侯在账中,帮江楼月卸下明光铠甲。 她换上轻便的白色束腰劲装,又吩咐两人准备吃的。 这一趟一直赶路,都没怎么吃东西。 如今……她需要更好的养精蓄锐,才能应对发生的各种事情。 因为她很清楚,谢尧办事必定有数,而自己现在冲过去,也帮不到谢尧什么忙。 …… 吃饱喝足,她这才起身往谢尧账中去。 莫言莫宇守在账外,见到江楼月到来,都赶紧行礼。 江楼月弯身进去的时候,宋先生正在针灸。 谢尧露着左半边身子,长发披散,还有些微湿,应该是刚沐浴过。 江楼月目光一扫,视线精准地落在了谢尧左臂直通心脉位置的那条筷子粗的黑线上,眸光当时就是一沉。 谢尧微笑:“没事。” 江楼月没理他,上前接了宋先生手中的金针,说道:“先生告诉我穴位,我来下手。” “好。”宋先生欠身朝后。 江楼月微拧着眉毛,一针一针,照着宋先生的交代针灸。 片刻后,金针都扎到了正确的穴道上去。 宋先生说道:“需要停留一炷香的时辰,再拔针。” “嗯。” 江楼月点点头,问:“是中毒了?” 宋先生迟疑地看了谢尧一眼,不确定要不要实话实说,并且全盘托出。 谢尧正要开口。 江楼月却又问:“什么毒?” 那声音微沉,带着三分压迫。 宋先生竟不好再看谢尧,低头说道:“毒名赤蝎,看起来和千机有些像,毒性却比千机弱,且赤蝎是专门针对内家高手的毒药……” “想必公子是用了内力逼毒,所以这毒如今瞧来才这么触目惊心,不过小姐放心,老朽已有解毒的办法,这就去配药。” 宋先生很识时务地起身退走,并与江楼月交代一句:“请小姐一炷香后拔针。” 之后,宋先生便退了出去。 账内只剩下江楼月和谢尧两人。 613、阿尧,我喜欢你喜欢的发了疯 江楼月拿了一块干毛巾来,把谢尧发梢上的水拭去,又拿了木梳。 她盘膝坐在地毯上,帮他梳着半干的头发,什么话也不说。 谢尧低声问:“去见了侯爷?说我坏话了?” 江楼月没有应声,只一下一下的梳着头发。 “楼儿。”谢尧轻轻唤了一声,“我去了半条命的跑回来,你就这么不理我?” 江楼月就坐在他面前寸许位置,离的很近很近。 闻言,她手底下的动作没停,就那么淡淡看了他一眼:“嗯。” 嗯? 谢尧挑了挑眉。 她感情强烈,向来是有一说一的直白性子,这会儿如此沉默,倒叫谢尧心里有点惴惴不安。 难道是因为白日在官道上,自己说的那些话,她还气着?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 毕竟亲他没成。 中毒了,也没打算瞒她。 他这还是第一次不太懂得江楼月的心思。 这种情况下,是要先道歉,还是要先把她抓过来,狠狠欺负一顿再说? 但看着自己半边身子的金针,谢尧到底把后一种念头给忍了。 谢尧缓缓说道:“我白日说那些话,是不想你难受,想分散你点注意力。” 江楼月依然沉默。 谢尧便也沉默了一下,又说:“楼儿……你别不理我……” 那声音除了无奈,已经含着三分委屈,倒有点儿撒娇的意思了。 这与他来说,可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江楼月却依然没有说话。 她把谢尧身上的金针一根根取了下来,然后动作利落的把他干了的头发挽起,随手拿了一旁发带束好。 谢尧皱眉,终于忍无可忍,箍住了江楼月的腰,把她压向自己。 江楼月双手一扶,撑住他的肩膀。 这个动作,让这个拥抱少了几分亲密的感觉。 江楼月终于开口了:“干什么?” “干什么?是你要干什么。”谢尧叹气:“我只说了几句浑话而已,罪不至死吧?就这么不理我?” 江楼月眼神清冷,眼睛明亮而清澈,把谢尧的无措和懊恼,照的一清二楚。 谢尧泄气地闭了闭眼睛,松了手。 他知道江楼月的脾气,如果她面无表情,态度冰冷的时候,你用些强硬手段,她只会更生气。 虽然也许大概—— 他现在也不确定江楼月是不是在生气,还是在气什么。 这么久的分离,见了面却是这样的场景。 这实在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谢尧心里有点儿难受,眉心微微皱了起来。 但他到底是把江楼月看的比自己更重要,皱眉只是片刻,便语气轻快地说:“饿不饿?我让人准备些——” 江楼月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往前一凑,唇落在了谢尧的唇上。 谢尧的话戛然而止。 江楼月的眸子冷而媚,眼底似乎跳跃着一簇火苗,她轻轻含咬着谢尧那棱角有致的唇。 片刻后,江楼月退开了些许,哑声说道:“特别想你。” 谢尧脑子里嗡了一声。 刚刚还那么冷淡,现在忽然说这个,这落差……让他有片刻呆滞。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一把就把江楼月揽入了怀中。 原本心里的那点儿难受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扶着江楼月的肩膀,“多想?” 江楼月轻声说:“想的……做梦都是你。” 谢尧微笑。 江楼月又说:“梦到你当了皇帝,纳了三宫六院好多妃子。” “……”谢尧脸上的笑意僵住,片刻后吐出两个字来:“荒谬!”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江楼月闷声笑:“嗯,是荒谬。” 她的脸颊贴着谢尧微露的肌理,轻轻蹭了蹭。 这种缱绻温存的感觉,她一向最爱。 只是两人之间有了更亲密的行为之后,这点温存便不足以填满这一个多月来,那思念和担忧的黑洞。 江楼月的唇,顺着他的锁骨,落与他的喉结,又慢慢往上。 她大胆地捧着谢尧的脸往下,待到亲吻落与实处,双臂往后,把他环住。 她吻的急切,还带着几分强横。 待到片刻之后气息紊乱,她靠在谢尧的耳边低声说:“阿尧,我好像喜欢你喜欢的发了疯……” “我听不得别的女人的名字和你连在一起。” “你这辈子,除了我,再不能娶别人,假装的不行,权宜之计也不行!” 谢尧只觉心头灌入一股暖流,温热的心肺发痒。 “江楼月,你听好——我上辈子,这辈子,以后的每一辈子,只会和你一人大婚,只会为你一人穿喜服。”他缓慢却坚定地说道:“不会假装,没有权宜之计,没有别人。” “嗯。” 江楼月轻声应了,就那么紧紧抱着他,半垂着眼帘,在心里说:我会帮你。 她的心里,已经为未来找准了方向。 这条路,谁也拦不住。 两人静静地相拥,这一刻的美好毋庸置疑。 许久之后,外面有脚步声响了起来。 江楼月从他怀中推开,帮谢尧把半开的衣服笼了起来,才说:“进来。” “是。” 进来的是宋先生,手上端着汤药,低眉敛目地说道:“这是解药,只是中毒时间有些久,需要服药半月,才能彻底祛除。” “好。” 江楼月把药拿了过来,非常小心的吹了吹,往谢尧唇边送。 谢尧说:“我是中毒,手脚都没废,我自己来。” “不行。”江楼月坚持地说:“我来……” 顿了顿,江楼月又说:“我这几年来,受伤生病的次数好像很多,每次都是你抱着我,寸步不离在我身边照看……我也想照看你。” 谢尧失笑,没说什么,顺着她的意思喝了药。 水家姐妹又准备的食物送来,江楼月陪着谢尧吃了一点。 夜深人静,江楼月没有离开他的账内,不见扭捏,缩到他怀中去了。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也足够相思成灾,更何况还受了宁州刺史那老头的惊吓。 如今见着了,便不想分开。 她是这份心思,谢尧亦是这份心思。 靠在他怀中许久,谢尧只温柔的抱着,没什么过分举动。 江楼月想起什么,笑道:“还以为你会兽心大发,真欺负的让我哭……怎么了,中毒了,力不从心了?” “……” 614、怀抱佳人 谢尧默了默,他捏着江楼月的下巴让她抬头,严肃地说:“你是个女孩子。” “嗯……”江楼月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呢?那些浑话只能你说?” 谢尧黑着脸:“当然!” 而且他平素不是那种随口乱说的人,当时也是见她难受,所以才说那些话,让她别那么伤心。 谁知现在她竟拿这些话来……调戏他! 江楼月似乎笑了一下,声音轻的不能再轻:“同样都是人,两种标准呢。” 她倒也就是言语戏弄了一下,毕竟她在男女之间的这种事情上,还不是那种当真胆大包天的人。 江楼月哼了一声缩在谢尧胸前,低声说:“睡觉,我好累了。” 分开的一个月里,她有半个月忙于战事,剩下半个月忙于骑兵训练,又担心他在宁州的事情,身心俱疲,基本没怎么好好休息。 这会儿他回来了,她紧绷的神经也彻底松懈,只觉真的好累。 谢尧暗暗松了口气,把她安置了个舒适的位置,心中思忖着,以后可不能随意说那些话,免得把她给带坏了。 被那温热的玫瑰气息包裹,江楼月很快就睡着了。 她绷了许久的神经松懈,思绪乱飞,不受控制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谢尧穿着红黑相间的喜服,抱她做与雪月的马背上。 雪月的额前带着一朵红绸花朵。 她没有盖盖头,带着别致的凤冠,他们就那么走在一大片玫瑰花海之中。 睡梦之中,她浅浅笑着,习惯性地,如小猫儿一般,脸颊蹭着谢尧心口的肌肤。 谢尧睁着眼睛,眼底深邃暗沉,帮她把压在身下的头发轻轻拿了出来。 宁州时候,萦绕在身上几乎整月的冷意又消失了,怀抱佳人,只觉周身舒畅,但他却有点舍不得睡。 江楼月好像变了一些。 在宁州的时候,他曾想过许多次回来如何劝她哄她不让她哭,好好与她解释宁州的事情并非他的本意。 事实却是,江楼月冷静的过了头。 她不但没哭,还非常直接蛮横地表达了她对自己的心意。 谢尧忽然暗暗一笑。 也是,历经两世,其实他们二人心中都是通透的。 她若真蛮不讲理,因为他被人威胁差点成亲便要哭要闹,那倒也不像她。 一直……是自己心疼她心疼太过,所以觉得需要哄吧。 谢尧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角,听到她梦里又在呢喃他的名字,心湖之上,涟漪波动,缓缓闭上了眼睛。 …… 夜半,账外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江楼月忽然睁开眼睛:“罗风?什么事!” 谢尧也被她惊醒,翻身坐了起来,便拿了一旁的衣服披上。 他们二人身边跟着的都是非常有分寸之人。 若不是有要紧的事情,这个时辰不会来打扰。 “将军,秦朝云和辛罗依跑了!”外面传来罗风焦急的声音:“承乾已经去追了。” 江楼月脸色微变,一跃下床,将外衣套上,迈了两步,忽然又回头抱抱谢尧:“你还中这毒,继续睡吧,这点小事我去就是了。” 话落,她大步离去。 被抱着安抚过的谢尧默了默,表情有点儿古怪。 怎么感觉这么别扭呢? 不过这份别扭,也就只这一瞬。 且她都走了,自己哪儿能睡得着? 谢尧披衣起身,“辛罗依怎么跑的?” 守在门外的莫言说道:“应当是秦朝云逃脱之后,又顺手把柔然公主给救了。” 秦朝云本来由宫五亲自看守,但宫五前段时间奔赴宁州打探谢尧的消息,便换了人看守。 秦朝云本来就是厉害角色,换的人盯不住他,让他得了空隙。 营中还有一些秦朝云自己的人,便帮忙将秦朝云下了软骨散的饭菜给替换了。 这一段时间,秦朝云早已经恢复了武功。 今夜便乘着夜色逃了。 “原来如此,想不到我离开一个月,她把柔然人打的四散溃逃,还把辛罗依也抓了……”谢尧喃喃说着,很快吩咐道:“让蔡威带些人去帮帮她。” 江楼月有能耐是一回事,他想帮又是另外一回事。 而且那个秦朝云十分厉害,如果他们在营中还有人的话,江楼月追去免不得对上,会很吃力。 有蔡威前去牵制秦朝云,会好点。 “是。” …… 江楼月策马追了出去。 她如今手下已经有可用之人,但辛罗依事关重大,她还是要亲力亲为的去追击。 夜色深浓,秦朝云跑的毫无踪迹。 江楼月停在营地往南五里坡的岔路口,看着两条路,眼露思量。 左边的路是往宁州去的官道,右边的路是小道,折向千问山。 秦朝云在宁州做将领一年多,在宁州本来是有些根基的。 但他是细作,早已通报宁州刺史知道。 现在宁州刺史坐镇州府,秦朝云回去就是自讨苦吃了。 那么就剩另外一条路了。 “喝——” 江楼月直接调转马头,朝着千问山小道奔了过去。 这靠近北境的山,除了山口位置有些树木,进去之后都是一片砂石嶙峋,且进山的道路极窄。 江楼月不过半个时辰就带人追到了山口位置。 罗风跳下马去查探,“将军,这里有明显的踩踏痕迹,必定是从此处进了山。” “嗯。”江楼月应了一声,吩咐道:“你带三十人进去查看,我在此处侯着。” “是!”罗风应了一声,带了三十人进了山。 其实秦朝云武功高强,能力卓绝,如果他一人逃跑,天地之大,江楼月还真不好追他。 但他带了辛罗依那个累赘,便会被束住手脚。 江楼月视线幽冷,不露痕迹地扫过那些白杨和杂草。 山口处的踩踏痕迹太过明显,似乎有点刻意。 暗处,辛罗依竭尽全力地屏住呼吸。 她和秦朝云此时就藏身在白杨深处,一个略高的土坡后面,周围都是比人还高的枯死了的芨芨草。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和秦朝云不过刚跑到此处,江楼月就纵马追上。 他们甚至来不及进山,只能躲在此处。 江楼月的洞察力和敏锐度是极高的。 辛罗依不敢有丝毫动作,呼吸都不敢或重或轻,深怕被江楼月察觉。 她不能被江楼月抓回去! 她一个柔然公主,怎么能做庆人的俘虏?! 而且她的脸快撑不住了。 615、下不去杀手 没有用复颜蛊,这一个月来,脸每日痛的生不如死,颊边有些肌肤已经开始溃烂…… 如今好不容易,秦朝云将她救了出来,她绝对不要再被抓回去! 她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要找复颜蛊来用,保证自己的美貌,她还要找到谢流云。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此时,江楼月的视线精准的锁住了秦朝云和辛罗依藏身的土坡。 辛罗依僵住。 被发现了?! 江楼月勾唇一笑,眸地冷光闪烁:“出来吧。” 辛罗依缩在土坡后面,死死地拽着秦朝云的衣摆,满眼都是惊慌失措:怎么办? 但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因为——江楼月已经拉满了弓箭,瞄准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并且江楼月身后的亲兵也立即拉弓搭箭。 只要江楼月手上的箭矢飞出,其余的箭便会立即朝着这个地方飞射而来。 “我给你三个数。”江楼月缓缓说道。 “一!” 秦朝云默默握住剑柄,阴翳的眸子扫过江楼月以及她身后现在跟着的亲兵,计算着那些人的功夫。 计算着……若是忽然出手,自己抢马并且带着辛罗依逃跑的成功几率。 “二!” 江楼月把弓拉满,弓弦甚至发出了轻的不能再轻的嗡嗡声。 “三!” 江楼月眸色一沉,箭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秦朝云骤然拔身而起,手中的剑刃银光闪烁,把江楼月以及亲兵射出去的箭全部击飞。 “就知道你们藏在这儿!”江楼月哼了一声,腰间软鞭扫出,却不朝着秦朝云攻击,而是直接扫向了那土坡。 啪! 一大块土坯被鞭子抽的飞了起来,溅起无数灰尘。 枯死的芨芨草被这一鞭抽的连根拔起。 辛罗依惊慌失措地脸,便在夜色之中露了出来。 她原也是武功不错的,但这一年多来沉迷与保护自己的那张脸,功夫也被拉下了。 反观江楼月,只要是自己能起身动作的日子里,每一天都要活动筋骨,都要练习,如吃喝喝水一样自然频繁。 如此招数精进,辛罗依早已不是对手。 辛罗依狼狈地滚到了一旁闪躲。 江楼月身后的弓箭手不断地朝着秦朝云射箭。 十几名弓箭手,弓箭起飞,也让秦朝云应接不暇,根本没空去顾及辛罗依的死活。 啪! 江楼月手中鞭子又是一挥,这一次直接扯出了辛罗依的手臂,就要将她扯过来。 那方秦朝云反应迅速地抓住了辛罗依另外一只手臂。 辛罗依关系到主子的大计,他自然是要想办法救走的,绝不能再落入江楼月的手中。 但辛罗依的死活,江楼月是不在乎的,她来追,是不想这个女人落在谢流云的手上,在去帮他联络柔然势力。 江楼月冷笑一声,手下施力,毫不留情。 两方用力,这最难受的,便是被撕扯的辛罗依。 就听咔嚓一声,辛罗依惨叫了一声,手臂被扯的脱了臼。 而江楼月还在用力。 秦朝云面色微变,不得已把辛罗依松开,翻身后跃,上了一棵白杨树。 他本就穿着青色的衣服,又借着夜色,隐匿的无影无踪。 江楼月用鞭子把辛罗依扯来,“砰”的一声,她将辛罗依丢在了雪月前面。 “将军小心!”身后的江承乾忽然喊了一声。 江楼月只觉头顶头劲风落下,她快速按住软鞭的鞭柄,长鞭变成了宝剑,抬手一挡。 铮! 武器交接,迸射出电石火光来。 秦朝云从树上攻下。 在这短短片刻功夫里,他已经想到了办法,这一群人之中,江楼月最要紧,只要拿捏住了江楼月,以她为人质,那便立即可以扭转乾坤。 他艺高人胆大,立即便冲着江楼月动了手。 且因为他攻击而来,和江楼月缠斗在了一起,那些弓箭手不敢随意射箭,深恐误伤。 他的攻击十分凌厉。 江楼月被逼的跃下马去。 江承乾也跃下马,前去帮助江楼月。 只是这秦朝云着实厉害,他们二人夹击竟然讨不到便宜。 江承乾防备不及,被秦朝云一剑划过。 虽然他关键时刻避开了致命一击,胸前却也被砍了一剑,霎时间鲜血直流。 江楼月眼色微沉,软鞭忽然缠上了秦朝云的剑,用力一卷。 那剑不过是秦朝云逃跑的时候,顺手从营中士兵手上抢夺而来,不是什么神兵利器,普通的很,被江楼月这么一卷,直接成了废铁。 秦朝云却未松开那剑柄,竟顺着剑柄,徒手扯住江楼月的软鞭,用力一拉。 江楼月在力量上本就不足,当然架不住他如此拉扯。 江承乾面色大变:“将军——” 如果被秦朝云扯去,那便落入秦朝云手中了! 江楼月却借着秦朝云的拉扯,朝他一跃而去,就在快要靠近秦朝云的半丈之内,软鞭脱手,只听嗖的一声响,有暗箭射出。 因为距离太近,秦朝云防备不急,当胸中了一箭,脸色骤然发白。 江楼月手腕上的袖箭镯子又射出一只短箭,去势极快。 这个距离射出的暗器,几乎避无可避。 这一箭射在了秦朝云的大腿上。 短箭几乎没根而入,秦朝云单底跪地,浑身血气弥漫,再无力气。 不远处的江承乾松了一口大气。 江楼月手一探,软鞭回到了她的掌心。 秦朝云咬牙说道:“你……使诈!” “什么是诈?你躲在暗处准备偷袭不是诈?还是你潜伏在泸州城做守城将军,却私自放柔然人入城不是诈?”江楼月笑笑,冰冷地说道:“兵不厌诈。” 明知实力不及还要单打独斗,那叫愚蠢! 况且,他们现在也不是比武切磋,分明是以命相搏。 秦朝云看着眼前的少年将军,那飘逸的白袍袍角,心中默默:又轻敌了。 在泸州这段时间,江楼月对他很好。 赠他明光铠甲,亲自照料他的伤势,时常前来与他说起军中趣事…… 那少女……眸光明媚,笑意真挚。 时日久了,他也不是铁石心肠,竟也对她……下不去杀手。 他只想抓了她,威胁她的人把辛罗依放了。 然而,在这种时候,心软便是找死。 616、宁丰城和红鸾 秦朝云伤口鲜血直流,浑身的力气也逐渐告罄,却保持着那单膝跪地的姿势,迟迟不愿跌倒。 就在这时,听到声响的罗风也从山口之中奔了出来,见江承乾受伤,秦朝云倒地,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罗风神色难看:“岂有此理!” 他们和江家兄弟在泸州的这几个月来,对秦朝云都算不错,他竟反手就把江承乾伤的那么重! 罗风气冲胸口,上前就要把秦朝云拿下! “算了。”江楼月居高临下地看着秦朝云,吸了口气,“敬你是条汉子,还救过我一命,我便放你一马,你有没有命活着,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话落,江楼月翻身上马,吩咐道:“回营!” 罗风气的不轻,但江楼月已经下令,他也只得离开。 罗风把辛罗依驮在马背上。 江楼月这一队人到了岔路口的时候,和前来支援的蔡威打了个照面,又一同回了营地。 一回营,江楼月立即吩咐把辛罗依丢到了马圈之中关着,并且吩咐罗风亲自守卫,决不能出任何差池。 她又亲自去看过江承乾的伤势。 江承乾脸色发白,却端坐在矮榻上由着军医官处理伤势,面含尴尬:“将军,我没事的,您可以去休息了。” 伤在胸前,他这身上的衣服,自然脱的一丝不挂。 虽然说是上下级的关系,但这……江楼月到底是个女孩子,还是自己从小护着长大的小姐。 这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江楼月面色如常,可没工夫看他脸上的不好意思。 她的视线紧盯着那伤处,“还好都带了软甲,他那把剑也不是什么好剑,皮肉伤。” 要是一把宝剑,那一剑下去,这条命真没了。 江楼月皱着眉头:“秦朝云和于寿是师兄弟,这两个人师出何处?竟然这般厉害!” 这么厉害的两个人,竟然都对谢流云忠心耿耿。 江承乾见她神色如常,那点儿不好意思自然而然就散了几分,沉思片刻,说道:“于寿当初入禁军的时候,侯爷曾查过他的身世背景,只知道他父母双亡,祖籍是在晋西一带,跟着师傅从小习武。” 顿了顿,江承乾又说:“他的背景很干净。” 因为背景干净,人又有能力,且当时他的表现的确忠诚,武安侯觉得是个人才,这才请了太傅做保,介绍于寿入禁军。 江楼月点点头,“知道了,你好好养着,最近骑兵的事情就暂时交给承庆吧,等你伤好了再来。” “是!” 江楼月吩咐医官好好照看他的伤势,离开之后,去找了宋先生,要了一些治疗刀剑伤势的好药,又吩咐人送了过去。 这一番折腾,天都亮了。 “小姐,殿下请您过去用早膳。”水云找到了她,行礼说道。 “好。”江楼月点点头,迈步往谢尧账中走。 进去的时候,饭菜已经摆好。 谢尧穿着一身玄青色的交领锦袍,坐在书案前写信。 京中的消息都是送到此处来,但他前往宁州一个月,也便落下了几封信没来得及看。 “先坐。”谢尧抬眸看她一眼,面含微笑,又复低头:“等我片刻。” “嗯。” 江楼月坐到了羊毛地毯上去,默默等着。 谢尧很快把信写好,封起后交给了莫宇,莫宇便退出去,把帐篷留给了二位主子。 谢尧拉着她的手,一边给她拿筷子:“把秦朝云给放了?” “是啊。”江楼月点点头说:“他中了两箭,我箭上虽然没有淬毒,但当胸那一箭是要命的,他估摸着也活不成了吧。” 索性就放了。 江楼月忽然又问:“你知道他们的底细吗?可派人查过?” 九宫分管各个方面,宫六的红楼之下有无数消息网络,便可查自己想要知道的任何消息。 谢尧点点头:“查过,只是这两个人背景很干净,说是与晋西有些关系,但那晋西之地偏远,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楼月点点头,所谓的消息网络,都是由人组成的,想做真的做到面面俱到,无孔不入,还是有些难度的吧。 她并不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结,拿了筷子与谢尧一同用饭。 乘着用饭的时间,江楼月又询问谢尧宁州脱身的事情。 谢尧便与她说了说。 当江楼月听到红鸾和春香楼的时候,错愕地张了张嘴:“那是你的地方?” “红鸾是宫六的手下。”谢尧淡淡说道:“不然你以为,我当初为何要与宁丰城选在春香楼议事?因为那是我自己的地盘。” “只有我自己的地盘,我才能放心。” 还敢把谢流云的画像给拿出来。 江楼月默了默:“那宁丰城……也是有点……” 惨吧? 江楼月想起那日春香楼,她看到宁丰城对待红鸾的样子,心里对那宁丰城有些同情。 但这些同情也只不过些微而已。 若不那么做,谢尧便陷在宁州了。 这世上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十全十美。 谢尧缓缓说道:“宁光杭是宁光杭,宁丰城是宁丰城,我不会把对宁光杭的怒气牵连到宁丰城身上,如果红鸾真的有那份心思,我并非不近人情的人。” 但就怕,身份所限,宁州刺史绝不会同意。 而且那宁丰城……如今会怎么想,谁又知道? …… 宁州刺史府 宁丰城被抓了回来。 春香楼也被封了。 但宁光杭的手下抓来的这些人,却都是一问三不知,一片茫然。 红鸾和楼内要紧的人,全部人间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时书房之内,宁光杭满脸怒火:“逆子!早就与你说过,露水姻缘不可取,那女子不是好东西,你偏不信,如今倒好,宸王跑了也便罢了,你妹妹也丢了!” 宁丰城被五花大绑的跪在地上,呆滞地看着面前的地毯。 他仿佛是一直斗败了的公鸡,双肩垮在那儿,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了。 宁光杭看着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气的越发脸色铁青:“把整个逆子给老夫拖出去,在院子里跪着!” “是!”管家赶紧让人把宁丰城带走,压跪在院子里。 宁丰城默默地跪着,就那么不发一言一语。 他似乎是不信,可这血一样的事实,他又不得不面对。 线人! 红鸾竟然是宸王在宁州的暗线。 那她在宁州,这几年来所作所为,全部都是有目的的。 便是对他,只怕也没有半点真心,全是利用。 可笑的是,他竟然为那女子迷了心窍,觉得这辈子遇上了真爱? 滑天下之大稽! 617、你知道分寸在哪吗 宁光杭气的不轻。 红鸾找不到,气只能全部撒到宁丰城的身上,但宁丰城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儿子,他到底是下不去狠手的。 宁光杭闭了闭眼睛,厌烦的转身就走,并且吩咐:“加派人手,寻找小姐。” 如今蓉儿下落不明,他心力交瘁,早已顾不得其他。 只希望早日找到女儿才是。 宁光杭往外走着,忽然就想,红鸾失踪了,宁玉蓉也在这个时候不见了。 莫不是……那红鸾抓了宁玉蓉? 他给宸王下了毒,还强迫宸王娶亲,若是自己的女儿落在宸王的手上,那…… 宁光杭脸色越发阴沉。 这一遭,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现在去一封亲笔书信与宸王道歉,要回女儿,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 宁光杭的书信在两日内,快马送到了泸州军营之中。 收到信的时候,谢尧正站在校场边上看江楼月训练骑兵。 这几日,江楼月晚上都腻着他,但白日里却是天不亮就起身往校场跑。 骑兵训练,她几乎是亲自盯着。 如今的骑兵已经扩充到了六七千人,不断选进的同时,也在不断的淘汰不合格的人。 而且骑兵包括马匹的战甲、武器,也已经投入泸州的军器所准备进行打造。 蔡威站在谢尧身侧,看着这声势浩大的骑兵阵势,低声说道:“这一队骑兵以后的战力,只怕并非寻常的军队,可以用人数衡量的。” “嗯。” 谢尧低声应道,手上那封宁光杭的书信,他根本没心思看,随手就交给蔡威了。 宁光杭下毒算计与他,强要与他做亲。 他对宁光杭这个见缝插针的老头没什么好感,不关心他信里说些什么。 蔡威把信接下,也是不敢多话。 谢尧的视线一直随着骑马巡视的江楼月移动,随口问道:“宫四那边怎么样了?” 蔡威立即回复:“说是买了一万匹战马,正在过来的路上,宫四亲自押送,相信不过多久就要到了。” “那就好。” 话落,谢尧又站了一会儿,不好打扰江楼月训练,转身走了。 蔡威捏着那封书信,也不好请谢尧再看,但也不好丢了,便在进账之后,恭敬地放到了谢尧面前的桌上。 骑兵训练扎扎实实又是一整日。 武安侯瞧她如此认真尽心,心里也是老怀安慰。 虽然没儿子,这女儿可比别人的儿子更有出息啊。 但有一件事情,让武安侯十分不爽。 因为谢尧回来之后,江楼月竟然每晚都跑到谢尧账中去……歇息了,毫不避讳! 两个不成体统的东西! 没成亲啊! 这一日,武安侯从外面巡营回来之后便在中军帐等着。 他派了江护亲自过去请江楼月来。 他要好好与她说说。 就算是军中儿女,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但还是要……要收敛一点的! 江护去了很久,都没回来。 武安侯耐不住性子,只好亲自去校场看,谁知校场竟然没人! 江护说道:“说是小姐带人出去了,夜训。” “……”武安侯默了默,“这都快子时了,骑兵倒是教她训出花样来了。” 江护笑着说道:“小姐那些训练的项目都是有依据的,她不是胡乱折腾,非常的有章法。” 顿了顿,江护又说:“只怕以后要青出于蓝。” “嗯。” 武安侯单手叉腰,另外一手捋着胡子,粗犷的脸上带着笑意。 这话说的武安侯也高兴。 生出这样的女儿,他怎么可能不高兴? 不过想到他方才介怀的那些事情,瞬间这点高兴就消失殆尽。 再好的女儿,如今也被人当白菜给拱了! 武安侯沉下脸色,转身直接往谢尧帐中去。 等不到江楼月,他与谢尧说也是一样的。 谢尧此时正在账内,因为赤蝎毒的缘故,他这几日深居简出,每日喝药加针灸,调理身体。 武安侯到的时候,宋先生正在给谢尧针灸。 莫言莫宇守在账外,一看他来势汹汹,对看一眼,赶紧上前行礼:“侯爷!” “他人呢?”武安侯问。 莫言忙说:“殿下在账内针灸。” 话落,两人很是识时务的让开了位置。 在这整个大营之中,除了江楼月以外,武安侯绝对是不能拦的第一人。 他们都很懂。 武安侯大步而去,进了帐篷。 宋先生朝着武安侯欠了欠身,算是行礼问安。 武安侯说:“免了。” 武安侯的眼神,落与谢尧半边身子的黑线上,“中毒了。” “嗯。”谢尧点点头,伸手道:“侯爷先坐。” 武安侯大马金刀的坐在了一旁,瞧着谢尧一身金针,还有外人在场,倒也不好说什么。 谢尧随口问起近日追击柔然残兵败将的事情,两人你来我往随意交谈了几句。 这时,针灸的时辰到了。 宋先生把针收起,又默默退了出去。 一旁侯着的莫宇赶紧上前帮谢尧披衣服。 武安侯瞧着那姿态,又是眉心微微一皱。 因为他自己本是铁血汉子,凡事亲力亲为,便不太喜欢这种受人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族公子。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看谢尧不太顺眼的原因之一。 但他……也是不得不承认,谢尧这一举手一投足,的确极有气派,贵气是骨子里渗出来的。 这张脸又颠倒众生。 怪不得女儿被他迷的三魂七窍都没了,一遇上谢尧的事情,便失了方寸。 还为了谢尧,一而再再而三的跑来试探他这个老子的心意。 “不知侯爷这么晚过来,所为何事?”谢尧已经把衣服穿好,坐在了武安侯对面,抬手示意莫宇上茶。 武安侯缓缓看着他,面色淡漠的很:“京中不太平,皇上病了,病情很重。” “侯爷前来,便是与我说这件事情的?” 武安侯问:“你可知道?” “……”谢尧沉默片刻,“知道。” 事实上,为了让皇上“病”,他出了不少力气。 武安侯又问:“那你不回京吗?” “回。”谢尧抬眸,对上武安侯的眼睛,“我必然是要回京的。” “何时?” “不确定。” 两人你来我往,谢尧是有问必答。 话到这里,武安侯停顿下来,语调及其缓慢地说:“你知道分寸在哪儿吗?” 618、阵前成婚,斩立决! 谢尧顿了顿:“我与楼儿的分寸,还是别处的分寸?” “你还知道你和楼儿需要分寸?”武安侯盯着他,眸光又冷又沉,“知道有分寸,你还那么做?” “我会娶她。”谢尧沉声说:“只娶她。” “是真的想要娶她,还是为了更好的得到皇位?”武安侯缓缓发问。 这个问题,武安侯曾经问过谢尧,但谢尧当时说,他只为江楼月,不为皇位。 如今局势这般,一切都变了。 谢尧的野心,都快写到脸上了。 偏巧谢尧就在这种情况下,还把江楼月给吃了。 这让武安侯十分不爽,总有一种,他靠近江楼月就是为了利用的感觉来。 所以他控制不住便问出这句话来。 谢尧说:“我要她,和我要皇位不冲突。” 片刻后,谢尧又说:“我会注意分寸。” 武安侯看他半晌,“你真的知道分寸在哪里?” 谢尧默默看着他,听出他话中有话,淡淡一笑:“侯爷就不要打哑谜了,直说便是。” “所有的分寸。”武安侯缓缓说着,铜铃一样的眼睛盯住谢尧,那其中含着深邃的漩涡:“我江震此生不做乱臣贼子,我的女儿也不能被人骂做乱臣贼子。” 言下之意,他决不可能出手相帮,也要谢尧死了那条心,不要利用到江楼月和侯府身上去。 谢尧面色平静无比地说:“这个分寸我懂。” “你懂就好。”武安侯慢慢说道:“你要做任何事情,我可以当看不到,前提是——兵不血刃。” 这是他那一日就告诉过江楼月的。 也是这几个月来他思前想后得来的结果。 当今皇上或许不是千古明君,或许猜度臣下,或许虚伪小人。 但他却从来以朝廷的事情为重,挟制世家门阀,也是为了巩固皇权。 他选拔更多的寒门清流入官场,给了那些寒门子弟机会,平衡了各方的势力。 即便他的皇位得来不正,但当初的先皇,谢尧的父亲为情所困,荒废朝政也是事实。 如今的皇帝上位之后,庆国不管是内政还是外交,都太平了十数年。 谢尧想要走那条路,不是不可以。 但有前提。 谢尧忽然一笑:“其实若想兵不血刃,有个最好的办法。” 那就是武安侯毫无二话的支持。 他手上握有兵权,一呼百诺,只要他愿意,想扶持谁就扶持谁,绝对不会有流血牺牲。 武安侯显然也听懂了他这话的意思,冷笑道:“那你岂不是和谢流云那厮一样,想踩着本侯的女儿爬上去?门都没有!” 武安侯骂道:“浑小子,你若有本事,便自己去抢!” 他虽嘴上逼问,看似是怀疑谢尧居心不良,但心底却是清楚谢尧对江楼月的感情的。 他随口一提,这浑小子竟然自己煽风点火,蹬鼻子上脸起来,真是不怕死! “好。”谢尧笑着应下了,淡淡说道:“我自己抢。” “你利索一点,把你那所有的本事都放出来,免得一招马失前蹄,送了性命!”武安侯冷冷又说:“本侯可不想让女儿死了男人,伤心痛苦一辈子。” 谢尧笑意加深:“好的,小婿明白了。” “……” 他这笑得,武安侯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生气了,额角青筋还直跳。 这般油嘴滑舌,哪个女孩子能受得了! 也怪不得江楼月整颗心都被他揪着了。 “还有——”武安侯黑着脸,想呵斥他守住本分,都没成亲就不要……睡在一起。 但忽觉自己说这话实在是掩耳盗铃的很。 就怕说了也拦不住。 而且,他不是快走了吗? 想到此处,武安侯闭了嘴,冷冷扫了谢尧一眼:“记住你答应本侯的话。” 话落,也不等谢尧再说点什么,转身大步走了。 这会儿时辰已经很晚,江楼月夜训归来,习惯性的往谢尧帐篷去,便和武安侯在谢尧帐前不远处对上了。 江楼月赶紧冲武安侯行礼:“父亲,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训练一整日,她看起来却不见疲惫,反而精神的很。 武安侯沉声说:“找他聊聊。” “……”江楼月心里咯噔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最近好像……有点行为过火。 难道父亲是去教训谢尧的? 很有可能啊。 江楼月抿抿唇:“爹……不然我把亲成了吧?” 她和谢尧是两世的情缘,情深义重,心有灵犀,其实一场婚礼,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对江楼月来说,并非是最紧要的。 但对父亲,对家人来说,却是紧要的。 哪知武安侯听到这话,额角的青筋狠狠抽动了两下,气的没栽过去,恶声恶气道:“成亲?阵前成婚,斩立决!” “……” 江楼月僵住,“当我没说。” 武安侯没好气地瞪了江楼月一眼,“别以为你是我的女儿便能随心所欲,驯好你的骑兵,旁的事情回京再说!” “是。”江楼月拱手行礼。 那是属下最元帅的礼数,周到的很。 武安侯不想看她,也不想和她多说话,怕自己被气死,当即转身就走。 等武安侯走远之后,江楼月摸不着头脑地说:“爹爹很生气啊,哎……” 江楼月转身便进了谢尧帐篷,“你是不是又气我爹了?” 江楼月的声音有点儿无奈,“爹爹就是说话不好听些,心又不坏,况且他到底是我爹爹,你下次能不能让着他点?” “能。” 谢尧正起身来迎她,拿了半湿的帕子,给江楼月擦拭脸颊,“我也没气他,就说了几句话而已。” “说什么了?”江楼月好奇道:“是不是说……我们……”住在一起的事情? 谢尧说:“嗯,还有——” 江楼月视线落与他的脸上,默默等着。 谢尧又说:“兵不血刃,作壁上观的事情。” 兵不血刃,作壁上观…… 江楼月默默念着这两个字,很快就懂得了谢尧话中的意思。 江楼月有些意外,她没想到,武安侯会亲自和谢尧说这个。 谢尧笑道:“这件事情,我自己动手是皇家内斗,但若你爹插手,就变成了屯兵谋反,其实你爹爹作壁上观,何尝不是一种默许和支持?连那宁州刺史,都觉得我与你爹早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619、味道真好闻 那么京中的人,又是怎么想的? 怕是也都这么想的吧。 武安侯什么也不做,已经是一股强有力的后盾。 江楼月抿抿唇说:“你打算怎么办?要回京吗?” “嗯。”谢尧说道:“等我毒解了,便要回京去。” 顿了顿,谢尧又说:“京中情况有点不妙,我若不回去,金伯一人难以支撑,以前做下的事情,便等于是白做了。” “……”江楼月吸了口气,也不避讳谢尧,面不改色地把自己的软甲全部拆了,投入他怀中去,“那在你走之前,我要每天都跟你在一起,我爹也把我抓不走。” “当然。”谢尧拍着她的肩膀,柔声说道:“你爹都认下我这个女婿了,还让我利索点办事,把你娶回家呢。” 江楼月噗嗤一声笑:“你就胡扯吧,我爹才不会……估摸着都没说什么好话。” 谢尧笑道:“不信算了……要洗洗吗?我早让人准备了热水备着。” 江楼月外面跑了一天,可真是一身臭汗,当然需要洗洗了。 她点点头后,谢尧便吩咐人送了热水进来。 他倒也是识趣,暂且出去走了一圈儿,等回来的时候,江楼月已经洗漱结束,披着浅白色的中衣在擦头发。 谢尧把外衣宽了,丢在一旁的木架子上,接了江楼月手上的毛巾。 “明日何时训练?” “四更。”江楼月说着,自然而然地趴到谢尧腿上去了,把玩着他腰间的香包穗子。 这香包还是她当初做的,丑的厉害。 除了当初冷着的那段日子,他倒是一直挂在腰间呢,而且保护的很好,干净的跟新的一样。 谢尧的手指从她长发之间穿过,慢慢帮她顺着发,微笑说道:“你这头发没怎么养过,却也这般黑亮好看。” “嗯……”江楼月应了一声,手指绕着穗子,眼皮有点沉。 谢尧也察觉到她呼吸渐沉,便没有说话,轻轻为她顺发。 片刻后,江楼月沉沉睡了过去。 训练,还是很累人的。 谢尧拉了裘皮的锦被过来,把江楼月盖好,又不厌其烦地用手指顺着那一头乌黑长发。 直到头发全干了,谢尧才随手编了一个松散的发辫,把江楼月移到了床榻上去。 轻微的搬动,让睡梦中的江楼月蹙了蹙眉毛,有片刻清醒:“阿尧,你去哪?” “哪儿也不去,陪你。” 谢尧上了床榻。 江楼月“哦”了一声,凑到了谢尧跟前去,眼皮再也抬不动,睡了过去。 …… 这一觉睡得深沉,三更刚过,江楼月便翻身而起,越过谢尧下床穿戴。 谢尧也起了身:“你这起床的时辰,掐着点儿一样。” “最近都这样,习惯了。” 江楼月微笑着,穿好束袖束腰的劲装。 谢尧上前帮她戴软甲,眼底含着心疼。 江楼月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你好好睡啊,我去折腾那帮不成器的!” 选出的那些骑兵,有些身体素质不错的,但有一部分人还是太差,必须加紧训练,才能派上大用场。 江楼月自己不觉得疲惫。 带兵打仗本来就要身先士卒,只有你能身先士卒,你才能镇得住手底下的人。 从来没有一个将军好逸恶劳,能让旁人心服口服的。 谢尧叹息,一把将她扯了回来,有心说让她不要那么累,又知道说了也没用,便就那般紧紧揽着她。 江楼月轻轻咬着他脖子上的皮肤,说道:“我下午想吃点儿大荤的,你让他们帮我准备,还有啊,你好好在营中让宋先生帮你针灸,你的毒还没解,可别出去乱跑了。” “嗯。” 谢尧应着。 江楼月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啊……玫瑰,你身上这种味道真好闻。” “是你?”谢尧淡淡说着,“给你准备个玫瑰香包,你便时常能闻着这种气息了。” 他身上的玫瑰香气,其实是熏在了衣服上。 原本他是没这种癖好的,在京中待着的时候,因为常去玫瑰园,所以带着玫瑰香气,后来江楼月老说。 他便记住了。 再后来,金伯让人调了玫瑰熏香,用在了衣服上。 “真不想走啊。”江楼月又叹息着说:“忽然有点理解从此君王不早朝是什么感觉了。” “……”谢尧默然,没好气地说:“胡扯!” 什么君王不早朝。 怎么感觉他们俩的身份不太对了一样! 江楼月笑嘻嘻地说:“好嘛,胡扯……” 她说着,忽然眼尖的扫过桌子上的信:“咦?宁州的信,怎么了?” “我还没看呢。”谢尧说。 江楼月退出他的怀抱,把那信拿了起来,上面还有宁州府的官府印信,她朝着谢尧挥了挥:“你怎么不看?” 谢尧哼了一声:“无外乎就是些道歉的事情。” 宁州刺史老谋深算,谁知被谢尧智高一筹,脱了身。 现在宁光杭是绝对没有机会再拿住谢尧押送到京城去的,既然不能给张相交代,当然要跟谢尧低头,不然两边得罪。 江楼月顺手把那信拿起来:“我拆了啊。” “拆吧。”谢尧说:“随便拆。” 江楼月笑着把信打开,看了之后,挑了挑眉说:“他以为你派红鸾把宁玉蓉抓了。” “我有多无聊,抓他女儿?”谢尧没好气笑了一声。 江楼月说:“看来宁玉蓉是真丢了。” 账外,这个时候想起了脚步声,罗风在外面请示:“将军,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我马上就去!”江楼月提高音量与罗风说了一声。 谢尧也不在宁州那个话题上继续,因为这会儿水家姐妹送了早膳来。 谢尧拉着江楼月坐下,盯着她吃东西。 她一边吃一边皱眉说道:“宁州那边必定是翻了个底朝天的找,我又在路上派人找过,都没找到……” “吃东西说话对胃不好。”谢尧拍了拍她的脸颊,温柔似水地说:“闭上嘴。” 江楼月打趣:“我闭嘴我怎么吃?” 谢尧默。 江楼月笑眯眯地,也学着谢尧的动作,对着他的脸颊轻轻拍了拍,“你也吃,别光看着我。” “……”谢尧颇为无奈,倒没多说什么。 他知道江楼月用早膳的时间不多,自己可不能再浪费。 江楼月却埋着头想,宁玉蓉一个弱女子,能跑到哪儿去? 620、流民所1 流民所 三四月份的天,正午阳光照下,晒得人头脑发昏。 王泽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把粥交给了一个瘸腿的难民,又为下一个盛。 王忠心疼地说:“您休息会儿吧。” 自家公子那可是汾阳王家的大公子,这一辈的继承人,是王家少主啊! 在这流民所里,帮忙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就罢了,还得亲力亲为地试粥! 从来华服锦缎,如今却穿着粗布青衫,身上朴素的完全看不见当初的贵气! 那双原本细致的手现在都长茧子了! 那张原本白皙如玉的脸,现在也晒成了小麦色! 这哪是体验生活?这简直就是来吃苦的! 但王忠却不敢多说。 因为王泽体验的很高兴。 是的,高兴。 他做这些事情做的井井有条,十分认真,还曾与仆人王忠感慨地说,如今才是真正知道了民间疾苦。 王泽笑道:“后面还这么多人呢,人手根本不够用,你快那边帮忙,别管我。” “……”王忠知道自己这是又白心疼了,赶紧跑到一旁去帮忙。 他知道,他多做点儿,这些流民早点吃上饭,自家公子才能真的休息呢。 王泽把粥递给另外一位难民,又拿了一个碗,正要盛粥,却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喧闹声响了起来。 “那边打起来了!” 有人低喊一声。 王泽皱眉,放下碗往吵闹的地方过去。 还没走到跟前,就听到一声又哑又弱的声音在喊:“还给我!这是云离哥哥送给我的,你还给我——我的银子、首饰我都给你,只要你把玉佩还给我,求你——” “放屁!这银子是老子的,首饰是老子媳妇儿的,还有这玉佩也是我的,凭什么还给你,你给老子滚开!” 说话的是一个破衣烂衫的泼皮汉子。 此时有个浑身脏污的少女正死死的拽着那汉子的衣服不放,不断哭喊:“玉佩还给我、还给我——” 周围有流民在围观。 这流民所里,因为王泽的管制,已经许久没发生过抢劫的事情了。 但抢劫的这个泼皮汉子却是以前的惯犯,凶恶的很,谁也不敢上去阻拦,否则这人必定背后报复。 “王公子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大家赶紧把路让开。 王泽大步上前,面色温润而平静,“怎么回事?” 那泼皮汉子是老滑头了,立即凑上前去,露出满口黄牙:“王公子,这都是小人的东西,是小人贴身藏着的,这个小贼非说东西是她的……她都不知道从哪儿混进来的,怕不是个奸细吧!” 汉子立即撺掇:“王公子,不如把她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 “放肆!”跟在一旁的王忠皱眉说:“要怎么处置,需要你来教我家公子?!” “是是是,不敢不敢,小的就是建议。”汉子谄媚地笑着,不露痕迹把东西全部往怀里藏。 趴在地上的少女虚弱地说:“我的东西……都是我的东西……” “放屁!”汉子一脚踹过去,那少女被踹到在地。 王泽皱了皱眉,“把他架住。” “是!”王忠赶紧带了两个人把汉子抓了起来,并且将他要藏的银子首饰和玉佩都抢去:“拿来吧你!” 那汉子大叫:“都是我的东西啊,王公子你不能把我的东西抢走!” 王泽面不改色,看了看那些东西,冷漠地说道:“你不可能有这些东西。” “凭什么我不可能有?!难道你就这么看不起穷人!”汉子大叫,企图撒泼打诨,混淆视听,还想吆喝其余人帮他,“那些东西都是我家传的,我老爹老娘传给我的!” 一旁有人低声说:“又在胡扯,你老爹老娘不是早死了吗?” “放你娘的狗屁!”那汉子气的大骂了一声,眼神凶狠的扫了过去,把其余想站出来说话的人全给吓住了。 王泽缓缓说:“这首饰出自官所,是官家之物,我若记得不错,你说过你家是做豆腐生意的,照理说你不可能有官所的东西,还不说实话?” 汉子呆住,“你、你、你看错了!” 王忠骂道:“瞎眼的狗东西,我家公子怎么可能会认错?” “把这人拖下去吧,关进地牢。”王泽温声下令。 他本是宅心仁厚的人,这个汉子多次犯事,他也是小惩大诫,谁知如今竟然当街强抢,那便不能再轻易放纵他。 王忠立即领命,把人给拖走了。 王泽把银子首饰和玉佩捏在手上,蹲下身子去:“姑娘,你的东西。” 那倒地的少女满脸脏污,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瞧不清楚长相。 一双眼睛含着雾气,看起来神智有些不清楚。 “我的玉佩……云离哥哥……”她喃喃说着,拽着王泽的袍角,想借力起身,把玉佩抢回去,却忽然浑身无力的跌了过去。 “姑娘?” 王泽微怔,唤了两声听不到应答,便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将她扶起。 这一扶才发现她浑身滚烫,竟是发着高热。 王泽眉心微拧:“宁川,快去找大夫来。” 话落,王泽将那满身脏污的少女抱了起来,大步往不远处的院落走去。 粥棚之后有个院子,是专门供他们管制流民所的这些人用的。 王泽抱人走了两步,宁川赶紧上前接了过去,可不敢劳烦自家公子干这种体力活。 这里的大夫很快就到了,帮少女把脉之后,满脸难色:“看着情况烧了好几日了,脑子怕是都烧糊涂了,哎,老朽只能尽力一试了。” “那就有劳了。”王泽一向客气有礼。 大夫忙说不敢。 等大夫退走后,王泽又让人找了个妇人前来照看。 宁川走上前:“公子,真的是官所的东西?” “嗯。”王泽缓缓拿出那些东西来。 除了银子以外,有一只嵌着东珠的金簪,明显是官所之物,另外,便是那少女十分执着的玉佩。 那是一块弯月形的和田白玉,成色倒是不错。 王泽垂了垂眼眸,说道:“表妹好像最近在找一个官家小姐,你去送个消息,请她派人过来瞧瞧是不是这个。” “是。” …… 621、流民所2 江楼月带着骑兵去千问山口训练,顺便打探柔然人的情况。 王泽派的人到营中找不到江楼月,便找到了谢尧。 谢尧闻言说:“她可有什么特征?” “浑身脏污,也看不出什么来,还在发高烧,嘴巴里一直喊着什么云离哥哥。”宁川说。 “云离?” “对,就是这个名字。” “……”谢尧不疾不徐地笑了一下。 竟然跑到泸州来了。 宁川瞧着谢尧脸上的笑容,有些迟疑地问:“这女子,到底是不是表小姐找的那位?” “不是。” 谢尧面不改色:“你家表小姐找到人已经找到了,这件事情以后就不必留心了,替本王多谢你家公子。” “……小人明白了。”宁川不敢多言,退了下去。 待到账内只剩谢尧一人的时候,谢尧冷哼一声,“敢算计本王,总要让你吃点苦头。” 宁州刺史不是担心女儿吗? 那就偏不告诉他,让他好好担心着! …… “不是?” 流民所里,王泽挑眉:“宸王殿下说的?” “是,殿下说,已经找到了,以后不必留心。”宁川回复。 王泽若有所思地看了那东珠簪子一眼。 东珠极其贵重,如此珠这般大的,一颗少说要百两黄金,若不是官家小姐,一般人也用不起。 但宸王都说了,那想必真的不是了。 王泽把东西都放在她床头的位置,吩咐道:“让人好好照顾吧,等她醒了再说。” “是。” 日子,便就这么继续过。 江楼月每日忙于骑兵训练,并未再过问宁玉蓉的事情。 那件事情,与她现在要做的事情来说,只是小事一桩。 谢尧每日针灸,排除赤蝎的毒素。 宁州刺史倒是又送了两封书信过来,都是道歉的书信,这次还马后炮的送上了赤蝎的解药。 自然都被谢尧无视了。 …… 流民所里,那被王泽救回来的少女昏昏沉沉了六日,总算醒了过来。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所处的环境,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她乘乱从宁州府跑出来后,花了大量银子,坐了一辆马车,当时只想着逃离宁州,都不知道自己坐的车是往何处去的。 那车漏风。 她身娇体弱,一路吹风过来,下车的时候人已经病歪歪的。 进了城之后,她本想找个地方看看病,但却被抢粥喝的流民给冲到了人流里。 然后就有人抢她的东西。 东西! 她忽然反应过来,翻起身子,快速在身边翻找。 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进来,笑眯眯地说:“哎呦小姑娘,你醒了?” “我的东西——”她风寒还没好,声音嘶哑难听:“我的东西呢!” “在这儿。”妇人把一只小包袱从一旁的柜子里拿了出来,“你来的时候只有这些东西,都在这儿了,你瞧瞧。” 她快速打开包袱,眼睛根本就没在银子和发钗上停留,直接落与玉佩之上,并且迅速把玉佩拿起来,激动的热泪盈眶。 还在,还在! 妇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她把玉佩紧紧揣入自己怀中,终于回过神来,小声问:“这是什么地方?” “哦,这里啊,是泸州的流民所,你不记得了吗?” 泸州?! 她完全呆住了。 怎么跑到泸州来了? 妇人又问:“你叫什么啊?” “我、我……”她磕磕巴巴地说:“我姓容,叫容蓉。” 泸州是武安侯的地盘,宸王还是武安侯未来的女婿,她这个曾经作为宸王逼婚对象的人,在这里估计不会是个好的处境,她可不敢把自己的真实身份给爆出来。 “哦,倒是个挺好听的名字。”妇人一边给她递了个湿毛巾一边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家人呢?” 宁玉蓉说:“我家人……都死了……嗯,打仗,所以死了。” “真是可怜。”妇人叹息了一声,安慰道:“你也别伤心,生死有命嘛,你既然活着,那就替他们好好的活下去。” 妇人又说:“咱们这流民所现在有王公子管着,虽然简陋些,但吃饱穿暖不是问题。王公子说了,等侯爷把柔然人赶走,收复了那十几个城镇,朝廷就会拨银子安顿咱们这些人的。” “哦……” 打仗,安顿流民这些事情,宁玉蓉不懂,也不关心,答的便也兴致不高。 她默默地拿了毛巾擦手擦脸。 “好了,你还病着,就休息吧,我去帮忙做饭了。”妇人说着,退了出去。 宁玉蓉坐在床榻上,手里紧紧地捏着那个弯月形的玉佩,脑子里浮现的,是云离温柔的侧脸。 真的好奇怪,明明都没真正看过他的长相,她却依然为了云离如痴如醉,不能自拔。 她总觉得,那半边朴素面具之下,云离那样貌,必定俊逸非凡,如似仙人。 宁玉蓉捧着玉佩,傻傻地笑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把玉佩挂回了自己的脖子上,藏在了自己的衣襟里。 她想,当初云离哥哥走的时候,正好柔然人就打到了泸州,会不会云离哥哥就在泸州? 如今既然到了这里,那正好可以找找。 若是云离哥哥不在此处,那她再想别的办法离开好了。 想通了这些,她安心睡回了床上去。 但她上好几日没吃东西—— 宁玉蓉睡下不过片刻,就饿的睡不着了。 她不得已翻身起来,套了鞋子往桌边走。 平素在家中的时候,婢女都会随时准备好吃的零食和糕点放在桌上的,她也习惯了。 但如今这流民所,可没人准备这些。 桌上只有一壶茶水,还是冷的。 宁玉蓉捧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想着出去找找人,找点吃的才行。 她推开门出去,只见院子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宁玉蓉微皱着柳眉,忽然听到前面好像有说话的声音。 她循着声音走过去。 那是个大厅,但厅堂很深,说话的声音听不太清楚,只听着是几个男的。 宁玉蓉到底是个大家闺秀,就有些迟疑,要不要进去询问一声,何处是厨房,可找些吃的。 622、你就是我的云离哥哥 肚子空空如也,很是不舒服。 宁玉蓉抿唇半晌,最终还是饥饿感战胜了矜持。 她扶着门框探头往里看,只见大厅一侧,有几个穿着粗布短衣的男人,正跟一个坐着的人禀报什么。 她这个位置,看不清楚那坐着的人样貌,只能从大家的衣衫缝隙之中,看到一只手。 此时手上捏着一只笔,正在勾画着什么。 那只手修长而白净,手腕向上微翻,和手背链接成一道流畅的弧度。 握笔的姿势好看的有点晃眼。 宁玉蓉看着那只手,心里有些好奇。 “那我们就先告退了。” 说着,有两个人躬身退了出去,让开了几许位置。 宁玉蓉的视野变广,她顺着那只修长白净的手往上,看到了半边脸,忽然呆住。 那俊秀的半边脸,薄厚适中的唇,以及过分流畅的下颌线,分明是—— 宁玉蓉脱口道:“云离哥哥!” 她急忙想进到大厅,想扑到云离身边去。 却没想到那门槛太高,她一脚绊在门槛之上,砰的一声,姿势难看地摔进了大厅之中。 而此时的她,一点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姿势有多难看。 她眼睛里含着激动的泪,就要爬起来。 那就是她的云离哥哥! 可她病还没好,这一下摔得又是狠,挣扎了好几次爬不起身。 围在不远处桌边的几个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王泽也抬了眼眸,眉心微微一拧,说:“就这样,进度如何,随时禀报。” 说完,那些人都退了出去。 王泽也随之起身,到了宁玉蓉面前,半蹲下身子去扶她。 “云离哥哥!”宁玉蓉抽泣着,泪眼朦胧忽然就扑进了“云离”怀中,紧紧攀着他的肩膀,“我找的你好苦,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为什么——” “……”王泽默了默。 他身旁伺候的王忠瞪大了眼睛。 乖乖! 哪里来的女子,竟然生扑他家公子! “你你你、你是认错人了吧?!”王忠赶紧上前,抢救公子的清白,就去拽宁玉蓉。 宁玉蓉抽泣道:“我不可能认错,我不可能——” “姑娘。”王泽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开几许,平静地说道:“我并非云离,你认错人了。” 宁玉蓉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面前的人,如同没有听到他们的话一样,不死心的抬起手,把他的上半边脸挡住。 宁玉蓉是没见过云离真容的,那时候的云离都带着半边面具。 她每日去见云离,对于云离的那半边脸,她早已刻在了心里,怎么可能认错? 此时他那鼻尖往下的半边脸,分明就和云离一模一样。 “你就是他!”宁玉蓉心伤难抑:“你为什么不承认?!” “我不是,也并不认识姑娘。”王泽慎重而认真地说着,并且有礼的退开几步。 他已经想起,这个少女就是那日自己在流民所前救的人,他转向王忠:“你找个人送这位姑娘回去,再弄点吃的。” “知道了。” 王忠应了一声,上前去扶人。 宁玉蓉死死地看着王泽,似有些不可置信。 王泽冲她客气的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宁玉蓉的眼神也变得有些茫然。 怎么可能不是? 这天底下,会有这样几乎半边脸完全一样的人吗? 而且身上所透露的气质也好像,温润的如同林间的习习清风。 王忠低声说道:“姑娘,你别发呆了,我家公子真不是你说的那个人,咱们快些回去吧。” 送走了她,他还得帮自家公子去办琐事呢,不然公子又该亲力亲为了。 他可舍不得公子那么辛苦。 “真的不是吗……”宁玉蓉喃喃说着,犹然不信。 王忠叹息:“当然不是!我家公子姓王,不姓云。” 看她似乎不能接受,泪眼涟漪,很是可怜,王忠便耐心了几分。 “你那云离哥哥是什么人,长的跟我家公子一样?” “他、他戴着半边面具的……” “我家公子从不戴面具。”王忠又问:“你那云离哥哥是哪里人士?” 宁玉蓉茫然摇头,“我、不知道,他只说是从、从京城来的……” “我家公子是汾阳人士,并非京城的人。”王忠语重心长地说:“你要找情郎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但是,我家公子真的不是那个人,你认错了。” 王泽身为王家下一代的继承人,自小到大要学许许多多东西,制衡之道,权谋之术。 他每天的时辰都是安排好的。 根本就没时间搞什么儿女情长。 而且自家公子极有风度,为人更是十分的君子,不可能戴了面具去欺骗小姑娘。 宁玉蓉沉默良久,缓缓地垮下肩膀去。 或许,只是半边脸很像,真的不是吧…… 她真是思念的疯魔了,所以才会这般。 这会儿听着王忠说完,自己仔细想了想,似乎方才……那公子说话的声音也不是太像。 迟来的尴尬在心头升腾而起,她咬着下唇,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便沉默下去。 她的云离哥哥,到底去了哪里? …… 海上 一阵风过,带来海水咸湿的气息,几只海鸟在天边飞舞盘旋。 巨大的船只漂在海上,缓缓行进,船只之上,挂着一面黑旗,旗上以白线绣了五爪的腾龙图案。 这是活动与宁州府外海上的一只队伍,十数年来打劫过路商船,敛聚财富的黑海盗。 十来年的时间里,宁州府和这批海盗交手无数次,永远讨不到任何好处。 但近两年里,这批海盗却销声匿迹,再没出现过。 如今漂泊与海面上,那黑龙幡旗随风晃动,远处几个小只的队伍看到这船,顿时吓得屁滚尿流,以最快的速度跑的无影无踪。 黑船的甲板之上,此时立着一个身穿青衣的颀长男子。 男子长发半束,用发带在脑后固定,额前几缕碎发随着海风飘动,脸上带着半边银质的面具。 另一高壮的男子走上前来:“主子,您已经吹了三个时辰的海风了,现在天气凉,吹的时间久可能会生病,还是回船舱吧。” “嗯。”银质面具的男子回过头来,缓缓往船舱走:“朝云还没消息吗?” 623、黑龙幡旗 “……还没有。” 这两人,正是从柔然军营离开的谢流云和于寿。 于寿的那张脸上,留下了一条贯穿整张脸。 这伤痕,是当初在千问山山口位置,被谢尧的扇子打出来的。 他们回去军营之后又连番逃命,处置不当,如今这道伤痕便彻底留了下来,深可见骨。 谢流云眼底闪过些许忧虑:“或许,凶多吉少了。” 于寿说道:“不可能,我师弟武功高强,如果他真的想跑,没人能拦得住,况且他先前都已经发了讯号出来,让我们在海上等候——” 他们在前些时间辗转收到了秦朝云发出的讯号,所以才将这黑船的黑龙幡旗挂了起来。 如果秦朝云进了逃离泸州,必定会立即往海上来。 到时候看到幡旗,赶来与他们回合。 “但愿吧。”谢流云说着,忽然看向了于寿:“你后悔吗?” 他问的突兀,于寿怔了怔:“主子……说的是什么事情?” 谢流云缓缓说道:“你和你师弟,本该是这一片海上的枭雄,自由自在,称王称霸,当初若非为了本王,也不会踏上大庆的土地,搅入这一场乱流之中……” “尤其是你,在军中一待就是十几年,忍辱负重隐藏身份……” 话到此处,谢流云认真地看着于寿:“后悔吗?” “跟着主子,属下不后悔!”于寿斩钉截铁地说:“我与师傅师弟本来就是南桑人,早就许下誓言,这一生都追随主子。” 他和秦朝云的师傅,原本就是南桑兵家,南桑国灭之后,辗转流落与海上成为海盗。 为了帮助谢流云,于寿十几岁便混入庆国军中,一路攀爬而上,成为皇帝身边最信任的禁军统领。 而秦朝云就以黑龙幡旗纵横海上,打劫商船,在背后为谢流云积聚财富。 谁知道冒出江楼月和谢尧来,二人搅弄的京城风起云涌,谢流云筹谋多年的局面被打乱,连于寿也被迫暴露。 谢流云埋在京中的暗线几乎全部暴露,还被皇帝派出冥卫追杀。 还好秦朝云及时前去接应,将谢流云接到了海上。 为了重新图谋大事,谢流云带着面具化身云离,出现在了宁州府。 秦朝云也得到了宁州刺史的信任,成为宁州军中最得力的将领。 谢流云又亲赴柔然,以复颜蛊为饵,和辛罗依达成共识,诱柔然铁骑奔入庆国。 本来,他可以借助柔然人瓜分庆国的版图。 但柔然人霸道彪悍,一旦一些州府真的落入他们的手中,谢流云岂非是为了他人做嫁衣? 于是才有了秦朝云守泸州的事情。 他本想让秦朝云打入北征军内部,成为武安侯的亲信,再借柔然人的手诛灭武安侯,到时大军自然落入他的手中。 他被皇帝的冥卫追杀,无非就是因为一件事情,以蛊毒杀前太子。 但那件事情不是他做的。 只要他找到证据,必定能为自己翻案,洗刷冤屈。 宁州还有宁玉蓉。 再加上那宁州刺史野心勃勃,想要权势,等到自己洗刷冤屈表明身份的那一刻,宁州刺史必定把女儿和宁州都双手奉上。 他占据宁州泸州这两处边关要塞,手握兵权,就算京中没有势力,也已经足够了。 到时…… 他兵临城下,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可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江楼月。 那个毫无脑子,只有蛮力,并且追逐他好几年的江楼月,竟然有本事破游龙之阵,还洞悉了秦朝云的身份。 现在柔然骑兵溃散,辛罗依也落到了江楼月的手上。 如今的他犹如丧家之犬,退居海上。 前路……一片漆黑,不见光明。 想到这诸多的事情,谢流云眼底一片阴霾。 他看着窗外那深蓝色的海水,海风把他的衣袍吹的轻轻浮动。 他过分安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于寿沉默片刻,又极其认真地说:“主子不必担心,我们此时蛰伏,是为了他日更好的反击——” “嗯。”谢流云应了一声,缓缓说道:“你去休息吧,这段时间好好休养,等我想想。” 眼下的局势太乱了。 京中晋王独大,泸州谢尧和武安侯几乎在同一阵线。 这两个阵营遥遥相望,实力不相上下。 而他,连一道缝隙都插不进去。 他需要想一想。 需要想出一个……能够打破这种平衡,并且一击必中的对策来。 “是。” 于寿退了出去。 谢流云一人坐在窗边,继续吹风,吹了许久许久,不见疲惫,神思反倒越发清明。 夜色逐渐降临。 海上的夜,天空和海水连成了一大片的深蓝。 谢流云单手支撑着额头,另外一只手抬到了眼前。 那腕脉上,有一个黄豆粒大小的位置,正在一突一突的跳动。 那是离人。 离人,是南桑的禁术。 而南桑,原本是位于卞南之南千里之外,一处密林沼泽之中的小国。 国土不过普通州府大小,但南桑人精与蛊毒之术,是个神秘又邪恶的存在。 庆人对他们避而远之。 他们也只群居在自己的地方。 二十多年前,南桑忽然降下天灾。 那天灾绵延数年,整个南桑民不聊生。 谢流云的母亲作为南桑的公主,不得已亲自前去庆都,向庆国皇帝求助。 只可惜那英宗沉迷与和薛皇后的柔情之中,迟迟不接见南桑公主,耽误最佳的救助时机,南桑覆灭了。 后来,南桑公主孤身流落京城,遇到了当今的皇上,点滴柔情,便整颗心都陷落。 为了情郎,也为了报南桑国灭之仇,南桑公主雅音亲手制了寒蛊,算计了皇后薛伊人。 她自己,也陷入情网不能自拔。 可是,皇帝有门当户对的皇后,有身份显赫的贵妃。 后宫之中,随便一个选进宫的妃嫔,都是身家清白,受人抬爱的高门贵女。 而南桑的雅音,一个亡国的公主,还是出自那种恶毒的地方,在宫中,她没有容身之处,更是受尽所有人的冷眼。 看到她,没有人不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便是连原本对她还算不错的皇帝,她也是大半年都见不到一面。 624、他偏要逆天改命 雅音不甘心。 她以自己的血为媒,罔顾南桑禁令,做出了离人。 她将离人的父蛊种在了自己的身上,给皇帝准备了母蛊,却没想到,皇帝洞察先机,那母蛊,他根本没碰,而是种在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 那时候的她,已经怀孕。 在离人的折磨之下,雅音拼了最后一口气生下谢流云,自此死不瞑目。 而谢流云,便如同他的母亲雅音公主一样,从他出生的那一日开始,在整个后宫之中,就是一个不详的,被所有人鄙夷排斥的存在。 从小到大,他所受的那些冷眼,成了逼迫他成为人上人的动力。 他每接触交往一个人,都计算好了利害得失。 他没有朋友,也不需要。 亲情,他没有感受过。 爱情……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又能带来什么? 雅音公主爱慕当今圣上,也不过得了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而他—— 他以为江楼月是真心爱慕他的,因为她那几年,眼睛里的狂热和执着毫不遮掩。 他在冷眼旁观,避而远之的同时,心里何尝没有过拨动? 江楼月眼底仿佛有一团火,像是能够逐渐温暖他寒冰一样的心。 他此生所能真正拥有的东西本来就少,那股温暖就像是有魔力,诱发了他心底的贪婪。 他表面上避着她,躲着她,拒绝她,暗中却又痴迷于那团火,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靠近的步伐。 可是他不能靠近。 江楼月是武安侯的女儿,她对自己的过度追逐,招来了太子的嫉恨,晋王的打压,还有父皇的猜忌! 他只能冷眼看着,不断拒绝,下意识的就生出利用之心来。 可是人的感情真的很奇怪,她不计名节不计后果的追着他的时候,他冷眼以待。 她忽然冷眼对他,眼底所有的爱慕和温柔全部消失,转身投入别人怀抱的时候,他心底却升起了无数的愤怒。 那种喜欢,终究太过轻易。 没有人知道,他走到平王那个位置上,花了多少心思。 更没有人知道,为了更好的控制血脉之中传下来的父蛊遗蛊,他是以自己的身体为媒,自记事起就吃尽无数苦头,将那父蛊遗蛊养的强悍非常,完全控制在自己手心之中。 可是这所有的一切…… 他耗费了无数心思,吃尽无数苦头的一切,轻而易举的,就被江楼月给打碎了。 如今,他在京城的所有势力被连根拔起。 还要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追杀—— 就因为他不能回应江楼月的喜欢,她便联合谢尧这般报复他? 谢流云深吸了口气,缓缓地闭上眼睛,周身气流冷如冰刀,把海上的微风,仿佛都能割裂出一个封闭的空间来。 他自己处在那个封闭空间之中,明明面貌是个温润无双的公子,可周身所散发出的气息,却如同炼狱之岩浆,浓烈的,要将所有靠近他的东西灼成灰烬。 当初若不是谢尧的父亲痴迷儿女情长,没有及时对南桑伸出援手,南桑不会国灭,雅音公主不会成为亡国公主,寄人篱下。 更不会喜欢上当今的皇上,他亦不必从小就生活在这种环境之下,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苟延残喘,活在夹缝之中。 为什么他要过这样的人生? 这个人生他不要。 他偏要逆天改命! 谢流云缓缓抓住了手底下的窗棱,那声音幽冷的,仿佛来自地狱:“我们先去胶东,再转道回京。” “是!” …… 泸州军营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踢踏而过,骑兵在营门之前停止,动作整齐划一。 江楼月朗声吩咐:“休息两个时辰再继续!” “是!” 罗风和江家兄弟拱手领了命令,带着自己的人回营安顿了。 江楼月翻身下马,把雪月交给营门前的莫宇,就往谢尧账中走:“殿下今日最后一次针灸,现在开始了吗?” “已经快结束了。”莫宇跟上,说:“宋先生说,这次针灸之后,那赤蝎的毒便解了。” “嗯。” 江楼月面带微笑,脚步更加轻盈,很快就钻进了谢尧的帐篷里。 进去的时候,宋先生正在收针,谢尧还衣带半解。 谢尧面含微笑:“夜训回来了?” 昨日傍晚,江楼月便带骑兵去夜训了,到今天正午才回来,差不多去了十个时辰。 这会儿,江楼月身上还染了些许尘嚣,不见狼狈,反倒显得英气迫人。 谢尧边系衣带边说:“去洗洗,水若今天做了酱牛肉,你最喜欢吃的。” “好了吗?”江楼月却忽然弯身上前,把他要系好的衣带拨拉开,手指从谢尧的胸口划过肩膀,皱眉说道:“这黑印还有啊,毒真的解了?” “已经好了!”谢尧把她的手抓开,拉衣服过来。 啪! 江楼月把他手拍掉,“干什么!我还没看完。” “……”谢尧无语片刻,“有什么可看的?都说了好了,你现在脾气燥的很。” 最近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营中和这些大汉待得久了,她变了一些。 不是。 变了很多。 行为举止直接而大胆,这也就罢了,说话也半点不矜持了。 比如现在。 谢尧刚说完,江楼月便瞪了他一眼:“谁燥?我是关心你的身体情况,而且我又不是没见过,你扭捏什么?” “……” 谢尧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倒是收拾金针的宋先生默默笑了一下,非常识趣的退走了。 谢尧缓缓叹了口气。 江楼月好像才反应过来什么,手一挥,给谢尧把衣服穿好,面不改色地说:“叹什么气?” 她给谢尧系中衣的衣带,又顺手拿了圆领的外袍来。 “宋先生又不是外人,我们的事情,他什么不知道?” 别说宋先生,他们两人身边跟着的手下,谁不知道? 便连营中有些八卦的士兵都知道,他们二人是一对的,密不可分。 “你以前躲躲闪闪的,现在变得这么生猛,我不太习惯。”谢尧实话实说。 “那你可得习惯,以后我都是这样的。”江楼月帮他把衣服理好,拿了腰带来给他束。 谢尧乘势握住了她的蜂腰,皱眉说道:“怎么感觉又瘦了点?每天好吃好喝的喂你,一点效果都没有。” 江楼月笑眯眯地说:“天天跟着训练,你准备那点吃的都被训没了。” 话落,她踮脚在谢尧唇上亲了一下,“好了,我去洗漱。” 625、争分夺秒江楼月 “这次……”谢尧却抱着她不松:“休息几个时辰?” “两个时辰。”江楼月说着,把他脖子环住:“你有什么说的做的,都得赶紧。” 江楼月忽然抬头,捧着他的脸,给了他一个眷恋无比的吻,之后扁着嘴靠在他耳畔叹息:“时间紧啊,可不能浪费……你现在温温吞吞的。” “……”谢尧默了默,暗暗咬紧了后槽牙。 要不是怕折腾她太过,她训练的时候更累,他绝对要把她狠狠欺负一顿才行。 谢尧缓慢而坚定的把她拽下来,“去洗漱,然后来吃东西。” “嗯。” 江楼月笑着点点头,似乎看他这样隐忍不发的样子好玩,又踮脚起来想逗逗他。 谢尧提前洞悉她的贼心,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双脚落地,“快去!” 江楼月笑眯眯地,果然不再撩拨他,快步转身走了。 洗漱,吃东西,江楼月进行的又快又稳,一炷香后,人已经躺到了谢尧账内的矮榻上去,拉了毯子随便一盖就闭上了眼睛,“这就睡了。” “把盔甲卸了。”谢尧过来坐在床边,“你这样睡得着?” 她现在穿的是那种明光铠甲,很重,躺着怕是都咯着身体难受。 江楼月半眯眼,“卸了甲等会还得穿,这甲很麻烦的……” “来,起来。” 谢尧扶着她的肩膀,把她弄了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一边拆铠甲一边说:“我让人给你准备了轻便的兽皮金丝软甲,不比明光铠的防御力差,但穿戴的时候更方便快捷,披袍子一样便能穿好。” “真的吗?” 江楼月睁开眼睛,感兴趣地说:“东西呢,我看看。” 谢尧不答话,执着卸甲。 江楼月赶紧抬了胳膊配合,又问:“在哪?” 啪嗒! 明光铠丢到了一旁,谢尧按着江楼月的肩膀,把她塞回床榻上:“快点睡,等会起了便能看到了。” 江楼月却好奇的眼睛都发亮:“兽皮金丝软甲好做吗?怎么做的?如果骑兵人手一件,那岂不是很厉害——” “……”谢尧无奈又无力地看着江楼月,“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你连一个半时辰的休息时间都不到?” 现在江楼月的生活,简直是争分夺秒,比打仗还紧张。 一刻也不能浪费。 这会儿浪费的时间多一刻,她便要少休息一刻。 谢尧心疼的不得了。 “哎、好吧。”江楼月呐呐说着,果然乖巧地闭上眼睛。 只是训练强度高,人也一直精神紧绷,其实闭上眼睛也没办法进入深度睡眠。 谢尧方才吩咐了宋先生,准备安神香点上。 但这会儿看着江楼月半蹙的眉毛便知道,安神香对她的效果不大。 他丢开手中的书本,袍袖挥摆之间,便坐回了床榻上去。 江楼月便自然而然地朝着谢尧那边靠了过去,手也环住了他,期期艾艾地说:“睡不着啊,不如你还是与我说说那金丝兽皮软甲的事情吧。” “乖乖睡。”谢尧把手探上了她的额头两侧,不轻不重地按压着。 江楼月叹了口气,皱着鼻子,鼻尖在他袍角上蹭着,暗忖根本睡不着嘛,非得盯她。 可他的手仿佛有什么神奇的力量一下,一下一下按压,她竟没一会儿就困意上泛,脑子混沌起来。 没过多久,江楼月睡着了。 谢尧怕吵醒她,便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没动,将一旁的书本拿了过来,慢慢翻看。 一个半时辰之后,罗风来请。 谢尧把江楼月拖了起来,“现在给你看软甲。” “……好、好。” 江楼月眯了眯眼,以最快的速度恢复精神,跳下了床来。 “哪儿呢?” “这儿,来穿吧。”谢尧提了一件金色的甲胄过来,从江楼月的剑上一搭,又在她腋下和腰间把卡扣卡好。 “这么轻?” “不足五斤。”谢尧说着,又给江楼月带腕甲。 江楼月大为惊奇:“不到五斤真的能有防御力度吗?” 要知道,现在最好的明光铠甲,一身起码在二十五斤以上,要是次一点的黄铜色或者青色铠甲,会更重。 最重的青铜铠甲有八十斤,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穿。 五斤也叫铠甲? 谢尧认真地给江楼月戴好腕甲,说道:“没有防御力度,我敢给你穿?” 江楼月当然知道谢尧不可能拿她的安全开玩笑,当即眼睛发亮:“那——” “想都别想。”谢尧说:“这是找人从贡城定做的,你这一件已经价值不菲,不可能给你的骑兵每人穿一件。” “……好吧。” 江楼月有些失望,不过如今少了那二十多斤的明光铠,整个人有种身轻如燕的感觉。 她蹦蹦跳跳的活动了一番,满意极了,飞快地在谢尧唇上咬了一下:“你可真好。” “……”谢尧无奈看她。 江楼月已经没时间在这磨蹭了,拍了拍他的脸颊,“我先走了,明日回来!” 一说完,江楼月便快步离开,谢尧连发表点什么意见的时间都没有。 看着那起伏晃动的帐帘,谢尧深吸口气,神色逐渐恢复平静,转身坐回了桌案边上,“谢流云还没找到?” 莫言上前说道:“没有——只知道大概去了海上。” 那日江楼月放了秦朝云,蔡威虽然回来了,但莫言却暗中去了那里。 那秦朝云果然也是命硬,当胸中箭都不死,还想办法潜入了宁州。 但他到底是受伤严重,警戒心大不如前,莫言跟了一路,都没被秦朝云发觉,莫言还探查到了秦朝云发出去的讯号。 “海上……”谢尧长眉微拧,这个地方,已经不在他九宫势力范围了。 莫言又说:“他们消失的很快,而我们的人,能找的地方都找了,除了海上。” 一片汪洋茫茫无边,自然没有办法下手。 “以楼儿现在的能耐,就算他来反扑,也占不到丁点好处。”谢尧缓缓说着,手指搭在桌面上的一封信上。 那是金伯用九宫消息网传来的最近的一封书信。 皇帝重病,京中局势不受控制,他必须立即回京,否则就要错过大好机会。 谢尧吸了口气,心里有些不舍。 但若留在此处,一旦京中变天,他便没有以后可言了。 沉默片刻后,谢尧沉声吩咐:“去准备启程的事宜。” 话落,谢尧起身往外,朝中军帐走去。 626、阿尧,今天陪你 武安侯此时正在布置追剿柔然残党。 谢尧便在附近走了走,等中军帐内的将领都出来,才迈步走过去。 “侯爷。” 谢尧进了帐篷,淡淡问道:“柔然残余的游兵散将,如今追击的如何了?” “哈莫那率人在不断往后退,只有那个拓森,还带着人不走,时不时的来骚扰一下,估计是想救那个公主。”武安侯随后把一只小旗子扎在沙盘之上,“你怎么有空关心这个?” 沉默地看了谢尧一眼,武安侯粗犷的眉毛忽然一挑:“你……要回京了?” “嗯。”谢尧应了一声,“明日就走,京中的情形比较紧急,或许侯爷也留不了多久。” 如果朝廷传旨给武安侯回京,那这里必定要交给其余人。 但泸州的战事却还没完全结束。 江楼月的骑兵正值紧要关头,必定也是不能离去的。 所以谢尧要询问战事情况,确保江楼月足够安全,他才能安心离开。 武安侯沉默些许,“等圣旨。” 顿了顿,武安侯又说:“你放心走吧,此处本侯会安顿。” 江楼月是他的女儿,他若离开,怎么可能不周密安排? 不过,圣旨迟迟不到,他或许未必需要回京……吧? 当初离京的时候,皇帝怕也是想要他在外面回不去,所以才弄了个傅南擎来,如今傅南擎被押送回京了,而他掌握大军,又纵江楼月训练骑兵。 这种时候招他回京? 他如今再掌兵权,皇帝难道不怕他帮助谢尧挟制晋王,做什么谋反之事? 武安侯心里冷笑一声,龙椅上那位的猜忌之心,这么多年,他不要太清楚。 他不回京,就驻扎在这泸州之地,与京城而言,反倒是威慑。 …… 江楼月这一次夜训回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 这次超出了十二个时辰。 如今的骑兵约有一万五千人,都被这连番夜训,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折腾的精疲力尽。 但巧的是,今日回营的时候,下起了雨,且雨势非常之大,不见停歇迹象。 江楼月便吩咐今日停训一日。 她也需要休息。 而且她好久没和谢尧好好说说话了。 到了辕门之前,江楼月跳下马来,宫五却在此时走上前来:“小姐,辛罗依那边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 江楼月心里咯噔一声,转向马圈的方向。 江楼月最近忙着训骑兵,都没什么时间管她,要不是今日宫五过来,倒是差点忘了这件事情。 自从上次逃跑失败之后,江楼月把辛罗依丢在了马圈之中,等着和柔然人换银子。 但信送出去这么一段日子,柔然人却一点回应都没有。 随着江楼月的脚步靠近马圈,只听马圈之中传出了凄厉的尖叫声。 “我的脸、我的脸!” 江楼月加快脚步,到了马圈跟前,就看到辛罗依双手死死的捂着脸,缩在角落里。 连续大半个月被关在这里,她浑身脏污,身上的恶臭不断,再没了当初趾高气昂的姿态。 看到江楼月过来,她几乎是连扑带爬,快速窜到了江楼月面前来,跪倒在地:“江……郡主……求求你,你放我走吧,让我走,我回到王庭肯定会送你要的金银来的,真的——” 江楼月缓缓蹲下身子,声音穿透雨幕,几乎冷的透骨:“你当我是傻的不成?” 她清晰地看到,辛罗依的半边脸颊已经开始溃散,溃散的伤口位置,隐约有很小很细的线虫在不断蠕动。 那模样,勾的宫五这个大男人都在一旁反胃。 江楼月却面无表情地看着。 前世水牢那么多年,她受过多少苦,看过多少蛆虫啃噬自己的身体。 这算什么?小场面! 只不过在前世,她苟延残喘地趴在水牢之中。 辛罗依去见她的时候,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如今他们的位置却是变了。 江楼月手里的马鞭嗖一声挥舞而出,扯住辛罗依的脖子,将她提到了自己的面前来,那双幽暗的眸子在雨幕之中冷光迸射。 “公主,看来你在柔然可汗的心中一点分量都没有,你说我还留着你干什么呢?嗯?” 辛罗依被扯的伸出了舌头,艰难地说:“只要你放了我,我、立即——立即奉上金银,不然、咳咳、不然——你派人跟我去取也可以!” “我的人没时间。”江楼月冷冷看她半晌,懒得理会,随手把辛罗依丢开,居高临下地说:“公主就在这营中,好好享受吧。” 前世十二年的仇怨,汾阳遍地死尸残骸,她一一记得。 拓刃死了,哈鲁宁死了,江逸雪也死了。 到如今,辛罗依也落入她的手中—— 可她不会杀了辛罗依。 她知道辛罗依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那张脸。 那江楼月便要让她那张脸成为她醒不来的噩梦! “看住她!” 丢下这句命令之后,江楼月转身即走。 辛罗依见求饶不能,大声咒骂:“江楼月,你这贱人,你绝对会不得好死的,绝对——” 雨幕沉沉,江楼月背脊笔挺,毫无反应,很快就消失在了雨中。 而辛罗依却闷哼了一声,被宫五脸色阴沉的打倒在地。 竟敢咒骂小姐,简直该杀! “来人,把她绑了!” …… 江楼月迈出几步之后,迎面遇上谢尧打伞而来。 雨幕之中,谢尧那一身金白显得异常的干净透亮。 江楼月微微一笑,大步上前钻入雨伞之下,“来接我?” “嗯,先回账。”谢尧皱着眉头,抓住了江楼月的手腕。 她冒雨骑马回来,又在营中来去了一会儿,现在身上的衣服和头发全部湿透了。 江楼月高高兴兴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等到了帐篷内,谢尧立即丢开伞,拿了干毛巾给她擦拭头发,并且吩咐道:“把热水送来!” “是!” 因为早些时辰看到天色不好,谢尧已经吩咐人做了准备。 不一会儿,热水便送到了账内来。 谢尧也不避讳,帮她拆卸软甲,说道:“进去泡着。” “好啊。”江楼月笑眯眯地,把身子沉进了热水之中。 三四月的雨,还是有些冷的。 原本淋着的时候也没感觉到,如今身子一泡进去,舒服的想叹气。 她随手把中衣也脱了丢到外面,整个人缩在热水里,只露出个脑袋来。 谢尧就在屏风之后坐着沏茶喝。 江楼月隔着屏风看他,轻声说道:“阿尧,今天不训了,我好好陪陪你。” 当的一声,谢尧手上茶杯落在了桌面上,他的声音温和带笑:“怎么陪?” 627、这就哭了?真可怜 “自然是陪你吃饭陪你说话——”腻在一起不分开了。 谢尧低声笑了笑,没有接话。 江楼月垂了垂眼眸,忽然扯来一旁的衣服。 哗啦! 谢尧听到出水声,微皱长眉转眸去看,却觉一股湿气扑面而来。 下一刻,人已经被江楼月强横地压倒在了地毯上。 她裹着谢尧搭在屏风上的一件外袍,但也不过是随意一裹,因这推倒他的动作,衣袍松散,冰肌玉骨瞬间映入眼帘。 “还有——这样!”她缓缓靠近谢尧,湿发滑落肩头。 那声音低缓,媚色天成。 她的唇在他鼻尖碰了碰,手直接过分的从衣襟探了进去。 谢尧眼底窜起一簇火苗来,一把按住她的手,沉声说道:“疯丫头,你都是跟谁学的,嗯?” “我想这样。”江楼月哼了一声,想把自己的手挣开。 但谢尧按的紧,她挣不开。 “干什么?”江楼月皱眉说:“快点松开!” 看着她那理所当然的样子,谢尧呆滞片刻:“你可……真够疯的。” “或许我本性如此。”江楼月面不改色。 她很喜欢很喜欢他,喜欢靠近他,亲近他,遵从本心罢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但看谢尧那副抓着领口包围贞操的模样,江楼月有些意外:“你不想?” 以前他不是火急火燎的嘛,现在又这副样子? 难道是自己太……生猛,把他给吓到了? 想想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的表现,她好像真的很不矜持—— 她吃住都在他这儿,自己的帐篷形同虚设。 除了没有行大礼,他们的相处就如同婚后夫妻一样。 她很喜欢这样相处。 难道谢尧不喜欢…… 谢尧缓缓说:“我当然不想。” 江楼月一怔,不但没松开他,反倒扑将上去:“不想也不行!” 谢尧却抓着她的手,翻身把她压下,眼睛里那蹙小火苗噌的烧了起来,成了燎原大火:“小楼儿,这段时间我事事顺着你,你是不是便觉得,你能翻天了?” “你——”江楼月错愕地看着他。 谢尧慢悠悠地说:“好久没尝过你眼泪的味道了……” “你、你想干什么?!” 江楼月戒备地看着他,心头忽然一缩,预感十分不好。 谢尧微笑:“你说呢?” 半湿的外袍被丢了出去,接着是玉腰带。 “我不是想……这样……”江楼月切齿说道:“我就想——”摸一下! 为什么会这样! 谢尧的声音低沉而魅惑:“晚了!” 屏风之后,暧昧的气息弥漫。 江楼月无法承受他的欺负,真被折腾哭了。 谢尧吮着她眼角的泪珠,轻的不能再轻地在她耳边说:“这就哭了?真可怜。” 他俯下身子,把她带入了另外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情正浓时,一个空了太久的男人,便如同饿狼一样。 江楼月被拆吞入腹,骨头都不剩。 不知过了多久,她缩在毯子里,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谢尧换了身清爽的中衣,上床榻来抱她。 江楼月气息微弱:“你……你走开——”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真的坏起来,能坏到这种……难以启齿的程度。 谢尧淡笑,当然不可能理她了。 他手一伸,把江楼月揽入怀中抱好,悠悠说:“不是你撩拨的吗?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江楼月想翻个白眼,奈何气力不济,又推不开他,索性自暴自弃懒得推人。 谢尧把她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低声说:“睡吧,好好睡一觉。” 江楼月懒得说话,困意上泛,没过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谢尧了无睡意。 他看着靠在自己胸前,面容静美的女子,棱角有致的唇一下下的碰触着江楼月的额心,眼角,温柔而缠绵。 真恨不得把她嵌进身体里面去。 许久之后,他才轻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披衣到了屏风外面。 “都准备好了?” 账外传来蔡威的声音:“全部准备妥当,只等殿下。” “嗯。” 谢尧应了一声,又吩咐:“让水云和水若准备饭菜,随时温着。” “是。” 蔡威无声退了下去。 谢尧站在帐帘之前,掀开那帘子朝外看,只见外面雨雾重重,越下越大。 他缓缓将帘子放下,又到了床榻边上去,帮江楼月裹好了被子,之后便靠坐在矮榻前,随手拿了本书来翻。 外面的雨声哗哗,床榻上的女子睡得深沉。 而他,其实没多少心思看书。 随意翻了两页之后,一点都没看进去,心不定,带着某些燥意。 他回头瞧着江楼月挑眉的睡颜,终究忍不住心底冲动,俯身而下,轻轻吻她。 江楼月被欺负惨了,这些时日也的确累坏了,低声唤了句“阿尧”,连眼皮都没抬。 谢尧抬起头来,便就那么看着她,似乎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江楼月睡的很沉很沉,这一觉竟是睡了六个时辰。 醒来的时候,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她迷迷糊糊地靠着谢尧,由着谢尧给她披衣服,由着他把她擦脸,灌她漱口水,又由着他把自己抱到了屏风前的桌边坐下,她都不想睁眼。 她双手环着他,闷闷地说:“不公平,为什么我眼皮都不想抬,你却还精神奕奕?” “因为你没吃东西。”谢尧轻声说着,那话语里带着笑意,“闻到了吗?都是你喜欢吃的,香不香?” 江楼月深深吸了口气:“香。” 食物,终于诱惑的她张开眼睛,只瞧着桌面上那么多的好吃的,她控制不住的咽了咽口水。 昨日训练回来就没吃,到现在整整两天一夜了。 她饿惨了! 江楼月终于舍得从谢尧怀中出来,拿了筷子吃东西。 “慢点。”谢尧一边给她盛汤,一边看着她吃东西,面色温柔,目光宠溺。 待到江楼月吃好了之后,他拿着湿毛巾,一边给江楼月擦拭手指,一边说道:“我要回京。” “……”江楼月呆滞了片刻,看了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什么……时候?!” “马上。” 628、等我来接你 江楼月错愕地看着他,许久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谢尧细致地把她的手擦拭干净,将那双略有一些细茧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中,拇指轻轻的描画着她的手背,也是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 江楼月总算回过神来,喃喃说道:“我……我还以为你还要好久才回去……” 却不想她沉迷与骑兵训练,日子过的这般快,如今就要回去了。 谢尧把她揽入怀中,“老皇帝的病有些蹊跷……” 太医院的人都不是吃素的,如果皇帝身体出问题,他们不可能没有察觉。 所以谢尧下手十分小心,做的手脚也是慢性的,不该这么快就病的起不来身。 他怀疑有人从中横插一脚。 “你这里不太安生,我把蔡威留——” “不用,这里的事情我自己能应付。” 此去危险重重,她不能再要谢尧身边得力的人手。 江楼月握住他的手说:“你的人你带在身边,只留水家姐妹给我做饭就是。” “也好。”谢尧点点头,声音平平地说:“还有那个辛罗依,我已经让宫五直接杀了。” “……”江楼月一怔。 “她活着也是浪费粮食,无甚意义,柔然方面不会拿大笔的金银来换她,留她在营中,还要花费心思盯着,怕她跑了,没什么必要。” 谢尧说道:“且她如果真的跑了,只会后患无穷。” “你说的不错。” 江楼月说着,微微垂眸。 她又何尝不想杀了辛罗依一雪心头之恨,只是觉得便宜了她,想留着辛罗依,让她永坠噩梦。 谢尧又说:“还有,辛罗依身边的那个春嬷我派人找到了,如今就押在营中,她知道辛罗依做的所有的事情,我走后,你将人交给柔然人,如此,那拓森知道自己兄长的死因,以及当初哈鲁宁的死因,必定不会再一直骚扰此处。” “他们的粮草不足,哈莫那都已经撤走了,拓森疯狂的纠缠,不过是要为拓刃报仇,要救辛罗依,这样一来便一劳永逸,柔然人一旦撤走,泸州之外的十几个城邦会很快收服。” 到时候江楼月便能安全,便能轻松。 她想训骑兵也可以心无旁骛。 江楼月抿紧唇瓣,默默看着他,心里闷闷地,“阿尧,为什么你能想的这么周全,我都没想那么远……是我脑袋不够聪明吗?” 她倒是也想过用辛罗依来牵制拓森,但最近太忙了,具体如何实施她还没想明白。 谢尧低声笑道:“你动手,我动脑,你也不需要太聪明。” “哼……”江楼月扁着嘴说:“你分明是笑话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谢尧笑意加深:“你怎么样都是最好的,便是笑话,也只能我一人笑话。” “……”江楼月脸色微黑。 这不还是说她不聪明吗? 但今日谢尧要走了,她心里自是懒得生他的气的。 谢尧又说道:“刘章和徐少俊都是我的人,你有任何事情,随时差遣,他们绝无二话。” 话落,倾身上前,在江楼月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谢尧说道:“我会尽快解决问题,等一切风平浪静,亲自来接你。” “好。” 江楼月悠悠应了一声。 谢尧却在此时停顿片刻,又说:“万一……我是说万一,情况不在我控制范围之内,我会保全实力。” “好!” 这一次,江楼月应的很快,她从谢尧怀中退出,认真而慎重地说道:“你做的任何决定,都必须建立在能全身而退的前提下。” 京中有晋王和张相,贵妃把持后宫,如今那李云廷和云妃又成了不定的变数。 而她和父亲都在外面。 如今的京城……波谲云诡,暗藏危险。 早已经不是当初他们离开的时候那个京城了。 可她训骑兵正在紧要关头,不能撒手不管,否则前功尽弃。 江楼月说:“实在不行,你离京去卞南,我们在卞南相见。” “嗯。” 谢尧颔首,深深看了江楼月一眼,忽然将她抓了过来,捧着她的脸,像是要把她此时的样子刻在眼底,刻在心中。 账外,蔡威等人已经等候许久。 谢尧缓缓吸了口气,吻轻的不能再轻,落在了她额心那个殷红痕迹上,“我走了。” 话落,他不再留恋,起身便往外。 紫色的袍角划过江楼月的指尖。 她的手指缩了缩,又缓缓放了下去。 没有起身相送。 她不喜欢分开,不喜欢送别。 她就那么静静的待在谢尧这帐篷里许久许久,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水家姐妹进来伺候,说:“小姐,晚膳……想吃什么?” “什么时辰了?” 江楼月问。 水若说道:“已经亥时了。” “亥时了……” 江楼月皱了皱眉,都两个多时辰了,他这会儿估计离开泸州有几十里了吧? 江楼月缓缓吸了口气,神情逐渐恢复平静,吩咐道:“随意备些就好,另外去把宫五找来。” “是。” 虽然她吩咐了是随意准备,但水家姐妹还是按照江楼月的喜好备了饭。 江楼月吃到一半,宫五到了。 “小姐!” 江楼月将最后一口粥喝下,当一声放碗:“辛罗依呢?” “只剩一口气,还在马圈之中。” 江楼月站起身,直接往马圈方向走,宫五跟上去,又说道:“用的是吊着气的药,还会产生幻觉,她现在已经开始胡言乱语。” 五宫本身就是主暗杀的,有些暗处的手段,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宫五虽护卫江楼月,那些本事却从未落下过。 因此一得到谢尧的吩咐,立即动了手。 他知道辛罗依留着有用,因此没有当场取了性命。 江楼月“嗯”了一声,此时已经到了那马圈跟前。 因为淋了一日一夜的雨,辛罗依看起来万分狼狈,破衣烂衫,满身污泥,比江楼月昨日见的时候还糟糕。 她躺在泥泞的地面上,一半边脸上蛆虫遍布,十足恶心。 “我的脸、我的脸……” “哈哈哈哈……哈鲁宁,让你害我,去死吧……” “都去死、去死——” “流云……流云……你是不是爱上宁州那个贱人了?所以你不要我了,你不管我……” 629、我给你家公主吃了点药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还有些江楼月听不懂的事情。 想来是恶事做的太多,如今到了这个地步,神智失控,所以全都倒了出来。 江楼月冷眼看着:“她能吊着气多久?” “十二个时辰……这种药是用来刑讯的,服下之后神智失常,问什么就说什么——” 宫五说:“方才属下已经请徐将军约了柔然的拓森,就在茅岩河岸边相见,还有那个春嬷,现在也在那边帐篷里押着。” “好。”江楼月说道:“这就过去吧。” 话落,江楼月转身便跃上雪月的马背。 宫五带人拖着辛罗依和那个春嬷,点了罗风带一队骑兵跟上。 队伍朝着茅岩河岸边的约定地点奔去。 为了防止柔然人搞鬼,江楼月离开之前禀报了武安侯,武安侯派徐少俊等率人在暗中策应。 如果这一次和柔然人交涉成功,便能让拓森退出大庆国土。 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佳之策。 …… 月正当空,夜色暗沉。 当江楼月到达茅岩河岸边的时候,拓森早已带着一队人马等在河的对岸。 他身姿威武的端坐在马背之上,一双铜铃一样的虎目瞪着江楼月:“公主呢?!” 那姿态,大有江楼月交不出辛罗依来,就立即翻脸动手的意思。 江楼月神色平静:“人我带来了,另外,我还带了别人。” “什么别人?”拓森眯起眼,并不关注别人,只冷冷说道:“别想与我耍什么手段,快把公主送过来!” 江楼月笑了一下,并不多说,只抬了抬手。 宫五的人便把辛罗依和那春嬷提到了两军阵前。 火把照映下,拓森看到了辛罗依的脸。 因为不甚明亮,他只看到,辛罗依半边脸乌漆嘛黑的,而且此时辛罗依身子软软晃晃,没有力气。 拓森眼底刮过风暴,猜测到辛罗依可能是受了虐待。 他那一双虎目死死地瞪着江楼月,似乎是恨不得扑过来把江楼月拆成无数块。 他与拓刃和辛罗依算是从小一起玩耍到大。 多年来,辛罗依从无人问津受人欺辱的少女,成为柔然的公主,而他和拓刃也从凶悍野蛮的少年成为柔然最强悍的勇士。 他们相互扶持长大,情分极深。 这些年辛罗依之所以能在柔然可汗面前那么吃的开,除了哈鲁宁,除了她自己的聪明以外,拓森两兄弟功不可没。 此时如何见得辛罗依这般模样? “江楼月!你杀我哥哥,还将公主折磨成这样——”拓森高声喝骂道:“你当柔然的铁骑是闹着玩的不成?!” 江楼月冷笑:“有本事你过来抢。” “……”拓森僵住,一张脸沉如锅底。 且不说他现在手里的人已经不多,就冲着辛罗依还捏在江楼月的手里,他就不敢动手。 “不敢来?”江楼月下颌微抬,眸光冷厉:“既然不敢,放什么狠话?我愿意把她还给你,是因为她浪费了我营中的粮食,污染了我营中气氛。” “你以为,是本将军怕了你不成?!” 拓森咬牙说道:“既然约我来这里,那还不赶紧把公主还给我!” “别急,我这里还给你准备了点好东西。”江楼月微微一笑,语调缓慢而平和。 拓森看到江楼月身后有人把一个布袋子挂在了辛罗依的脖子上。 “你到底在干什么?”拓森瞪着一双眼睛,声音已经阴沉无比。 原本他以为,江楼月送还公主,是因为怕了柔然铁骑。 但此时看着江楼月拿面不改色的模样,她是根本不怕的,那为什么送还公主?她在公主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江楼月淡淡说道:“我给你家公主吃了点药,等你接了她之后,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至于那布袋子里,是我用剩下的一点,或许,你可以用在别人身上,试试这药的药效……” 拓森的眉毛几乎拧成了川字型,他含着杀气的眼神从江楼月身上撤回,落到辛罗依身上时候,全是担忧。 江楼月这个女人,到底给公主用了什么药? 此时他都不知道,江楼月到底约他来干嘛?当真会放公主? 这暗处……会不会有什么埋伏! 可是这里是茅岩河畔,周围一片戈壁,一眼看得到头,地形地势,也不适合埋伏。 因此他才选择这个地点见面。 “撤!” 就在这时,江楼月一扯马缰转了身,纵马飞驰而去。 原本跟在她身后的所有人,也立即策马追了上去,那一队大军,竟然在最短的时间内消失无踪。 只把辛罗依和那个春嬷留在了原地。 喧嚣的尘土落了她们一身。 拓森却不敢上前。 江楼月放人放的太轻易了,他不太敢信。 因为江楼月没有放人的理由,拿了柔然公主为俘虏—— 就算这个公主没有用,换不来金银和牛羊,也绝对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甚至她完全可以杀了辛罗依一了百了。 拓森带着人立在河对岸,死死地看着。 就那么看了好一阵子,却除了马匹吸气呼气的声音以外,什么都没有。 拓森终于相信,江楼月是真的放了人。 他立即下令:“快去把公主带过来!” “是!” 身后的柔然士兵听了命令,一跃入干枯的茅岩河中,不多时就把辛罗依连着那个春嬷一起带了过来。 拓森把辛罗依带上马背:“走!” 他们如今在五十多里外的一个戈壁小绿洲扎营。 这段时间,他和哈莫那分了两队,哈莫那一人退回柔然草原去了,他却死守不撤,一来是为了给哥哥拓刃报仇,杀掉江楼月,另外一个,就是要救回辛罗依。 如今,可算把人给救回来了! 辛罗依浑身绵软无力,夜色又是漆黑,拓森是粗人,只询问了辛罗依一声,听到她发出声音,还有一口气,便想着赶紧回营,找军医来看。 五十里的路程,他们奔驰了一整夜。 等到了营地之后,拓森把辛罗依带下马。 此时天已经大亮,他视线担忧焦急地看向辛罗依,却骤然被眼前所见惊的呆住,双手一松,辛罗依“砰”一声掉到了地面上。 辛罗依那张脸上,竟然全部是蛆虫! 拓森看的后背发冷,只觉心中杀气纵横。 一定是江楼月! 是江楼月对公主用了这种恶毒的手段,一定是! 他用最快的速度把辛罗依带了起来往帐篷里送,“快把大夫找来,快——” 到了帐篷内,他把辛罗依放在兽皮榻上:“公主,你怎么样?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630、美好裂成碎片 “流云……娘亲……”辛罗依低声喃喃着,双眸微睁,视线模糊不清,“你……拓刃?你不是死了吗?”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凄厉:“你变成鬼了!你是来找我报仇的,是不是?!” “你——是太子的人杀得你,不是我、不是我!” 那些声音,清晰地传入拓森的耳中。 拓森忽然皱眉,“什么太子?” 辛罗依分明亲口告诉他,他的哥哥拓刃,是江楼月杀的! 辛罗依喃喃说道:“太子……就是庆国的太子……谢景鸿……” 拓森死死地瞪着辛罗依,僵硬地又问:“谢景鸿为什么杀了拓刃?” “因为……他看到我和太子……在一起……我让太子杀的……” 轰隆一声,拓森觉得自己的天塌了。 他发了疯一样的抓住辛罗依的肩膀喊道:“你明明说过是江楼月杀了我哥哥,到底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拓刃到底是谁杀的?!” “就是……我……让太子杀的,太子的暗卫动的手,在国宾馆的那个……亭子那里……” 拓森看着那个满脸迷茫地,说着自己如何杀害拓刃的女子。 踉跄后退,他瞪着辛罗依,震惊地低喃:“不是……肯定不是这样,肯定是江楼月在公主身上做了什么手脚,肯定——” 他立即往外,就要率人冲到泸州去,决一死战! 可他走到帐篷前的时候,忽然看到脚下掉了一个布袋子,正是昨晚江楼月挂在辛罗依身上的那一只。 江楼月的话,又从耳边闪过。 我给你家公主吃了点药,你想问她什么,她都会说。 这里还剩下一点点,你可以找人试试药效。 他立即把袋子捡起来,吩咐道:“你,过来!” 拓森随手指了一个士兵。 那士兵迟疑上前:“将军有什么吩——唔!” 拓森的手,直接捏住那士兵的喉咙,把袋子里倒出的药塞了一粒进他口中。 拓森又吩咐:“把他关到一旁的帐篷去!” 就在这时,大夫来了,拓森看也不看,随着那个吃了药的士兵到了空帐篷中。 没过多久,那士兵已经眼神迷茫,浑身无力,看起来就和辛罗依方才的样子一模一样。 拓森问了几个问题。 那士兵果真知无不言。 那个士兵,跟着拓森的时间久了,拓森几乎清晰他所有底细,因此万分确定,那士兵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拓森浑身如坠冰窖。 可他犹然还是抱了一丝希望。 他让人把春嬷提了进来。 春嬷是没服药的,抖着身子说道:“将军!您千万不要被那个江楼月给骗了,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做的,她陷害我们公主,公主是被害了,您快点想办法救公主,快点——” 拓森冷冷看着她,二话不说,将另外一粒药丸直接塞到了春嬷的嘴里。 春嬷死也不愿吃下去。 她虽不知道那药丸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决计是会坏事的。 只是…… 她年老体弱,如果是拓森这个柔然第一勇士的对手?! 拓森手一捏,春嬷便把那药咽了下去。 拓森几乎是煎熬的等着,等着那个老嬷嬷,视线变得和辛罗依与那士兵一样迷茫的时候,才阴声发问:“拓刃到底怎么死的?!大王子又是怎么死的?!” 中了药的春嬷毫无反抗力度,知无不言。 “拓刃是……太子杀的……大王子……是公主……对,是公主……” 拓森手脚发抖。 年少时,她一直被人欺负,拓森和哥哥拓刃又是奴隶出身,他们觉得和她是同一类人,相互扶持着长大。 可此时…… 辛罗依脸上的那些蛆虫,都没有如今得知的这些事实让他觉得震惊可怕。 那是拓刃啊! 这些年保护了辛罗依多少次?! 他们兄弟为辛罗依猎兽献给柔然可汗,博得可汗的欢心! 因为哈鲁宁欺辱辛罗依,他们兄弟对哈鲁宁动过手,被哈鲁宁的手下下了杀手,几近半死! 后来哈鲁宁前往庆国何谈,拓刃更是害怕辛罗依跟着去的路上再糟欺辱,随行保护。 可结果呢? 这个女人杀了他! 拓森眼底杀意纵横! 他当初有多捧着她,敬着她,现在他就有多想杀了她! 拓森转身,大步进了辛罗依那个帐篷。 此时大夫还在一旁给辛罗依检查,只是碍于辛罗依脸上那么多的蛆虫,他根本不敢靠近。 谁知道这些脏兮兮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万一窜到他身上来,那还得了! 拓森冰冷地说:“出去。” “是!” 大夫求之不得,赶紧退出去了。 拓森走到了床前,视线阴冷地瞪着床榻上的辛罗依,忽然出手,一把捏住了她的喉咙。 辛罗依挣扎着。 药效已经发挥到了最大,口中犹然在喃喃:“流云……我的脸……我的脸坏了……” “流云是不是云离?!” “是……流云是云离,是平王……哥哥……” “庆国的平王?” “是……” 拓森周身阴冷如同地狱。 庆人的老话说的不错,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挑拨起战争来,根本就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不是为了给哈鲁宁王子报仇,更不是为了给拓刃报仇! 这个可怕的女人! 如今柔然铁骑损失惨重,都是这个女人害的! 他的手缓缓收紧,就想立即结果了她的性命! 可他看着这张脸,却记起了少女真挚的眼神。 他记得这个少女在无数个午夜,在部落最角落的位置,等着他们兄弟到来。 然后把硬邦邦的干粮拿给他们兄弟,并且关怀备至地说:“先凑合吃,明天我再多偷一点,偷一点儿肉,你们都在长身体,光吃这个可不行。” 那时,草原上的月亮很美。 少女的眼睛更美。 他们兄弟在那时,便默默许下誓言,这一生要守护公主。 如今,所有的美好裂成了碎片。 连渣都不剩。 拓森缓缓闭上眼睛,手一松,辛罗依砰一声掉了下去。 拓森面无表情地转身出去:“拔营!即刻撤离此处!” 帐篷在最快的时间内收拾起来,拓森毫无感情的把辛罗依和春嬷丢在了戈壁滩上,带着大队人马,往柔然草原去了。 631、辛罗依之死 烈日炎炎下,辛罗依俯在戈壁滩上。 “我的脸……”她兀自低声喃喃着,她知道,自己的所有,都依靠这张脸得来,怎么能让这张脸毁了? 阳光在眼前炫出七彩光环来,她似乎看到一个人在不断地朝着自己靠近,又靠近。 那人穿着青色的长衫,脸上带着半边银质的面具,额前几缕碎发随风浮动,俊逸而美好。 “流云,你快帮我……”她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向眼前人,却不想抓了个空。 她的眼前,什么都没有。 她摸到了自己的脸上,一把濡湿,拿下来看时,满手的蛆虫,恶心的让人浑身发冷。 就在这一刻,她竟有片刻意识清醒。 “这是……哪儿?”她费力的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来,浑身却半点力气都没有。 辛罗依重重地喘息着,只觉自己出气多,入气少,心中忽然就明白,她、她……这是要死了吗? 她的脸还是这样……若就这般死了,别人看到了,会不会都吓到? 死? 她似乎才意识到这个字,离自己如此之近。 她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心底有恐惧朝周身蔓延。 “我、我不想死……” 不想死! 她才二十岁! 她的未来还有几十年的大好年华,不能死—— 谁来救救她?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在心里不断地发誓。 现在,此刻,只要有一个人来救她,她以后必定拼了命的报答他。 金钱,名利,地位,那个人要什么,她就给他什么。 只要有人救她! 她忘了所有的事情,在这生死一刻,她只想活着,只求活着。 可是。 茫茫戈壁,数千里无人烟。 她的祈盼,注定落空。 没有人会救她,她瞪着一双眼睛,不甘的断了气。 风沙过,西北的芨芨草和蓬灰飞起,落在她破败的身体上。 也不知何时,会有人路过此处,遇到她的遗骨? …… 柔然撤了。 徐少俊一早收到消息,就快速前去中军帐禀报武安侯。 武安侯闻言,总算是深深地舒了口气。 “撤了就好,现在泸州之外十几个城邦,劳烦徐将军速去派兵镇守。” “末将得令!”徐少俊领了命令,当日便点兵点将,往泸州城外去了。 武安侯又让人叫了江楼月来,连含微笑地说道:“好丫头,这次的战事你立功不少,想要什么东西,便与父亲说。” 江楼月笑道:“要什么都行?” “要老子的脑袋不行。”武安侯白了她一眼,又说:“要老子造反也不行。” “……”江楼月也学他翻了个白眼,“那你还问我。” “臭丫头,你还想要老子的脑袋不成?” “那倒不是。”江楼月轻哼了一声,不想说造反不造反的事情,只说:“我要打造战甲。” “可以。”武安侯应的爽快:“等会儿就派军需官过去找你,你想要什么,告诉他即可。” 顿了顿,武安侯又说:“如今咱们营中的军需,一应都是骑兵为重,其余人靠后,这下你可满意了?” “老子这么支持你,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准备了折子准备参老子一本,你可得给老子长脸,不能光要钱要人要东西,弄出个不成样的骑兵来。” 江楼月认真说道:“爹爹就放心吧,我绝对让您心服口服。” “嗯,有这话就行。”武安侯大手一摆:“滚蛋吧。” 最近神经紧绷了太久,好不容易柔然人走了,他也需要暂且放松一下。 江楼月则直接去找了罗风,丢下一个命令:“集合,训练!” 罗风应了一声,便立即退走准备集合。 最近这一段时间训练安排非常紧,他们习惯了紧锣密鼓,前日下雨忽然休息了一天一夜,倒有些不习惯了。 训练嘛,还是要加紧进行,一刻都不能耽搁,这样才能保持高度的警惕,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让骑兵达到小姐的要求。 虽然罗风不知道,小姐的要求到底在何种水平。 不过……让罗风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训练,几乎没日没夜的展开。 江楼月亲自随着他们一起,却面不改色,任何时候都站的稳稳的。 千问山口,罗风压低声音说:“哎,真是要了老命,感觉胳膊腿都不是自己的——” “不止你苦,原本的一万五千人,这一番折腾下来还有一万人,其余五千都撑不住淘汰掉了。”江承乾沉默片刻,缓缓说:“但这剩下的一万人,明显战力雄厚,这只队伍如果配上甲,真正打起来,所带来的威力,恐怕根本不是一般军队,可以用人数来衡量。” 罗风精神一震:“那是!” 这番训练看在武安侯眼中,都是赞叹不止的。 骑兵贵精不贵多。 两人又聊了会儿队伍里的事情,罗风长吸了口气,“每天只睡一个多时辰,这都大半个月了,真是有点撑不住,要是哪一日天气不好,或许咱们还能休息一下。” 罗风又叹:“哎,自从宸王殿下离开之后,将军就跟铁人一样啊,真怀念宸王殿下在的时候。” 以前他们不但能休息,见江楼月的时候,她时常也都是高兴的。 当然不是说她现在不高兴。 而是以前,江楼月至少……脸带笑容,瞧着活灵活现的一个小姑娘,相处起来也自然,像是自家小姐。 如今却是严肃冰冷,活脱脱真是将军! 罗风想,他们这么累,将军必定也累。 他有时也挺心疼江楼月的。 做常人做不到的事情,就需要付出比常人百倍的艰辛。 但她毕竟不到二十岁。 年纪稍小的江承庆和江楼月一般大,现在才十八岁,满腔的热血,笑嘻嘻地说罗风:“罗大哥,你怎得老想着休息?你又没老婆,休息了也只能在营中睡大觉,休息有什么好的?” 罗风瞥了他一眼,“你个小毛孩子,我有没有老婆跟你有什么关系?” 江承庆哈哈大笑:“没关系,就是提醒你,你可别肖想将军,你配不起——” “……”罗风僵了一下,没好气地说:“放屁!” 632、只有她折腾旁人的份 他是敬畏江楼月,什么肖想? 江承乾皱眉说道:“胡扯什么?小心被将军听到了,昼夜不停,训的你们爬不起来!” “我随口一说嘛。”江承庆吐了吐舌头,瞥了罗风一眼。 谁叫这个家伙一天到晚眼睛总跟着江楼月跑,他虽然年轻,但人小鬼大,比罗风和江承乾机灵的多,就暗戳戳的猜测起罗风的心思来。 哎……军中无聊啊,总要动点脑子想想别的事情,不然训练训练训练,枯燥死了! 事实上,他也好累,想休息。 不远处,江楼月缓缓策马而来,“在说什么?” 江承庆立马一笑:“没什么,就觉得将军今天好精神,英姿飒爽,女主豪杰,人中龙凤——” “哦?” 江楼月面色平平,缓缓说道:“还有功夫油嘴滑舌,我看你还是太闲。” 江承庆脸上笑容微僵:“我、末将——” 不是吧,这么远都能听得到,顺风耳? 江楼月冷声吩咐:“你带你的人进山夺旗,三个时辰。” “……”江承庆直接说不出话来。 再过一个半时辰就要休息了。 每天只休息一个半时辰。 夺旗就要三个时辰,那不就是说,今天的休息时间泡汤了?! 罗风丢给他一个“你活该”的眼神。 江承庆吸了口气,恹恹地领了命令:“末将这就去。” 就在这时,天际轰隆一声响,下起了瓢泼大雨。 江承庆策马带人往千问山走,远远听到身后传来江楼月的吩咐:“其余人回营休息,雨后再训。” “……”江承庆抬起脸,迎着漫天的雨丝,心里悲催的只想哭。 他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罗风和江承乾对看一眼,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终于休息了。 至于江承庆……谁叫他不管嘴巴? 两人懒得理会他,立即带着自己的人往营中奔。 感谢大雨,让他们有了休息的机会! 此处就在营地外五六里的位置,不多时便回了营。 罗风把事情交代给底下的人,想了想,朝着江楼月的帐篷走去。 自从谢尧离开之后,江楼月便住了谢尧的帐篷,自己那间帐篷空置了。 罗风到了江楼月帐前,“将军!” “进。” 里面传来江楼月的声音。 罗风弯腰进去,目不斜视,低垂着眼眸,迟疑说道:“末将、末将——” “有事说事,吞吞吐吐做什么?”江楼月把微湿的披风丢在了屏风架子上,接过水若递过来的茶水,才看向罗风:“怎么了?” “……” 罗风迟疑着抬头看过去,见江楼月神色平静,不见异常。 罗风心里揣测,刚才江承庆的那些胡话,江楼月到底是听到了,还是……没有? 约莫没听到吧? 那如果自己现在又乱说些有的没的,是不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罗风心里嘀咕了半晌,默默说:“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听说那个拓森好像撤走了。” 谢尧一走,宫五立即把辛罗依那件事情给办了。 “他撤走有些时间了。”江楼月慢慢说着,又道:“好了,这点事情我知道了,你快去休息吧,这雨说不准马上就停。” 一停,继续训练,没得休息! 罗风一凛,忙说:“末将告退。” 好几日没睡觉了,半个时辰他也得休息! 待他走后,江楼月缓缓吸了口气。 其实方才江承庆说的那些逗弄的话,她倒是听到了的。 只是也没多想。 她吸气,自然不是为了那个。 对她来说,罗风是战友,是属下,若说更亲近一点的关系,算是兄长,她对罗风没那份心思,罗风对她想必也不会有那个意思。 她这一口气吸的,当然是想念谢尧了。 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如果他快马加鞭,想必已经赶到了京城。 也不知道京城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皇帝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 昨日她去见过武安侯,试着问了问。 爹爹说,最近京中再没有圣旨过来,不知情况呢。 江楼月又把谢尧传来的最近的一封书信拿出来,瞧了一眼,上面只几个字:一切平安,想你。 江楼月叹了口气,准备洗漱。 现在不是沉浸思念的时候,她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谢尧此行不利,她便是他的最强后盾。 …… 繁华京城,丝雨濛濛。 一辆马车行驶在进宫的玄武大道上。 到了正德门前,马车停下,一身绛紫锦袍的谢尧从车上下来。 金伯赶忙上前给他打伞,“小心地滑。” “我又不是泥捏的。”谢尧淡淡说了一声,撩起袍角迈入正德门。 金伯胖乎乎的脸上挂着微笑:“老奴当然知道,公子您不是泥捏的,只是下了这么久的雨,路滑啊。” 好吧,他其实是没话找话说。 他这大半年一个人待在京城掌控局势,每天和人勾心斗角,本来就不多的头发,每天都在掉。 但为了公子,他无怨无悔。 只是他很关心公子和郡主的近况呐。 所以每次回报消息的时候,他都会在信的最后询问公子和郡主如今关系怎样,是何进度。 从出京城开始,他写的每一封信都在问。 然而,谢尧没回应过一次也就是了。 昨日谢尧回府,他跟在周围禀报京中情况,好几次试着探问,谢尧听而不闻,完全不理他。 如此,倒是搞得他老人家越发好奇了。 “也不知道泸州那边天气怎么样?郡主一个女孩儿家家的,在军中不知得吃多少苦啊……” 金伯看着伞前的雨丝,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一回倒不是探问谢尧的心思,纯粹是有感而发。 这一日来,他说什么谢尧都没有回应。 但比起当初离京的时候,听到江楼月就满脸阴沉恨不得要杀人的模样,不知道好了多少。 想来……就算是谢尧和江楼月二人没有恢复到原本的那般亲密,应当也算了缓和了一些关系吧? “她厉害着呢,只有她折腾旁人的份。”谢尧却在此时开口,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不过,苦是真苦。” 一个女孩子,在营中打滚,还想统领三军。 那她所要付出的艰辛,淌过的苦难,比寻常的男人要多得多。 “……”金伯眼睛微亮:“郡主怎样折腾旁人?” 谢尧却不欲多说。 此时,宫道上走来一人。 那人穿着黑色劲装深服,外面配着最上好的明光铠甲,三十岁左右,一张脸英毅而俊挺,正是如今皇帝最信任的禁卫军统领,李云廷。 633、财大气粗的谢尧 李云廷身后还跟着一队禁军。 迎面碰上谢尧之后,李云廷拱手行礼:“见过宸王殿下!” 李云廷半倾着身子,神色之中不见异常,如同当初谢尧离京的时候一模一样。 谢尧神色淡漠地看着他,缓缓说道:“李统领这是往何处去?” “巡防宫城。”李云廷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微笑着说:“宸王殿下从泸州回来,那边战事也不知如何了?” “稳妥。”谢尧只回了两个字,才又说:“武安侯便是我庆国柱石,他亲自出手,当然万无一失。” 李云廷点点头,深以为然,“侯爷的确是我大庆军中流砥柱。” 话到此处,李云廷叹息了一声:“皇上因为忧心北境战事,这大半年来积劳成疾,如今听到战事告捷,也应当能宽宽心才是。” 谢尧微笑:“肯定会。” “末将还要巡防,告退。”说到这里,李云廷拱了拱手,带人走了。 谢尧和金伯继续往前。 待到李云廷走的极远之后,金伯才压低声音说道:“云妃给皇帝用了半年的药,竟然真的能守住自己的嘴巴,一个字都没告诉这李云廷。” “云妃不说也正常。” 谢尧淡淡说着,看着前面的雨丝目不斜视。 金伯点点头:“李云廷的武功的确不错,但却性格冲动,比当初的于寿差远了。” 于寿武功高强的同时,性子十分深沉,把所有的想法全部隐匿—— 当初于寿能做到禁军统领,全凭他自己的本事。 而如今,李云廷能做到大统领的位置上,却是全靠皇帝偏心提拔。 金伯又说:“大军出征之后,皇上也病了,习香说,云妃时常魂不守舍。” 李云廷以为她是担心皇帝一病,她和两个孩子还有谢景晗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纵然心里万分不乐意,但李云廷还是希望,皇帝能好好的。 这大半年里,李云廷还派人各处寻访名医,进宫为皇上治病。 但总归都是没任何效果也就是了。 昨日回京,他便立即入宫见驾,禀报了泸州军中之事。 他作为监军,本不该不经圣旨传召私自回京。 回京是要有个说法的,正好傅南擎图谋不轨,给了他这个说法。 他离开泸州之后,几乎是快马加鞭追上了押送傅南擎的人,随着傅南擎一起面圣。 皇帝昨日见过谢尧之后,连傅南擎的面都没见,直接打入大牢之中。 他当时看起来气愤非常,表示要刑部彻查这件事情。 然傅南擎通柔然人,在营中犯上作乱,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可彻查的? 皇帝这一番动作,怕不是还想保着傅南擎。 皇帝的心思,谢尧一直是知道的。 皇帝想要平稳朝局,想要皇子之间相互制衡,他再想办法给谢景晗铺路。 当初太子谢景鸿在的时候,便要晋王制衡,后来谢景鸿死了,又抬平王制衡。 如今晋王谢景亨独大,又要谁来制衡? 现在的局面,已经不是皇帝想控制就能控制在手中的了。 只是他一心想让谢景晗上位,如此局势……怎么可能? 难道就靠一个没有母族势力的云妃,和一个冲动的禁军统领? 要是保住傅南擎,用鲁国公府来支撑谢景晗,倒还有点胜算吧。 谢尧唇角微微弯了一下,那不叫笑容的笑容,十分冰冷:“先去寿康宫请安吧。” “是。” …… 流民所里,王泽每日依然忙碌与安顿流民。 柔然人撤走,徐少俊在最短的时间内派兵将泸州城外的十几个城池依次驻守,这些流民终于能回家安顿了。 然安顿流民……正好还赶上春耕,就需要大笔的银子。 这可让武安侯好些日子发愁。 军中的粮草、军需、军饷,每一笔开支已经搞得捉襟见肘,朝廷的银子又一直不到。 中军帐中,武安侯为这件事情浓眉紧皱,脸色难看。 江护说道:“户部一直在张相手中,出征的时候,在军需的粮草上,他们便多番为难,如今恐怕也是扣着不发。” 否则以张相几朝元老的能耐,多的不说,筹备出个几十万两,还是绰绰有余的。 “老贼。” 武安侯冷哼了一声,“他是怕侯府坐大,支持谢尧那小子,威胁晋王的地位,所以便使绊子——” “但此时流民如果安抚不妥当,只怕会出乱子。” 吃不饱,穿不暖,当然要出问题了。 武安侯吸了口气,烦躁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帐外营中,有些喧闹。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吵得武安侯头疼。 武安侯皱了眉头,正要吩咐江护出去查看一番,把吵嚷的人军法处置,帐篷的帘子却被人掀了起来。 “爹——” 江楼月从外面走了进来,“有件事情,要跟爹爹禀报。” “什么?”武安侯打起精神,看向江楼月:“是骑兵军备战甲的事情吧?不是已经让军需官找你了吗?还是他没把事情办好?” “不是。” 江楼月微笑上前,“听说如今安顿流民银两不足……阿尧派人送了战马过来!” 武安侯呆愣片刻,“所以外面是——” “就是送战马的人。”江楼月眼神亮晶晶地,又说:“还有粮草和银子,都很充足,应当足够我们安抚流民之用。” 武安侯扶着宝剑,立即起身往外,出了中军帐。 极目望去,一大片的宝马良驹,看不到头,少说也得有一两万匹。 还有许多的板车,上面全都拉的满满当当。 江楼月带着武安侯上前,打开其中一辆车上的箱子,白花花的银子在阳光的照射之下,闪的人有点晃眼。 江楼月说道:“来的人说了,银子大概有一百万两,粮食一百万石,还准备了春耕的种苗,这下爹爹可以放心了。” 武安侯呆滞半晌:“真是……财大气粗!” 此时此刻,这种雪中送炭,实在是让人爽快。 “是啊。”江楼月其实也被惊到了。 来送东西的宫四说,粮食是沿路买来的。 银子么,现在拿出的一百万两若是不够,还有。 便是户部,也未必一次性能拿出这么多钱来,谢尧卞南十三城这些年到底是集聚了多少财富? 634、连个姓云的都没有 有了这些银子,安抚流民的事情变得容易起来。 流民们陆续往原本的家园转移。 江楼月太忙了,王泽去流民所之后也忙。 两人同在泸州,竟然是有好几个月没见着面。 今日若非武安侯提起王泽,说他事情办的十分妥帖,江楼月都差地忘了,自己还有个表哥在这儿。 正好今日骑兵训练告一段落,江楼月总算能空出半日时间来,便说去流民所瞧一瞧。 策马到了流民所前,江楼月利落地跳了下来。 “表小姐!”王忠正从门内走出,满脸惊喜:“今儿刮的什么风,怎么把您给吹来了,快进来坐!” “表哥人呢?”江楼月微笑着迈步入内。 “公子在大厅内,忙了好几日,这会儿好不容易有点功夫,刚要准备吃饭,表小姐来的巧。” “是吗?那正好一起。” 江楼月往里走。 这流民所,原本是个废弃了个大家祠堂,后来流民太多,就被官府征用了。 王泽接手泸州府衙之后,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此处,所以便住在了这里。 江楼月进了回廊,远远就听到大堂方向似乎有说话声。 “哎呦我的老天爷啊,让你摆个饭,你把饭给打了——” 王忠一听这个,顿时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竟也顾不上招呼江楼月,大步跑了进去,满脸无力地盯着一个穿着粗布青衣的少女。 少女尴尬十足,弱弱地说:“我就是想帮忙……我不是故意的……” 一个中年妇人正蹲在那里收拾,连连叹气:“这可是公子的午饭啊,就这么打了,可让公子吃什么!” “今儿表小姐还来了——刚我还说让表小姐留下吃饭,这可好,饭没了。” 王忠说着,有些不爽地瞪了少女一眼。 “表小姐?”少女慢慢重复着,那不就是江楼月吗? 那少女忽然抿唇,说:“我、那我退下了。” 话落,竟然一溜烟从后堂的小门出去了。 王忠错愕片刻,低声嘀咕道:“干坏事利索,跑的也利索,都不知道公子留这人干什么!” “怎么了?” 这时,江楼月迈步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金白色平肩束腰的劲装,箭袖,额前环着两条细细的辫子,长发捆了一个英雄髻,髻上戴着一只白玉簪子。 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利索,英气逼人,那额前的小辫子,却又带着三分俏皮。 收拾的妇人从未见过这般……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形容的女子,直接给看呆了。 王忠说:“也没是,就是饭——哎,被个不长眼的打了,吃不得了,不然到外面的酒楼吃吧。” “也行,我请表哥,他人呢?”江楼月左右环顾。 “楼月表妹?”就在这时,王泽走了进来,表情十分惊喜:“今日不忙?” “不忙,走吧表哥,咱们出去吃饭,好好叙叙旧。”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营中生活,她似乎释放了自己的性子,变得更加爽利潇洒,落落大方。 王泽点点头说:“好。”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大致猜到了什么,冲王忠低声说:“别骂人。” 王忠扁着嘴说:“她做了错事还不让人骂……”但到底也就是嘴上说说。 公子都交代了,他还能把那容蓉怎么着不成? 容蓉一直躲在很远的角落里,等到王泽和江楼月一起离开,才从暗处走出来,“她、她就是江楼月?” “你怎么直呼表小姐的名字?”王忠皱眉:“还不赶紧帮忙收拾!” “哦……”容蓉抿了抿唇,挽着袖子去帮那妇人收拾去了,但心不在焉,刚一探手就“啊”了一声。 那葱白一样的手指给割破了,冒了一大串的血珠子。 王忠翻了个白眼:“姑奶奶,我使唤不起您,您赶紧去歇着!” 容蓉非常尴尬,但手指头上划破的伤口挺大的,一直流血。 她也知道自己不是做这些杂事的料,十分歉疚地站起身来,退出去了。 等回到自己屋内的时候,她小心地包裹了伤势,就坐在窗户那托着腮发呆,脑子里胡思乱想。 今天看到江楼月,真是好潇洒好帅气啊,女孩子也可以那样吗? 哎……她都在流民所待了这么久,流民们都回了自己原来的城邦。 王泽问她家住哪儿,要安排人送她回去,她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她不想回宁州,回去肯定被关起来。 没有嫁成宸王,父亲肯定还会谋算让她嫁给别人的,她才不要。 她还要找云离哥哥。 这流民所人来人往,消息也多,留在这儿,总能打听到一点消息。 王泽那个人挺温和的。 如果、如果她赖在这儿,他应当不会赶走她吧? 而且他还答应帮自己留意云离的消息,都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进展? …… 江楼月和王泽许久没见,也有不少话说,等叙旧结束,已经傍晚。 王泽回来之后,开始处理流民迁移的琐事,不知不觉就入了夜。 门外,容蓉捧着茶水,有些讨好地与王忠说:“我知道自己毛躁,晌午的时候做错了事,这会儿是专程来和公子道歉的,你让我进去好不好?” “有什么谦可道的,你每天不都打碎东西吗?”王忠没好气地说。 “……”容蓉尴尬地低下头。 王泽听到了,眼也没抬,只说道:“王忠,让她进来吧。” 王忠不是很喜欢她,觉得她来历不明,又做不了事情,老惹麻烦。 但这会儿王泽给了话,他也不好拦着人,便把门给推开了。 容蓉舒了口气,赶紧把茶水放在桌上,小声说道:“今天真是对不起,我是真的想帮忙,不是故意要捣乱的。” “我知道,没事的。”王泽在核对难民领用银子的账目。 容蓉上前帮他磨墨,“公子,你上次说,帮我打听云离哥哥的事情,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消息?” 门外,王忠脸色又难看了两分。 这也是他不喜欢容蓉的关键原因。 这个女孩子三句话不离云离哥哥,先前把自家公子认错也就罢了,之后知道自己认错,竟然还求公子帮她打探消息! 他家公子又不是闲着没事,流民所这么多事情都忙不过来,哪有空帮她找情郎? 就知道她来道歉是假,让公子帮她找情郎是真。 脸皮好厚! 屋内,王泽说:“没有,目前接触过的所有流民之中,都没有叫云离的。” 甚至连个姓云的都没有。 “是吗?”容蓉难掩失望,柳眉紧紧蹙了起来。 635、和云离好像好像 “或许他不在流民之中。”王泽说道:“去了别处也说不定……他可有说过自己的家乡是何处的?” “没……”容蓉摇了摇头。 她以前和云离,要么是去宁州之外山上的竹舍找他,要么就是送信去宁州城的一间茶楼。 他看到信后,会联系自己见面。 这次她冒险从宁州跑出来,一来是因为宁光杭逼她成亲,二来也是因为她送了许多封信去那茶楼里,却再没了回应。 所以她猜测云离不在宁州了,这才跑出来。 可是茫茫人海,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容蓉心里轻叹了口气。 她把墨放下,转身去给王泽倒了被茶送来。 她心不在焉往前递,可巧王泽正好把那账目翻了一页,手背就撞到了茶杯上。 哗啦。 茶水泼了出来,把账册给洒湿了,同时也把容蓉手上用纱布包裹的伤口也洒湿了。 “嘶——”容蓉不受控制地抽了口气,却不顾自己的伤势,赶紧用衣袖擦拭那账册上的水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那纸张上的墨迹本来就没干,被容蓉这么一擦,直接糊了。 “……”容蓉满脸愧疚。 王忠看着都快气死了,两个大步上前来,一把就扯着她推到一边去:“这些东西公子对了一晚上,现在全被你给毁了!” 他心里生气,下手就重。 容蓉被甩的跌倒了地毯上,原本受伤的手指又是一扭,雪上加霜。 这次疼的更厉害了,但她倒是知道自己惹人嫌,没敢痛呼出声来。 “王忠。”王泽心里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坏了?” “我——”王忠冤枉,“明明是她毛手毛脚!” “你出去侯着。” “……”王忠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路过容蓉的时候,看着她那眼神可不善了。 王泽去把容蓉扶了起来,“坐。”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容蓉弱弱地解释,“我、我有点分神,我等会儿就帮你重新弄,我识字,也会算数……” 容蓉坐在桌边圆凳上。 王泽就坐在了对面,神态温和地给她拆手上那裹的乱糟糟的纱布。 然后,王泽把那伤口重新上了药,又重新包扎。 他半垂着眼帘。 容蓉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他又长又翘如扇子般的一排睫毛,还有那半边酷似云离的脸。 烛火跳跃,那下颌线完美的像是工匠最精美的雕刻。 容蓉抿着唇,心砰砰跳个不停。 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就朝着那弧度完美的下颌探了过去。 却在关键时刻,王泽往后退了些许,有些疑惑地皱眉看过来。 容蓉脸色一红,连忙低下头,“我、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一只、蚊子!” 她说了个蹩脚的理由。 王泽却没有多说什么,把纱布绑好,说:“回家去吧,别找了。” 容蓉脱口道:“为什么?!” “你找不到的。”王泽面色平静,“宁小姐。” 容蓉呆住:“你、你怎么知道——”她下意识地接了话茬,连否认都忘了。 王泽静默地看着她。 他本是极聪明的人,容蓉出现的太蹊跷了,他稍一留意,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当初派人送消息去营中,谢尧却说不是。 宁州府那件乌龙婚事,闹得人尽皆知,王泽也是清楚的,一想便知道,谢尧是故意说不是,想给宁州刺史一点教训。 他是江楼月的表哥,相处的时间久了,便当自己是楼月的兄长一般,当然也气愤宁州刺史所做的事情,于是索性不管。 宁玉蓉愿意匿名在此处待着,那便待着。 今日下午,他与江楼月叙旧的时候提起这件事情,江楼月告诉他,云离便是谢流云。 王泽便明白,这小丫头怕是被人骗了感情。 这么小的年纪,孤身一人在外面找情郎,瞧着也是可怜,便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 此时,容蓉赶紧说:“我不是什么宁小姐,我就是想问你,你怎么知道找不到?” 可是这话说的,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王泽淡淡说道:“此处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明日我便派人送你回宁州去。” “我不回去!”宁玉蓉激动地站起身来,“找不到云离哥哥,我绝对不回去!” 王泽不欲多说,直接吩咐王忠道:“找两个人把她看住吧,明日就送她走。” “是。”王忠也错愕与她的身份,但很快回过神,立即让那个中年妇人上来拉人,“赶紧把她带回房去,看着,不要让她再乱跑!” 宁玉蓉呆住,她忽然明白,王泽没开玩笑,真的要把她送回宁州去。 此时此刻,她顾不得王泽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只有一件念头——她不能回去! 宁玉蓉以最快地速度反应过来,一把挣开妇人的拉扯,扑到了王泽身边来:“别把我送回去。” 王泽皱眉。 宁玉蓉不知道怎么劝服王泽,只能把自己心里担忧地倒出来,期盼得到王泽些许同情:“我以后在这里好好做事,我不提云离哥哥,我也再不麻烦你帮我找,只要你不把我送回去!” 王忠有些生气:“你这是干什么,我家公子一片好心,送你回家,你这样拉拉扯扯——” 宁玉蓉不管不顾,索性直接抓住了王泽地手臂,眼含祈求:“算我求你了王公子,我爹要把我胡乱嫁人的,我不要嫁人!” 她那模样,当真可怜。 王泽本就起了几分恻隐之心,这么一看,心又软了三分,叹了口气:“算了吧。” 不回就继续待着,他也便当不知道她是谁好了! “公子——”王忠气死了,这个讨厌鬼,还以为能送走,现在又送不走了! “多谢王公子!”宁玉蓉破涕为笑:“我、我以后保准不添乱,刚才弄坏的账册,我也会帮你重新整理的,你放心吧。” “不用了。”王泽淡淡说了一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宁玉蓉咬着下唇站了会儿,小声问:“你确定不把我送走,对吧?” “确定。”他埋头与桌案上的账册之中,没有抬眸,只说:“你去休息吧。” “……”宁玉蓉半信半疑,就那么盯着王泽看了会儿。 她忽然发现,王泽不但是那半边下颌线,连说话的语气,身上朝外散的气质,都和云离好像好像。 像的……很顺眼。 王忠脸色难看:“你看什么看,赶紧出去,别打扰我家公子了!” 就她弄糊的那几页账册,公子都得大半晚上忙! 636、抓到红鸾 宁州 夜色沉沉。 城北小巷之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吱呀一声开了门。 一条人影极快地从门内闪出,要往夜色之中隐匿。 嗖—— 却就在这同时,暗处忽然放出冷箭。 一只箭飞出之后,接连嗖嗖嗖几声,无数冷箭便朝着那人射了过去。 那人连忙躲闪。 只是最近这一段时间,她受了太多的追捕,身上有伤,筋疲力尽。 飞箭之后,还有暗器。 此时她已经气力不济,躲闪的十分狼狈,要跃上屋顶,用轻功逃窜。 屋顶却早有埋伏。 这一次的围捕,又是专门为她设下的,她哪里跑的了? 夜色里,一个男子立在她逃跑的必经之路上,黑色的箭袖劲装衬的那男子身姿威武挺拔。 女子无力地笑了一声,喃喃:“宁丰城……” “好久不见。”宁丰城面无表情,周身冷萧:“红鸾姑娘——或者,红鸾也不是你的名字吧?” 一身素衣的红鸾扶着墙壁,身上被暗器射中了好几处,伤口在不断渗血。 她虚弱地笑了一声:“我的名字……重要吗?” 话音刚落,她便无力地跪倒在地,靠在墙上。 宁丰城那双冷厉的眼微微一眯,其中似有关心闪过,脚步就要往前,却又被他硬生生的止住了。 宁丰城冷笑道:“当然不重要,来人——把她带走!” 那件事情之后,宁丰城被宁光杭关了大半个月,他重新振作,亲自带人围捕红鸾。 红鸾护送谢尧离开之后,因为宁州防守太过,她被堵在了城内。 这两个月的时间,几乎是和宁丰城在城中你追我躲。 红鸾的确是宫六手底下极厉害的角色,对宁州也十分熟悉。 但她再厉害,再熟悉,也架不住宁丰城手底下人多。 今夜这一次,她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的围捕了。 她筋疲力尽,逃不过。 但她知道,她不能这么轻易的束手就擒,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红鸾半垂着眼皮,看起来十分虚弱,等着那些抓她的士兵慢慢靠近,手按着腰间渗血的伤口。 就在那些士兵距离她三步距离的时候,红鸾忽然发难,随手一挥,竟是在腰带之中藏了毒。 士兵们霎时双目赤红,惨叫之后跌倒在地。 “快后退——”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所有人反射性后退。 等毒粉消散之后,红鸾早已没了人影。 宁丰城冷笑,不见气愤,足尖一点,整个人如苍鹰振翅,落于最高的屋檐之上,环顾四周。 片刻功夫,他接了手底下士兵递上来的弓箭。 嗖—— 弓箭破风,只听夜色之中有人闷哼一声,中了! 宁丰城一跃而下,落于红鸾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带走!” 这一次,红鸾再没了反抗的力气。 红鸾被关在了刺史府的地牢之中,满身是血。 宁丰城立于地牢内,面无表情地说:“识相的就把我妹妹的下落说出来!” “不知道……”红鸾垂下头,“我不知道宁小姐的去处。” 宁丰城低喝:“你和蓉蓉同时消失不见,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还想撒谎!” 他掐住红鸾的下颌逼她抬头,眸子对上她那张苍白的脸,声音那么冷:“还记不记得春香楼,嗯?现在我给你个机会,把我妹妹的下落说出来,否则——” “……跟他们无关。不管你信还是不信,你妹妹的事情和我无关,和春香楼的人更无关……” 红鸾垂下眼眸,声音虚弱:“骗你的人是我……你有什么、冲着我来……” 身后的人说:“少将,这些线人嘴巴都是很严的,不动刑只怕她不会开口。” “那就动刑。”宁丰城无情地说着,“打到她开口为止!” “是!” 身后的人应了,立即拿了刑具过来。 棍棒敲打在红鸾的身上,发出一阵阵闷响。 红鸾半垂着头挂在木架子上,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她们能成为宫六手下的线人,经受过最残酷的训练,早已经练的心如铁石。 她亦知道,自己骗了这个男人,说什么他都不会再信,就算她说的是实话。 噗! 重伤加上受刑,红鸾喷出一口血来。 宁丰城冷眼看着,背脊隐隐僵硬,忽然喝道:“住手!” 追捕红鸾多日,他以为自己心里早已经有了决断。 红鸾在宁州埋伏多年,为宸王传递消息,且自己还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如今宁玉蓉的丢失也和她有莫大的关系—— 他该对她狠下杀手,严刑拷打,问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 可他看着她身上那么多冒血的窟窿,默不吭声被棍棒抽打的模样,他竟还会心软! 他太过清楚,如此虚弱的红鸾,承受不住这样的刑讯。 继续动刑,她会死。 在她做了那么多必死之事后,自己竟然不想让她死! 宁丰城深吸了口气,缓缓将眼睛闭上,许多的情绪压抑在心中,他心烦意乱,索性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别让她死了!” 出了地牢,夜风扑面而来。 五月份的风温润和煦,宁丰城却觉得异常压抑紧绷。 不远处有士兵快跑过来:“少将,刺史大人请您过去。” “……”宁丰城一怔,难道是父亲知道他抓了红鸾? 那士兵催促道:“请少将快些过去。” “知道了。” 宁丰城大步往书房走去,心思揣揣不安,思忖着,若是父亲真的对红鸾下杀手,自己该如何是好? 很快便到了书房内。 宁光杭说:“京城传了书信。” “何人的书信?”宁丰城上前,把信接过一看,忽然神色复杂起来:“是张相,他要我们带兵入丽水,进京城地界?可是宁州的军队没有皇上的旨意不能随意调动。” 宁光杭脸色很沉,“他原本传了密令,让为父拿宸王入京,为父没有办到,还想与宸王做亲……” 也没有做成。 说完这话,宁光杭的脸色愈发难看,“本来为父便是将宸王和张相都得罪了,如今张相再传密令,算是给为父再一次的机会,如果为父不从,他日晋王登基,你我父子怕是要死无全尸。” 宁丰城僵了僵:“可如果晋王不能登基,宸王上位,那我们恐怕会被冠上谋反的罪名。” 637、离宸王远些! “为父如何不知?” 宁光杭沉声说道:“点兵,三日之后出发!” “是。”宁丰城领了命令,正要走。 宁光杭却又问:“你抓了那个女人?” “……是。”宁丰城知道瞒不住,垂首说:“已经在审问了,但她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 宁光杭看他半晌,“总算你还没被儿女情长迷了心窍……她只是线人,不说便算了——” 宁丰城的心提了起来,就怕父亲下一句说:直接杀了! 但宁光杭却说道:“此次入京带着她,或许会有用处。” “……儿子明白。”宁丰城大大松了口气。 宁丰城离开书房之后,宁光杭吩咐副将准备启程事宜,几乎忙到半夜,等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他站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缓缓地捋着胡须,脸上尽是复杂。 这两个月,他派出了大批的人手,在宁州以及方圆百里寻找宁玉蓉。 可宁玉蓉就像人间蒸发,连个影子都没有。 如今女儿还没找到,又要前往京城。 这一去,谁知是死是活? 只是如今他们又有什么选择? 皇权倾轧,他们也不过是别人博弈的棋子,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 …… 繁华京城,富甲天下。 五月天,艳阳高照,京中迎来了喜讯——晋王终于要大婚了。 红馆三楼雅间内,谢尧靠在玉石为轴的美人靠上,缓缓打着扇子。 他半闭着眼睛,任由阳光从窗口照进来,落于那张俊逸非凡地脸上,镀起一层暖光来。 金伯上了茶点上来,富态的脸上挂着笑容:“公子,这太阳晒得可舒服?” “舒服。”谢尧轻声说着,抬眸朝他看:“也舒服不了几日了,晋王要大婚了呢。” “是啊。”金伯说道:“这一次,晋王娶的是张相家的嫡孙女张雪云小姐,晋王如今如日中天,张家又是树大根盘,这桩婚事,旁人看着,都觉得是天作之合。” 谢尧微微勾唇,露出一个不冷不热地笑容来,翻身下榻:“入宫为太后请安吧。” 这时他入京之后,每日必做的事情。 到了寿康宫,谢尧见过了太后。 太后这大半年一如往常,身体康健,每日瞧见谢尧也是高兴,总能与谢尧说上好一会儿话。 只是祖孙二人说的都是些体己话,对于朝政局势,都是闭口不谈。 今日,太后难得笑着说起了晋王成婚一事:“如今他总算大婚了,那张家小姐,哀家瞧着也甚是喜欢……你去汾阳的时候,哀家曾说过,等你和那江楼月回来了,哀家便为你们主持大婚,没想到一来二去,倒是耽搁到了现在。” 谢尧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太后又说:“听说她在战场之上很是英勇?” “嗯。”谢尧淡淡应了,不想与她多提江楼月,说道:“时辰不早了,皇祖母休息吧,孙儿不打扰了。” 太后便也从善如流,微笑道:“好,去吧。” 谢尧行了礼,退出了寿康宫。 太后脸上的微笑,也随之逐渐消失,“这孩子……以前提到江楼月,就满眼的神采飞扬,如今竟然无动于衷……” “离京之前殿下和那江楼月之间就很奇怪,估摸着是闹翻了吧,不然以殿下对江楼月的痴迷程度,绝对会留在泸州寸步不离地跟着,怎么会自己回京?” “说是这样说……”太后拨拉着手中的佛珠,“总感觉尧儿这孩子,这次回来之后城府深了很多。” 他以前一心为了江楼月什么都不管,太后虽然气愤他一脑子的儿女情长,和他爹英宗一样。 但其实是安心的。 因为他只惦记着儿女情长,就不会想来翻覆江山社稷。 谢尧回京之后,窝在宸王府,深居简出,明明和以前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但就是这种平静,让太后觉得不寻常。 他不会是想做点什么吧? 可是如今,大局在这里,晋王实至名归,只差一个立太子的圣旨了。 谢尧便是想做点什么,也插不上手。 但她终究是不太放心,吩咐道:“派个人去泸州查一查,尧儿和江楼月到底是怎么回事。” …… 谢尧离开寿康宫,便准备出宫。 哪想到,却在御花园边的宫道上,遇上了谢景晗和云妃。 “谢尧!”谢景晗满脸阳光笑容,大步上来抓着谢尧的手臂:“快快快,帮我抱一下这个臭小子,累死我了!” 他臂弯里,此时抱着一个白嫩嫩的小孩。 谢尧默默看了一眼,没有动。 不远处的云妃却犹如惊弓之鸟,失声道:“晗儿!” “怎么了,母妃?”谢景晗狐疑转头。 云妃很快整理了情绪,强笑着说:“怎么如此……莽撞,见了面不行礼也就罢了,还让宸王殿下帮你抱孩子,快来人,把小皇子和公主都抱走!” “都那么熟了,也不用拘束嘛。”谢景晗撇撇嘴,不过让谢尧抱孩子,这也是不太妥当的,便将孩子交给了一旁的嬷嬷。 谢景晗凑上前去,低声问:“你和月姐姐怎么样了?泸州待了半年,和好了吗?” “你说呢?”谢尧反问了一声,转身要走。 谢景晗追上去:“别啊,我哪知道,你告诉我啊。”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当然是——你们要是没和好,我就要追到泸州去讨月姐姐喜欢啦!”谢景晗挑衅地看着谢尧。 谢尧看也没看他一眼,只丢出三个字:“死心吧。” 谢景晗眼睛发亮:“那你们是和好了?那你们什么时候大婚?谢景亨那厮都要大婚了——” 谢尧却不理会他,大步走了。 谢景晗皱着鼻子,嘀咕道:“什么人嘛,跟你说话呢转身就走,一点礼貌都没有。” “晗儿!”云妃已经追了上来:“你没事不要缠着宸王,离他远一些。” “为什么?”谢景晗莫名其妙:“谢尧这人就是脾气不太好,人还是不错的,干什么离他远些?” “……”云妃有苦难言,云妃吸了口气,“闲事莫管,你平日多与师傅习文习武吧。” 谢景晗抗拒地说:“哎呀,习文习武烦都烦死了,我才不要——” “住口。”云妃严厉地说:“你都十八岁了,还这个烦那个不要,母妃能保着你一辈子吗?你还有弟弟妹妹,他们都指望你!” “那不是还有父皇嘛,父皇对我那么好……”谢景晗嘀咕了一声,不过现在到底也是懂事了许多,赶紧冲云妃赔笑:“母妃说的是,我等会儿就去练功,练一整天!” 638、江山美人,他都要 谢尧一路出宫,到了宫门口要上马车离去,却不想竟在正德门前迎面遇上了谢景亨。 谢景亨锦衣玉带,俊朗非常,那张脸上的笑容更是充分体现了,什么叫做人逢喜事精神爽。 “宸王殿下,少见啊。”谢景亨缓步上前,“你这是刚给太后请安过来?” “嗯。” 谢尧点点头。 谢景亨说:“你可真早,本王这才要去呢。” “那就——”谢尧微微一笑,保持着客气:“不打扰你了。” “等等。”谢景亨侧身一步,将谢尧离开的路挡住,面带微笑:“怎么许久没见,你倒是生分了,话都不多说?” “我们本来就不熟。”谢尧语气淡漠,“我还有事,告辞。” 话落,谢尧离开了。 谢景亨瞧着那大气奢华的马车远远离开正德门,眼底已转为一片平静,再不见刚才那满脸喜色的样子。 他快大婚了。 张雪云很好,或站或立,或走或卧,一颦一笑,待人接物,都端庄典雅的挑不出一点错来。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他顺风顺水了半辈子。 权势,地位,美女,包括以后的太子之位,皇位,仿佛都顺理成章等着他一步步踩上去。 势力雄厚,上位的把握很足。 甚至于,他自己本身其实是不需要做多少事情的,自有张相和张贵妃在后面操持。 这也让他对一众皇子没有多少敌意,因为知道他们都争不过自己。 但他太顺利了,反倒枯燥的没有任何期待感。 如今谢尧回京,他与谢尧宫中几次相见,分明谢尧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但他就是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只怕如今武安侯成了谢尧的支撑。 如此,谢尧也算得上是个强劲的对手。 小良子低声说:“宫里都在传,说宸王要和郡主解除婚约了……” “你的脑子呢?”谢景亨淡淡瞥了小良子一眼,“不知道泸州的消息吗?” 小良子低声说:“奴才知道啊,这不就说,宫里一直在这么传嘛,也不知道是谁胡乱猜测……” “不过郡主打了柔然人,训了骑兵,可真是个厉害角色。”小良子又说:“要是真能解除婚约就好了。” 谢景亨虽然不提,但小良子这贴身伺候的人却知道,他家主子,对郡主有些不一样的心思。 若是真能解除婚约,那对自家主子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婚约不过一纸空谈。”谢景亨平平说道:“自古成王败寇,若能登九五之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就有什么样的女人,江楼月也不例外。” 那“江楼月”三个字说出来,谢景亨没什么波澜的心里,似乎起了几分涟漪。 他的眼底,也露出几分志在必得来。 江山和女人,他都要。 端看谢尧拿什么和他争。 …… 关雎宫 云妃靠在李云廷怀中,柔美的脸上全是愁绪。 她受制于谢尧,给皇帝下了药。 这件事情就像是噩梦,折磨了她几乎半年。 她也试图做一些小动作,想要拿到主动权,但不管她怎么做,都没用。 她甚至不是身边那个习香的对手。 因为她有太多的把柄,太多的软肋。 如今皇帝病了,来关雎宫的次数少,她更是自暴自弃,再不扭捏躲避,和李云廷就在关雎宫幽会起来。 “卿姐,你怎么了?”李云廷皱眉问道:“是身体不舒服吗?怎的在发抖?” “没有……”云妃勉强笑了一下:“没有不舒服,就是……好几日没见你了,想的厉害。” 李云廷闻言笑道:“卿姐,你变了。” 以前,她很少说这种话。 云妃没有应声,她紧紧抓着李云廷腰间的衣服,仿佛能得到些许安全。 李云廷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颊:“我也想你想的厉害,只是身份限制着,我不能时时过来——” “云廷!”云妃忽然抬头:“我们跑吧!” “跑?”李云廷怔了怔,“你是说……私奔?可是我们若跑了,孩子怎么办?晗儿怎么办?” 以前,李云廷曾不止一次建议私奔,但都被云妃拒绝了。 因为有谢景晗在,她离不开自己的孩子。 现如今除了谢景晗,还多了一对双生子,她竟又想私奔了? 此时,便是再迟钝,李云廷也发觉云妃的不对劲。 他担忧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可我好怕!”云妃不断摇头:“我一天都不想待在这宫里了,我……我快要疯了——云廷,我们走好不好?” “卿姐,到底是怎么了,你告诉我,别吓我好不好?”李云廷焦急又担忧地追问。 “我、我给皇上下了药。”云妃终于说了出来。 她受不了这种煎熬了,方才已经想了办法把习香支走。 李云廷一僵:“什、什么?” “我没办法,我们的事情被宸王知道了,他、他派人威胁我……我如果不照做,就要把我们的事情抖出去……” 终于把憋在心里的秘密说了出来,云妃崩溃地哭了起来:“半年前他去了泸州,我听皇上说起派了人在半路要他的命,我以为这事情就过去了,没想到如今他又活着回来了!” “我不知道宸王想干什么,但我伺候皇上这么多年,太清楚他的脾气了,他绝对容不得任何背叛。” “我们的事情一旦被人知道,你、我,晗儿,和两个孩子都活不成——” “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李云廷浑身僵硬,半晌吐出一句话来:“我现在就想办法,只要杀了宸王,你就安全了。” 李云廷又说:“我每日都在宫道之上巡防,宸王进宫必经宫道,皇上对他早有杀心,我若动手,皇上不但不会怪罪,估计还会——” “你别犯傻行不行?!宸王那么好杀?”云妃气道:“就算你真的杀了他,皇上不怪罪,太后呢?太后那么喜欢宸王,难道不会追究?到时候怎么办?” 李云廷接不上话。 云妃又说:“就是因为你性子冲动,我才一直不敢告诉你!” 沉默半晌之后,李云廷说道:“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我们这样……晋王马上要大婚了,到时候宫里人多眼杂,我们想个办法离开。”云妃说。 639、全盘布局 李云廷点点头:“好,你来想,我来安排。” 话到此处,李云廷又说:“那孩子呢?” “孩子当然要带走!”云妃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不带走,他们留在宫里思路一条,还有晗儿——” 也要带走! “老远就听到你们在说我,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谢景晗带笑的声音。 云妃僵住,以最快的速度和李云廷分开。 谢景晗也是同时走了进来,他嬉笑着上前,唤了一声:“舅舅。” 等视线转向云妃的时候,见她眼睛肿的跟个核桃一样,立时收敛了嬉笑,担忧地问:“母妃,你哭了?怎么了?” 云妃心里本惴惴不安,怕谢景晗听到了不该听的,但此刻见他模样,便明白他什么都没听到,当即说道:“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谢景晗觉得冤枉,“我没做错事啊,我刚还去书房读书练字了呢。” 谢景晗强调道:“练了一个多时辰,腰酸背痛,这才来母亲这儿讨糕点吃的。” 云妃骂道:“才一个多时辰你就坐不住了?” 话落,云妃的眼泪忽然大滴大滴掉了下来:“你都十八岁了,你什么时候能让母妃省心?” 谢景晗呆住,“母妃——你别哭,我现在就回去继续练字看书,我马上去!” 谢景晗一溜烟跑了出去。 他心里自责极了。 是啊,他都已经这么大了,别人的十八岁,都能做好多事情了。 看看江楼月,也不过比他大半岁而已,如今人家都能带兵打仗了,可自己竟然还在宫里混。 也怪不得母妃这样伤心。 谢景晗下定决心,最近一定要好好努力,学出点成绩给母妃看才行。 关雎宫里,李云廷安抚云妃:“卿姐,你别生气了,我这就去准备。” 这么多人一起逃离皇城,不是一件小事,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才可以。 …… 月华阁 谢尧听到金伯送来的消息,轻的不能再轻笑了一声:“痴心妄想。” 金伯说道:“是啊,五个人,还想悄无声息的从皇宫消失,就算李云廷借着职务之便,也是不可能的。” 宫禁巡防严格,哪能随便放人出去。 “况且还想借着晋王大婚的日子,哎……”金伯摇头,连愚蠢两个字都懒得说了。 “谢景亨大婚,京城势必增派各处的人手做好巡防,人多,倒也是个机会。”谢尧懒懒地说道:“只不过,晋王这婚事,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金伯笑道:“怕是……成不了吧。” 谢尧也笑了一声,“咱们这位皇上,哪能让他那般顺意?” 谢尧缓缓地合上手中的折扇。 他既然走了云妃这一步棋,便早已想好所有,全盘布局。 不管是云妃,李云廷,还是晋王。 甚至于皇帝,如今都是他盘上的子。 当初去泸州,是为了拿到兵权,以确保万无一失,如今虽说兵权并不算完全捏在手中,但效果是一样的。 …… 御书房中,皇帝拖着带病的身子批阅奏折。 常喜伺候在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道:“皇上,歇一歇吧,这些奏折都不急在这一会儿的。” 皇帝没有说话,手上的朱笔不停,改了一封有一封,花白的眉毛紧紧皱着,脸上全是疲惫之态。 常喜不敢再劝,继续帮忙把那些奏折分门别类。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叠奏折终于批阅完成,皇帝长舒了口气,但这只是今天的份,明日还不知道各处要出些什么事情。 又有多少解决不了的问题,等着他一一批复。 常喜赶紧上前给皇帝捶了捶肩,示意下面的小太监送上热茶来,“万岁爷,您喝点,缓缓神。” “嗯……”皇帝声音沙哑,接过茶水后抿了一口,淡淡问道:“傅南擎在狱中怎么样?” “老奴请了太医乔装进去为他看过,伤势都还好,如今便当在狱中调养。” 皇帝缓缓闭上眼睛,“让他去挟制武安侯,他倒好,什么事都没干,还被江震给抓了送回来了,废物。” 但他现在手底下,除了武安侯江震和张相以外,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排得上用场的人。 皇帝又吸了口气:“如今只靠着一个鲁国公傅家,就怕晗儿以后的位子坐不稳。” “以后的事情还早呢。”常喜劝道:“皇上可以慢慢为睿王殿下选拔贤臣良将辅佐。” “朕老了。”皇帝叹道:“这半年来,明显感觉力不从心。” “皇上哪儿老?明明春秋鼎盛。” 皇帝睨了他一眼,“就你会说话。” 常喜笑道:“奴才说的是实话嘛……对了,奴才听说睿王殿下这段时间学业抓的很近,每日习文练武,非常认真。” “是吗……”皇帝脸上浮起三分欣慰的笑容来,“懂事了。” “都是皇上和云妃娘娘教的好。” “你马匹也拍的好。” 常喜赔笑道:“奴才都是实话实说。” 皇帝没好气地看了常喜一眼,但心情却是不错的,“你说,朕要不要把江震召回来,给晗儿坐镇?” “这个……”常喜眼珠子咕噜了两下。 皇帝慢慢说道:“这次傅南擎的事情,只怕又伤了他的心……如今他坐拥二十万大军守在边关,他那女儿又和谢尧难分难舍,朕真是怕……招他回来,他不会安分的帮朕的晗儿,反而会帮着谢尧反了朕。” 常喜犹豫片刻,说:“其实……若侯爷真的要……反,招不招他回来,都一样的。” 如今泸州二十万大军尽归武安侯所有。 如果他有那份心思,联合晋西将领,手上便掌握了朝廷七成兵力,反与不反,都是武安侯心思一动的事情。 皇帝沉默良久:“或许,真的是朕疑心太重。” 常喜也不好说什么,将皇帝起身,赶紧上前扶着他往后走。 到了龙榻之侧,常喜服侍皇帝宽衣。 皇帝缓缓问道:“晋王的大婚准备的怎么样了?” “礼部一切都准备的十分妥当,只等到了日子。”常喜顿了顿,又说:“该准备的,奴才都准备好了。” “嗯,你办事一向妥帖,朕放心。”皇帝半闭上眼睛,双手微抬,眼底划过冷厉风暴,“不是朕下手狠毒,是他们不安分。” “不错。”常喜说道:“他们竟然胆大包天,敢在皇上的饮食之中做手脚,其罪当诛!” 640、晋王大婚 闻言,皇帝眼中风暴越发冷厉。 这半年来他身体每况愈下。 作为一个踩着万人的骨血,一步步爬上高位的皇帝,他又怎么可能不起疑心? 他暗中派常喜检查了自己吃用的东西,竟发现张家在他穿戴的衣服和所熏的香料之上动了手脚。 如此罪过,大逆不道! 但他没有当场发作,他已经悄无声息的抓到了证据,并且装作毫不知情,身体继续“虚弱”。 他要等一个机会,一个能把张家连根拔起的机会。 “最近云妃那里怎么样?”皇帝逐渐缓和了一些神色,慢慢问道。 “一切安好。”常喜帮皇帝换了常服。 他默默看了皇帝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皇帝挑眉问:“你那是什么表情?有话就说。” “是……这样的,宫中如今都在说,李统领往云妃娘娘那关雎宫去的实在太勤了……”常喜讪笑:“旁人都说,皇上对云妃娘娘也太好了。” 如今李云廷的身份,在宫中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常喜总觉得那对姐弟之前透着蹊跷。 只是他派人暗中盯了许久,倒也没发现他们有什么逾越的。 但他始终觉得古怪,所以今日才忍不住与皇帝提一下。 皇帝淡淡笑道:“云妃没有家人,云廷是云妃唯一的弟弟,去的勤些也正常——你去传旨,摆驾关雎宫吧。” 最近朝事繁忙,他已经有好几天没去过云妃宫中了,也是时候该去看看了。 “是。”常喜恭敬地应。 一炷香时辰后,皇帝到了关雎宫内。 云妃早已经准备好了接驾,但还没跪下去行礼,皇帝已经几步上前,把她扶住。 “早说了不必和朕拘礼。”皇帝拍拍她的手,叹息道:“瞧着你又瘦了一些,让你好好吃好好睡,总是不听。” 云妃垂眸说道:“臣妾一直记着皇上的话,只是晗儿那孩子学业不认真,无忧那孩子又那么小,臣妾免不得要多操心操心。” “你还是这么体贴。” 皇帝笑着,拉着云妃的手进了关雎宫。 此时已经入夜,宫内摆了饭。 云妃亲自伺候皇帝用饭。 两人说了一会儿孩子的体己话,用膳也结束了,进到内殿。 云妃一边伺候皇帝宽衣,一边说道:“晋王马上要大婚了,也不知道晗儿什么时候有这一天。” “晗儿的事情不急。”皇帝慢慢笑道:“朕要给他选一个最好的王妃。” “都十八了,哪能不急呢?” “晗儿……以后是要做太子的人。”皇帝声音微重。 云妃怔了下,这还是皇帝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直白地把这个话说出来。 皇帝又说:“晋王再好,不是你的儿子,他若当了皇帝,以贵妃这些年来的秉性,他日朕龙御归天,你和晗儿以及无忧便没有好日子过了。” “你伺候朕多年,尽心尽力,朕怎么舍得你和孩子受苦?” “朕……必定是要为你们母子谋一个锦绣前程的。” “……”云妃看着皇帝那认真的表情,心里忽然一阵愧疚。 他一心为了自己和孩子,自己竟然生了二心。 如今,甚至还计划着逃跑。 可这一丁点的愧疚,很快就又被畏惧淹没。 她想起了死在皇帝手上的皇后,想起了这些年皇帝的手段,想起……自己所做的事情! 她和李云廷的事情,一旦被发现,绝对死无全尸。 而且自己还混淆了皇室的血脉。 云妃心惊肉跳,脸上保持着僵硬地笑容。 这大半年来,她都是如此。 她勉强笑道:“臣妾知道皇上的苦心……时辰不早了,皇上早点歇息吧,明日还要早朝。” “嗯。”皇帝疲累,没有过多留意云妃的表情,笑着揽了云妃入怀。 …… 晋王大婚的日子就在六月十五,是钦天监占卜出的大吉之日。 这算是这几年来京中唯一的大喜事,普天同庆,整个京城一片盛世华彩。 大婚的规矩非常之多。 先祭宗庙,再进宫前往承庆殿举行婚礼,叩拜皇室宗亲,最后回晋王府邸。 这种大场面的婚礼,王公贵族,宫中妃嫔几乎全部参与。 谢尧也辰时起身,穿戴妥当入了宫中,照理前去太后处请安。 太后说道:“尧儿来了,等会儿陪着皇祖母一起去承庆殿。” “是。”谢尧恭敬地拱了手,上前扶住太后的手臂。 前往承庆殿的路上,现在已经铺满了红毯,连御花园的地面上都洒了红色的碎纸屑。 来去的奴仆们每个人的领口带着一抹红,处处洋溢着喜庆。 谢尧和太后乘着辇,一路到了承庆殿来。 此时殿内,王侯公卿已经全部在坐,张贵妃带着后宫为数不多的妃嫔也已到位。 她是晋王的母妃,今日大喜,难得穿了一身绛红,衣服拖着极大的裙摆,其上绣了百鸟朝凤。 据说,这是皇帝特地交代礼部为她准备的礼服。 张贵妃上前来,恭敬地冲太后行礼。 “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视线扫了一圈,花白的眉毛微微一挑:“云妃今日身体不错?” 跪在不远处的云妃低声回话:“臣妾近日一直仔细调理,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 最近这大半年,皇帝把云妃保护的很好。 太后几次想敲打云妃,反倒被皇帝将了军。 次数多了,太后便也厌烦了,懒得与云妃一般见识。 这大半年里,一般的大场面,云妃也是从不参与的,今日倒是难得。 但到底是大场面,太后也懒得和她为难,道了一声“平身”。 “谢太后。” 所有人都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正襟危坐。 除了张贵妃意外,其余妃嫔没资格也没胆子靠近太后,与太后说上一句半句。 谢尧漫不经心地扫了云妃一眼,招呼身边的莫宇:“你盯着点,别出岔子。” “是。”莫宇低声应。 不多时,皇帝姗姗来迟。 负责此次大婚的礼官也到位,大婚正式开始。 谢景亨和他的新王妃穿着吉服一步步随着礼官的唱礼,往皇帝面前走。 “拜——”礼官高唱一声。 谢景亨带着自己的王妃张雪云拜倒在大殿正中位置。 然皇帝却端坐在龙椅上,九龙珠冠之下的脸上面无表情,许久都没说“起”。 礼官不明所以,小声提醒:“皇上。” 641、发难 张贵妃娥眉微蹙,这是怎么了? 莫非皇上身体不适,所以没有及时反应? 可礼官都提醒过了…… 张贵妃心中惴惴不安起来。 不远处坐着的太后,也不禁朝着皇帝看过去,思忖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承庆殿内的其他王侯贵族都低眉顺眼地坐着,实则心思也早已经是千回百转。 晋王大婚,一直顺顺利利的,怎么到了行礼这个节骨眼上,皇上不吭声了?别是要有什么变故吧? 谢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中的扇子款款挥摆,低垂着眼眸,面色平静的没有任何波动。 百官之首的位置上,张相淡淡开口:“皇上?” 皇帝缓缓说道:“就这么一小会儿,等不及了吗?丞相。” 所有人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张相声音苍老,却蕴含着从容不迫的气度:“老臣是怕耽误了吉时。” “皇帝。”高台上的太后也说:“祖宗礼法,成亲的吉时误不得,这就叫起吧。” “既然母后和丞相都说了,那么——”皇帝忽然抬了抬手。 在他身旁的常喜欠身。 所有人都以为,是示意常喜叫起,连张贵妃也暗暗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方才是想多了。 但没想到的是,常喜忽然放声高喝:“禁卫军何在?!” 唰唰唰! 铠甲碰撞,传来一阵闷响。 李云廷带着禁卫军冲了进来,顷刻间把整个大殿围了个水榭不同。 张贵妃大惊失色:“皇上!您这是干什么?大喜的日子,怎么好动武!” 太后脸色微沉,忽然看向皇帝,半晌没说话。 座下的张相到底是几朝元老,面对这样的情况,也仅仅是双眸微微一眯,依然稳如泰山,拱手道:“不知皇上这是何意?” “何意?”皇帝忽然笑了一声,“这就要问问,朕的好儿子晋王做了什么了。” 晋王谢景亨跪在大殿之中,大红的吉服把他脸上的茫然衬的越发显眼:“父皇?” 他什么都不知道。 但如此山雨欲来之势,却让他明白,今日此时要出大事。 皇帝冷笑道:“你都敢来谋害朕的性命了,竟还露出如此无辜的表情?” 一语落,整个大殿内一片哗然。 他是如今朝中实力最强之亲王,他日皇位触手可及,这种时候,晋王怎么可能谋害君父?! “儿臣没有!”晋王脸色发白,却严辞为自己辩驳,“儿臣不知道父皇在说什么!” 常喜厉声喝道:“晋王殿下,事情都做了何必狡辩?” “你派亲信太监,在皇上贴身衣物所熏的香料上动了手脚,导致皇上这半年来身体持续虚弱——” “皇上待你不薄,你竟如此罔顾君恩,罔顾父子人伦,弑杀君父,简直大逆不道!” 高台上,张贵妃脸色惨白,“这……不可能!” 常喜喝道:“皇上身体虚乏,特命老奴暗中查探,查到那内务府以及香料,立即便送去太医院由院正亲自检查,一干涉事人等,也全部都招认!” 张贵妃震惊地看着皇帝和常喜。 太后沉声说道:“皇帝,这件事情是真的?” “母后,你觉得朕会拿这么大的事情开玩笑吗?”皇帝转向晋王,冷冷说:“朕那么信任你,把朝中大半要事都交给你,可你呢?你已经等不及要杀了朕取而代之,逆子!” “儿臣绝对做这件事情——”谢景亨的脑袋重重地叩到了地面上去,“父皇明察!” 皇帝阴冷说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朕已经明察过了,来人,把晋王拿下!” “皇上!”张贵妃失声开口,“这件事情肯定有误会,晋王秉性纯良,绝不可能——” “哦?晋王纯良,那你呢?”皇帝漫不经心地看着张贵妃,那双浑浊的眼中,精光四射。 张贵妃浑身一震,如同极北最冰冷的寒风灌入心扉,直接僵在当场。 皇帝说道:“若朕记得不错,爱妃协理六宫多年,内务府的事务,爱妃也插手多年,如今内务府出了这种事情,爱妃以为,自己可以独善其身?” “皇上!”张贵妃双膝一软,咚一声落与地面上,“臣妾冤枉!” “你是不是冤枉,朕说了不算,证据说了算!”皇帝面无表情地说:“把张贵妃押往福瑞殿禁足,等一切查实,再行处置。” 此时,张相终于变了脸色:“皇上,这件事情疑点重重,不能因为一点香料就做定论。” “朕当然知道!”皇帝冰冷地看着他:“要你来提醒?哦,朕忘了,张相三朝元老权势滔天,朝野上下,文武百官让位,便是随意调兵,那些州府刺史都不敢不从,朕说的话,算什么?” 他既然今日要发难,早已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张家树大根盘,一击不中必受反噬。 他以前既能踩着尸山血海上位,如今依然可以肃清朝中所有反对势力,一朝将张家踩死,永无翻身之日。 他的冥卫,作为皇权集权的杀手锏,早已渗透入张家势力范围圈,张家做的所有的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包括调兵之事。 张相沟壑纵横的脸上,表情未有丝毫变化,但心,却已经乱了。 皇帝缓缓问:“宁州和闵州的刺史,都已经快到丽水境内了吧?距离京城百余里,张爱卿,你告诉朕,他们入京为何?” “老臣不知!”张相忽然起身,跪倒在地:“州府的刺史要皇上的圣旨和兵部的文书才能调的动,老臣一介文臣,管得也是吏部和刑部,如何能驱遣他们?这件事情和老臣绝无关系!” “老臣冤枉!” 张相嘶声道:“贵妃和晋王冤枉,皇上明察,求太后做主!” 此时的大殿,早已经是雅雀无声。 所有的官员屏住呼吸,不敢随意站位,没有人为张家求情。 皇帝这一出,实在是招招在要害。 太后沉声说道:“皇帝,宁州和闵州的刺史真的到了丽水境内?!” “冥卫八百里加急的密报,岂能作假?”皇帝声音阴冷。 鲁国公起身骂道:“私自调兵潜伏京城境内,张相,你居心叵测!” “皇上!”鲁国公转向皇帝,拱手说:“老臣建议彻查,严惩不贷!” 一人发声,其余关于相继跪倒在地。 “求皇上彻查,严惩不贷!” 张相喊冤的声音,和晋王叩头的声音,在这一大片的声音之中,微不足道,很快便被淹没。 皇帝冷声下令:“将谢景亨打入宗正司,张贵妃监禁福瑞殿,张家所有人打入天牢,容后处置。” 642、风声鹤唳 太后面色凝重。 她本以为如今局势,晋王上位板上钉钉,只等时机一到,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岔子! 张相几朝元老,怎会做如此糊涂的事情? 可太后转念一想,或许这些事情根本不是张相所为,而是皇帝故意栽赃! 她一直知道,皇帝的心全向着谢景晗,今日一旦将张家踩死,谢景晗便成了皇位唯一的顺位继承人。 太后神色复杂地看着皇帝,浑身冰冷,只觉得皇帝是疯了。 谢景晗那样一无是处的东西,凭什么把祖宗的江山社稷留给他? 可是此时事情早已脱离她的掌控,便连求情,都不是最好的时机。 禁卫军和内侍尽数上前,把晋王一脉的所有人等全部押下。 谢景亨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龙椅上,毫无表情的皇帝,要说这件事情里最冤的,莫过于晋王。 谢景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而他的父皇,做足了所有的人证物证,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今日,张家倒了。 皇帝这一番雷霆手段,震慑了所有人。 在场的官员,后宫为数不多的嫔妃,甚至是高台上坐着的云妃,谢尧身侧的谢景晗,都看着这一幕,心里发冷。 这是帝王之谋略。 唯有谢尧,心如止水。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中的折扇一下一下的晃动,扇柄之上,缀着的那小扇坠在指掌之间轻轻摩擦,带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温存。 此事他以九宫人手筹谋大半年,暗中推波助澜。 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接下来,就要看张贵妃的表现了。 谢尧垂下眼眸,眼底乾坤浮动。 …… 此事一出,宫中风声鹤唳。 云妃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关雎宫,之后,招呼习香到了近前:“我要见宸王殿下一面。” 习香淡漠说:“云妃娘娘有什么事情,告诉奴婢便是,奴婢会转达给宸王殿下。” “本宫要见宸王!” “宸王殿下没时间。” “……”云妃吸了口气,“好,你告诉宸王,本宫……本宫的晗儿不与他争,只求他放本宫和晗儿一条生路,本宫铭感五内!” 习香面无表情:“好。” 可看着习香的那张脸,云妃忽然觉得,习香根本不会替她传这个话。 她的心,又开始不断往下坠,如同要掉进无底洞去一样。 她本计划了今日逃离皇宫,可谢景晗那里一直没办法解决。 她没有办法告诉谢景晗,因为自己做了肮脏的事情,所以他们必须要逃离皇宫,逃离这个……随时都会吃人的地方。 偏偏李云廷得了密旨,今日大婚在承庆殿动手! 云妃忽然觉得,她自己在这皇宫之中,如此渺小,她是别人砧板上跑不掉的肉。 就凭她和李云廷,还带着儿子女儿,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 而承庆殿上发生的一切,更加证实了这一点,加剧了她的恐惧。 她怕了,她想求谢尧放她一条生路,放她和李云廷以及孩子一条生路! 可是,她却连宸王的面都见不到。 怎么办? …… 寿康宫中,太后沉声问:“去查了吗?闵州和宁州的刺史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嬷嬷赶紧回:“羽卫首领方才送来消息,这两州的刺史都带了守备军,沉兵在丽水之上,遥望京城。” “怎么来的?兵部当真没有发调令?”太后又问。 “……当真没发。”苏嬷嬷低声说道:“应该是张相私自调动,被皇上发觉了,皇上却不动声色,等着今日直接发作。” 太后的脸色越发难看。 苏嬷嬷叹息道:“应该是怕武安侯在边关握了兵权,有什么变故,所以才下手。” “但皇上智高一筹,提前谋划,才在今日突然发难。” 苏嬷嬷顿了顿,“如今宫中在查内务府,福瑞殿几乎被翻了个个儿,香料那件事情,必定也不是皇上故意栽赃” 太后冷喝一声:“愚蠢!” 如此一来,要说张家谋逆也不为过,那张家就绝无翻身可能。 宫中只剩下一个皇子,谢景晗。 可是谢景晗那么个东西——太后着实是不甘心。 就在这时,谢尧的身影从太后眼底闪过。 其实尧儿……何尝不是合适的人选。 可也就是这一点点的心思浮动,却让太后微微眯起了眼睛。 明明……一切清楚明白,就是皇帝运筹帷幄,突然发作。 但她却从张相这件事情里,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平静过头,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谢尧,当真什么都没做? …… 宫中大清洗,风声鹤唳。 所有和张贵妃有关的人,全部被关押,涉及到内务府香料事件的奴才更是一个个单独监禁,由常喜亲自派人审问。 那审问,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扣。 他们要把证据做实,做成铁证,让张家再也不能翻身。 皇帝到了关雎宫来,那张脸上,面色平静无比,甚至带着微笑:“云妃。” 云妃却宛如是惊弓之鸟,“皇上!” “你在害怕?”皇帝挑了挑眉,“因为今日大殿上的事情吗?” 皇帝温柔地说道:“朕那么做,只是为了给咱们的儿子扫清障碍——” “臣妾……臣妾明白……”云妃僵硬地说着,忽然抬头看向皇帝:“皇上,其实臣妾不想让晗儿做太子,做皇帝,臣妾只想孩子平安喜乐的过一辈子。” “朕懂你的心思。”皇帝叹息一声,“可是你要知道,生在帝王家,注定不能要被卷入皇权纷争,你若不争,别人也会逼你争,朕这么做,都是为了以后。” “……” 皇帝心中又是一叹:“朕知道,这些年你在宫中虽然受尽恩宠,却因为没有背景,谨守本分,不敢越雷池一步,可你记着,你有朕,朕就是你所有的背景和靠山。” “等张家的事情尘埃落定,朕……就封你为皇后。” 云妃露出一个艰难的表情,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什么。 她不想当皇后,她只想离开此处。 她一刻都不想在这儿! “好了。”皇帝轻轻拍着云妃的肩膀,“安心吧,一切都在朕的掌握之中。” 等处置了张家,还有谢尧—— 他要把前路之上的障碍全部清扫的一干二净,给他的晗儿,留一个稳固妥当的江山。 643、云妃不配让她输 月华阁里,谢尧歪在玉石做皱的美人靠上,懒懒地问:“泸州传消息来了吗?” “传了,昨日刚到。”金伯把信送上去。 谢尧拿了一看,唇角勾起几许笑容:“她倒是惬意了,每日除了练兵就是练兵,别的事情一概不管……” “我在此处和这些老家伙斗智,可真是绞尽脑汁的累。” 金伯笑眯眯地说:“公子聪明,这点事情哪儿累了?现在张家已经被下狱了,最强劲敌,皇上亲自为公子除了,接下来,咱们就只等一个契机。” 皇帝灭掉张家,皇位自然朝着谢景晗靠拢。 谢景晗哪里是谢尧的对手? 因而皇帝此时,怕是在谋算怎么除掉谢尧吧? 但谢尧和金伯筹谋良久,早已规划全局,云妃有私,谢景晗身份必定受疑。 混淆皇室血脉,谢景晗便无资格问鼎皇位。 到时候,谢尧理所当然成为朝臣唯一选择,再有武安侯默不作声的支持,以及京郊蔡将军手上的三万神机营士兵,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金伯忽然慨叹道:“公子,您说皇上若是知道,自己这一番筹谋算计,最心爱的云妃,却与旁人通女干,会不会气得发疯?” “不知道。”谢尧缓缓说:“可以期待一下。” …… 福瑞殿里,一片冷寂。 这座宫殿,是当初张贵妃入宫的时候皇帝亲赐。 她一路从嫔位做到贵妃,二十多年来荣宠不断,当初皇后在的时候,就和皇后平分秋色。 后来皇后薨逝,云妃独宠。 但她在宫中的权利依旧没有被削弱过。 协理六宫多年,不是皇后,却俨然已经有着皇后所有的尊荣。 可是今日…… 她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一切都在皇帝的掌握之中—— 她身边的所有人,已经都被提走审讯。 皇帝这是不但要审香料之事,还要审这后宫之中,多年来许多的密事。 这……是要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挖出来,秋后算账。 她没有翻身的可能了吧? 张贵妃缓缓闭上眼睛,一朝跌下凤凰台,那绛红色礼服上的百鸟朝凤,都成了最犀利的嘲笑。 许久,她张开了眼睛,眼底萧索之后,浮现无数锐利。 不行。 她不甘心! 凭什么她要失去所有? 她自出生就是天之娇女,这一路顺风顺水而来,眼看着要登顶最高位置,怎么能满盘皆输? 那云妃一个下贱之人,凭什么让她输! 就算她输,她的儿子不能输! 张贵妃忽然起身,拖着那极大的裙摆,走到了大殿门口:“来人!” 即便如今身为阶下囚,她那语音之中,依然自带贵气和睥睨。 门外守着的小太监们对看一眼,终究是欠身上前,低声问道:“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张贵妃冷冷说道:“本宫要见皇上,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这……”小太监迟疑地说:“贵妃娘娘,不是奴才不通传,这个时辰,皇上早已经歇下了。” 而且今日还是歇在关雎宫,他们怎么敢去打扰? 张贵妃又说:“那本宫便见常公公,总行了吧?” 小太监说:“当然,奴才这就去请。” 现在张家的事情还在追查。 她还是贵妃。 这宫中起起落落之事多了,谁又知道,张家这一次真的翻不了身呢? 小太监来去的很快,不一会儿,便将常喜请了过来。 吱呀一声,福瑞殿的大门被推开。 常喜手握拂尘,站在夜色之中,面上容色平静无波:“贵妃娘娘,您有何吩咐?” “常喜,你还是这么懂事,如今我只差被打入冷宫了,你却这么客气。”张贵妃淡淡说着,“也怪不得,你能在皇上身边待这么多年,能不露痕迹地洞察本宫做的事情。” “……”常喜一怔。 香料的事情还在查,张贵妃是矢口否认的,并且一直喊冤。 这是……什么意思? 张贵妃说:“不过常喜,你这么好的眼力,可以洞察本宫所做之事,为何没有洞察云妃所做之事?” “贵妃娘娘……”常喜眯起眼睛来:“您这是何意?” 张贵妃极缓慢地开口:“你不是一直派人,留意关雎宫,和那位禁军统领吗?留意了那么久……什么都没有发觉?” 常喜视线复杂地看着张贵妃:“贵妃娘娘有话不妨直说。” 张贵妃说:“本宫要见了皇上才能说!” “……” 常喜看她良久,一甩拂尘牵了身子:“好,请贵妃娘娘稍候。” 常喜转身,往关雎宫去了。 他伺候皇帝多年,对皇帝忠心耿耿,自然是容不得任何人欺瞒背叛皇帝,这件事情和云妃和李云廷有关,他唯恐迟一些就要生变故,一进关雎宫,立即前去寝殿前。 “皇上——” 皇帝已经就寝,但也知道常喜无要事,这个时辰不可能来打扰,便皱眉翻身:“怎么了?” 常喜进到殿内,在屏风外说话:“边关传了八百里加急的密折过来。” 皇帝一怔。 柔然人不是退了吗?这个时候的密折。 他垂了垂眼眸,翻身坐起。 云妃要起身帮皇帝更衣。 皇帝说:“你继续睡,有常喜呢。” 话落,皇帝到了外间,常喜亲自为皇帝跟了衣。 等到了外殿,皇帝说:“密折呢?” 常喜压低声音,冲着皇帝耳语了几句。 “……”皇帝略有些灰白的眉毛微微一皱,片刻后,大步往外走去。 夜色里,皇帝第一次没有乘辇。 他带着常喜,穿过御花园往福瑞殿走去。 此时已经过了子时,月正当空,宫中一片静懿。 皇帝到了福瑞殿,守着的小太监全部跪倒行礼:“参见皇上!” 常喜说:“把殿门打开,你们都退远一点。” “是。” 小太监们快速推开福瑞殿的门,退到了几乎最远的位置去。 皇帝迈步而入。 张贵妃此时用最端庄的姿势,跪在大殿正中的羊毛地毯上,身上那带着褶皱的百鸟朝凤礼服,大大的拖摆堆在她的身后。 “臣妾参见皇上。” 张贵妃双手贴与额前,拜倒在地。 皇帝冷冷问:“你说云妃怎么了?” 644、撞破 皇帝在福瑞殿内,待了整整一个时辰。 出来的时候已经二更天了。 月亮依旧高悬于天空之上,福瑞殿宫院内候着的常喜快步上前,把皇帝扶住:“万岁爷!” 月色下,皇帝脸色一片发青,略有花白的胡须在不断地颤动。 那被常喜扶住的手臂,也在隐隐发抖。 常喜立即示意不远处的小太监,把披风送了上来。 常喜担忧地说:“万岁爷,您没事吧?” 皇帝抬了抬手,半晌才说:“回……回关雎宫。” “……” 常喜听到这吩咐,心里咯噔一下。 他守在门开,对里面说的话,听的虽不甚清楚,但也已经听了个七七八八。 这个时候,万岁爷要回关雎宫,莫非是—— “回去。”皇帝声音冷沉,重重说道:“现在。” “是……”常喜迟疑地问:“要传……冥卫吗?” “不传。” 常喜越发不懂得皇帝的心思,但此时此刻,他也不敢多问。 常喜低着头,和另外一个小太监一路扶着皇帝往关雎宫走。 到了关雎宫的时候,皇帝那颤抖的手已经逐渐恢复原状,关雎宫内的奴才赶紧跪地行礼。 皇帝什么都没说,进了里面的寝殿。 吱呀。 云妃听到声音,翻身而起朝外走:“皇上?” “嗯。”皇帝很轻地应了一声,从外间进来。 更深露重,他也似带着一股寒气而来。 云妃上前伺候皇帝宽衣。 皇帝那双浑浊的眼,缓缓地看着她,似乎和往常一样,也似乎有什么不同。 “卿儿怎么不睡?”皇帝缓缓问。 云妃说:“皇上不在身边……我、臣妾睡不着。” 她心中挂着事情的太多,皇帝在与不在,她都睡不着,但她已经习惯了对着皇帝说出这种话。 她知道皇帝爱听。 “啊吗?”皇帝果然笑了笑,拉着她的手上了榻:“那如今朕回来了,你便可以安睡了。” “……嗯。” 云妃点点头。 两人躺回榻上去。 云妃靠在皇帝身边。 她哪来困意? 即使闭上眼睛,脑子里面依然在不断闪烁许多画面。 她还在想,到底要怎么,才能逃离皇宫,逃离这个男人身边。 她要带着儿子和女儿,带着李云廷,永远的消失,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独自生活。 她心绪复杂地想着,不知不觉竟然给睡着了。 却睡得不沉。 不知过了多久,云妃忽然睁开眼睛,就见皇帝用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看着她。 “皇上……”云妃声音沙哑,心思惴惴地说:“怎么起的这么早?” 外面还黑着,天都没亮。 皇帝微笑,声音很温柔:“马上上早朝了,朕习惯这个时候起身,自己便醒了,你接着睡吧。” 话落,皇帝起身下榻。 云妃赶紧起身想去伺候。 皇帝却说:“不必了,常喜会侍候的,你好好休息。” 顿了顿,皇帝又说:“你这些时日消瘦了许多,精神看起来也不是很好,就多睡一阵吧,朕吩咐其他人都不要来打搅你。” “臣妾……多谢皇上体恤。” 云妃坐在床榻上,朝着皇帝行了个礼。 分明皇帝对她一切还是如常,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有点古怪。 她躺回了床榻上,看着屏风之外,常喜侍候皇帝穿戴好,往外走去,手也逐渐握紧了锦被。 她垂了垂眼眸,心想,或许不是皇上古怪,而是她自己心虚,所以就草木皆兵了吧? 本来她和李云廷计划了,晋王大婚就出逃,但因为张家的那件事情,计划落空了。 如今还得重新想个办法,怎么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皇宫。 还有晗儿那孩子。 谢景晗十八岁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要让他跟着自己和李云廷心甘情愿的离开,谈何容易? 她得想个什么说辞才行。 最好能找机会和李云廷见一面……今日李云廷当班,也不知道会不会来? …… 早朝之上,皇帝神色阴沉。 昨日出了张相之事,今日朝臣们人人自危,除了鲁国公,和几个明显偏向皇帝派系的大臣以外,其余所有文武官员全部闭紧了嘴巴,深恐被张相的事情牵连。 巳时,早朝结束。 天空之中阴云密布,皇帝回养心殿的时候,已经下起了绵绵细雨。 一入养心殿,皇帝立即问道:“今日李云廷可当班?” “当。”常喜赶忙回:“早上辰时接班,按照巡防的时辰来算,这个时辰——” 常喜非常小心地看了皇帝一眼,低声说道:“应该……应该马上到关雎宫那边了……” 皇帝面无表情,冷冷说道:“去安排一下。” 常喜静默。 多年主仆,不用多问就知道,皇帝这句安排一下是什么意思。 …… 关雎宫内,云妃一如往常,遣退了所有人。 便连习香,也被云妃找了个借口弄走了。 皇帝去早朝之前交代过,让人不要打扰云妃休息,让她好好睡,如今倒给了她最好的机会。 李云廷巡防到关雎宫中之后,审视左右,很快进到了后殿之中。 只一进去,云妃立即扑到了他怀中:“云廷,你终于来了!” “卿姐——”李云廷看她如此,心疼的厉害,“你怎么了?你别怕,我在想办法了,最近宫中查张贵妃的事情,每天来去的人很多,我们或许可以借着这个机会——” “好、好!”云妃不断点头,又说:“那晗儿呢?晗儿怎么办?我想了好久还是没想到好办法。” “我不能实话告诉他,找个随便的理由,他又不可能配合。” “他不是三岁的孩子了,他要是不配合,咱们带不走他的——我更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 “别急。”李云廷镇定无比,说道:“他不是有个师傅在云宿山吗?我们可以借着这个,先让人把他骗出京城去,等我们出去了,再带他一起走。” 李云廷又说:“现在京城乱的很,我们总能找到机会的。” “真的吗?”云妃有些茫然,有些不确定。 在这个深宫,这个京城,每个人都有无数的眼睛盯着,他们真的能从这所有人的眼睛之外,找到一点点的夹缝,谋求生存? “真的。”李云廷极其认真的安抚:“卿姐,我这几年在军中,也磨炼了心性,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冲动冒进的傻小子了,我一定会保护你和孩子,带你们远走高飞的!” 645、凌迟三千刀 云妃紧紧地拽着他胸前的衣襟,哭泣起来,不断地喊着李云廷的名字。 李云廷也不断地喊着“卿姐”,低声地安抚着。 此时关雎宫寝殿的宫墙之外,站着几人。 那里杂草存生,墙壁上,不知何时被人凿出了一个大洞。 站在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关雎宫寝殿内的所有。 那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多么深情?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了,必定觉得,他们就是一对苦命的鸳鸯,想要逃离枷锁,奔向幸福。 可这副姿态,看在皇帝的眼中,眼前一片赤红。 这就是他的爱妃。 他捧在手心里,宠了十几年的女人! 他为了她,几乎空置后宫。 他把所有的爱情和恩宠,全部给了这个女人,可这个女人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皇帝的手在不住地颤抖,胸腔之内,血气翻滚上喉头一阵腥甜。 他喉头发痒,在这个时候就要咳嗽出声。 但他硬生生的忍住了。 不可以。 他不可以出声。 他不能撞破这件事情。 因为一旦撞破,这件丑闻,就要尽人皆知。 他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的爱妃给自己戴了绿帽子,而自己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甚至蠢得还想把这个女人扶上皇后宝座,让这个女人的儿子当皇帝! 他披荆斩棘,踩着血肉白骨上位,二十余年来稳固朝堂,辖制四大门阀,安定晋西,北驱柔然。 一世英名,不能在此时毁于一旦。 不能! 皇帝闭了闭眼,极致虚弱地打了一个手势。 跟在他身边的玄字辈冥卫首领立即领命,在最短的时间内,他们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片刻后,皇帝和常喜回到了养心殿。 雨势已经越来越大。 皇帝这一路而来,被玄字辈冥卫首领带着,龙袍的衣摆已湿,那绣着五爪金龙的云靴之上,也沾染了草屑和泥泞。 噗—— 哽在喉头的那一口腥甜,终于在此时喷了出来。 “皇上!” 常喜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持:“太医、快传太医!” “不必!”皇帝抹着自己唇角的血渍,连连咳嗽,那身子明明已经如风中柳絮,不断颤抖摇摆,可声音却偷着十足的镇定,“玄翼,去把李云廷拿下——” “记住,要让他悄无声息的消失,然后——”皇帝顿了顿,声音几乎从齿封之中,一个字一个字的迸出:“凌迟三千刀,一刀都不能少!” “是!” 玄字辈的冥卫首领玄翼领了命令。 皇帝的身子,此时已经摇摇欲坠。 常喜扶持在一旁,焦急地说:“万岁爷,您别急,要保重龙体啊万岁爷!” 皇帝打了个手势,让他闭嘴,又吩咐:“传……八百里加急密信,去、去泸州……召、密召武安侯入京!速去——” 吩咐完这件事情,皇帝身子一晃,朝前栽了过去。 “皇上!” 常喜惊叫一声。 …… 宫道之上,太监宫女来去奔行,每个人看起来都神情紧张。 金伯跟在谢尧身侧,低声说道:“听说晌午那会儿,皇上身体忽然不适,传召了太医院所有太医入宫,现在都还在养心殿待着呢。” 顿了顿,金伯又说:“太后也过去了。” 张家出事,皇上病情家中,与朝廷而言,可算是风雨飘摇。 大家都紧张了起来。 谢尧今日入宫,依然是为太后请安而来,只是却扑了个空。 道义上,他也该去看望看望那位皇上才是。 于是,谢尧面无表情地说:“转道养心殿吧。” “是。” 两人便往养心殿走。 此时养心殿前,几乎被前来探望皇帝病情的王宫大臣们围的水泄不通。 所有人看到谢尧上前,都赶紧见礼。 养心殿大门紧闭。 就在这时,常喜从里面出来了。 “各位大人都回吧,皇上只是最近这几日操劳过度,所以有些昏沉而已,不是什么大病。” 那些王公大臣各怀心思。 但此时也不好继续在养心殿前逗留,便说了些“皇上万福金安,保重龙体”之类的话,退下了。 瞧见谢尧立在不远处,常喜欠身上前,微笑说道:“殿下也来了。” “嗯。”谢尧颔首,朝殿内看:“既然皇上没事,那本王也退下了。” 常喜微笑着冲谢尧行了个礼。 离开的时候,谢尧不着痕迹地扫过养心殿周围,此处守卫都已经换上了戴面甲的御林军。 转出养心殿上宫道之后,谢尧低声吩咐:“去查查,宫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老奴明白。” 出宫之后,谢尧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往宸王府行进。 谢尧低垂着眼眸,手指绕着扇坠上的穗子,无意识地把玩着。 京城中的防卫一向分工明确。 皇帝亲掌五万禁军,负责皇宫内部的安危和巡防,御林军负责京城的安全。 照理说,无事御林军不可能接管禁军的事务。 难道是李云廷之事暴发,皇帝才有了这番动作? 九宫人手遍布各处,查探个消息,本来应该很快才是。 但如今京城风声鹤唳,皇帝以前藏于暗处的冥卫,如今已经放在了明面上活跃,九宫消息网受到制约,这次的反应便慢了一些。 等收到确切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你说——”谢尧沉声问道:“李云廷没回府?” “对。”莫宇禀报道:“他今日四更天入宫当值,巡逻一圈,午时就把宫城防卫交给了下一班的副统领。” “按照他平日的习惯,离开皇宫之后,一般直接回府,偶尔会去他府宅附近的小酒馆坐坐,但坐的时间不长。” “他在京中也没什么朋友,交际很少,这一两年以来,他从来没有一次,这个时辰还不回家的。” 金伯在一旁听着,神色凝重道:“如果李云廷不是出了事,不可能不回府。” 谢尧想了想,冷冷一笑:“只怕李云廷以后都不可能回府了。” 这世上能让他悄无声息就消失的人,还能有谁? “公子的意思是——”金伯一凛:“宫中出了变故,皇上已经知道了云妃和李云廷的事情?只是……若真的知道,为何这般静悄悄?” “咱们这位皇上爱面子。” 谢尧冷笑一声,“不静悄悄,难道要昭告天下,自己的妃子,给自己戴了绿帽?” 就在这时,莫言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十分凝重:“公子,咱们关押在天泉山庄地牢之中的哑奴被人救走了,另外……刚收到宫五的飞鸽传书,小姐回来了。” “什么?!” 646、谢尧的致命缺点 谢尧面色微变:“何时收到的信?” “刚收到的飞鸽传书,按照寄出的时间和传书的速度,小姐现在应该已经入京了。” 江楼月是有官身的将军,无诏令不得入京。 现在回来肯定是秘而不宣的。 但她既然回京了,为什么不来见自己? 谢尧追问:“她如何回来的?信中可说了?” 莫言说道:“没有,信上只有六个字——小姐马上回京。” 谢尧平静的心湖泛起涟漪,担心不止:“那个哑奴,与旁人没有任何利害关系,只与谢流云有关……” 换言之,别人没有救哑奴的动机,除了谢流云。 在这个时候,哑奴被人救走,江楼月正巧回京却不见踪影。 难道…… 谢尧不敢往下想。 金伯说道:“公子先别担心,说不定小姐还没进京城——” 金伯顿了顿,提醒道:“公子别忘了,现在闵州和宁州的守备军还在丽水那里驻扎,小姐要入京必过丽水,或许是在那处耽搁了时间,也或许是京中冥卫横行,小姐为了隐匿踪迹,所以来的慢了。” “至于那个哑奴……”金伯又说:“平王早已经是弃子,就算他抓到哑奴,也翻不出天来。” 谢尧缓缓点头,吩咐道:“哑奴丢了便算了,按兵不动,不要让皇帝的冥卫抓住了把柄。” “莫言,你让红楼联系宫五,看看能不能找到宫五和楼儿的所在,另外……传信蔡将军吧。” 时辰到了! …… 寿康宫 今日皇帝忽然病倒,整个宫中一片阴霾。 太后在养心殿一呆就是一整天,虽说皇帝已经醒转,但看着皇帝的气色,太后心里一阵不安。 皇帝太虚弱了,看起来就是大限将至的样子。 可如今朝局—— 朝中张相全家下狱,牵连无数,百官一片混乱,群龙无首。 宁州和闵州两个州府的守备军还在丽水。 如此风雨飘摇,动乱似乎一触即发。 这江山,是她和圣祖爷共治过的,她没有子息,早已发下宏愿,定要守护江山稳固。 如今该怎么办? 晋王已经废了,谢景晗一个无能之辈,不配坐那把龙椅。 那么,便只剩尧儿了。 她曾无数次在心里权衡过,也无数次把谢尧否决了。 一开始,她否决谢尧,是因为谢尧上位名不正言不顺。 但如今却不是。 不是谢尧没有能力,也不是他不配,而是谢尧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还是让太后十分憎恶的缺点。 太后半闭着眼睛,手中的佛珠啪嗒啪嗒拨动,花白的眉毛紧紧蹙着。 苏嬷嬷到了近前,低声说道:“太后,有人求见。” “不见。”太后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她现在心烦意乱,谁也不见。 苏嬷嬷却说:“这个人,太后或许会想见。” “……”太后缓缓张开眼睛。 苏嬷嬷跟在她身边多年,是心腹,更是知心之人,能让她这么说,那必定是值得一见了:“谁?” 苏嬷嬷欠了身子,慢慢退出去,不久之后,把一个穿着内侍衣服的人带了进来。 那人俊朗非凡,内侍的衣服,也掩盖不住周身沉稳雍容的气质来。 他走到近前,朝太后拜了下去:“儿臣见过皇祖母。” …… 丽水,风景秀丽之所在。 许多的王公贵族,都在此处置办了别业。 小小的城镇,集聚无数财富。 如今,毓秀山林之间,赫然停着乌压压一片铁甲骑兵。 一个穿着金丝软甲,身披白袍,英气勃发的将军端坐在雪白的骏马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不远处。 那里,有一大片的军营,帐篷绵延密布,有数里之长。 江楼月拿着瞭望镜看了会儿,沉声发问:“多少人?” 探马道:“宁州的守备军有三万,闵州三万,此处六万人。” “六万,那是挺多的。”江楼月缓缓说着,把瞭望镜拿下。 一旁的江承乾接了过去,说道:“原本守备军中有战力的部分,已经在侯爷前往泸州的时候收编了去,剩下的这一部分守备军,战力不够,咱们应付他们绰绰有余。” 罗风也说:“不错!” 他甚至有点儿跃跃欲试,他们这一队铁甲骑兵,战力到底在何程度。 罗风问:“什么时候进攻?” 江楼月轻笑一声:“急什么?不到时候。” “……”罗风默了默,“不是属下着急,这不是将军你着急吗?从泸州往此处来,一路快马加鞭,不眠不休,才八日咱们就赶到此处了。” 想当初,宸王在泸州出事转往奉县修养,江楼月也曾不眠不休赶赴京城迎宋先生送去奉县别馆。 那一趟,跑的罗风几乎全身散架。 如今这一趟,跑的比当初那趟更快更急,但他现在却浑身都是劲。 都要感谢江楼月这几个月的魔鬼训练。 江楼月没说话。 她当然得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否则怎么对得起谢尧送去的银子和战马? 京中波谲云诡,谢尧手上虽有个蔡将军掌握神机营。 但谁知道,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变数。 江楼月本来就是除了自己谁都不信的性子,在泸州自然待不下去。 武安侯如今的心性变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她,甚至还拨了谢尧送去的粮草给她。 她这一路南下,行军速度比朝廷的八百里加急还快,走官道,杀了好几拨给朝廷报信的信使,因此来的悄无声息。 军备跟上了趟,如今这骑兵的数量和质量也与日俱增。 三万铁骑,战力非常。 罗风追问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再等等吧。”江楼月看着天上的月亮,“等子时过。” 山下那营地之中,灯火逐渐稀疏。 过了许久,月正中天,子时到了。 江楼月抬手吩咐:“承庆,你去包抄丽水县城,承乾大哥,带一万人走左翼,罗风带一万人走右翼,半个时辰之内,结束战斗,记住,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 她要一击必中,而且,任何消息都不能传出去。 “是!” 三人应了,各自带人快速离去。 宫五策马上前来,守护在江楼月身边,“小姐,属下给公子传了信。” “啊?”江楼月回首,诧异道:“这一路上都没歇脚,你怎么传的信?” “出泸州的时候抽空传的,估摸着现在京城已经收到了。” 647、本将军来勤王! 江楼月沉默片刻:“不是说不要告诉他吗?” 宫五讪讪说:“关于小姐的任何事情,属下都不敢不告诉公子。” “……”江楼月又是一默,叹息道:“算了,说都说了。” 宫五却在此时又说:“信传的比较急,其实什么也没说,只说小姐入京了。” 可没说带了这么多人来。 江楼月没怎么上心听。 下面已经打起来了,她哪来的心思听这个。 骑兵战力雄厚,每一人都可以以一当百,今晚又是突袭。 宁州和闵州这两处的守备军猝不及防。 战斗半个时辰不到就结束了。 宁光杭父子以及闵州的李将军,被江承乾和罗风二人拿下。 江楼月策马入营,看着狼狈的宁光杭,面含微笑:“真没想到,和宁伯伯这么快就见面了。” “江楼月!” 宁光杭咬牙切齿。 这骑兵,人与马全部披甲,突袭而来,他们措手不及。 他和闵州的李路,也是沙场纵横的老将,如今竟被这么个黄毛丫头偷袭的毫无还手之力。 此时的宁光杭,震惊夹带着气愤,喝道:“你想造反不成?!” 江楼月淡淡说道:“宁伯伯声音还是这么大……只是我若没记错,你和李将军是私自带兵入京城地界的吧?我朝律例,不得调令,私自离开驻地,即为谋反。” 江楼月微微倾身,看着宁光杭说:“想造反的是你们,本将军是前来勤王的!” 勤王个屁! 宁光杭气的想爆粗口。 “你这个臭丫头,我看你和你爹都疯了!” 江楼月懒得听他的口水,直接一抬手:“带走!” “是。” 下面的人立即把他们全部拖了下去,关进了空余的帐篷之中。 江楼月询问了伤亡情况。 “守备军伤亡约莫有三四千人,我们包抄而来,以最快的速度擒了主将,伤亡不高,骑兵没有伤亡。”罗风一边禀报,一边得意的笑。 江楼月又问:“可有漏网之鱼?” 江家兄弟说:“没有,一个人都没放出去。” “那就好。” 江楼月舒了口气,瞧着天边夜色。 这会儿刚过子时不久。 此处距离京城还有百余里,策马而去,城门也应当开了吧? “承乾、承庆,你们守在此处,罗风,点小一队人随我进京!”江楼月吩咐一声,调转马头,策马离去。 …… 这一日,宫中依然一片阴霾。 皇帝的病情比较严重,城防处于全线戒备之中,进出城门盘查也越发严格。 宫中,云妃万分不安。 因为每日都来看她的李云廷,今天到了午时都没来。 昨日他分明说过,这半个月的巡逻时间都是四更天到午时。 按照平日的规律,辰时他就会到关雎宫中来。 今日为什么没来? 难道是有什么事情? 在这个节骨眼上,李云廷的不出现,让她没有办法不多想。 但身边又没有可用之人,她只能不断地来回踱步,焦急不已。 半岁多的无忧,今日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直不舒服,在乳母怀中哭哭啼啼,怎么哄都哄不好。 云妃只得从乳母手上将孩子接过来,认真哄着。 那孩子哭了许久,许是哭累了,才勉强睡了过去。 云妃又前去看了一次皇帝。 皇帝昏沉着,脸色苍白如纸。 她瞧着,心里却已经浮不上多少担心来,甚至在想,如果皇帝就此驾崩,那以谢尧的本事,必定顺利夺权上位。 到时候她去求谢尧,求谢尧放了她和云廷,还有晗儿,谢尧必定不会拒绝—— “云妃!” 就在她出神之际,耳边忽然响起太后一声冷喝。 云妃连忙回神:“太后——” “你退下吧。”太后冷声说道。 云妃不敢多话,立即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太后却又说:“你最近不要到养心殿来了。” 云妃微怔:“臣妾、臣妾很担心皇上的身体,也想贴身照顾皇上,尽一份自己的心力。” “皇上是病了,你又不是大夫,贴身照顾亦无用。”太后冷冰冰地说:“哀家听闻,小公主今日略有不适,一直啼哭。” “你便留在你自己的关雎宫里,照顾好小公主吧。” “……是。” 云妃咬唇说:“臣妾明白了。” 离开养心殿后,云妃又视线复杂地看了殿门前的磐龙石柱一眼。 对于太后的威压,以前有皇帝帮她顶着。 但现在皇帝病倒,她只能自己硬着头皮接着。 太后那犀利的目光,每每扫到她的身上,都让她觉得浑身发冷。 真希望赶紧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真希望,云廷能早点想到离开的办法。 云妃深吸口气,回了关雎宫。 回去的时候,小公主又在啼哭,乳母怎么都哄不好。 云妃赶紧接过来,尽量让自己保持最温柔的状态,哄着孩子。 这一番折腾,等孩子睡过去,天都黑了。 云妃也累的够呛,靠在床上小憩片刻,不想刚闭上眼,竟做了个梦。 梦里,是一处黑漆漆的所在,有人在惨叫。 那惨叫声好大,好熟悉,好像是云廷的声音。 她想看清楚,但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只听着那惨叫,她知道李云廷正在遭受非人的对待。 “云廷!” 云妃大喊一声睁开眼睛,眼前还是自己的寝宫。 谢景晗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担忧地问:“母妃,你做噩梦了?” “我——”云妃僵了僵,满脸都是冷汗,看着儿子那张担忧的脸,她却说不出话来。 谢景晗说道:“我听说妹妹不舒服,所以特地来看她的,母妃你放心,我现在每天都在操心学业,晚上还练武,以后我可以和父皇,和舅舅一起保护你的。” 云妃勉强露出个笑容来。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如此不安。 “晗儿……”云妃迟疑半晌,说道:“你、你最近找个时间,打听一下,看看你舅舅是不是领了什么任务?” “怎么了?”谢景晗纳闷道:“发生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就是他平日都早上巡逻的,但今日却没见人,如今京中多事之秋,娘有些不放心。” 谢景晗点头说道:“那好吧,我等会儿就去打听一下。” 648、杀妻证道吗 月华浓郁 谢尧今日少见的出去了一趟。 哑奴没有找到,江楼月也没消息,他不太安心,亲自去了一趟天泉山庄查看。 关押哑奴的地牢,就在天泉山庄之下,哑奴被劫走的悄无声息。 当时山庄甚至没人发现。 那周围,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这让谢尧有些不安。 回城的马车上,金伯忍不住说:“照理说,咱们那些人都是九宫的好手,却被一击毙命,一个活口都没有,而且来得快去的也快,那来人的武功必定十分厉害。”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九宫的人手并不是无敌的。”谢尧垂着眼眸,“皇帝的冥卫就极为厉害。” 他此时怀疑,劫走哑奴的人,要么是皇帝,要么是久久没有消息的谢流云。 可是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劫哑奴干什么? 当初留下哑奴,是为了逼问情蛊之事,也是为了对付谢流云。 但谢流云出事之后,谢尧的身体也出了状况,直接前往云宿山,后又直奔泸州。 这一来二去,倒是将这个哑奴给忘了。 此时谢尧长眉紧拧,十分后悔,早该将这个人杀了才是! 不过……若一切尽如他的计划,哑奴也改变不了什么。 但是江楼月下落不明……如今京中又这么不安全,她人去了哪儿? 谢尧默默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金伯便也沉默下去。 王府门前,谢尧下马车,往月华阁走去。 到了月华阁,谢尧径自上楼,下面侯着的莫宇面含微笑,低声说道:“公子——” 或许是因为他口气太过轻快,不像是有事要禀报的样子,倒像是例行行礼问安。 谢尧又是心中有事,微拧着眉毛,直接进去了。 莫宇默了下。 其后上来的金伯看过去:“怎么了?” “没什么。”莫宇笑着指了指房间,“有惊喜。” “嗯?” 金伯诧异的挑眉,心底泛起一抹好奇,就听到屋内传来动静。 那是掌风扫过的声音,谢尧声线阴冷:“谁?!” 啪! 掌风凌冽,直接将山水屏风击成了碎片。 屏风之后有一人影快速躲闪,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成神吗?杀妻证道?” 这声音! 谢尧呆住。 窗前正立着一道纤秀的人影。 她穿着宽松的紫色交领长袍,长发披散,发丝随着夜风吹起又落下,额心那倒瓜子型的殷红印记如此熟悉。 她缓缓走上前来,捧住谢尧呆滞的脸,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唇,“呆子。” 话落,她抱着谢尧劲瘦的腰,靠在他胸怀之中,低声喃喃:“都等你两个时辰了,你怎么才回来?” “我……”谢尧竟有片刻失语,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他方才还在担心她的去处,没想到如今人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你这家伙,动手的时候好凶,把地毯也掀了。”江楼月扁着嘴说:“地上好凉。” 谢尧低头,这才发现,她是没穿鞋的。 她的头发也半湿。 谢尧终于回过神,把江楼月抱起,往内走了几步。 他坐于那美人靠上,自然而然将她安置在自己的腿上,宽厚的手握上了她冰凉的脚掌:“现在凉吗?” “……” 江楼月唇微抿,脚往裙摆下面缩了缩,把脸朝他怀中缩。 那耳后,却是泛了些许红潮起来。 谢尧轻笑,低头靠在她耳边,唇轻轻碰着那片红:“沐浴了。” “嗯。”江楼月的声音低若蚊蝇,“等你许久不回来,想着自己一身臭汗,可别把你给熏跑了,便赶紧将自己拾掇了下。” “……真香。”谢尧低头在她发间,声音低而缓,有力的手臂环着她的腰间,十分享受这一刻的温存。 却就在这时,江楼月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噜一声响。 空气如此静默。 “不许笑!”江楼月讪讪地朝着谢尧怀中又缩了一下,“我都好久没吃东西了。” 谢尧当然没笑,他心疼死了。 谢尧转向外面:“金伯,准备些吃的。” “是。”外面传来金伯带笑的声音。 等听到有脚步声下楼之后,谢尧才捏了江楼月的下巴让她抬头:“多久没吃?” “两天?”江楼月想了想,“差不多吧。” 谢尧皱眉:“你到底怎么来的?两天都不吃东西,你喝风?” “快马加鞭,没时间吃东西。”江楼月声音很低很轻:“也没时间睡觉。” 谢尧脸色沉了沉,却舍不得说责备的话,将她扶了个舒适的位置,轻轻揽着她的肩膀:“先眯一会儿,等吃的送来我叫你。” “……好。” 江楼月半闭着眼睛,打了个很小很小的哈欠。 不多时,金伯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公子,饭菜好了。” “嗯。” 谢尧应了一声,低声说:“楼儿,吃点东西。” 江楼月没有应声。 谢尧低头一看,她早都睡沉了。 那张原本精致白皙的脸上,如今泛着小麦色的健康光泽,垂着的眼帘之下,一片暗影,估计是许久都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谢尧吸了口气,心疼的厉害。 他抱起江楼月,送到了里间,自己的床榻之上,轻的不能再轻地把江楼月放了下去。 江楼月连眼皮都没抬,手脚也柔顺,被他就那么塞进了被子里。 谢尧坐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往外。 金伯还在外面侯着,顺着谢尧打开的门用力往里探头探脑:“小姐呢?东西都准备好了,现在不吃吗?” “睡着了,吃的温着吧。” “哦……” 谢尧转身把门关上,下了楼才问:“她什么时候到的?” 莫言立即上前回话:“午后就到了。” 谢尧沉声说:“那怎么不送吃的?!” “……”莫言僵住。 事实就是,江楼月没要。 她只吩咐送水过去,而且莫言手上还有别的事务要办,当时派人准备热水之后便出去了。 金伯赶紧说:“公子息怒,莫言也不是故意的……肯定是小姐想等公子回来陪她吃,所以便没吭声。” 他这个理由,当然很说的过去。 谢尧默了默,他一向深居简出的,今日难得出去的时间长些,倒让她又累又饿等了许久,真是不该。 他怒火稍敛,有些自责,再没追问莫言,而是说:“宫五人呢?” “公子!” 这时候,宫五快步从外面进来。 他正在隔壁院子里休息,听到谢尧回来本来要过来回话,但谢尧进了月华阁与江楼月在一起,他便继续去休息了。 谁知江楼月睡着,谢尧又出来了。 谢尧问:“你们怎么来的?” “小姐带了骑兵来——” “她带兵来?”谢尧有些错愕。 649、好楼儿 “是,现在在丽水驻扎,宁州和闵州两地守备军已经被我们拿下了,进城只带了一小队人来,来的非常隐秘,无人知道。” 谢尧默了默,又问了一些琐事,转身便上了二楼。 江楼月睡得很沉很沉,呼吸绵长,扇子一样的睫毛,和眼下的暗影连成了一片,足以想见,这段时间都是怎么过来的。 他原本是打算自己在此处周旋,完全没想过江楼月会来帮忙。 因为武安侯早已表明立场,不可能插手。 谁知道现在江楼月竟然带兵来。 一时之间,谢尧心中无限欣慰。 他低下头,在江楼月额心哪儿吻了吻,喃喃说:“好楼儿……” 睡梦之中,江楼月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一般,唇边露出一抹清浅笑容,竟应了一声:“阿尧。” 谢尧眼底氤氲笑意,把被子往高拉了拉。 …… 江楼月一路以来太累了,如今精神松懈,一睡便是六个多时辰。 等醒来的时候,屋中大亮。 她坐起身来,有些茫然地看了一圈儿,喃喃说:“宸王府……” 江楼月手抚上空空如也的肚子,片刻后,把被子掀了,正要下床,却听外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江楼月抬眸看去。 是谢尧。 他今日穿了一身靛蓝色绣如意纹的束腰深服,长发半束,带着白玉冠,袍袖挥摆之间款步而来。 “醒了?”谢尧轻声说着,面含微笑到了江楼月的面前,拿了一旁的鞋袜给她套,“鞋都不穿,等会儿又要说地凉。” “我……”江楼月缩了缩脚腕:“我自己穿。” 明明他们已经很亲密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谢尧这样,她竟然还会觉得羞涩难当。 “别动。”谢尧不松手,固执而坚定地把鞋袜给她套好,也不由得她下床走动,就那么一弯身,抱起江楼月往外走。 江楼月默了默:“我又不是废了,要你把我搬来搬去。” 谢尧淡淡道:“我喜欢。” “……” 江楼月无言以对,心里却说:我也喜欢。 谢尧吩咐人准备了饭菜,等江楼月洗漱过了,两人才在外面坐下。 谢尧默默看着江楼月吃东西,偶尔给她盛汤布菜。 等吃饱喝足,江楼月感慨道:“我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很是矫情。” “嗯?”谢尧挑眉看她,“怎么?” “你看,我行军的时候,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完全没感觉,但一看到你,我似乎就变得娇气起来。” 明明没见他之前,自己还在计算神机营和骑兵的战力能不能和京城的御林军抗衡,计算如何围城。 甚至计算如何逼宫。 她不累也不饿,精神百倍。 可谢尧一到,她所有紧绷的情绪全部消失,忽然就又饿又困起来。 谢尧低笑:“这是好事。” 证明他能让她安心,给她安全感,多好? 江楼月也笑,不过很快便笑意微敛,认真问道:“阿尧,现在宫里什么情况了?” “皇上病重。”谢尧言简意赅,“我已经调神机营前来,一旦皇上驾崩,立即发难。” 江楼月却又蹙眉:“城中有五万禁军,城防还有三万御林军,如果真打起来,可就难过了——” “御林军现在接管了禁军在宫中的防卫。”谢尧默了默,“你应该记得,我与你提过云妃和李云廷的事情。” “记得,这个节骨眼上皇上不用禁军,是发现了他们?” “嗯。” 谢尧说道:“禁军之中,共五位副统领一个大统领,如今已有三位副统领为我所用,朝中大臣,也已联络好,如今还有你,把握更足一些。” “那就好。”江楼月点头。 话落,她懒懒地趴在谢尧膝头去,“保险起见,我去丽水吧,带兵侯着,一旦京中不稳,我就来勤王。” 到时候,成王败寇,一切应该尽在掌握之中。 “嗯。”谢尧又应了一声,修长而秀雅的指,轻轻帮她顺着发,柔声说:“辛苦你了。” “我也觉得我挺辛苦的。”江楼月翻了个身仰躺,看着谢尧说道:“你打算怎么感谢我?毕竟,咱们要是成功了,皇位是你的。” “我是你的。” 他的吻落与江楼月的额心,鼻尖,落于唇上。 “我得加点码。”江楼月抬头,回吻过去:“你得是我一个人的。” 谢尧微笑,低下头去,“当然。” 短暂温存后,江楼月推开谢尧,利落地把软鞭缠于腰间。 谢尧看着她那干脆的样子,心里有点点不舍。 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他起身过去,帮她把鞭柄扣在腰间,顺势将她扯入怀中,低声说:“小心。” “没问题的。”江楼月笑着说:“骑兵如果动起来,动静太大……不过你放心,我会找机会,尽量靠近京城一些,如果有事,我会以最快的速度支援。” “这些事情不是最重要的。”谢尧认真说道:“你要小心。” 江楼月笑着点头:“好啦,没事的,你在京中,也要注意安全。” 话到此处,江楼月也不多说,回抱了谢尧一下,转身便下了楼。 她在温存的时候,真的温存不舍。 做正事的时候,也绝对是说一不二。 谢尧瞧着她下楼的背影,轻吸了一口气,等大事尘埃落定,必定不让她再这般辛苦。 …… 御花园宫道上,太后的凤辇往皇帝的养心殿而去。 皇帝的身体,太医对外虽说是偶感风寒,但实则皇帝昏昏沉沉,早朝都罢了好几日了。 到了养心殿前,常喜赶紧上前迎接。 “太后金安。” “免了!”太后冷冷说了一声,便往养心殿内走。 后殿的龙榻之上,皇帝双眸凹陷,短短几日时间,整个人似乎老了好几岁,须发也灰白了一大片。 此时他眼皮沉重,听到脚步声靠过去,勉强抬了抬眼帘,哑声说:“母后、母后来了……” 看着他这样子,太后的心往下坠。 她和皇帝,其实没多少母子情分,但如今朝政风雨飘摇,皇帝却又是这般,让她怎么不忧心? “太医呢?”太后沉声问。 650、只要哀家活着 太医院院正连忙上前回话:“老臣在。” “皇上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太医战战兢兢地说道:“皇上这几年操劳国事,导致内耗过多,如今、如今这半年来又一直虚弱——” 太后喝道:“废物!” 太医不敢多言,立即跪倒在地:“太后息怒,微臣一定尽力,尽力救治皇上!” “出去!” 太后冷冷看了一眼,那太医当然不敢逗留,连滚带爬的缩着出去了。 太后转向皇帝,那双浑浊的眼眸微微眯着。 床榻上的皇帝声音嘶哑:“原本以为,还能多……支撑些日子,起码等到边关战事平定,朝中一切安稳……还是朕贪心了……” 太后思忖,看来皇帝也知道,自己是大限将至了。 太后淡淡说道:“你好好养着吧,太医院有那么多的太医,医术也都是个中翘楚,必定能治好你的病。” 皇帝半闭眼睛,虚弱地笑道:“朕的身子,朕自己心里清楚……若朕他日龙御归天,朝政,还要仰赖母后照看。” 皇帝又说:“母后……可曾想过,太子人选?” “……”太后一怔。 对于立太子之事,她不想多言。 因为她深恐皇帝说出个谢景晗来,无端让她恼火。 且皇帝的主意,她也未必会采纳。 当初她能扶持皇帝上位,不管是手段,还是远见卓识,都非寻常一般后宫女子可比。 即便如今扶持一个新的皇帝,她也依然可以。 于是此处,太后沉默片刻,“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哀家也不知道,到底谁能作为这个太子人选。” 皇帝眼帘半垂:“睿王无知,难当大任。” 太后默然。 说谢景晗不行,皇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以退为进,还是真心的? 皇帝又说:“那晋王……宫中贵妃独大,朝中张相权倾朝野,他若登基,必定外戚横行,架空皇权……” “还有……平王。”皇帝喘息说道:“他入宫了吧?还见了母后……” “他……倒是有些野心,只可惜他是南桑公主遗腹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那一双眼睛,阴狠和算计都沉淀在里面。” “如果他登基了,只怕这江山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连朕……”皇帝缥缈地笑了一声:“恐怕也得死无全尸。” 他太过清楚,当初雅音那件事情所牵扯出的一系列后续。 谢流云就是一头伺机报复的狼,不能给他任何机会。 太后眯起眼睛来:“没想到你在病中,还如此敏锐,你说的不错,平王、晋王、睿王,都不是合适人选。” 这些年来,皇帝为了朝廷劳心劳力,但在教导孩子这件事情上,真的不怎么样。 不管是当初的太子谢景鸿,还是后来封的这几个亲王,德行都一般。 最好的,便算是晋王,从无什么过错,但也没有任何大功,勉强说得上平庸。 可正如皇帝所言,晋王背后家族势大,会有极大的隐患。 对于谢尧,两人都避而不谈。 并非刻意,而是在他们的心中眼中,谢尧从不在人选范围之内。 “当年……” 太后叹了口气,眼神悠远地看着不远处的万里山河屏风,说起当初皇帝上位的事情来。 屏风之外不远处,常喜安静伺候着。 两位主子或高或低的声音,尽数入耳,他躬身立在那儿,动作未有丝毫变动。 太后说:“皇帝,哀家要你一个旨意。” 皇帝虚弱地应:“好。” “为了这个江山,朕耗费了近三十年的时间,在其位谋其政,一生辛劳……” “朕希望,这个江山后继有人,千秋万代……” 太后淡漠地看着他,只觉心中一片空茫。 这一刻,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初那个来到自己面前,请求自己为他保驾护航的江王。 当初他自请封为江王,因为与江震兄弟情深。 那年月,他也是个德才兼备,情义无双的好皇帝,有远见卓识有手段。 平定山河,安抚百姓,用铁血手腕剪除门阀势力,收拢皇权。 只可惜他却偏要独宠云妃,搞得皇室子嗣不多。 而且还一心想为云妃和云妃的儿子铺路,对其余的儿子要么疑心猜忌,要么制衡掣肘。 却没想到在这最后一刻,他竟是想通了。 许久之后,太后缓缓说道:“只要哀家活着,必定会保着这个江山稳固。” …… 离开养心殿后,苏嬷嬷立即上来扶持。 “太后进去了这么久,是皇上的身体真的出问题了吗?” 太后没有应。 苏嬷嬷也不敢过问。 待到一路进了寿康宫中之后,太后才说道:“云妃那里,你去查过了吗?出什么问题了?” 皇帝病中竟然没有召见谢景晗和云妃。 这在以往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且忽然就与自己说了这么一番话,改变了一直以来非要立谢景晗为太子的想法。 太奇怪了。 “皇上身边的人嘴巴都很严,什么都查不到。但皇上病重,是在见过张贵妃之后,就在张家出事那天晚上。” 苏嬷嬷顿了顿,低声说:“还有就是……宫中有段时间,传出些不好的话来,是关于云妃和李云廷的。” “只是那时候皇上对云妃护的厉害,刚有谣言出来,立即肃清后宫,太后又很讨厌云妃,不想听到云妃的任何事情,所以老奴没有禀报。” “……”太后脸色暗沉,已经猜到,那传出来的话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苏嬷嬷又说:“到现在为止,李云廷已经莫名消失两天了,关雎宫的小公主也莫名得了急病,一直啼哭不止,想来……” 这位皇上早有决断了。 太后极其憎恶混淆皇室血脉之事,闻言不过冷冷一哼,“各人造业各人担,既然皇帝自己要处置,那哀家便不再过问。” 太后停顿片刻,又问:“泸州的事情,羽卫可传了消息过来?” “传了。” 苏嬷嬷说:“羽卫说,在泸州营中,郡主和殿下如胶似漆,几乎和成了亲的夫妻没什么两样,殿下还送了许多的银两和粮草,以及战马去营中,资助郡主训练骑兵。” “而且……”苏嬷嬷迟疑地看着太后:“羽卫传的最新消息,郡主的骑兵已经秘密到了丽水驻扎。” “倒是个厉害角色。”太后眼底闪过一抹激赏。 651、都想杀我 苏嬷嬷点点头:“是呢,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能在边关破敌制胜,能训奇兵,避开朝廷耳目一路压近京城地界,这位郡主的确不是平凡女子。” 太后却在此时说道:“一个能带兵打仗的女人,比英宗的薛皇后,比皇帝的云妃更可怕!” “……”苏嬷嬷静默片刻,深以为然。 薛皇后和云妃不过弱质女子,最多吹吹枕边风,以女儿家的娇美,引得帝王偏宠维护。 这个江楼月,她已经跳脱闺房。 不管是眼光还是能力,皆凌驾那两人之上,甚至于,比起那些能安邦定国的朝臣也不差。 这样一个女人,还让谢尧拿命去喜欢,如何不可怕? 太后静默良久,缓缓说道:“派个人去看看她吧。” “老奴明白。”苏嬷嬷应了一声,又说:“那……平王那里?” “平王。”太后没有温度地笑了一下,“皇帝说的对,他是个狼崽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样的人,又岂能让他在这朝中有寸许立锥之地?” 苏嬷嬷垂下头:“老奴知道了。” …… 京郊大佛寺 戴着半边银质面具的颀长身影立于夜色之下,月光朦胧,将他的影子打在了一旁的菩提老树上。 身材高大的于寿走上前去:“主子,早点歇息吧。” “睡不着。” 谢流云看着天上的月亮,淡淡说道:“心中总是不安。” 于寿顿了顿,说道:“会不会是主子想多了?主子只想要一块封地,又不是想做皇上——” 于寿又说:“咱们把证据都交给了太后,当初前太子谢景鸿之死,并非主子所为,而是江楼月利用了哑奴身上的断肠,她才是凶手!” 谢流云沉默着。 他前往胶东,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又马不停蹄到达京城救了哑奴面见太后。 他的筹码不多,但江楼月弑杀前太子,还栽赃嫁祸,在京中搅弄风云,绝对死路一条,足够让太后以此挟制谢尧退让。 到时,武安侯还在边关,远水解不了近火。 一切便都在太后的掌握之中。 太后想要扶持谁,便可扶持谁。 他等于是帮太后解决了最大的问题。 而他想要的,不过两个州府,一小块封地。 到时候他可以在封地修养,招兵买马,卷土重来。 可此时,他却万分不安。 “有的时候,真相或许并不重要。”谢流云缓缓说着,忽然下令:“准备一下,我们马上离开。” “……”于寿想劝谢流云再多等一夜。 但。 谢流云一向心有丘壑,这几年来,除了在江楼月和谢尧手上栽过跟头,谋算的其他事情,都没出过任何差错。 于寿吸了口气,不敢多想,立即前去准备了。 然而,他们刚准备好要离开,暗夜之中,却有冷箭嗖嗖嗖朝着谢流云射来。 “主子小心!”于寿抽出佩剑,击飞那些箭。 有不明黑衣人朝着大佛寺围攻而来,招招要命。 大佛寺是谢流云的据点,也是当初唯一一个没有被皇帝发觉的地方。 这寺庙之中的和尚全是武僧,拼了命的护卫谢流云。 然来的黑衣人太多,下手狠毒,整个寺庙不多时变成一大片的尸山血海。 于寿身上多处挂彩,护卫着谢流云往后撤退。 他武功高强,这些黑衣人倒是奈何他不得,竟被他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带着谢流云逃出生天! “首领,这可怎么办?” 他们领的命令可是杀无赦! 首领神色阴翳:“穷寇莫追,放一把火,把这大佛寺烧了,我等立刻回去复命。” “是!” …… 于寿挟着谢流云轻功奔行了十几里,确定后面没有追兵,终于停住脚步。 谢流云气息微喘,回头看着山林之间,那些冲天的火苗。 他的眼中阴翳地几乎浸透出万年寒冰来,他仿佛……能够听到火苗烧灼皮肤的滋滋声,和尸体烧焦的恶臭。 若非于寿武艺超群,舍命相护,如今的他便和那些个尸体一个下场! “好啊,都想杀我。”谢流云恍然笑了一声,那笑容却如此渗人。 “主子——”于寿快速点住身上几处穴道止血,沉声说道:“我们先离开此处,这里太危险了。” “嗯。” 谢流云顿了顿,面含关心:“你伤势怎么样?” “挺得住。”于寿说道:“我们还是先回海上吧,师弟的伤势还没完全恢复,不如等他养好了伤,我们再做打算。” “不回去。”谢流云漠然说道:“我们去丽水,静待时机。” …… “昨夜,大佛寺被一把火少了,今日一早,京兆尹和大理寺都赶了过去追查。” 天刚亮,金伯带了最新的消息前来面见谢尧。 谢尧眉微拧:“那处在干燥的上风方,如何会着火?” “现在那里已经被府衙的差役团团围困,兴许……是意外吧。”金伯想了想,说道:“毕竟那个地方真的偏僻。” 放火都没有理由。 谢尧却垂着眼眸,心里已经闪烁了无数思量。 当初谢流云约见江逸雪,似乎便时常去那大佛寺…… 若劫走哑奴的真的是谢流云,他会用哑奴做什么?大佛寺的火,又会和谢流云有什么关系? 皇帝的冥卫,太后的羽卫如今都在京中明处暗处活动,他的九宫不敢冒进,消息获取也大打折扣。 这种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感觉,真是极其让人不能安心。 但……只要控制住皇城,控制住太后和皇帝,那么,谢流云理应不足为惧才是。 就在此时,莫宇上了楼:“公子,蔡将军传来消息,神机营已经在京郊十里外驻扎。” “正德门,西直门也在禁军副统领控制之中,只等公子一声令下。” “嗯。”谢尧回过神来,缓缓把手上的折扇收拢:“进宫!” …… 而此时,远在丽水的江楼月却见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好友。 辕门之前,两个小厮把马车停好,马车之上,缓缓下来一个身穿青色素裙的女子。 那女子二十岁左右,样貌端庄秀丽,只是脸颊之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红色心形印记。 晨辉洒落,把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远远的,她便看到一个身着铠甲披风的将军走了过来。 女子微笑道:“郡主。” 652、小心驶得万年船 “明月姐姐。”江楼月大步而来,眼含惊喜:“你怎么来了?” “殿下让我来的。”蔡明月微笑着说。 蔡明月算是江楼月在京中唯一的女性朋友,还是谢尧身边信得过的人。 此时江楼月见到她自然十分高兴,拉着她的手往里走:“怎么忽然请你过来?京中如今情况怎么样?” “一切都在殿下掌握之中。”蔡明月随着她往帐篷走,说道:“至于让我来,是给你送东西吃呢,喏。” 到了帐篷里,蔡明月把小厮手上的食盒送了过去。 江楼月诧异地打开看了看,挑了挑眉,“真好,都是我最喜欢吃的。” 还都温着,而且准备了她最喜欢的青梅糯和杨梅晶糖。 蔡明月说:“若不是殿下亲自吩咐,旁人哪里知道你的喜好。” 江楼月笑了笑,半垂的眼底,却拂过一抹狐疑。 都什么时候了,谢尧还派人百里加急给自己送食物来? 虽然这的确有点像是谢尧会做的事情—— 但他手底下那么多可用之人,派蔡明月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前来,就有点……说不过去。 江楼月把食物放到桌面上,微笑着说道:“姐姐从京城来?” “嗯,饭菜是昨晚宸王府内做好的,食盒材质特殊,所以一直温着呢。”蔡明月微微笑道:“殿下说,怕你每日不好好吃饭,让我来盯着你的。” “至于京中的事情,殿下说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让你安心在此处等着,他快则一日,最慢三日,必定来接你。” “那就好。”江楼月微微笑着,把食盒放在一旁,“姐姐连夜赶路,必定是累了,我让人带你去找个帐篷休息一会儿吧。” “好。” 江楼月亲自送蔡明月前往一处空置的帐篷。 过去的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蔡明月看着营地,颇有些感慨:“两年没见,郡主如今长了大本事,我还是老样子呢。” 江楼月笑笑:“姐姐明明漂亮了。” 蔡明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说我别的,我可能都会信,但漂亮——” 她手指点着自己脸颊上的胎记道:“你看我这样还叫漂亮?” 就在这时,旁边正好走来一个提长嘴茶壶的士兵。 那士兵打着哈欠,脚下一滑,茶壶朝着蔡明月身上摔了过来。 “小心!”江楼月面色微变,赶紧拉了蔡明月一把。 茶壶落地,滚烫的开水洒了一地,有几珠溅到了江楼月的手背上,烫的顷刻间起了水泡。 “小人一时失手,请将军饶恕!”那小兵脸色煞白,已经跪倒在地。 罗风上前,皱眉说道:“你怎么回事?脚下一直在打滑!” “小人……不眠不休地行军,体力有些、有些不支,所以——”那士兵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不敢说了。 骑兵是打仗的骑兵,一队骑兵还会配备伙食和后勤等方面的普通士兵。 这个小兵便是骑兵的火头军。 身体素质自然是不如受过强悍训练的骑兵,不只是他,好些火头军这两日身体都快散架了。 江楼月说:“算了,体力不支就赶紧找时间休息。” “是。”那小兵叩了个头,忙不迭的退下了。 蔡明月抓起江楼月的手:“这么大的水泡……” 她微微皱着眉毛,说话之间,已经拿了头上的簪子,挑向那水泡去:“郡主,你忍着点。” 江楼月是上过战场的人,这种小伤,对她而言就如同隔靴搔痒,眉头都没皱一下。 蔡明月小心地把水泡里面的浓水挤压了出来,用自己的手帕给江楼月把手裹住,才说:“最好找医官拿点药,抹一抹。” “不必了。”江楼月失笑道,“走吧,我送姐姐过去休息。” …… 等送下蔡明月,江楼月找来军中医官,把那一盒子的食物全部检查了一遍。 医官的回复是:“没有问题。” “没问题?”江楼月喃喃说着,不经意间看到自己手掌上缠着的手帕。 蔡明月对自己十分关心,人也非常温柔。 而且是蔡将军的女儿,蔡威的堂妹。 蔡家一直是谢尧手底下的人。 自己这般怀疑她……是不是有点小人之心了? 或许,那些食物真的只是谢尧关心自己不吃东西,所以让她送来的。 江楼月垂了垂眼眸,手指伸到了那食盒之上。 只是看着那盒子里的东西,她却有些抗拒。 最终,江楼月收回了手。 罢了,不吃。 小心驶得万年船。 …… 今日的皇宫,气氛似乎异常紧张。 从辰时开始,宫中的禁军和抽调来守卫皇宫安全的御林军就形成了对峙。 宫门被封锁住,所有人不得进出。 皇帝病重,罢朝已经好几日,如今朝中要事都是送去六部处置。 宫中人心惶惶。 谢尧自正德门入宫后,见过了禁军副统领,便往养心殿去。 哪知走了没几步,苏嬷嬷迎了上来。 苏嬷嬷面含微笑,朝着谢尧福身行了一礼:“宸王殿下,太后娘娘有情。” “待本王去养心殿见过圣上,自然会去见太后。”谢尧声音冷沉。 他手下三个禁军副统领。 现在,不管是养心殿还是寿康宫,全在控制之中。 先见谁后见谁,他说了算。 苏嬷嬷却说:“太后有些话想与殿下说,殿下不如先去见过太后,再见圣上也不迟。” “……”谢尧眼眸微微一眯。 “不会耽误殿下太多时间的。”苏嬷嬷侧了侧身:“殿下请吧。” 苏嬷嬷真的很恭敬。 即便此时看着谢尧身后那乌压压一大片的禁军,她没有半点责问的意思。 苏嬷嬷和太后,也陪伴他度过了孤寂的童年,与谢尧来说,她们终究是和旁人不同的。 谢尧沉默片刻,“我去去就来。” “是。”蔡威垂下身子,带着其余人继续往养心殿去。 莫言和莫宇带了一队人,跟上了谢尧的步伐。 寿康宫在后宫,一路步行而去,到宫门前的时候,已经是一炷香之后了。 太后正端坐在凤位上,接过宫女递过去的茶水轻抿着:“尧儿来了。” 太后微微一笑,把茶水放下:“今日,尧儿穿的很是精神。” 今日的谢尧,穿了一身玄黑色平肩束腰的锦袍,衣衫之上用黑色编金线绣了吉祥如意纹,透着低调的奢华。 他不是两年前在此处求太后赐婚,满眼全是柔情的谢尧。 此刻的他,眼底深邃而无波,站在那里,不需刻意,已经散发出迫人的气势。 653、真正的千机 “皇祖母。”谢尧面无表情,朝着太后拱了拱手:“不知召儿臣前来有何吩咐?” 太后抬了抬手。 苏嬷嬷立即捧着一个漆盘上前,上面是一卷明黄色圣旨。 太后说道:“那是皇上封你为卞南王的圣旨。” 谢尧沉默片刻,对着太后拱手弯身,转身便要离开。 此时此刻,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圣旨。 如果太后请他前来是为了说这个,那完全没有听下去的必要。 看着他那气势浑然的背脊,王者之气隐隐浮现,太后心中,其实是高兴的。 一个九五之尊,需要这样的气度。 但,只有这样的气度是远远不够的。 “尧儿——”太后忽然说道:“哀家知道,江楼月就在丽水驻扎。” 谢尧往外迈的步子停住,骤然转过身来看着太后,“皇祖母,你什么意思?” 太后说:“哀家派人给江楼月送了点东西。” 谢尧面色骤然阴沉:“你把她怎么了?!” 谢尧的那双眼底,瞬间浮现起浓烈的火焰,担忧夹杂着愤怒。 只是听到她有可能出事,谢尧已经完全丧失了原本的镇定。 显而易见,江楼月就是谢尧的死穴。 太后心底对他浮起浓浓失望,心,也在此刻更加硬如铁石。 太后说:“千机,听过吗?” 谢尧浑身僵硬,“不可能!” 江楼月沉兵丽水,周围全是骑兵,太后怎么可能有机会给她下毒? “她的确和寻常闺阁女子大有不同,想给她下毒,本来难如登天,但若是信任之人,便容易的多了。” “尧儿,你记得蔡明月吗?”太后微微一笑,眼底却毫无波澜:“哀家派她去的,你觉得,得手的机会有几成?” 那蔡明月,不但是与江楼月有交情之人,还是蔡将军的女儿,而蔡将军,是谢尧的人。 得手的机会有几成? 谢尧不敢往下想,脸色不受控制地煞白。 千机! 他在宁州时候,被宁光杭下了毒。 当时,宋先生感叹:“还好不是千机,只是症状类似千机的赤蝎。” 祛毒的时候,宋先生也曾浅显的提了千机之毒。 千机是大内的秘药,不知配方,便是身为医宗,宋先生也无法保证能够解毒。 谢尧抬头,眼底一片寒芒:“皇祖母,你想要什么?” 太后缓缓起身,一字字与谢尧说道。 “哀家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你接了这圣旨,即刻离京前往卞南就藩,哀家留她一命,要么,你转身出去,前往养心殿逼宫,登基为皇——但你若选了这条路,那她永远得不到千机的解药。” 英宗是圣祖爷亲自挑选的继承人,然而有了一个薛伊人,发了疯也要空置六宫。 如今的皇帝,当初也是个雄才大略的人,结果呢?后半生一直为云妃铺路,痴心妄想让云妃那一无是处的儿子做皇帝,搞得朝堂乌烟瘴气。 多厉害的男人,永远在女人身上栽跟头! 她已经受够了皇帝为了女人荒废朝政,她绝对不能眼看着谢尧成为第三个。 她以此为威胁,何尝不是想推谢尧最后一把。 比起那些歪瓜裂枣,她更看好谢尧。 谢尧僵在当场。 片刻后,他似乎没有听到太后在说什么一样,转身离开了。 …… 寿康宫外,金伯侯在那里,眼见谢尧出来,连忙迎上前去:“公子,养心殿那边已经就绪,只等公子——” “我要去趟丽水。”谢尧说。 金伯呆住:“这个时候,怎么去丽水?公子若有什么差遣,派个人去就是了。” “我亲自去,你现在即刻准备,带上宋先生。” “……”金伯默了默,心里忽然就懂了什么。 丽水有江楼月,这种节骨眼上还带宋先生前去,怕是…… 金伯看着那肃穆的寿康宫,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老奴明白了。” …… 下午,阳光正暖。 江楼月坐在帐篷里擦拭自己的兵器。 忽然,她觉得鼻子那里一热,手谈上去一摸,却是流下了两管鼻血。 “……”江楼月喃喃道:“什么情况,上火了?” 她吸了吸鼻子,拿了一旁的手帕擦鼻血。 “将军,宸王殿下到了!”外面忽然传来罗风兴奋地声音。 “这么快?!”江楼月一边抹着鼻血一边起身,刚到帐篷前,帐帘哗一声掀了起来。 谢尧一身玄黑锦袍,弯身进来。 他浑身上下透着冷气,尤其是进来之后,看到江楼月流鼻血的样子,顿时眼神更加深沉。 谢尧握着江楼月的手,接过她手上的帕子帮她擦拭。 “抬头。”谢尧抬起她的下颌,周身气势很冷,但动作和声音却又温柔无限,他转身吩咐:“请宋先生过来。” 江楼月半抬着下颌,感觉耳朵也有点热,她抬手一摸,又是一把鲜红。 江楼月错愕不已,“莫名其妙怎么流血了……” “没事,让宋先生给你瞧瞧。”谢尧说着,拉着她的手腕,把她按在了行军矮榻上:“躺好。” 江楼月失笑道:“就流点血而已嘛,没事的。”说着就要起身。 谢尧动作温柔却坚决:“别动,看过再说。” “……”江楼月有些无奈,听话的躺下,“京城的事情定下了?” 谢尧应:“嗯。” 江楼月说道:“那你速度挺快的,我还以为起码要到后日才能过来。” 而且她觉得他是没时间来的,估计到时候只会派人传信,哪想到他来的这么早,还是亲自来。 “本来也是没什么悬念的事情,自然速战速决。”谢尧说着,皱了皱眉。 江楼月鼻孔和耳朵处,殷红的血一直在往下流,擦也擦不干净。 他直接捏起自己的袖子来帮她擦拭。 江楼月莫名看着谢尧,忽然把他的手抓住:“京城真的定了?” 两世痴缠,她太了解谢尧了。 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代表什么深意,她都懂。 这会儿的谢尧不太对劲。 他来的很急,很仓促的样子,不像是尘埃落地,带着胜利喜悦而来。 反倒神经紧绷压抑。 而且他还专程带了宋先生前来吗? 江楼月心中不安,翻身坐起:“你是不是瞒我什么事情?” 但谢尧却不允。 他出手极快,江楼月起身起到一半,血脉被封,身子朝下跌。 谢尧把她稳稳扶住,放回了榻上。 “你干什么?!”江楼月瞪着谢尧:“把我解开!” 654、为一人祭山河 “乖,别吵,让我检查一下。”谢尧声音温柔。 “检查什么?”江楼月冷声说:“到底怎么了?” 谢尧垂了垂眼眸,手指运起劲道拂过她喉间,江楼月登时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只能眼含警告的瞪着谢尧。 可很快,她连瞪他也做不到了—— 谢尧再封她身上几处穴位,江楼月愤怒又不甘地昏了过去。 耳朵里的血总算不流了,但鼻子却一直流血,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就在这时,帐帘掀起,宋先生到了。 宋先生连忙到榻前半跪下,立刻检查江楼月的情况。 谢尧心中万分焦急,却也只能忍着,等待宋先生检查的结果。 许久之后,宋先生神色复杂地说:“真的是千机……是从手背上的伤口注的毒,这样的下毒手法,比直接吃进去,毒发的时候效果更加猛烈。” 此时裹着江楼月手的那个手绢已经被解开丢在一边。 她的手背上有个黑色痕迹,比针孔大一些,却不像是擦伤和利器所致。 谢尧执着她的手,脸色无比阴沉。 侯在一旁的罗风目瞪口呆,“将军中毒了?!” 便是再迟钝,他也听了出来。 他此时也看着江楼月手背上那个伤口,脱口而出:“这、这是蔡姑娘给将军挑了水泡留下的,可是——” 蔡明月怎么可能给江楼月下毒?! 谢尧沉声问道:“先生可有解法?” “……”宋先生皱眉摇头:“上次在泸州老朽便说过,若是真的千机,老朽也束手无策。” “这种毒,三日之内必定要服下解药,否则便七窍流血而死,小姐的症状,就是毒发之兆,如今只剩不到两天了。” 谢尧闭了闭眼,当机立断:“马上回京!” “那我们呢?”罗风脸上一片惊骇:“我们一起回京?!” “对。”谢尧抱起江楼月便往外走,“你们直接进城!” 谢尧抱着江楼月上了马车,一路之上,都将她安顿在自己的怀中。 她的鼻孔里,隔一个时辰便要流一次血。 他们从丽水军营出发的时候,那血尚且是殷红的,但随着时间越久,那血逐渐变成了黑红。 谢尧不厌其烦地给她擦拭着那些血渍,他手有些抖,脸色也逐渐发白。 江楼月的血,在他玄黑色的衣袖之上落下无数看不见的痕迹。 鲜血的气息,充斥在马车的车厢之内。 谢尧紧紧抱着江楼月,脸颊贴着她的脸颊,眼底浮现些许润意。 两世浮沉,他第一次,如此恐惧。 他喃喃说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一定。” 马车一路狂奔,终于到了京城。 谢尧下了马车之后,把江楼月交于罗风,“带她回侯府,你们占据侯府附近所有街巷,团团守卫,护她安全,我去去就来。” “是!”罗风沉声应了,把江楼月接过。 谢尧翻身上了血月,策马奔驰向皇宫而去。 此时已经快要子时。 夜色暗沉,天空乌压压一片黑,没有月亮。 皇宫还在控制之中。 谢尧直接策马从正德门入,一路到了寿康宫前翻身而下。 此时的寿康宫里,昏黄的烛火闪烁,太后坐在凤位之上,看着满身冷厉的谢尧。 谢尧冷冷丢出三个字:“我接旨。” “你想清楚,你此去卞南,再想入主京城难如登天!”太后淡漠道:“就为了一个女人?!” “对。”谢尧半垂下眼帘,“皇祖母不就是仗着这一点吗?” 若此时太后用任何别的事情,别的人,威胁与他,他都可以冷笑一声置之。 但太后用的江楼月。 爱入骨髓。 他甚至舍不得她受一点伤害,如何能忍受以她的性命为代价,登上皇位? 太后看着他半晌,心中失望,恨铁不成钢地说:“皇帝的身体,是你动的手脚吧?你本来可以借助此事,在宁州娶那宁光杭的女儿,再在军中暗杀武安侯掌握兵权,把宁州和泸州连在一起,到时候兵临城下,一切都是你说了算,可你非要选一条迂回之路。” “你逃婚,你为了江楼月,连泸州的兵权都几乎放弃,你又知不知道,武安侯活着,于你来说就是夺权上位路上的最强障碍!” “这是一条披荆斩棘的血路,无情之路,孤寡之路,可你有情——” 太后一字字说道:“你要问鼎天下,为何要为情所困?!” 谢尧缓缓抬眸,眼底无限坚定,如同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样:“把解药给我,我去卞南就藩。” 太后深吸了一口冷气,无可救药! 她冷冷说道:“哀家要你自己去卞南,把她留下!” “本王已经派人守住宗正司,只要本王一声令下,晋王死无全尸,皇祖母是想扶持晋王登基吧?”谢尧冷冷说道:“你再逼我,我便绝了皇祖母所有后路!” 太后心中惊怒,脸上却越发冰冷:“那你动手,就让江楼月陪着晋王一起死好了。” 谢尧周身一片僵冷,他死死地看着太后,却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太后已经完全占住了所有上风,因为她踩住了谢尧的死穴。 谢尧沉沉说道:“本王如何相信,皇祖母会言而有信?” 太后说:“哀家可以给你半粒,半粒解药,足以让江楼月保住性命,等你去卞南就藩,朝局稳定之后,哀家会给她剩下的半粒。” 许久后,谢尧说:“半粒解药,给我。” 太后下颌点了点,苏嬷嬷便拿着一个盒子上前,交到了谢尧手上去。 太后说道:“明日辰时,你若不离京,或者有任何异动,哀家即刻毁去剩下半粒解药。” “好。” 谢尧的声音如此阴沉。 “希望皇祖母说话算数——”谢尧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后,“她若死,我便要山河做祭,为她陪葬!” 那目光之中的阴寒,冻得太后背脊一僵。 不等太后再说什么,谢尧甩袖而去,只留下一个孤绝冷厉的背影。 太后喃喃说道:“为一人祭山河,愚蠢!” 可是看着那样决绝的谢尧,她心底竟然浮现久违的复杂。 那复杂之中,夹带着无奈,夹带着羡慕。 如果当初她的心上人有这份魄力,或许她如今也不必过这样的生活。 655、生离 兰月阁里,夜明珠的光辉暖而怡人。 谢尧坐在床榻边上。 药已经送去给宋先生看了,没有问题。 以宋先生的本事,如果有足够的时间,研制出另外一粒也不是问题。 但现在……没有时间了。 谢尧把江楼月扶了起来,捏开她的下颌,将药喂了进去。 只是谢尧封她血脉的时候,用了较强的内劲,此时她依然是深度昏沉,根本无法自行吞咽。 谢尧端了一杯温水过来含入口中,轻轻把水度了进去。 江楼月喉咙滚动,药被咽了下去。 谢尧没有放开她,就那么把她环在自己胸怀之中,眼底一片空茫夹带着不舍:“小楼儿,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我从没说过,你肯定不知道吧?” “我、我很早就喜欢你了……”谢尧苦笑一声,喃喃说道:“那时候,你躲在冰湖之上一个人哭,哭的那么放肆,那么撕心裂肺……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感情,原来可以那么强烈,我竟不忍心让人把你赶走……” “我每日看着你为谢流云哭,为谢流云笑,你知不知道我多羡慕?” “谢流云不喜欢你,我憎恶他有眼无珠,让你那么伤心,更憎恶你愚蠢——他就那么好,让你那么喜欢……” “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心里的那些憎恶,其实全是嫉妒,我也没有理由去靠近你。” “一个连第二天早晨能不能睁开眼睛都不知道的人,我靠近你,然后能怎么样呢?” “可你……却掉到了我的面前来……我那时板着一张冷脸,可你又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激动?” “我有好多话想要与你说,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真的后悔,如果那时候,我能多一点勇气,靠近你,保护你,谢流云没机会得逞,侯府也不会出事——” 谢尧住了口,低头看去,江楼月温顺地靠在他的怀中,鼻孔又有鲜血流了出来。 这次,却已经恢复的殷红。 谢尧双目赤红,轻轻捧着她的脸颊,哑声说道:“侯府出了事,你再也不去天泉山了,我想靠近你,想保护你,可你那么讨厌我……发了疯一样,执着地追着谢流云……” “你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我的提醒你不相信,你觉得我居心叵测……” “是我用错了方法吧……后来,你变了一些,虽然你不主动和我说话,但你的眼睛不会骗人,你会不经意地打量我……那段时间,我每日陪你用膳,曾试过故意几次躲着不去你的院子,你竟也不自己吃,将菜放冷了,你都不动筷子。” “虽然你一个字都不说,甚至冲我摆着冷脸,可我就是知道,你在等我。” “你知不知道,当时我高兴地快疯了。”谢尧喃喃说:“我觉得,你肯定看到了我的好,只要我努力一点点,你迟早把谢流云忘的一干二净,满心满眼都是我。” “可……我的寒疾,偏偏要用你的血来治——老天爷总要跟我开玩笑。” “前世我们落得那样的结局,我以为今生可以圆满,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却偏偏又是这样的局面。” 谢尧唇边苦笑泛滥:“我……我不想走,我更不想把你留下……我自幼丧父丧母,病痛缠身,前世今生一大半时间,都在与病痛做对抗,我的生活,单调孤寂的没有任何色彩。” “你受着千宠万爱长大,为了喜欢的人和事,你可以毫无顾忌,勇往直前,你的眼睛里,永远写满了不服输,是你救了我……你不但救了我的命,还救了我的心,你是我生命里的光。” “我要你活着。”谢尧沉沉说道:“哪怕我死了,也要你活着。” “阿尧,不要……” 就在此时,靠在他怀中的江楼月竟发出了声音。 谢尧僵了僵,低下头去。 “别、别把我丢下……”江楼月的额头在冒汗。 她几乎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才勉强说出这一句话来。 竟是不知怎么冲破了被封堵的穴道。 可是谢尧用了十成的功力,她现在只能勉强说话,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她甚至没力气抬头看谢尧的脸。 江楼月的眼睛里擒着焦急,“把我解开……快……阿尧——” 江楼月眼底泪眼涟漪。 她的手,用微弱的力气抓住谢尧的衣襟:“阿尧……我不想分开……” 谢尧心中剧痛,眼底一片湿意朝上泛。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抬头,把所有湿气全部压下,扶着江楼月的肩膀,把她放回了榻上,转身就走。 砰! 身后忽然响起重物落地之声。 江楼月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翻下了床来。 她趴在冰冷的地板上,声音嘶哑还带着哭腔:“我爱你……我爱你、阿尧……” 谢尧浑身一震。 她与他说过钟意,说过喜欢,说过倾慕,从未用过这个字。 他的脚步仿佛瞬间有千斤重,再也迈不开。 他转过身,一步步朝着江楼月走过去,抱起她,将她送回了榻上。 江楼月泪眼朦胧,眼角的泪珠也如断了线一样不断往下滑:“我死也不要分开,不要自己活着!”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谢尧说的所有的话,她一字不落全听到了。 她不要生离死别! 她讨厌分开。 “你——”谢尧茫然而震撼地看着她,她的眼睛里那簇决绝的火苗告诉他,她对他毫无保留的感情,真的是死也不要分开。 可他怎么舍得她死? “你等我,我会来接你,我争取……不要用太长时间……”谢尧脸上那笑容,有些缥缈,“不要让你等太久。” “我不等!你别走,有事我们一起想办法——” 谢尧缓缓闭上眼睛,自己对她亦爱入骨髓,难分难舍,恨不得带着她永远离开这让人厌烦的地方。 可他……怎么能? 辰时马上到了,不走,太后真的会毁了那半粒解药。 谢尧缓缓倾身,在江楼月的额心落下一吻,然后起身,大步离去,只留给江楼月一个孤冷决绝的背影。 “阿尧——”江楼月的声音已经嘶哑,口不择言道:“信阳官道你已经把我丢下过一次,你说过你不会再丢下我的,你敢——你敢丢下我,我不会等你,绝对不会!” “不等,就不等吧。”谢尧脚步停了停,声音轻如飘萍柳絮,“只要你活着,怎样都好。” 兰月阁的门啪的一声合上了。 很轻很轻的一声,但如同一记重锤,直接敲在了江楼月的心上。 656、忠义昭武王 天边的启明星亮了起来,辰时到了。 谢尧带着所有人从宸王府策马出京。 当他奔出南城门不久之后,遥遥和蔡将军所带的神机营碰上了。 蔡威此时跟在叔父蔡将军身边,看到谢尧明显错愕:“殿下,怎么出京了?” 谢尧的神色,在夜色的笼罩以下阴沉如铁,他握着马缰,发问:“蔡将军,你是来绞杀本王的吗?” 蔡威面色大变:“殿下!” 一旁的蔡将军淡漠地拱了拱手:“老臣不敢。” “不敢。”谢尧冷笑一声,“本王看你什么都敢!” 蔡威急道:“殿下,我与叔父是前来支援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谢尧的视线冷冷扫过蔡威,最后落到了胡须花白的蔡将军脸上。 这位蔡将军,当年也是卞南薛氏一族为了稳固薛皇后的位置,亲手扶植培养起来的人,要说是谢尧的家臣也不为过。 这么多年,他待蔡将军,乃至整个蔡府都不薄。 可惜人心易变,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最关键的时候,在背后捅了他刀子。 太后,给他上了血淋淋的一课。 可是蔡将军这些年来也为他尽心尽力办了诸多事情。 今日,恩义尽消! “蔡将军就留在京城,好好享受高官厚禄吧。”谢尧不再多言,甚至不想问他为什么,一扯马缰,策马离去。 马蹄踢踏,落下一路尘嚣。 蔡威茫然地看向蔡将军:“叔父,到底怎么了?!” 蔡将军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老来得子,陷于太后之手,他又岂敢不从太后之命? 蔡威咬牙半晌,直接转身策马追了上去。 他自幼受尽宸王府恩惠,不管发生了任何事情,他是绝对不会离开宸王殿下身边半步的。 谢尧所带的队伍奔出几里之后,莫宇发现了后面追上来的蔡威,聪明的什么都没说。 等到天色大亮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京城二十里之外的朝廷驿站城镇。 谢尧面无表情地吩咐:“去驿馆一趟!” 太后下了严令,他若想要江楼月剩下的半颗解药,必须一路往南,不得停歇,而且要一个驿站传一次消息。 太后是有多怕他不离开京城,再在背后做手脚? 莫宇赶紧领命去了。 谢尧抬眸,看着天边缓缓升起的太阳,只觉得今日的阳光,如此刺眼,如此……让人厌烦。 金伯凑上前来。 骑马奔波,让他四肢不勤的身体十分难受,喘着粗气说:“公子,要不要传信徐少俊带兵往卞南接应?” 他已经接受了谢尧的这个决定,也不多问,只想为公子的以后尽快筹谋一切。 谢尧沉默片刻:“传信!” 只要……确定江楼月一切稳妥,他必卷土重来! 莫宇不过片刻便赶来回话,已经在驿站报备过了。 一行人再次启程。 …… 养心殿内,常喜欠身到皇帝身侧:“万岁爷,宸王走了。” 龙榻上的皇帝已经出气多,入气少:“母后……到底是母后……” 常喜点点头,也是深以为然。 姜还是老的辣,太后出手,一切瞬间逆风翻盘。 皇帝缓和了几许气力,才接着问:“江震……还没回来吗?” “回皇上,传信的人离开已有半月了,相信侯爷已经收到圣旨,再过不了几日,肯定会回来!” “……”皇帝闭上了眼睛,虚弱地说道:“不知……朕能不能等得到……若朕等不到,你就将朕的旨意一个字不差的全部告诉他……” “还有云妃……不要告诉云妃,李云廷的去处,云妃的那个孩子,挫骨扬灰……不得入皇室宗谱……” 他一字一句说着,完全是交代后事的姿态。 常喜泪流满脸,连连点头:“老奴都记住了,都记住了。” “传位的诏、诏书……拟好了吗?” 常喜抹着眼泪:“都按照皇上的吩咐拟好了,只等侯爷到来,皇上,您就歇一会儿吧,别说话了……” “朕……不累。”皇帝费力地继续说着。 说到此处,他再次气力不济,昏沉了过去。 “太医、太医!” 常喜高声呼喊。 守在外面的太医全部奔了进来。 只可惜皇帝的身体,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再好的医术也无济于事,只能吊着一口气。 常喜自幼跟着皇帝伺候,如今看他这般,只觉得一股悲凉从心底朝上泛。 “常公公,皇上、皇上怕是不行了,快通知太后和朝臣吧。”太医院院正抹着汗水说道。 常喜吸了口气,“明白了。” 他招呼一个小太监前来,去给太后通传消息,又吩咐了自己亲信的小徒弟说:“你去守在宫门前,若武安侯到来,立即请侯爷前来!” “奴才明白!” 小太监应了一声,赶忙去了。 不多时,太后到来。 稳住大局的太后,神色平静无比,她坐于龙榻之前,看着皇帝那张枯瘦的没有生机的脸。 许久,太后才转向常喜:“去福瑞殿,为贵妃梳洗更衣吧。” 晋王要登基,那么张家就必须除。 否则外戚横行,朝堂依然一片乌烟瘴气。 张贵妃如今也只有一个下场,殉葬。 “老奴明白。”常喜欠了欠身子,带了人,亲自往福瑞殿去了。 …… 正德门前,武安侯踩着晨光而来。 连续多日不眠不休,他那一身的明光铠甲,都镀上了浓厚的风尘。 守在宫门前的小太监来回踱步,等他等的脚都快踩烂了,一看到他,立即扑了上前,焦急地说道:“侯爷,快到养心殿,快——” 武安侯“嗯”了一声,一路随着那小太监奔入了养心殿内。 此时的养心殿,宫娥太监连着太医全部跪倒在地。 有不少文武大臣都跪在殿外,气氛一片哀痛。 武安侯迈步入后殿,纵然心中早已知晓,是皇帝病重召他回京,但当他看到躺在龙榻之上,毫无生机的皇帝之时,依然怔了怔。 “侯爷来了。”太后淡淡开口,朝着身边的苏嬷嬷递了个眼神。 苏嬷嬷欠身退走,不多时,便带着太医院院正进来,为皇帝吊气,让他有片刻清醒。 “江、江卿……”皇帝侧着脸,看着立于床边的武安侯,虚弱地说道:“你回来了……就好……秉笔太监可在,拟旨……” 他此时已经是话音不清。 小太监们抬着桌案,快速到了龙榻之前,秉笔太监跪在那儿。 皇帝说道:“封……武安侯江震为忠义昭武王,一品护国公……辅政……” 657、皇帝驾崩 武安侯僵住,他连忙跪倒在地:“老臣只是莽夫,胸无点墨,难当大任——” “江卿,你谦虚了……”皇帝虚弱地笑:“这些年来,你所作所为,没有人比朕更清楚,除了不世的战功,你体察民情,永远把百姓放在第一位……你若难当大任,还有谁能?” “朕……这几年来,对你猜忌,是朕错了……” 武安侯看着皇帝那张苍老的脸,听着他说着这些话,心头一阵紧缩:“老臣……” 他觉得喉头梗塞,说不出话来。 太后起身离去,带走了所有人。 皇帝如回光返照般,恢复了些许力气,喃喃说道:“少年时热血义气,我与你相识与晋西,一路扶持而来,那时候,我们是可以把背后交给对方的生死之交。” “我要做皇帝,你便一路扶持,忠心耿耿……入朝之后,我便亲封你一品军侯武安公,力排众议,把你在军中的地位提到最高,以至于后来成为大庆独一无二的武安侯。” “那时候,我们相互信任,毫无保留……可权利让人目眩神迷,朕忘了初心……朕变得猜疑心重,不断试探……” 武安侯也变得小心谨慎,甚至主动递交边关兵权。 只是他在军中势力已经太大,武安侯在京中的那些年,皇帝从未安心过! 他开始筹谋,开始找人制衡武安侯,派遣自己的亲信入军中,甚至让人改良兵制…… 把原本军侯可调的地方守备军,也改成兵部调令,皇帝手书才能调的动。 他要培植更多可用且可操控的人出来—— 可当日亲眼见证李云廷和云妃的背叛之际,皇帝的心中第一个想到的,竟还是武安侯。 那个时候他意识到,不管他能操控多少人,他最信任之人,始终还是武安侯江震。 旁人他都信不过。 油尽灯枯之际,他幡然醒悟,这么多年来,武安侯其实从来没变,是他变了。 “三十多年的交情,终究是朕愧对了你。”皇帝满脸苦笑,“如今,朕不祈求你的原谅……朕这辈子最后一次请你帮忙,待朕死后,让这个江山能够稳固,百姓能够安乐,朕死也瞑目!” “朕也不瞒你,太后派了人去汾阳……抓你的妻女和王家人……” 武安侯僵住。 汾阳有御风轻骑,但若太后出手,三千轻骑如何抵挡? 皇帝又说:“朕已经暗中……让冥卫的玄翼追上去阻拦……” “朕……不想用这些威胁你就犯……朕不想一错再错……待朕龙御归天之后,你可立即带兵驻守汾阳……保护好你的妻女,再不受人胁迫。” 话到此处,皇帝剧烈地咳嗽起来,“江、江卿,你不愿答应我这最后一个……请求吗?” “老臣……”武安侯艰难开口。 皇帝说的不错,他们的确是义气厚重的生死之交,可他却犹然记得泸州军营之中,傅南擎手中圣旨之上那“便宜行事”四个字。 他忠君体国,到最后也不过换了那么四个字。 但凡他不够聪明,都早已经死在傅南擎手上了。 可如今皇帝却还要用当年的情分,来让他答应这样的事情? 江楼月和谢尧难舍难分,谢尧对皇位势在必得。 若他答应了,那谢尧怎么办? 女儿怎么办? 可他若不答应……皇帝方才提到汾阳,提到妻女之事。 皇帝是真的派玄翼前去阻拦太后,还是……也如太后一样的心思,是想拿他的妻女来威胁他的? 皇帝反复无常,他已经习惯了。 武安侯默了默,沉声说道:“边关战事不稳,老臣若留在京城,只怕柔然人卷土重来——” 他不轻不重地试探着,是要知道,皇帝能忍让的程度在何处,汾阳一切是否真的落入了皇帝和太后的手中。 “……” 三十年相交,皇帝又如何不懂得他的心思? 他心中只觉得悲痛万分。 到了如今,他说的话,对武安侯而言,已经没有可信度了吗? “朕已经拟旨,封你女儿江楼月为武安将军,为大庆镇守北境,抵御柔然人,柔然……不足为惧……” 皇帝悲凉地笑了一声,语气也越发虚弱:“王家,朕亦全部封赏,朕死后,会把冥卫留给你……” 他费力的从枕下拿出一块玄黑令牌:“八千冥卫,随你调配,你完全可用冥卫护你妻女,护王家周全……” 皇帝又说:“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宸王已经去卞南就藩了……朕不会杀他……朕……已经猜度了你许多年,如今人之将死,再不会做伤害你我情分之事……” 武安侯默默看着这样的皇帝,眼底亦浮起几许伤怀。 可是,他们之间有情分? 那些情分,早已被多年的猜忌,试探,迫害,磨得一干二净,半点不剩。 如今的他,在心底对皇帝连君臣的本分都快没了。 可是他若不接旨又当如何? 万一汾阳真的落入太后和皇帝手中呢? 良久,武安侯垂首说道:“老臣接旨……只是边关之事,楼儿只是个小姑娘,还请皇上另择他人……” “这些事情,随你自己安排……以后,除了新帝,朝廷之事,全由你说了算。” “还有……”皇帝轻吸了一口气,眼神有些缥缈,“还有晗儿……” 云妃背叛了他,但晗儿却还是他的儿子。 他喜爱晗儿,不仅仅是因为云妃。 如今他一死,晗儿又该何去何从? 此时的皇帝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眼前画面乱转,浮现许多景象。 那些画面之中,有他与江震年少相交,生死与共的情景。 有他回到京城用铁血手腕登顶皇位,百官叩拜的场面。 亦有他初遇云妃,小心翼翼不断靠近,用他那谋算朝堂的心思,一点点追求她的样子。 他分不清真与幻,喃喃说道:“护……护他周全……” 话音落,皇帝逐渐闭上了眼睛,气息也渐渐消失了。 武安侯僵硬地看着那个人,半晌后,倾身拜了下去。 …… 千机是为大内秘药,毒性猛烈。 江楼月中毒一日,服下半粒解药之后,彻底陷入昏睡之中。 兰月阁中,小琴和小音侯在外面,水家姐妹此时正里面帮助宋先生为江楼月检查身体。 小音咬着唇,不是滋味地说:“明明是咱们家小姐,怎么那两个在里面,要把咱们赶出来?” “嘘……”小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姐现在情况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你就别吃这个醋了。” 658、逼他入绝境 “……”小音抿抿唇,倒没再说话,伸长了脖子看着。 不久后,水云从里面走了出来。 小音赶紧走上前去:“小姐她——” “让开。”水云错身而过,面无表情,快速下楼之后,把一张单子交给楼下的宫五:“速去准备这些药材。” “嗯。” 宫五快速离开。 小音被忽视的有些错愕,但想着小姐为重,到底也没咋咋呼呼闹腾。 几年过去,她也长大了。 她想了想,说道:“琴姐姐,我们去给大家准备点吃的吧。” 上次江楼月离京的时候,府上的大多数仆人全部遣散,如今侯府只剩些看家护院的,主子忽然回来,日常伺候的人都没有。 小琴点头:“行!” 两人快速离去。 却不想,她们刚到了角门之前,却见江护在那里下马。 “护叔叔!”两个人都呆住了,“您不是在泸州吗?怎么回来了!” 江护一身的风霜,看方向,好像还是从宫中出来的。 他把马交给自己的随身士兵,说道:“侯爷回京了,如今在宫中,小姐呢?” 他是看到江楼月的骑兵把侯府所在半边城都给占了,所以前来看看江楼月此处的情况。 小琴和小音对看一眼,神色很是不好。 江护皱了皱眉,“怎么了?” “小姐很不好。”小琴迟疑地说:“现在在兰月阁,昏迷着,宸王殿下身边的宋先生再为小姐诊治,我和小音来的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霎时间,江护脸色一变,本来就凶狠的一张脸,看起来越发凶神恶煞,大步就朝里走去。 到了兰月阁楼下,罗风连忙冲他行礼:“护叔,你怎么回来了?” 江护说:“先别管这个了,小姐怎么回事?” “……”罗风默了默,说道:“中了千机之毒。” 江护的一张脸几乎拧成了川字型。 罗风赶紧又说:“别担心,已经吃了半粒解药,还有宋先生在此处守着,小姐应当无事。” 可江护如何不担心? 那可是千机! 他跟在武安侯身边,也是见多识广,怎么可能不知道千机! 江护说道:“怎么中的?” 说起这件事情,罗风脸色十分难看:“蔡将军的女儿蔡明月下的,用簪子,至于是受了谁的指使,属下不知。” 谢尧来去匆匆,根本没空和他说那些琐事。 江护脸色凝重:“守好小姐,我去去就来。” 话落,江护大步到了侯府角门翻身上马,直奔皇宫而去。 …… 皇帝驾崩,满宫悲怆。 整个宫殿在最短的时间内拉起黑白绸缎,一片哀迷。 武安侯在御书房聚集了百官,已经拿出皇帝遗诏,正要带领百官前去宗正司接晋王谢景亨出来。 “侯爷!” 正德门下,江护脸色凝重的迎了上去。 武安侯摆手道:“各位大人先行,本侯马上就到。” “是。”无人敢有半个字二话,立即离开了。 武安侯走上前去:“你去看过楼儿了,什么情况?” “小姐中了千机!”江护脸色凝重,“说是那蔡将军之女下的毒,现在吃了半粒解药,人还昏迷着。” “千机?!”武安侯脸色大变,“千机是宫里的毒——” 是谁下的,太后还是皇帝?! “过来的路上我已问过承乾——”江护说道:“宸王殿下今日一早离京了,离京之前曾去见过太后,解药也是宸王殿下带来的,想来是太后所为。” 武安侯神色狰狞,直接转身往寿康宫走去。 此时御林军也基本由武安侯全部接手,整个京城全在他控制范围之内。 宫道之上,所有宫娥内侍全部退避行礼。 武安侯带着江护以及自己的亲兵,很快把寿康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武安侯大步往内。 太后听到那些铠甲碰撞的声音,连眼帘都未曾抬起半分,面不改色道:“护国公,你不去接晋王,到此处作甚?” “太后大手笔的对我女儿用了千机,还问我为何来此处?”武安侯冰冷地说道。 太后缓缓抬眸:“哀家已经给了她半颗,剩下的半颗,等朝事定下,哀家自然会给她。” “本侯会让朝廷安定!”武安侯字字铿锵:“请太后赐解药!” “国公爷的忠心和能力,哀家十分相信,只是哀家如今手上只有半粒,已经给了她。”太后说道。 “剩下的半粒,还在皇家寺庙之中,哀家已经派人去取,只要送到京城,哀家立即给她。” 武安侯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后。 太后又说:“国公爷放心,她是你的女儿,你如今又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哀家不会伤她性命。” 是不能,也是不敢。 如今的武安侯,已经是权倾朝野。 除非太后想逼反了他,否则怎能对江楼月下死手。 可是。 武安侯想到江楼月身中千机昏迷不醒,谢尧被逼的远走卞南—— 而他作为父亲,作为长辈,却还要在此处守着这个朝廷,扶别人坐稳皇位,他心里就一阵恶心。 他冷冷地说:“皇家寺庙?本侯会派人去接应!” “当然。”太后微笑,“侯爷的人去,还能护着解药,更保险些。” “……”武安侯深深看了太后一眼,转身即走。 离开寿康宫,武安侯立即吩咐江护:“带一队人前去接应解药,行动要隐秘,不要被人发现。” “是。” 寿康宫里,太后轻吸了口气:“皇帝倒是信任他。” “是呢。”苏嬷嬷轻叹道:“连自己的冥卫,御林军,禁军,如今都交给了侯爷,他的封号和品级,也是我大庆开国以来最高最厚之人。” 太后垂下眼眸:“可哀家不喜欢权臣。”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 对朝廷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 苏嬷嬷顿了顿,说道:“或许侯爷未必会是太后想的那种权臣……” “但愿吧。”太后喃喃说道:“如今除了他,也没人稳得住这个局势了。” “那解药的事……”苏嬷嬷迟疑地说:“万一侯爷去到佛寺那边,发现只是托词的话……” 太后淡淡道:“到时候再说。” 苏嬷嬷默了默,她忽然觉得,太后这件事情做的不是很稳妥。 江楼月不是薛伊人更不是云妃,武安侯和宸王二人,也各个不好惹,若是让他们知道,太后以解药为戏耍,那…… 太后却在此时微笑说道:“哀家所做一切,皆为着朝堂稳固,尧儿不成器,那哀家便逼他入绝境,若他日,他真能卷土重来,哀家以这半老残躯,祭他之愤怒!” 659、殉葬、赐死 福瑞殿 张贵妃已经穿戴妥当。 她坐在铜镜之前,看着自己身上的精致妆容,头上的朝冠,指尖缓缓的抚了上去。 九凤朝凰的珠冠,象征着皇后的身份。 今日,是她做皇后的第一日,也是最后一日。 常喜面色平静地站在不远处:“贵妃娘娘,时辰已经到了,您请上路吧。” “……”张贵妃垂下眼眸,双手轻轻交握与膝头:“本宫会遵旨,只是……本宫有一件事情,想要问过常公公。” “贵妃娘娘请说。” “晋王……晋王呢?” 常喜淡淡说道:“护国公已经去接晋王了,皇上驾崩,晋王受封太子,将要回来主持皇上的丧事,贵妃娘娘就安心去吧。” “那就好。” 张贵妃幽幽一笑,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之后,她脚步踉跄地站起身来,拖着宫装那大大的拖摆,回到那张极大的梨花床上,躺了上去,慢慢闭上了眼睛,静待死亡的到来。 她以自己一条命,换得儿子的活路,很值得。 只可惜,她再也看不到她的亨儿了。 常喜看着她这般无畏无惧,甘愿赴死,心中升起几分敬畏,冲张贵妃恭敬的行了礼:“贵妃娘娘安在,老奴告退。” 宫女和小太监们都退了出去,福瑞殿的殿门也被合上。 常喜转身离开,带着一队人,往关雎宫去了。 越靠近关雎宫一步,他的脸色就越阴沉。 待到进了关雎宫院子内,里面传来云妃尖叫的声音:“我的无忧没死,没死,你们滚开,本宫要见皇上!” 自从那日她被太后从养心殿赶出来后,所有人宫娥太监都被换了。 新来的宫娥们半个字都不多说,将她锁在关雎宫内,她叫破了喉咙都没用。 她的女儿无忧,也在哭闹了几日,不吃不喝之后,夭折了。 吱呀,门被小太监们推开。 常喜面无表情地看着云妃。 “出去!”常喜冷声下令,把殿内所有宫娥太监全部屏退,只留下几个自己的亲信。 皇上说过,云妃之事,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他谨遵圣旨,不能让这对狗男女,辱了皇上死后的声名。 此时的云妃,已经没了往日的纤弱温和,她满脸憔悴,眼窝深陷,发髻散乱,看到常喜,仿佛是看到了希望一样,瞬间扑了过来。 “常公公,你可算来了!常公公,快、本宫要见皇上,本宫好久都没见皇上了!”她眼底含着期待,也含着癫狂:“无忧病了啊,他怎么不来看无忧?他每天都来的,这几天为什么不来?!” “皇上不想看到你。”常喜声音阴冷地看着云妃。 “为什么?!”云妃尖叫,“皇上最宠爱的就是我,他什么都会答应我,为什么他不来看我!我们的无忧病了,要太医来——” “你也知道,皇上最宠爱的就是你?”常喜轻声发问,眼底隐约含着杀气。 常喜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宫中所有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你弟弟的一切,也是皇上给的,你这个贱人,竟敢背叛皇上!” “我没有背叛皇上!”云妃大喊,“我没有——” 可很快,她又露出复杂古怪地表情来:“我弟弟……我没弟弟……我没有!” “你以为疯了就一了百了了吗?”常喜冷笑,一抬手,后面的小太监捧着一只木盒送了上来,距离这么远,依然能闻到那木盒之中散发出的恶臭。 砰! 木盒丢到了云妃面前。 常喜一字字说道:“这就是你那好弟弟,凌迟三千刀,一刀没有少,这里,全是他的血肉,我给你保存的很好,就等着这一日,亲自来送给你!” 盒子掉下去的时候摔成了两半,里面早已经腐烂的骨肉,撒的满地都是,有好多还溅到了云妃的身上。 她茫然地看着那些散发着恶臭的骨肉,眼睛里的泪水断了线一样的往下掉。 即便如今疯了,有些事情她却依然刻骨铭心,依然有所反应。 可常喜看着她,却只觉得恶心。 就是这个女人,被皇上放在心尖上疼宠的女人,一直不露痕迹的给皇上下毒,在关键时刻,还给了皇上最深最重的一刀。 要不是气急攻心,皇上本不该去的那么早。 都是这个女人! “来人。”常喜阴声道:“赐白绫。” …… 千机之毒,毒性猛烈。 即便服下半粒解药,江楼月依然昏沉了整整五日。 醒来的时候,她茫然看着床帐的帐顶,许久都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以至于,守在床榻不远处的水家姐妹甚至没发现她醒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支撑着身子,缓缓坐起身来。 “郡主!”水云惊呼一声,满脸喜色。 她扶着江楼月,给江楼月的腰后垫了个靠枕:“水若,去找宋先生来,快——” 片刻后,宋先生到了。 千机之毒凶猛,江楼月服下的又是半颗解药,性命虽然无碍,但身体状况却不太好。 宋先生仔细的检查了她的脉搏,花白的眉毛拧了拧,“小姐,你感觉怎么样?” 江楼月半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宋先生便也沉默些许,依着自己诊脉的结果配药,暂且为她调理身子,又吩咐水家姐妹准备点清淡的饮食。 之后,宋先生便退了出去。 水家姐妹欲言又止,却又不敢胡乱开口。 片刻后,罗风和宫五得到消息,赶了过来。 两个人站在屏风之外,激动不已。 罗风低喊:“将军!你醒了?” 宫五也大大松了口气:“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千机毕竟不是一般的毒药,这几日他们都吓坏了。 床榻上,江楼月终于开了口:“他呢?” 她的声音,因为长久的昏迷和毒性所致,嘶哑而无力,像是砂砾一样。 这个“他”,两人都很清楚是谁。 那一夜生离,他们二人就在窗外侯着,亲眼见证。 如今……江楼月醒来的第一句话,却依然是问殿下。 明明是死生契阔的一对恋人,却非要被硬生生地拆散了去。 宫五和罗风两人心头都是一缩。 宫五赶忙说道:“殿下去卞南就藩了——” “就藩……”江楼月默默重复着,静了片刻,又问:“我怎么了?” 660、傀儡皇帝 宫五说道:“小姐中毒了。” 他几乎是知无不言,不想让这二位主子之间有任何误会。 “千机之毒,太后派了蔡明月给小姐下毒,以小姐性命为威胁。”宫五沉声说:“太后要公子前往卞南,不得带走小姐,否则不会给小姐解药——” 公子都是被迫的! 内室的江楼月却再没说话。 宫五和罗风对看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候小琴进来了。 小琴进到里间,江楼月还闭着眼靠在靠枕上,脸色白如雪,反倒衬的额心位置那个到瓜子的印记越发嫣红。 “小姐……”小琴轻声开口,把被子给江楼月往上拉。 江楼月没有应声,那么静。 小琴又说:“奴婢准备了您最喜欢吃的饭菜,咱们先起来沐浴洗漱一下,等会儿吃点东西好不好?” “嗯。” 江楼月极轻地应了一声,随着小琴的扶持而起。 屏风外的两个大男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了,赶紧退出去了。 江楼月沐浴,更衣,换上了轻便的丝绸长裙,也吃了东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从一开始问过宫五那几个字之后,她一直也没再说话。 她很安静,吃了东西吃了药,便回去床榻之上躺好,闭上眼睛睡下了。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晚上,忙碌一整日的武安侯终于赶来。 江楼月呼吸绵长,睡得很沉。 武安侯坐在床榻边上,就那么静静地坐了许久,转身出去问道:“宋先生,楼儿的情况怎么样?” “半粒解药,性命已经是无碍了,等拿到另外半粒,毒性便可完全解除。” 话到此处,宋先生微微皱眉:“只是千机毕竟是千机,即便吃了解药,对身体还是有不小的损伤。” 武安侯粗粗的眉毛拧了起来,担忧地问:“那……会有何种损伤?” 宋先生叹了口气,“小姐的身体其实一直不错,但天牢那次,脏腑受损太过,后来在云宿山,又……” 宋先生默了默,“不过侯爷放心,老朽每日为小姐配药调养,应该能让她身体的损伤降到最低。” 宋先生又说:“剩下的半粒解药还是要尽快,早点解毒,毒素留存在血脉的时间变短,损伤就会更少。” “嗯。”武安侯应了一声,浓眉紧皱,“我已经吩咐江护亲自去取,最慢十日功夫,也该回来了。这些时日,就劳烦宋先生了。” 宋先生忙说:“老朽必当尽心尽力。” 武安侯又深深地看了屏风后的江楼月一眼,转身往书房去了。 先帝发丧,新帝登基。 张家一朝大厦倾覆,整个朝堂再次进入势力拉锯。 那些朝臣们,明里巴结着他这个权倾朝野的辅政护国公,暗里想尽一切办法讨好太后。 他每日都要与那些居心叵测的朝臣们勾心斗角。 而上位的晋王,在守了张贵妃和张相尸首一日一夜之后,冷眼旁观,对朝政之事不闻不问。 他戴着九龙珠冠坐在龙椅之上,却看着武安侯没有表情地说:“一切但凭昭武王做主,朕没有异议。” 武安侯深吸口气,心里只觉得万分疲惫。 江山社稷,其实从来不是谁来做皇帝,而是百姓为重。 可这样的一个新帝,真的能做一个以百姓为重的好皇帝吗? 这一刻,武安侯后悔了。 忠君体国,到底是怎么个忠法,走到这一步就算是忠吗? 若当初在泸州,他不要那么斩钉截铁地告诉女儿,自己这一辈子忠君体国,绝不做乱臣贼子—— 哪怕懂得一点变通,事情,是不是也不会发展到如今地步,陷入死局。 …… 皇宫 先帝大丧未过,宫中一片黑白素色。 光线昏暗的白灯笼照下,御花园的小径上,一个身着明黄的人影走过,身后跟着一队内侍。 一队人到了寿康宫门前,身穿素衣的苏嬷嬷欠了欠身:“请。” 苏嬷嬷带着那穿着明黄的人进了殿内。 太后正半跪在蒲团上抄经,淡淡说道:“亨儿来了,坐吧。” “皇祖母有事,吩咐便是。”谢景亨立在那儿,没有动。 太后慢慢将手上的笔放下,由着苏嬷嬷扶着起了身子。 她转过身子,看着谢景亨。 谢景亨脸色十分憔悴,嘴唇也干裂的起了皮,那双眼底一片郁色,完全没有焦点。 太后眼眸微微眯了一眼,“你是皇帝,怎可如此颓废?” “皇帝?”谢景亨哼笑了一声。 朝中明处江震一人独大,暗处有不少人都在看太后眼色行事,他这样的傀儡……也叫皇帝? 这几日……他浑浑噩噩。 他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从来自己的一切得来的理所当然,甚至不需要多少努力。 他也从未想过,皇位,要踩着外祖家的鲜血,和母亲的性命走上去。 他觉得恐惧。 这个皇宫,是个吸血的魔窟! 太后低喝道:“你既已继承大统,就当有帝王该有的威仪,匡扶朝廷,稳固江山!” “皇祖母说的极是。”谢景亨淡漠地应了一句,问道:“那不知,皇祖母找儿臣前来所为何事?” 太后眼底的不悦浓厚,但人是她选的,此时亦没有办法。 太后漠然说:“哀家挑选了几人,为你充实后宫。” 谢景亨没有反应:“全凭皇祖母安排就是。” “蔡将军的女儿从龙有功,后宫之中理应有她的位置。”太后别开脸去,懒得看谢景亨那副样子,又说:“至于中宫,便留给护国公的女儿吧。” 谢景亨有片刻呆滞,“皇祖母是说——要儿臣迎江楼月为皇后?!” “不然呢?”太后冷冷说道:“护国公权倾朝野,你若能娶他的女儿入宫为后,也有利于稳固朝政。” “江楼月……”谢景亨极轻地唤了一声。 江山和美人的代价,是他的母妃以及张家所有男丁的性命! 如此沉重。 可江山,在太后和武安侯的手上,他不过一个傀儡。 美人……娶进宫了,就真的是自己的了吗? 太后说道:“哀家会择日与护国公商谈,你平日,多关心朝事吧。” 661、命是我自己的 太后亲自去见了江震,提起了这件事情。 江震面无表情:“太后何必强人所难?你明知道楼儿一颗心全在卞南王身上,生离已经够痛苦了,非要伤口上撒盐?” “那么,你要让你的女儿一辈子不嫁吗?”太后慢慢问:“藩王无诏不得离开封地,卞南王就是卞南王,他回不了京了,可你的女儿在京城!” 江震冷笑:“那又如何?我的女儿,不嫁便不嫁,我养她一辈子,与太后无关!” 太后皱了皱眉:“护国公,你如今竟敢这般狂妄地跟哀家说话——” “这都是太后你自己找的!”江震眼厉如刀:“我今日便把话撂在这里,少打我女儿的主意,我们可以相安无事,若你再将手伸过去,我可不保证我能做出什么来。” “江震!”太后眯起眼,“你放肆!” 江震甩袖转身,连行礼都懒得。 他本来就是草莽出身,身上匪气十足,这些年入朝,再加上娶了王婵才稍微有所收敛。 但家人一向是他的逆鳞,触及逆鳞,绝对没有让步的余地。 太后看着他的背脊,气的脸色发青。 什么都在她计算之内,但她唯独没计算到,皇帝临终竟昏了头把禁军和御林军全部交给了江震。 她的羽卫如今还在汾阳之外,和皇帝的冥卫纠缠。 手底下只一个神机营的蔡将军,还难当大任,如何和江震抗衡。 更何况江楼月的骑兵把半边京城都给占了! 太后吸了口气,片刻后说道:“去准备,哀家要去看看江楼月。” 半粒解药还没到,她就不相信,武安侯竟然真的这么刚硬,连女儿的命都能不要! 出宫之路,尚且算得上顺畅。 她如今已是太皇太后,朝中还有不少势力,谁敢拦她? 可到了武安侯府门前,她的凤辇却寸步难行。 目光所及处,全是穿着铁甲扶着斩马刀的精骑,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整个侯府乃至侯府所在半边京城,全部都是江楼月的骑兵。 这些精骑,把侯府护的密不透风,也让这半边京城的官员人心惶惶。 这么多年了,军队驻扎京城还是第一次。 可如今,江震权倾朝野,百官提了这件事情,也全部被他无视。 太后阴沉着脸:“去通传。” …… 兰月阁里,江楼月安静的吃饭,吃药,休息。 因为调养气血的药物有安神的效果,她每日休息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得多,气色也在逐渐好转。 只是她依然话很少,除了那日问过的两句以外,什么都没说过。 这一日午后,江楼月清醒,照着惯例喝了汤药。 小琴低声说:“小姐,我们出去晒晒太阳吧,外面的阳光不错。” 几日调养,如今江楼月已经能下床了。 “嗯。”她极轻地应了一声,穿戴妥当下了楼,靠在了院中安放的美人靠上。 小琴吩咐人准备了江楼月最喜欢吃的糕点,最喜欢喝的茶水送来备着,轻轻给江楼月打扇子。 七八月的天,午后外面的阳光好是好,但也有些燥热。 罗风从外面走进来:“将军!” 江楼月淡淡朝他看过去,眼带询问。 罗风说:“太皇太后来了。” 江楼月连眼帘都没有动。 京中一切形势,最近几日,罗风和宫五已经禀报的够清楚了。 可如今的侯府不是当初的侯府,如今的江楼月也不是当初的江楼月。 她把身子往后靠,很淡很淡地说:“不见。” 她现在谁也不想见,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是!”罗风拱手应了,扶着剑柄退了出去。 到了侯府门前,罗风面不改色地与太后回话。 “如今将军日日昏睡的时间多过清醒的时间,末将过去的时候,将军还睡着,所以——” “是吗?”太皇太后声音阴冷:“那哀家就等到她醒为止。” “……” 她到底是太皇太后,身份贵重,如果真的让她在这门前等上几个时辰,朝中不知道要冒出多少人来攻击江震和江楼月父女。 虽说如今江震身为护国公权倾朝野,但总有那么些御史言官不怕死,处处挑拨是非。 罗风静默片刻,又去与江楼月禀报了一声。 江楼月皱眉片刻:“请她进来吧。” 罗风将太后请进了大厅之中。 江楼月换了衣服,才往大厅走来。 太皇太后端坐正位上,远远看着江楼月逆光而来。 许久不见,她看起来比当初离京的时候更高了一些,也更瘦了一些。 宽大的靛蓝色蔷薇襦裙穿在身上,看起来空空荡荡的。 没腰而过的长发,从中间分开,挽了左右两个垂挂髻,覆在耳上,额心那个倒瓜子的红痕十分扎眼。 她到了近前,眼神幽冷而平静,没有行礼,亦没有弯身,冷漠地说:“不知太皇太后驾到,有何贵干?” 这副无礼的样子,竟和江震一般无二,果然是父女! 太皇太后脸色阴寒:“你中毒了,自己可知道?” “知道。” 江楼月淡淡说道:“千机,不是吗?还是太皇太后您的手笔呢。” “你只服了半粒解药,还剩半粒,在哀家手上。”太皇太后冷冷说道:“皇家寺庙没有解药,你爹是白跑一趟。” 江楼月的眼底平静的没有一丝波纹:“所以呢?” “嫁入中宫,哀家便把剩下的半粒解药给你。”太后缓缓说道:“哀家说话算数!” 江楼月视线平平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只是那视线,逐渐起了波澜,一寸一寸凝结成冰,把周围冻得犹如寒冬。 那份气势,让太后亦紧缩了瞳孔。 江楼月忽然说:“你就是这么逼他走的,是不是?” “……”太后漠然:“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江楼月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字字说:“几十年前,你纵容别人逼死他的父母,假仁假义把他带大,如今又把他也逼走了,你现在高兴了?” 太后僵住:“放肆!” 她随身带着的那些贴身羽卫,也立即迈步上前,手握到了刀柄上。 可是外面很快响起了更加凛冽厚重的铠甲之声,江楼月手下精骑一拥而上,把这整个大厅团团围困。 “江楼月,你想造反不成!”太后脸色骤然铁青,“你别忘了,你的命还握在哀家手上!” “你也知道那是我的命?” 江楼月缓步上前,接来罗风手中宝剑,铮的一声,宝剑出鞘,剑尖直指太后:“命是我自己的,便是死了,也得是我自己要自己的命,你凭什么以为,你能威胁得了我?” 662、就该直接要了她的命 她此时双眸冷的迫人,带着满满的决绝,竟是视死如归!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气魄,理所当然的让人心惊。 太后心头猛地一缩,“他为了让你活命走的,你就这般浪费他的心意?!” “那是我的事情!”江楼月冷冷说道:“你这样玩弄人心的人,永远不可能说话算数,等我依了你的心思嫁进宫,你还有什么后招等着我?生个皇子再给我解药?” 江楼月嗤笑一声:“因为他投鼠忌器,才会受你威胁,可我不会!” 她一步步上前,手中的宝剑泛着冷光。 太后面色大变:“你想干什么?!哀家的羽卫还在汾阳之外,你敢动手,王家寸草不留!” 江楼月冷冷笑了,“一旦动王家,我爹必反,不如……你就试试?” “试试……是你先让王家寸草不留,还是我们父女先血洗京城?” “你——” 太后脸色煞白,她一生历经无数场面,亦是有手腕,有远见卓识之人,但此时此刻,她却被江楼月眼底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势给震住了。 江楼月缓缓上前,一步又一步。 这些日子她一个人静默着,面无表情着,却已经不知道回想了前生今生多少次。 她的心一直痛的窒息。 她心疼她的阿尧,不知道一路前往卞南,他又是何种心思…… 可……她的命是生离换来的,是谢尧放弃京城,放弃唾手可得的大好局面换来的。 所以她沉默地调理着身体,养着自己的这条命,不能让谢尧白白牺牲。 可在这样的时刻,太后却又来威胁。 一次不够,还想再来! 威胁,你若就范,别人只会继续踩着你的死穴,永远把你踩得死死的。 这一刻,她真的动了杀心。 父亲的爱护是她的底气,骑兵是她的底气,和谢尧的爱情更是她的底气。 那剑刃不断地朝着太后靠近。 太皇太后瞳孔急速紧缩,她知道,眼前这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女,绝不是说着玩玩。 她不在乎自己的命! 她真的敢! 太皇太后面不改色,沉声道:“江楼月,你是不是以为,你们父女控制京城就天下无敌了?” “朝中有百官,各地有州府,还有其他的军侯——” “那又如何?”江楼月轻声反问:“有太后和京城百官为我陪葬,很值。” 太后背脊一冷,“你真是疯了!” 就在这关键时刻,苏嬷嬷扑了上去,抓住江楼月的剑:“郡主!你真的要杀了太后?太后照顾宸王殿下十年,是殿下唯一的亲人啊郡主!” 苏嬷嬷赶紧又说道:“你杀了太皇太后,殿下会伤心的!” “殿下自小都是太后带着的,殿下受病痛折磨,她便不眠不休地照顾殿下的身子,她陪伴了殿下整个童年。” “自太后回京,殿下每日风雨不断去寿康宫请安,郡主知道的……殿下虽然不说,但殿下真的很在乎太皇太后,郡主——” “就算……就算为了殿下,求郡主高抬贵手!” 江楼月的步子定在当场。 这些话准确无比地戳到了江楼月心头。 被惊呆的罗风也回过神来:“将军,不可——” 还有解药! 一旦对太后动手,那么那半颗解药绝对拿不到手,到时候江楼月体内的千机之毒怎么办? 江楼月冷冷地看着太皇太后,半晌“铮”一声收了剑。 苏嬷嬷赶紧上前扶住太皇太后。 她手掌受伤,还在渗血,此时全部沾染到了太皇太后的衣袖之上。 可是外面的精骑却根本没有让开的打算。 所有人铁甲骑兵,都在等江楼月的命令。 苏嬷嬷勉强地笑着看向江楼月:“郡……将军——”那语气之中,带了请求。 江楼月静默片刻,忽然转身往外。 不需只言片语,那些骑兵立即让开了位置,动作整齐,铠甲碰撞的时候,甚至发出了整齐划一的砰砰声。 江楼月立于院中,冷冷说道:“本将军亲自送太皇太后回宫,请!” 她此时,分明穿着带拖摆的蔷薇襦裙,胸前的丝带随着微风轻舞,长发半挽,一副闺中女儿娇柔打扮,但手握宝剑,气场极为强大,压迫的太皇太后都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江楼月——”太后冷声开口。 “主子,回去再说!”苏嬷嬷死死地拉着太后的衣袖,怕太后怒极再说出什么刺激江楼月的话来,逼得江楼月真的发疯杀人。 太后吸了口气,大步往外。 她以眼角余光扫过那些手握刀柄的精骑,心中思绪一片纷乱。 她低估了江楼月。 这么一个女人,千百个薛伊人和云妃加起来,所能带来的伤害,也不及她万分之一! 因为薛伊人和云妃只能在后宫里吹吹枕边风。 但江楼月若是发了疯,能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她忽然……有点后悔,自己这一招千机之毒,到底算不算……运筹帷幄? 只是此时此刻,再想这些事情显然已经晚了。 她是太皇太后,辅佐三朝皇帝,她所为,便是错的,也应该是对的! 心,渐渐沉定了下去,她大步往外,上了凤辇。 江楼月也随之而来,翻身跃上雪月,极大的靛蓝色拖摆,覆盖在整个马背上。 太后冷冷看着她:“你干什么?!” “自然是送太后回宫。”江楼月微微一笑,眼底却没有半分温度,“朝中有百官,各地有州府,有军侯,本将军能干什么?本将军一片忠心——” 她举起宝剑,骑兵上马:“出发!” 太后听着,脸上更是寒霜一片。 江楼月方才那些话说的,分明全是嘲讽。 忠心? 忠心的人刚才会剑拔弩张想要她的命?! 看来她的担心,果然不是多余的,一个江震不把她放在眼里,如今这江楼月更是胆大包天。 她想要的局面,可不是这样…… 太后坐在凤辇之中,顺着帘子的缝隙,看着江楼月瘦削却又笔挺的背脊,花白的眉毛紧紧蹙起,喃喃说道:“苏嬷嬷,哀家是不是不该给她解药?” 而是该直接要了她的命! 663、我只要解药 苏嬷嬷滞了滞,半晌才说:“人算不如天算。” 太后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中已经开始思忖其余的制衡办法。 对了,张家! 张家被诛了满门男丁,但并未连坐,张相除了张贵妃,还有好几个女儿,都嫁给了重臣,如今势力最强劲的,便是信阳侯。 那信阳五州,正好就在卞南与汾阳之间,若传信信阳侯,控制汾阳,前来京中勤王…… 太后冷冷一笑。 信阳侯是谢景亨的舅父,应当很乐意来勤王才是。 只是,她的这个想法,也永远只能是想法而已。 江楼月亲自护送她入宫。 到了那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正德门,江楼月亦毫无顾忌,直接策马而入。 配了铁甲的骑兵,对于宫中的宫娥和太监来说,简直是凶神恶煞。 宫道上的太监看着,双脚都打摆子,暗暗思忖,这新帝不是已经选定了吗?为什么宫中还有这些杀神来去? 有聪明的低声说:“瞧着那好像是武安将军,快去禀报——护国公!” 凤辇之上,已经做了决断的太后默默闭上眼睛。 江楼月是不是策马入正德门,她已懒得理会。 到了寿康宫前,江楼月翻身下马,笔直地立在凤辇边:“太皇太后请下轿辇。” 太皇太后由苏嬷嬷扶着出来,看也不看江楼月一眼,转身便进了寿康宫,但下一刻,江楼月一抬手,骑兵冲入,拿下了寿康宫内所有的宫娥太监,并且砰的一声,把寿康宫的宫门紧紧关闭。 太皇太后怒极:“你敢在哀家的宫里动手?!” “你在我家不是也动手了吗?礼尚往来而已。”江楼月此时已经懒得与她做口舌之争,直接吩咐:“罗风,把这里给我拆了,搜解药!” “是!” 罗风领了命令,立即带人窜入寿康宫前后殿中。 眼见着自己的宫殿被翻了个底朝天,太后气血上涌,眼前一片晕眩。 她指尖颤抖地指着江楼月:“你……你这个叛逆……” 几个忠心的婢女和太监护卫立即护在太后身边,不让江楼月靠近。 但此时,这些人对于江楼月来说,便如螳臂当车。 骑兵轻而易举地把那几个婢女太监提起,丢到了一边去。 太后贴身的羽卫,如今大部分前往汾阳和皇帝的冥卫为了王家纠缠,她身边本身留下的人就少。 这些人,又怎么是江楼月所带的人的对手。 “我只要解药。”江楼月缓缓说着,“半粒解药,不是什么大物件,你不会藏在身上吧?” 她眯了眯眼睛,慢慢向太后靠近,大有搜身的意思。 太后脸色瞬间青白交错:“江楼月,你想干什么?哀家自入宫那日便是宫中最尊贵的人,辅佐三朝帝王,这么多年,没有人敢对哀家如此放肆!” 搜身即是奇耻大辱! “所以老天爷派了我来,让你明白,什么叫放肆。” 江楼月平静地看着她:“解药交给我,我就留你体面,否则的话……我不保证我能做出什么来。” 太后咬牙道:“你敢!”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好。”江楼月极轻地抬手,身后有带着面甲的骑兵上前。 太后脸色煞白,连连后退。 苏嬷嬷惊声喊道:“将军!别这样,她是太后啊将军——” 江楼月的眸光落到了苏嬷嬷身上,忽然勾了勾唇:“别动手。” 靠近太后的骑兵停住了脚步。 江楼月转身往回廊后面走,丢下一句吩咐:“把她带过来。” “是。” 苏嬷嬷被两个骑兵架着拖走了。 太后惊怒交集:“苏嬷嬷,别辜负哀家对你的信任!” …… 寿康宫后殿之中,江楼月双手负后。 苏嬷嬷被骑兵粗鲁的丢下,年老体衰,半晌也站不起身来。 江楼月走过去,动作温和地将她扶起。 但苏嬷嬷却是浑身颤抖,忙跪到了地毯上去,“将军、老奴什么都不知道。” “每个知道大秘密的人,总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江楼月也不坚持扶她,慢慢说道。 “解药在哪里?” “老奴不知!”苏嬷嬷咬牙说道。 “嬷嬷或许不了解我这个人,我发起火来六亲不认,什么都干的出来,不管她是太后,还是皇上,大不了就玉石俱焚,反正我也是要死的。” 江楼月慢慢靠近苏嬷嬷,“想好了再说,你只有一次机会。” 苏嬷嬷僵了僵:“老奴……老奴真的不知道!” “看来——”江楼月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我只能让骑兵搜身了,也不知道搜身之后,太后还有没有脸活下去?” “将军!”苏嬷嬷浑身僵冷,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楼月:“她是太后啊,你怎么可以——” “我怎么不可以?!”江楼月沉声,一字字说道:“她给我下毒要我的命,把我爱的人赶到几千里之外,我为什么不可以?!做任何事情,都得付出代价,她付她的,我付我的,仅此而已!” 话落,江楼月转身往外。 命她都不在乎了,还在乎什么可不可以了,什么太皇太后?! 这一刻,苏嬷嬷忽然意识到,江楼月是真的干得出来,她连忙扑上去,抓住江楼月的裙摆:“不要、不可以那么对太后!” 江楼月冷哼一声,一把将苏嬷嬷甩开。 “我说、我说!”苏嬷嬷嘶声喊道:“我告诉你解药在哪里——” …… 江楼月再回到寿康宫前殿的时候,冰冷地看了太后一眼。 太后此时被几个宫女守着,发髻略有凌乱,早已经没了平日的尊贵大气。 江楼月声线平平:“罗风,不搜了,这就走吧。” “可是将军——”罗风诧异,什么都没搜到呢。 虽说如今江震势压京城,但太后话说的不错,朝中还有百官,各地还有州府和军侯,江楼月今日所为,已经够百官口诛笔伐,让人诟病的了。 如此大张旗鼓,却什么都没搜到就撤,实在是不划算。 江楼月说:“撤!” “……”罗风只好领命,阴沉地看了太后一眼。 军中只有军令如山,什么皇帝太后,他们都是不认的。 尤其是敢给将军下药的人,更是罪大恶极! 江楼月错身走过太后面前,清风拂过衣摆,靛蓝色的裙裾如同海浪一样。 她没有回头,大步离开了。 待到江楼月以及她的人退出去之后,寿康宫的宫门砰的一声关上。 太后深吸了口气,眼帘盖住眼底浑浊。 她知道苏嬷嬷必定没守住,将解药的事情告诉了江楼月,否则她不可能走的如此轻易。 本来就势单力薄的她,没了解药为威胁,她拿什么跟江震父女周旋? …… 664、你入中宫,我不纳后妃 出了寿康宫,江楼月留下一队人守卫。 宫中防卫如今还是禁军接管。 而禁军,现在全部都在江震的手中,看到江楼月手握宝剑走过,自然不敢拦,全部退避三舍,至于寿康宫,更是无人过去。 江楼月一路到了御书房外,门外的大太监,赫然是原本跟在谢景亨身边的那个小良子。 江楼月侧了侧脸,问罗风道:“常喜呢?” “回将军,宫中诸事交代之后,常公公便服毒殉主,随先帝去了。” “……”江楼月吸了口气,“倒是个忠心的……去看看,爹爹可忙?” “是。” 罗风到了近前,此时御书房门大开着,罗风在那儿站了会儿,往江楼月这边走:“国公爷正和百官商议登基大典,以及大赦天下的事情。” 这两件事情是现在最要紧的事情。 江楼月点点头。 就在这时,小良子满脸笑容地小跑上前:“郡主……不是,将军是见驾吗?小人这就去通报。” “不必了,我只是有些事情与我爹爹说,他在忙,那我便侯着。” 小良子微笑说道:“那小人带将军去偏殿歇一会儿,等着侯爷。” “也好。” 江楼月随着到了偏殿内坐下,心里有些狐疑,她如此大张旗鼓策马闯过正德门,冲入寿康宫,把太后一番折腾,这里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没人来禀报? 还是,宫中如今以爹爹为尊,所以那些人不敢禀报? 江楼月默默想着,眼神扫过满脸笑意,正吩咐人准备茶水糕点的小良子。 如今小良子是太监总管…… “将军,您看着奴才做什么?”小良子满脸微笑,“奴才脸上没开花。” “……”江楼月默默收回视线,淡淡说:“油嘴滑舌,你去忙吧,别在这儿待着了。” “是。”小良子长揖了一礼,弯身退下了。 江楼月半垂下眼帘,茶水和糕点她都不动,甚至偏殿内的熏香她也让罗风灭了。 经历了中毒之事,她变得更加谨慎小心。 她吩咐了一声:“门窗全部打开。” “是。”罗风应了一声,上前接过江楼月手中宝剑,挂回了自己腰间,关心地说:“将军,那苏嬷嬷到底说什么,解药的事情,告诉将军了吗?” 江楼月缓缓闭上眼:“我有点累,要休息一下,你不要吵我。” “……”罗风不好多问,退了出去。 江楼月便支着下颌,坐在那儿假寐养神。 许久后,门外有脚步声响了起来,江楼月睁开眼睛,就见一身明黄的谢景亨正朝里走来,罗风在偏殿之前冲他见礼:“皇上!” 谢景亨抬了抬手,迈步进殿,直接朝着江楼月走来。 江楼月眉心微微一蹙,站起身来。 对于谢景亨,她没有对太后那般的厌恶,便想着是不是要行个礼? 但谢景亨几步往前,直接说道:“免礼。” “……”江楼月本来就站的直挺挺的,这会儿连腰都没弯。 谢景亨坐到了罗汉床上,抬了抬手:“听说你身体不太舒服,坐下说话吧。” 江楼月沉默片刻,在就近的圆凳上坐了下来。 伺候的人也在这时退了出去,没有人主动说话,江楼月也沉默着。 谢景亨默默打量着江楼月。 许久不见,她似乎高了一些,也似乎更瘦了一些,人还和以前一样,很安静。 或者说,比以前更安静了。 颇有一种历经千帆沉淀心思的静懿,原本透在周身的光芒也沉淀下去,变得英华内敛,更加引人注目。 谢景亨忽然说:“皇祖母让我迎你进宫做皇后。” “……” 江楼月抬眸看过去:“所以?” “我想问问你的意思。”谢景亨淡淡说着,“毕竟,这是你我两人的事情……” 江楼月说:“我不喜欢你。” “没关系。”谢景亨垂眸:“这个深宫,是个吸血的魔窟,喜欢一文不值,从来不重要。” 江楼月又说:“那什么重要?” 谢景亨那原本得意倨傲的眼底,如今泛着冰冷,泛着茫然:“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什么是重要的。 他一生顺风顺水,从来得到任何东西太容易,便觉得什么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包括皇位和江楼月也一样。 可是如今皇位真的落在他的身上,却要以张贵妃和张家全部男丁性命为祭。 代价如此沉重。 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至于江楼月……他曾经真的动过喜欢的心思。 可是他们其实没多少相处的时间,那些喜欢来不及发酵,升腾,没有变得深沉而厚重。 再加上突遭变故,他以为那些喜欢,已经不见了。 可今日看到江楼月,他的心底竟还是隐约浮起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知道他现在不过一个傀儡,自己决定不了任何事情。 但他依然奢望,这个女人能留在自己身边。 谢景亨看着江楼月,“你入中宫,我不纳后妃。” “那你原来的侧妃呢?你的表妹张雪云呢?太后为你定下的蔡明月呢?” “我会妥善处置。”谢景亨极其认真地说道:“我空置六宫。” 江楼月静静看他半晌,起身朝着谢景亨拱了手:“多谢皇上厚爱,我不愿。” 如果没有父亲,没有骑兵,没有解药,或许她真的会答应。 她便是死了,也要将太后气的呕血三升,拉着她一起共赴黄泉。 但是如今,她可以有别的选择。 “……”谢景亨吸了口气,眼含苦笑,却并不算意外:“那……那好吧。” 江楼月躬身,行了个君臣之礼:“微臣告退。” 这一刻,她不是闺中女眷,是朝中的武将,是武安将军。 “嗯。”谢景亨应了一声,一直半垂着眼帘,眼底一片空茫,不见焦点。 江楼月退出了偏殿之后,罗风迎了上来:“国公爷出来了。” “好。” 江楼月朝着御书房前走去,在蟠龙石柱那里与江震对上了。 此时百官相继离去,不少人朝着他们父女投来视线,却是匆忙一瞥,充满小心翼翼,然后快速离去。 “楼儿?!”江震显然十分震惊:“你怎么来的?” “我送太皇太后回宫的。”江楼月问:“爹不知道?” 江震错愕:“你送?她出宫了?” 话到此处,江震满脸寒霜,要不是为了半粒解药,他岂会给太后任何好脸色! 江震冷声说道:“她与你说什么?” 江楼月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看了后殿一眼,说:“爹爹,我们先回家,回家再说。” 665、渔人之利 江震拧眉:“也好。” 出了宫,江震才意识到,江楼月是带兵入的宫禁,心底一片惊讶。 难道是太后去家中与江楼月说入宫为后的事情,所以惹得女儿发了飚? 江楼月的胆子,他一向是清楚的,踩了她的痛脚,她绝对六亲不认。 但太后手握解药,惹毛了她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江震浓眉紧拧,心中七上八下,只是此时在外面,倒也不好问什么。 等回到家中,一入正厅,江震立即开口:“爹知道你不想嫁进宫,此事不怕,爹自会去周旋。” “嗯。”江楼月微微一笑:“我知道。” 她笑了! 女儿已经有许久都不说话了,此时竟然笑了。 这一笑,把江震吓呆了,他只以为,江楼月是受了太大的打击,所以精神崩溃,不太正常了。 “楼儿……”江震喃喃开口:“你、你别这样,只要有爹在一天,爹自会保着你,没人能威逼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 他握住江楼月的肩膀,只觉得那肩膀瘦弱的全是肩胛骨,一点肉都没有,心里更是疼的厉害。 “解药的事情,爹已经抽调翰林学士,日以继夜查看皇家密档,就算太后不给,爹也可以用别的法子解决这件事情,等你解了毒,京城便拘不住你的脚步——” 自己的女儿,他自己最清楚。 这个女儿性格倔强,若是逼得急了,玉石俱焚她也敢。 她食爱而生,为爱而死,两次分离几乎要了她的命。 因此他心中早有决断,百官的攻击自有他来顶着,州府和军侯的蠢蠢欲动,也由他来应对。 他为人父母,所愿者也不过儿女平安喜乐。 只要她好了,她想去卞南,随时可以。 他就是女儿最强的后盾。 江楼月低声说:“爹爹啊,我怎么觉得你不太聪明啊……” “……”江震错愕:“你、你说什么?” 江楼月叹了口气,又说:“我怎么样了?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看把你吓得……” 江震呆滞地看着她,反应不过来。 江楼月踮脚,冲着江震耳语了两句,又说:“就这样了。” “那你——”江震屏住呼吸,死死地瞪着江楼月:“那你乱笑什么?” “我不该笑吗?”江楼月抿住唇瓣。 江震懒得理她,大手一挥,吩咐道:“速去请宋先生过来。” 顿了顿,又说:“把太医院的院正,院首,什么劳什子的那些太医全部找来,马上!” “是!”江护在外面应声,很快退走了。 江楼月说道:“她应当没有说谎,毕竟,我当时真的不是闹着玩的,不给我解药,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江震沉着脸没说话,指着江楼月的鼻子:“你,去里面床上躺着,等着!” “……” 江楼月默默的没说话,不一会儿,宋先生先到了。 江震说:“给她诊脉,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仔细一点。” 顿了顿,他又补充:“确定一下,那毒是真的在体内,没有彻底解决,还是……有什么障眼法……” “……好。”宋先生听着,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快步上前。 这一次诊脉,他用的时间非常久,而且也诊的更加细致。 江楼月父女二人静静地等着。 许久之后,宋先生捋着胡须说道:“小姐的脉象在服下解药之前,的确是中毒之兆,但服下解药之后,那脉象便成了亏损之兆,现在依然是亏损之兆。” 他以为,那亏损是因为解药的药力不够,不能完全解毒所致。 如今听江震话中意思,却好像茅塞顿开。 宋先生喃喃说道:“或许,如今的亏损,不是半粒解药的缘故,而是因为千机之毒毒性太猛,解了毒之后所造成的亏损。” 他一直就很奇怪,解药哪有半粒的? 但事关江楼月的性命,他不敢胡言乱语,必定要小心再小心。 不多时,太医院的太医们也全部到了。 这其中不乏伺候了几朝皇帝的医中圣手。 江震盯着他们一个个给江楼月诊了脉,所有人的说法都是一样——亏损之症。 这些人并不知道江楼月中过毒,自然不会像宋先生,因为担心江楼月的身体所以关心则乱。 他们所言,都是依着他们探出来的脉搏。 江震眯着眼睛半晌,“劳烦各位跑一趟,多谢!” 一群太医忙赔笑:“能为国公爷帮上一点小忙,是老臣的荣幸——” 江震大手一挥:“江护,派人送各位太医回府!” “是!” 等所有人都走了,江楼月慢慢从床榻之上起身下来:“解药就是解药,没有半粒,我们都被她骗了!” 江震却是大大松了口气。 毕竟,没有什么是比女儿的性命更重要的。 但想到太后耍的他们团团转,顿时急火攻心:“岂有此理!爹这就封了她的寿康宫,让她好好待在里面,再不能出来折腾!” “嗯。”江楼月应了一声,又问:“我去寿康宫闹事,没人禀报爹爹知道吗?” “没有。”说起这个事情来,江震又皱了眉头:“这么大的事情,竟也没人去御书房传话——” 站在一旁的江护说道:“有个小太监去了,见了皇上身边的良公公,后来良公公又与皇上耳语了两句,但皇上什么都没提。” 这只是一点小细节。 当时朝臣商议登基大典和大赦天下的事情,谁管这点小细节? 江楼月微微蹙眉,沉默片刻:“看来,他是知道我去了寿康宫闹事,但故意不提的。” “今日我去的急,也是怒火攻心,若不是那苏嬷嬷关键时刻说了解药之事,我估计当场就要发作。”江楼月沉声说:“若真的杀了太后,便是大逆不道之罪,到时候,不知道要掀起多少波澜。” 江震的脸色更难看:“太后在朝中势力很深,到时候支持太后的那些人,会对咱们父女群起而攻之。” 说不定还要惹京城之外的州府动乱。 那么谢景亨这个傀儡皇帝,便要坐收渔人之利了。 遭逢大变,谢景亨也变了吧。 这京中,看似一切都在江震控制之内,但京城之外,却有无数变数。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江楼月忽然说:“爹,我去汾阳一趟。” 666、卞南薛府 “也好。”江震沉声说:“你带着你的骑兵前去,一路快马向西——顺便把冥卫令牌也带去,汾阳郊外有八千冥卫,如今和太后的人在对峙。” “嗯。” 江楼月点头。 汾阳是外祖家,母亲姐姐都在那处,也是他们父女的软肋,一旦这个软肋被人拿住,他们便完全被束住手脚,什么都做不了了。 江楼月又说:“而且那个信阳五州的信阳侯,是谢景亨的舅父,如今谢景亨当了皇帝,张家还遭逢这样的大变,只怕他不会安稳,女儿此去,或许会——” “嗯。” 她话没说完,江震却在此处应了一声,把她的话截断了。 他的手拍上江楼月的肩膀:“记着,一切便宜行事,不用事事告知爹爹知道。” 他的女儿,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他完全放心,江楼月可以把事情办的很好。 “至于爹爹——”江震缓缓开口:“就继续留在京城,稳住此处大局。” 那谢景亨,如今可也不是省油的灯。 “好!”江楼月重重点头。 江震看着她,本想再提谢尧之事,但沉默些许,终究是没有多言。 孩子大了,至于以后要怎么办,她心里肯定有数,自己提了也未必有用。 江震看她半晌,朗声笑道:“去吧,一路小心,随时传信。” 江楼月点点头,忽然后退三步,拜了下去。 “楼儿——”江震错愕,就要上前去扶她。 江楼月坚决地拜了三拜,每一拜都叩到了地面上,发出砰砰闷响:“此去不知何时再见,爹爹在京城又孤立无援,请一定要保重,母亲和姐姐都在等您。” “……”江震喉头哽塞,沉着脸骂:“喜欢伤春悲秋带什么兵?滚!” 江楼月吸了口气,说道:“女儿告辞!” 话落,江楼月起了身,不再流连,转身便回了自己的兰月阁,只对罗风丢下一声吩咐:“半个时辰后启程!” 江楼月回到兰月阁,招呼小琴上前给自己换了轻便的衣服,问:“你想不想和我去汾阳?” “……”小琴受宠若惊:“可以吗?” “当然。”江楼月回过身来:“你不愿意?不愿意就——” “我愿意小姐!”小琴赶忙说:“我一直想跟着小姐,最近这段时间都有好好练武,出去到了外面,我绝对不会给小姐拖后腿了!” “嗯。”江楼月笑着吩咐说:“去准备吧。” 小琴忙不迭的点头,又迟疑地问:“可是小姐,你中毒了,不是说解药还没拿到吗?现在离京去汾阳——” “解药找到了。”江楼月说了一声,“快去吧,半个时辰出发。” 小琴惊喜无比,但很快收敛喜色,准备去了。 宫五此时就站在外面,听到江楼月说的话直接呆住了,“解药、真的找到了?” “嗯。”江楼月淡淡应着,目光毫无波澜地看着宫五:“你到底算是我的手下,还是他的人?” “……”宫五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江楼月的话给弄糊涂了,“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属下既是小姐的护卫,也是公子的人。” “原来如此。”江楼月点点头:“那你就留在京城吧,此去汾阳,你不必跟着。” “小姐?!” 宫五错愕:“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不想。”江楼月说了一声,没有拿谢尧送的玄月,只带了王泽送的梨花枪出去了。 宫五连忙跟上去。 罗风把他的去路挡住,“你干什么?” 共同护卫江楼月的时间久了,两人到底也有了三分交情。 罗风劝道:“小姐说了让你不要跟着……你留在京城不就好了?你放心吧,我和承乾承庆会保护好小姐的。” 宫五皱眉看着罗风,完全搞不清楚,为什么要把他留下。 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小姐和公子的事情! 他已经如影子一般跟着江楼月好几年了,如今怎么可能说不跟就不跟? 可罗风领了命令,把他死死拦在院子里。 罗风冷脸说:“让你留下你就留下,你怎么这么犟?军令如山懂不懂?!你们几个,看着他,哪儿也别让他去!” “是!” 罗风手底下的亲兵上前,立即把兰月阁围了个水泄不通。 罗风说:“你就当歇歇吧。” 话落,罗风走了。 不久后,水云和水若也被送了过来,一起来的,还有宋先生。 那些亲兵穿着铁甲,看起来客气但态度十分强硬。 就把他们困在了兰月阁的院子里! 水家姐妹也是一头雾水:“小姐到底什么意思?” “我哪儿知道?”宫五脸色无比阴沉,脑子里全是莫名其妙。 一旁,宋先生倒是捋了捋胡须,“估摸着……是怕你给公子……传信?” 宫五愕然:“传什么信?” “解药。”宋先生叹了口气:“你忘了,当初公子走的时候,小姐是怎么说的吗?” 她说,死也不要分开。 她还说,你走了我不会等你! 宫五和水家姐妹,全部沉默了。 然后接下来,他们在整个侯府都寸步难行,被盯地死死的! …… 卞南风景怡人,此处的苍山洱海是风景圣地,每一年都有无数的文人墨客慕名而来。 苍山之下,便是卞南中心睢阳城。 这座城有独特风景,清澈的河流穿城而过。 八九月的天,不见闷热,反倒十分的凉爽,满城开遍五颜六色的琼花,空气中也全部是琼花那淡而清甜的香气。 卞南这地界,这么多年,因为英宗皇后薛伊人的缘故,一直没有分封,谢尧是此处第一位藩王,来的还很匆忙,自然也便没有卞南王府。 所以回来之后,谢尧直接入住了薛家祖宅。 薛家在卞南盘踞多年,财力雄厚,尤其是薛伊人为皇后之后,各方商贾巴结,商号更是开的到处都是,到如今所集聚的财富,要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此时。 薛家老宅之中,谢尧立于琼花树下,花瓣片片飘落,从他肩头点点落下。 他看着那花树,长眉微微蹙着,眼底一片愁绪。 莫言和莫宇对看一眼,都相互示意,让对方上前劝劝。 因为他们的主子已经立在此处两个多时辰了。 667、招兵买马,以图后动 两人用眼神你推我让了半晌,最后没人上前,索性作罢了。 可是要一直这么站下去,那也不是个事…… 来的路上因为赶得太急,谢尧染了风寒,如今都还没好利索呢。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忽然响起脚步声,两人抬头去看,就见一个身穿暗青色长裙的女子款步而来。 女子二十岁出头,瞧着便是一幅精明的长相,眼波流转之间顾盼生辉,手上握着精致的团扇一摇一摆,身后还跟着两个凌厉的小丫头。 两人看到女子,赶紧冲那女子投去求救的目光。 女子点点头表示明白,走到近前,冲谢尧欠了欠身:“公子,外面凉,怎么站在这儿?” 谢尧叹了口气,“方才收到京城来信,楼儿身体很虚弱,还昏迷不醒,太后的半粒解药,也不知道现在兑现了没有?” 他满心愁绪,哪管外面凉不凉? 女子说:“京中到卞南两千余里,远得很,消息传的也慢,如今收到的信,都是好久之前寄出来的,公子不要担心,或许下一封信,小姐已经服下解药了。” “……” 谢尧垂眸,没有说话。 女子拿了莫宇身上的披风上前,想帮谢尧披上。 谢尧却转过身,自己把衣服接了:“不披了,进去吧。” 女子微笑:“好的。” 莫言和莫宇二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还是她有办法啊。 两人也赶紧跟了进去。 谢尧喝了药,又问:“徐少俊到了吗?” “没有。”莫宇回:“从泸州到此处来路途较远,约莫还得半个月。” “那先准备好粮草和军备,等着迎他,另外——”谢尧转向那女子说道:“还得劳烦你联络一下贡城城主。” 贡城背靠铁矿,是朝廷也管不着的地带,那里所打造出的兵器堪称一绝。 他要招兵买马,以图后动。 …… 夜色寂寥。 江楼月一走,朝廷便派了蔡将军来此处暂管这两拨守备军。 因为京中大局未定,新帝还没有登基,所以对丽水的两个刺史都没有进行处置。 但……州府刺史私自调兵,而且还兵逼京城,绝对是谋逆大罪。 如今连调他们前来的张相,满门男丁尽数诛灭。 这几日,宁光杭父子和李路都是心思惴惴,十分不安。 这种感觉就像数着日子等死,一旦日子到了,立即脑袋搬家。 但他们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如何甘愿做俎上鱼肉? 因此,两人一拍即合,达成共识,打算乘夜发起兵变,逃离丽水,回到他们自己的老巢再做打算。 蔡将军的神机营只有三万人,战力普通,而他们的守备军有五六万,一经发难,蔡将军当然挡不住。 宁光杭和李路,带着自己的人马奔离丽水,一路南下而去。 此时,他们选了一处山坳暂且扎营。 帐篷里,李录说道:“不然我们投奔宸王吧,他虽说是被逼的去了卞南,但他实力还很强悍,咱们投奔他,到时候宸王登基大宝,咱们也是开国功臣。” 宁光杭僵了僵:“不行!” 他才在宁州招惹了宸王,怎么投奔? 李路脸色难看:“那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我们兵逼京城啊,你知不知道什么后果?就算现在回到自己的州府,等皇帝登基了,一道圣旨,我们还是死路一条!” 宁光杭说:“为什么会死路一条?我们当初也是为着帮张相,才带兵前来的,如今登基的是晋王,晋王是张相的外孙,肯定会赦免我们!” “你还在做梦!”李路嗤笑了一声:“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晋王登基有什么用?京中现在护国公和太后说了算!他们能容得下我们私自调兵?” “……”宁光杭说不出话来。 李路也懒得和他废话,冷冷说:“明日一早,我带兵往卞南去了,你自己考虑吧。” 话落,他甩袖而去。 宁光杭和宁丰城父子俩窝在帐篷里,静默许久,宁光杭深吸口气。 宸王他已经得罪了,现在过去,宸王真的会接纳他? 可是京中又是那江震当家做主,他当初逼婚宸王,可算是抢了江震的女婿,江震怕是绝不会轻饶了他。 如此,他是进退两难。 宁丰城迟疑道:“爹,不如我们就去卞南吧,宸王殿下应当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况且他现在就藩,身边无人,正是用人的时候。” 宁光杭皱眉:“等为父想想,你先回去休息吧。” “是。” …… 李路往自己的帐篷走,满脸不屑:“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怎么回事,当初逼婚逼的人尽皆知……蠢货!” 怪不得现在束手束脚。 他可管不了宁光杭怎么想,毕竟他们不熟。 他得好好睡一觉,等着明日一早就开拔前往卞南。 李路到了帐篷前,却忽然狐疑地皱眉:“怎么一片黑……这些个小兔崽子,连灯都不掌!” 他率先进了帐篷,顺便喝了一声:“来——” 只是他只喊出了一个字,声音便直接卡到了喉咙里。 帐篷里,血气弥漫。 且他一进来,有一把利刃直接架到了他的脖子上,银光闪烁,把他眼底的恐惧照的一清二楚。 什么人,竟夜闯军营! “李将军,请坐。”桌案前,亮起了一颗夜明珠。 李路抬眸看去,就见一个身穿青色长衫,脸带半边银质面具的男子正坐在那里沏茶,额前两缕碎发,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浮动。 “你……”李路被人押到了男子身前,僵着声音说:“你是谁?!” 那男子抬眸,缓缓说道:“救你的人。” …… 另外一边,宁丰城也回了帐篷。 奔赴京城这件事情,当初他便觉得危险重重,但深陷旁人博弈的棋局,他与父亲亦没有选择的余地。 如今事情又到了这个份上,该怎么办? 虽然当初宁州逼婚,的确是父亲做的不对,但他与谢尧相交过一段日子,觉得谢尧不是那么不通情面的人。 或许他明日可以再劝劝父亲,和李路一起前往卞南投奔才是正道。 宁丰城怀着这份心思,进了帐篷内。 他坐在了床榻之上,脱靴卸甲,准备休息片刻。 可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喧闹之声,有人喊打喊杀起来。 难道——蔡将军率人追了上来?! 宁丰城变了脸色,立即起身拿了武器出去,可就在他出帐篷的时候,斜侧里一个人影闪过,他只觉鼻息之间有一股极淡的香气漂浮,下一刻,全身豪无力气。 668、你会记得我吗 那人影把他扶住,便拖着他往后走。 “你干什么?!”宁丰城瞪着红鸾,“把我放开!” “听到了没有?快点!”宁丰城喝道。 红鸾为了防止他一直乱说话招来人,红鸾当机立断点了他的哑穴。 她面不改色,扛着他这么一个大男人,竟也如履平地。 到了马厩之中,红鸾把宁丰城横着丢在了马背上,又用绳索把他和马鞍捆在一起,捆的结结实实。 宁丰城瞪着她,眼神又凶又狠。 他看的分明很清楚,那动手的地方分明就是父亲的帐篷位置。 不是蔡将军率人追了上来,而是营中自己人兵变了! 父亲有危险! 红鸾说道:“他们早就混入营中来了,你去了也是死……” 宁丰城双目赤红,死死瞪着她。 “又这么看我。”红鸾忽然笑了,“你必定恨极了我吧?” “宁丰城。”她轻声说着,眼底似有水雾,极快地凑近宁丰城,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喃喃说:“对不起,我骗了你,如果今天我为你死了,你这辈子会记得我吗?” 不远处,有士兵发现他们,冲将上来。 红鸾用力的一拍马背,将马赶走,然后转身将那些士兵拦住。 她手里的剑削掉了不少士兵的头颅,但却有更多的人冲了上来。 她不知痛苦,不知疲惫,用力砍杀着冲上来的人,拦住他们追踪的路。 红鸾一对多,占尽下风,当初在宁州地牢受的伤也成了拖累,不一会儿便被人刺中了腿。 她栽倒在地,然后,无数的刀枪剑戟砍了上来。 她无法抵挡,瘫在了血泊之中,支离破碎,没了气息。 …… 月色弥漫。 江楼月的骑兵已经赶到了汾阳境内。 骑兵一路奔行,到此处才不过用了七日时间,而且前进的速度极快,几乎快过信使,此时到了云宿山附近,江楼月命令骑兵停下驻扎。 帐篷里,江楼月扶了扶额头。 原本千机之毒之后的亏损还没有调养回来,如今又没日没夜的行军,她竟然少见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了,这会儿脸色有些泛白。 “将军!”罗风掀起帐帘走了进来,担忧地说:“你没事吧?早知道带着宋先生好了。” “我没事。”江楼月摇摇头,笑道:“咱们这样的行军速度,带着宋先生,那不是要将老人家颠簸的散了架吗?药呢?” “在这儿!” 罗风赶紧把汤药递了过去。 虽说没带着宋先生,但却带了宋先生开的调养方子,以及宋先生独门秘制的固元丹。 江楼月服了一粒固元丹,又把汤药喝了。 这时小琴也走了进来,低声说:“行军条件艰苦,只给小姐准备了这些食物,小姐先吃点。” “嗯。”江楼月应了一声,边吃边问:“冥卫头领来了吗?” 一到汾阳境内,江楼月立即让人拿了令牌去传冥卫头领,如今也有一日功夫了。 罗风回道:“刚到。” “那就好。”江楼月胡乱吃了两口,大步往外走。 小琴急得不得了,就把江楼月拦住:“小姐你才吃两口啊——” “不急,温着吧,等会儿来了吃。”江楼月拍拍小琴的肩膀,还是大步离开了。 小琴没办法地叹了口气。 罗风停了停脚步,说道:“你现在得习惯,将军如今领着骑兵,可不是以前闺中小姐那种生活方式了,吃喝的东西都准备的简便点,好吃但不要废时间,我这里说的时间,不止是吃的时间,还有你做的时间。” “我知道了。”小琴讪讪说道。 罗风忍不住又交代两句:“你看,部队停下后到现在也有一阵儿了,我吩咐人给将军煎的药都好了,可你的饭还比药慢了,这可不行。” 他们这一队人,做任何事情,质量和效率并重。 小琴重重点头:“我会注意的。” …… 另外一边,江楼月坐在中军帐内,账中正站着一个身穿玄色盔甲的三十多岁男子。 “你就是玄翼?”江楼月问。 “是。”玄翼应了一声,态度恭敬地把黑曜石的令牌送了上去,“不知将军召唤,有何吩咐?” 冥卫,是皇帝的杀手锏,分为四队,天地玄黄,有令牌可调动。 如今其余三队皆被皇帝派出去了,散落各地做别的事情,只有玄翼所带的玄字辈八千人,在汾阳境内。 “太后的羽卫也在汾阳,对不对?”江楼月问。 玄翼说道:“不错,就在汾阳城郊山中,我们与他们对峙已有月余。” 他们为保护王家而来,太后为抓捕王家众人和武安侯妻女而来,但没有上面的命令,他们两方都没有动手。 所以只是对峙。 江楼月说道:“本将军命令你撤入信阳,为我开路。” 玄翼错愕:“开路?” “不错。”江楼月站起身来,“你去信阳孤山驻扎,打探信阳军情,本将军马上就到。” “……”玄翼拱了拱手,道了声:“是。” 但他看着江楼月的眼神,却万分复杂,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武安将军,怕不是疯了?! 看她这姿态,分明是要攻打信阳的意思,但信阳五州有十五万大军,她自己前来不过带了三万骑兵,当真以为自己战无不胜? 江楼月没有理会他那复杂地表情,而是直接转身往外,招呼罗风道:“你去一趟汾阳城郊山中,把那些羽卫剿了,记住,一个不留!” “是!”罗风沉声领了命令。 刚要走,谁知江楼月忽然又说:“战马留着,兵器,铠甲,我们能用的到的东西,都留着。” 罗风眼底闪过些许笑意,应了一声:“末将明白。” 骑兵的军需,的确是极大,没有银子,没有军备,没有粮草,骑兵也是废的。 因此,江楼月如今对军备,银子这一类东西十分在意。 罗风离开后,江承庆嬉笑着凑上前去,说道:“将军,怎么派他那愣头青去啊,玄翼他们不是和羽卫对峙很久了吗?直接让冥卫干不就行了?” 江楼月淡淡说道:“冥卫始终不是自己人。” 而汾阳的安危,是重中之重,当然要派自己最信得过的人去,剿了羽卫,然后接管汾阳城的防护。 “这样啊。”江承庆点点头,“还是将军考虑的周全,那咱们呢?咱们去打信阳吗?” 说道这个,江承庆跃跃欲试。 骑兵组建好了之后,他们其实没有正经和人动过手,至于丽水和守备军那一战,没打就结束了,实在没意思。 669、跪下叩头,恕你无罪 江楼月淡淡笑道:“看你那样子,没打过仗一样。” “我是没打过啊!”江承庆笑嘻嘻地说道:“这些年都是小打小闹,正儿八经没怎么上过战场,将军,你快说说,信阳怎么打?” “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江楼月淡淡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这……这不没说吗?”江承庆愣了愣,赶紧跟了上去。 但瞧见小琴把江楼月迎进了帐篷里面去,又摸了摸鼻子没追上去,方才他好像听到罗风和小琴说将军没吃几口东西。 他还是别去打扰了。 江楼月回来的时候,饭菜还温着。 她又吃了些许东西,把肚子填饱,还喝了点儿汤。 小琴过来收东西,低声说道:“小姐,要是暂时没有军务,不如休息一会儿?” “不了。”江楼月说,“这儿在云宿山附近,我想上去瞧瞧。” 云宿山和孤山相连,把信阳和汾阳两地给隔开了。 她想看看地形地势,制定最恰当的作战计划。 小琴只得说:“那好,奴婢陪小姐去。” 江楼月笑道:“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你在这儿休息一下,我们回来可能就要启程。” 最近这八日,小琴可是吃尽了苦头,不眠不休,现在满脸憔悴。 江楼月可是很懂得心疼自己身边人的。 出了帐篷,江楼月招呼江承庆来,“点几个人,跟我上一趟云宿山。” “是!” 江承庆在正事上,那绝对是一本正经,立即便点了一队人跟上江楼月。 他们骑马到了那破旧吊桥处,又步行朝着山上走。 江承庆一边走一边问:“将军,这地方你来过吗?怎么瞧着轻车熟路的。” “一年多前来过吧。”江楼月微蹙着眉头,看着周围杂草存生,颇有感触。 当时离开的时候,千机老人已经不在了,如今看着这情况,想必也没回来。 那老头……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江楼月默默垂了垂眼眸,心底也不过这么一想,便把这点小事抛之脑后,毕竟,她上山来不是为了怀旧。 江承庆“哦”了一声,便没多问,走在前面,带着几个亲兵劈开杂草,拨拉出一条路来。 江楼月上次来云宿山,是为谢尧治病。 山上也只待过那破道观,还去过密林通道和寒潭,别的地方却是没去过的。 这次上山是为勘探地形,因此看的十分仔细。 云宿山峰岭峻秀,但山势比孤山要低缓一点,两山之间是一条山坳,山坳中有一条河。 这条河贯穿整个信阳五州,是信阳水脉之所在。 前世张相拥立谢景晗为睿帝,便和信阳侯联合一处,遥望京师。 江楼月为谢流云追剿他们。 张相奸诈,避不应战,两方人马竟然对峙了数月有余。 军中也开始粮草吃紧,士气涣散。 就在那种焦灼的时刻,谢流云派人送来密旨,在河水之中做手脚。 来人还带了许多的药粉,说是特制的软骨之药,可使人浑身无力,但不会伤及身体。 到时候信阳士兵饮下这些水,必定毫无战斗力,他们再强攻,胜算会非常大。 江楼月信以为真,便将那些药粉投入江水之中。 后来果然也如愿冲入信阳,占领五州。 可她看到的信阳五州,却是哀鸿遍野。 那药粉,根本不是什么特制软骨之药,而是带毒之物。 到最后,这一桩丧心病狂的攻城之计,自然而然还是由江楼月做了替罪羊。 “将军?!”江承庆在江楼月面前挥了挥手:“问您话呢,您怎么还出神啦?” “嗯?你说什么。” 江楼月回过神,看向江承庆。 江承庆说:“咱们真的打信阳吗?他们如果什么都不做,咱们贸然打过去,会不会有点师出无名?” “现在只是观望。”江楼月淡淡说道:“他们如果安分,我们当然按兵不动,他们如果不安分,那必定要先发制人。” 江承庆重重点头:“将军说的是。” “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山野密林之间忽然响起一道男音,那声音带着揶揄的笑意:“一个小毛丫头还将军,笑死小爷了。” “什么人?!”江承庆脸色大变,立即拔剑挡在江楼月身前。 那声音淡淡道:“呦,还挺护主……你们这群人,小爷在此处睡得正香,竟然跑来扰小爷清梦,大罪!” 他的声音在整个山间环绕而过,竟然完全不能分辨人在何处。 “滚出来!”江承庆脸色阴沉的冷喝,浑身处在戒备状态,眼睛也扫过周围可能的藏身之处。 但这是山中,树木林立,杂草存生。 这样的地方,一眼看去能藏匿的位置不要太多。 “小爷我就不出去,你找我啊,找到了,给我叩百八十个响头,小爷就饶了你们!”那声音嚣张的很。 “岂有此理!”江承庆气的脸色发青,就冲这几句话,他今天也非得把人找出来,打烂他的嘴! 江承庆以眼神示意亲兵承扇形向四周慢慢扩散出去。 江楼月也半眯着眼睛,不露痕迹地观察这周围的情况。 那些亲兵没走出几步去,忽然有破风声响起,下一刻,一个个竟然都木桩一样定在当场。 “你——”江承庆面色微变:“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爷的名号,你不配知道!”那人说着,还打了个哈欠,然后立即骂道:“快点,和你那劳什子的将军一切给小爷叩头,小爷就不和你们计较了!” “放——”屁! 江承庆怒极。 但要骂出的话,却戛然而止,一道风过,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江承庆惊恐无比,视线扫向周围,身子却下意识地朝着江楼月身边护卫,握着剑柄的手也捏的更紧了。 江楼月直直地立在那里,面色平静无波。 她拍了江承庆的肩膀一下,无声安抚,之后又轻声说道:“扰了阁下清梦,是我们不该,不如阁下现身相见,也好让我们赔礼。” “你想的美,小爷的盛世姿容,哪是你能见的?”那声音嚣张跋扈,哼了一声:“想赔礼就叩头!” “叩头也得有个方向吧,不然你又怎么知道,是叩给你的?”江楼月缓缓说。 那声音嗤笑了一声:“你倒是讲究,行,你冲着东方叩,小爷我数着!” 670、千机老人的徒弟 “你可快着点,叩的小爷高兴了,就把你的人都给放了,不然的话,小心小爷大开杀戒!”那声音十足的漫不经心。 江楼月微笑:“好的。” 说着,她竟然真的屈膝似要下跪。 江承庆大惊失色,无声说道:不行! 他家将军,怎么能给旁人叩头? 他立马俯身去阻止,但就在俯身的时候,对上了江楼月平静的眼眸。 两人眼神一对,江承庆怔了怔,瞬间明白了。 江楼月弯身蹲下。 那声音说道:“你搞什么鬼,要你跪下叩!” “地上石子多。”江楼月慢慢说道:“我怕膝盖硌得慌。” 那声音嗤笑了一声:“你不是个将军吗?还怕石子硌膝盖?快点吧,小爷的耐心不好。” “我当然怕石子硌膝盖了,毕竟——”江楼月缓缓说道:“我的膝盖金贵,不是什么人都能受得起我叩拜!” 她的声音骤然转冷,手里的石子朝着身后的大树打了上去。 于此同时,江承庆掠身而起,一跃上树,果然在大树最顶端的树杈之间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闪身躲避江楼月丢来的石子,又见江承庆的剑迎面刺来,也不慌不忙,身姿利落的翻身而下,稳稳地落在了江楼月身前五丈远处,嬉笑道:“不错嘛小丫头,竟然能发现小爷的藏身之处。” 那是个穿着破衣烂衫的男子,脸上脏污,看不出年纪来。 但身手极好。 江楼月反手拍开了江承庆的哑穴。 江承庆当即破口大骂:“就这你这样的乞丐还盛世姿容?” “小爷的盛世姿容,是你这种凡夫俗子欣赏不来的!”那男子哼了一声,视线慢条斯理地落到江楼月脸上,“喂,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是不是又揣着什么坏?” 江楼月不言不语,但听“咔咔”两声,别于腰后的梨花枪显露,竟是直接朝着那男子攻了过去。 口舌之争最是无用。 这个人听到了他们说的话,身手还这么厉害,便是不杀,也不能把他放走! 梨花枪攻势凌冽。 但那男子如泥鳅一样,十分滑溜,江楼月竟奈何他不得。 反倒那男子嬉笑道:“这么凶?不过正好,小爷我就喜欢凶的,来啊来啊——” 那声音,如此欠扁。 一旁的江承庆气的头发都竖起来了。 这些话若是对男子说,那还倒好,但是对着江楼月说,那就有几分调戏的嫌疑了。 自家将军,哪能被人这般言语戏弄! 江承庆当即想上前帮忙。 江楼月却在一招翻身落地的时候,朝他递了个眼色。 江承庆忽然一顿,朝后退了两步。 这方,江楼月困住那男子。 那方,江承庆已经不露痕迹的退到了亲兵身边去,以最快的速度将亲兵解穴。 一队十人的亲兵立即上前,拔出刀剑把那男子围在了正中。 男子啧啧两声:“小丫头,你想围殴?” 江楼月淡淡说道:“我近日身体不太舒服,力不从心,所以呢——找几个帮手。” “围殴就围殴,还找什么理由。”男子嬉笑道:“单打独斗我奉陪,围殴就算了,小爷我不伺候了,后会无期!” “那可由不得你!” 江楼月冷笑出声,手腕上的袖箭机关镯十箭并发,照着那人身上十处大穴射去。 这个距离并不近,但绝对不算远,在暗器的最佳射程之内。 而且机关镯代替腕力,袖箭发射的速度更快更准。 男子喝了一声:“啊你个狠毒的丫头,小爷不过开几句玩笑,你要我的命啊!”他说着,身子却是敏锐的躲过了十只短箭。 那姿态,竟然还十分轻松。 江楼月眼底神色微沉,不管他是谁,今日是决计不能让他离开了。 她打了个手势,十名亲兵承圆形将那男子围困,腰上缠着的铁索带着飞镰弯刀,任凭他武功再高,反应再快,想要在这些飞镰弯刀飞舞的刀网之中逃离,似乎极有难度。 江承庆冷喝一声,手中的弯刀也直接朝着男子的头上削了过去。 男子躲得有些吃力,就要脚底抹油。 但关键时刻,江楼月的梨花枪逆风而至,直接停在了男子喉前半寸处。 男子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来:“不打了,我认输!” “你是谁?”江楼月冷声问道:“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男子嬉皮笑脸,不见畏惧,“我嘛,我过路——” “想好了再说,本将军可没空跟你逗趣。”江楼月说着,梨花枪往前,枪尖位置的铁浮图直接擦破了他的脖子,留下了一个梨花痕迹。 江楼月的神色十分锐利。 这个地方是汾阳和信阳分界之处,她来此处探查地形,这个忽然出现的人或许也是为了探查地形,太过蹊跷。 说不准,这人还有可能是信阳方面的细作。 “哎哎——”男子低喊:“你干什么?这都破相了!哎……” 男子嘀咕了一声:“真是个野丫头。” 那声音很小,江楼月没听清,冷冷说道:“你说什么?!” “没——”男子继续嬉皮笑脸,说道:“我就住在这山上,今日无聊来此处看风景,谁知道就遇到了你们这群不速之客!” 男子朝前凑,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里波光闪烁:“你们才是闯入者,搞清楚!” “你住在这里?”江楼月冷冷发问:“何处?” “山腰有个道观,你们上来的时候没看到?” “哦?” “你不信?”男子不怕死的叉腰:“告诉你也无妨,我师父呢,就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千机老人,那道观是我师父的地盘,自然也是我的地盘,怎么的,你上云宿山之前,不知道此处有个江湖高人?” 江楼月眯起眼睛。 千机老人的徒弟不是谢景晗吗?哪里多出来这么个小子! 他虽说的如此有板有眼,但江楼月却是不信,因为这个小子出现的实在蹊跷—— 可就在这时,那男子忽然说道:“你们不讲道理,小爷我也不奉陪,告辞!” 话落,那男子忽然朝后一跃,直接跃下山壁,只听噗通一声,落入了山坳之间的河中。 江楼月错愕,等快步过去看时,只见山坳底部河水湍急,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671、信阳动向 江承庆也是吓了一跳:“他……这就跳下去了?也不怕这么高的距离摔死了他!” “……”江楼月默了默,“是我大意了,我们立即下山。” 江楼月带着江承庆一路下山,经过山腰破道观的时候,忍不住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道观之中,一如她当初离开的时候一般无二,到处是灰尘和蜘蛛网,完全没有人住过的迹象。 如此一看,越发证明那小子是满嘴胡言乱语。 不管这人是谁,在此时出现在云宿山都让人不安。 若真是信阳那边的探子,那她必须及早做准备才是。 江楼月一言不发,带着人很快的离开了。 回到营中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天也已经黑了。 江楼月回到了账中,询问道:“罗风可有消息传来?” 江承乾回:“暂时没有,但以咱们骑兵的战力,一万人应对三千羽卫绰绰有余,不会用太久时间。” “嗯……”江楼月点点头,又说:“玄翼呢?” “已经前往孤山驻扎。” 江楼月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等一夜,今夜过了,罗风传回消息,我们就往孤山一趟。” 罗风不回,汾阳不能安定,她做什么都不会安心,而且骑兵没日没夜的奔行,早已经是人困马乏,现在需要休息。 “末将领命!” 江承乾和承庆退走了。 中千机之后身体亏损,再加上连日行军,江楼月也是累得够呛,一靠上矮榻,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夜半三更天,小琴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姐,罗风回来了。” 江楼月睁开眼,很快翻身坐起,吩咐道:“让他去大帐等我!” 江楼月套了云靴便也往大帐去。 一进去,就见罗风浑身浴血,但神色却是十足振奋的拱手:“幸不辱命!” 江楼月眉心拧着:“你受伤了?” “没……”罗风笑道:“都是旁人的血,太后的羽卫一个不留,全灭,现在我留了三千骑兵守在汾阳城郊外。” “那就好。”江楼月舒了口气,说道:“汾阳城内有三千御风轻骑,王家本身还有一部分的城防兵,我们再留三千铁甲骑兵,汾阳的安全当无虞。” “不错。” 罗风说道:“太后和皇上当初便想要那汾阳来威胁侯爷和将军,如今当然要护卫住软肋,免得再被旁人拿捏威胁。” 江楼月点点头,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去休息一下,我这就去孤山一趟。” 罗风说:“我不累,陪将军一起前往。” “去休息。”江楼月认真说道:“你不累,随你前去休息的将士们也累了,还有此行收缴回来的战马,铠甲,兵器,也得好好安置。” “……”罗风有些迟疑。 上次江楼月中毒,把身边的人都给吓到了。 那件事情让他们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江楼月有任何行动,他们都恨不得跟在身边,寸步不离,谨防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 江楼月说道:“我只是去探查一下情况,还会带承乾过去。” 罗风只得点了点头说:“好吧。” 顿了顿,罗风又说:“末将安置好战利品,立即前去寻将军。” 江楼月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多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做无声安慰,转身出去了。 江承乾点了一千人,跟上江楼月,便往孤山进发。 孤山山势较高,可为遮挡。 玄翼带的人此时就驻扎在山坳中那条河的岸边。 江楼月行军一个多时辰,到这驻扎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玄翼前来参见,并且将此处的情况做了汇报:“将军此行来的快,他们应该还没收到消息,但朝中的变故,新帝登基的消息,应该已经收到了。” 先帝去后,张贵妃殉葬,张家几十口男丁也被诛。 京城的消息一直便没送。 直到将谢景亨接了出来,京城里一切稳定,才给信阳传了消息。 江楼月问:“可派了探马?信阳兵马可有调动?” “目前来看是没有。”玄翼说道:“这五州的兵马如今都在秦州大营,是由信阳侯的长子萧冀统帅,距离孤山此处有五十多里。” 江楼月沉吟片刻,说道:“如果他们真的安分守己,那倒也是好事。” 因为他们不安分,江楼月就要提前发难。 一旦两军交战,必定死伤无数,到时候百姓还要受战祸之苦。 但……依据前世对信阳萧家的了解来看,萧家父子几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如今谢景亨不过傀儡皇帝,没有实权,若萧家父子挥兵前往京城勤王,助谢景亨夺权,坐稳皇位,完全有可能。 “我想入信阳一趟。”江楼月说道:“去看看。” 玄翼拧了剑眉:“是不是有点儿戏?” 一军主帅深入敌方阵营,实乃兵家之大忌,探查消息的方法有很多种,这是下下策。 江承乾倒是眼神闪了闪,没说话。 他性子老沉,亦是十分的了解江楼月。 江楼月绝不是以身犯险之人,这么做,必定是有后招。 “我入信阳不是为打探消息。”江楼月微笑着说:“我只是……有点馋了,想吃信阳的糖炒栗子。” 玄翼和身边的副将面面相觑。 其实他不在乎江楼月的死活,毕竟他不是江楼月的手下。 但如今她手上拿着冥卫的令牌,道义上来说,自己好像……需要关照一下她的死活。 玄翼迟疑道:“将军想吃的话,末将派个人去买。” “不必了,等买过来都凉了,哪里有刚炒出来的滋味,就是要亲自去吃才行。”江楼月站起身来,“承乾随我去吧。” 说着,江楼月目光扫向玄翼:“翼将军,那糖炒栗子味道不错,你要去尝尝吗?” “……”玄翼莫名地看着江楼月,有心说不去,但想到她手上的冥卫令牌,还是违心地说:“末将遵命。” “好吧。”江楼月说道:“那就准备一下。” “是!” 两人应了,正要退走,江楼月却忽然问道:“对了玄翼,昨日到现在,可在江水之中发现什么可疑人等?” “没有。”玄翼诧异:“将军缘何有此一问?” “昨日云宿山上遇到一人,跳江跑了,没抓到。” “……”玄翼默了默,“云宿山那里到此处少说也要十几里地,这江水如此湍急,如果落下去不死,飘到这里也多半是一具尸体了。” 江楼月蹙了蹙眉,那人的身手,只怕这点江水要不了他的命。 江楼月静默些许,吩咐道:“晌午出发。” 672、我是你哥 两个时辰后,一辆马车进入了信阳地界。 马车十分朴素,青灰色的车棚,车辕上坐了两个男子充当车夫。 马车之内,一个身着淡紫衣裙的女子正靠着青衣小婢在小憩,马车些微的晃动,不能影响她休憩的雅兴。 小琴靠着车壁没敢动,轻的不能再轻的打着手上的团扇,希望给主子驱散几分车内的闷气。 不多时,车外声音有点喧嚷,似是进了城。 江楼月睁开眼。 小琴低声说:“小姐,再睡会儿吧。” “不睡了。”江楼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掀起车帘朝外看,喃喃说:“倒是挺热闹的。” 小琴也看到了:“是呢,过了晌午了,小姐饿不饿?” “饿。” 江楼月把帘子放下,声音微高:“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是。” 车外,江承乾应了一声。 不一会儿,马车便停了下来:“小姐,到了。” 江楼月弯身下了车。 面前是个名叫福来的酒楼,午膳时间,酒楼的人很多。 江楼月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随意点了菜。 江承乾说:“小姐,属下去给你买糖炒栗子。” 从窗外看过去,街对面正好就有卖糖炒栗子的,江楼月原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还记着。 江承乾起身往外面去了。 江楼月也没拦着,因为,不远处有一个人说话的声音,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人,背脊微微佝偻,手中还举着个神算子的幡子,正欠身在一桌客人面前说话。 “瞧您面相,就知您是人中龙凤,将来官运亨通,大富大贵,娇妻美妾,子孙满堂,只是您命中有一劫难——” 那桌客人坐在窗口的位置,瞧着一主一仆,此时主子背对着江楼月这里,不见长相。 只瞧他穿着一身靛蓝色宽袖的斜肩长袍,腰间束着手掌宽的墨玉腰带,长发半束,头顶戴了白玉发冠。 他那对着众人的背脊,挺拔而气势凌冽,不见面貌,便知是个极不好惹的角色。 那仆人声音冰冷:“我家主子没有算命的习惯,还请先生快些离去,莫要打扰我家主子用饭。” 算命先生微笑道:“有道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能躲了劫难,一路平步青云,多好的事情?算一个吧,我不收钱的,只要赏我一顿饭吃就好啦。” “来来——”那算命先生说着,手朝那主子的手腕探去,笑着说道:“摸个骨,算的更准一点。” “放肆!”仆人喝了一声,铮的一声拔剑出鞘,直接朝着算命先生的手腕砍了过去。 算命先生大惊失色,朝后栽了过去,跌倒在地,颤颤巍巍地道:“不算就不算,做什么喊打喊杀,小爷还不给你算呢!” 话落,那算命先生连滚带爬一溜烟没了人影。 这一点小小插曲,并没有引起其余食客多少兴趣,毕竟这会儿是吃饭时间,大家都顾着桌上的美味佳肴呢。 江楼月却沉了沉脸色,低声说:“玄翼,你跟上去看看。” 她分明看到,刚才那个人跌倒的时候,似乎顺了什么东西。 而且那算命先生的声音,和云宿山上那个男子很像很像,尤其是最后那句“小爷”,完全一个模子。 “是。” 玄翼无声退了出去。 江楼月抿着手中的清茶,视线低垂。 她其实已经认出那对主仆的身份来——那主子竟然是信阳侯长子萧冀。 萧冀主仆在这时候起身离开了。 江楼月手指轻轻在桌上点着,玄翼的军报不是说,萧冀在秦州大营吗? 他们现在所处是信阳宿州,距离秦州大营还有三十多里,但距离汾阳却只有十多里地。 萧冀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实在是不太让人放心。 还有那个人,在云宿山上出现过也便罢了,在此处还偷萧冀的东西。 稀奇古怪。 “小姐,东西买来了——”江承乾带着一包糖炒栗子进来,却诧异:“玄翼人呢?” 江楼月起身说:“不吃了,我们走。” 江承乾丢下一块碎银子,跟上了江楼月的步伐。 出了福来酒楼,江楼月立即闪身进入附近暗巷,听得不远处似乎有动手的声音传来,追过去一看,就见玄翼和那“算命先生”动上了手。 那算命先生身手矫捷的很,此时可完全没有方才那副畏缩佝偻的样子,嘴巴上黏着的胡子也掉了半拉。 当他看到江楼月三人追过来的时候,嘀咕道:“小丫头,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啊,这么一直追着我,难不成是看上小爷了?!” 江楼月懒得理会他的调笑,默然说道:“把东西交出来。” 那“算命先生”哼笑:“你要我就给?我偏不,有本事你来抢啊!” 那姿态,真是欠扁。 玄翼不是江承庆。 他是皇帝的冥卫,武功高绝,就算这个不知名的男子武艺非凡,在他们这几人的夹击之下,也绝对没有逃跑的可能。 不过此时有玄翼和江承乾在,江楼月是不需要动手的。 她静静立在不远处,看着江承乾和玄翼两人夹击那男子,那男子果然支撑的十分吃力,朝着江承乾和玄翼的空门打了几枚菱形暗器便要脱身跑路。 江承乾后撤躲闪。 玄翼则一抬手臂,手腕上的腕甲“叮”的一声碰到了那暗器,暗器在同时转折了方向,竟然朝着江楼月的面门飞了过去。 江楼月弯腰后翻躲闪。 与此同时,那男子竟然和江承乾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小心”! 所有人同时错愕。 电石火花之间,江楼月袖中绸带嗖一声飞出,就在这一瞬的光景间,直接把那“算命先生”给捆成了粽子。 砰! 粽子跌到了巷子里。 江楼月缓步上前,“你认识我?你是谁!” 如果不是认识的人,不可能在方才那么关键的时刻喊她“小心”。 但印象之中,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见过这个人。 “你先把我放开,放开我就告诉你。”“算命先生”挑眉说。 江楼月淡笑:“你方才偷了东西是吧?要么好好交代,要么,我就送你见官。” “以多欺少。”那“算命先生”恹恹地撇嘴,“我是你哥,赶紧把我放开!” “……”江楼月一愣,低叱一声:“胡说八道!算了,我懒得与你浪费时间——承乾,把他给我扒了,先把东西搜出来,然后挂到宿州府衙门口去!” “是!” 673、骗他出城 那人看着缓缓靠近的江承乾,简直瞪突了眼睛,骂道:“你到底是不是个女的?!” 江楼月才不理他,已经转身往远处去了。 她当然是个女的,所以……避嫌还是要的,拿到了自己的东西后,顺便也得整治了他。 谁叫他一直言语戏耍? 为防止他逃跑,江承乾上前之后打了他身上几处大穴。 玄翼虽觉得这命令下的不太妥当,但又不是要他动手,他也便……懒得发表什么意见,就那么双手环胸立在暗巷之中,紧紧盯着那人。 如果那人要跑,他必定是第一时间动手,让他无路可逃。 片刻后,江承乾把东西搜了出来,是一块黄金打造的令牌,他随手一丢,将令牌朝着江楼月方向甩去。 江楼月手一抬,稳稳把令牌接住,挑了挑眉。 竟然是青州大营的将军令,可调兵将。 江承乾问:“真的扒了?” 江楼月淡淡说:“不交代就扒!” 那人声音凌乱。 “你别过来,我不喜欢男人,走开!” “我说了我是你哥,我真是你哥啊——喂!” “啊啊啊啊别碰我,我是你表哥!” 江承乾住了手。 江楼月在那方转过身来,缓缓挑眉:“哪个表哥?” 她只有两个表哥,一个王泽现在还在泸州处理流民事宜,另外一个—— 江楼月神色复杂地看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衣衫已经有些乱的男子,呐呐说道:“你、你是王渊?” 躺在地上挺尸的男子没好气:“那不然呢?除了我,谁能这般率性洒脱,玉树临风,盛世姿容?还发什么愣,赶紧给我解开!” “……” 江楼月默了默,犹然不太信。 因为她并没见过王渊,只知道那二表兄王渊一直在外游学,对于性情什么的,并不了解。 当初在汾阳大半年,王家人也很少提起王渊,她的心思又都在母亲和谢尧身上…… 江楼月半信半疑:“你既是我表哥,为何又说是千机老人的弟子?” “我本来就是!”王渊恹恹说道。 江楼月又问:“那你怎么认出我的?为何又在这里偷东西?” “你的梨花枪。”王渊一字字说道:“那是祖母的宝贝,这世上只有两把,我怎么认不出?” 王渊说着,闭上了眼睛。 江楼月也在此处皱眉,正迟疑着,那王渊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快速把衣服整理好,没好气地瞪着江楼月:“臭丫头,别以为你是我表妹我就不会揍你,敢这么对我!” 江承乾呆住。 他……他分明点了几处大穴,为什么这人这么快就冲开了? “我厉害吧?怕了没有!”王渊冲江楼月露出个恶狠狠地表情来,却在此时又忽然一秒正经:“别磨蹭了,萧冀回来了!” 江楼月三人也都是高手,此时已经听到不远处有凌乱的马蹄声响了起来。 几人探身出巷子一看,就见萧冀一脸阴沉的坐在马上,身后竟还带着一队兵,将福来那座酒楼给团团包围。 “走。” 江楼月当机立断下了令,几人立刻从暗巷之中退走。 到了城门口却发现,城门那里重兵把守,挨个搜索盘查。 王渊嘀咕道:“现在好了,不但令牌白偷了,还被关到了宿州城!” “……”江楼月皱了皱眉,说道:“他们必定是在搜你,你先找个地方把这衣服换了。” 穿成这样,目标简直不要太明确。 王渊没好气:“要你说?!” 话落,他摸着腰包拿出一块银子,朝着小琴丢过去:“给我买身衣服。” 小琴朝江楼月看过去。 江楼月点头。 之后,小琴才转身离开。 不远处就有成衣铺子,小琴买好了衣服,王渊旁若无人地把那算命的道袍换了,把外衣一披,又把头上的帽子,脸上的胡子,麻子一并弄的干干净净,麻利地把头发笼了起来。 唰! 他随手一挥,将折扇打开,冲着江楼月微笑:“小生王渊,不知姑娘芳龄几何啊?” 他竟然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潇洒公子,而且没有半分违和感。 看的江楼月都目瞪口呆。 王渊微笑上前,就要冲江楼月额上敲一扇子。 江楼月忽然回神,一把将他折扇拍开,沉声说道:“你到底是不是我表哥,我还不确定,最好收敛一点。” “好吧好吧。”王渊没好气地说:“真没想到,有一天小爷我把这身份认了,旁人倒是不认……现在怎么办?” “萧冀可不是省油的灯,他搜不到人,不会善罢甘休的。”江楼月淡淡说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把你交出去。” “……”王渊瞪着江楼月,“你认真的?我偷了萧冀的东西,不死也得断手断脚!” “知道你还偷?”江楼月漫不经心地说道:“偷都偷了,总不能白偷吧?你去与他做些周旋,骗他出城!” “你想干什么?”王渊看着江楼月:“抓他不成?” “不抓。”江楼月垂着眼眸,眼底闪烁着精光,“调虎离山。” 宿州是信阳门户,也是距离汾阳最近的州府,萧冀此时在这个地方,必定已经暗中沉兵。 但这宿州却往京城又是没有官道的—— 在这个地方沉兵,想必他与太后一个心思,目标在王家。 他也想制住王家,好拿捏住自己和父亲的把柄,再与京城方面对话吧? 这样一来,眼前这个人偷萧冀的将军令,也就说得过去了。 如果能骗他出城,再以骑兵突袭冲入宿州城中,把控住这信阳的门户,顺带也将信阳侯控制在自己手中。 先发制人,到时候萧冀便投鼠忌器。 江楼月把令牌塞入王渊手中,淡淡说道:“去吧,如果你真是王家公子,萧冀也不敢动你,记着,要骗他出城哦。” 江楼月说着,忽然将王渊用力往外一推,冲不远处的官兵高喊道:“有贼!” 这一声,清脆而高亢,瞬间引来巡查之人的侧目。 “你手上拿的什么东西?”有一个副将打扮的虬髯汉子骑马上前,眯着眼睛问。 “……” 王渊哪想到她说干就干,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几步跑到了街面上,而且被江楼月塞进去的那令牌还握在手上,都没来得及收! 霎时间,他立即成为那些巡查人员的眼中之钉。 674、相互试探 那些穿着玄黑色铠甲的士兵朝着王渊面前靠,手上那明晃晃的大刀冷光迸射。 王渊不经意回头一瞧,哪里还有江楼月等人的影子? 他吸了口气,暗忖道:“跑的倒是够快。” “岂有此理,你竟然敢偷盗世子的将军令!”副将到了近前,喝道:“来人,把他拿下!” 王渊默默开口,说道:“如果我说这个是捡的,你们信不信?” 副将冷冷说道:“你再捡一个我就信!” “……”王渊默了默,“好吧,我要见你们世子。” 副将冷笑:“你个小贼,以为世子是什么人都能见的吗?来人,把整个小贼拖下去,砍了手脚丢出信阳!” 话落,那副将一挥马鞭,要把王渊手上的令牌扯过去。 但王渊却不紧不慢一把握住那副将马鞭,不见如何用力,副将手掌忽然一阵剧痛,被震的摔下了马去。 原本围上去的士兵见他穿着打扮,还以为是个文弱的斯文败类,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顿时就戒备起来。 王渊把那令牌在手上抛了两下,淡淡说道:“去告诉你家世子,就说汾阳王渊要见他。” …… 暗巷内,江楼月冷眼旁观,瞧着“王渊”被人带走,喃喃说道:“看来他真的是!” 可是此时再想想自己见过的王家的别人,不管是母亲,王泽,还是王珊,这些人和王渊这性子真是半点……也不像。 王家那样的书香门第,数百年大族,怎么就出了王渊这么个异类? 江承乾上前说道:“小姐,咱们怎么办?” “……”江楼月回过神来,“从孤山离开!” “是。” 江楼月没有留恋的转了身,带着自己的人很快消失在了暗巷之中。 …… 宿州城防府衙。 萧冀一身苍衣劲装坐于主位之上,锐利的视线扫过坐在下首位置的王渊。 王渊气度淡雅,手中扇子轻轻挥摆,没有半点阶下囚的自觉,反倒像是进了自家庭院。 他淡淡说道:“萧世子如今就在这里住?地方倒是不小,可惜太朴素了些,配不上萧世子的身份呐。” “你来干什么?!”萧冀冷冷说道,“我的令牌为什么在你手上?” “呃……我真的是捡的。”王渊面色委屈无比:“是旁人硬塞在我手里,还大喊一声‘有贼’,把我给推了出来。” “你当本世子会信你这种鬼话?”萧冀的手紧握宝剑,声音冰冷:“我奉劝你,最好实话实说,不要以为你是王家的人,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 “哎……”王渊索性手一摊:“你既然不信,那直接不要对我留情好了。” 萧冀剑眉紧拧,深邃的眼底闪过一抹狐疑。 王渊站起身来,轻舒了一口气说:“本公子又累又饿,到了你萧家的地盘,不招待本公子一下吗?” 萧冀一挥手,示意下人带王渊去客房。 王渊毕竟是王家的公子,还有随身玉佩可证身份。 现在就算真的抓住了,也的确是不能把他砍手砍脚。 王渊退下之后,副将上前说道:“真奇怪,他明明已经拿到了将军令,却什么都不做,还要冒出来,难不成是想在此处拖住世子?” 不然的话,实在是没法解释。 萧冀半垂着眼眸:“王家的人阴险狡诈,这些年信阳和汾阳毗邻,可没少吃他们的亏,还是谨慎些好,你……去吩咐人,准备些酒菜,等会儿请王渊过来,本世子要探探他的虚实。” “是!” 一个时辰后,酒菜在小庭院备好了。 王渊姿态款款地过来,瞧着桌面上的那些酒菜淡淡说道:“就准备些这?” 萧冀淡漠道:“将军令的事情你还没交代,却享受着座上宾的待遇,你该满足了。” “是嘛……我都说了,别人塞给我的,真的跟我没关系。” 有容貌美丽的婢女上前给王渊倒酒,王渊半眯着眼睛,撑起下颌说道:“萧兄,你不会是想毒死我吧?也不怕告诉你,我表妹就在来的路上。” “你应当听过她,我那表妹,可不是好惹的,你动了我,她可会为我报仇的。” “你表妹……是那武安将军?”萧冀缓缓说道:“她远在京城,没有诏令是不可能到这儿来的。王兄,你在逗我。” “你又知道没有诏令?”王渊笑道:“不过,萧兄不在秦州大营,却跑到这儿来,你想干什么?” 萧冀何尝不是没有诏令? 他冷冷地看了王渊一眼,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在酒席上对王渊下手这种事情,太过无脑,他又怎么会干。 他还要留着王渊,以备后期和王家,乃至和护国公江震谈条件! 两人这么你来我往相互试探,所谓酒宴也是不欢而散。 王渊回去之后片刻,萧冀的副将大步而来,沉声说道:“世子,那王渊回去之后直接睡下了,没事人一样,一点畏惧都不见。” “是吗?”萧冀眯起眼睛来,“这个王家二公子这么多年游学在外,性子和一般的世家公子不一样,向来便喜欢不按牌理出牌,越是没事人一样,越是可疑。” “嗯,世子说的不错。”副将又说:“方才王渊睡下之前,还装模作样地试探了送茶水的下人,瞧着像是想送消息——” “依小人愚见,武安将军根本没来,如今王家大公子不在家,汾阳郊外又是各路势力对峙,王家必定危急。” “这二公子怕是听说世子沉兵宿州,要对王家发难,所以专门来此处拖延时间的。” 他们也派出了不少探马,在信阳和汾阳之间打探,但从来没有传回关于武安将军到来的消息。 宴会的时候,王渊却又在那儿强调武安将军马上就到。 在这个时候强调,实在是有虚张声势的嫌疑。 萧冀沉吟着。 就算那武安将军真的会来,他若在她到来之前拿下王家,一样占尽先机。 他们本来就打算打下汾阳控制王家,如今可不能被这个王渊给吓住了! 片刻后,萧冀冷声下令:“点宿州大营五万兵马,我们现在立即奔赴汾阳!” …… 675、太年轻,不值得信任 另外一边,江楼月带着小琴和玄翼江承乾进入宿州腹地之后,攀上了孤山。 城门已经被封锁,不管是以智谋脱身还是硬闯,总会引起人的注意。 她们现在不能引起宿州方面的注意,要做的,是悄无声息的消失。 孤山有些高,攀爬而上,要耗费不少力气。 好在江楼月这几人都是经过战火洗礼的,这点困难还难不倒他们。 花费了大约两个时辰,四人终于回到了孤山内冥卫驻扎地。 此时天都已经黑了。 江楼月立即吩咐:“承乾,速去传骑兵隐蔽,等萧冀出宿州之后,我们直奔宿州。” “是!” 江承乾领命退了下去。 玄翼皱眉说道:“万一他不出城呢?” 江楼月说道:“如果他不出来,那我们就撤回汾阳去。” 她前来本就是为了守护汾阳安危,萧冀要是不出来正好。 顿了顿,江楼月说道:“有九成的可能,他会出城。” 信阳侯与张家是姻亲,这些年关系亲厚,谢景亨做了傀儡皇帝,信阳侯这一家不可能不管。 这种多事之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萧冀如果不对王家起什么心思,才不正常。 此时,江楼月转身就要走。 玄翼迟疑地问:“那末将怎么办?继续在孤山待着?” 江楼月回头,“倒是有件事情需要人去做,你要做吗?” “将军可以说说看。” 江楼月说:“带人从孤山进宿州开路,打开城门。” 玄翼说:“山道崎岖,冥卫骑马不好前进——” “翼将军。”江楼月缓缓开口,平静地说道:“山道崎岖和潜入城中开城门是两回事。” 潜入宿州城,骑不骑马根本不重要。 玄翼沉默片刻,“深入敌后危险重重,若将军被萧冀发现,不能前往宿州,萧冀又撤回宿州,或者萧冀根本不出城,冥卫岂不是要困在宿州城中?” 江楼月就那么看着玄翼,忽然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走了。 到底不是自己人,八千冥卫,只是看着好看,根本派不上用场。 到了外面,江楼月翻身上马,很快策马离去了。 玄翼站在帐前看着她的背影,冰冷的眼底没有丝毫情绪,副将凑上前来说道:“她现在手里有令牌,便是咱们的主子,咱们不听她的,会不会不太合适?” 天地玄黄四队冥卫,一向是令牌为号令。 玄翼说道:“她太年轻了,不值得信任。” 八千冥卫,全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不可能把弟兄们的命随意就交给旁人。 …… 江楼月与江承乾策马回了骑兵营地。 是时,罗风和江承庆早已经点了骑兵整装待发。 江楼月带着人隐蔽到了宿州城外十里外的密林之中,静候宿州城内动向。 天色逐渐暗沉。 宿州城还是一片宁静。 江承乾凑到了江楼月面前来,低声说道:“将军,萧冀会不会不出来?承庆已经带了一千人从孤山之后潜入宿州,若萧冀不出来的话——” 那一千人只怕要全军覆没。 “再等等。” 江楼月眼也不闪的看着不远处的大道。 江承乾也便点了点头,心中却已经有些不宁静。 毕竟这一招实在是有些险。 可他这些思绪不过方才落下,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大片轰隆隆的马蹄之声,不一会儿,一面黑色的军旗显露与夜色之中。 萧冀一马当先,率人奔了出来。 江楼月低笑:“就知道你耐不住。” 江承乾也是松了口气。 所有人凝神静气,等着那一队人马从大道之上奔了过去,粗略估算,约莫有五六万人。 等那一拨人走远了一些,江楼月等人翻身上马,直奔宿州而去。 轰隆隆—— 大队人马直接到了宿州城下,守城将领站在城楼上喊话:“你们是什么人?” 江楼月抬起手臂,打了个手势,暗处忽然飞出一只箭。 嗖的一声,那守城将直接中箭,从城楼上栽了下来,掉入了护城河中。 城楼之上也在瞬间乱做一团。 “戒备、戒备!有敌人——” 但就在此时,他们的身后不知从何处杀来一队人。 这些人都穿着暗红色劲装,腰缠铁索,手握弯刀,杀的守城士兵措手不及。 “攻城!”江楼月一声令下,甲兵和云梯相继上前。 她有三万铁骑,而为骑兵管理马匹的备用士兵,每一名骑兵配两名。 等于有接近十万大军。 这些备用士兵之中,有甲兵也有云梯,只是战力没有骑兵那么强悍,却依然可用。 攻城,当然还是甲兵上了。 不一会儿,里面已经响起了震天的喊杀之声,应该是宿州城防营的人收到消息冲了过来。 此时,甲兵冲撞城门也在不断的发出闷响。 城门内,有厮杀的声音,护城河上的吊桥在晃动。 江楼月策马冲上前去,一勒马缰,乘着雪月人立而起的瞬间纵身跃起,梨花枪划过吊桥的铁索,左右两枪。 咯吱,砰! 巨大的吊桥轰然落到了护城河上,吊桥之内,城门已经开了一个缝隙。 但这一个小小的缝隙已经足够。 江承乾带人赶到,帮着城内的自己人,很快就杀出一条血路,将城门彻底打开。 江楼月带着骑兵直接冲了进去。 宿州城防营的人已经赶到。 但这些城防营的士兵,哪里是她精心组建的骑兵的对手? “承庆!”江楼月喊了一声,快马上前,握住江承庆的手,一把将人扯上马背。 奔入城内的骑兵,在最短的时间内占据了城门位置,把宿州城防营的士兵逼入了穷巷之中。 江承庆跳下马车,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说道:“这些人根本没多少战斗力嘛,交给我吧!” “嗯。” 江楼月点头说道:“给你留一万骑兵,你守稳宿州。” “好嘞!”江承庆兴奋地应了一声,又说:“那将军你呢?” “我么,要连夜南下!” 宿州是信阳门户,既然已经进来了,当然要稳住这信阳的五州,还有秦州的军营,否则被人反扑,前功尽弃。 “喝——” 话音落,江楼月打马飞奔,带着江承乾往南去了。 676、马踏信阳五州 萧冀走的并不远,听到身后有异动,立即就带人赶来回来。 但已经晚了。 宿州城的护城河里死尸遍布,血气弥漫。 城门紧闭。 城楼之上,此时已经挂着一面没见过的旗,上面那个“江”,如此刺眼。 副将高声喝道:“岂有此理,你们是哪儿来的军队,竟敢攻打宿州,不要命了!” 江承庆从城楼凹陷的口子上朝下看,嬉皮笑脸地说道:“我们?我们京城来的啊,瞧着是萧世子吧?” 副将骂道:“识相的赶紧开城门,跪下迎我们世子进去,否则要你们好看!” “做梦!”江承庆大笑道:“不好意思,这地方我们家将军占了,你要怎么让我们好看,尽管放马过来吧!” 萧冀浑身僵冷,此时城楼之上密密麻麻全是弓箭手,他如强要攻城的话,必定死伤惨重,可若不攻城,就把宿州这么让与旁人?! 短暂思忖之后,萧冀忽然冷冷地看了城楼上一眼,策马转身,往汾阳方向奔了过去。 …… 江楼月一夜狂奔,南下信阳,马踏五州。 等赶到信阳秦州军营的时候,天黑未亮,此处已经收到紧急军报,进入备战状态。 只是这秦州大营的兵马被萧冀分了好几拨,人数不足。 这些年,信阳安宁,练兵的强度不大,士兵战斗力比江楼月所带的这些从柔然战场上下来,且经过高强度训练的骑兵差了许多。 两个时辰,他们已经控制了秦州大营。 江楼月骑马立在大营之前,看着那些剿了兵器蹲在围栏之中的士兵,问道:“信阳侯府那边怎么样了?” “罗风亲自过去,应当已经控制住了。”江承乾说道。 “嗯”江楼月点点头,“你先在此处轻点俘虏,清算一下伤亡情况,我去一趟信阳侯府。” “得令!” 信阳侯府就在这秦州城内,江楼月带了一队亲兵策马入城。 街道上一片空寂。 百姓们不知发生何事,只是明白,战事来了。 一夜之间,不知名的队伍冲入秦州将城防控制住,连信阳侯府也被团团包围。 没有人敢出门,所有人全部待在家中,顺着门窗的缝隙窥探外面的情况。 不多时,江楼月勒住马缰,抬眸看着那高耸的牌楼上几个大字——信阳侯府,缓缓吸了口气。 前世赶来之时,这信阳侯府也已经死伤无数。 而那些活着的人,用最恶毒的言语,诅咒江楼月不得好死。 然后她真的不得好死了。 前世重重,已如过眼云烟,就像是大梦一场,如今她已经分不清是真还是幻了。 江楼月扯了扯唇角,一跃下马。 罗风已经收到消息,快步迎了上来:“将军!” 此时江楼月那身金丝兽皮软甲上,也全是血迹,原本整齐的英雄髻已经有些许散乱,发丝浮动。 罗风视线扫过,发现她身上应是有几处轻微挂彩,脸色微微一拧,关心地说道:“不如先处理伤势——” “小伤,不必。” 江楼月淡淡说着,随手一丢,把梨花枪挂在了马鞍上。 这雕梁画栋的信阳侯府,此时一片哀迷。 骑兵已经将这地方守的如同铁桶一般。 罗风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信阳侯和男丁都在书房,女眷和孩子都在后院,按照将军吩咐,我们不曾无礼,只是将他们困住。” “嗯。” 江楼月转向书房方向。 到了书房门前,守卫把门打开,江楼月第一眼便看到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端坐在太师椅上,那是信阳侯。 当看到江楼月的那一瞬,信阳侯冷喝一声:“逆贼!” “萧伯伯安好。”江楼月不见气愤。 成王败寇。 她站在上风方,又怎么会因为俘虏的怒骂生气。 她缓步上前,自报家门:“我是江楼月,武安侯的女儿,很抱歉,打扰了侯府的安宁,萧伯伯放心,只要你们安安分分地待在这府上,我的人什么都不会做。” “但若你们要生事,便不要怪我不客气。” 她声音清淡,有礼,却也冰冷。 没有人会怀疑她话中的力度。 一个一夜之间马踏信阳五州的人,她什么都干得出来。 江楼月视线扫过角落,有个八九岁的少年瞪着她,正怒目而视。 江楼月下颌点了点。 罗风颔首上前,“小公子,请吧。” 有两个年长的立即挡在那小孩子面前,咬牙说道:“你们想干什么?!” 信阳侯依然端坐。 因为他十分明白,如今一切早已经不是他们说了算了。 信阳侯沉声说道:“萧墉,萧肃,你们都让开,她不敢怎么样的!” 江楼月微笑:“侯爷是明白人。” 她拿那个小的,也不过是要作为筹码,和萧冀好好谈谈而已。 这信阳侯也算是军侯之中有些实力的,又和张家是姻亲,只可惜子孙不肖,除了长子萧冀以外,其余的儿子都养废了,剩下这个小的,似乎是叫做萧青贤,是信阳五州闻名的神童,在家中也十分受宠。 那他来做筹码,最合适不过了。 那萧青贤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朝着信阳侯行了个礼,说道:“爹爹放心,孩儿会照顾自己的,孩儿告退。” 话落,他起身往外,站到了廊下,询问江楼月:“去哪儿?” 小小年纪,倒是气度不凡。 江楼月也转身离去,丢给罗风一句:“把他单独放个地方,好吃好喝照顾着吧。” “是!” 等罗风安顿好了萧青贤之后,又赶紧来找江楼月,带江楼月去了此处劈出来休息的地方。 那是一间极大的酒楼。 罗风一入秦州控制信阳侯府之后,立即让人买下酒楼,并且驱散此处所有人,安排了自己人进去。 小琴随军前来,这会儿已经给江楼月准备好了衣服和热水。 等江楼月进去之后,她快步上前,眼含担忧:“受伤了吗?!奴婢马上帮小姐卸甲沐浴!” “都是些皮外伤,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江楼月一边配合着把金丝软甲脱了,一边说道:“你帮我准备了什么吃的?我好饿啊。” 又是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肚子饿的厉害。 小琴说:“已经做好了,都是小姐最喜欢的口味,先处理伤势,等处理好了,奴婢马上拿来。” “好吧!” 江楼月微笑说着,宽了衣,沉入了水中去。 清水漫过她的身子。 小琴忽然说:“小姐,坠子的挂绳也沾了些许血迹,奴婢拆下来帮你洗洗吧。” 677、谢尧后悔了 “……” 江楼月静默了一下,缓缓低头。 那紫色的玉坠贴在锁骨一下,在清水之中,晕染出一层紫色暖光来,似乎把皮肤也染上了些许紫意。 江楼月就那么看了好一会儿。 小琴拿不准要不要拆下来洗,便没好冒然动作。 江楼月却慢慢闭上眼睛,“嗯。” …… 卞南薛府 一个身穿紫衣的年轻男子靠在桌边,手撑着下颌,挡不住身体的疲惫,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不远处的香炉冒着轻烟,他也似走入了一个烟云缭绕的仙境一般。 那里有没见过的奇异花树,树下站在一个女子,正背对着他采摘树上的鲜花。 女子背脊笔挺,身量纤细而高挑,左右两个垂挂髻把耳朵覆盖住。 那花开的有些高,她踮了脚也够不着,泄气地转过头来。 “楼儿!”他轻唤了一声,微笑上前:“我来帮你。” 可就在他走近的时候,眼前的江楼月和花树都急速往后退去,那树上的花变得发青发紫,然后转瞬便成了黑色。 江楼月也剧烈的咳嗽起来,鼻子和耳朵亦在同时鲜血直流。 远处看不见的地方有一道声音,冷冷说:“离开她,把她留下,我就给解药,否则就让她死吧。” “好,我走,你把解药给她!”他急忙说道。 那道声音忽然发出诡异的笑声来。 梦境在此时噶然而止,谢尧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已经沁出了冷汗,“莫言!” “公子!”守在外面的莫言赶紧跑进来,“您有什么吩咐?” “京城有信吗?” “没……”莫言说道:“公子,你别太担心了,小姐一定会没事的。” 谢尧追问:“宫五也不曾传消息?” “不曾。”莫言摇头。 明明早上才刚问过,这不过才一个多时辰,竟然又追问。 这几天以来,谢尧都是这个状态,他都已经习惯了。 但此处距离京城几千里之遥,京中和各地局势又是不稳,消息传过来慢点也是正常的。 谢尧垂下眼眸,剑眉紧紧拧了起来,心中的不安也开始扩大。 太久没有消息了,实在不正常。 他等不下去了。 谢尧起身往外,丢下一句吩咐:“去准备,半个时辰之后启程。” 他后悔了,就不该把她一个人丢在京城之中,谁有知道太后还能做出什么来。 他要回京城去。 莫言怔了一下,也不敢劝,赶紧下去准备了。 可就在谢尧迈步出庭院之后,一身淡青色留仙长裙的金小小款步走了进来,手中团扇轻摇慢摆,诧异道:“公子,这么急做什么去?” “回京!” 谢尧冷冷丢下一句,继续往外。 金小小错愕片刻,赶紧提着裙摆跟了上去,“不是……回京干嘛?” 谢尧已经不想说话,不想解释,他只想飞奔到京城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小小本来是想来与谢尧卖个关子的,但这会儿见谢尧这么急,当即也不敢拖着,赶紧说道:“公子啊,我刚才收到一则消息,是关于小姐的!” 谢尧的步子戛然而止,他缓缓转过头来,看向金小小,虽什么都没说,但眼底的急切以及询问却表达了一切。 金小小说道:“信阳方面传来的,说小姐把信阳给占了!” “……”谢尧瞪着金小小,仿佛她脑袋上长了两只角,“你再说一遍?” “武安将军把信阳侯世子萧冀骗出了宿州去,然后一夜之间马踏五州,把信阳给占了,骑兵现在在秦州城驻扎。”金小小一口气说完,又说:“刚刚收到的消息,千真万确,做不得假,现在秦州城楼上挂着的就是小姐的旗。” 谢尧僵住,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这才过了几天,为什么她跑到信阳来了,解药到底吃了没有?! 一连串的疑问灌满谢尧的心房,原本就不安的心此时更是七上八下的无法宁静。 他想起那天晚上,她哭着与自己诉说着爱意,诉说着死也不要分开。 这个、这个疯丫头,是不是连解药都没拿,便冲到信阳去了? 谢尧不敢继续往下想,沉声说道:“我去秦州一趟,和贡城的事情你去负责。” 话落,不等金小小回话,人已经大步离去。 …… 江楼月沐浴更衣之后,吃了东西,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但秦州一切不算稳定,她睡得也不沉,约莫休息了三个时辰的样子,人便醒了过来。 小琴连忙上前伺候她穿衣披甲。 江楼月穿戴好后,叫来罗风询问了伤亡和战俘的情况。 罗风一一回报了。 江楼月问:“萧家的人安分吗?” “吃喝一应是咱们的人接手,他们不安分也得安分。”罗风顿了顿,又说道:“还有那个萧青贤,小小年纪倒是骨气大的很,小大人一样,送去的饭一口也不吃。” “毕竟是信阳神童。”江楼月笑了笑,“左右无事,去看看他。” “是。” 罗风陪同江楼月前往侯府。 此处酒楼距离不远,两人也没有骑马,不一会儿就到了。 萧青贤被安顿在一座小院子里,院落偏僻的很,八名骑兵寸步不离的守着,这会儿夜已经深了,送进去的饭菜他却没动几下。 江楼月迈步走近:“怎么不吃东西?想饿着自己威胁我不成?” 小小年纪的萧青贤无所畏惧地看着江楼月,冷冰冰地说道:“发动战争,你迟早是会遭到报应的!” 这姿态,和前世诅咒她不得好死的样子可一模一样。 前世,信阳哀鸿一片。 天下人怒骂江楼月用心歹毒,为了攻破城池,在水中下毒,牵连无辜百姓。 谢流云便耗费巨资,请来得道高僧,为信阳无辜惨死的人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大水陆道场,超度亡灵。 而江楼月么,自然成为众矢之的。 至于后来,也是用了这个由头,轻而易举的用民心把江楼月踩入泥土之中,踩得死死的,再也翻不了身。 如今,江楼月看着这个前世诅咒过自己的小孩,面容冰冷,不见愤怒,淡淡说道:“你知道什么。” 那孩子下颌抬起,全身都是无所畏惧的傲气:“我不小了,什么都知道,你是乱臣贼子,你给的东西,我绝对不会吃的!” “乱臣贼子?”江楼月给听笑了,“你真的看得起我,我倒是想做那样的人,可我没机会。” 678、不见 江楼月半蹲下身子,冷冷地看着他:“你知道你大哥离家去做什么了吗?” 她气场太强,八九岁的萧青贤忍不住绷住了身子。 江楼月缓缓说道:“他去剿我外祖父家了,你觉得,我应该等在汾阳,让你们打过去再反应吗?” 她历经两世,才能洞察先机提前赶来阻止。 如果她来的晚了,就不是她马踏信阳,而是萧冀剿了汾阳。 萧青贤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吃!”江楼月把饭往萧青贤面前送:“你要把自己饿死了,我就送你爹和你娘下去给你陪葬。” 萧青贤喊道:“你不敢的!” “那就试试。”江楼月懒懒地说了一声,起身往外走,轻飘飘地丢来一句:“我试的起,你行吗?” 萧青贤僵住,他当然试不起! …… 离开了侯府之后,江楼月问罗风道:“萧冀呢?” “昨夜传来消息,往汾阳去了。”罗风说道:“不过小姐放心,汾阳那里有御风轻骑,还有咱们留下的骑兵,王老爷子手底下还有城防护卫,他亲自坐镇,萧冀只带了五万人马,短时间内讨不到任何好处。” “嗯。” 江楼月点点头。 罗风顿了顿,迟疑地说:“不过,玄翼没有进城,就在孤山上,萧冀好像朝着孤山那边……去了。” “……”江楼月眉梢微挑:“八千冥卫,萧冀有五万人,只怕也抵挡不了多久。” 在孤山那种地方,两方人马狭路相逢,怕是要死伤惨重。 江楼月想了想,“快马传信给承庆,让他去接一下玄翼吧,另外,找几个人把战俘收编了吧。” 既然已经把信阳占了,自然要物尽其用。 …… 宿州 江承庆收到消息,皱了皱眉。 他心里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带了人快马出城,奔往孤山去了。 去到孤山的时候,两方人马已经打成了一片。 萧冀去了一趟汾阳之后,发现汾阳守得如同铁桶一样,占不到一点好处,便扯往孤山,打算从孤山找机会夺回宿州,便和玄翼在此处祥路相逢了。 孤山地势险要,玄翼带的冥卫背靠山壁,几乎是被萧冀的人马围起来砍杀,场面十分惨烈。 江承庆带人撕开了一道口子,冲杀到玄翼身边去,此时玄翼身上已经多出挂彩,脸上也受了一刀,浑身浴血。 江承庆骂道:“让你不信将军,活该!” “……”玄翼没话说。 两人并肩作战,杀出一条血路来。 江承庆出宿州城的时候,已经准备了弓箭手,顺着宿州城内的山坡攀上了孤山,战事暂歇之后,以弓箭手掩护,江承庆和玄翼带着自己的人几乎是有些狼狈的逃回了宿州城内。 萧冀怒发冲冠地冲到了宿州城楼之下,要不是留下了一队人断后,拦住萧冀,只怕萧冀就要冲入城中来了。 但那队留下断后的人,自然无一生还。 进了城,上到城楼之上,江承庆看着自己带过的那些兵被萧冀的人砍的连尸体都卸成了好多块,满脸寒霜地瞪着玄翼:“不是为了救你,他们都不会死,你的冥卫也不会死,现在你满意了?” 玄翼僵硬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江楼月收到消息的时候,柳眉紧紧的拧了起来。 罗风脸色亦十分不好:“将军说的果然不错,不是自己人不是一条心,救他们,真是……一点也不划算。” “好了,事情已经这样来,再说这个没什么意思。”江楼月缓缓说着,吩咐道:“给萧冀传信吧。” “要……谈一谈吗?”罗风迟疑地问:“可是咱们已经占了五州,汾阳那里也安全,萧冀没有资格和咱们谈。” 毕竟,信阳侯一家子全在他们手上。 他们占据五州,兵强马壮,萧冀只有五万人,在孤山一役之后死伤情况也比较严重。 江楼月说:“他是没资格,但我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 发兵打信阳不是一件小事,如果萧冀闹到京城去,旁人再借机攻击父亲,父亲必定十分难受。 她手上捏着信阳侯这一家子,筹码大的很,能和萧冀谈的事情也很多。 罗风心思没有那么细腻,想不了太多,但想着江楼月聪明,这么说肯定有道理,当即说道:“属下这就去写信。” “写什么信呀——”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男音。 江楼月和罗风同时回头,竟然是“王渊”正迈步朝着这边进来。 王渊此时穿了一身青灰色长衫,长发全部束起,用一只朴素的木簪子别着,手上还摇着那把廉价的纸扇。 “来,与表哥说说,给谁写信,写什么信?” “你怎么来了?”江楼月淡漠地看着他,被他言语戏耍过,觉得他这人没有为兄的资格。 “当然是来看你。”王渊凑近江楼月面前坐下,“这不怕你这小丫头受伤出事嘛?所以着急忙慌追了过来。” 江楼月别开眼,懒得理他,继续吩咐罗风:“你去办吧,顺便点算一下承庆那里伤亡的人数,准备抚恤银子。” “是。” 罗风拱手欠身,退了下去。 王泽皱眉:“啧!你怎得不理人?没礼貌!” “礼貌?你不管别人在说正事,大摇大摆闯进来你礼貌吗?”江楼月瞥了他一眼,“出去!” “……”王渊郁闷片刻,敲桌子道:“我是你表哥,不是你手下!” 江楼月的反应是,直接“切”了一声,起身走了。 她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就算没事了,也要去休息,可没空跟他在这儿浪费时间。 到了外面,江楼月翻身上马,正要回去买下的酒楼歇息片刻,已经离开的罗风却忽然策马而来,“将军——” 罗风神色十分古怪,欲言又止。 江楼月皱眉问:“出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罗风迟疑地说:“殿下来了,现在就在秦州南城门那儿。” “……” 江楼月静默了片刻,没说话,驱着马朝着酒楼走。 罗风拿不准她的意思,追了两步:“将军,属下是开城门,还是——” “不管他。”江楼月淡淡说道:“就当没看到吧。” 罗风呆住,那么大一个活人,怎么能当做没看到? 江楼月却是不想多说什么,双腿一夹马腹,策马离开了。 679、萧冀前来赴约 秦州城下,谢尧面无表情地看着城楼之上那面旗,实则心中早已经是急的不成样子。 他已经不敢随意猜测。 现在,他只想快快的见到江楼月,把一切问个清楚。 是他太着急了?为什么去通报一声这么慢! 胯下坐骑都感受到了他的急躁,四蹄不断在原地踢踏。 谢尧吩咐道:“再冲城楼上喊话,催一下。” 手下们都十分明白谢尧现在的心情,毕竟江楼月这一出把所有人都给吓到了。 莫言上前说道:“城楼这里距离小姐休息的地方肯定是有些距离的,这会儿传话的人不过刚走,肯定不会这么快就有消息来,公子,咱们再等等。” 谢尧皱眉。 莫宇也说道:“小姐刚占信阳,估计也有许多琐事要处理,通传肯定要一会儿工夫。” 谢尧沉默片刻,没再言语。 莫家两兄弟也是不好多劝,到了此处便闭了嘴。 现在城门紧闭,所有人只能耐着性子等。 可是等了许久,城楼之上一点回应都没有,城门也没开。 莫言和莫宇此时已经不敢再劝,立即朝着城楼之上喊话。 “不知可通报了武安将军?” “将军不在城中?” “若是将军不在城中,那通报将军手下的秦将军,二位江将军也行——” 但,无论他们喊什么,城楼之上都一片沉默,完全没有回应。 或许是他们态度客气,有士兵心软了,探出半边身子说:“通报的人都去了好一会儿了,要放你们进来早放了——” “你们啊,还是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莫言和莫宇无言以对。 谢尧的心开始往下沉,一路,像是要沉入无底洞去一样,根本不见底。 此时,他的脑子里一遍遍只响起江楼月说的一句话——你走了我不会等你的。 她竟真的不见他! 谢尧的眼底,担忧与阴沉交织,片刻后,直接调转马头,走了。 …… “走了?” 酒楼小院之中,江楼月正在吃东西。 “是。”罗风的声音很低,还小心翼翼地看着江楼月,迟疑地说:“大概站了不到半个时辰,然后、然后殿下便带人离开了,一句话都没说。” 江楼月也没应声。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小碗之中的食物,看了半晌,忽然觉得完全没了胃口。 当一声。 江楼月把筷子丢下,“给萧冀的信传了过去吗?” “已经传了,此处距离宿州城外不远,快马加鞭,半日时间,萧冀就能收到了。” “嗯,很好,你去准备一下谈判的事情,不出意外,他最迟明日一早,必定前来。”江楼月说。 “是。”罗风应了一声,又低声说:“将军,再吃点吧。” 桌上这几份东西,基本没怎么动。 罗风此时忽然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将军吃东西的时候跑来说殿下的事情,真是太不识相了。 江楼月切起身往外:“饱了。” “……”罗风沉默了一下,赶紧追了上去。 …… 萧冀驻扎宿州城外二十里一处山坳之中,被夹在了信阳和汾阳之间。 此时,临时搭建的中军帐内,萧冀看着手中那封信,怒气蓬勃,手一攥,那信直接成了一团废纸。 六个副将因为昨晚与冥卫血战一场,死伤了两人,此时剩下的四人立在帐中,各个义愤填膺。 “她竟敢拿侯府百余口性命要挟世子——岂有此理!” “就是,还要世子只带一队亲兵,前往秦州谈判,一旦进去,岂不是成了她砧板上的肉,随她宰割?!” “世子,依末将愚见,她绝不敢对侯爷和侯府的家眷动手,咱们现在立刻奔入京城去,找那护国公江震讨说法!” “对,京中的皇上是世子的表亲,就算张相家出了事情,但张相这些年门生遍布朝野,有许多的亲信,只要咱们联合起来,那江震就必须得给咱们一个交代——” “好了!”萧冀冷冷开口:“去准备。” 四个副将诧异:“准备什么?” 萧冀口气阴冷道:“去秦州,谈判。” 副将们同时沉默,片刻后,有人迟疑说:“会不会……太危险了?” 这四人心中已经笃定,江楼月就是骗萧冀入城。 萧冀去了,那就是自投罗网,信阳侯萧家怕是要从此消失。 毕竟,一个一夜之间轻而易举拿下信阳五州的人,完全没必要和他们谈。 所以他们希望萧冀放弃信阳,去京城重新谋划。 如此一来,说不准江楼月还要有些忌惮,不敢对侯府的人怎么样。 萧冀沉声说道:“爹娘兄弟都在她手上,便连你们的家人都在她控制之下,你们真的放心直接奔入京城?” “京城大半在护国公控制中,外祖父留下的门生多数是文官,在护国公的铁腕之下,你们觉得那些文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朝廷早有严令,军侯和守备军不得朝廷调令不可私自离开自己的驻地,我们前往京城,万一被扣上私自调兵的罪名,一样是死路一条!” 萧冀如今虽然气愤,但脑子里利害关系却也分析的十分透彻。 江楼月已经占尽上风,信阳侯府也已经没有了筹码。 在这种占尽优势的场面下,江楼月送来信,或许还真的是想谈。 副将们一片静默,许久之后,异口同声的拱手:“一切但凭世子定夺!” 带兵多年,萧冀在军中是十分有威望的。 萧冀深吸口气,沉声说道:“肃将军,点一百人随我前往,其余人原地驻扎,如果两日后本世子没有传信,你们……” “世子!”其余三人忽然跪倒在地:“我们是信阳侯府家将,一家老小也全在信阳内,生是信阳侯府的人,死是信阳侯府的鬼,无怨无悔!” 一旦萧冀不能回来,他们必定血战到底,死于信阳五州,绝不会偷生再去别处。 “……”萧冀有片刻沉默,“点兵!” 半个时辰后,萧冀带了一百死士和肃将军,直奔宿州城楼之下。 宿州城下的血气还没有消散,没有来得及清理的护城河中,甚至还飘着断肢残骸。 腐肉和血腥气息交织,这是战争的气息。 萧冀立于城下,冷声冲着城楼之上喝道:“萧冀前来赴约!” 680、让你两州 城楼上的士兵以最快的速度去禀报了江承庆。 片刻后,江承庆上了城楼,冰冷地看着下面的萧冀,孤山之上救玄翼,他手底下的骑兵死伤了八百多人。 那全是精心挑选训练,和他出生入死之人。 此时,江承庆真是恨不得把萧冀大卸八块,可偏偏江楼月传了信要谈判! 萧冀面无表情地又喝了一声:“开城门!” “……” 江承庆吸了口气,眼睛扫过萧冀和他的身后。 一百人,不多不少。 宿州城外五里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没有任何隐蔽之处。 确定他们没有埋伏人妄图突袭,江承庆才冷声吩咐:“把城门打开!” 一声令下,护城河上发出刺耳难听的嘎吱声,吊桥被放了下去,城门也被缓缓打开。 萧冀策马入城,脸上一片寒霜。 江承庆从城楼上下来,冷冷说道:“将军在秦州府衙等你。”话音落,他随手抛去一封信,“这是通关文书,只要你亮出文书,接下去的关卡都不会拦你。” 拿下五州之后,他们的人立即在五州之间设立了关卡,严密防控。 萧冀稳稳地把那封信接住,心中只觉得嘲讽可笑。 他生活了接近三十年的信阳五州,不过是离开了三日再回,此处已经完全变天,需要用通关文书才能回家? 萧冀心底一片阴冷,紧紧握住那封通关文书,策马疾驰而过,溅起无数尘土。 …… 孤山腹地 莫言和莫宇看着那没有收拾的战场,一个个脸色冷凝。 那里还有许多冥卫和信阳军的尸体,树木花草几乎是被鲜血染过一样,可以想见此处经历过一场多么惨烈的血战。 谢尧一身玄衣立于山林之间,眸色冰冷而阴翳,视线没有停留太久,便朝着孤山山巅看。 蔡威上前说道:“殿下,属下方才去探查了情况,汾阳那里一片安定,小姐的骑兵已经把太后的羽卫给剿了,三千羽卫……一个不留,现在骑兵和御风轻骑守卫汾阳安全。” 谢尧眸色更沉。 此时的他已经不知道,该有怎样的心情了。 他这一路过来,早已经计算了时间,自己到达卞南之后传给太后的信,现在应该刚到京城。 可江楼月却五日之前就到了信阳,再计算她从京城到信阳路上的时间,江楼月是半个月之前离京的! 按照约定,她根本拿不到那剩下的半粒解药。 如今还将太后的羽卫彻底歼灭,岂不是也将太后彻底激怒! 她这是不要命了! 谢尧闭了闭眼睛,忽然提气,一跃上山巅。 “什么人?!” 山巅之后,江承庆留在此处防备萧冀的弓箭手立即拉满了弓对准谢尧。 距离太远,这些士兵也不是各个都见过谢尧的,立即有无数的弓箭朝着谢尧飞了过去! 谢尧面无表情,袍袖挥舞之间,罡气强悍凌冽,那些弓箭无法靠近他身前,已经被震的齐齐掉落,有些甚至当场断成了两截。 他重病多年来,早习惯了用智谋取巧,身边有高手如云,自己从不动手,今日怒意勃发,动起手来,催动周身内力,不但是那些士兵被吓呆了,连跟在身后要保护谢尧的莫言两兄弟都给惊呆了。 一直听说谢尧吸收了千机老人一半的内力,没想到威力竟如期惊人。 谢尧足尖点过树梢,掠风而过。 回过神来的弓箭手赶紧重新拉满了弓弦。 莫言和莫宇深怕主子受伤,也赶紧追了上来,喝道:“别动手,我们是宸王府的人,把你的管事将领叫出来!” …… 萧冀半日功夫,赶到了秦州。 一路上看了太多骑兵军旗,当他看到插在秦州北城门上那面绣了“江”字的旗之后,他已经毫无反应。 “萧世子来了。”罗风从城楼之上下来,神色淡漠而客气:“我家将军在秦州军营等您,请吧。” 话落,罗风翻身上马,朝着军营行进。 秦州军营,他当然知道在什么地方,但如今却要别人带着他去! 萧冀心里一片憎恨直冲脑门,脸色僵硬地跟了上去。 到了军营,他还没有下马,就看到了许多被俘的士兵被围栏圈了起来,全部蹲在那里。 那些士兵也看到了萧冀,全体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 他们错愕地看着萧冀,眼底也在最短的时间内浮起无数的希冀来! 萧冀吸了口气,别开眼睛,再不去看那些士兵一眼,翻身下马。 中军帐还是那个中军帐,只是如今帐中却已经换了主人。 萧冀一张刚毅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的视线,一进来就直接落到了江楼月的脸上,用最锐利的冷光盯着她。 江楼月此时穿着白色束箭袖劲装,披着全套的金丝兽皮软甲,英雄髻上,戴着一只白玉小冠,装扮简单而轻便。 她的样貌清冷绝丽,脸颊之上,有三两处破皮和划伤,完全不损害她周身的气势,一双眼眸散发着幽冷的亮光,却又似浩瀚星河,雍容大气。 明明身量只不过到萧冀的肩膀处,但她身上所散发出的大将之风,与萧冀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冀眼眸微微眯了一下,握着剑柄的手也是一紧。 江楼月淡淡说道:“萧世子来了,请坐!” 她的话音刚落,旁边就响起一道稚嫩声音来:“大哥!” “……”萧冀僵硬地转头,看着一旁的萧青贤。 萧青贤快步上前,眼底隐含泪意,但却自始至终没有流出来一滴眼泪,小小年纪,胆识过人。 萧青贤说道:“大哥,爹和娘还有哥哥姐姐都很好。” 萧冀暗暗松了一口气,“嗯。” 应罢,他稳稳落座,转向江楼月:“你想怎么谈?” “我还你两州。”江楼月十分干脆地开口:“你入信阳内驻扎,我将你信阳侯府一干人等交还与你。” “哪两州?” “梁州和雍州。” 萧冀一听,当即冷笑:“梁州和雍州都是贫瘠之地,你将这两州还我?” “有两州,总比什么都没有强。”江楼月神色冷漠。 她如此做法,当然有她自己的考虑。 信阳五州方圆七八百里,兵力十万,她自己手下骑兵三万,备用步兵六万余人,勉强凑整十万大军,抢占信阳五州靠的是骑兵突袭,但拿下五州之后,就会出现诸多后续问题。 比如俘虏安顿,更比如设立关卡守住五州。 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人手,需要银子,否则这五州占了也没用,迟早要乱,她还要被牵制在此处,哪儿也去不了。 所以她速战速决,控制秦州以及信阳侯府,以此为筹码,再和萧冀谈判。 681、留人质 萧冀深色冷硬地看着她。 他是带兵之人,又是信阳候府这么多年来培养出的世子,眼界和聪明才智一点不缺,沿路以来看到那么多的关卡,当然明白江楼月此时的考虑。 萧冀冷笑:“你抢占了本世子家,随意施舍两个地方,就想让本世子滚蛋,当我是乞丐?” “武安将军,信阳十万大军,你即便俘虏了这么多人,也养不起这么多人吧?若你诛杀俘虏,民怨沸腾,信阳五州你也是待不住的,既然你约本世子来谈,就请你拿出诚意来。” “我的诚意很足。”江楼月神色平静,“若非是你对我外祖父家心怀不轨,你也落不到今日,我让两州之地,已经给足你面子,你若不答应也无妨!” “本将军今日就杀你祭旗——”江楼月淡淡看着萧冀,眼底甚至带着三分笑:“你一死,信阳大军士气必定涣散,或许真有那些忠贞之士,奋起为你复仇,但你觉得,他们的胜算有多少?” “本将军会挑选精锐,至于其他无战力之士兵,全部发放抚恤银子,让他们解甲归田,和家人团聚,你说……民怨还会沸腾吗?” 只要行为正义,民心所向,民怨哪会沸腾? 只是做这些事情需要时间,需要精力,更需要银子。 银子……她不是拿不出,侯府、王家都是后盾,只是她的银子,暂时不想用在这些地方。 江楼月淡漠说道:“两州之地,换多少条忠贞之士的性命,萧世子,你觉得不值?” “……”萧冀无言以对,因为江楼月处处点在要害。 他如果不答应,必定死伤惨重,连侯府的亲人也会陪着一起死。 今日江楼月带萧青贤来谈判,不就是要让他看清楚形势吗? 萧青贤扯了扯萧冀的手臂,低声冲他耳语两句。 片刻后,萧冀冷眼看着江楼月:“好,我答应,但除了你说的两州,我还要江州。” 江楼月的视线默默扫过萧青贤。 萧青贤无所畏惧地看着她:“你占据信阳,等于是把汾阳,信阳,和卞南连成了一片,你来信阳,除了保障你外祖父家的安全,还为了卞南王吧?” “……”江楼月无言地看着他,“继续说。” “信阳有五州,从这五州的分布来说,宿州是信阳门户,秦州连接宿州和卞南,只有这两个地方才是关键,其余三州不是要紧之处,你拿了也没用。” 江楼月问:“那你要江州做什么?” “江州有许多侯府的别业。”萧青贤说道:“我们只是想家人撤入江州,有地方可以安顿。” 江楼月缓缓笑了,她手指点着额头,到此刻才看起来总算有点女儿家气息,但这点气息很少,很弱小,顷刻间,她抬头看过来:“可以,但我有条件。” 她的视线直直落在萧靑贤的身上。 萧家兄弟心里头都是一突,就听江楼月淡淡说道:“把他留在我身边。” 萧冀怒道:“你想留人质?!” “他太聪明。”江楼月平静地说着。 萧青贤的确是把她的心思猜的透透的。 马踏信阳五州,除了要护卫外祖父家安全,也因为这信阳横在卞南和汾阳之间,始终是未知的变数。 江楼月下颌微抬,“江州给你,把他留下,这是最后一个条件,同意了,你现在就可以回信阳侯府带走家人,我的人会撤出三州。” 如果不同意,那么,杀他祭旗,江楼月真的会做。 兵家之争,哪有妇人之仁! 萧冀沉着脸。 留了人质,以后必定受尽江楼月掣肘。 但不留—— “我留下。”萧青贤忽然开口,慢慢说道:“大哥先去江州吧,武安将军不想把事情闹大,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 半个时辰之后,萧冀面无表情的离开了秦州大营,萧青贤如约留在了营中。 江楼月看着眼前还不到九岁的孩子,低声问道:“你小时候吃的什么?” “关你什么事?”萧青贤冷冷说。 江楼月又问:“那你母亲呢,怀着你的时候吃了什么?” 这么聪明! 她如果以后怀孕了,是不是可以照着他母亲那般吃法,到时候也生出这么聪明的儿子来?! 当然了,她也就是这么一想,甚至不需要萧青贤回答。 江楼月站起身来,直接从萧青贤身边走过。 出了帐篷,江楼月下令罗风:“撤出三州,还给萧冀,我们的人只要宿州和秦州,另外,点算粮草和马匹,在军中发布招兵告示,还是在泸州那一套,你知道怎么办。” “是!” 罗风领命之后就走了,另外派了人给萧青贤也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小帐篷。 自此,江楼月彻底住在了军营之中,城也不进了。 下午的时候,王渊跑了过来,一见面就嬉笑道:“听说你和萧冀谈妥了?把兵家必争的要塞都捏在自己手上,给萧冀三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就不怕他回去养精蓄锐来反扑?” “不过也是,你留了人质,他也不敢乱来,你现在啊,等于把他挡在了你后面,小丫头,下手够狠。” 江楼月正在刷洗雪月。 她的战马,只要有时间,她会亲自刷洗。 将军的战马便是最忠诚的战友,只有和坐骑之间的感情链接稳固,在战场之上才能无往不利。 她眼也没抬,淡淡说道:“你没事情做吗?晃悠来晃悠去。” “没啊!”王渊叹气:“你这么能干,把事情都干完了,还有我什么好做的!” “……”江楼月瞥了他一眼,问道:“你当初偷萧冀的将军令做什么?知道他要攻打汾阳,所以来捣乱?” “是啊。”王渊笑眯眯地走上前来,帮着她刷马。 雪月向来温顺,四蹄缓缓踢踏了一下,晃了晃脑袋。 王渊说道:“当初汾阳只有三千御风轻骑,城防士兵两万多,但是城郊全是太后和皇上的人,如果萧冀再去了,那岂不是要腹背受敌?我便想着,偷了他将军令,让他先后院起火。” 将军令能调信阳军队,一旦后院起火,萧冀必定没有功夫再去折腾王家,到时候只是太后和皇帝的那些人手的话,汾阳还能勉强应对。 谁知道江楼月来了! “哦。”江楼月轻应了一声,又问:“那你……真的是千机老人的徒弟?” 682、江楼月的报复心 “别提那千机老头了!”王渊没好气地说:“那死老头,心机深沉啊,漏了几手之后,死乞白赖要收我做徒弟。” 江楼月挑眉:“死乞白赖?” “是啊!”王渊愤愤说道:“他列举了做他徒弟的无数种好处,小爷我一个心花怒放,不小心就答应了,结果拜了师才知道,那老不羞是图谋我们王家的凝玉床!” “他又哄又骗非要我把凝玉床弄出来——那床都葬入老祖宗的墓中了,小爷哪能掘曾祖母的坟?不能对不起祖宗,只能欺师啦!” “……” 江楼月静默片刻。 原来是为了凝玉床?很好,王渊没把凝玉床给他,自己倒是费尽心机把凝玉床送到千机老人手上了。 王渊果然说起这件事情来:“不过去年好像你把床给他了。我听说这件事情,跑了回来想揍那老不修一顿,谁知道那老家伙不见了,哎,也不知道他又去哪儿了!” 江楼月半垂着眼帘,此时开始思忖,当初为谢尧解除南桑蛊,是真的需要拿玉床,还是一切只是千机老人的托辞? “不过——”就在这时,王渊一把拍上江楼月的肩膀,“那老头儿倒是也教了我一些真本事,比如穴道换位什么的。” 王渊朗声笑道:“当初要不是这门本事傍身,真得被你这臭丫头派人给扒了!” “……” 江楼月一把拽下他手里的刷子,丢在木桶之中:“离我远点。” 这人,没个正形! 王渊不走,还嬉皮笑脸地说道:“干什么赶人?二表哥这盛世姿容难道不好看?” 说真的,他这张脸的确不错。 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标准的美男子,周身气质几分江湖气合着几分贵气,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潇洒,不像世家公子那么死板,也不像普通江湖人野性过剩。 甚至他嬉皮笑脸说话的时候,也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而且,他还有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笑眯眯地看人的时候,颇有几分含情脉脉的意思。 往常他一向不修边幅,破衣烂衫看起来潦倒的很,但遇到的女孩子,不管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还是山里乡野的村姑,竟都不约而同脸红心跳。 有些大胆的,更是直接表白,还有说要他入赘养他一辈子的。 王渊隔着马凑近她:“楼月小表妹,来来,笑一个嘛。” “……”江楼月此时正拿着刷子沾了水,看着他那样子,眼角抽搐了一下,忽然甩动刷子,甩了王渊满脸的水。 啪嗒。 她丢下刷子走了。 “脾气——”王渊一把抹下脸上的水,喃喃说道:“真暴躁啊。” 他几步追上江楼月,不见生气,微笑着问:“哎,我大哥不是随着你们一起出征去体验生活了吗?你们都回京了,他人呢?还在泸州?” 江楼月脚步停了一下,“应该……还在。” 当初她离开的时候,王泽还在安顿流民,后来爹被皇帝密诏传入京城。 那王泽现在还在安顿流民吗?还是安顿的事情已经结束? 也不知道王泽现在怎么样了…… 江楼月叫住一个小兵:“你去,把罗将军找来。” “是。”小兵很快退走了。 王渊挑眉说:“找他做什么?” “派个人去汾阳,看看最近表哥有没有给汾阳寄家书。”江楼月说。 “干嘛那么麻烦,不如咱们回趟汾阳算了。”王渊缓缓打着扇子:“话说,我都好几年没回去了,你也有段日子没去了吧?听说姑母的身体现在养的不错,还有你姐姐……咱们回去一趟看一眼,顺便打探一下大哥的消息。” 江楼月说道:“如今两州不稳——” “哎,那不是有你那么多手下吗?”王渊无奈说道:“不会是没了你后,你的这些手下都不顶用吧?” “自然不是。” 江楼月静默片刻,心情有些微复杂。 她忽然皱眉说道:“你别跟着我!”话音落,江楼月撇下王渊,大步走了。 王渊挑挑眉,哼了一声:“年纪不大,心事不少。” 江楼月一路回了自己的帐篷,垂眸坐在圈椅之上,不轻不重地吸了口气。 秦州距离汾阳王家,快马加鞭五日怎么也能有一个来回了。 她想念母亲,想念姐姐,当然也想回去一趟,顺便打探王泽消息。 但…… 谢尧来秦州了。 她虽然冷言冷语说“当做没看到”,但心里到底是记挂着。 这几年,她几乎和谢尧在一起,习惯不用费吹灰之力就得到第一手的讯息。 她也习惯了谢尧对她的各种温柔,无微不至地照顾。 有些事情,甚至她都想不到,谢尧却早已经安排的妥妥当当。 习惯,让她的人,和她的心都对他寸步难离,并且在这种寸步难离的过程之中,情根深种,嵌入骨血。 她不要分开。 可那一夜,她哭着喊着说爱他,求他不要走,他却走得头也不回。 她是宁折不弯的性子,这一次的分离,虽说是为了救她性命,但也是谢尧再一次把她丢下了。 以至于那日听到罗风禀报谢尧来了,她心底竟然下意识生出几分情绪来。 她不想见他。 因为不知道见了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可她心底又纠结的很。 虽说秦州城下早已经没了谢尧的人影,她心底却能感觉到,他没有离去,就在附近。 他……或许不知何时就会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也或许,她不知哪一刻就会忽然想见他,然后飞奔出去找他。 这个时候她不想离开秦州。 打探消息,派个人去会更快,可她若离去,谢尧来找她却扑空,会怎么样? 她把宫五和水家姐妹都扣了,等于京城的消息传不出去,他必定不知道自己的情况,估计还以为她没吃解药。 “……” 江楼月深吸了口气,眼睛死死地瞪着手腕上的袖箭镯子。 她承认,当初离京的时候,她心底诡异地生出几分报复心来,想吓唬吓唬他,可此刻她却又觉得,自己怎的如此心狠。 旁人来折磨他们也便罢了,为什么还要自己相互折磨? 江楼月烦躁的闭上眼睛,只觉头痛欲裂。 就在这时,罗风进来了,“将军,不知有何吩咐?” 江楼月沉声说:“你派个人去汾阳打探一下我表哥王泽最近的家书,另外——” 沉默良久,江楼月才说:“你去找找殿下。” 683、冒雨赶路 罗风错愕:“找殿下?可是殿下那日就已经离开南城楼下了。” “他不会走的。”江楼月十分笃定。 他必定是听到自己在信阳的事情,按照时间,又无法确定自己身上的毒,所以才来的那么匆忙。 “……好。”罗风应了一声,立即退下了。 江楼月就坐在军帐之内静静等着。 可等了两个时辰之后,罗风回来禀报道:“南城门外方圆二十里我们都跑了一遍,没有看到殿下,山中也没有扎营的痕迹。” 江楼月怔了怔:“没有?” “是。”罗风迟疑地说:“毕竟殿下如今是卞南王,分封的藩王没有诏令是不得离开封地的,将军,殿下会不会已经回卞南去了?” “……” 江楼月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他已经收到消息,知道解药就是解药,没有半粒之说,自己又这么任性吓唬他,不理他,所以他回卞南了? 江楼月闭了闭眼睛,脑子里嗡嗡嗡响个不停,心里一片乱糟糟。 罗风有些拿不准主意,但也不敢贸然开口说话。 这几年里,他已经深刻明白,任何关乎宸王殿下的事情,小姐都自有主意,不需要别人来插嘴胡说。 半晌,江楼月吩咐:“汾阳不必派人去了,给我点五百人,半个时辰后我自己去。” 罗风迟疑片刻,说:“属下遵命。” …… 宿州军营 江承庆看着自己账内坐着的玄衣男子,有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殿下……不是在卞南吗?怎么忽然到宿州来了?” 谢尧平静地问:“京中什么情况?” 江承庆说道:“侯爷回京的那夜,皇上驾崩了,受封一品护国公,忠义昭武王做辅政大臣,选了晋王做太子。” 因为现在登基大典没有确定下来,事态不算稳固,所以朝廷没有发出讯息。 谢尧远在卞南,亦没有收到关于这方面的消息,但对这件事情早有猜测,此时闻言,谢尧没什么表情,又问:“你们半个月前出的京?” “是啊,一路没停跑到这儿来了,累死人了!” “那么——”谢尧缓缓抬眸,看着江承庆:“解药拿到了没有?” “什么解药?”江承庆眼皮微微一跳,嬉笑道:“将军嫌我年纪小还咋呼,要紧事都不告诉我,只与承乾和罗风那两人说,我还真不清楚什么解药,有人中毒了吗?” 谢尧沉默片刻,忽然说道:“你家将军中了千机,你不知道?” “啊?”江承庆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忽然变得很紧张:“千机是什么毒,很厉害吗?我没听说解药的事情啊。” 话到此处,江承庆忽然愤怒地说道:“岂有此理,这么要紧的事情,竟然没人告诉我!” “中了千机之人——”谢尧一字字道:“七窍流血,一个月内死无全尸,你家小姐没服解药,你知不知道?” “真……真的吗?”江承庆呆住。 几个问题的时间,谢尧的视线始终丝毫未动地看着他。 在泸州的时候他和江承庆也是照过面的,知道江承庆平素嬉皮笑脸没正行,但要紧的事情上从来不含糊。 事关江楼月的安危,江承庆即便是性子洒脱些,这个反应也实在是不对。 难道他当真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身为江楼月近身亲随武将,居然不知道…… 谢尧半垂下眼帘,眼底一片乱麻。 他不知道,莫非是因为,事情没有那么糟糕,所以他不需要知道? 江震已经回京了,照理说,有他在不能让江楼月不要命的胡来。 江楼月能暗中奔到此处来,恐怕也是暗中有她父亲的支持才是。 但事关江楼月的性命,谢尧无法靠这些猜测和捕风捉影来让自己安心。 谢尧很快起身往外。 “殿下!”江承庆追上去,“你要去哪?” 谢尧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你家将军吩咐让你拦我?” “那倒没有。”江承庆皱眉说道:“我这不是担心我家将军的身体嘛?她看起来生龙活虎的完全没问题啊……” “她在京城的确是卧病在床了一段日子,每天都要喝药,但没人提中毒的事情……后来,我记得她进过一次宫,带兵去的,出来之后没过一个时辰,就带我们往汾阳来了——” “当时,我爹除了告诉我们好好照看小姐,什么都没说!” 江楼月的身边一向跟着罗风,江承庆在入京之后就负责了别的事情,几乎没怎么近过江楼月的身,许多事情他都没有接触到。 但若真的中了如谢尧所说的那种厉害毒药,命不久矣,不可能不让他知道,更不可能让将军带他们到这里来了! 不去找解药还跑来端别人老巢? “我知道了。” 谢尧淡淡说了一声,吩咐道:“莫言,你去京城一趟,打探具体消息,顺便看看宋先生和宫五他们,方便的话把送先生接来。” “是。” 谢尧径直往外。 江承庆赶紧追上来:“我家将军如今在秦州军营,这两日与萧世子谈判,肯定忙的抽不开身,您一路快马南下,一天怎么也到了。” “嗯。”谢尧淡淡说了一声,那方莫宇已经牵着谢尧的坐骑走上前来。 谢尧翻身上马,快马往秦州方向去了。 宿州往秦州走官道,的确是一天的路程。 谢尧出了宿州城后,一路纵马狂奔,谁知走了一个三个时辰之后,忽然天降大雨。 谢尧不打算停歇,持续赶路,但是雨势太大了,道路上一片泥泞,马蹄陷落,实在是无法继续前进。 蔡威忍不住说道:“殿下,这样的天气实在不适合赶路,不如咱们休息一会儿,等雨停了继续。” 莫宇也劝道:“殿下,休息一会儿耽误不了多久的,要么等会儿雨势小一些,我们就立即赶路!” 这种大雨天赶路,有很多不知名的危险。 信阳境内现在情况不太稳定,他们过来带的人也不多,万一出事,那后果不堪设想。 “……”谢尧沉默片刻:“那就找个地方休息。” 此处山林颇多,手底下的人很快在山间找到一个能避雨的露天石洞。 684、狭路相逢 一行人进到石洞之中,顺势将马匹也安顿好,正好生火取暖,蔡威忽然神色凝重地走了过来:“有一队人马到此处来了,来势极快,或许也会选此处避雨!” 方才他们寻避雨处,可寻了好一阵子,这个地方再没有别的干燥处可躲避。 蔡威又说:“约莫有四五百人,殿下,我们要不要躲躲?” 谢尧沉吟片刻:“躲一躲。” 信阳内现在情况还不算稳定,萧冀又入了信阳地界,在这种地方如果和萧冀狭路相逢了……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实力不如萧冀。 他这二十人,全是九宫精锐,可以一当百。 但在此处发生冲突必定要耽搁去找江楼月的时间。 他现在一刻钟都不愿耽搁。 变数已经太多了。 当即所有人把还没卸下来的东西收了个干干净净,躲入了密林之中。 不过片刻时间,远处马蹄轰隆,那队人果然停在了那石洞之前,为首的两人快速下马,被身边的手下簇拥入了那石洞之中避雨。 密林之中的谢尧等人脸色陡然各异。 因为这一队人马不是旁人,正是江楼月。 谢尧的视线,完完全全落与不远处江楼月的身上,他心底的情绪复杂,担忧的恨不得立即就冲出去,询问她的千机之毒到底是什么情况,好了没有?! 可是很快,他又冷静下来。 虽然离得那么远,但他们所在的这个位置本身就选的高,视野也好,看的一清二楚。 此行还跟着个年轻男子,是他们以前没见过的。 并且,江楼月身边的几个亲兵对那男子态度恭敬的很。 进到石洞之中后,那男子旁若无人地把湿透的外衣宽了,顺手还拿了干布,似是要帮江楼月擦拭头发。 江楼月说了句什么,把干布扯了过来,离那男子远了些许,整理自己。 男子便拿了一件衣服,准确无误地盖到了江楼月的身上去。 距离太远,听不清他们说话。 但就这个场景,这一点点的互动,已经足够激发谢尧心底的愤怒。 那个男人的行为已经过节了,既没有朋友的距离,也没有手下的分寸。 他是谁? 担忧和愤怒交织而起,他周身气流冷如冰刀,把莫宇和蔡威也冻的不敢动作。 两人对视一眼。 他们都完全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江楼月,更完全没想到,江楼月身边竟然多了个人! 这,现在还出去吗? …… 石洞之中。 王渊已经大刺刺的换了一身干爽的外衣,坐在底下人生的火堆旁取暖了。 他懒懒散散地说:“你不卸甲换衣服吗?这鬼天气,穿着湿了的衣服可是要着凉的,去里面换!” 里面有一块大石头,石头后面到时有一小块地方,不但能遮挡住外面人的视线,而且还很干燥。 江楼月冰冷说道:“烤你的火吧。” 在这种鬼地方,她打死也不可能换衣服的。 湿透就湿透,行军打仗,更艰苦的时候都有过,这么点小挫折,怕什么? 王渊“切”了一声,视线缓缓扫过自己地面,暗忖道:这里的脚印好像有点多啊。 他抬起眼帘来,不露痕迹地看着周围的环境,在视线略过不远处一方隆起的山林的时候,略微有些停留,但停留的不久,很快又收回视线。 “你说,萧冀会不会狗急跳墙,凑上一些人马,跑来反咬你一口?”王渊忽然问。 江楼月说道:“除非他不想要弟弟的命!” “如果能活捉了你,再换他弟弟,也不是不可以。” “……”江楼月眯着眼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瞧着这里有点古怪,你看这地上的脚印,我们进来之前好像就有人来过,可是周围任何人烟都没有呐。” 江楼月看过去,蹙了蹙眉。 王渊又说:“你再看那边,那个地方的树叶不太对劲,就算是被大雨打歪了,也不该是那个样子。” 江楼月便顺着王渊指着的地方看了过去。 就在这时,暗处忽然嗖的一声! 江楼月下意识地去捏腰间软鞭,可手压上去之后才反应过来,现在没有软鞭了。 就这一瞬反应迟了,腰侧一疼,竟是被一条赤红花斑的蛇给咬了。 江楼月一把抓住那蛇的七寸,就将蛇丢了出去。 她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头脑忽然有些昏沉,脚下也开始踉跄,忍不住喃喃说道:“倒是懂得找地方下口……” 她穿着金丝兽皮软甲,除了手臂和小腿,便是这腰间,连接软甲的地方有些许缝隙。 王渊把她扶住,看了那花斑毒蛇一眼,“这种几十年见不到一条的赤练毒蛇竟然会跑来咬你,真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还是倒霉。” 江楼月有些晕,“会……毒死人吗?” “一般人肯定是死翘翘了,但谁叫你有我呢?”王渊面不改色,“当然死不了了,好了你不要说话了。” 王渊制住她腰侧几处穴道,就去解她软甲的暗扣。 江楼月一把把他的手按住,明明人都昏昏沉沉了,力道却是不小,“你……你干什么?” “吸毒!” 王渊翻了个白眼,“到底要不要命?” 江楼月的神思已经开始迷乱,命她当然想要。 可是那被毒蛇咬过的地方,发麻发痒,就在腰间上两寸,要吸毒那岂不是要彻底宽衣解带…… 只是毒素入体,她不但神思混乱,也没了力气。 王渊叹息一声,嘀咕道:“可不是我要做登徒子啊,是为救你命,你这暴脾气,到时候好了可别揍我!” 他一边说,一边吩咐人守住外面,低头去研究那软甲的暗扣。 “殿下?!” 就在这时,外面的雨幕之中,有一人惊喜出声。 王渊闻声回头,只觉面前一股劲风过,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扯,但依然是慢了。 原本靠在他身前的江楼月竟被来人吸了过去,稳稳落入怀中。 王渊站起身来,缓缓打量着那人。 那是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男子,一身玄衣尽数湿透,长发半束而起,此时一缕一缕凝结成股,正在往下滴水,戴着的那玉冠甚至歪了三分。 分明很狼狈,但周身自成气场,贵气浑然天成。 谢尧抱着江楼月蹲下。 她的脸颊贴上谢尧湿透的衣服,很冰很凉,她竟然有片刻醒神:“阿、阿尧。” 685、只给她一人治病 蛇毒猛烈,她昏沉的厉害,就这么一声呼唤之后,精神不济,软软靠在了谢尧怀中。 此时蔡威和莫宇等人立即上前,把此处围住,且把王渊和两位主子给隔绝开了。 王渊挑了挑眉:“干什么?她中蛇毒了,现在只有我能救,你们挡着我,想让她死不成?” 谢尧此时正十分小心地查看江楼月的伤口,只看到胸侧的白衣被血迹侵染,还是那种黑紫色的血迹,当即担忧和焦急盈满心头,冷冷朝着王渊看过去:“你是大夫?” “不然呢?”王渊回视着他,对于谢尧眼底的冰冷和敌意,不见畏惧,反倒淡淡笑了一声:“我是她的大夫,只给她一个人看病。” “……” 谢尧死死地瞪着他,周遭的空气也似乎在一瞬间内转冷数个度。 “你这眼神是要吃人呐。”王渊不怕死地挑衅道:“我可告诉你,我胆子小的很,你别吓我,吓跑了我,她可就没救了。” 谢尧吸了口气,低下头去,轻轻捧着江楼月的脸颊将她扶了个舒适一点的姿势,冷声说道:“让他过来。” “是!” 外圈的人把位置让开,蔡威和莫宇两个人还守在谢尧和江楼月的身边。 王渊啧了一声,迈步上前,捉来江楼月的手腕诊脉。 片刻后,王渊说:“要吸毒的,不然可就没命了。” 昏沉中的江楼月又听到了王渊的声音,隐约之中听到吸毒两个字,竟在此时弱弱地说了一声:“走……走开……” “……” 王渊默了默,脸色有些黑。 这什么脾气,要脸不要命? “你去吸!”王渊切齿说道:“这么毒的蛇,小爷我还怕被毒死呢。” 说着,他起身往外走了。 除了吸毒,还得找点草药来。 万物相生相克,这赤练毒蛇出现的附近,肯定有可克制毒素的药草,还好他行走江湖,学的多也学的杂,这点解毒的本事是有的。 他那话让莫宇和蔡威都心有戚戚。 吸毒,万一把毒素过到身上,殿下岂不是很危险。 两人便都想代劳。 但看到江楼月被毒蛇咬的位置,两个人竟然不约而同地都开不了口。 那个位置,正好在腰处上两寸的地方,也就是说在……胸侧…… 两人连假咳都不敢发出来,别开脸去,立即搭了个木架子,还把湿透的斗篷挂在木架子上,在大石头那个空隙的位置,给两位主子搭出一个密闭空间。 莫宇取出两粒白色药丸交给谢尧:“这是宋先生研制的解毒丹,公子——” 谢尧拿过,含入口中,抱着江楼月进了那个密闭的空间里面去,又给江楼月也喂了一颗。 咔咔两声,他把江楼月兽皮软甲的暗扣打开,去解她衣裳。 “不要……”江楼月喃喃:“不要、碰我……” 谢尧的手没有停,他把江楼月抱起了几分,轻轻在她耳边唤:“小楼儿,是我。” 她认出了他的声音,身子下意识朝着他身边靠,呓语道:“阿尧。” “……嗯,是我。” 他把她抱好,摘了自己玉冠上的小簪子下来,在江楼月被毒蛇咬的那个伤口轻轻划出一个十字痕迹,然后俯下身去,吮吸毒血。 直到吐出的血液由黑红转成正常颜色才罢休。 “楼儿?”谢尧唤了她两声,江楼月这会儿已经昏过去了。 此时莫宇和蔡威早已经生起了火,还能听到火苗噼啪的声音。 谢尧快速把自己和江楼月身上的外衣都脱下,丢了出去,并吩咐了一声:“快点把衣服弄干。” “是!” 外面的手下应了声。 谢尧把江楼月揽入怀中来,全身内力走过奇经八脉,很快两人身上的衣服都干了大半。 这个时候,王渊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吸完了吗?吸完就把这药敷在伤口上!” 莫宇走过去,表情冷硬,但态度尚且还算客气,“多谢公子。”他可清楚,眼前这公子如今能救小姐的命,不能硬着来。 王渊把草药丢了过去,没好气地嘀咕道:“小爷的衣服又湿了,真倒霉,你们这火堆这么大,小爷烤个火不介意吧?” “公子——” 随着江楼月出来的亲兵队长赶紧上前去,小声说道:“你客气一点,他们是……是宸王府的人,这位是蔡将军!” 这些亲兵都是柔然战场上下来的。 当初蔡威试阵破阵,在军中威名远播,他们当然都识得蔡威。 但王渊的身份,一直没人提过,只知道是忽然出现在军营中的人。 “哦。”王渊长长的叹了一声:“宸王不是被贬为卞南王了吗?不在卞南,跑到这里来,抗旨不遵啊,要杀头的!” 唰唰唰—— 瞬间无数道视线朝着王渊这边扫来,每一道都杀气十足,似乎要将王渊给扎成马蜂窝。 王渊哼了一声,不见畏惧,淡淡说道:“看什么看?实话还不能让人说了?” 话落,他懒懒地坐在火堆边上烤衣服去了,并朝着大石头那边丢了一句话:“快点敷药,吃了蛇毒入体,就是你害死了她!” 他的声音还是吊儿郎当的,但却隐含告诫。 谢尧沉了沉眸色,看着怀中脸色苍白的江楼月,那握着药草的手有片刻停顿,但也仅仅是片刻,便将那药草放入口中咀嚼,敷在了江楼月的伤口上。 江楼月的为人,若非是能信得过的,也不可能带在身边。 为了防止药草四散,谢尧扯了一截玄黑色的中衣衣摆,在伤口上裹了一圈,之后,帮江楼月穿好了衣服,继续扶着她靠着。 外面的雨还在下。 四五月的信阳,如此大的雨,这山林之间冷气纵横,冻人的厉害。 江楼月不一会儿就发起抖来,额头却又在冒汗。 谢尧沉声说道:“衣服呢?干了没有?” “已经干了!” 蔡威应了一声,快速把谢尧的外袍丢了进去。 谢尧用那外袍和自己的怀抱,将她包裹的严丝合缝,但她还是在不断发抖,似乎十分痛苦。 谢尧的心也揪成了一团,不断往下沉去。 停顿片刻,他转身向外询问:“为什么敷了药她却还是这样?!” 686、除了蛇毒,没有大碍 “我哪儿知道?”王渊漫不经心地说:“你都不让看人,看伤口,我这大夫也无奈的很,能做的不多啊。” 谢尧眸色微沉,很快便说:“你进来!” 说着,他把江楼月的中衣撕掉了一块布料,只将伤处露了出来。 王渊却笑道:“我凭什么进去?小爷可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谢尧闻言,手指轻轻蜷了蜷,胸腔之内怒意勃发,但却硬生生没有发作。 他吸了口气,放缓了声音:“方才是我无礼——” 从小皇帝和太后便将他捧的极高。 他自幼尊贵,脾气乖戾,这些年来从未对人说过这样的软话。 但如今为了江楼月,他几乎不用考虑,就可以放低了姿态。 “还请你不要介意。”谢尧又说:“她现在情况很不好,烦请你进来瞧瞧。” “小爷我就介意了!”王渊哼了一声,“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有人对我如此无礼过,你这一句话就轻飘飘过去了?” “那你要怎样?”谢尧压抑着怒气,问道。 王渊笑眯眯地说:“简单,你跪下给我叩三个响头,叩一下说一声对不起,我就考虑去看她一眼。” 一话落,场面直接炸了。 蔡威和莫宇等人的刀剑唰唰唰直接架在了王渊的脖子上。 那些亲兵也呆住了。 亲兵队长赶紧劝:“公子你别闹了!” 那可是宸王! 他们泸州军营后期的军饷、粮草都是谢尧送去的,这些士兵对谢尧自然是感恩戴德。 在他们的心中,谢尧除了宸王这个身份以外,他本身的行为也值得万分的尊敬。 王渊这挑衅的行为,着实是大不敬。 有些守在雨中的士兵,甚至手握刀柄,大有动手的意思。 “仗着人多欺负我?”王渊切了一声,“人多了不起啊,小爷还不伺候了呢!” 说着,王渊起身便要走,到了那被士兵守卫住的地方,王渊下颌微抬:“怎么,小爷连行动的自由都没了?我可不是你们营中的士兵,这地方,我随时来得,也随时走得!” 士兵们面面相觑。 王渊的话说的不错,难道因为他不愿意治病就拦着不让他走? 就在这时,蔡威一跃上前,将他拦住,“我替我家殿下叩头道歉——” 莫宇亦上前:“我也可以!” “我来!”那亲兵队长直接跪了下去,“公子你大人有大量,救救我家将军吧!” 如此一来,后面的那些士兵唰唰唰竟然全跪了下去。 “……”王渊看着这乌压压的一片,心里忽然有那么点儿不自在。 他就是想开个玩笑,而已。 但这个玩笑好像开的有点大了? 就在此时,谢尧抱起江楼月,一点眼神都没分给王渊,而是冷声说道:“都起来。” 这个人分明就是故意刁难。 往往这种人,嘴巴里没有一句实话。 如果谢尧真的跪地叩头道歉,只怕等谢尧的,会是一连串的奚落嘲笑。 并且,这人必定不会给江楼月看伤。 附近有城镇,有大夫,他不是非要吊死在他这颗歪脖子树上。 “去把马牵来。”谢尧吩咐一声。 “干嘛?!”王渊快步上前。 眼见着谢尧要往外走,王渊赶紧说:“哎哎哎,别走啊,算了算了,我救,我救还不行吗?!” 谢尧冰冷而淡漠地看了王渊一眼。 王渊说:“看什么看,把人抱进去!” 谢尧沉默片刻,似乎在考虑他这人的可信度。 王渊郑重地说:“我医术好的很,不会唬你的,况且,她要出点什么事情,你们不得把我卸成无数块?我敢唬你吗?” 沉吟片刻,谢尧把江楼月抱了回去,将裹在衣服里的江楼月的手腕捡了出来给他。 王渊捏了捏脉搏,又说:“伤口?” 谢尧眉心微皱,行动却不迟缓。 他将外袍往下拉,将伤口的位置露了出来。 王渊看了一会儿,说道:“这不都好着吗?你火急火燎什么?” “……”谢尧沉声说:“她一直在抖!” “冷的。”王渊淡淡说道:“蛇毒侵入体内,再加上穿了那么久的湿衣服,受凉了而已。” “多久会好?” “你们的解毒丹其实还不错,现在又吸了毒,敷了药,这蛇毒,大约几个时辰就过去了,至于受凉么,瞧着她这体质,一两日也就好了吧。” “她什么体质,你又知道?” “你这是考我呢?”王渊挑眉。 谢尧神色冰冷,“谁知你是不是半瓶水的庸医!” “……”王渊给气笑了,“她体热,脉象上看,这几年像是受了什么损伤,但独特的血脉让她和旁人不同,受伤生病,都比旁人恢复的快,我说的对与不对?” 谢尧沉默着看了王渊一眼。 王渊又说:“我说对了吧?她这身体,中毒也一样,只要服下解药,恢复的时间是旁人的一半。” 谢尧帮江楼月拉衣服的手顿了顿,沉默半晌,问道:“所以,她……如今只是中了蛇毒,没什么大碍?” “当然!”王渊瞪他一眼,“你想她有什么大碍不成?” 谢尧半垂着眼眸,视线落与江楼月的脸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渊瞧他那宝贝江楼月的模样,哼了一声。 他可不是害怕。 他只是很关心江楼月的情况。 同时也不想让这家伙再折腾。 不过…… 王渊忽然凑近谢尧,“你师从何人啊,内力精纯的很——” 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体内却存了几十年的内力。 谢尧沉默着,只把江楼月抱紧,半晌之后,干瘪地丢出两个字:“多谢。” “……”王渊默了默,倒也知道不好再挑衅,转身出去了。 谢尧缓缓低头,视线落与江楼月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沉默了许久,心里有一个疑问:所以,江楼月的千机也解了? 他到底该不该信这个人的话? 他的一颗心,现在就如同飘萍,吊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十分难受。 他下意识地收拢怀抱,把江楼月抱紧,一双剑眉却紧拧着,没有半点舒展迹象。 687、怎么能不来 江楼月被他抱着,昏沉了一个多时辰,外面雨势终于转小。 莫宇带了两个人去在附近的小镇上买了一辆马车回来。 谢尧便带着江楼月乘坐了马车。 他已问过那亲兵队长,江楼月此行是往汾阳去,便让马车折返宿州城。 小镇上的车马行,马车朴素的简直能衬得上简陋。 因为只有这一辆马车,也是为了随时关注江楼月的情况,所以谢尧大发慈悲地把王渊也请到了马车上。 这会儿,谢尧靠坐在不怎么平整的车壁之上,让江楼月靠在自己身前,王渊则靠在另外一边的车壁上,眼睛看看谢尧,又看看江楼月。 王渊忽然问:“听说你们是未婚夫妻?” 谢尧没有应声,沉默着。 他半垂着眼帘,视线几乎全部落与江楼月的身上,半寸也不可能分给旁人。 王渊自己无聊,就没话找话,也不在乎谢尧是不是回应。 “好好一个小姑娘,脾气可暴躁的很,你怎么受得了?” “她还打打杀杀的!” “一晚上把人家信阳侯的老家给端了——不过,还是干的漂亮!” 毕竟,江楼月要是不把信阳侯的老家端了,信阳侯那好儿子,可就把王家给端了。 这时,靠在谢尧身前的江楼月忽然发出了一些声音。 谢尧轻声问:“怎么了?难受吗?” 江楼月唇瓣开合,声音很轻。 谢尧低下头去听。 王渊像是故意的一样,偏在此时滔滔不绝:“你从卞南跑到这里,要是被人告到京城去,可不是小事啊——” 如此,谢尧是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闭嘴!”谢尧冷喝了一声。 王渊挑眉:“嘴长在我身上,我想说话就说——” 谢尧忍无可忍,直接飞起一脚,朝王渊踹了过去。 王渊反应及时,一个翻身稳稳落地,笑骂道:“没风度——看什么看,还不赶紧给小爷牵匹马来!” 马车里,谢尧皱着眉头再次低头,耳朵靠向江楼月的唇边去。 这一次,他清晰地听到,江楼月说:“阿尧……不分开……” 谢尧僵了僵。 江楼月好像做梦了,抓着他的衣襟不松手,一声又一声:“你别走、别把我丢下……” “阿尧。” 她一声声呼唤他。 颠簸的马车,最熟悉的姿势,还有鼻息之间仿佛嵌入骨血之中的气息,都萦绕周身。 江楼月紧闭着眼睛,却忽然露出个浅淡虚弱的笑容来:“阿尧……是你回来了……” 她的额头在冒汗,声音微弱,却如重锤,敲的谢尧心头一片钝疼。 谢尧的手有些僵。 他压抑着情绪,缓慢地把江楼月扶了个舒适的位置,轻声应:“是我。” 江楼月沉沉睡了过去。 …… 大半日的暴雨,让路途变得十分泥泞。 回宿州城的路,竟然走了大半日,进城的时候已经入夜。 江楼月这种情况,谢尧舍不得把她送到军营那种简陋的地方去,吩咐人找了个干净舒适的酒楼直接包下,住了进去。 把人安顿在床榻上之后,谢尧吩咐道:“去买几件衣服,另外,通知宿州军营江承庆,让他派人盯住宿州以及周边动向,防止萧冀反扑。” “是。” 蔡威应了一声,快速离去。 谢尧看着床上的江楼月,不舍得离她太远,随意换了自己略有些泥泞的衣服,重新束了发,便又坐回了床榻边上去,握着她的手陪着。 片刻后,有人敲门,王渊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喂,我进来了?” 王渊询问了一声,直接推门而入,朝着床边走:“让我再瞧瞧。” 谢尧让了让位置。 王渊检查了江楼月的脉搏,又检查了一遍眼球之后,点了点头:“就说她身体不错嘛,睡一晚上,明儿一早也该好了,我写了个方子,等会儿药你记得让她喝啊。” 谢尧淡漠地“嗯”了一声。 王渊这一番折腾也是累得够呛,打着哈欠出去了,“没事别派人来吵我,我得睡个好觉。” 没过一会儿,莫宇亲自将药送了过来,“怕城中药铺不值得信,药方是送去军营让军中医官看过的,说是治疗风寒的方子,没问题,药材也是营中自己带来药材。” “那就好。” 谢尧把碗接过。 经历过中毒一事,不但江楼月变得更加谨慎,谢尧在任何事情上,也是小心再小心。 他摸了摸那碗,觉得冷热适宜,才扶着江楼月靠在自己身前,温声说道:“把药喝了吧。” 她虽昏沉着没睁眼,但却意识却是清晰的,勺子送到她面前的时候,她非常乖顺地把药汁一点点都喝了下去。 喝完后,她靠回了谢尧身前。 谢尧手上拿着碗,试了两下,要把她的手掰开,让她躺回床榻上去,无果。 谢尧缓缓吸了口气,手一送,那只药碗飘到了桌面上,稳稳放好。 他转过身来,踢了靴子,揽了江楼月一起躺回了床榻上。 只一躺下,江楼月便仿佛有自我意识一样,以最熟悉的姿势,靠在了他胸怀之中,沉沉睡了过去。 谢尧看着她的脸,又心疼又无奈,拉来锦被将她盖好。 …… 累了许久的江楼月,难得睡的如此之沉。 第二日一早,她还没醒来的迹象。 或许是在熟悉的怀抱之中睡了整晚,安了心,谢尧起身的时候,她再没有拽着不放。 谢尧简单洗漱之后,招呼莫宇:“那个人呢?” “就在隔壁,刚才听到声响,应该是起了。” “去把他请来。” “是。” 谢尧浸湿了毛巾,拿着做回床榻边上去。 江楼月忽然睁开眼,猛然坐起了身。 “醒了?”谢尧的手停顿片刻,擦上了江楼月的脸颊:“想吃点什么,我吩咐人去准备。” “……” 江楼月机械地转过脸颊,看着面前的谢尧,眼底原本带着的几分茫然和疑问,逐渐淡去,很快变成满满的惊喜。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忽然扑向谢尧,撞入他怀中去,吸着鼻子说道:“你真的来了,我以为我做了梦!” 心湖荡起一阵涟漪,又疼又涩。 谢尧抬手把她环住,喃喃说:“我怎么能不来。” 688、行尸走肉 谢尧心里轻叹了一声,低着头,将脸埋与她发间。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相拥着。 片刻后,谢尧把江楼月的手臂摘下来,极其认真地问:“你身上的千机……剩下的半粒解药到底吃了没有?” 江楼月手指蜷了蜷,抬起眼帘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谢尧,半晌没说话。 谢尧心急如焚:“为什么不说话?快说!” 江楼月看着他脸上的焦急,人逐渐冷静了下来。 “你既然这么担心,当初为什么要走?”江楼月缓缓问道:“你就确定,你走了太后真的会给我剩下的半粒解药?” 谢尧一颗心提到了嗓子口:“她没给你解药?” “这重要吗?”江楼月不回他的话,反问:“如果当初太后的条件是要你娶别人,一辈子不见我呢?” “……”谢尧接不上话。 “她如果要你自残,甚至自杀才拿出解药呢,你还答应?” 谢尧静默片刻:“我要你活着。” 因为那是江楼月的命,所以,根本赌不起,只能按太后说的办。 此时想来,如果当初太后提别的条件,他的选择依然不会变。 哪怕是……江楼月假设的这些条件。 “是吗?”江楼月听着,只觉得万分无力,“只要我活着……哪怕活成行尸走肉?” 谢尧僵住,这一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楼月眼底满是水雾,一字字说道:“谢尧,你知不知道,你前脚离开,后脚太后便要我嫁入宫中给晋王做皇后,才要给我解药?” “只要我活着,怎么样你都愿意是不是?哪怕……哪怕要分开一辈子,哪怕我们,要各自男婚女嫁,我活着就行?” “你懂我吗?” “我不要你自杀自残娶别人,我不要你走不要分开,我就是死也要在一起,为什么你听不懂!” 眼泪从眼角滑落,江楼月别开眼去,委屈而狼狈,毫无形象地抬手抹泪。 “楼儿……”谢尧慌了,他抬手去抹江楼月留下来的那些泪水,却感觉那眼泪像是抹不完一眼,又热又烫,直接烫到了他心底最深处去。 “别碰我!”江楼月一把拍开谢尧的手,吸着鼻子:“我的毒解了,我还活着,你不就想知道这个吗?” 她明明已经整理了情绪,想着要保持冷静说这些话,可当话真的出口的时候,泪水无法控制,几乎嚎啕大哭。 又因为这会儿身体不适,哭的连连咳嗽起来。 “我现在告诉你了,你走啊!” “你丢开我一次两次,我说什么你完全不听——以为每次我都会站在原地等你不成?” “我说了不等你,就不会等你!你走开!” 谢尧抓着她的手把她揽了过来,紧紧压在自己怀中。 “放开!”江楼月用力的推着他,推不开便一拳拳打在他肩膀上。 谢尧都一一承受着。 江楼月发狠地推他:“回你卞南去,我要马上回京,立刻嫁入宫中做皇后,再御驾亲征,剿你老巢!” “……”谢尧静默片刻,知她说气话,自然不会往心里去,反手压上她的后脑,将她牢牢地禁锢在自己怀中。 谢尧低声开口,他那声音,如此低迷,“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再不会丢下你。” “你上次也这么说的!”江楼月连连咳嗽,唔唔哭个不停,“可你丢下我的时候,转身就走,头也不回,你发的誓从来不作数!” “……” 谢尧无言以对。 他缓缓闭上眼睛,心又疼又涩。 门外似有脚步声响起。 谢尧手指按在江楼月颈侧。 江楼月轻轻哼了一声,软倒在了谢尧怀中。 “我进去了啊!”门前,王渊的声音响了起来。 谢尧没有说话。 外面的蔡威门神一样把王渊拦的死死的。 主子没吭声,当然不能随便乱进了! 谢尧就那么把江楼月抱了会儿,才不舍的将她放回床榻上去,给她盖好了被子。 她的脸上泪痕犹在,眼睛也有些红肿。 谢尧静静看着。 在他心中,江楼月的命是最要紧的。 可在江楼月的心中,他们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她宁折不弯,便是要做亡命鸳鸯,也绝对不要分开。 他们对这份感情的理解,原来不一样。 谢尧心底震撼无比。 他喃喃自问,到底是江楼月太刚烈,还是他太……肤浅? 他不确定,自己的这个词用的对不对。 但回想起刚才江楼月说的话,那“行尸走肉”四个字戳心无比。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在江楼月的心中,已经有了这么重要的地位,没了他,她便要成了行尸走肉吗? 那么—— 如果活着,活成了行尸走肉,活着还有意义吗? 谢尧觉得呼吸又有些沉痛。 他重新洗了温热的帕子,帮江楼月把脸擦拭干净,又敷了敷眼睛,才出声道:“请他进来。” “是!”门外响起蔡威的声音,下一刻,门被推开,王渊走了进来。 王渊一手叉着腰一手捂着嘴巴打哈欠,喃喃出声:“真磨蹭……这高床软枕的,小爷果然睡不舒服……” 谢尧面无表情:“你先看看,她的蛇毒和别的情况。” “刚不是听着醒了吗?怎么又昏了?”王渊缓缓往床边走,看了谢尧一眼,“你弄昏的?” 谢尧没说话。 王渊笑了一声,一边捏起江楼月的手腕诊脉,一边说道:“她要嫁入中宫做皇后,剿你老巢啊,啧啧,这性子,真是又彪悍又暴躁,难为你了。” 谢尧依然静默,不但没说话,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王渊。 片刻后,王渊收回手:“好的差不多了,看这情况,明日怎么着也能活奔乱跳了。” “是吗?”谢尧终于开口,问道:“你医术不是不错?可确定她体内还有什么别的毒素吗?” “别的毒?”王渊挑眉:“什么毒?” 谢尧说:“千机之毒,听过吗?” “千机!”王渊面色微变,“这我当然听过。”他的世家子弟,千机是宫廷秘药,没见过也是听过的。 王渊皱眉又说:“不可能啊。” 谢尧垂了垂眼眸。 689、陪你去 便是如此,他依然是不太放心。 他深怕这中间再有什么纰漏,深怕江楼月是说气话。 江楼月这性子,有时候真的胡闹的很,谢尧是怕了,赌不起。 虽然他已经派人去江承庆的军营之中打听过如今这大夫的身份,知道他是王家二房的公子,但身份和医术是不能划等号的。 他更怕王渊医术不精,误诊。 这边,王渊自己也是有点不安心,毕竟千机之毒十分厉害,因此,他又慎而又慎的重新检查了一遍江楼月的脉搏。 但得出的结果是一样的。 王渊说道:“我确定,她的脉象只是身体亏损太过,蛇毒,以及风寒,没别的问题。” “是吗?” 谢尧淡淡应了一声,说:“劳烦了。” 王渊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竟然还会这么客气地说话?真是开眼了。” 谢尧现在心思都在江楼月的身上,没空和王渊斗嘴。 他的手贴了贴江楼月的脸颊,朝外吩咐:“去准备点吃的,两个时辰后送来。” 点穴的时候,他下手较轻,江楼月也不会昏沉太久。 王渊瞧着他那模样,觉得自己在这儿好像挺多余的,便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谢尧陪在江楼月床前,握着她的手,眼睛也不太舍得眨,心里七上八下。 她这次是真生气了。 谢尧在思考着,等会儿如果江楼月醒了,自己要说点什么? 江楼月睡得很沉,长发散乱在枕上。 谢尧叹息了一声,半扶着她的身子,把那些长发全部顺到了她身前来,然后很认真地编辫子。 等把辫子整理好,用发带固定了,又放回她身前的被子上。 江楼月睡了一个多时辰就醒了,醒来的时候,谢尧依然坐在床边。 “饿了吧?”谢尧朝外吩咐:“蔡威。” “是。” 门外蔡威应声而走,不一会儿便将食物送了过来。 江楼月冷冷问:“你怎么还没走?” “……”谢尧摸了摸碗的温度,朝着江楼月坐的近了点,“先吃点东西。” “我自己有手。” 她平静地说着,把碗接了过来,沉默且快速地进食。 她很快吃完,当一声,把碗放回了床边的小几上放好,便掀了被子下床穿鞋。 “干什么去?”谢尧抓住她手腕,“你现在还很虚弱——”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江楼月把他甩开,快速将靴子套好穿衣服,然后便往外走。 谢尧皱眉,起身把她拦住:“你和我置气可以,但不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你想多了,我没空和你置气——我有事。” 谢尧说:“不需要你亲自去的要紧事,吩咐下面的人去做——” “放开。”江楼月十足淡漠地看着他,语气平静而冰冷。 谢尧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紧了紧。 这还是江楼月第一次与自己这般闹脾气。 他有心想将她再度击昏了过去,心中却又隐隐明白,自己要是动了手,只怕她会更生气,还闹得更厉害。 谢尧终究做了让步。 他握着江楼月的手腕没松,说道:“你要去汾阳?我陪你去。” 江楼月没说话,却把手腕抬起来,将他扣着的那只手,手指一根根的掰开,然后转身走了。 谢尧的手蜷了蜷,只在屋内站了片刻,又出门下楼。 这一小会儿的功夫,江楼月已经招呼了自己那五百名亲兵在酒楼门前列了队。 士兵牵来雪月,江楼月就要翻身上马。 王渊追了出来:“喂喂,你都没好利索就这么走?” 此时,谢尧也出来,到了客栈门前,欲言又止。 说了,只怕江楼月不会听,还会逆反起来与他对着干。 但不说,任由她这么闹怎么行? 身体可不是闹着玩的。 王渊缓步上前,低声笑道:“你可是个将军,带着这么多兵的将军,你现在身体又这么虚弱,万一受不住风吹日晒的,从马背上摔下来,那不是很下面子吗?” 王渊又说:“到时候让你这些士兵怎么想?” “……”江楼月微微皱眉,“那备马车吧。” “行!”王渊笑应一声。 这边,谢尧朝着莫宇递了个眼色,莫宇立即欠身离开了,很快就赶了一辆宽敞干净的马车回来。 原本他们赶到宿州城后,那马车太过破旧,虽不知道下次启程需不需要马车,但莫宇还是提前做了准备。 江楼月爬上了马车,并丢给自己的亲兵队长一句话:“黄明盛,把银子付了。” 黄明盛赶紧拿了银票出来,又赶紧到了酒楼掌柜那里,放了一张一百两的。 马车里,再次传来江楼月的声音:“还有马车钱。” “……”那队长神色复杂地看看谢尧和莫宇,又瞧瞧马车的车帘子,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真付银子? 谢尧淡淡说:“听她的。” 黄明盛心里犯嘀咕,但也是不敢废话,快步上前,将一百两银子交给莫宇。 “……”莫宇沉默片刻,收下了,心里也犯嘀咕。 这两位主子,真会玩啊。 早都不分你我了,现在又计算起银子来了。 马车上的江楼月脸沉了沉,也是忽然觉得自己很是没趣,她闭上眼睛,冷冰冰丢出两个字:“出发!” 然后,便没有再说话。 谢尧和王渊先后上了马。 队伍起行之后,谢尧策马走在前面。 王渊骑马靠了过来,低声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谢尧淡淡说了一声,面无表情继续前进。 “这还没什么?”王渊笑道,“我瞧她气的很,是不是要和你解除婚约啊?” 谢尧冰冷地看着王渊。 王渊性子洒脱,谢尧这点儿冷光可吓不住他,“她这样性子也是烈,要是娶回了家,那以后的生活真是多姿多彩,万一真和你解除婚约,倒也是件好事,别人就有机会了嘛。” 那表情,竟似是对娶了江楼月回家跃跃欲试,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谢尧冷喝:“闭嘴!” “嘴巴长在我身上,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可管不了我。”王渊切了一声,嬉笑说道:“话说回来,我还挺喜欢她的。” 690、一个人静静 谢尧忍无可忍,一掌击向王渊面门。 王渊姿态潇洒的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了马车的车辕上,哈哈笑道:“骑马真枯燥,和你骑马更枯燥,小爷才不陪你,我找我小表妹去!” 话音落,王渊弯身进了马车。 谢尧僵住,握着马缰的手紧了又紧,有心也跃上马车去,却到底是忍住了。 江楼月现在在气头上,他便是上去了,也不过是把气氛弄的更糟糕吧? 马车里,王渊一进来就大刺刺地坐了下来,唰一声打开自己的纸扇,笑眯眯地说:“表妹呀,你心情不好嘛?来来来,与哥哥说说,哥哥最会开解人了。” 江楼月视线冰冷地看着他。 “啧啧……”王渊摇头晃脑:“看看你这表情,跟外面那个一模一样。” 江楼月怔了一下,收回视线说:“你出去。” “外面那么大太阳,热死了,我不出去!”王渊皱眉拒绝。 江楼月沉声说:“可我想一个人……静静。” “那你就静。”王渊把扇子合起来,直接盘膝靠在车壁上闭眼:“我打个坐,保准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保准不打扰你!” “……” 江楼月静默片刻,懒得理他,自己靠在另外一边的车壁上去了。 车壁上的窗口,车帘随着微风在起伏。 谢尧骑着马,就在前方不远处,挺直的背脊略有几分僵硬,宽大的玄色衣袍把血月的马背整个覆盖。 江楼月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眼神带着沉痛和无力。 谢尧他……真的很好,好的总忘了他自己,好的让她心酸。 可她不愿意他把他自己忘了。 不愿意他老是让步,只要一旦事情牵涉到自己,就寸步难行。 前世的愧疚,如今变成了最深沉的爱恋。 她无数次发誓,告诉自己要为他扫平一切障碍,要永远在一起。 她以为自己组建骑兵会成了他的最强助力,可事实却是,她受人算计,成了别人威胁他的筹码。 她……成了他几乎致命的缺点和软肋。 江楼月自嘲地笑了一下,既恨着世道不公,让他们受尽这么多磋磨,又恨自己无能为力,没有帮到多少忙,却成了拖累。 马背上,谢尧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迟疑地回头。 江楼月也没放下车帘,两人就那么遥遥对视。 谢尧忽然朝着她露出微笑。 那是一个温柔十足的笑容,眼眸漆黑如浩瀚夜空,星河皆不入眼,只有江楼月一人。 江楼月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啪嗒一下把车帘放下,将视线隔绝。 马背上,谢尧叹气回头,暗忖,这次不知道是要气多久? 不过就昨天江楼月那大哭大闹的反应来看,她的心情非常糟糕,估计要气很久? 谢尧静默地想,此去汾阳,也不知道好不好找未来岳母或者别人帮忙说说好话…… 这可是他正儿八经第一次进汾阳,到王家。 上次凝玉床的事情,闹的挺不愉快的,他没亲自去赔礼道歉已经不太合礼数了,现在还空着两只手去…… 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合适。 但这次出门出的太急了,现在要做点准备,怕也来不及。 谢尧垂了垂眼眸,将莫宇招呼过来:“你去……” 莫宇听了片刻之后,离开了队伍。 …… 马车内,江楼月缓缓靠上了车壁。 虽然睡了很久,但她风寒没有好利索,头还有点晕,这么一靠,迷迷糊糊睡着了。 摇摇晃晃地不知道走了多久,到了云宿山境内,队伍终于停下。 此处没有城镇,只能在野外扎营。 江楼月一路上睡睡醒醒,这会儿人倒是精神了一些,顺着车帘看着外面的夜色。 王渊还在打坐,面容平静,像是睡着了一样。 江楼月看了一会儿,掀帘子下马车。 谢尧不知何时到了车边,将她稳稳一拖,带了下来。 江楼月没看他,转身往别处去了。 “……”谢尧静默片刻,只觉有些头疼,“蔡威,给她送个衣服过去。” 夜里风凉,她又穿的那么单薄,身体又没怎么好。 “是。” 蔡威拿了一件在宿州城准备好的新斗篷,到了江楼月身边去,“小姐,披件衣服吧。” 江楼月也没动,只是问:“你怎么会跟到他身边去?” 蔡威沉声说道:“叔父和明月做的事情,与我无关,我此生只忠于殿下一人。” “是吗?”江楼月声音淡淡的,“殿下这些年对蔡家不薄。” 蔡家,可以算是一直依附着当初薛皇后一家发展起来的,这些年钱和权都没少过。 虽说不如侯府如日中天,也是朝中数得上号的武将之家。 谁能想到,临了,竟然是这样一个绝对想不到会背叛的人,反了水。 谢尧应该也很难受吧。 江楼月视线扫过不远处,看到谢尧站在夜色里,遥遥望着这边。 她垂着眼帘想了想,把蔡威手中的衣服拿来,披上了。 远处的谢尧暗暗舒了口气。 帐篷很快搭好了,江楼月安静的进食,安静的回了帐。 谢尧的帐篷就在她的旁边,确定她睡得安稳才回去休息。 第二日一早,继续启程出发。 接下来的这点路程,今日一天过去,到入夜怎么也能赶到汾阳了。 王渊没再赖进马车。 好几年没回来了,这里的一花一草看起来似乎都可爱的很,他骑着马走在前边,忽然听到山林之中有人喝道:“站住,再往前便要放箭了!” 蔡威上前朗声道:“不要放箭,自己人!” “自己人?”山林之中传来询问:“哪来的自己人?!” “你家个公子我回来了,放劳什子的箭!”不等蔡威回应,王渊策马上前,“赶紧把这路障搬开!” 山林里传来一声错愕低呼:“二公子!” 唰唰唰,有好几人站起身来,都是王家护卫队的人。 那头领模样的人赶紧派人下去搬路障,“二公子你终于回家了,快,快去通传——” 王渊笑眯眯地说道:“宁叔,几年不见,你怎么一点也没老?” “哪有,一把年纪了,二公子,他们是——”宁叔视线扫过王渊身边的人马和后面的马车,视线不自觉落到了谢尧身上。 二十几岁的年纪,但存在感太强了,只要一出现,简直让人无法忽视。 宁叔暗暗思忖,这都谁? 王渊笑道:“路上捡来的小贼,顺道带回家来,让祖父好好发落的!” 691、一定要赶我走? 那些王家护卫们一阵错愕。 什么小贼? 宁海愣了一下,说道:“天黑夜沉,二公子先进城再说吧!” 之后,他也翻身上马,靠到了王渊身边来。 宁海的眼神不经意又瞥过不远处的谢尧和马车,低声问:“真的是小贼?” 哪有这么有气派的小贼。 王渊也回头瞥了一眼,哼道:“当然。” 偷了凝玉床,可不是小贼么! 宁海愣了愣,笑着说道:“二公子还是这么喜欢开玩笑。” 他暗暗思忖,二公子离家这么多年,如今回来,忽然带着这么多人,还带了个马车。 会不会……带个心上人回来! 马车里,江楼月掀着帘子探头,“蔡威,你过来。” 这娇柔低软的女音,瞬间让宁海眉开眼笑。 他们宁家世代都是王家家奴,兄长宁川跟着王泽,如今去了汾阳,他宁海原本是跟着王渊的,奈何王渊性子太潇洒,总跑的不见人影,让他这家奴追也追不上,一把老骨头差点折腾散架! 时间久了之后,老太爷体恤他,让他好好待在家中跟着二老爷。 至于二公子,就由着他野去吧。 如今可算回来,若还带个心上人的话,那成了亲定了心,以后必定能好好待在家中,也让他这老奴有点用武之地。 想到此处,宁海老怀安慰地吸了口气。 只是也不知是个什么身份…… 蔡威驱马上前,低声问:“小姐,怎么了?” 江楼月对他说了几句话。 蔡威怔住,迟疑地看着她。 江楼月说:“你去吧。” 蔡威沉默片刻,赶紧骑着马到了谢尧身边。 “公子,小姐说……请你先不要进城。” “……”谢尧眉心微拧,握着马缰的手紧了紧。 他很快反应,直接踩着车辕上了马车。 车帘掀起,谢尧弯身而入,没有坐,就那么半蹲半跪在江楼月面前:“为什么不让我进城?” 江楼月半垂着眼帘,不去看他,视线里,是他那玄黑色绣着云纹的袍角。 “我不想。”她淡淡说道:“你走吧。” 谢尧深吸了口气,秀雅的大手,轻轻覆上江楼月交握在膝头的双手,声音低哑:“一定要赶我走吗?” 江楼月的手缩了一下。 谢尧见她没有明显的抗拒动作,倾身上前将她轻轻抱着:“我不想走,不赶我,好不好?” 他这般样子,语气这么小心翼翼…… 本来还想冷言冷语几句的江楼月,心瞬间就软了。 江楼月闭了闭眼睛,把他推开去:“凝玉床的事情你应该没忘……我外祖母脾气很不好。” “原来是心疼我。”谢尧微笑,“那件事情原是为我,就算是你外祖母冲我发难,我也应该受着。” 掘人祖坟盗人家传之物,就算是为救命,原本也是天大的罪过。 可因为当时动手的人是江楼月,所以王家的责难全在她身上。 后来,他也曾打定主意,等病好了,亲上王家赔罪。 结果却…… “我提醒过你了。”江楼月心里有些烦,别开脸去:“你不走,到时候下不来台你自己解决。” “好。” 谢尧笑意加深。 他瞧着她明明关心他,却偏又冷着脸不理人的样子,别扭的可爱,忽然凑上前去,唇在她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 江楼月一把捂着脸,皱眉回头,眼神凶得很,“出去!” “好。”谢尧又应了一声,见好就收,弯身退了出去,姿态非常潇洒利落地上了马。 不远处的宁海看着这一幕,一双花白的眉毛拧成了麻绳。 怎么个情况? 莫非,这气度非常的青年人是那马车中少女的家人? 有这样气度的家人,那马车中的女子,必定也不是寻常人…… 原本他刚才还惴惴不安,怕王渊带回个什么江湖女子来门不当户不对的,现在又安心了三分。 王渊眼角扫了宁海一眼,笑眯眯地说道:“宁叔,你笑得真吓人。” “呵呵……”宁海干笑三声,把笑意收拢了些许。 队伍很快就到了汾阳城下。 此时城楼之上守卫严密而紧凑,城门也是紧闭。 宁海上前亮了腰牌,朗声说:“是我,快开城门!” 城楼之上,有个颀长身影探出来:“宁海叔叔?你怎么带了一队人来,是谁啊?” “是二公子回家了。” “嗯?”城楼上的人声音有些疑惑,嘀咕了一声:“什么二公子。” “那是——”王渊挑眉问。 宁海说:“表小姐。” “哦……”王渊长长的应了一声。 这说话的功夫,已经有人下来开城门。 汾阳地势有些高,城周并没有护城河,只听咯吱一声,城门缓慢打开。 王渊和众人进城,就见一人从城楼之上下来。 那人身材颀长高挑,白色软甲配披挂,手扶着腰间宝剑,眉目俊秀,在昏暗的夜色之下,一眼看去有些雌雄莫辨。 “你是二表哥么?”她的声音清朗而悠远,“我是江星月!” 王渊翻身下马,眉目之间带着几分惊奇。 他是听说过,江星月和江楼月原本是一对双生姐妹,但这也太天差地别了! 不管是身材还是流露出的气质,完全……不一样。 “我是王渊!” 不过那点想法也只是一瞬,王渊很快回神,笑眯眯地说道:“小表妹,长的很高啊。” 宁海赶紧上前来,压低声音道:“二公子你干什么?” 王婵与江星月来的那一日,管事便与王家上下三令五申,全王家的人都知道,江星月的身材是不能提的事情。 王渊怎么一回来就说这个! 王渊微笑,伸手朝着江星月的脑袋上拍过去,想表达了一点兄妹友爱之情,“小时候肯定不挑食。” 江星月呆住了,嫌恶地赶紧后退了两步,“回、回府吧!” 话落,她立即转身走了。 宁海泄气不已,看着王渊说道:“你将表小姐惹生气了!” “胡说。”王渊切了一声,“你懂什么。” 不远处,江星月已经翻身上马,提着马缰,马儿在原地打了个转,“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我可没生气,赶紧回府吧。” 她看的清楚,王渊是没有恶意的。 这一两年来也已经学会了正视自己,哪儿还会为这个事情轻易生气。 宁海愣了愣。 王渊爽朗地笑着说道:“宁叔,赶紧派人快马回府,准备点饭菜,一天没吃饭了,可饿死小爷了!” “老奴马上就办!” 692、再入汾阳 好不容易二公子带人回来,当然不能怠慢,得好好招待才行。 宁海满心欢喜,招呼一个小护卫来,认真吩咐了几句。 不远处打了个转的江星月却看着他们队伍之中的一人陡然僵住了,“你、你——” 她呆愣片刻,骤然纵马上前,停在谢尧那里:“宸——” “江姑娘。”谢尧打了个手势,摇了摇头。 他现在是卞南王,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江星月重重点头,此时再看向那马车,正见江楼月顺着车帘朝她打招呼,顿时满脸都是笑容,直接一跃上车辕,钻进马车里去了。 宁海眉头又皱了起来,“二公子,怎么表小姐也和车里的姑娘很熟悉吗?” “唔。” 王渊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当然熟悉了。” “可是……你带回来的人,怎么会和表小姐熟悉?” “……”王渊转过脸看他:“你以为那是谁?” “难道不是二公子的……心上人吗?” 王渊闻言,噗嗤一声给笑了:“是啊,就是我的心上人,我带回家成亲!” 说这话时,他还刻意放大了几分声音,瞥了不远处的谢尧一眼。 谢尧面无表情,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王渊看的有些不爽,暗暗哼了一声。 江星月一进马车就抓住江楼月的手:“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你去信阳了吗?信阳出事了吗?你为什么不骑马,要坐马车?” “你是不是受伤了?” 江星月一下子丢出许多的问题来。 江楼月拍怕她的手安抚她,柔声说道:“信阳的事情定了,我不骑马是染了风寒,没什么事。” “那就好,那就好。”江星月松了口气,又问:“风寒可严重吗?” “不严重,咱们那二表哥医术还不错,开了药,我已经喝过了,最迟明日,肯定能大好了。” “他还会医术?”江星月喃喃,不过此时心思都在江楼月身上,可没空关心王渊如何。 她低声问江楼月:“宸王殿下怎么也来了?他不是去卞南了吗?” 江楼月垂了眼帘,不太想多说这个,便说:“娘的身体怎么样?” 江星月原本也是随口一问,此时江楼月又问起王婵,便不纠结方才那个问题。 江星月笑眯眯地和江楼月说道:“很不错,调养的很好,还长胖了一些,就是最近担心你和爹爹,都没睡好,要是知道你来了,娘肯定高兴死了。” “是吗?” 江楼月的脸上总算露出几分温暖的笑意来。 “是啊——”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马车停下,是到王家门前了。 江星月跳下马车来,握着江楼月的手臂把她扶下来,立即便拉着她往里走,只丢给王渊一句话:“我先带她进去——” 王渊和谢尧先后下马。 王渊单手负后,另外一手往前一送,看着谢尧说:“谢公子,请吧。” 宁海暗忖,原来这一家人姓谢,和皇家一个姓呢。 谢尧颔首,迈步上了台阶。 …… 婵娟院内,王婵正坐在烛光下,桑嬷嬷站在一旁给她研墨。 王婵眉心笼着轻愁,迟迟不下笔。 “夫人,怎么了?”桑嬷嬷问。 王婵悠悠一叹,“京中局势变动,侯爷成了护国公,身居高位,却也越发危险重重,我真的很担心。” 从京城传出的家书是几日前收到的,如今她正是在写回信。 桑嬷嬷说道:“现在京城不安宁,也不能回去,夫人宽宽心,等一切定下之后,侯爷肯定会第一时间前来接夫人的。” “嗯。希望侯爷一切安好。”王婵又喃喃说道:“还有楼儿,也不知道她在信阳怎么样了,上次传了消息之后,便没了音讯……” 桑嬷嬷安慰:“夫人别太担心了,二小姐带着兵来的,没有把握的话,肯定不会去信阳。” “话虽是这样说。”王婵黛眉轻蹙,“可想想她小小年纪披甲上阵,我这当娘的哪能不担心?” 桑嬷嬷沉默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劝说。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婢女惊喜地喊道:“二小姐!” 王婵一怔。 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很快穿过院子,直接进了屋,就听江星月喊道:“娘,楼儿回来了!” 当的一声,王婵手上的笔掉到了信纸之上,晕染出一大片的墨渍。 桑嬷嬷也怔住了,赶紧放下墨方,去扶持王婵手臂。 王婵却猛然起身,快她一步,提着裙摆往外走。 刚出了书房,到廊下,江楼月已经到了近前。 母女二人隔着这么一点距离相望,大半年不见,此时视线一对上,两人眼眶都是一热。 王婵走上前去,轻轻抚着江楼月的脸,“都瘦了。” 江楼月笑着说道:“哪儿有,我分明是长高了,所以看着就瘦了。” “胡说,就是瘦了。”王婵把女儿轻轻抱着,喜极而泣,“可算来了,娘不知道多担心你和你爹。” 江楼月轻声说:“我很好,爹爹也很好。” “那就好。”王婵拉着她的手,温柔地说:“外面风凉,快进来!” 桑嬷嬷抹了一把眼泪,赶紧吩咐婢女:“快去准备点吃的喝的。” “这一路又是快马加鞭过来的?”王婵拉着江楼月和将星月进了屋子,心疼地说:“脸色也不太好。” 江楼月笑眯眯地说:“还好,路上下雨了,所以搞得有点狼狈。” 王婵微皱着眉头。 这会儿进到屋内之后,光线好了一些,才发现她脸颊上还有两处没好的伤口,顿时越发心疼。 她喃喃说道:“女孩儿家家的……” 谁家的女孩儿会这样? 她一边帮江楼月拆了斗篷,一边拉着她往里走,朝着桑嬷嬷吩咐了一声,“再准备点热水,还有衣服。” “是!” 桑嬷嬷笑着赶紧去了。 江星月哈哈笑道:“娘,你有了楼儿便连我都不理了,都进来这么一会儿了,一个字都没与我说。” “你呦,我每日与你不知道说了多少个字,这会儿倒来与调侃母亲这个。”王婵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娘都多久没见你妹妹了?快去把衣服换了,等会儿一起吃饭。” “好嘞!” 693、谢公子 待到江星月离开了,王婵拉了江楼月到里面去,“先沐浴,换了衣裳再吃饭。” “好。”江楼月应了一声。 很快下面的人就把热水送了过来。 江楼月沐浴过后,换上了轻便柔软的丝绸长裙,坐在了铜镜前面。 桑嬷嬷和两个婢女站在江楼月身后为她整理头发。 王婵上前说:“我来。” 一个婢女让了位置,王婵轻轻地梳理着江楼月的头发,柔声问道:“泸州是不是很苦?你和你爹有没有受伤?” “爹不是给娘写了信吗?” 王婵从铜镜之中看了江楼月一眼,“你爹爹一向报喜不报忧,受伤都不会让娘知道,你可不能骗我。” 江楼月笑着说道:“爹爹没受伤,柔然那边的战事很快就结束了,至于我,除了被爹爹打了一顿,也没怎么受伤。” 像什么手臂中箭,这种小伤,也是不能随便在娘面前提的,至于中毒,更不能说了,都已经过去的事情了。 何必再说出来吓唬娘。 王婵梳头的动作一顿:“又打你了,怎么打的?” 王婵说着,那温柔的像是能滴出水的眼睛里,带着浓浓的不赞同:“你都十八岁了,不是以前的小孩子,哎,你爹爹这暴脾气,怎么还是动不动就打孩子。” 江楼月估摸着,王氏以为她所说的打了一顿,也就还是以前在家中那样打了一顿呢。 要是知道打了七十军杖,也不知道王婵会怎么样? 江楼月歪着头蹭了蹭王婵的手背,“娘,你能不能派个人去找找祖父。” “怎么了?”王婵帮她挽发,接过桑嬷嬷选的簪子来。 江楼月沉默片刻,说道:“我这次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二表哥王渊。” “渊儿回来了?”王婵惊喜道:“我还没见过他呢。” 江楼月又说:“还有……殿下,也一起来了,这会儿殿下估摸着和二表哥去拜见祖父和舅舅了,可是当初床的事情……” “啊。”王婵低呼一声,“你是说,宸王殿下?” 王婵把簪子别在江楼月的发髻上,柔声说:“娘明白了,这就让桑嬷嬷过去与父亲身边的长亭说一声。” 当初凝玉床那件事情,虽然得到了王家二老的原谅,但掘墓盗床,性质恶劣。 王家的人不会对江楼月有什么恶意,但对用床的谢尧怕是不会那么客气。 桑嬷嬷欠了欠身,快步离开了。 …… 书房 王渊冲着王老太爷躬身行了个礼,然后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去,“爷爷,好几年没见了,你可想我了吗?” “臭小子!”王老太爷白了他一眼,“没规矩,站过去!” 王渊笑呵呵地盘坐在了旁边,没起身:“孙儿折腾好久了,累死了,不站不站,就在这坐会儿。” “你折腾什么?信阳是你表妹占的,你又没出什么力?” 王渊大呼冤枉:“我怎么没出力?我偷了萧冀的将军令拖延时间啊,还被萧冀请去军营喝茶,差点被卸成好多块,我出了大力了我!” 王老爷子瞧他那没正形的样子,也是没好气。 但这会儿还有客人在,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王老爷子转眸看向立在不远处的男子。 夜色暗沉,屋中的烛火明灭,那青年一身玄色绣云纹锦袍,腰间束着三指宽的金色腰带,身姿挺拔而俊逸,神色静默,不卑不亢。 整个人气度不俗,比他精心教养出的王泽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老爷子浑浊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渊儿,这位是……” “他嘛。”王渊自己给自己沏茶和,头也没抬:“谢公子,你自我介绍吧。” 谢尧双手微合,客气地一礼:“我是谢尧。” “你是宸王谢尧?”王老爷子挑眉。 “正是。”谢尧缓缓说道。 就在这时,长亭朝里走来,对着王老爷子附耳说了几句。 片刻后,王老爷子摆摆手让他退下,淡淡说:“坐吧。” “……”谢尧静默片刻,坐在了王老爷子的对面。 王老爷子说:“你远来是客,就在此处住上几日吧,不过你如今这身份,不适宜让别人知道,老夫吩咐下去,对外只说你是渊儿的友人。” “好。” 谢尧自然也想留下,至于对外说是谁的友人,并不重要。 王老爷子又招呼了长亭上前,吩咐道:“你带谢公子前去,安排在绿柳园,好生招待。” “是。”长亭应了。 话到此处,谢尧只能先暂且离去。 出了书房之后,谢尧随着长亭往前走,顺势问道:“你们表小姐住在何处?” 长亭微笑:“在月牙楼。” 谢尧又问:“距离绿柳园可远?” “隔壁。” “……”谢尧静默了一下,不再说话。 书房里的王老爷子看着那远去的背影,许久都没收回视线,“倒是气度不俗,楼月那孩子的眼光很不错。” 王渊牛饮一杯茶,又去倒,慢慢说道:“不错个什么?两人闹翻了。” 王老爷子皱眉,看向王渊:“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和他们一起回的汾阳,路上几天,我那小表妹可是一点好脸色都不给他,还说要嫁皇帝做皇后,去卞南剿他老巢。” “……”王老爷子沉默了一下,面上表情一片平静。 方才长亭前来,与他传达了王婵的意思。 叫他不要为难宸王呢。 爱女自然是为了楼月来求情的,他哪能不知道? 就算是闹翻,估摸着也不过是小儿女闹脾气罢了,无伤大雅。 王老爷子慢慢说道:“去见了你爹娘没?” “没啊,我想爷爷,所以一回来当然先来见爷爷!” 王老爷子大手一挥:“现在见过了,去拜见你爹娘吧,老夫累了,要休息。” 这小子,在外面游学多年,性子洒脱不羁,看见他,王老爷子就头疼的厉害! 王渊笑眯眯地起身:“那孙儿告退!” …… 江楼月陪着王婵,正在吃东西,桑嬷嬷回来了。 “已经告诉了长亭,转达与老太爷知道了。”桑嬷嬷微笑着说:“老太爷没与殿下多说话,只是寒暄了两句,让人带着殿下去绿柳园安顿了。” “那就好。”江楼月放了心。 王婵给她碗中填菜,柔声问道:“你和殿下怎么了吗?” 694、软肋和缺点 江楼月埋头吃饭,说道:“没什么啊。” 王婵瞧着,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微笑着说:“多吃点儿,这都是桑嬷嬷专门吩咐为你做的,吃完了,今夜就随娘在此处睡吧,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呢。” “好!”江楼月应了一声。 一旁江星月笑着说道:“我也想陪娘一起睡,床够大吗?!” “够大!”王婵也给江星月盛了一份汤,“你怎么不吃?是不是不舒服?” “我下午用过晚膳了,不饿啊。”江星月哈哈笑道:“不过,晚上我就不和娘与妹妹一起挤了,今晚我巡视城防!” 几个月来,汾阳周围都不安宁,江星月带三千御风轻骑守护城防,今日正好轮到她来巡视。 王婵说:“那你小心点,要是有什么不对的立即传信号叫人——” “知道了知道了,每次出去,娘都要交代一遍。”江星月把那碗汤端起来喝了,冲江楼月说道:“今儿先把娘让给你,过几日你可不能再与我抢。” “走啦!”江星月把碗放回桌面上。 “说的什么话,让给谁,跟谁抢?”王婵无奈失笑,但这会儿,江星月已经大步离开了。 母女二人吃饱喝足,王婵拉着江楼月回到了床榻上。 分离太久,好像母女二人有好多话要说,又好像什么都不必说。 江楼月关心王婵的身体,询问了许多,王婵微笑着回了。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好多,王婵悠悠问:“楼儿,你与娘说一些,出征时候的事情吧?” “我们在泸州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抵抗柔然人,训练骑兵,然后安抚流民,爹的能耐,娘是知道的,这些事情爹都做的游刃有余,将那些柔然人打的四处逃窜,毫无还手之力呢。” “是吗?”王婵微垂着眼眸。 她也随过军,知道战场上的事情,根本不是江楼月说的这么轻描淡写。 楼儿……是怕她担心所以不愿多细节吧? 王婵便也不再追问。 她柔声说道:“快睡吧。” “唔……”江楼月低低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没了声音。 王婵凑近了些许,发现江楼月已经睡着了。 她帮女儿拉了拉被子,自己却是没什么睡意。 她心里其实还想问一问,关于江楼月和宸王的事情呢。 只是,她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是清楚。 江楼月若是不想说的时候,你怎么问都没用,问的多了,只怕还会惹女儿心伤难受。 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这次是闹了什么脾气,闹得厉害不厉害。 不过这次宸王也随着到王家来了,想来……他们之间闹得矛盾,没有上次信阳官道那么棘手才是吧。 她抬起眼帘,看到江楼月已经闭上了眼睛,心中又是悠悠一叹。 这孩子,脾气倔的很,又刚又硬,不像她柔柔软软,仔细想来,倒也不像震哥,那是像了谁? 想到远在京城的丈夫,王婵低垂的眼帘之下,眸底一片忧虑。 她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外面,婢女赶紧上前来。 王婵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过去磨墨。” 婢女不敢出声,点了点头,在靠窗的书桌边上掌灯研墨。 王婵给丈夫写了一封信,报了平安,又叮嘱江震一切小心,保重身体,正要把信封起来,却听到内室有声音。 她赶紧丢下信往里走。 “阿尧……” 床榻上,江楼月喃喃地呼唤着。 王婵快步到了跟前。 “阿尧、阿尧……” 江楼月一声声地呼唤着,手紧紧抓着被子,额头也在冒汗,看起来十分痛苦。 王氏面色大变,抓着她的手,急忙唤道:“楼儿、楼儿!” 江楼月猛然惊醒,坐起身来。 她看着周围橙黄色的帐曼,眼底还带着没有来得及消散的恐惧。 “只是做噩梦了,楼儿乖,不要怕!”王婵抱着她,轻轻拍抚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 江楼月忽然大口的喘气,额上的汗水越来越多。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下,软倒在了王婵的怀中。 “乖孩子……”许久后,王婵轻声问:“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江楼月就那么无声地趴在王婵的膝头,很安静,“没事。” 这怎么能是没事? 王婵迟疑地说:“不如,娘让人请殿下来?” 江楼月忽然喉头一涩,用力摇头:“别。” “楼儿……”王婵看着,心里疼的厉害,“你、你告诉娘好不好?” 王婵又说:“别把什么压在心里,说一说,哪怕娘不能帮你什么,至少让你自己轻松一点点。” 江楼月就那么安静的趴着。 要不是那抓着自己衣袖的手一直没松,她都以为,女儿睡着了。 王婵叹息一声,觉得自己这个母亲做的很是可悲,不能帮孩子任何忙,连女儿的心事也不能开解。 但这份可悲,比起女儿的伤心来,当然一文不值。 她抬了抬手吩咐婢女:“去一趟绿柳——” “娘,很晚了,别吵他。”江楼月却在此时开了口:“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王婵犹豫了一下,试着问:“什么梦?” “很可怕的梦。”江楼月悠悠说:“梦里,有好多人要杀我。” “好多好多人,太后也想要我的命,他们要他自断手臂,要他自刎,我想拦可我离他好远,远的我根本碰不到他。” 有泪珠朝下划,打湿了王婵的膝头。 王婵僵了一下,心疼地抚着她的鬓发,柔声说:“都是梦而已,你们现在很好,没有人追杀你,也没有人威胁他,殿下现在就在绿柳园住着。” 江楼月缓缓摇头。 那些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她哑声啜泣,喃喃说道:“为什么我成了他的软肋和缺点,我怎么这么不好,这么无能……我不要做软肋……” 她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这几年来,她到底做的对不对。 王婵怔怔看着女儿,许久后,轻叹了口气,“娘以前,也是你爹的软肋,你爹的缺点。” 江楼月泪眼朦胧地转眸看她。 王婵说:“那时候,娘才刚怀了你们,蠢的被人骗,被人抓……那些人威胁你爹,要他支身前去救我。” “他们有很多人,都是亡命的土匪,杀人不眨眼的,早都准备好了陷阱等着你爹,可你爹还是来了。” “那些、断了的手臂,肢体,飞的到处倒是,你爹他硬生生杀了一条血路,走到我的身边来。” “我看着他满身是血的样子,我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695、铠甲和武器 江楼月从不知道父母的事情,竟被勾起了三分好奇:“那,后来呢?” 王婵吸了口气:“娘的腿都软了,迈不开一步去,从那土匪窝到帅府,娘都呆滞的失了神一样,太可怕了。” “娘从未见过,那么可怕的场面,你爹拖着伤势,等将我带回帅府,人就彻底栽了过去。” 王婵苦笑:“那个时候,娘忽然明白,自己真的……柔弱而无能,在危险面前,除了做拖累,什么都做不了。” “你爹那伤养了大约半年多,后来虽然恢复了,但身上却留了满身的疤痕,娘每次看到都愧疚的厉害,他那么勇猛的人……若不是因为娘的愚笨,又怎么可能受那么重的伤?” “可你爹告诉娘,娘与他而言,从不是拖累,是他的铠甲,他的武器,他会将娘保护的密不透风,一点伤害都不受。” “后来的许多年,娘真的没有受过任何伤害,任何惊吓,你爹他说到做到。” 王婵低头看江楼月:“乖孩子,你有常人女儿家没有的英勇无畏,心性还刚毅,你若无能,你若不好,谁还能够得上好?” “我虽只见过宸王殿下几次,但也听你爹和你姐姐说过许多,那孩子智计无双,胸有丘壑……重要的是,他满心满眼都是你,就算……以后真的有可能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你们也一定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的。” “若是……”王婵认真说:“解决不了的,还有你爹,有王家,你不是一个人。” …… 谢尧在绿柳园安顿之后,莫宇上前服侍谢尧就寝。 谢尧宽了外袍,却没休息的打算,站在窗边朝外看,“那是月牙楼?” 斜对面便有一处建筑,两座三层的阁楼,中间用一道空中长廊连接,此时两个楼都黑漆漆一片。 莫宇低声说:“是,但今夜……小姐似乎在夫人那边歇下了。” “是吗?”谢尧低头:“在她母亲身边,应当可以睡个好觉。” 他喃喃说着,转身上了床榻。 殊不知,他这一夜难眠,江楼月在婵娟院内,也基本没怎么睡好。 …… 第二日。 江楼月晚上没睡好,白日便没起身,等起来的时候,竟到了下午。 王婵亲力亲为帮她敷眼睛,温柔地说:“想吃点什么?娘让人准备。” 江楼月唇瓣动了一下,声音还有些哑,“想喝汤。” “好。”王婵微笑,又说:“娘一早亲自去见过父亲和母亲,还有两位兄长了,床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殿下在府上是最尊贵的座上宾,没有任何人会为难他。” 江楼月说:“谢谢娘。” “谢什么?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女婿的娇客,应该好好照顾着,况且他对你还那么好。” “……”江楼月讪讪地看着王婵,低下头去。 王婵拍怕江楼月的手背,“来,我们换了衣服,梳洗好了去吃饭。” “好……” 江楼月站起身来。 外面站了十六个婢女,每个婢女捧了一个托盘,上面是各色的衣裳。 王婵拉着江楼月转了一圈。 “这么多?要选?”江楼月有些意外。 王婵笑道:“是啊,身体好了一些之后每日闲着也是闲着,便做做针线,娘还是很喜欢这个的,给你,你爹,还有你姐姐都做了许多,你姐姐的早都上身了,这些都是你的,选一选吧,喜欢哪个颜色?” “……”江楼月看的眼花缭乱,随意一指:“就那个吧。” 她选中的是一件鹅黄色用金银线绣牡丹的。 王婵微笑:“乖孩子,真有眼光,这件衣服,娘做的时间最久,花的心思也最多,来,娘帮你穿上。” 桑嬷嬷也笑着上前帮忙。 衣服上身之后,江楼月低头看了看,非常轻便,且好看。 桑嬷嬷笑眯眯地说:“知道小姐活泼,所以夫人把款式做了一些改良。” 袖子改的窄了一些,但做了三层套色,裙摆也用了百褶。 “来。”王婵不多说,拉着江楼月到铜镜前坐下,分了她的发,给她挽了两个垂挂髻,左右盖在了耳朵上,露出额头,剩下的青丝全部披垂而下,落与腰间。 王婵扶着她的额角照镜子,轻声说:“楼儿,给你戴个额饰,或者花钿吧。” 江楼月额心那个位置的倒瓜子红印,其实真的并不美观。 “也好。”江楼月照着镜子,点了点额头那个位置。 王婵很快便选了一条黄玉髓的额饰过来,帮江楼月戴好。 桑嬷嬷赞叹道:“小姐真漂亮。” 江楼月几乎继承了王婵所有的美貌,这般认真妆点起来,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江楼月也看着镜子,左右转了转脸。 早知道人靠衣装马靠鞍,可……当初在宁州不是没打扮过,却觉得没有今日这样好看。 或许,谢尧说得对,当初那番装扮真的不适合她。 可王婵这做娘的,了解她最适合什么样的装扮。 江楼月忽然一笑,心情好了一些,起身转了一个圈,“娘做的衣服真好看。” “你喜欢就好。”王婵微笑着,帮她理了理颊边的头发,柔声说:“先喝点莲子汤,等会儿去赴宴。” 江楼月一怔:“什么宴?” “小家宴而已。”王婵拉着江楼月往桌边走,“算是给你,还有渊儿接风洗尘的。” “哦。”江楼月点点头,慢慢喝汤,心中思忖,这种家宴,谢尧会去吗? 一碗汤,很快喝完了。 王婵去换了件轻便的衣服,拉着江楼月一起往外走,“家宴还是在花园之中,你二舅舅有事出去了,大舅舅今日在,你祖父和祖母也都在。” 说着,王婵回头又看她:“殿下应该也会去。” 江楼月步子停了停。 王婵温声说道:“不是不得了的大矛盾,就别相互折磨,两个人都难受,知道吗?” “……”江楼月蜷了蜷手指,点点头,“听娘的。” 王婵微笑:“这才乖。” 说完,她带着江楼月往花园走,到了花园转角的时候,遇到了王家大爷和夫人。 当初江楼月气焰嚣张,挟持王泽离去,可将王家大爷气了个够呛。 但后来一番折腾,王婵又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亲自跑去找他求情说项,他哪里还气的动。 此时便笑了一声,“小丫头又漂亮了。” 696、为难 江楼月行了个礼:“舅舅安好。” “嗯,进去吧。” 大家正要往里走,就听不远处忽然传来王渊的声音,“伯父——” 几人回头。 王渊还是一身青色长衫的落拓打扮,看起来潇洒不羁,和这满园雕梁画栋的世家贵气不是很匹配。 “渊儿见过姑母。”王渊走到近前,冲王婵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哎,怪不得两个表妹这么漂亮,原来是因为有姑母这样的母亲。” 王家大爷骂道:“油嘴滑舌,没大没小,你姑母也是你能调笑的?!” “哪有?”王渊坦荡地说道:“我这是真诚的夸赞,说真话现在怎么就叫调笑了?” 王家大爷皱起眉头,“也就亏得你爹不在,他要在,你敢这么闹,不打断你腿。” 王渊哈哈大笑:“他追不上我。” 大家也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王婵说道:“好了,小孩子开玩笑而已,大哥别盯着教训了。” 王家大爷什么都好,就是人太刻板,从小就小老头一样,后来王泽也多半像了他。 这边其乐融融,江楼月的眼神,却是顺着人群缝隙,朝着不远处看过去。 谢尧竟然在。 参加任何宴会,一向姗姗来迟,今日竟然早到! 他今日穿着一袭玄色锦袍,与昨日骑马的款式不太一样,平肩立领,腰间也换了一条黑曜石的腰带。 即便这么远,江楼月还是一眼就看到,他脸色略微有些憔悴。 谢尧也看了过来,冲她微微一笑,带着无限温柔。 江楼月抿了抿唇,把眼眸垂下。 “好了,都别在这儿站着了。”王家大爷招呼了一声,大家一起进去入了坐。 不一会儿两位老人家便到了。 二老都看向江楼月。 “听说染了风寒,没事吧?” 江楼月起身回话:“休息了一整天,现在已经好多了,不敢劳烦祖父祖母挂心。” 王老爷子笑道:“好丫头,你如今可是王家的功臣,来,到祖父身边来坐。” “这……”江楼月有些迟疑。 喧宾夺主的,好像不太好。 王婵拉了拉她的手:“去坐。” 王家大爷也眼含赞许:“家宴而已,不要拘礼,去吧。” “那好吧。” 江楼月倒也大方,从王婵一边转出来,坐到王老太爷身边去了。 王老太爷问:“信阳怎么处置的?” “我拿了宿州和秦州,把剩下的三州还给了萧冀,为了防止他反扑,我将那信阳神童萧青贤扣在了我的营中。” 说到此处,江楼月微蹙眉:“那孩子虽说不到十岁,但聪明的很,这趟出来的急,没将他带在身边,我现在倒是有些担心,他会在我营中捣乱。” 一直沉默的谢尧说道:“我已经吩咐莫宇让人去带他来了。” 江楼月一怔。 王老太爷点头,又问:“银子够吗?” 带兵打仗,银子是头等大事,十万大军每一日所需银子就是不小的一笔数目。 江楼月说:“如今是有一点紧张,但已经吩咐人去京城筹备了。” “不必舍近求远,王家如今账房内有些银子,够你用许久了。” 江楼月愣了一下,笑道:“多谢祖父。” 王老爷子笑眯眯地说道:“你是做大事的,我这一把老骨头不能冲锋陷阵,便帮着好孙女备足银子和粮草吧。”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王渊说道:“不是说家宴吗?怎么一直说这个,我都饿了。” 一直没说话的太夫人看了他一眼,皱眉说道:“那你自己吃不就是了?不要说话,听你说话老身头疼!” 一家子的规规矩矩,偏偏出了这么个害群的。 王渊果然闭嘴不说话,吃东西去了。 跟在王渊身后的宁海,此时简直一副生无可恋的感觉。 原本以为,王渊带回个心上人来要成亲了,结果一天过去,事情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姑娘是表小姐,他以为的姑娘的家人,是表小姐的未婚夫婿! 此时大家都你来我往的闲聊起来。 王渊吃了几口东西之后,忽然朝着谢尧走过去,手中还端了酒杯:“谢公子,难得今日幸会,喝一杯?” 谢尧沉默地看他一眼,端起桌上的酒,“好。” 两人一饮而尽。 王渊又转向旁的亲人,挨个敬酒。 大家对他这做派不是很感冒,但到底好几年没见了,像王家大爷,还是很给面子的和他喝了两杯。 很快就转到了王婵面前来。 王家大爷瞪道:“你干什么?” 王渊说道:“敬姑母一杯酒而已,哦,对了,姑母身体不适,不能喝酒,不如——楼月表妹代姑母喝吧?” 江楼月怔了下,“这……” 王渊笑说:“楼月表妹女中豪杰,一杯酒而已,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嘛。” 谢尧的座次在最上首,和王家大爷相对,就在王老太爷一侧,此时便站起身来,“她不舒服,我替她。” “你替?”王渊挑眉说道:“这是姑母的酒,表妹替姑母,你又要替表妹,再喝一杯的话,可没诚意。” 谢尧淡淡问:“那你说,怎么喝?” “你若要替,起码得喝三杯,等会儿若转到表妹,你必定又要替……这样好了。”王渊转身,重新从婢女手上拿了一壶新酒,倒入了喝汤的玉盏之中。 王渊端起那玉盏送到谢尧面前,“干了算了。” 江楼月紧紧抓住了手中的筷子,瞪着那玉盏。 谢尧一向滴酒不沾的,怎么好一下子喝这么多下去? 谢尧却笑了一下,面色淡定,将那一盏酒全喝了。 王渊挑眉说道:“没想到谢公子是海量,是我有眼无珠……酒逢知己千杯少,来,咱们再来!” 谢尧眼眸微微眯了一下,知王渊是故意。 若此时是在别处,是别人这般挑衅,他只怕老早就发作了。 但这是在王家,是江楼月的亲人,还有这么多长辈在。 他心底吸了口气,按捺了心底的燥意,笑道:“好啊,来。” 两人竟然就这般你来我往起来。 王家大爷连连摇头,却没呵斥王渊。 王婵也知道大家的心病,想说什么,也是不好开口。 虽说答应了她不与谢尧为难,但凝玉床那么要紧的东西,还折腾了祖母的墓,大家心里必定是不畅快的。 只是喝几杯酒,应当也没什么吧? 王渊和谢尧,一开始还寒暄两句才喝,到后面连寒暄都没有了。 眼看着桌面上倒了好几个酒壶,王渊却还是不依不饶,谢尧却脸色有些发红,眉毛也微微拧了起来。 啪嗒一声,江楼月手里的筷子断了。 她唰一下站起身来,神色极冷:“你到底想干什么!” 697、当初怎么不听我的 江楼月大步上前,“够了你!” “表妹,你这是生气了?”王渊微笑道:“我请谢公子喝酒,你生什么气?” “他不想喝!”江楼月将人拦住,另外低喝了一声:“蔡威,送殿下走!” “末将遵命!”等在一旁心急如焚的蔡威立即上前去扶谢尧。 此时谢尧头脑发胀,脚步也有些虚浮了。 “别走啊!”王渊伸长脖子朝谢尧喊,还作势要上去拦人。 江楼月一把抓向王渊的手腕。 王渊反应迅速的后退,转了一个圈,站的稳稳的,笑眯眯地说道:“小表妹,这可是家宴,你要与我动手?” 他不说还好,这一提江楼月顿时忍无可忍。 江楼月飞起一脚踢向王渊的面门。 “楼儿!”王婵低呼了一声,就要起身,却看到高座上的王老太爷笑着冲她递了个眼神,王婵便又讪讪坐了回去。 这边,王渊后退躲避。 江楼月转身又是一脚飞过去,踢向他的手腕。 王渊也喝了不少,反应有些慢,竟然被踢中了手腕。 酒壶嗖一声飞了起来,稳稳落到了江楼月手上。 “表妹,抢我酒,你也想喝两杯吗?”王渊醒了醒神,嬉笑又说:“你不是很讨厌他,讨厌的不想理人,还要赶他走吗?表哥帮你折腾折腾他,你还不高兴。” “闭嘴!”江楼月只觉火气直冲脑门,完全无法自控。 便是她真的和谢尧闹了矛盾,也是他们两人的事情,哪容得旁人折腾他? 江楼月冷冷说道:“我看你喝的太多了,需要醒醒酒!” 话音落,她虚晃一招,乘着王渊不备,再次飞起一脚。 噗通一声,直接把王渊给踢到湖里去了! 披甲上阵一年多,她的性子也更加外放,动手之时全凭一腔愤怒,动完手之后,竟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江楼月单手一送,把酒壶放到了王渊面前的桌上,冲王老太爷拱手:“祖父,我不太舒服,先告退了。” 王老爷子微笑:“去吧。” 至于王家大爷和其他人,全都看呆了。 王家几百年书香传家,从没出过武将,更没有人敢在家宴上,老爷子的面前这么放肆的。 除了江楼月和王渊这两个异类,拼酒不说还当场大打出手! 王太夫人因为上次凝玉床的事情,本身也是有些芥蒂,来之后基本没开口,方才王渊胡闹,也便由着了,这会儿直接呆愣当场。 等江楼月离开之后,太夫人才回过神来,低喊道:“快快快!去把二公子救上来!” 下人们已经朝着湖边靠过去。 可还没来得及下水,就听噗通一声。 王渊冒水而出,身姿矫捷的翻上了岸,浑身湿透的哈哈大笑:“小爷的酒醒了!” 那嚣张不羁的模样,差点把太夫人气得背过气去。 这哪儿是醒酒了? 这是醉死了! 胆大包天在这么多人面前还小爷?! 王渊的母亲都恨不得当场昏倒算了! 王婵也回过神,赶紧去把太夫人扶住:“母亲,你千万别和孩子们一般见识。” 太夫人吸了好几口气,“走,婵儿,陪母亲回院子去,再在这儿待一会儿,老身怕是要气死了!” “好、好——”王婵赶紧劝:“消消气啊母亲。” …… 江楼月离开花园之后,快步便往绿柳园的方向走。 没走一会儿,她就看到蔡威扶着谢尧刚下了回廊,入了假山小径。 江楼月很快追上去,帮着蔡威把谢尧的另外一只手臂扶住。 她侧了侧脸,看着谢尧有些发红的脸,皱眉说道:“不能喝还要逞强!” “……”谢尧低头看她片刻,忽然把蔡威那边的手臂抽回来,朝他摆手:“你、你下去。” 蔡威有些犹豫。 殿下可是喝醉了,这两人又在闹矛盾,现在把殿下交给小姐合适吗? 就在这时,谢尧却忽然揽了江楼月,一个旋身,进到假山中去了。 蔡威呆了一下,这回半点犹豫都没有,赶紧走人。 “你——”江楼月后背被凸起的石头硌的有点疼,“你起来,别压着我。” 谢尧低下头,酒气弥漫,洒在江楼月的脸上,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抱着她,喃喃说道:“是不是心疼我了?” 他好像有些醉了,力气大的吓人,身体把江楼月也压的死死的。 原本江楼月后背只是硌的有一点疼,这会儿就疼的抽了好几口气,“你、你先起来——” “不行。”谢尧低头半闭着眼睛,下颌点在江楼月的头顶,宽大的衣袖,把江楼月整个裹入自己怀中,“放了你,你要跑的。” “……”江楼月无言,用力推着他,竟然真的把他给推开了。 谢尧喝的太多,脚步不稳,被这么一推,朝后撞到了另外一边的假山上去。 他那原本梳的一丝不苟的发,也凌乱地洒在肩头。 谢尧扶着身后的假山石块,勉强站稳,朝着江楼月看了过去。 他的眼睛里醉意朦胧,视线还是那么温柔,却又带着些许无奈和苦涩,“你还在生气呢,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要气我多久,要……不理我多久?” 江楼月垂下眼,不自然地扭动了下身子。 后背疼的厉害,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都巴巴的来了不是吗?为了他,把家宴都给掀了。 她已经不生气了,也不是不想理他,只是在想,要怎么说。 谢尧闭上眼睛,一阵夜风过,吹的他头有点疼,“你告诉我,我现在要怎样,嗯?” 他醉眼朦胧地看着江楼月,“只要你说,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向西。” 她缓慢地问道:“你真能这么听我的?我让你不要进城,你怎么不听我的?” 谢尧闭了闭眼,几不可查地叹了一声。 他头晕的厉害,就那么扶着假山的山壁起身,“我离开这儿,离开王家,离开你的视线范围,现在……就走!” 江楼月闻言,气的头发都竖了起来:“站住!” 谢尧果然立在那儿,只是没有转身。 江楼月大步上前,转到了谢尧面前去。 他好高,要看到他眼底的颜色,她需要仰着头才行。 江楼月瞪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我让你走你就走?我当初让你不要走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698、慎重告诉你 谢尧半闭着眼,喃喃说:“那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他的样子那么茫然无措,微微皱着眉头。 江楼月心底竟然泛起三分罪恶感来,觉得是自己……欺压了他,折磨了他。 想起这几年来的分分合合,美好和痛苦,她心里又算又疼。 江楼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忽然踮起脚尖来,吻缓缓落到了谢尧的唇上。 那吻蜻蜓点水,江楼月脚跟落了地,“我现在慎重地告诉你,天崩地裂我也不要分开。” 谢尧怔了怔,觉得自己好像头晕的更厉害了。 他反手抓着江楼月,把她扯到了自己身前,紧紧压入自己怀中。 谢尧喃喃说:“好,不分开。” “你再敢把我丢下一次,我死也不要原谅你——”江楼月几乎是切齿说了这么一句话。 谢尧低低笑了一声,“我再不会把你丢下,再不会……要是丢下你,我就是小狗。” “……”江楼月静默片刻。 谢尧的脸埋与她颈间,嗅着她身上的芬芳,“小楼儿……” 他说着,唇落与她的颈项之间:“我想你,这段时间几乎没日没夜的想。” 他的声音又沉又哑,“梦里也是你……都是我的错,我让你伤心让你哭……” 他喃喃说着,唇缓缓上移,在她耳畔说:“你好香。” 江楼月瑟缩了一下,躲着他的碰触:“你、你到底醉着还是醒着?” 谢尧抬眸,低声笑道:“我醒着,我知道你是我的楼儿,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明白。” 江楼月看着他,一阵无语。 他的眼神一片迷雾,说话都已经颠三倒四了。 明明醉了! 谢尧扶着她的肩膀,很轻很轻地说:“你今天真的好漂亮……我能亲你一下吗?” 江楼月想翻白眼。 她居然跟一个醉鬼掰扯了这么长时间? 那自己方才说的那话,白说了? 他醉成这样,明日能记得? 江楼月有些泄气地推他:“先回房。” “那好吧。”谢尧应着,却在此时低头,还捏了江楼月的下颌抬起,唇重重压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他不管是下手还是下嘴的力气都好大,少了许多平日的温柔。 那捏着她下颌的手,更是用了巧劲,她逃不脱,还被迫启了唇。 “……”江楼月瞪着他。 问的那么君子,行为却又这么放肆! 气息交缠,酒香和玫瑰香气扑面而来,江楼月觉得自己的脑子也开始昏沉了。 她慢慢闭上眼,顺从了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渴望,踮着脚尖把他抱紧。 她真的好想他。 好想好想。 哪怕他现在是个醉鬼,她也不舍得拒绝他。 她怕看到他眼睛里面的落寞,无奈,苦涩。 …… 不远处的花园小径上,王婵和太夫人相携而来。 站在回廊那儿的蔡威避无可避,只得赶紧冲两人行礼。 王婵眉心微动:“你……不是殿下身边的蔡将军吗?你怎么在此处?” “这个……”蔡威不知该怎么说。 王婵又问:“你把殿下送回去了吗?可见到楼月了?” 蔡威更加缄默,低着头含糊地说:“嗯、嗯。” 王婵皱眉。 就在这时,她身边的太夫人轻抽了一口气,“那、那是——” 王婵抬头,就见太夫人朝着不远处的假山看。 顺着她的视线,王婵也便往假山那边一扫,忽然愣住了。 假山缝隙间,有一对璧人。 月华浓郁,落与两人身上。 那男子宽大的玄色衣袖把身着鹅黄的女子完全罩在了自己的心口之上,在……拥吻。 太夫人低叱了一声:“成何体统!” 王婵回过神来,微微一声笑,扶着太夫人的手臂说:“年轻人嘛,走吧母亲。” 太夫人别开脸懒得去看,转身就上了回廊。 王婵跟上去,柔声说道:“母亲,凝玉床的事情,您都答应女儿不追究了,今晚家宴怎的还一个字都不说?” “不想说。”太夫人缓缓往前。 王婵叹息:“当初那件事情楼儿也是逼不得已的,都过去这么久了——” “知道过去这么久了,你还一直说?”太夫人丢下一句,“不必送老身,老身知道回去的路。” “……”王婵迟疑了一下,“母亲心里还是怪罪楼儿吗?” 太夫人沉默片刻,温声说道:“娘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当初那么生气,是因为憎恶欺骗。” “那个丫头,利用你骗取凝玉床——还是为了一个男人,这世间男子多是不值得这般付出的。” 王婵声音低柔地说:“其实也不能一杆子打翻了一船人,女儿看得出来,殿下对楼儿是不同的,就如同……侯爷对女儿,也是不同的。” “……”太夫人无话可说,片刻后才道:“但愿。” “各人造业各人担,如此这般,也是那孩子自己的选择,老身老了,管不得多少破事。” 话落,太夫人转身离去,丢下一句:“婵儿早点回去休息吧,别累着。” “送母亲。”王婵站在回廊台阶下,欠了欠身子。 待到太夫人离开后,王婵悠悠叹了口气,“当年母亲嫁入王家,为父亲操持一切,甚至可以把父亲看过眼的女子都收纳入府中来,一个个好好照看,倾心对待,要为王家开枝散叶。” “她忍着别人来分享自己的夫君,自认做了一个妻子该作的所有事情,可没想到会发生香姨那件事——” 桑嬷嬷也叹息:“谁说不是呢?” 书房伺候的明香,不知怎的竟然爬上了主人的床,还搞大了肚子。 当时王家的那位三十多岁的家主,如今的老太爷,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仓皇失措下便瞒着妻子。 结果就是,一朝事情败露,妻子被惊的早产,自此再没看丈夫一眼。 甚至七年都不让他进院子一步。 后来,王老太爷废了许多心思,才总算缓和了夫妻情分,只是到底不如当初那般和顺了。 桑嬷嬷忽然说道:“其实说来,老夫人也是性子刚硬之人,十分烈性。” “嗯。”王婵点点头,轻笑了一声说道:“前几日还在想,楼儿这又刚又硬是像了谁呢,原来是……”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点到即止。 王婵又朝着假山那边看过去,原本拥在一起的两人却是不见了人影。 王婵笑了笑,说道:“回吧,顺便煮点醒酒汤,送去绿柳园。” 699、醉死了 砰! 江楼月把谢尧丢回了床上去。 烂醉如泥的人,又重又沉,她累死了。 偏偏跟着谢尧身边的几个人现在都不在…… 江楼月心里想着,怕不是故意的? 她坐在床边,把垂落身前的头发拨到了后背上,把谢尧的云靴给拽下来,又去将他扶起,想帮他宽衣。 只是,这腰带怎么拆? 江楼月皱紧了眉头,前面找了找暗扣没找到,只能伸手到腰后去摸一摸,看看结扣在哪儿。 站在窗边看着的蔡威犹豫了半晌,还是没进去,并且示意送醒酒汤的婢女也等一会儿。 醉死的谢尧下颌搭在江楼月肩膀上,“你……干什么呢?” “帮你宽衣。”江楼月耐着性子。 可是她的手在他腰后摸了许久,也没发现什么暗扣,心中一片无语。 穿个衣服,搞这么难拆的腰带。 “宽衣……”谢尧慢慢重复着,忽然一把将她推走:“不能、随便宽衣的,你……走远些,别碰我!” 江楼月一时不查,竟被推的一屁股坐到了地毯上。 谢尧靠在床柱上,头上的玉冠都有些歪了,喃喃说道:“楼儿看到会生气……会打人的。” “……” 江楼月现在就有些生气,手还很痒。 但她吸了口气,忍了下去。 江楼月站起身来,这回就没刚才那么温柔了,用力推过去,把他推的躺平。 她找不到腰带结扣,耐性告罄,直接抓住那条玉带,用力一拽。 啪嗒。 腰带断了。 几颗价值千金的黑曜石珠子叮叮叮,顺着地毯滚到远处去。 谢尧被那一推头昏脑胀,嘴里喃喃唤着“楼儿”,但身上已经软的没有任何力气了。 江楼月把他那身染了酒气的玄黑色锦袍给拽了下来,动作一点也不温柔。 她又拉来被子,把谢尧盖的严严实实的,才抬高声音:“还躲在外面干什么?把汤送进来!” “……”蔡威静默片刻,从婢女的手上接了托盘,摆手让婢女退下,自己推门进去了。 满地的黑曜石珠子,蔡威如同没有看到。 他将醒酒汤送到了江楼月跟前去,“还温着。” 江楼月抬手摸了摸,不错,还温着。 蔡威什么都没说,非常迅速地退了下去。 江楼月也懒得管他,凑上前去轻拍了两下谢尧的脸:“醒醒。” 可谢尧彻底是醉死了,这会儿连“楼儿”都不喊,好像睡着了。 江楼月想,看来醒酒汤都喝不下去了。 她把汤随手放到小几上,坐回床边,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 烛影摇曳,却照不见谢尧的脸。 江楼月忍不住凑前了几分,悬在他身前去,认真地打量着他的睡颜。 他睡的很沉,呼吸非常均匀。 三年过去,他的面相变得更加英俊,成熟,剑眉斜飞入鬓,只是眉心微微拧着,似乎睡梦之中也带着轻愁。 江楼月的手缓缓探上了他的眉心,手指一下又一下,将那些隆起抚平。 手却又些舍不得离开他的脸,就那么轻轻地落在了他的颊边。 她看着他,恍然意识到,他们虽然很亲密了,但自己似乎……从未有机会看他这样的睡颜。 除了那些他病的起不来的时间里,其余任何时候,自己睁开眼,便能看到他。 他总为她安排好一切。 他,永远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照顾她的所有心情。 为了她,不拉拢州府,不娶旁人,连唾手可得的万里江山都放弃了。 还有那许多,她都不知道的苦楚,他也为她受了。 前世记忆原本如梦似幻,但却在此时,许多的画面不断闪烁,许多的细节不断被放大,与今生相知相爱的那些记忆扭在了一起。 江楼月的心已经酸疼的麻木了。 她低下头去,在谢尧的额心落下一吻,唇角擒着笑意,柔声说道:“这样好的阿尧,我为你死了也心甘情愿。” 她靠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我们不要再分开,好不好?” 谢尧睡得很沉,没有回应。 江楼月脸颊贴了他脸颊一会儿,起了身。 她有些不舍,但知道这里到底是王家,不是在营中那般能由得她随意胡来的。 她艰难地收回自己的视线,转身往外走去,吩咐道:“看好他。” …… 晨辉落入静懿的屋内。 床榻上,谢尧头痛欲裂,有些费力的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蔡威赶紧上前扶持:“殿下,你赶紧怎么样?” 谢尧坐好,闭着眼揉着额角,脸色不太好看,“没什么。” 他自幼寒疾缠身,为了抑制病情,从不碰酒,因此也没什么酒量。 昨日,真是喝多了,醉的昏天暗地。 谢尧皱眉说道:“你去——”准备点醒酒汤。 他的话音却戛然而止。 他看着放在床榻一侧,断裂的黑曜石腰带,眉心拧了拧,“腰带怎么回事?” 蔡威静默片刻:“公子……您都不记得了?” “记得……”谢尧迟疑地问:“什么?” 难不成喝多了酒品太差,干出了什么丢人的事情? 想到此处,谢尧残余的酒气似乎瞬间消失,脸色十分复杂地看向蔡威,面含询问。 “……”蔡威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只得朝后退:“小姐来了。” 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是江楼月带着人过来了。 谢尧怔了下,还没反应过来,江楼月已经迈步而入。 她今日换了件淡紫色云纱长裙,梳着典雅凌霄髻,臂弯之间还带着浅紫色云纱飘带。 她款款而来,看到谢尧之后,淡淡说道:“醒了,头疼吗?” “……”谢尧僵在那儿。 江楼月便坐在他床榻边上,轻声说:“喝傻了不成?” “楼儿——”谢尧喊了一声,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江楼月心中一叹,暗忖,就知道你啥也没记住。 江楼月缓缓抬眸,看着他说:“你昨晚答应了我一件事情。”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家宴之后,假山之中。你说,我若要你往东,你绝不向西,我便与你提了要求。”江楼月视线平平地看着他。 谢尧面色有些僵硬:“所以——我答应什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江楼月这表情,他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江楼月缓缓说道:“你答应我,马上离开王家,还和我解除婚约。” 轰隆一声,谢尧觉得头上响了一道惊雷,下一刻,他脱口而出:“不可能!” 700、挨打 江楼月微微挑眉,心里泛起三分恶劣,冷冰冰地说:“可你就是答应了,你亲口说的,还说了好几遍。” 话落,江楼月抬了抬下颌:“拿来吧。” 谢尧尚且没有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冷声问:“要什么?” “昨晚你说了,今日把我送你的扇坠,香包全部还给我,然后你就要走了。”她冲着谢尧伸手:“我便是来取东西的,顺便,把你送的我东西还了。” 说到这儿,她还把一直贴身戴着的紫玉吊坠拆了下来,放在了床边的花几上。 “……”谢尧死死地瞪着她,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半晌之后,他沉声吩咐:“蔡威,你出去。” “……是。”蔡威不敢有二话,朝后退走。 在他退出门槛的时候,谢尧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把门窗关好,走的远一点。” 蔡威顿时退的更快。 咔咔几声,门窗紧闭,并且招呼了走廊下的婢女全部没影儿了。 “你……”江楼月眉梢又是一挑,心头也扑腾跳了一下,“我拿东西而已,你把人支开做什么?快点将我的东西还来!” 谢尧就那么看着江楼月,他的视线十分平静,平静的很不正常。 片刻后,谢尧掀了被子起身。 江楼月竟然心里头一怵,下意识地戒备了一下,还朝后缩了两步,保持安全距离。 她怕他忽然动手。 毕竟这人可是有前科的,一言不合便要点穴定住她。 她心里清楚的很,如果谢尧动手,自己似乎……不是对手。 可他没有动手。 谢尧随手套了靴子之后,静默地走到了桌边。 那里,有方才蔡威准备的热水和毛巾。 他自行洗漱,声音一点起伏都没有。 “要扇坠和香包是吧?” 很快洗漱好,谢尧缓慢地坐在了楠木桌边的圆凳上,给自己倒水。 他的眼帘微垂,并不去看江楼月:“那两样东西,就在衣橱里那件白色长袍袖袋之中,你将衣服拿出来。” 江楼月暗暗嘀咕,他竟然真的要还给她! 这么听话了! 江楼月心里莫名气恼,面无表情地起了身,走到了衣橱边去。 谢尧这次来汾阳来的匆忙,只带了三件衣服,两身玄黑,还有一身便是这件白色长袍。 江楼月把衣服拿起来后,送到了谢尧面前去,“给你!” 谢尧已经喝了一杯茶润唇,这会儿正在倒第二杯,依旧没有抬头,“袖袋,你自己找。” “……”江楼月静默片刻。 此时已经是骑虎难下,话是自己说的,现在反口算什么? 找就找! 她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要还她东西。 要是他真的还,她就、她就—— 她暗暗吸口气,把拳头握紧,低下头在那白色长袍袖袋之中翻找。 可这一扒拉她才发现,那白色的长袍,是一件束箭袖的款式—— “你唬我?根本没有——”袖袋! 江楼月抬头朝着谢尧看去。 就在这一刻,她的面门忽然一道风过。 江楼月立即闪身躲避,但还是晚了。 她站的离谢尧太近了,只有一步距离。 谢尧忽然出手,她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 谢尧内力精纯而强劲,江楼月被内力裹夹着朝前栽过去。 他没有封住她的穴道,而是以一种快的根本反应不及的速度,直接把江楼月的双腿给缠的死死的——用那件白袍。 江楼月被动的一个旋身,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跌坐在了谢尧的腿面上。 她心里惊了一下,朝着谢尧打了一掌过去,下意识就想跑。 那手腕,却被谢尧稳稳抓住。 谢尧用了巧劲,将她双手后拣。 江楼月只觉眼前紫雾一闪,原本挂在她臂弯之间的紫云纱飘带,活了一样,把她的双手也给捆住了。 江楼月呆住:“你——捆我做什么,把我放开!” 谢尧单手扶着她的腰,缓缓问:“我当真说过那些话?” “你说了!”江楼月回过神来,冷冰冰地说。 至少,要他往东他绝不向西这话他是说过的,而且—— “你还说,你要离开王家,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她微抬下颌看着他,暗中却在试着扭动手脚,想挣脱束缚。 “是吗。”谢尧垂眸看她,微微倾身,那深邃的眼眸对上江楼月的眼睛:“再问你最后一遍——我真的说要解除婚约?” “我……”江楼月僵了僵,竟然说不出话来。 “还有——”谢尧凑近她三分,此时呼吸几乎喷洒在她的脸上,“我真的说,要把你送的东西,都还给你?” “……” 这回,江楼月屏住呼吸,连个“我”都说不出来了,眼神也开始躲闪。 谢尧却在这时笑了起来。 那笑容有些冷,没有温度。 明明他此时,只是穿着中衣,发髻也没来得及整理。 说起来,是衣衫不整,不修边幅的。 但他浑身却散发出一种阴森迫人的气势。 他的眼神没有离开江楼月的身上。 那目光深沉而锐利,仿佛穿透一切迷雾,直接看透江楼月心底的那点小把戏。 江楼月心头一突,抿抿唇,心里竟然浮起三分畏惧。 他好像很生气很生气。 可她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而已—— 现在她如果说实话,还来得及吗? 就在这时,谢尧忽然抓起她,把江楼月翻了个身。 就那么让江楼月趴在自己的腿面上。 “你干什么!?”江楼月脑中警铃大作。 谢尧俯身,一字字说道,“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好、好,你不信,你先把我放开,我们再说——”江楼月不得已服了软。 这个姿势,实在是……太不安全了。 “你自己送上门来挑衅,我为什么要把你放开,嗯?”谢尧低着头,凑近她耳边,“骗子!” 随着他阴沉的话语刚落,啪一声,江楼月臀上一片钝疼。 “……”江楼月脸色涨红,切齿说道:“混蛋,把我放开!” “自己做错了事还敢骂人?”谢尧冷声问。 啪! 又是一下。 “说,错了没有?”谢尧声线十分危险。 江楼月又羞又气,脸涨的通红,“放开我,我真的生气了——” “到底是谁该生气?”谢尧冷声反问,“记不记得你自己说了几句谎话?” “……”江楼月哪里记得? 701、你找打 江楼月切齿骂道:“快点松手,你再打我一下,我、我——” 她脑子里一片乱麻,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竟然想不出能威胁点什么。 片刻后,她脱口而出:“我不理你,你再打我,我不会理你的!” “没关系。”谢尧冷冷笑了,“我理你就行——我总有办法,让你理我的。” 谢尧缓慢地说道:“现在,我来告诉你,你一共说了八句谎话,一句谎话打一下……凑个整吧,我便打你十下。” 话音落,又是啪啪两声。 江楼月又羞又痛,再也不敢硬气,求饶道:“阿尧,我、我错了,你放过我这一次,我下次绝对不会——” “还有下次?”谢尧声线极为阴沉。 “没有下次,就这一次——”江楼月赶紧说。 “刚才不是挺硬气吗?”谢尧冷声说道:“不给你点教训,你便觉得你能翻天了。” 谢尧毫不心软,一掌掌拍了下去,要让她记住教训。 江楼月又羞又气,知道自己躲不过,求饶也不求了,挣扎着要从他膝头逃走。 只是她被捆成个粽子,哪里跑的了? 谢尧毫不留情,十下就是十下。 等打完了,谢尧把江楼月提着翻了个身,稳稳抱着她上前,把她放在了床榻上。 此时的江楼月,脸已经涨红的像是一只熟透的虾,眼底含着湿气,死死地瞪着谢尧。 如果眼神能杀人,谢尧现在绝对死无全尸。 谢尧无所畏惧地起身,拿了方才江楼月放在小花几上的紫玉吊坠,又把江楼月扶着,让她坐起来。 他倾下身子,帮她戴坠子,并沉声说道:“再敢随意摘下来——咳咳!” 他话还没说完,江楼月忽然用脑袋在他胸前用力一撞。 谢尧猝不及防,被撞开了些许。 江楼月双脚跳着朝外,大喊道:“来人、来人!” 江楼月方才求饶的声音就有些大,这会儿喊“来人”声音更大。 那些婢女们自然有些担心,想进去看看到底怎么了。 只是,蔡威此时就站在绿柳园门口。 敏锐的五感,让他把房间内两位主子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怎么可能放人进去? 他武功高,面相冷。 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婢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半晌,都朝后缩了缩。 江楼月气愤不已,用肩膀顶门栓,想把门打开。 谢尧站起身来,竟然也不来抓她。 他极缓慢地取了衣服来穿,淡淡说道:“不怕丢人,你就冲出去。” “……”江楼月僵住。 外面可全是王家的婢女。 她一个将军,这幅姿态出去—— 她真的是气的浑身发抖,又没有办法。 因为谢尧也不知道用了什么鬼手段,捆着她腿和手腕的这两个地方,越挣越紧,根本挣脱不了。 半晌,江楼月深吸了口气,生无可恋的闭上了眼睛。 谢尧没有理她。 他把衣服穿好,看也没看那断裂的的黑曜石腰带,取了另外一条用金珠和金线编织的,束好腰带,又重新整理头发,戴好冠,才朝着江楼月看过去。 江楼月冷冷说道:“你还要怎么样折腾,你就快点。” 她的声音在轻颤,身体也在颤抖。 谢尧静默片刻,缓步上前,“折腾?” 江楼月忽然抬眸,锐力十足地瞪了他一眼。 谢尧看着她,慢慢说:“看来你根本不知错。” 江楼月咬牙说:“我错什么了?” 他真的用了力,很疼很疼! 这点疼对于江楼月这样上过战场受过重伤的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 但……但那个姿势…… 她从小到大,便是父亲江震一直追着她打,也从没有用这个姿势挨过打。 她都十八岁了,是统领骑兵的将领,能把柔然人赶到北漠草原去,一夜之间马踏信阳五州,连萧冀都不是她的对手。 如今却用那种羞耻的姿势……挨了打! 江楼月心里的委屈和羞愤一涌而上,眼底也浮起水雾。 谢尧到底是心疼她的,看了半晌,将她抱起。 谢尧走到床榻边上坐下,也将她安置在自己腿面上。 江楼月委屈地说道:“我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 话音还未落,她眼底水汽上泛,却又硬生生被她压了下去。 她就那么死死地瞪着谢尧。 “开玩笑?”谢尧轻声反问。 “对,开玩笑而已,你就这么欺负我!”她心里也是不爽,瞪着他呛了回去,“你还下手那么重——” “不下手重点,你能记得住?”谢尧把她的手脚都松开。 江楼月手脚得了便利,自然闹得厉害,不可能随了谢尧的心意,立即就要从他膝头跳下去走人。 谢尧当然不许,快速反应,把她抓了回来。 “放开!”江楼月切齿说道:“你敢打我——” 谢尧沉默地看着她,缓缓说:“当初在信阳官道闹成那样,我有与你说过解除婚约吗?” “……”江楼月僵了僵。 “你却拿这个来开玩笑——”谢尧反问:“你说你是不是找打!?” 江楼月说不出话来。 谢尧把那紫玉吊坠拿过来,重新往她脖子上挂。 江楼月的手指蜷了蜷,倒没别扭地去阻止。 谢尧说:“我就是对你太好了,把你惯得无法无天,想不见我,你就关了城门不让我进,现在还连婚约都拿来开玩笑了?” 江楼月缩着脖子,好像……这个玩笑是有点过。 但她都被……那么打了,便是心里明白这玩笑开过头,她嘴上也是软不下来。 “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你不是还伶牙俐齿的很吗?”谢尧沉声说:“你以后还想干什么?” 江楼月不回应。 谢尧低头追问:“是不是还真要把婚约给废了,再找个别的男人来气死我?” 江楼月弱弱地为自己解释:“我不可能干那种事。” 她很难喜欢一个人,一旦真的喜欢上了,那便是至死不渝。 “对,你不可能干——”谢尧声音冰冷,“你会开玩笑嘛。” “……” 江楼月半垂下眼帘,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明明他也做错了事情,为什么自己要被骂的这般狗血淋头? 就因为他醉了? 702、我会还手 江楼月恹恹地闭了闭眼,不说话,也不逃跑,就那么坐那儿不动了。 她瞧着那般……委屈。 谢尧静默片刻,似乎也觉得方才的行为有点儿过。 他下手不轻呢。 停顿片刻,谢尧的手顺着江楼月的腰往下抚触,柔声问:“打疼你了?” 江楼月缓缓抬头,瞪着他:“我也打你两下,你体会一下。” 谢尧听而不闻,说:“那我下次打轻点。” “你还想下次——”江楼月吸了口气,脸色难看,“我开玩笑有错,你打我,行,我认了。可你都不记得我昨晚说了什么,这怎么算?” “……”谢尧静默。 江楼月气愤地说道:“同样是喝醉,上次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我都记得一清二楚,为什么你忘的一干二净!” 半晌后,谢尧吸了口气,“你昨晚与我说什么了?” “我说我恨死你了,我再不要理你,再不要看到你!”江楼月气的口不择言。 谢尧挑眉:“你真的说这个?” 江楼月冷笑道:“你猜。” “……”谢尧心想,就算真说了,怕也是气话。 他的声音放柔了三分:“把你说过的话忘了,是我的错,我道歉——我喝醉了,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所以你打了人,道了歉,就了事了。”江楼月抬头看他,有点儿咄咄逼人:“我呢,我玩笑开过了头,我就活该挨打。” “……”沉默些许,谢尧低头,又问了一遍:“好好说,你昨晚与我说什么了?” 江楼月闭紧嘴巴,一个人自闭去了,不想理他。 谢尧眉心微微一拧。 瞧她那副不爽快的样子,应当是说了什么很要紧的话。 可是她都与自己说过,她爱他。 这应当是要紧的不能再要紧的话了吧? 还能有话比这个还要紧? 谢尧想了半晌想不起。 见她又这样,估摸着也是不会主动告诉他。 关于昨夜,他基本是一片空白。 最后的片段是在假山那里,至于说什么,他完全没有印象,但好像—— 谢尧眼神闪了闪,“我想起一件事情,或许,能帮我回忆起一点,你说过的话。” “是吗?”江楼月不想理他,随口说了一声。 谢尧忽然低头,吻落与她唇上去。 江楼月呆了一下。 而谢尧的吻也很轻,就那么一下,便退开些许。 他说:“我记得这个——” 记忆之中,是她踮脚吻了上来,然后—— 谢尧的脑袋里面,忽然有些破碎的声音响起。 谢尧怔了一下,看着江楼月,“你、你是不是说过,天崩地裂不分开,如果分开,就死也不要理我了?” “……”江楼月错愕地看着他,“你不是忘光了吗?” 谢尧忽然将她紧紧环住:“再也不和你分开。” 这,也是很要紧的话呢,他怎么可以忘了? 江楼月原本的心情尚且算得上冷静,被他这么一闹,心里的委屈忽然就朝上泛了起来。 “你醉死,忘了我说的话,我才开玩笑的……你倒好,那么打我。”她不是滋味地说:“我爹都没那么打过我,你还说什么以后打轻点。” 她越说越委屈,鼻子也有点发酸了。 谢尧叹息:“我的错,我以后绝对滴酒不沾,你说的所有的话,每一个表情,我绝对不会再有错漏。” 江楼月鼻子里的酸气就被这几句话给冲散,半点不剩。 她心有不甘地说:“这算什么,打一顿再给一颗甜枣?” 谢尧抱着她没应声,许久才说道:“你以后还敢开这种玩笑,照打不误。” “……” 江楼月没好气地说:“你为什么断定,我一定是开玩笑,一定是骗你的?” “因为我不可能说那种话。” 谢尧平静地说道:“信阳那件事情之后,我甚至没有想过,取消婚约的事情,这个事情,我便是醉死了,也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而且,你的眼睛里就写着,我在逗你玩。” 她对自己什么感情,谢尧心中一清二楚。 跑来谈分手,还要把互赠的东西都要回去,怎么可能趾高气扬还带点兴奋? 分明就是来找麻烦的。 一开始他是被取消婚约那个事给吓到了,后来就反应了过来。 江楼月看着他那笃定的表情,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片刻后,她轻轻吐了口气出去,抱着他,凑在他耳边说:“阿尧,我们真的不要再分开了……” “信阳那次我就好难受……京城这次,比信阳那次更难受,我怕……再分开一次,我真的会受不了。” “嗯,不分开。”谢尧慎重地应了一句。 懂得了她的心思之后,他也对这份感情进行了新的审视,如果分开却活成行尸走肉,倒不如死生不离。 他心情浮动,抱着她,勒的有点儿紧。 “痛——”江楼月轻嘶了一声。 “怎么了?”谢尧赶紧松开手臂,“哪里疼?是……刚才打的?” 说着,他手便往下滑。 “不是——”江楼月把他的手抓住,“我后背疼。” “后背疼?为什么会——”谢尧想追问,却见江楼月用一种很淡的眼神看他,他忽然住了口,有些心虚。 江楼月慢慢说:“看来昨晚的事情你也没记起多少。” 谢尧讪笑着不接话茬,“那什么,我看看伤。” “不必了,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势,就是擦破点皮,有点发青。” 她这后背,昨晚被谢尧压在假山上,硌出了伤势,昨晚她回去就找桑嬷嬷帮忙看了看。 桑嬷嬷当时还嘀咕来着,怎么搞出那么大一块青紫来。 “那不严重的话……我有点饿了,我们去用早膳吧。”谢尧干咳了一声,立即转移了话题,“你吃了吗?” “没,这不来带你一起去吗?” 结果还挨了一顿……打! 羞耻! 江楼月恹恹闭了闭眼睛,从他膝头下来,转身就往外走:“去梅花厅吧,母亲估计在那里等。” “好。” 谢尧赶紧起身。 怎么能让岳母等着? 啪嗒。 江楼月把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出来。 守在外面的婢女们不约而同全松了口气。 很好,看起来没发生什么大事。 江楼月面不改色,放慢了些许脚步,和谢尧并肩同行,用最低的声音,切齿说道:“以后,不准你再这么打我,否则我真的会还手的!” 谢尧静默着,不知道听到没。 703、谢尧也会紧张 跟着江楼月过来的大婢女玉沁赶紧上前去,“小姐,我们快些去梅花厅吧,夫人已经等了很久了。” “嗯。” 江楼月点头,面不改色地往前走。 错过蔡威身边的时候,她若有似无地扫了蔡威一眼。 蔡威站在那儿,低垂着眼帘谨守本分。 江楼月却有些不自在,心底浮起三分羞愤,不好多看。 方才……谢尧动静那么大,就算这些人离得很远,必定也听到了一些声音。 尤其是蔡威这家伙,耳朵可比这些婢女灵的多,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想到此处,江楼月心里重重叹了口气,脚下步子更快了三分,不想和谢尧靠很近。 谢尧面色平静,随了上去。 一行人绕过回廊,很快就到了梅花厅。 此时梅花厅中,除了王婵和桑嬷嬷之外,王渊竟然也大刺刺的坐在那儿摇扇子。 王婵起身迎了上来,微笑着说道:“来了?进来坐。” 她牵了江楼月的手,视线对上谢尧的时候也温和慈爱,轻声问道:“昨夜殿下醉酒,必定是不太舒服吧?还想着这么早怕是起不来。” “姑母,您区别对待啊。” 谢尧正要说话,王渊忽然开了口,嬉笑说道:“我昨天不但喝醉了,还落了水,浑身湿透,打了一整夜的喷嚏呢,刚才我进来的时候,您可问都没问我一句。” “……”王婵有些无奈:“那不是瞧你神清气爽很精神嘛。” 王婵出嫁的时候,王渊不过几岁孩童,十七年未见,如今再见,其实已经有些生分了,当然只是简单问候了几句。 毕竟不是谁都像王渊这么洒脱,这么自来熟。 江楼月瞥了他一眼,淡漠说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王渊起身走过来,看着谢尧说道:“谢公子,昨日感觉怎样?今日要不要再来斗酒!” 王婵连忙说道:“好了,现在是吃早膳的时间,又说什么斗酒——” 王婵挡在王渊和谢尧中间,怕王渊再为难人。 她又转向谢尧和江楼月,“到里面坐吧。” “好。” 谢尧应了一声。 江楼月冷冷看了王渊一眼,两人一起进去了。 王渊叹息一声,“是不是没我的位置?” “……”王婵静默了一下,很想说没有。 但良好的教养,又让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王渊毕竟也是自家人,不让他进去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可她……今早是打算和江楼月与谢尧单独用早膳的,还想说说体己话。 王渊歪头看王婵:“不是吧姑母,真的没有啊?” 桑嬷嬷反应迅速地上前来:“二公子,您今日还没给老太爷和老夫人请安吧?” “您这几年都没回家,没在二老跟前尽过孝心,如今回来了,晨昏定省还是要的,这会儿不如先去老太爷那里吧。” 王渊笑道:“好好好,我这就走,哎……”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王婵松了口气,喃喃说道:“这孩子,怎么是个挑事精呢。” 桑嬷嬷也想,谁说不是呢。 这一大早的,不去给两个老祖宗请安,跑到这儿来非要找江楼月,江楼月人不在了,他便坐这儿等着,看到谢尧到来,那迎上去的样子,大有揪着不放的意思。 还好走了。 桑嬷嬷定了定神,迈步上前扶着王婵手臂:“走吧夫人。” “嗯。” 王婵应了一声,转身进了梅花厅的内厅。 “坐吧。”王婵微笑说着,可刚开口后,笑容却停了一下,“楼儿,你衣服上的飘带呢?” “……”江楼月僵了僵,“那个——” 飘带—— 被谢尧用来捆她手腕,然后拆了之后丢一边了,她给忘了。 王婵微微皱眉,发现江楼月凌霄髻的髻根部位,原来的一个东珠小簪子也不见了。 不过这次她非常聪明地没多说。 她看看女儿,又看看谢尧,垂下眼眸,朝着桑嬷嬷递了个眼色。 王婵说:“快坐,别站着了。” “好的。”江楼月赶紧坐下,不想在飘带那个细节上纠结过久。 早膳准备的很精致。 先不说味道如何,看起来就让人很有食欲。 黄梨木的餐桌,并不算大,王婵坐在江楼月和谢尧的对面,面容温婉,带着三分慈爱:“先吃东西吧。” “这些都是桑嬷嬷五更起就开始准备的,桑嬷嬷的手艺很好,楼儿知道的。” 王婵说着,微笑看向谢尧,“殿下也尝尝。” 谢尧回了个客气地微笑,身体有些紧绷,“多谢……夫人。” “不客气。” 王婵瞧着他,见谢尧虽面容颜色还算正常,但肢体动作略有些僵硬,暗暗思忖,是不是自己太过热情,吓到了这个孩子? 她垂了垂眼帘,本来准备了一些话要说,现在倒是不好开口。 总得……先吃饱了吧。 于是,接下来王婵便没怎么开口,偶尔给江楼月和谢尧送糕点过去。 早膳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桑嬷嬷来了,给江楼月带了另外一条紫砂飘带,还有小簪子,等到他们吃完东西净了手,桑嬷嬷才上前帮江楼月整理。 江楼月干咳一声,讪讪说:“这个飘带……嗯,还是很漂亮的,只是我不太习惯。” 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了一下,别开脸说:“那个,娘,怎么不见姐姐?” 她本是随口一问,问出来后才意识到,从第一天回来到现在,真的没有再见江星月。 “她在忙什么?”江楼月问。 王婵说道:“星儿巡视城防去了,中间其实回来过一次,只是你睡得沉,便没喊你起来,今日中午应当便回来了,能在府上休息两日。” 桑嬷嬷也说:“一次城防巡视当班两日,这两个月一直这样。” 江楼月点点头:“原来如此。” “桑嬷嬷。”王婵轻轻招呼了一声。 桑嬷嬷点点头,带着人把黄梨木桌上的早膳收拾了,又给三位主子上了香茶,带着婢女们退了出去。 厅中只剩下江楼月王婵和谢尧三人。 整个早膳都没怎么说话的谢尧,那衣衫之下的身体紧绷的也更厉害了,竟是有些紧张。 江楼月坐得近,很快意识到他的不自然,借着整理飘带的动作,她用手指绕了绕谢尧的袍角,拽了他一下。 704、矢志不渝的心思 谢尧看过去。 江楼月冲他眨眼示意:别担心。 谢尧心底松了三分,冲她点头。 瞧着他们这你来我往的样子,王婵眼底笑意更深,温声说道:“殿下的身体已经好了,对不对?听说封了卞南王,现在忽然到汾阳来,会不会有什么不方便,出问题?” 谢尧垂眸说:“身体已经好了,多亏了楼儿……至于此行到汾阳来,行踪比较隐秘,不会有问题的。” “那就好。”王婵点点头,说道:“京城一别,已经有两年多没见过殿下了,与我楼儿的婚约,也有两年多了吧?” “是。”谢尧说道:“本该早早就大婚了,但一直——”出问题。 当初下云宿山如果回京,估计早大婚了,可是偏偏又闹得分开。 这一折腾,战事又起,一切都乱了套。 “哎……如今皇上驾崩,又是大丧——”王婵面露忧色。 她心性并没多复杂,也管不了什么朝局,只想丈夫女儿能好好的。 可这大丧,一旦耽搁,婚事又要延期了。 王婵喃喃说道:“楼儿再过几个月便十九岁了,年岁已经不小了。” 江星月的情况不同,她作为母亲,现在也不好提婚事,怕刺着孩子的心,但江楼月……有两情相悦的人,竟也拖到这般年岁了。 江楼月说:“才十九嘛……” “什么才……”王婵无奈叹息:“都十九了,娘十六岁便嫁给你们爹了。” “……”江楼月静默,这话题她不想接。 婚事,不得谢尧来操心嘛! 而且现在的近况也不是谈这些的时候,说了也没用。 王婵当然也不想和江楼月说这个。 王婵朝着谢尧看过去。 谢尧慎重地说:“我想娶她的心从未变过,矢志不渝。” “我知道。”王婵微笑,“殿下的心意,我看得见。”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明明看得见,但有些时候,却还是需要一个郑重其事的态度来说出来,让人安心。 沉吟片刻,谢尧又说:“我会尽快,请夫人放心。” 局势太乱,还有许多人都在虎视眈眈,需要将这局势稳定,不然这亲如何成法。 “好、好,那就好。”王婵算是放了心。 又说了会儿话,老夫人那里派人来请王婵过去,王婵便起身离开了。 厅内只剩下江楼月和谢尧二人。 气氛静默。 江楼月瞥了他一眼,“没想到你还会紧张,少见。” 谢尧说:“她是你母亲。” 而且她和武安侯还不同,是百年门阀氏族出来的贵女。 谢尧这些年一向独来独往,在旁人面前,随性乖戾,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在皇帝那处从不收敛。 在太后那处,也是装作乖巧的样子。 但王氏这里…… 她是江楼月的母亲,且还是百年门阀十足出来的贵女,和武安侯是不同的。 还有……江楼月心中,王婵的地位非常重。 因此,谢尧一时之间便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 江楼月听出他话外之意,低声说道:“我娘很通情达理,很温柔的。” “嗯。”谢尧点点头。 江楼月想了想,说:“你真的派莫宇去请萧青贤了?” “去卞南办点事,顺路把萧青贤带来。” “办什么事?”江楼月好奇地问:“卞南那边……怎么样?我的意思是你去卞南也好久了,那边还算稳吗?” “一些小事。”谢尧随口敷衍了,又说:“这些年卞南一直稳固,安心吧。” “那就好。”江楼月点点头,起身往外走,“我去找找我舅舅。” 谢尧跟上来:“是关乎要紧事还是——” 江楼月却没说话,双手向前一划,交握在小腹之前,把她便臂弯之中带着的紫色云纱飘带也荡出三分飘逸弧度,就那么走了。 谢尧眉梢微挑。 他转过身去,往绿柳园走,并吩咐蔡威说:“你看着,她从王家大爷那处办完事情出来,便请她来一趟。” “是。”蔡威应了一声,又迟疑地说:“万一……属下是说,万一小姐不来——” “……”谢尧静默,转向江楼月走的方向,“那我去等着她。” 蔡威没说话,默默跟上了谢尧的步伐。 只是走出几步去后,两人竟碰上了王老太爷身边的长亭。 长亭欠着身子,非常恭敬:“谢公子,老太爷请您过去下盘棋,不知道公子可有时间?” “……当然。” …… 江楼月到了王家大爷的院子,守在院子里的下人赶紧去做了通传。 王家大爷招招手:“进来坐吧。” “舅父安好。”江楼月冲舅舅行了礼。 王家大爷说:“今日怎么有空到舅父这里来走动?” 说着,他随手一抬,屋内的婢女赶紧上前给江楼月沏茶。 江楼月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是想问问,表哥最近可有寄来家书?” “泽儿啊……”王家大爷眼底浮起三分担忧,“出去这一年多,倒是每个月都寄来一封家书,这个月的信还没到。” 王家大爷叹息道:“这孩子,这些年从没出过远门……此去边关随军不知吃了多少苦。” 他看向江楼月,笑着说:“本来舅舅正要去问问你,他在边关的情况,没想到是你先找来。” 江楼月说:“表哥非常聪明,帮父亲解决了不少麻烦事——我离开泸州的时候,表哥还在帮忙安抚泸州城外十几个城邦的流民,舅舅便放心吧。” “好、好。”王家大爷连连点头,“也不知道他何时回来……” “等流民安抚的差不多,表哥应当也该回来了。” …… 另外一边,谢尧到了老太爷的书房之中,窗边已经摆好了棋盘。 “老爷子,谢公子到了。”长亭说了一声,把谢尧请进去。 谢尧颔首走进去。 老太爷正逗着一只金丝雀儿,回眸看了谢尧一眼,浑浊的眼底亲和而慈爱,“来了?昨天喝的有点多,酒气过了吗?” “……”谢尧静默片刻,“过了。” “那就好。”老太爷随手去挂鸟笼,一边说:“昨日那酒是汾阳的特酿雪梨春,比较绵软,劲道不是那么大,老夫便想着,你们多喝点也没什么,倒不知你量浅。” “……”谢尧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老太爷回过身说:“以前不喝酒?” “……不喝。”谢尧停顿片刻,说:“身体不适,所以忌酒。” 705、破而后立 “你的病情,老夫倒是有所耳闻,现在呢,可好了?” “好了。” “那就好。” 王老太爷朝前走,抬了抬手示意谢尧:“下棋。” “……好。” 谢尧到了棋盘前,与老太爷对坐。 谢尧执黑子,老太爷执白子。 一边下棋,老太爷还一边与他闲话了些家常。 谢尧从无家人,不太懂得与他们相处的分寸,只能有问必答,认真对弈。 片刻后,老太爷问:“如此局势,你有何看法?” 谢尧眼神扫过棋盘之上的黑白子,“乱。” “何解?”老太爷说着,在棋盘之间落下一子。 谢尧眼底光芒闪烁,沉吟片刻,“破。” 老太爷视线落在谢尧身上:“怎么破?” 谢尧停顿片刻,声音平缓道:“取而代之。” 老太爷浑浊的眼底眸光锐利:“光有野心可不行。” “当然。”谢尧平静地说道:“合纵连横,破而后立。” 话落,谢尧在老太爷落子之侧再落一子。 那一子将右半边棋盘上的黑子连成了一大片,堵截了其中几颗白子,占据最有利的局面,甚至那一大片的黑子,有朝着左边白子压迫之势。 “好办法。”老太爷看着那局势,微笑了起来:“看来你什么都想好了,那就好。” 谢尧也笑了一下,棋局到此处也便没什么可下的了。 老太爷说道:“汾阳王家安危,便寄在谢公子和楼月身上了。” “谢尧定会让王家一世安稳。” “嗯……”老太爷站起身来,“老夫有点累了。” “那,老太爷好好休息,我先告退了。”话音落,谢尧便退了出去。 长亭上前扶持老太爷往屋内走。 老太爷说道:“英宗居然能生出这样的儿子来。” 长亭说:“老爷子曾经说过,英宗仁善。” “嗯……” 老太爷应了一声,“圣祖传下的江山也算稳固,只可惜英宗为爱痴狂,当初便是先帝不兵逼京城,英宗那皇位也是坐不稳的。” 门阀横行,皇权几乎被架空。 可先帝又太有手段,把几大门阀剪的干干净净。 屹立了几百年不倒的门阀世家,如今就剩他们王家还有些根苗,却也大不如从前鼎盛。 “但愿一切能平稳顺遂,王家以后子嗣绵延,福禄满堂吧。”老爷子低声喃喃,企盼着。 长亭犹豫了一下,说:“可是姑爷还在京城呢——” 王家正儿八经的姑爷,可就江震一个。 要是真的“合纵连横,破而后立”,那身为护国公的江震怎么办? 老太爷笑了一声,“那是他们翁婿的事情,老夫不管!” …… 江楼月离开了王家大爷那边院子,心里不怎么安定。 她和爹爹先后离开泸州,如今那处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山高水远,信也走的慢,要是有点什么可怎么好? 江楼月皱了皱眉,看着回廊有些犹豫。 上了这回廊转个弯,就是绿柳园了,谢尧住的地方。 不如,去找谢尧问问? 他的人在泸州,肯定是一直有联络的,多少总有点消息吧? 这么一想,江楼月便迈步上了回廊去。 正事要紧,可不能因为他们之间的那点打情骂俏的小事情给耽误了。 江楼月一路转过回廊,到了绿柳园,却没想到扑了个空。 守在附近的小厮说:“谢公子没回来啊。” “嗯?” 江楼月诧异,“没回来?” 那小厮说:“是,早些时候随表小姐离开,便没回来。” 玉沁说:“王家可大的很,谢公子初来乍到,会不会迷路了?” 江楼月皱眉,怎么可能? 便是真的迷路了,鼻子下面长了嘴巴,可以问路。 这王家到处都是下人,怎么着也能回到绿柳园吧?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没理他走了,所以心情不好,便没回来,还是—— 江楼月垂了垂眼帘,想起早上在梅花厅遇到王渊的事情,暗暗思忖,别是又遇上王渊那厮,被折腾为难了吧? 江楼月脸色有些沉,吩咐了那小厮一声:“你找几个人转转看,找一找,另外派个人去二公子处问一下,他去了何处。” “小的领命。” 那小厮走后,江楼月想了想,便往梅花厅那边走。 “谢公子——”却在这时,玉沁忽然低喊一声。 江楼月回眸看去,就见谢尧正穿过假山小径而来。 “你——”江楼月迈步上前,“你这是从祖父那院子过来?” “嗯,方才遇到了老爷子身边的人,唤我过去下棋。”谢尧说着,眼含微笑的扫了一圈小跑的下人,视线回到江楼月脸上,“你在找我?” 江楼月正色说:“有要紧事——咱们进绿柳园说。” “……” 谢尧眉梢微微一挑,跟了进去。 早上他们那一番折腾出的乱糟糟,已经由婢女收拾了。 江楼月立在谢尧跟前,问道:“徐少俊不是你的人吗?泸州那边现在什么情况,你可有收到消息?” “你……是打听你表哥的事情?”谢尧试着问罢,又说:“我上次收到徐少俊的消息,还是半月前——” “我传信他带兵前来卞南,如今他应当马上到了。” 江楼月微微皱眉:“也就是说,徐少俊也离开泸州,但现在还没到卞南?” “嗯。”谢尧说道:“留了五万人固守城防,其余十万大军全部带往卞南方向。” 江楼月错愕:“你也调兵?” 可转念想到谢尧的性子,又觉得他要乖乖待在卞南当一辈子藩王,什么都不动才不像他。 谢尧说道:“本来当初是想调徐少俊前来,占信阳,将卞南信阳与你外祖家连成一片,只是没想到你动手比我快。” 卞南那个地方富庶是富庶,但又不养兵。 谢尧也怕信阳侯忽然扑过去先发制人,所以到达卞南的一路上小心再小心,回到卞南之后立即加固城防。 想等着徐少俊到了再办事。 只是,泸州距离卞南毕竟是远,行军还要隐秘,走的便慢。 江楼月骑兵奔袭,不到十天把信阳就给占了。 谢尧迈步上前,把江楼月的手握住:“忽然觉得自己的银子花的很值得,现在让我再出几百万两我也甘愿。” “……” 706、谢景晗病了 江楼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不出算了,祖父出。” 谢尧低笑:“这银子我出,谁也不能跟我抢,你不准要别人的。” 他又说道:“你也不准再去冲锋陷阵,我们手底下能用的人很多。” 想想江楼月要去面对那些血肉白骨,他脑子里头就嗡嗡作响。 她只是个女孩子,也已经承担了许多她不应该承担的东西,不该再去承担这些。 “可是——”江楼月呐呐说:“带兵打仗其实还不错啊。” “……”谢尧沉默地瞪着她:“你喜欢打仗?” “那也不是……我不是说喜欢血流成河,喜欢杀人,我是喜欢那种……武力压制,掌控全局的感觉。” “……”谢尧无言以对,半晌,没好气地说:“你还喜欢什么?!” “哈哈——” “我喜欢的东西可多了!”江楼月笑了起来,转身便坐到了桌边倒茶喝:“好了,先不说这些事情,你应该泸州还有人吧?传个消息,想办法把我表哥接回来吧。” 那里太远了,王泽一人在那儿怎么能行? “嗯。”谢尧点了点头,“马上就让蔡威去传信。” 谢尧招呼了蔡威进来,仔细吩咐了一遍,“记着,用最快的暗线传。” “是!” 蔡威沉声退下。 江楼月也站起身:“行了,我就先走了,等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她转身往外。 谢尧问:“这就走,不再说两句了?” “我哪儿敢?我怕挨打!”江楼月冷飕飕地丢了一句话过来,很快就下了楼,消失在绿柳园门口了。 谢尧失笑,“什么时候也学着记仇了。” 不过想到如今的形势,谢尧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 谢流云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是已经死了,还是躲在暗处窥探。 而且江震如今还在京中,虽说是领了个护国公的身份,其实这个身份掣肘颇多,还有许多的事情等着他来做。 …… 出了绿柳园,江楼月便回了自己的月牙楼。 进到屋内,她吩咐了玉沁一声:“你去看看,母亲可从祖母那里回来了吗?如果回来跟我说一声。” “好的。”玉沁行礼退了下去,吩咐其余婢女伺候在屋子里。 江楼月没有招呼那些婢女进去,而是自己转向橱柜边上,站在镜子前,照着自己此时的模样。 飘逸的纱裙,百褶的摆,淡紫色把她整个人衬的柔婉娇美,凌霄髻典雅大方。 现在镜子里面,妥妥就是一个贵气的世家小姐模样。 这个样子,真的很好看。 江楼月也很喜欢,但是——蜗居在闺阁,绝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要纵马长歌,调兵遣将。 前一次,她受谢流云诓骗利用,为他平定叛逆,为他驱逐柔然,是她蠢。 这一次,她要为了她自己,为了阿尧,为了他们的命由他们自己定,再不受旁人胁迫,勇往直前。 “来人,帮我更衣。”江楼月朝外唤了一声。 婢女们俯首行礼,鱼贯而入。 片刻后,玉沁回来了:“小姐,夫人刚回了婵娟院。” “好。” 江楼月应了一声,“那我就过去吧。” 江楼月一路到了王婵的住所,刚走进去,竟恰巧碰上江星月也在。 “姐姐回来了?”江楼月有些意外:“你这是刚来?” 江星月看起来一身的风尘仆仆,身上的软甲还没来得及卸,她点点头说:“是啊,刚进来呢,喏,收到一封父亲的信!” 说着,江星月晃了晃手上的信。 江楼月一喜:“什么时候的信?看了吗?说什么?” “这不正要看,你就来了吗?”江星月笑眯眯地说:“正好一起看。” “好好,快拆开。” 一高一矮两姐妹就这么站在院子里拆信。 王婵却视线落在江楼月的身上,眉心微微拧着。 江楼月换衣服了。 换了一身束腰束箭袖,平肩宽袖的劲装,连头发都重新梳过,用宽发带绑了个高马尾。 这装扮……让王婵笑不出来。 桑嬷嬷扶着王婵的手臂:“夫人,不如咱们也看看侯爷写什么——” 王婵回了回神:“好。” 她走上前去。 那信已经拆开,江星月看了两眼之后,有些呆愣。 江楼月也微微皱着眉头,把信递给了王婵。 信上问候了王家安宁,说他自己在京中一切安好,但信的最后,说了一件事情。 睿王谢景晗关入宗正司之后,生了病,念着江星月当初和谢景晗有几分交情,所以传信江星月入京一趟。 江星月喃喃说道:“他、他生了病啊……” “或许,生病这个话——”江楼月想了想,说道:“只是一个比较温和的说法,遭逢大变,他的状况可能很糟糕。” “可是我……我去干什么?我也不是大夫。”江星月皱了皱眉头,有些为难:“我走了汾阳这里怎么办?母亲怎么办?” “……”江楼月也静默了下去。 片刻后,王婵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星儿,你就去吧,母亲这么大人了,还需要人照看?再说了,身边不是有桑嬷嬷在吗?” 桑嬷嬷也说道:“是啊,侯爷传信,必定是有要紧事,否则这个节骨眼上也不能让大小姐回去。” 这话倒是很在理。 京城现在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 江星月叹了口气,“那、那好吧,这信催的很急的,我准备准备,看明早就出发吧。” “快去沐浴换衣服,等会儿到娘这儿来用晚膳,让桑嬷嬷多做些你爱吃的菜。”王婵握了握江星月的手,声音十分温柔。 “好嘞!”江星月冷呵呵地应了,“那我先走了!” 等江星月走后,王婵收回的视线,又落到了江楼月的身上,温声说:“楼儿,你也是来与母亲告辞的是不是?” “……”江楼月无言。 她还真是来告辞的。 她来王家是为王泽的消息,如今已经停留一日一夜,消息无法确定,也不能在此处多浪费时间。 信阳不稳,需要她回去坐镇。 “哎——”王婵叹息了一声,手抚上江楼月的脸颊,“你……离开此处要去何处?” “我去信阳,秦州,离这里很近的,如果有事,我快马两日就能到。”江楼月认真说道:“娘不要担心,等事情定下来,我和姐姐还有爹爹,我们一家人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王婵重重点头,“好、好,娘的女儿都好有本事,好与众不同,真好。” 707、离开王家 王氏又问:“何时离开?” “……现在就走。” 江楼月话音一落,王氏瞳孔又是一缩,眼底全是不舍。 江楼月微笑着,握着母亲的手,一时也再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许久后,王婵脸上浮起一个理解的笑容。 她点点头说:“那、那好吧,你是和殿下一起走吧?” “应该是。”关于势力布局和调兵遣将的事情,江楼月不好与王婵说。 她上前去把母亲环抱住:“娘,你好好的,每天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身体养好,等我秦州的事情定一定,我说不准能找时间回来看看你。” “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三天怎么也能跑一个来回。” “好——”王婵应了一声,忽然又说:“你忙你自己的事情,不要想着来看我,等你忙完了,有空了,再来王家。” 她怎么舍得女儿不眠不休? “行。” 江楼月应了一声。 母女两就那么相拥了一会儿,王婵把江楼月放开。 她本还想说,给江楼月准备一些吃的喝的带着,但现在都已经来不及了,便吩咐桑嬷嬷把自己做的衣裳挑选轻便简洁的给江楼月带了两身。 王婵柔声说:“好孩子,你这就去吧,别在娘这里耽误时间了。” 江楼月又何尝舍得走? 只是她亦没有别的选择,今日辞别母亲,是为了以后能更好的团聚。 她深深看了王婵一眼,转身之后,再无留恋,很快消失在院门之前。 王婵在那儿,遥遥地看着。 桑嬷嬷轻轻扶着她,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许久后,王婵悠悠叹了口气,说:“快去准备晚膳吧。” …… 江楼月离开母亲的院子,招呼了此行随他前来的亲兵:“黄明盛,你去殿下那处通知一声,我半个时辰之后出发。” “是!” 之后,江楼月直奔月牙楼去,便到了江星月房门前。 大壮小壮守在外面,见了她都笑嘻嘻地行礼:“二小姐!” “还在沐浴吗?”江楼月挑眉,隐约听到里面的水声。 “是呢,刚送了热水进去。”大壮说:“小姐不让伺候,我们就都到外面来了,二小姐——找小姐有事?” “我进去和她说。” 江楼月可等不了,话音落,直接推门进去了:“姐——” 江星月吓了一跳,噗通一声缩回了桧木浴桶之中,瞪着忽然闯进来的江楼月:“你这臭丫头,别人在洗澡——” “我知道,我有要紧事和你说。”江楼月也知道江星月窘迫,就站在了屏风外面,“我马上就走。” “你也要走?”江星月怔了怔,“去信阳吗?” “是,马上就走。” 顿了顿,江楼月认真说道:“京中形势大变,好多事情都变了,人心……也有可能会变。” 晋王变了,谢景晗呢? 母亲疯癫,妹妹夭折还挫骨扬灰,舅舅李云廷凌迟三千刀。 还有云妃和李云廷之间的那些事情,谢景晗又知不知道? 江楼月本想拦着江星月不要入京。 但京城只父亲一人在,她亦是不放心的。 江星月沉吟片刻,说道:“我懂,这一年多,你和爹爹去泸州打仗,我也想了很多,我不是当初那个莽撞的没什么头脑的傻大个了,遇事我会谨慎,会三思的。” “若遇难抉择的事情,我会和爹爹商议。” “那就好。”江楼月又说:“你明日一早出发,路上走的慢些,我派承乾大哥追上你跟着。” 江承乾非常稳重,遇事处置也极有分寸,让他跟上再好不过。 江星月说:“那行,你在信阳小心些,我入京后会传信给你。” 江楼月点点头,应了一声。 姐妹俩又说了几句,江楼月便转身离开了。 虽说在王家只待了不到两天,但现在要走,与长辈告别还是要的。 江楼月先去了外祖父的书房之后拜别,之后又去了外祖母的院子里。 王太夫人上了年纪,身体却很好,这几年来也一直吃斋念佛,此时正在焚香叩拜。 江楼月静静等着。 好一会儿之后,叩拜结束,身边的嬷嬷才赶紧上前,把太夫人扶了起来。 “这是要走了?”大夫人瞧了一眼江楼月的装扮。 “是。”江楼月半垂着眼帘,“前来与祖母拜别。” “嗯。” 王太夫人淡淡应了一声,缓步朝外:“梨花枪可用的顺手?” 江楼月诧异了一下,“还……还好。”顿了顿,又说,“很顺手。” “那就好。”王太夫人又说,“卿儿。” “是。”伺候在王太夫人身边的嬷嬷欠身退出,不一会儿,两个婢女捧着一个长条盒送了过来。 江楼月有些好奇地看着那长条盒。 前世她都没有见过这个祖母,今生也并不亲密,还因凝玉床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倒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王太夫人说:“这是个小东西,拿去玩耍吧。” 江楼月静默了一会儿。 长辈赐不可辞的道理她还是懂得,便垂首说道:“多谢祖母。” 然后把那长盒接了过来,告辞离开了。 一出太夫人的院子,江楼月把盒子交给黄明盛,吩咐道:“一炷香后启程。” “是!” 当江楼月到王家门前的时候,谢尧和蔡威已经端坐马上等着了。 黄明盛把雪月牵了过来。 江楼月姿态敏捷的翻身上马,“出发!” 一声令下,队伍往前开拔。 谢尧策马靠到了江楼月身边去,“还以为你直接走人,理都不理我呢。” 江楼月没吭声。 谢尧笑道:“是不是打算等会儿到了荒郊野外,再把我丢那儿不理?” 江楼月白了他一眼:“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那倒不是。”谢尧笑意加深,“我是比较了解你。” 江楼月没接话茬,心说,你了解个鬼。 她是有点小脾气……毕竟谁挨了那么羞耻的打,还能舔着脸冲行凶的人灿烂的笑? 但她也不是不分轻重缓急的人。 江楼月一甩马鞭,加快速度,直接奔到了队伍最前面去。 谢尧笑笑,也不去追,就那么悠哉哉地骑马继续在原来的位置上。 蔡威上前来说道:“京城传了信给星月姑娘,睿王谢景晗似乎……疯了。” “……”谢尧沉默片刻,没有应声。 708、这个年纪,不该是这么个活法 京城宗正司 清晨的光辉铺满了这偏僻院落的青瓦白墙。 江震身穿盘金仙鹤束袖锦袍大步而来。 副将江护还有太医,以及宗正司掌事的官员都跟在其后。 “开门。” 江护说了一声。 宗正司掌事赶紧把门打开。 江震迈步进去,瞳孔微微缩了一缩。 屋外的院子里,分明晨辉满布,生机盎然,而这屋内却一片萧索冷清。 屋子里的摆设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只有一个窗户,还开的很高,光线暗沉,一眼看去全是灰暗,跟个牢房一样。 床榻上,一人抱着膝盖缩成一团,也不动,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有两个穿青衣的婢女站在床榻边上。 “太医,去看看睿王的情况。”江震一声吩咐。 随行太医快速上前,“殿下,请您——” 太医刚要开口请脉,那厢谢景晗忽然粗声尖叫了起来,将老太医一脚就踹倒了。 “殿下、殿下您别这样——” 两个婢女赶紧上前帮忙,却也发出连连惨叫,被谢景晗拿了床上的木制枕头,用力的砸倒在地。 跟在太医身后的江护快速动作,两下把谢景晗手上的枕头抢下,扭住谢景晗的手腕。 谢景晗吃痛,倒吸了口气,呆呆地看着江护,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傻子,哈哈,傻子——” 江震神色冷沉:“睿王这是怎么了?!” 宗正司掌事赶紧上前说道:“回国公爷的话,睿王殿下从进了宗正司的那日开始,就成了这副样子——” 他小心地抬眸看了一眼江震:“老臣也已经禀报过国公爷和皇上了……” 江震静默片刻,忽然下令:“把睿王殿下带走,安置到睿王府去!” “不行啊!”宗正司掌事忙说:“圈禁睿王在宗正司是先帝下的旨意——” 江震冷冷说道:“先帝口谕,要我照看睿王殿下,他如今成了这副样子,如果继续在这里待着,本公便是有负皇恩。” “可是那些御史——” “此事你不必管,只管放人就是,其余的事情自有我亲自担待。” “那、那下官恭送国公爷。” 江护将谢景晗击晕了过去,立即让人抬到了早准备好的软轿里,把人带走了。 一路到了睿王府安顿好后,太医亲自给谢景晗看过,愁容满面地说:“哎,先帝和云妃娘娘先后都去了,连小公主也夭折,殿下这是受了大刺激,神智有些失常了。” 江震问道:“能治吗?” “这……”太医说道:“恕老臣无能,这种情况一般是病人自己逃避现实,把自己龟缩了起来,只能静静调养,等着他自己愿意清醒。” 那方,谢景晗揉着脖子醒了过来。 他玩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低声喃喃说:“灵怡公主,你真好看,嘻嘻……” “母妃,母妃,我给你买的糖糕好不好吃?” 江震看着眉心拧的死紧,抬手让太医退下。 他神色有些复杂。 他接手一切,操控京城,事多缠身。 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是整日的忙,空不出时间来。 所以他吩咐江护来看过谢景晗。 江护也曾回报过谢景晗的情况。 今日尽管心里早有准备,还是被看到的情况惊到了。 一个月不到,当初那个意气飞扬的少年,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江震喃喃说:“但愿真的有用吧。” 皇帝下达的所有指令,他都受的很被动,唯有护卫谢景晗周全这一桩,他却是心甘情愿的。 那些恩怨,那些争端,都与谢景晗无关。 他这个年纪,不该是这么个活法。 …… 宿州军营 江楼月一入营便过问玄翼和那八千冥卫的情况。 江承庆带着江楼月往玄翼的帐篷走,一边说道:“八千冥卫死伤惨重,如今只剩五千不到了,都怪他不听将军的!” 江楼月没理会他的小抱怨。 这时,到了帐篷之前,守护的副将冲着江楼月行了礼,赶紧把帐篷帘子掀开了。 江楼月迈步走进去。 此时玄翼正浑身裹着白色布带躺在床上,脸上也有好几处挂彩,看着很是恐怖。 但人却是醒着的。 “将、将军!”玄翼艰难地说道:“末将有伤在身,不能给将军行礼了——” “免了。”江楼月看了他两眼,问道:“军医官,他的伤势怎么样?” “回将军,玄翼将军伤势非常重,虽然不致命,但起码也得休息三个月以上。” 江楼月眉心微皱:“这么严重?” “哎……”军医官叹息一声,“全身上下大大小小十七处伤口,手臂和腿骨都有断裂——” 江承庆暗暗哼了一声,没说话。 玄翼眼底浮现无数自责:“末将有罪!当时将军命令末将进宿州开城门,末将的确有私心,末将没有想到,被萧冀围攻之际,将军竟会派人前去支援——” “先把伤养好吧,其他的事情完了再说。”江楼月又吩咐那医官:“给玄翼将军用最好的伤药。” “是。” 江楼月淡漠地转身离开了。 江承庆瞪了玄翼一眼,才跟上去。 江承庆说道:“咱们干嘛非要留着他和他那些冥卫!” 江楼月说:“他有用。” “咱们有三万骑兵,六万步兵,如今老罗还在秦州那边继续收编,人多的很,犯不着管他们嘛。” 因为当初救他死了一千多弟兄,江承庆现在对玄翼意见很大。 江楼月淡淡说道:“好了,你守好宿州和孤山,随时注意汾阳那边的情况,这个事情你就不必管了。” “……”江承庆嘀咕了一声,“行吧。” 江楼月迈步进了给她准备的帐篷里,眼神一扫,瞥到了桌面上的长条盒。 那还是当日祖母给的,她一直没来得及看。 也不知是什么? 江楼月有些好奇。 她走上前去,把长条盒打开来一瞧,却是一柄金黄色的弓。 这弓比一般营中的弓要略微小一些,做的很是精妙,弓柄握手的部位有个浮屠印记,也是梨花形状。 就在这时,帐帘掀起,谢尧走了进来。 “弓?” 谢尧微微挑眉,迈步上前:“从王家带出来的?” “嗯。”江楼月点点头,没去看他,而是把自己的梨花枪拿了出来。 这么一对比发现,两个武器上的梨花印记是一样的。 江楼月喃喃说:“东西做的真精致——” 709、冥卫,杀器! 她试着拉了一下那把弓,满含赞叹:“弓弦也不知是什么材料,感觉比我爹的玄铁重弓也不差。” “我看看。”谢尧说着,探手去拿。 江楼月却一把将弓收回,“就不给你看。” 咔嚓,锁盒子里去了。 江楼月抬眸看过去,“你要留在我这宿州营中吗?不回你卞南去?” 谢尧看她半晌,忽然说:“我道歉。” 江楼月抿着唇。 当然知道,谢尧道的是什么谦了。 她别开眼,“行啊,你也让我打十下,这事就过去了。” “可以。”谢尧大方地应了,抓起江楼月的手。 江楼月一呆。 谢尧拉着她的手,在自己胸前不轻不重捶了好几下。 捶到第四下的时候,江楼月才回过神,把手往后缩:“糊弄人!” 谢尧笑着说道:“这不是看你反应慢,我才拉着你的手帮你吗?不然你自己打好了,除了脸,哪儿都可以。” 说完,谢尧双手一摊,大有任你宰割的意思。 江楼月本来就是一口气不顺,所以嘴上折腾他两句罢了,哪儿还能真的打? 但看他这副样子,心里又是不爽。 她下颌微抬,说道:“我还就想打脸了呢!” 谢尧眼眸深邃,“真舍得?” 江楼月磨了磨牙,泄气似地在他唇上重重咬了一下,转身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去。 谢尧抹了嘴巴一下,“可真狠。” 直接咬的破皮流血。 但看江楼月那样子,这事儿便算是了了。 他走上前去,坐在江楼月对面,“听说你方才去看玄翼了,他伤的怎么样?” “半死不活的,不过经过这次,他应当能收收心吧。”江楼月手指点在桌面上,“但若想要他全心的忠诚,恐怕很难。” “天地玄黄四队冥卫一共不到五万人,玄字辈的地位是最高的。”谢尧说道:“你是想收玄翼为己用,然后借机收拢其他几队冥卫吗?” “暂时是这么想的,毕竟冥卫杀伤力很强,我手中又有令牌,若不能收拢起来,他们落与别人手上,那便是别人的杀器。” 谢尧沉默片刻,淡淡看向江楼月,“你知不知道冥卫的来历?” “还有来历?”江楼月诧异道:“什么来历?” 谢尧说道:“这冥卫,其实是圣祖和太皇太后共同组建,组建之初,圣祖掌天地玄三队,太后手中掌黄队。” “冥卫监控各地诸侯和门阀动向,属于一个暗夜组织,专门为皇室办一些隐秘的暗事。” “那个时候,圣祖已经有心剪除各地独大的门阀世家了,只是圣祖平天下之后年岁已经太高,虽打下了基础,却是力不从心。” “后来圣祖驾崩,我父皇禅位,这三队辗转到了先帝手中。” “先帝……”谢尧表情复杂,扯了扯唇角:“或许他夺位之路的确见不得光,但他的手腕却是真的厉害,他用圣祖打下的基础,把各地那些做大的门阀剪的干干净净,只留王家和张家。” “张家有野心,盘踞在京城不愿走,你外祖父却不同,你母亲嫁给你爹之后,他直接退出朝堂,王家三代子孙全部弃武习文,不入朝,不屯兵,所以才能在汾阳这里安宁这么多年。” 江楼月喃喃说道:“我以为冥卫是先帝所组,是先帝的杀手锏。” 谢尧说道:“皇家杀器,自然只有皇家要紧之人知道。冥卫是一直存在的,父死子继,而且只忠于正统顺位的皇帝。” “原来如此。”江楼月微微皱眉:“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手中就算有令牌,想要收拢他们为自己所用也是不可能的?” “不错。”谢尧认真说道:“令牌可以调动他们,但想要他们完全的忠诚是不可能的,他们认玉玺。” “那……我就不在玄翼身上花太多心思了,让他们暂且修整……对了,你刚不是说太后手上也有一队吗?现在呢?” 谢尧平静地看着江楼月:“你说呢?” “我说什么?这种事情我哪知道——” 她对于冥卫的了解,也都是片面的。 毕竟那是皇家杀器,这种秘密的事情哪能谁都知道。 谢尧淡漠地说:“你诛的羽卫,就是太后手底下原本的黄队改编出来的。” 江楼月错愕,半晌才说:“不是说天地玄黄一体的吗?为什么冥卫和羽卫还能对峙那么久?” 自己人和自己人对峙! 谢尧说道:“毕竟从圣祖组建冥卫到现在,已经几十年过去了,几队首领都已经换了人,相互之间的交情早都断了,各为其主而已。” “……”江楼月无言以对,“好吧,我了解了。” 那收拢天地玄幻的事情不必做,就可以做点别的了。 “楼儿。” 在这时,谢尧忽然开口:“我要离开信阳一段日子。” “……”江楼月心中微叹,并不算太意外,抬眸问道:“去哪儿?是回卞南还是——” “并州。” 谢尧拉着她到了沙盘面前,“你看,并州的这个位置,靠渭水,要塞之所在。” 江楼月点点头。 前世张相带着谢景晗逃入信阳境内,联合并州刺史,便将她前来讨贼的大军堵截在了渭水之滨。 她破了并州刺史到信阳之外,却破不了宿州关口,只能用谢流云的计谋,在孤山河流之中放药投毒。 没想到如今重生一遭,她先来信阳占据要地,倒过来了。 想到此处,她忽然又看向谢尧:“谢流云呢?你可查到他的消息了吗?” “还没。” 谢尧眉心微微拧了一拧,握着江楼月的手说:“我们到了这个地方,消息网便不如在京城的时候那么顺畅,消息走的慢而已,别太担心,或许他出了海也不一定。” “出海?” “嗯,宁州之外的海上,似乎有一批黑海盗,盘踞了多年,但就是两年前,那群黑海盗忽然不活动了。” 江楼月垂眸。 两年前,不就是谢流云被皇帝驱逐,派人暗杀的时候吗? 可真巧。 江楼月抬头又问:“你什么时候走,现在吗?” 谢尧静默着,没说话。 “哎……”江楼月叹息一声,投入他怀中去,温声说道:“那你一路顺风,要小心,随时传信。” “嗯。”谢尧扶着她的肩膀,“莫言去京城了,带着宫五几人过来后,就在你身边跟着。” 江楼月要说话。 谢尧手捂上她的唇:“不许拒绝,那个萧青贤看着年岁小,花花肠子多得很,不能杀就得防着,你身边多些有用的人我比较放心。” 710、王泽的苦难 说到这个,江楼月皱了皱眉。 他们从王家出来的路上,和莫宇碰上了,如今萧青贤就在宿州营中呢。 谢尧又说道:“还有那萧冀,他统兵有一套,你能占住信阳,是突袭取巧——” 江楼月瞪着他。 “你别不服气。”谢尧叹道:“忠言逆耳啊,怕你飘起来。” 更怕她被人算计,受伤。 “……”江楼月低声说:“知道了,我办事会稳妥,会三思而后行的——” 话落,江楼月眉心又是一皱。 怎么感觉这话如此熟悉,好像前几日听谁说过? 哦对,好像她当初叮嘱姐姐的时候,江星月就是这么回的。 江楼月恹恹地想,她是莽撞的人? 殊不知对谢尧而言,她真的莽撞,火气上头之后完全不管不顾。 就拿解药和信阳这两件事情来说,是真的冲动。 他现在想来,心底都一阵后怕。 万一那解药之事有个好歹,或者萧冀动作的再快点,她连命都能玩完。 谢尧慎重无比地说:“好好待在信阳,其余的事情有消息我会立即派人传给你。” 话落,他唇在江楼月额上碰了碰,一碰即离,揉了揉她的脑袋:“我走了。” “走吧走吧。”江楼月嘀咕道。 谢尧笑了一声,不再逗留,转身出去了。 江楼月穿着云靴的脚动了一下,硬是没迈出去。 账外有江承庆的声音响了起来:“殿下,您这是要走了?送殿下——” 江楼月终于是没忍住,快步过去掀起帐帘,就见谢尧端坐马上,人手已经都准备好。 谢尧一挥马鞭,血月奔驰而出,一队人马很快奔出了辕门。 江楼月站在帐前望了会儿,缓缓吸了口气。 分别的次数多了之后,那种离愁似乎也会逐渐变淡,因为知道迟早会再见。 江楼月沉声说:“黄明盛!” “小的在!” “去把人点一点,我们立即回秦州那边去。” “是!” 至于萧青贤,当然也得一并带着上路了。 萧青贤就在马车之中坐着。 莫宇骑马靠在江楼月身后不远处,说道:“小姐,属下已经在回去的沿路都派了人去盯着,萧冀那边还算稳妥。” “嗯。” 江楼月点点头说:“咱们现在等于把他堵在了一个角落里,他不会轻易反扑的。” 因为他的实力有限。 信阳地界十五万大军,萧冀当初带走五万,秦州大营就有八九万,其余分散在其他州。 江楼月冲入秦州,秦州大营的兵几乎全部被俘虏。 萧冀自己带的那些人死伤之后,如今只剩四万人不到。 一旦他贸然反扑不成功—— 江楼月可没空跟他捉迷藏,只能下死手了。 但军营的那些俘虏,却是未知的变数,所以江楼月要快些赶回去,怕闹出乱子。 马车车帘掀起来,萧青贤眼神冷冰冰地看着江楼月,那模样,真不像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 江楼月察觉到了那道视线,回眸看了一眼,冲他淡淡一笑。 不温和,不冷漠,也算不上客气。 啪嗒一声。 萧青贤把帘子放了回去。 …… 宁州府 一个身素青色衣衫的少女,小心翼翼地窜入一间屋子。 屋子破败而脏乱,到处都是蜘蛛网和灰尘,以及杂物。 稻草堆上,有两个人躺在那里,死生不知。 少女快步跑到跟前去,“公子、公子!你醒醒!” “王忠、王忠——” 她的连番呼喊,终于让王忠睁开了眼睛。 王忠看到她,满脸都是嫌恶,“你怎么又来了?” “王忠……” 就在这时,躺在一侧的另外一人发出虚弱地呼唤。 “公子!”王忠又惊又喜,赶紧去扶持浑身是伤的王泽。 只是,他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浑身几乎没什么力气,扶不起王泽来,只能扑在王泽身边,“公子,你感觉怎么样?” “别……别担心……”王泽浑身虚弱,眼底也无光,只说了这么两个字后,仿佛再说不出话来。 被推开的少女也凑到了王泽身边去,“王公子!” 她惊喜地呼唤了一声,赶紧把自己怀中的手帕拿出来,“我、我给你们带了吃的——” 那手帕之中,是几块糕点。 她急着就要往王忠手里塞,“我知道他们不给你们吃的,所以我偷了一些来……” “谁要你假好心?”王忠再次奋力将她推开,把王泽护的死死的,“你每来一次,我和我家公子就要受一番折磨,早告诉你不要来,你为什么非要来?” “我求求你了,赶紧走吧,不然被人发现,我和我家公子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宁玉蓉浑身僵硬,眼底泪雾弥漫,喃喃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这次来的非常小心,我打点的很好,没人发现的!” 她说完,蜷了蜷手指,大着胆子伸过手去,把王泽的衣袖拽住:“你……你坚持,坚持一下,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说完,她不敢看王泽的眼睛,快速起身,提着裙摆离开了。 门外望风的婢女看到她,立即上前来给她戴了斗篷。 两人顺着花园的小径,进入假山,然后回到了她住了十几年的闺房院落。 婢女小玲低声说道:“还好如今住在这儿了,咱们都熟悉,不然哪能躲开那么多守卫……小姐您快回去吧,要是被王爷的人发现您不在了,可就惨了!” “……我知道,辛苦你了。”宁玉蓉很小声地说:“玲儿,你记得盯着点那边,想办法给公子送点药,明晚再送点吃的。” “我知道了,小姐就放心吧。” 小玲想了想,迟疑地说:“小姐,我觉得那个王忠说的对,好像每次都是小姐去看过公子之后,王爷忽然就发了怒,使出各种手段来——” 宁玉蓉僵了僵。 小玲又说:“小姐,您别再去了,我去照看。” 宁玉蓉僵硬地点了点头,推开门,进了黑漆漆的屋子。 她背靠着门板,呼吸万分沉重,简直不敢回想刚才看到王泽的样子。 才短短半个月,为什么他成了那样? 他浑身是伤,满身的血污—— 难道真是玲儿说的,因为自己去看了王泽,所以那个人便对王泽下了那种狠手吗? 都是……她害的?! 噗! 屋内的烛火忽然亮了起来,有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回来了?” 711、你的喜欢变质了 “……”宁玉蓉背脊紧绷,朝着那声音转过脸去。 桌边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 那男子样貌英俊,身穿靛蓝色锦袍,长发全部束起,戴着白玉高冠。 他的神态自然,深褐色的眼眸之底,是一片静懿,没有丝毫波澜,淡漠而无情。 他冲着宁玉蓉微微在笑,却让宁玉蓉浑身发冷,甚至额头还冒出了冷汗。 “王、王爷——” 宁玉蓉抑制着自己声音,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您怎么在这?” “我来看你。”男子站起身来,慢慢朝着宁玉蓉跟前走。 宁玉蓉的身子越发僵硬,身体下意识地颤抖,甚至想要立即转身逃离此处。 可是,她的脚还没有动,那男子就弯身把她抱了起来,缓缓走向床边,将她放回了床榻上,轻声问道:“如今怎么这么见外,不叫云离哥哥了?” 宁玉蓉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挤出一个笑容来,“我、我很高兴……云离哥哥能来看我……” “真的吗?” 宁玉蓉立即点头:“真的,真的特别高兴——” “高兴到——”男人轻声发问:“支开所有人,又跑去看那个男人?” 宁玉蓉脸色煞白。 他抬起手来,落与宁玉蓉的脸上,指腹轻轻摩挲过宁玉蓉的脸:“蓉蓉,你在发抖?现在这么害怕我吗?” “我没有——” “你喜欢我,是不是?” “是……” 他说:“既然喜欢我,为什么稍微有点空隙,你就要跑去找王泽?” 宁玉蓉僵硬地说道:“我当初……为了找你走丢了,在泸州的时候他很照顾我……” “怎么照顾的?”他离得那么近,冷气仿佛吹上宁玉蓉僵硬的脸:“这一段时间,你每日念叨他的次数,真的很多啊。” “我——”宁玉蓉忽然鼓起所有勇气,把男人的手握住:“云离哥哥……王公子是个很好的人,真的,我是念着那几个月的恩情,所以想帮帮他,你……你给他找个大夫好不好?” 男子微微一笑。 他看着宁玉蓉,眼底波纹动了动。 而对于稚嫩单纯的宁玉蓉来说,她完全不懂,那些动荡的波纹到底是什么意思。 男子轻声再问:“你喜欢我吗?” 他气场太强,宁玉蓉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能僵硬地重复:“我喜欢、我很喜欢云离哥哥!” “你喜欢我?”男人的手忽然用力,紧紧捏住宁玉蓉的下颌,逼她抬头。 宁玉蓉对上他的视线,眼底除了恐惧,再没有其他,那喜欢两个字,竟然硬生生卡在了喉咙口。 男人终于懒得端着,冷冷说道:“我不让人给他吃的,你便偷偷派人送。” “我让他做苦力,你就找人帮他干活。” “我让人给他上刑,你就哭成了这般模样——” “今夜,我不过是让人稍微放松戒备,你就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奔到他的身边去,就为看他一眼,你喜欢我?” “你的喜欢早已经变质了!” 宁玉蓉震惊地看着他。 所以王泽受的所有苦难,真的是因为她?! 眼前这个男人,眼底的火苗不是嫉妒,没有任何醋意,只有嘲讽和冷漠。 宁玉蓉慌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她激怒他了! 那么,王泽是不是要受到更重的折磨?! 宁玉蓉手足无措,用力把眼前的人抱住:“我没有、我的喜欢没有变质,我喜欢云离哥哥,一辈子都不会变,真的!” “是吗?”男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江楼月当初也曾说喜欢他,用尽所有心思讨他欢心,结果转身投入谢尧怀中,喜欢眨眼变成了憎恨。 眼前这个女人,也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 可是……一个月来,他试探了那么多次,每一次,只要有机会她立即扑到那个王泽身边去。 她们的喜欢,都转变的如此轻易。 他如今对这两个字嗤之以鼻,听着便觉得恶心! 他用力抓住宁玉蓉的手,将她从自己身上扯开,毫不留情的甩脱。 宁玉蓉头被甩的撞到了床柱上去,撞的头脑昏沉。 她视线模糊地看到,男人起了身,朝着外面冷冷吩咐:“那个婢女乱棍打死。” “云离……哥哥……”宁玉蓉艰难地发出声音:“求你饶了、饶了玲儿,求求你——” 男人缓缓说道:“记着,你的婢女,还有那个男人,都是你害的!” 话落,男子转身而出。 宁玉蓉的头昏沉的更加厉害,昏过去之前,她隐约听到一句话。 “把他的手和脚全部打断!” …… 回到秦州大营之后,江楼月立即召唤罗风前来,询问这边骑兵收编的进度。 罗风面有难色:“将军,招兵告示发出去之后,那些士兵竟然没有一个报名的。” “一到了吃饭的时辰,立即喧闹起来,喊叫着要东西,晚上也一直吵嚷,不但影响我们骑兵的正常日训,还影响大家休息。” “而且那声音大的厉害,城中的百姓原本因我们京城不曾扰民,安定下去的民心,现在又变得躁动起来,这几日城中的百姓也是人心惶惶。” “原本打算挑一些俘虏的士兵,派一些修缮营地的事情给他们,被他们这么一搞,末将也不敢随意派给他们,怕他们捣乱。” “末将无能,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将军,你快拿个主意吧。” 江楼月眉心微微拧了一下:“是一直这样吗?” “那倒也不是,将军刚离开的那两日,还是有几个人来报名的,后来忽然就闹腾了起来。” 江楼月想了想,问:“萧青贤那两日在干什么?都是谁在照看他的起居?” “那两日他很安分,一直在帐篷里待着,照看起居的人是咱们的人。” “去把照看他起居的人叫来。” “是。” 罗风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小兵进来。 小兵跪地行礼:“将军!” 江楼月说:“那两日你照看萧青贤,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 “不寻常?”小兵仔细想了想:“他很安静,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也不为难与小人,只是喜欢吃城中一处糕点坊的青梅甜饼,要小人帮忙买。” “小人看他年纪小,没忍心……”小兵低声说道:“就帮他买了两次。” “没别的了吗?” “没别的了。” 江楼月想了想,“你带罗将军去那个糕点坊。” 712、营中动乱 “是!” 罗风很快离开了。 黄明盛凑上前来:“将军,小的先为您准备点吃的。” 此时早都过了午膳时间。 这几日快马行军,餐风露宿,基本都没怎么好好吃喝。 “嗯,也好。”江楼月点点头,又说:“你另外准备一下,吃点东西我们就去伏兵营地看一圈。” 黄明盛应了一声就退下了。 江楼月活动了一下手脚,起身出了帐篷,一路往外面走。 来去遇到的巡逻的士兵们都赶忙行礼。 江楼月一路到了辕门之外一段路后,遥遥朝着不远处看。 秦州刚拿下的时候,江楼月站住了营地。 但后期她还是自己命人单独在孤山伸出来的一截小山坡上扎营,原本的大营留作伏兵军营,此时就是在他们自己的营地里。 这个地方位置稍高,可以俯瞰秦州军营以及城内一切。 秦州城,是个西边大,东边小的葫芦形状城,说来,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也怪不得信阳侯要用这个地方屯兵了。 江楼月就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心中思忖,也不知道谢尧到并州了没有? 并州走水道,过去还是有点远的。 并州刺史前世隐约是谢尧养出来的人,但后来看谢尧失势,立场就左右摇摆起来。 先是被张相许了重利诱之,沉兵渭水之滨帮张相抵挡江楼月。 那并州刺史可是聪明人,实则当时的抵挡也是做样子,保存了不少实力,并州城破之后立即退守到了别处去。 江楼月踏平信阳之后,并州刺史又受谢流云诏安入朝。 可谢流云那厮……他又岂会真的看得上那等反叛之人? 谢流云用了迂回怀柔之法,将并州刺史手底下的并州军捏到自己手中。 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把并州刺史给诛了。 谢尧他应当是心里有数的吧? …… 渭水之上,一艘小舟顺流而下。 谢尧一身素色长衫立于小舟之上,风垂着衣衫荡起点点涟漪。 风中,海藻的湿气扑面而来。 蔡威说:“主子,船头风大,您还是快进船舱来吧!” “嗯。”谢尧淡淡应了一声,弯身进了舱内,接过蔡威递过去的茶水,“并州的苏广益上一次传信是什么时候?” “回公子,三个多月前,说水军船只缺乏,希望卞南方面资助。” 蔡威沉吟片刻,说:“他这一两年来,一直催银子,金姑娘前后给了五百万两,还催,所以金姑娘便发了信去京城,请示殿下。” 结果信传过去的时候,正好京城发生了大变故,谢尧奔赴卞南就藩,这事情就耽搁下了。 “水军缺乏船只。”谢尧缓缓重复了一声,“这些年,为了战船的事情,他可是要了不少银子。” 前几年就在以各种理由讨要银钱。 当时的理由至少说得过去。 而且,卞南进出的商船都要从渭水上过,那苏广益把持渭水的门户位置,总算也给了卞南不少便利。 因此谢尧的银子出的也算心甘情愿。 但这几年—— 蔡威说:“在卞南的时候听金姑娘说过,约莫有一千万两了” “并州水军不足五万人,这些年朝廷管制征兵,各地不能私自屯兵,那水军人数基本没变过。” “而且这些年一直安稳,没怎么打过仗,水师船只也没有消耗,他一直要银子,恐怕也只是托词。” 谢尧淡淡说道:“人心逐利且善变。” 蔡威无言以对,叔父和蔡家背叛殿下在先,在这个话题上,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但,他不能保证别人,却可以保证自己。 他的忠诚,自会用这一辈子来证明。 片刻后,谢尧说道:“并州此行怕是不会顺利,我们就在渭水边的小城停上些时日,等等徐少俊吧。” …… 伏兵营 无数穿着暗红色袍子的士兵,被拿着武器的铁甲精骑围困。 精骑手上有武器,但他们领了江楼月的将令,不得伤害俘虏,所以只是拔刀对峙,并未上前半步。 那些士兵却是不依不饶大声喊叫。 “你们每天送来的这些食物,猪狗都不会吃!” “还有这衣服,破衣烂衫,当初萧世子统帅秦州大营的时候从来不会给我们用这种下等衣料做衣服!” “这样的待遇还想收编我们,叫我们加入你们的骑兵?做梦吧你们!” “砰”的一声,愤怒的士兵将锅砸了一个洞。 锅里面的食物顺着那个洞四溅洒落,甚至扑灭了大锅之下的火堆,冒出无数浓烟来。 喧闹声又起。 那些士兵叫喊道:“我们要吃肉,要穿锦缎做的衣服,满足了这些条件,我们再考虑要不要加入你们的骑兵,去告诉你们那个什么武安将军!” “对!” “我们要吃肉!我们要穿锦缎做的衣裳!” 这次秦州大营俘虏的士兵,有八万余人,这会儿在此处闹事的少说也有数千,还有许多人正朝着这边拥堵过来。 但营中的精骑只有五千多,其余人全部出去训练了。 新提拔上来的骑兵将领岳长庚握紧了马缰,看着这场面,剑眉紧拧,低声与身侧副将说:“快去通报罗将军!” …… 辕门之外,江楼月瞧着山下的大营之中,看着许多俘虏的士兵,朝着一个方向涌了过去,微微皱了皱眉。 不过想到,这个时辰是营中的午膳时间,涌过去的那个地方好像是打饭的地方,便又舒缓了眉目。 “小姐,快来吃东西!” 小琴准备好了食物便去请江楼月,低声说道:“哎,感觉小姐好像又瘦了一些,本来说跟着小姐随军,是要好好照看小姐的,但总跟不上小姐的步子。” 江楼月笑道:“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都是小姐喜欢吃的,快回去。” “好。” 江楼月应了一声,主仆二人刚进到帐篷内,还没来得及动筷子,山下忽然传来战鼓之声。 黄明盛在这时候冲了进来,满脸仓皇:“将军不好了,伏兵营中打起来了!” “……” 江楼月当一声丢下筷子,不吃了,“去看看。” …… 713、断粮三日 伏兵营中,此时已经闹成了一团。 骑兵的武器全部出鞘,拦着那些士兵不让他们胡乱冲撞。 可是,也许是知道这些骑兵不会真的动手杀人,那些士兵毫无顾忌! 士兵们一拥而上,竟把手握兵器的骑兵打到在地。 营中的马厩,栏杆也不知被谁撞开,战马四散跑到到处都是。 还有士兵跃上了塔台,把塔台上站岗瞭望的人推下台去。 岳长庚喝道:“都住手、住手!再不停下我们动手了!” 但此时场面早已不可收拾,他的喊声没人听得到。 有一伙人爬上了辕门去。 岳长庚脸色大变,顾不得将令,立即就要策马上前阻止。 但是…… 这营中到处都是人,马匹被士兵们拥堵在一起,他根本是寸步难行。 眼见着那个士兵已经爬到了辕门之上,岳长庚忽然丢出手中宝剑。 铮! 宝剑破风而过,只是距离太远,丢到那士兵近前的时候,已经少了许多的劲道。 那士兵一低头便躲过,还朝着岳长庚露出一个嘲讽挑衅的笑容。 他的手伸到了武安军旗之上,就要将旗子扯下来。 就在这关键时刻,嗖一声,利箭破风! 那士兵手臂被箭射中,因着冲力摔下了辕门。 他身后几个士兵不死心,还想上前拆那军旗,风中又是嗖嗖几声,数箭齐发。 所有攀上辕门,想靠近军旗的伏兵全部被射落。 岳长庚极目望去,松了一口大气:“将军!” 不远处,江楼月带着黄明盛等人正策马而来,他们的身后,还有大队的铁甲骑兵。 江楼月策马到了营地之前,打了个手势! 黄明盛立即跳下马,敲响战鼓。 轰隆隆—— 一重鼓罢,场面终于静了下去。 江楼月带来的人再次把俘虏团团围住,高大的战马披着铁甲,其上坐着全副铠甲的骑士,那些人,各个手握弯刀,气势汹汹。 江楼月立于骑兵之前,白马银甲,轻风将她的披挂吹的猎猎作响。 黄明盛朗声说道:“我家将军给你们吃喝,给你们穿戴,还拿高额的粮饷,让你们能加入骑兵,前途一片光明,你们闹什么闹?!” 俘虏的那些士兵们,全部静默下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说话。 黄明盛又说:“仗着我家将军好说话,心存仁厚,没有对你们赶尽杀绝,你们便以为自己能翻出天来是不是?!” 士兵之中有人嗤笑一声:“心存仁厚?抢了别人的地盘叫心存仁厚?她把我们世子赶到哪里去了?!” “就是!我们是信阳侯的兵,是萧世子的兵!她是哪门子的将军?!” “有本事你就对我们赶尽杀绝试试看!我们有八万人,你杀得完吗?你敢吗?!” 挑衅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些士兵用最凶狠的眼神看着江楼月,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黄明盛气愤非常:“岂有此理!你们成了俘虏是你们世子没本事,再说了,你们秦州营一粒粮食都没有,用的都是我家将军的粮食!我家将军给你们活路,你们不感激她,反倒还如此挑衅——” “不必说了。”江楼月冷静地说了一声,给黄明盛打了个手势,“将今日带头闹事之人全部杖一百,驱逐出营,信阳内的军营全部不得录用!” “是!”黄明盛应了一声。 江楼月直接对岳长庚道:“从今日起,停止日巡,骑兵全部在此处驻扎——断粮三日,如有挑衅者,杖一百,逐出营地,再断粮半日!” 士兵们顿时哗然。 “你们都是有骨气的铁血硬汉,很好,本将军此生最佩服有骨气之人——”江楼月冷冷说道:“请保持你们的骨气,好让本将军看看,信阳侯的兵,萧世子的兵,都是何等的厉害!” 话音落,江楼月一扯马缰,转身往山坡营地奔去。 岳长庚得了命令,立即发难:“来呀,把那几个人全部拖下去,军杖伺候!” 此时骑兵全部归位,整个营地都是铁甲精骑,那些闹事的士兵们看着心里发憷,竟是无人再敢冒头! 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冒头,无疑是找死! 大家面面相觑,担忧起来。 他们都是富贵兵,可没打过什么仗,更未体会过多少战争之苦。 断粮三日,真的假的? …… 江楼月一回营地,便即进账吃饭。 “呦,还温着,这一趟来去的倒不算慢。”江楼月一边把弓丢下,一边拿起筷子吃饭。 小琴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快步上前给江楼月盛汤:“还以为小姐要去好一阵子呢,没想到这么快……小姐,您好像不生气?” “我生什么气?”江楼月哼了一声,“他们这些人能干出什么事来,我心里早有数。” 不就是仗着她客客气气的进军营,除了必要的时候用武力,其他时候都一直怀柔吗? 小琴不好多说什么,怕影响了江楼月吃饭的心情,默不吭声在一旁伺候着。 山下营地倒是再没出什么动静。 不一会儿,罗风进了营帐来,“将军——” 江楼月抬头一瞧,此时的罗风非常之狼狈,浑身几乎挂满烂菜叶子,盔甲上,还有几处被鸡蛋砸过的痕迹。 “怎么搞成这样?”小琴也脸色一变,赶紧上前帮忙收拾。 罗风无力地叹了口气,“一进城就被百姓围攻了,冲着我们疯狂的砸东西,我们又不能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动手——” “百姓人多,我们根本过不去,只能暂时先回来,也不知道那糕点坊是个什么情况。” “不必去了。”江楼月垂眸说道:“你先好好整理一下,我出去一趟。” “将军,你去哪儿?”罗风急忙问。 江楼月说:“找萧青贤聊聊。” “末将也去!”罗风就要追上去。 小琴把人拉住:“你去干什么?你看看你搞成这个样子,走出去不是给小姐丢人嘛?你还将军呢。” “……”罗风无言以对,一把扯过小琴手里的毛巾把盔甲上的蛋清擦拭干净,奔了出去。 714、开席 干净朴素的帐篷之中,年幼的萧青贤坐在桌边,自己和自己下棋。 帐帘忽然被掀起。 萧青贤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起身,说:“将军来了,请坐。” 江楼月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坐在了萧青贤对面,冷冷说道:“你在找事?” “你们是闯入者。”萧青贤慢悠悠地说:“占了信阳的那一天,你就该知道,守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不过,你那么厉害,这点小麻烦也难不倒你,对不对?” 江楼月说:“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你的确不敢啊……你不会杀我的,也不会杀我家人。” 江楼月瞳孔微微一缩,缓缓说道:“孩子,我劝你收敛。” “你怕了吗?”萧青贤笑了起来,八九岁的样子,眼底却露着成年人都未必会有的智慧:“别啊,好戏才刚刚开始,武安将军可不该打退堂鼓。” “……”江楼月静默着。 这个时候进来的罗风,听到他这么说话,顿时火气上头,武器就架到萧青贤脖子上去了! “臭小子!”罗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还真以为我们不敢动你?!” 萧青贤下棋的动作停了停,没理会罗风,视线落与江楼月身上,“你们打扰到我了。” “……”罗风看他那样子,真是气的头发倒竖。 江楼月冰冷地看他一眼,缓缓起身,丢下一句话:“希望,你可以一直这么聪明,那些俘虏,也能像你一样——聪明。” 话落,江楼月转身离去。 罗风气愤地看了萧青贤一眼,也立即收剑回鞘,追了出去:“将军,都怪末将愚蠢,我等会儿再入城一次,乔装改扮去那糕点坊内打探。” “不必了。”江楼月说:“你去那俘虏营中,做点别的吧。” “……什么、别的?”罗风有些诧异,都没打探清楚,不打探了? 江楼月说道:“这地方原本是信阳侯的地方,萧青贤比我们熟悉,我们去打探,怕也探不出什么虚实来,你带人出秦州城,往南入卞南地界,采买粮食和肉,再找几个手艺高超的大厨来。” “……” 罗风看着江楼月的侧脸,觉得这命令有点过于儿戏了,但他跟着江楼月多年,深知江楼月绝不会无的放矢,当即并不怀疑这命令,立即领命:“我马上去办!” 秦州城南下进入卞南地界,约莫有二十里的距离,一个来回,再加上采买和找厨师,等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罗风亲自去向江楼月禀报:“将军!一切都办妥了!” 此时江楼月穿了一身白色劲装,正在自己的帐篷内研究那柄黄金色的弓,闻言也没抬头,淡淡说道:“几个大厨?” “二十名!”罗风说:“属下将二十里外那座城中的厨子都找来了!” 卞南毕竟是谢尧的地盘,自己人,好办事的很,罗风只与那城中主管的官员说了一声,那人便立即办好了。 “那就好。”江楼月慢慢说道:“时辰不早了,骑兵今日守营一日,也必定了累了,你现在就带那些人,去做点好吃的犒劳犒劳咱们的弟兄们。” “点起篝火来,除了不能碰酒,其余的大鱼大肉全部管够。” 罗风一头雾水,“要开席吗?” “对。” 江楼月轻轻舒了口气:“就在那俘虏营之中,开席!” “……”罗风怔了怔,忽然咳嗽道:“将军,您可真够损的!” 他这一个来回,已经听到了一点风声——俘虏营断粮了 这个时候居然在那些人面前开席。 江楼月淡淡笑道:“去吧,这一年多来一直打仗,都没怎么好好放松过,如今便当是放松一些!” “是!”罗风领命离开。 秦州营中的粮草在萧冀前往宿州的时候已经被带走,这些时日一直是用的他们带来的粮草。 骑兵进城不扰百姓,对侯府众人也从未无礼,只是拘禁,对俘虏更加优待。 谁知道他们竟然还要蹬鼻子上脸。 收编他们,他们不服,还挑衅,暗中更是鼓动百姓给武安军使绊子—— 罗风其实早已经受够了那些俘虏,今日就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江楼月慢慢把玩着那把黄金弓,不一会儿,山下传来喧哗之声。 江楼月掀开帐篷帘子,朝下看了一眼。 天已经暗了下来,山下篝火已经点起,隐约之中有兴奋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小琴凑上前来:“小姐,山下好热闹!” “是啊,很热闹。”江楼月喃喃说:“今晚我得睡个好觉。” “啊?小姐不去看看吗?” “不去了,过两天我再去。” 江楼月说着,伸了个懒腰,自己便进了帐篷,倒头就睡,一觉到天明。 第二日一早,江楼月神清气爽的起床。 第三日,江楼月依然窝在自己的帐篷之中,研究了会儿骑兵装配,画了几幅图,询问营中日常事宜,没有过问俘虏营的事情。 到了第四日一早,天还没亮,岳长庚前来禀报江楼月:“将军,有好多士兵撑不住了,服了软!” “多少服软的?”江楼月正在用早膳,慢悠悠地问:“过半吗?” “已经过半了!”岳长庚低声说道:“从第二日下午开始就有人服软,到昨晚,有三成服软,到今早又有两成,还剩下的那一半,属下上来的时候,瞧着已经有服软的迹象。” 断粮三日,还让骑兵在营中开席,那不就是骑兵站着,俘虏蹲着,骑兵吃着俘虏看着嘛! 那些俘虏一开始还能硬气的板起脸,说什么绝不低头,粗声粗气骂爹骂娘,可一天两天三天都那样,谁能受得住?! 岳长庚小心地看了江楼月一眼,思忖着,真招可真够损的。 江楼月慢条斯理地把粥喝完,起身便往外:“走,瞧瞧去!” “是!” 岳长庚赶紧跟上江楼月,带一队人策马入俘虏营。 一入营,罗风立即上来迎:“将军!” “嗯。”江楼月点点头,一眼扫去,原本抱做一团的俘虏,此时只剩下一成,还蹲在围栏之中,因为多日水米未进,精神萎靡,狼狈不堪。 至于其余服了软的人,早已经去到帐篷之中领口粮了。 那些俘虏听到有人唤“将军”,视线也全部落到了营门口的江楼月身上。 江楼月驱马上前,神色平静:“诸位倒真是硬骨头。” 715、武安将军,说一不二 其中一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男子啐了一口:“贱人!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们,这么折磨我们算什么英雄好汉!” “就是,你这个黄毛丫头是个什么东西,我们萧世子就从不会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折磨士兵!” “我们死也不会给你这种贱人出生入死——” “放肆!”罗风脸色阴寒:“把那几个人拖出去砍了!” 立即就有士兵上前,拖拉咒骂江楼月的人。 江楼月却抬了抬手,“住手。” 江楼月缓缓说道:“你们满嘴污言秽语,就是英雄好汉了?” 那些人脸色僵硬,十分难看。 那三十多岁的男子咬牙说道:“反正我们只认萧世子,你妄想收编我们,你做梦吧你!” 跟在江楼月身后的黄明盛说道:“军中以武力、威望为重,我家将军以女儿之身,破柔然铁骑,带十万大军——” “将你们萧世子赶得连家门都找不着,还能善待你们这些污言秽语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她比你们萧世子强十万倍!” 话音落,在营中守卫的骑兵起身高呼。 “将军!” “将军!” “将军!” 那声音震彻云霄。 江楼月这一两年来所作所为,早已收服所有骑兵的心。 她具备身先士卒的勇气,临危不乱的定力,运筹帷幄的智谋。 训练之时亲力亲为,冲锋陷阵英勇无畏,她带领下的骑兵,打的几场仗简直势如破竹—— 更何况,骑兵军备,月俸,已经高到前无古人! 她甚至已经做了系统的骑兵升迁制度,黄明盛和岳长庚便是因为战功提拔上来的人。 试问这样的将军,谁不会臣服? 俘虏们看着那些气势汹汹高呼“将军”的骑兵,全都呆在当场。 那些服了软,已经在营帐之中领了口粮的士兵也奔了出来,大家看着这样的场面,更是震撼无比。 萧世子的确带兵有方,可以让众人信服,但江楼月一个女儿家—— 能以女儿之身号令三军,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们原本只以为,江楼月是仗着父亲的威名,所以带得动这么一只军队。 可是那些骑兵声音里的敬畏,尊崇,绝对是装不出来的。 江楼月轻轻抬手,那些喝声戛然而止。 江楼月缓缓说道:“你们军中,有几个月没发军饷了?” 江楼月又问:“又有多少人,在营中十年以上,却没有任何升迁?” “还有多少人,受了重伤不能打仗,只能领三两抚恤银子回家的?” “我可以解决你们所有问题。” 江楼月朗声说道:“只要你们够勇猛,就可在我帐下效力,只要有战功,即可得到最合理的升迁!” 俘虏们面面相觑。 此时江楼月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我打了七八年帐,身上受伤无数次,也不过是个十夫长,你真能保证合理升迁?” 黄明盛说道:“我家将军说一不二,我便是从小兵做起,拼着战功,如今做到将军身边的二等副将!” 又有人问:“军饷呢?真的会不拖军饷?!” 黄明盛又说:“武安军中从不拖欠粮饷!这一点,你看看我们的骑兵,大家说,是不是!” “是!” 骑兵呼声震天响,回答了这个问题。 俘虏们被震慑到,有人又问:“那如果受重伤不能打仗的人,你们怎么安抚?” “这个——”黄明盛愣了一下。 这个问题不在他了解范围之内了。 一旁罗风说道:“如果受伤不能打仗,发放抚恤银子,并且可分田——” 罗风又沉声说道:“一日为武安军中人,一生受武安军庇佑!你便是战死了,你的家人也可以得到高额抚恤银子,得到田地,享受你身为武安军的福利!” 黄明盛高呼道:“你们为了建功立业也好,为了养家糊口也罢,跟随我家将军,就是最好的选择——” 俘虏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其实他们之中,一开始就有愿意接受改编的。 但对抗江楼月的声音那么高,那些愿意被改编的人就不敢出声,怕被人说他们狼心狗肺,不忠于旧主。 被这番事情一折腾,他们心底越发动摇起来。 人心逐利,谁不愿意自己和家人都能够过的更好—— 俘虏们的视线,朝着江楼月扫了过去。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日出东方,晨曦迸射落与江楼月的身上,把她周身镀上一层耀眼的光辉,仿佛踏光而来的神女,孤傲却又带来不可知的无数……希望。 有一人站了出来:“我愿意受改编。” “我也愿意。” “我也是!” 无数俘虏们全都站了出来。 先前那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破口大骂:“都是一群见利忘义的东西,世子怎么对你们的你们都忘了吗?你们竟然转投敌人怀抱——” 有俘虏大声对抗,说道:“我们都半年没发军饷了,家里都指着我的军饷过活,你倒是告诉我,你来养我,养我爹娘老子,媳妇孩子?” “大半年了一个月只给一吊钱,够干什么?” 那三十多岁的汉子骂道:“那是因为朝廷没给钱粮,是朝廷的事情,你们怎么可以怪到世子身上去?世子已经贴了侯府的银子和自己的私房钱给军中了啊,你们还不满足!” “我们家人要吃饭,生病要买药,谁来满足?” “就是!我们来当兵就是冲着粮饷高,现在可好,大半年不发军饷,没有粮饷还没有地,我家人都快饿死了!” 一时间,吵嚷不满的声音响彻整个大营。 那三十多岁的汉子叫做魏正,是铁杆的萧冀支持者,带着一群人,此时却被那些奋起的其余士兵完全压倒。 同样是当兵,看看人家骑兵,吃香的喝辣的穿最上等的明光铠甲,再看看他们。 穿着八十斤重的劣质铠甲,吃不饱穿不暖还没粮饷,拼死拼活一辈子都没个升迁,谁愿意过这种日子? 那些俘虏之中有明理的大声喊道:“我们愿意接受改编,只要武安将军说话算数!” 其余人也朝着那个人靠拢。 魏正身后的有些人急了。 有人低声劝道:“老魏你别这么拧,再关再断粮咱们真的受不了啊!” “就是,先答应了,改编进她的队伍里面再捣乱不是一样的吗?” “世子都跑路,不管我们了,你一个人有什么好急的,难道不是先保命要紧吗?” “我不管了,我受不了了,我接受改编——” 716、终究是下手轻了 有一人朝着江楼月那边跑过去。 开了这个口子,另外有人咬咬牙,接二连三地跑了过来,不多时,竟然跑的只剩下魏正和几个铁杆的兄弟。 魏正一开始愤怒,到了此时已经冷眼以待,“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良心都被狗吃了!” 所有人别开脸不去看他,不知道是羞愤难当,还是不想理会。 “来人。”江楼月声音平稳,视线落与魏正等人身上,“把这几人押下去!” “是!”黄明盛示意人上前,很快把魏正等人全部押下。 那魏正被押走的时候犹然切齿高喝:“老子绝不会低头的——” 很快,那几人全部被押走。 江楼月环顾一周,十分慎重地说道:“升迁,粮饷,分田,这些事情本将军都说一不二!你们既然愿意接受改编,就去报名,十日后,军中会摆下擂台。” “骑兵有能者任之,此处也不例外,用你们的实力说话!” 那些俘虏齐声应道:“好!” 江楼月提了提马缰,招呼了岳长庚,“这里就交给你了,记住,再有闹事者,杀无赦!” 她可以容他们闹一次,却断然没有闹两次三次的道理。 有些人,你的宽容,他们会觉得理所当然,并且踩着这份理所当然,蹬鼻子上脸的欺辱你。 那“杀无赦”三个字,也如同冰刀一样扎进了那些俘虏的心里。 所有人都明白,那三个字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有些揣着养精蓄锐一番再继续折腾的士兵,此时开始犹豫,到底是要不要再闹? 万一这些骑兵真的杀人……怎么办?! “是!”岳长庚领了将令,带人管制那些俘虏。 江楼月看着一切逐渐变得秩序井然,稳妥,暗暗松了口气。 罗风低声说道:“还是将军技高一筹。” “不是我厉害。”江楼月淡淡说:“是朝廷……朝廷的兵制,太过苛刻。” 先帝上位之后,为防止军侯和刺史做大,在兵制上面,进行了极大的调整改革。 她带的这一只武安军,是因为谢尧的资助,所以在军备,粮饷等等各方面高于所有军队,但其余各地的军队,都还是依着朝廷的老路子。 朝廷不给钱粮,是不想各地养兵为患。 其余各地的州府刺史都裁剪了军队的数量,唯有信阳此处,因为信阳侯是张相的女婿,这些年来,军队数量一直没有裁撤。 户部和兵部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银子照给,当做不知道。 但先帝是什么人? 怎么可能任由张家一脉做大。 所以这些年来他看似不露声色,实则暗中早已动作。 信阳府的钱粮,一直被压缩。 到了近几年,军饷和粮草一直是信阳自给自足。 萧冀一边利用自己的慷慨,稳定了军心,另外一边,却又不愿一直自己掏腰包,想从朝廷那里拿到军费。 他出的银子,只是保证军队一些基本的开销。 战死抚恤、军饷,和每年军中用度,都还是按照朝廷的规矩来。 那一套苛刻的规矩,基本是压榨士兵。 试问一只勉强保障温饱,连家人的生死都无法顾及周全的军队,又能有多少忠诚,多少战力。 信阳这块地方的军营,其实看似表面平静无波,其实底下早已压抑太久。 江楼月的出现,就如同一块巨石,打碎平静,把所有掩藏在平静表象之下的问题,全部爆了出来。 罗风在军中多年,对江楼月说的这件事情,也是深以为然。 “末将虽然是兵部造册的武将,但实则是侯爷养的家将,这些年,末将的俸禄全从侯爷私库之中出,否则领着朝廷那点微末的银两,必定也是过的贫困潦倒。” 提高士兵待遇,改良兵制,一切都从江楼月带骑兵之后开始进行。 当然,这需要庞大的资产作为后盾。 现如今王家和卞南都愿意为江楼月养兵,钱当然不是问题。 但另外一件事情,却让罗风很是担忧。 罗风说:“将军,您说到分田……咱们骑兵以前可没有分田一说。” “从今天开始有了。”江楼月淡淡说道:“我早就想过,战时披甲,平日耕田,以田屯兵养兵,自给自足的兵制体系,如今正好在此处试一试。” “……” 罗风不得不说,江楼月是什么都敢想。 “将军,田从何来?” 说到这个,江楼月笑了:“田么,信阳有不少,征用了便是。” “征——”罗风错愕,“那个,抢、不是,征用百姓的田,可能会闹出乱子来。” “所以,我们不会动百姓的田。”江楼月缓缓说道:“我们征用萧家的田。” “信阳这地界,早年就被萧家圈地,有几乎一半的田都在萧家手上。” 萧家仗着张相在京中的权势,在此处胡作非为。 这信阳府,说是朝廷的州府,其实此处只知信阳侯和萧世子,除了要军饷的时候,谁知道皇帝是谁? 这也间接导致了皇帝对张家的必杀之心。 他驾崩之前,便将张家满门诛灭,再由江楼月的父亲坐镇京城。 如此,江震和信阳侯再次达到某种程度上的平衡。 但江楼月在皇帝的计算之外,也在信阳侯和萧冀的计算之外。 “罗风!”江楼月一提马缰,往营中走去,一边吩咐:“萧家的田,大部分都在江州境内,你亲自带几个人,去那处打探消息。” “是!”罗风应了一声,又说:“那萧青贤那个孩子呢?” 营中动乱之后,萧青贤等于被软禁了起来。 每日除了送三餐进去,也基本不准他走动,且都是罗风负责的。 江楼月想了想,说:“这么小的孩子,真不该关着他,但他实在是人小鬼大,聪明过头了——继续关着,你去办事,等宫五和水家姐妹到了之后,便有人来帮你分担这些琐事了。” 俘虏营中一切再次平静下去。 岳长庚负责改编之事,每日报名的人并不算多,也在江楼月的意料之中。 岳长庚皱眉说:“将军,这些人不会是揣着什么坏心思,还打算闹吧?” “正常。”江楼月擦拭着手中的梨花枪,慢慢说:“他们还指望他们的萧世子呢。” 她终究是下手轻了,留萧冀在信阳,还他三州,又不忍用铁血手腕屠杀俘虏,所以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萧冀在信阳一日,便是这些人的希望,是他们心底的光。 只有她亲手将那希望斩断,将那光给灭了,这些士兵,才能彻底看清形势! 717、你滚开,别碰他! 宁州刺史府 破烂的四处都漏风的屋子里,一人浑身血污,趴在脏乱而潮湿的干稻草上。 那人头发遮了脸,看不清长相,亦不知是死是活。 吱呀。 粗嘎的开门声响起,一个满身脏污狼狈的少女走了进来,快速扑到了干稻草堆那里,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把稻草之上的人扶了起来。 她扒拉开他脸上的头发,用颤抖的声音唤:“王公子、王公子?你醒一醒——” 王泽没有声音,不会回应她的呼唤,甚至是呼吸都轻的不能再轻。 在这一段时间的折磨之下,他的脸瘦的几乎脱了像,颧骨高耸。 他的脸色比纸还白,脸颊之上有好几处伤口。 而这,还是他身上最轻的伤势。 她竟然都不敢去看,他手脚处的伤口。 都是她害的。 都是她! 宁玉蓉抱着眼前的人,眼底湿气不受控制的上泛,可她硬生生压住了,只从喉头发出了一声难抑的哽咽。 她捏着自己的衣袖,帮他擦拭脸上的泥污,低声说道:“我要坚强一点……坚强!” 她不断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仿佛这么自言自语着,她就真的能坚强起来了一样。 她把王泽放回稻草堆上,鼓足所有的勇气,去检查了他的手脚处。 当看到,他手腕脚腕处那些红肿吓人的伤势时,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破屋的窗坏了,冷风顺着窗棱缝隙灌进来,冻得她身子一颤。 宁玉蓉快速脱下自己的衣服,全部裹到了王泽的身上去。 她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把伤痕累累的王泽抱住。 这里全部是谢流云的人,她什么都做不了,不能给王泽带来一口水,一口吃的,更遑论是一个大夫。 而她自己,十六年里所学所接触过的所有,此时完全派不上一点用场。 担忧,恐惧,慌乱,心疼。 无数的情绪交织而起。 他们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而宁玉蓉所看到的,周围依旧是一片火海,完全没有前路,全是绝望! 她也曾试图传消息出去,可整个宁、闵、泸三州全部落入谢流云手中,他的人,把这里监控的一丝缝隙都没有。 她被带回了这府上,身边的人,却不是被调离,就是被……杀死! 她这个被宁州刺史捧在手心长大的千金大小姐,一无是处,什么也做不了。 宁玉蓉垂眸,她凑近王泽颊畔,喃喃说道:“你醒一醒……你那么聪明,你一定有办法的,你醒一醒,告诉我……现在怎么办好不好……” 王泽没有醒,甚至不可能发出一点声音,给她一点回应。 宁玉蓉呜咽一声,那不值钱的眼泪啪嗒嗒掉了一地。 吱呀! 就在这时,门忽然又开了。 宁玉蓉快速转过头去,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青衣劲装的男子朝着她走来。 她立即放下王泽,双手抓起不知何处找来的匕首对着那人,“别过来!” 那男子朝着她在继续靠近。 “我不会让你再靠近他的,我不会!”她的话几乎是从齿封里面迸射而出,那原本娇软的没有一点力道的手臂,紧握着匕首,“你再靠近一步我杀了你!” 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种威胁,多么可笑。 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一把扭住宁玉蓉的手腕,把匕首打掉。 “你滚开、别碰他——”宁玉蓉拖着无力的身体,喊了一声,眼睁睁看着那男人给王泽塞了一粒什么东西进嘴巴里。 她再次抓起那匕首,手脚并用的爬过去。 可是,那男人背后长了眼睛一般,随手一抬,宁玉蓉再次摔倒在地。 宁玉蓉连连咳嗽,回头的时候,看到男人在王泽身上点了几下。 之后,他站起身来,丢下一个白瓷罐子,冷漠地说道:“记得给他上药,早晚一次。” 宁玉蓉怔了一下,厉声说道:“你会这么好心?我不信!” 就是这个人,让他的手下打死了玲儿——他还让人提着她来,亲眼让她看着他们打断了……王泽的手脚! 男子似乎无所谓她说什么,又说:“他的伤不算严重,现在上药还救得回来,你便留在此处照顾他,晚些时候我会派人送吃的和水过来。” “……” 宁玉蓉仇恨地看着他,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死死地把王泽护住。 那男子根本不理会他,转身走了。 宁玉蓉扑回了王泽身边去,担忧的不得了。 那个人是谢流云身边的左膀右臂,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他对王公子做了什么? “咳咳……” 这时,原本昏迷不醒的王泽忽然咳嗽了两声,“咳——” 宁玉蓉大喜:“王、王公子!你醒了!” 她慌乱地把王泽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你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王泽闭了闭眼睛,虚弱地说:“还、还好。” 宁玉蓉眼底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什么还好,他都这样了叫还好?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泪水全部逼了回去。 眼泪,什么用都没用。 她把那个白瓷罐子拿过来,问道:“刚才,那个人给了一罐药,我不知道要不要用——” “是……谁?” “好像是叫什么秦将军的。” “用吧。”王泽虚弱地说道:“都这样了……也不值得他们再来折腾才是……” 况且那秦将军,应该是秦朝云吧? 王泽只说了这么两句话,眼睛再次闭了起来。 “王公子、王公子?!”宁玉蓉唤了他好几声,都得不到他的回应,仔细一看,他却是又昏过去了。 宁玉蓉看着那药罐,这药……到底用不用? 万一用了,是陷阱,害得王泽遭受更多磨难…… 可不用—— 那人说,王泽的伤势不是没救,这药可以救。 如果她不用,耽误了伤势,那可怎么办? 她陷入艰难抉择之中。 她看看王泽,又看看那药。 片刻后,宁玉蓉神色坚定地起身,在这个破败的房间内找了一圈,找到了一块碎砖。 她把自己的小指放在地上,闭着眼睛,用那碎砖砸了上去。 十指连心。 顷刻间,疼痛直袭心房,她倒抽了一口气,眼睛里的湿气完全不受控制的上浮。 718、放你们走 她抖着手,踉跄地跑到了王泽身边去,把那药罐打开,在自己手指上涂抹了一层伤药。 疼痛和恐惧,让她的精神高度紧绷,每一刻都过的十分煎熬。 手指上的伤处,一片热辣。 不知过了多久,门再次被推开,有个小兵打扮的人走了进来,手里提了个篮子。 宁玉蓉立即戒备地拿起匕首来! 那个小兵却是把篮子放下就转身走了。 宁玉蓉等着那小兵离开之后,慢慢把王泽放好,打开篮子一看,里面竟然是馒头和清粥。 他真的让人送吃的来? 可是,那个秦将军打死玲儿,对王泽下手的场面太过触目惊心,她真的没办法相信他。 她咬咬牙,心底很快有了想法。 她把清粥自己尝过,又将那几块馒头都自己拆了一角下来,自己吃了,还有水,也自己先喝了一口。 等了许久,确定自己没有任何不适,宁玉蓉才赶紧去扶持王泽起来。 王泽昏沉着,但还有吞咽的意识。 她先用水给他润唇,又把清粥和水掺了一下,把馒头泡了进去,一点点给王泽喂了进去。 之后,便紧紧地抱着王泽缩在稻草堆上。 他在发抖,而她,想把少有的几许温度分给他。 过了一夜,她手上的伤似乎没有那么疼了,只是肿的很厉害。 她看着自己的那处伤势,暗暗思忖,或许王泽说的很对,已经这样了,他们没有理由再来折腾她和王泽才是。 她快速打开药罐,抖着手给王泽的手脚伤处全部上了药。 那药罐不大,里面的药膏也很少,这一圈处理伤势之后,药罐就空了。 宁玉蓉忽然十分担忧,自己不知道用量,是不是用的太多了?! 她心里乱糟糟的。 但让她意外的是,天黑的时候,昨日那个秦将军又来了,这次,他还带了伤药,并且带了食物和热水。 “你干什么!”宁玉蓉握着匕首,满目冷光地瞪着他。 秦将军面无表情地把东西放下:“五日之后,我安排你们离开宁州。” “什么?!”宁玉蓉呆住:“你要放我们走?!” “他表妹如今在信阳,你们可以去。” 宁玉蓉脱口道:“你放我们走,谢、王爷知道吗?不会是想等我们犯了错,再派人抓我们回来折磨吧!” 不是她想象力太丰富,而是,那个谢流云就是这样的人! 秦将军说:“王爷三日前去并州了,起码一个月才能回来,此处我说了算。” 宁玉蓉死死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他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真的会这么好心放他们走?! “他的伤,我已经找大夫看过——”秦将军冷漠地说罢,把东西放在地上,“好好给他上药,这几日养精蓄锐,不然你们就是出了宁州,也活不下去!” 话落,秦将军大步离去。 宁玉蓉陷入沉思之中。 原来谢流云走了! 是了,他如果没走,自己绝不可能在这里一呆就是这么久,竟然没人来过问。 她起初还以为是谢流云已经懒得再折腾折磨她。 那现在——不如就赌一把! 就算赌输了,情况也不会更糟糕了吧?! …… 并州小渠镇 这小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叫做福来,平日住客不多,主要靠早中晚三顿售卖饭菜维持生计。 此时正是晌午,用饭的人非常之多。 大堂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三个人。 三人都穿的十分朴素低调,就如同这镇上的所有贩夫走卒一样,但周身流露出的气质,却让人实在难以相信,这样的人会是渔夫。 尤其是那个背对着大门逆光而坐的公子,气质淡雅,人还长的俊美出尘,一出现,就引起了许多人的侧目。 便连上菜的小二,都忍不住恭敬了三分,盘子轻拿轻放,笑眯眯地说:“您三位的菜齐了,请慢用。” “劳烦了。”一个低沉的男音响起,当一声,银子落与那小二的托盘之中。 小二连忙千恩万谢,快速退走了。 三人沉默进食。 一个头戴维帽的男人说道:“主子,已经约好了并州的苏广益,就在小渠镇外十里处的枫林会面。” “嗯。”那被唤做主子的,是个清俊雅逸的青年男子,淡淡应了一声。 “听说那个苏广益贪心不足,咱们和这种人合作,就得花大量的银子——” “正因为他贪心不足,银钱就能收买,反倒容易的多。”那主子淡漠说道:“要是遇上软硬不吃的,岂不是要废许多力气!” 那宁光杭,可不就是软硬不吃吗?折腾了许久,还得痛下杀手! 戴维帽的男人还是有些疑虑:“可是苏广益这种人,两面三刀,就是个小人,就怕咱们花了银子,他未必肯乖乖听话。” 主子淡笑,眼底冷如冰霜:“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贪生怕死。” 男子慢慢抬手,视线缓缓落与自己的手腕之上。 那右手手腕处,有一处黄豆大的鼓动,像是什么活物在其间窜动。 两个属下静默。 戴维帽的男子说道:“是属下多虑了!” 银钱只是敲门砖,等叩开了并州的门,再许以重利谈合作,以南桑蛊控制了他,一切尽在他们掌握之中。 …… 此时,对面茶馆二楼雅座里面,正坐着一人。 那人身穿淡雅的素色长衫,手握玉骨折扇,轻轻摇动,如冠玉一般的脸上,修长的剑眉斜飞入鬓,眼神清淡地从酒楼大厅扫过。 他平静地看着那三人用完饭菜,离开福来客栈之后,也起身往内室走了。 “没想到咱们在此处不但等来了徐将军,还将平王也等来了!”蔡威立即跟上。 “九宫最新的消息,他已经占据了宁州,闵州和泸州,利用闵州的李路和宁玉蓉接手了三州守备军,如今跑来这里,怕是也要打苏广益的主意。” “并州是兵逼京城的要紧之地,他能来,我倒并不意外。”谢尧淡淡说着,把扇子合上。 就在这时,对面酒楼的小二声音在楼下响起:“掌柜的,您点的菜给您送到了,慢用啊!” “好好,小哥慢走!”掌柜的笑呵呵地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把饭菜送上了楼来。 “主子!”掌柜对谢尧躬身行礼:“方才那小二来传话,说平王和苏广益约了枫林相见!” 719、变了心的女人,不值,不配 谢尧财大气粗,一向是到一个地方,休息也要买下一座楼只为自己服务。 今次到了这小渠镇也是一样。 只是这一次手笔更大,把这里的杂货铺、当铺、客栈,只要负责生活所需品的地方全部买下,并且招呼九宫人手换了里面的要紧人物。 他打算以此为据点,等候徐少俊到来。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切做的干干净净不露痕迹。 那小二,也是九宫中的好手。 谢尧抬抬手,掌柜的退了出去。 蔡威上前说道:“那咱们就在枫林埋伏——” 谢尧缓缓说道:“苏广益那厮奸诈的很,就怕谢流云的饵不够厚,调不动他的胃口。” 谢尧想了想,又吩咐道:“你带几人去枫林,小心点,不要露了马脚,看看谢流云他们后续打算如何。” “是。” 蔡威应过,便出去了。 谢尧靠在床柱上,姿态不怎么雅观地曲着单膝,把玩着手上的玉骨折扇。 这折扇是新做的,扇面上,一个骑着白马的银甲将军立于琼花树下,花瓣落了满头,远处还有小楼弯月影影绰绰。 他将那扇子一会儿打开,一会儿合上。 明明是很无聊单调的动作,他却似乎做的很有兴致一样。 一个时辰后,蔡威回了茶楼:“主子说的不错,苏广益果然没有出现在枫林之中。” “他是老狐狸,谢流云这点实力,他根本看不上。” 谢尧不咸不淡笑了一声,又问:“谢流云那几人呢?” “他们重新找了落脚处,在山中寺庙,或许是觉得在小渠镇目标太明显了。” 事实上,谢流云几人在小渠镇露脸的功夫,也就是那一顿饭而已。 他们还是非常小心的,只可惜谢尧先到此处,占据先机。 “属下已经派人远远看着。”蔡威又说:“一有动作,立即会传消息回来。” 谢尧的扇柄轻轻敲击着手掌,慢慢说道:“给苏广益传信,以本王的名义,约他前去山中寺庙。” “明白!” …… 山中寺庙,谢流云脸色有些沉。 苏广益两面三刀,奸诈卑鄙,早在预料之中,但他没想到,苏广益如此不给面子。 约定好的枫林会面,竟然放他鸽子! 戴着维帽的于寿沉声说道:“不如咱们杀了苏广益,扶持他的副将为我们所用——” “不行。”谢流云说道:“苏广益这个人心胸狭隘,一人独掌并州军政,那些副将不过是办事的傀儡,根本没有一个派得上用场,一旦杀了苏广益,并州必定乱做一团。”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最后得利的人,绝不会是他们。 他们在并州无人。 “只能控制苏广益为我们所用。”谢流云冷冷说道:“你去准备一盒金珠,明日再传信一趟。” “是!”于寿应了一声,大步而去。 谢流云看着天上无月的夜,心底也如一汪冷泉一般,没有半点温度。 这时,有人无声到了他身侧。 谢流云回眸,看到一个身形佝偻枯瘦的老者拽了拽他的衣袖。 “哑奴。”谢流云看着他,眼底少见的浮起几丝温度:“这条路,真的很难走啊,如今竟然还要用银钱,纡尊降贵地来讨好苏广益这样的卑鄙小人——” “想想,本王心里真是犯恶心。” 哑奴摇头,眼底一片浑浊,用力捏住了谢流云的衣袖,似乎想要给予他力量。 “还好有你,有于寿师兄弟一直在——”谢流云轻吸了一口气,缥缈一笑。 可想到这两年的艰辛,和所处的局面,谢流云的神色逐渐转冷。 “走到今天这一步,踩着累累血肉白骨,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和困苦,本王势必要一步步继续走下去,直到登顶皇位!” “本王——要让那些欺我辱我害我之人,一个个都付出惨痛代价,将他们全部踩在脚底!” 哑奴重重点头。 他的腹语之术,被江楼月破了,再不能说话,聚功成线的传音入密之法,又太过耗费内力,如今已经很少使用。 但此刻,他却用粗嘎地声音与谢流云说道:“主子一定可以得偿所愿!到时候不管是江楼月还是谢尧,全都得跪在主子脚下摇尾乞怜——主子,你一定不要心慈手软!” 谢流云静默,“嗯”了一声,便转身进了禅房休息。 他躺在了床榻之上,慢慢闭上眼睛。 他看起来睡得那么平静,可脑海之中,却瞬间就闪过了一个女子的脸。 他这颠沛流离的两年里,想到的关于那个女人最多的,是她眼含倔强,迟疑着想上前靠近他,却又小心翼翼不敢靠近的样子。 他就仿佛是着了魔,如今只是听到她的名字,那些当初避而远之,不屑一顾的画面,就已经在脑海里面不断闪烁。 他仿佛听到江楼月的声音—— 你的名字真好听。 谢流云,我明日要去马场遛马,听说你骑术不错,我们一起吧? 谢流云,他们都说你字写得好,能不能教教我? 谢流云,你看起来不高兴……是不是太子和晋王欺负你了?我去帮你报仇! 谢流云,我、我喜欢—— 记忆里的那个少女,焦急地想要说什么,但在他抬眸看过去的瞬间,她忽然脸色涨红,话音噶然转变。 她说:“我、我喜欢你写的字,很好看。” 谢流云忽然翻身坐起,眼神阴翳无比。 那些早已经不知是什么年月的画面,如今竟然这般清晰,一切都仿佛发生在昨天! 可明明他只把她当成夺权上位路上的踏脚石! 为什么他要这样,完全无法自控! 谢流云用力地闭上眼睛,他不断告诉自己:一个女人而已,还是一个变了心的女人,一文不值,不配!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 心底深处的拨动,牵连而上。 他手腕处那颗黄豆大小的突起忽然也躁动的鼓动起来,顺着手腕的脉络开始向上乱窜。 谢流云面色微变,立即用两指压上那处鼓动。 但那处的窜动,却已不是他手指能压得住的。 黄豆大小的东西顺着脉络直窜而上,瞬间窜过整条手臂,那整条手臂也在瞬间像是断裂了一样,痛不可抑! 啪! 门被打开,哑奴扑了进来。 720、会会谢流云 “主子!”哑奴低喝了一声,以最快的速度,在指尖灌注内力,点在谢流云手臂几处位置。 可没有用。 那手臂处,原本黄豆粒大小的东西,生出许多东西来,就在表皮脉络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到处乱窜,把那手臂撑的肿大了三圈。 哑奴看着,直觉惊骇无比。 谢流云用力推开哑奴,盘膝而坐,收敛神思,静心凝神。 那肿大三圈的手臂,逐渐恢复原貌。 黄豆粒大小的鼓起也慢慢回到了手腕的位置上。 哑奴失声说道:“主子,你这是怎么了?!” 他自京城被救出来之后,跟着谢流云这么久,从没发现谢流云的身体出了这种状况! 谢流云翻身下了床榻,左手的手臂还在无意识地颤抖。 他面无表情地拭去额头上的冷汗,右手倒了一杯茶:“我没事,你去休息吧。” “可是主子——” “出去!”谢流云冷冷说着,慢慢闭上眼睛,周身都是冷肃。 哑奴佝偻着身子,不敢再多说话,默默退了出去。 离开房间后,他没有去休息,而是满腹疑窦地到了院前廊下盘膝而坐。 一边是守着里面的谢流云,怕他再出事,另外一边是想等于寿回来之后问个清楚。 半个时辰之后,于寿终于归来。 哑奴立即上前把他拦在远一些的地方,聚功成线地传音入密:“主子最近怎么回事,你可知道?” “你问的是什么?”于寿怔愣,“主子没事啊,一直很好。” “胡说!”哑奴嗤怒一声,“主子手臂上的父蛊,为什么那么躁动?!” “……”于寿粗犷的眉毛拧的死紧:“我不知道……主子身上的父蛊出了问题?” 他虽出身南桑,却和师弟秦朝云跟随南桑兵家习武,学习领兵之道,从未接触过蛊虫。 哑奴容色复杂,半晌再没发出声音,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最近他得找个机会,好好和主子聊一聊才行。 …… 并州刺史府 苏广益怀抱娇美小妾,沉醉温柔乡。 门外却忽然传来轻叩。 苏广益随口问:“又怎么了?” “刺史大人,又有人送信来了——” “真烦!”苏广益冷哼了一声,“还是那平王吗?放了他鸽子还舔着脸送信来?” “当本官脑子瘫了不成和他谈合作?他配吗?!” “本官不把他的行踪上报给朝廷,已经是给他面子了!” 并州处在关中要塞,一向受朝廷看中,他这并州刺史做的,可比一般的军侯体面。 再加上此处是陆路和水路链接的关键之地,各地商户来去,免不得都要好好孝敬他,便连卞南的薛家,这些年都给他十分面子。 他私底下集聚的财富几辈子都花不完,整个并州军更是兵强马壮。 他人也便嚣张了起来,哪会理会那乱七八糟的平王? 谁不知道平王是被驱逐的,大楚天下哪有他的位置,就是如今占据三州,也不过是叛逆,是乱臣贼子! 外面的人压低声音:“不是平王,是、是卞南王——” “卞——”苏广益怔了一下,厌烦地说道:“他不是去卞南就藩去了吗?还敢跑到这里来!” 娇美小妾依着苏广益,娇声说道:“那就上个折子,参他一本呀,跑来打扰大人的好事,真是大逆不道!” “你懂什么!”苏广益一把扒拉下小妾的手,把人丢在一边,整理衣衫朝外走:“约在哪里见?” “明日一早,城外寒山寺。” 苏广益皱了皱眉,“这个卞南王好歹也养了并州的水军这么多年,算是对本官有些恩德,这样吧,咱们就去会会他,看看他能说出点什么来!” “是。” 副将应了一声,就听苏广益又说:“你去,人不必带的多,点一百好手,然后——” 副将凑上前。 苏广益耳语道:“在那寒山寺周围埋伏好刀斧手和弓箭手——” 他这些年,受了卞南不少恩惠,自然也有不少把柄落到了谢尧手上。 因此,谢流云他可以不理会,但谢尧不行。 他得乘着这个机会,把这个卞南王拿下,让那些把柄,再派不上任何用场才是! …… 茶楼 “并州军动了。”蔡威回报道:“派了刀斧手和弓箭手悄无声息上了小寒山。” 原本躺在床榻上的谢尧翻身坐起,问:“传信之后,苏广益的人怎么回的话?” “那副将说,明日一早苏大人必定前去赴约,不敢让王爷久候。” 谢尧低垂着眼帘,沉吟片刻之后,说道:“明日,你带人埋伏在苏广益出城到上小寒山的必经之路上,活捉,记着,拿住了人立刻退到小渠镇来!” “是!”蔡威领了命令,迟疑地又问:“那主子呢?明日便在此处等着属下吗?” “我么——”谢尧活动了下手腕:“我自然是上小寒山去,会会谢流云。” 蔡威面色微变:“可那山上全是弓箭手——” “所以,吩咐徐少俊前去围堵。” 如今徐少俊所带十万大军,以大寒山为隐蔽,来的悄无声息。 若不动,当然一点都不能暴露,若要动,必定要一击必中,打一个措手不及! 谢尧沉声又说:“堵住所有出并州的路口,码头!” 他不但要拿下苏广益,还要让谢流云有来无回! …… 这一夜,谢流云几乎彻夜未眠。 手臂在五更天的时候总算恢复到了原状,他索性起身整理仪容。 于寿和哑奴也睡得很浅,听到这边动静,都立即起了身。 于寿凑近,说道:“主子……若那苏广益还是不见咱们,怎么办?” “……”谢流云没有说话。 京中被皇帝驱逐那次,他手底下的人被剪了个干净,实力大打折扣。 当初在泸州之外,是借着柔然作乱,才得了几分喘息的功夫。 如今能占三州,也是因为京中谢尧和太后对峙,让他得了空隙,他深知要登顶皇位,只有他现在所占三州根本是没有用的,所以才前来并州,想要拿到这要塞之地。 只要苏广益一出现,他便可以蛊虫控制。 但若苏广益不出现—— 谢流云沉默良久,说道:“先传信再说!” 721、围杀 “是!” 于寿沉声应了,转身往外走去。 寺庙之中的小沙弥此时准备了早膳,朝着这个院子里送来。 于寿与小沙弥错身而过,眼眸不经意间扫过山寺院墙之外某处密林,瞳孔忽然微微一缩。 他一把抓住那个小沙弥。 “施主!”小沙弥错愕地看着他,“您是有什么吩咐吗?” 于寿问道:“这山中平时上来的人可多?” “施主说笑了。”小沙弥温声说道:“这小寒山偏僻的很,山势又高,平日里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也不到这儿来。” “偶尔会有些猎户上山打猎,但这个月份,山中没什么走兽,猎户也基本不上来呢。” 小沙弥笑眯眯地说:“这一个半月,只有您三位施主上过山呢。” 而且出手非常大方。 住持吩咐他好好照应,他这才有问必答。 “多谢。”于寿道了一声谢,出了月亮门。 小沙弥往前送了早膳便离开了。 稍后,于寿去而复返,神色凝重地与正在用膳的谢流云说道:“主子,有埋伏!” 谢流云瞳孔微缩,握着筷子的手就是一紧。 于寿说道:“山间影影绰绰,我方才已经仔细看过,有不知多少弓箭手,怕是那并州的苏广益围了过来。” 当一声,谢流云放下筷子,“走!” 一行三人立即离开了禅院。 他们选择这山中寺庙落脚,早已经勘察过地形,也想到了万一苏广益翻脸不认人后,他们的退路。 出了山门之后,于寿护送谢流云入密林山坳,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山中。 等那小沙弥算着时辰去收碗筷的时候,发现早膳根本没动几下。 小沙弥喃喃说:“是不是觉得不和胃口……咦?那三位施主,怎的不见了?” 于寿三人走的悄无声息。 此行他来的隐秘,带的人不多,但自保却是够的。 只是为了隐匿行踪,所以其余人都在小渠镇外停留,谢流云只带了哑奴和于寿两人前来约见苏广益。 此时只要离开这处,和手底下的人回合即可安全。 “主子,慢点!”哑奴佝偻着身子扶持着谢流云,知道谢流云昨晚父蛊躁动,身体不适。 于寿机警地盯着四周。 出了山坳之后,外面便是一条窄道。 三人都松了口气。 不远处,有个简陋破败的茅草棚。 晨辉洒落,镀上了一层金光。 三人视线扫过,不约而同地眯起了眼睛—— 那草棚之中,站了一个穿着素色长衫的人。 他面光而立,单手负后,背对着三人,看不清楚长相,只觉得那背脊宽厚笔挺,气质贵不可言。 于寿和哑奴尚且心底狐疑。 这种地方,不该出现这样的人物。 谢流云却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你怎得在此?!” “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那人缓缓转身,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淡笑,却让于寿面色大变。 于寿脱口道:“宸王!” 下一刻,于寿立即护在谢流云身前,压低声音:“主子快走!” 谢尧没有说话,扇柄轻轻敲在左手掌心之中,周围立即有无数条棕衣人影飘落。 铮铮之声响起,宝剑出鞘,不需谢尧再下令,那些人便朝着谢流云三人围攻而去! 敌众我寡,于寿一人双拳难敌四手,分神发出了信号召唤自己人前来支援。 皇家子孙都习武,但与他们而言,习武是强身健体,并非是为杀人过招。 他们身份尊贵,这种打杀的事情,自然有无数手下帮忙去办。 不管是谢流云还是曾经的谢尧,都一样。 谢流云的武功只够自保,再加上昨晚父蛊躁动身体不适,此时力有不逮,很快就有好几处挂彩。 哑奴护卫着他躲避那些人的攻击,飞速朝着不远处亭子下的谢尧窜了过去。 谢尧面色平静无比,折扇唰一声打开,扇底一道风过,直接将哑奴挥出三丈远去,砰一声跌落在地。 跟在谢尧身后的两个护卫刚拔剑出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 两人讪讪地对视了一眼。 哑奴心底惊骇,不敢再招惹谢尧,翻身而起,回去护卫谢流云。 而哑奴刚才的行为,已经勾起了谢尧心底杀气。 当初在奉县客栈,哑奴放蛊暗算,让谢尧身中离人,受尽苦楚,还牵扯出了后续许多事情,让他和江楼月分分合合—— 今日碰到,岂会善罢甘休! 谢尧有无数武功高强的手下,向来不爱亲自动手,但今日却要破了例。 那方,哑奴护着谢流云,砍伤了好几个棕衣护卫,踢飞了一柄刺向谢流云的剑,扯向谢流云的手臂。 却在这时,身后忽然一道劲风来。 哑奴吃了一惊,不得已缩了手,回头就见谢尧跃上半空,又是一道扇风扫来。 哑奴不敢硬接,翻身躲过。 于寿在此时逼退几个棕衣护卫,一跃而起,挡住了谢尧的攻击。 他在泸州千问山吃过谢尧的亏,脸颊上这深可见骨的伤势,便是谢尧所留,如何敢小觑了他?! 此时立即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 但谢尧扇风扫来罡气太过凌冽,便是于寿也应对的十分勉强。 哑奴勉强护着谢流云应对其余棕衣护卫。 眼见于寿抵挡的那般吃力,哑奴眼底骤然闪过毒蛇一样的冷光—— 有道是擒贼擒王,只要拿住了谢尧,他们必定安全。 他武功虽不算高,但却有比武功更加要命的本事! 意念一动,他以一股诡异的速度朝着谢尧靠近。 空气之中似乎响起极小的一声“嘭”。 一只看不到的线虫朝着谢尧飞窜而去。 谢尧头也未回,一扇扫过,那线虫化为灰烬。 嘭嘭嘭! 又是接连数声,许多的线虫从各个方位朝着谢尧窜了过去。 有护卫大喝道:“公子小心!” 谢尧深知这线虫的恶心,亦是丝毫不敢大意,跃身后退的同时,以内力再次将那些线虫震成粉末。 “他怎么——”哑奴不可置信,当初被蛊虫折磨,病弱的甚至一推就倒的人,为什么现在会有这么至刚至阳且强悍的内劲! 此时于寿和谢流云节节败退,二人都略有受伤挂彩。 但他们的人,却还没来。 再这么下去,非要死在此处不可。 就在此时,哑奴眼底忽然闪过一抹决绝的诡光。 722、苏大人,还记得我吗? 他回过头去,看了谢流云一眼。 谢流云耳中响起了哑奴的声音:“主子,你要保重,哑奴这就去了!” 谢流云立即回头,就见哑奴无所畏惧地朝着谢尧扑了上去,手中无数蛊虫并发。 谢尧面色微冷,扇风扫过,将那些蛊虫尽数震碎。 噗—— 扇风凌厉,而哑奴也靠的太近了。 一扇扫过之后,哑奴那枯瘦佝偻的身子直接裂成了两半。 四溅的鲜血,朝着谢尧身上洒去。 谢尧急速后退。 他亲眼看到,某些血珠在落地的瞬间变成了恶心的红色蠕虫,当即心中大骇,运起全身所有劲道。 内力仿佛在周身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罩。 “哑奴——”谢流云惊怒地大喝了一声。 谢尧冷眼扫过,折扇上扬,一道劲风直接将他面前的血珠全部朝着谢流云和于寿扫去。 “主子小心!”于寿立即拉着谢流云急速后退。 此时,那些落与地面上的血珠,以及那哑奴的尸体,也在最短的时间呢催生出了无数恶心的红色蠕虫,在地面上四处乱窜。 那场面,恶心而骇人。 有几人防备不及被虫子侵入体内,瞬间面目狰狞扭曲,横死当场。 谢尧快速地命令道:“所有人远离那些虫子。” 所有的棕衣护卫立即后退,以剑逼退那些虫子,有聪明的还燃起了火把丢在地面上。 那些血红色的虫子,碰到火苗之中燃成了灰烬。 其余人也立即效仿。 就乘着谢尧这方人躲避的同时,于寿带着谢流云纵身飞跃,逃出生天。 谢尧看着于寿两人逃离的方向,唰一声合上了折扇,神色无比阴沉,“竟还是让他们逃了!” 九宫副手扶桑上前说道:“公子小心些,这里可能还有些虫子没有被火烧到,万一侵入体内后果不堪设想,咱们还是先离开此处!” 谢尧吸了口气:“走!” …… 并州城外 苏广益穿着明光铠甲,带着一行百余人朝着小寒山进发。 一边走,苏广益一边朝着副将招了招手:“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副将压低声音说道:“五百名刀斧手,五百名弓箭手,保准让那卞南王插翅难逃!” “藩王私自离开封地,那可是欺君大罪!”副将说道:“到时候将卞南王押送进京,皇上肯定记大人大功一件,到时候封侯也是有可能的!” “封侯有什么好?”苏广益哼笑道:“本官占据关中要塞并州城,又是水陆交界之地,过的可比一般的刺史军侯逍遥多了。” “是、是,大人说的对,大人守护并州多年,劳苦功高,封个王也是应当的。”副将拍马屁。 “先别想的那么美。”苏广益拧着眉毛:“等抓了人,还是要看他表现的,如果表现的好,咱们就和他谈谈。” 苏广益为官多年,虽然奸诈卑鄙,但脑子还是有的。 卞南王这个时候跑到并州来,当然不可能是来跟他闲话家常的,只怕也对那帝位不甘心的很。 如今新帝登基,朝中一切势力重新洗牌,他这占据关中要塞的并州刺史,如今可是两方势力拉拢的对象。 是给皇帝面子,还是给卞南王面子,那还不是看谁给他的利益更多更大吗? 此时,整个队伍已经快到小寒山脚下,却见那路上一棵横着的巨树挡住了道路。 “停!”副将喝了一声,立即命令:“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树搬开!” “奇怪,莫名其妙哪儿来的这么一棵树。”副将一边嘀咕,一边朝着苏广益那边策马靠过去,“大人——” 苏广益握着马鞭,眉微皱。 就在这时,嗖一声。 有箭矢飞射而过,穿透副将的喉咙,将人射落马下。 “什么人?!”苏广益面色微变。 “保护大人、保护——” 身后的亲兵立即上前护卫。 此时,四面八方窜出无数穿着铠甲陪着武器的士兵,冲苏广益等人杀了过来。 苏广益提着马刀,怒不可抑:“好个卞南王,岂有此理!” 此时,一人影犹如苍鹰振翅,手中长枪也以万分凌厉的攻势朝着苏广益刺了过去。 苏广益提起马刀格挡。 那人力拔千钧,只一招,震的苏广益双手发抖,马刀几乎握不住。 苏广益心中大骇,深知是遇到了难缠的对手,打起所有精神招架。 他能镇守并州这么多年,功夫还是不赖的,也曾勇冠三军。 但来人力道和招式都十分强悍,而且招招要命,十数招之后,苏广益已经应接不暇。 那人在他坐骑之上借力一点,另外飞起一脚。 苏广益马刀来不及收回,立即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格挡。 只听咔嚓一声,手臂断裂,人直接被踢下了马背。 铮! 红缨枪尖停在了苏广益的面门之前。 苏广益惊骇地看着面前的人。 这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高大威武,面像方正,从未见过。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在并州城外撒野——” 蔡威面无表情,懒得回他,一脚将人踹晕:“带走!” …… 谢尧回到小渠镇后,重新沐浴更衣,确定没有留下任何隐患,才上了茶楼雅间。 片刻,蔡威迈步而入,拱手说道:“幸不辱命,那苏广益已经拿下,就押在后院的柴房之中。” “去看看。” 谢尧起了身,缓缓往下走。 到了柴房之前,蔡威打了个手势,守卫立即把门打开。 苏广益此时五花大绑,被捆了丢在稻草堆上。 扶桑搬了凳子来,放与谢尧身后:“公子。” 谢尧缓缓坐了下去,吩咐道:“把他弄醒了。” “是!” 哗啦。 一大盆水泼了过去,苏广益咳嗽两声,慢慢醒来。 记忆回笼,他想起自己被人踢下马背踹晕了过去,也发现了自己此时被捆成了粽子。 他用力地挣扎着,呸了一声吐出脏水。 苏广益抬头,只看到院子里有人背光坐在那里,穿着锦绣华服,手中握着玉骨折扇,但瞧不清楚脸上的样貌和表情。 “你们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对本官下手!”苏广益冷喝道。 “几年不见,苏大人的脾气见长。”谢尧慢悠悠地说完,唰一声打开折扇,置于耳侧。 扇面挡住了身后的阳光,也露出谢尧那张贵气天成的脸,“苏大人,还记得我吗?” 723、奸猾小人 “……”苏广益脸色微变,瞳孔之中无数情绪闪过,很快大笑了起来:“宸王殿下,怎么是您?咱们不是约好了在小寒山寺庙之中见面吗?” “这、这为什么绑了下官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下官惶恐啊——” “你惶恐?”谢尧缓缓问道:“惶恐的派刀斧手和弓箭手去上小寒山迎接本王?” “……” 苏广益僵了僵:“这些年宸王殿下对下官不薄,下官怎么可能干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这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造的谣!” 蔡威冷冷说道:“苏大人,你的弓箭手和刀斧手,已经被我们剿了,带队的人亲口说,是你派的。” “胡说!”苏广益骂道:“下官从来没有派过刀斧手和弓箭手去,肯定是下面的人,对!是下面的人!” “他们知道宸王殿下去卞南就藩了,又听说您来了此处,所以贪功,才干出这种事情来——” “这些养不熟的,真是气死下官了,等下官回去,立即把他们都砍了!” 谢尧面上没什么转变,微微挑了一下眉毛,心底却是一阵冷笑。 苏广益舔着脸说:“殿下,您看,先给下官松绑?” 谢尧说:“将军令呢?” “……这,殿下要将军令做什么?” 将军令,可暂调州府兵马。 这宸王要这个做什么? 他不敢托大,满面笑意地说:“将军令就在末将家中,那东西要紧,末将不敢随身携带,殿下要的话,末将去取来给殿下!” “不用那么麻烦,本王随你去取。”话音落,谢尧起身,吩咐扶桑道:“给苏大人松绑,整理一下仪容。” “是!” 扶桑上前为苏广益松绑。 苏广益讪笑着,心里已经万分不安。 随着他进城? 那进城之后呢? 他想起城外那处的伏击,以及方才那个人说的话。 宸王此行莫非带了人来? 没听说卞南养兵啊,哪里来的人? 难不成宸王只是暗中虚张声势…… 苏广益垂着眼帘,宸王看起来眼神十分不善,若他不答应,只怕性命堪忧。 纵使心中有无数猜想,此时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苏广益暗暗想,等进了并州城,全是他的人,他到时候关闭城门,瓮中捉鳖,再—— “苏大人!”扶桑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苏广益的思绪。 苏广益连忙赔笑,“好了,下官好了,这就走吧。” 苏广益出了茶楼之后,却见茶楼门前乌压压一大片士兵,站满巷道。 那个擒了他的黑衣男子,还有一个没见过的三十多岁的将军端坐马背上,两人看着就知不是好惹的角色。 苏广益脸上的笑容就僵了三分,讪讪问道:“这些人是……” 扶桑客气地介绍:“蔡将军和徐将军,苏大人,上马吧。” “……”苏广益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连声说好,翻上了马背。 所有人准备就绪,谢尧下了楼,等他坐上马背后,谢尧打了个手势:“出发吧。” 一队人朝着并州城进发,一路上,苏广益看着自己周围的这些人,已经笑不出来了。 宸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波大军,目测有七八万人之多,宸王不是不屯兵吗?! 难道是—— 苏广益忽然看向那位徐将军,想起泸州平柔然的大将好像就是姓徐,后来平王谢流云占据三州,那一拨平柔然的大军,似乎、似乎也没个说法,去了何处。 难道这就是那一队?! 苏广益的心掉进了无底洞,额头开始冒冷汗。 一队人缓缓朝前走,没人说话。 很快就到了并州城下,城楼守将立即喝问:“你们是哪里来的军队!” 谢尧看向苏广益:“苏大人,说话啊。” “……”苏广益上前说道:“瞎了你的狗眼,不认识本官吗?快开城门!” “啊,大人!” 那守将当然认得苏广益,不疑有他,立即吩咐人放了桥,开了城门。 苏广益眼神小心地看着身边的人,慢慢驱马,就想要在关键时刻窜入城中再立即吩咐关城门。 但在这时,蔡威策马上前,立于苏广益的身侧,顺手还帮苏广益的马顺了顺马鬃。 苏广益僵了僵,那念头在心中一扫而过,终究没敢实施。 城门一开,徐少俊立即比了手势,一队人冲了进去,占据城门位置,还有一队人上了城楼。 那守将错愕道:“大人,这是——” 守将也发现这群人和苏广益出去的时候带的人不一样。 但现在各处安定,又没有什么战事,因此也并不怀疑。 苏广益咳嗽两声,粗声说道:“这是……” 谢尧在此时开口:“我等是朝廷派来的特使,苏大人,不是说要在刺史府上招待我们吗?” “是、是,这个自然,宸、特使大人这边请!”苏广益陪笑着说了一声。 到了自己的地方,心中倒是定了三分。 他想,他并未对宸王做出任何伤害的事情,那弓箭手和刀斧手的事情是可以解释的,只要能圆了过去,便能保住了性命。 只要保住了性命,以后可再做筹谋! 一行人便朝着刺史府去了。 进到刺史府内,谢尧慢慢朝着里面走,蔡威等人守护在身旁。 “这刺史府,可真是雕梁画栋,美不胜收啊。”谢尧低声感慨,唇角挂着三分冷笑。 到了正厅内,苏广益说:“殿下请坐,来人,上最好的云间春豪来!” “本王不渴。”谢尧坐也不坐,淡淡说道:“将军令呢?” “这……将军令在下官的书房,下官去为殿下取来——” “不必了,本王随你去。” “好、好——”苏广益只能硬着头皮,带着谢尧朝着书房走。 到了书房,苏广益颤抖着把将军令拿出来,递给谢尧。 谢尧拿着那令牌打量了下,似乎很满意,顺手便把令牌交给了蔡威。 咚一声,苏广益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殿下、殿下——那刀斧手和弓箭手真的是误会,不瞒殿下,是、是那平王谢流云约我前去枫林见面,下官没去,后来殿下又约——” “下官想着那枫林距离小寒山太近,深怕殿下有什么危险,所以才在那处埋伏了人,下官一片赤诚,是为了保护殿下安全啊!” 724、借你项上人头一用 “原来是这样。”谢尧缓缓打开折扇,居高临下看着他。 苏广益连忙说道:“这些年一直是殿下暗中帮扶,才有了下官的今天,殿下还一直暗中支持下官军费,让下官能把并州军养的兵强马壮!” “殿下对下官的恩德,下官每一刻都不敢或忘,下官对殿下真的忠心耿耿——” “原本听说殿下在卞南就藩,下官便想着亲自去卞南见殿下,商讨大业——那龙椅上的那位,怎么配做皇帝!” “殿下养兵千日,如今自然就到了下官报效殿下的时候了,只是、只是、只是下官还没来得及去,殿下就来了!” 谢尧看着他,眼底波澜未见,缓慢地说道:“苏大人,真的是忠心耿耿啊。” 苏广益直接束起三指发誓:“下官对殿下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谢尧笑了一下,冷的没有任何温度。 他说:“既然如此忠心,那么,本王跟苏大人借点东西,苏大人应该是没意见的。” “当然!”苏广益连声说道:“只要下官有。” “好。”谢尧转身往外,平平说道:“本王要借的,是你苏广益的项上人头!” …… 密林之中,雾气弥漫。 于寿背着谢流云往前。 他们的人已经迎了上来,但这大寒山和小寒山,不知何时来了军队,把可逃生的路口全部堵截的死死的。 他们已经找了好几个出口,都被堵了回来。 此时只剩并州城外的渭水。 在芦苇荡中,他们藏了船只,原本也是为做逃离之用的。 出了密林,走不了多远,一群人便到了芦苇荡之中。 于寿把谢流云放下:“主子,你感觉怎么样?” 谢流云闭着眼睛,双眸红肿,什么也看不见,脸上的表情,早已经僵的不能再僵:“我们先离开此处再说!” “是!” 手底下的人把芦苇荡中的船只拉了出来。 船桨击水,逆流而上,离开了并州水脉。 夜幕降临,船只终于靠了岸。 手下也打探归来,说道:“此处是个破败的小村落,十分偏僻,咱们可以在此处停留半日,应当不会有人找来。” “好。”于寿应了一声,带着谢流云下了船。 他们花了些银子,找了一户农家安顿。 此时已经入夜。 他们出手十分大方,农户家拿出了最好的东西招待他们。 大家快速吃了点东西之后,其余人守着,于寿帮谢流云检查伤势。 谢流云沉声说道:“你不必担忧,蛊虫入体,与我而来没什么的。” 他以自身为媒养了强大无敌的父蛊,又怎么会怕这个。 只是想到哑奴的死,谢流云心底一阵阵的抽疼。 哑奴原是南桑祭司,随着他母亲雅音公主入大庆京都求救。 母亲死后,哑奴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早已如亲人一般。 如今—— 谢流云周身僵硬,手也紧紧捏握成拳,缓缓说出两个字:“谢尧。” 仇恨如此深浓。 于寿停顿片刻,安抚道:“主子放心,我们一定可以为哑奴报仇的!” 谢流云静默无言,许久之后,才说:“这次……怪我,是我太急功近利,太想占住并州这个关键之地,倒忘了——” 泸州那莫名消失的十万大军! 此时想想,必定是已经归入了谢尧手中。 那么,并州想必也落入谢尧手中了? “谢尧此时有卞南,有并州,还有江楼月帮他牵制信阳侯……”谢流云喃喃说道:“几乎已经占了半壁江山啊。” 于寿皱眉,暂且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谢流云又说:“你说,咱们这么艰难,龙椅上的那位,过得怎么样?” “……”于寿想了想,“晋王原本是天之骄子,如今虽然登上皇位,但实则一夕之间也是失去了所有。” “护国公权倾朝野,京中还有许多太后的势力,他怕是也不太舒服吧。” “是啊。”谢流云冷笑一声,“何止是不舒服,恐怕是浑身难受,愤怒不能自抑——你不必随我回宁州了,你入京吧。” “我入京——”于寿神色复杂地说:“还请主子明示,要属下入京,是要暗杀新帝还是——” “杀他做什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谢流云沉声说道:“宫中你很熟悉,以你的功夫,只要你不想,没有任何人能发现的了你——我要你去与晋王谈一谈。” “你过来。” “是!”于寿附耳过去。 谢流云与他说了一些话,拍了拍于寿的肩膀,“去吧,成败就看你了。” “属下明白!”于寿应了,又迟疑地说:“主子……你此去宁州一路小心,属下定会不辱使命!” …… 秦州大营 夜色凉如水。 江楼月今日兴致高,在校场与岳长庚练了两个时辰的枪,直练的浑身冒汗,才觉畅快。 岳长庚枪法极好,是个好对手。 江楼月翻身落地,咔咔两声,把梨花枪收了起来,招呼道:“岳副将,今日就到这里吧,明日再喊你过招。” “是!”岳长庚拱手行礼,也把兵器收起来,跟上江楼月的步子。 江楼月边走边问:“报名的情况怎么样?” “最近几日倒是多了一些。” “嗯。”江楼月点点头,“慢慢来吧。” 两人一边往中军帐走,一边说着最近营中的一些事情,还没到帐前,黄明盛快跑上前来:“将军,有信!” “哪儿的信?” “汾阳的信。” “哦?”江楼月挑眉,上前把信接来一看,笑了起来:“祖父送粮草来了。” “那可真是好事!”黄明盛哈哈大笑,忽然笑意止住:“不是,送粮草要路过江州官道的,今早罗风才传了消息,萧冀在江州。” 江楼月的笑容也是一顿,眉心微微拧了拧:“咱们如今营中的粮草只够一月用度……恐防有变,我亲自带人接应一下,你们守好此处。” “是!” 黄明盛和岳长庚齐声应了。 江楼月又说道:“记着,凡有闹事者,不必客气,杀无赦!营中日训暂停,以稳妥为重,守好城防。” 725、将计就计 “那将军是明日一早前去,还是现在——” 江楼月想了想,“现在就走。” 有道是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既然决定要去,当然不能懒怠的睡一晚再跑过去。 岳长庚说:“末将为将军点兵!” 江楼月应了一声,回帐篷内披软甲。 小琴上来伺候:“小姐,奴婢也随你去!” “你就算了,乖乖待在这儿吧!”江楼月笑着说:“我去很快的!” 小琴着急地抓住江楼月的手:“可是小姐——” “没什么可是的。”见她急得不行,江楼月又说:“我这一路去肯定又得饿着肚子回啦,你留在这儿,给我做点好吃的好喝的。” “你总不想小姐我回来,还得饿着肚子等你做饭吧?营中的饭菜我可吃不惯。” “……”小琴静默了半晌,叹息一声:“那好吧。” 什么营中饭菜吃不惯,小姐根本就不是挑剔的人,是怕她跟着去受苦吧。 打仗啊,就是一般有点武功的人,没有经历过铁血战场,去了也未必吃得消。 江楼月拍了拍婢女的肩膀,转身走了。 辕门之前,黄明盛已经为她前来雪月。 江楼月翻身而上。 黄明盛说:“为将军点了一万二骑兵!” “好。” 江楼月握紧马缰,抬手道:“出发——” 声音落,江楼月率先策马。 马蹄踢踏,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大队人马奔离了秦州军营。 营中有一朴素的小帐篷,此时帐篷前站着一个八九岁少年。 守卫面无表情地说:“萧公子,将军说了,你不得出账,还请您回去!” “我只是透个气而已。”萧青贤轻声说:“都已经好几日没出过帐篷了……” 他声音悠悠,看起来单纯又稚嫩的眼眸越过山岗,越过大营,极目眺望着不远处的秦州城,那眼底,似乎含了无数的乡愁和思念在里面。 “真想家,想爹娘和哥哥们啊……”他喃喃说着。 “……”一旁的守卫沉默着。 他知道这个少年出身富贵,自小就在父母膝下承欢,如今才不过八九岁而已,却要作为人质留在营地之中。 护卫的眼底闪过怜悯。 纵然是铁石心肠,也不忍对这个孩子太多苛责,只说:“可以透气片刻。” “多谢大哥。”萧青贤冲着那护卫感激地微笑,朝前走了两步。 夜幕降临,骑兵营和俘虏营中间不过隔了一个山坡。 站在这个位置,就可以看到那边的俘虏营。 萧青贤舒缓着四肢,纯白色的袍子,在将黑未黑的夜色之中,看起来孤凉,却也显眼。 看守他的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 虽说心里有怜悯,但正事不能忘。 上面可交代了,要寸步不离,盯死了这个小孩子。 就那么站了片刻,萧青贤默默转身往里走,冲看守的人客气地说:“多谢。” 看守的人松了口气,客气地盯着他进了帐篷之后,铁塔一样的守在了帐篷门外。 夜色逐渐深沉,骑兵离开营地两个时辰。 骑兵营中,晚饭刚过,大家都各自回了帐篷去。 今晚,因为江楼月带走了一万多的骑兵,此处营中倒是空了好多。 夜风刮过,营地里那火盆上的火苗噗噗作响,火苗光影之中,似乎有人影忽闪而过。 片刻后,忽然有人大喊出声:“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 岳长庚喝道:“快救火!” 士兵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取水救火。 可是,如今天气干燥,今夜正好有风,那火势不但扑不灭,还在眨眼功夫绵延了好几个帐篷。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几个帐篷都是存放粮草的帐篷啊!” 什么?! 粮草是军队命脉,一旦出问题,战力再强的军队也支撑不住,更何况此时那火势有朝着全营帐篷蔓延的趋势。 霎时间营中士兵全乱做一团。 就在这时,山下的俘虏营之中响起了震天的喝声。 那些手无寸铁的俘虏,冲出了帐篷来,朝着守卫在营地里的武安军一拥而上。 …… 秦州城北山坳之中,停着一队黑甲军。 魁伟高大的肃将军拿着瞭望镜看着远处,看过之后,又交给了身边的萧冀。 “世子,您真的觉得小公子能办到?两营虽然只有一万骑兵,但江楼月的步兵也在那里驻扎,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放火烧粮草——”实在是一个很有难度的事情。 萧冀淡淡说道:“别忘了,江楼月营中的消息,可一直是他传给我们的,这调虎离山之计,也是他想出来的。” 而此时,江楼月的确已经带着骑兵奔赴江州去了。 萧冀又说:“你不要总觉得青贤是个小孩子,便小看了他。” 信阳神童,可不是虚有其表。 肃将军心中疑虑渐渐消失,“不错,咱们这个位置距离秦州大营不到半个时辰,现在江楼月都离开了,营中只有不到一万骑兵,只要小公子发出信号来,咱们一定可以把秦州大营抢回来!” “嗯。”萧冀点头。 夜幕之下,萧冀一身黑甲,合着夜风,整个人英武傲然。 萧冀冷声说道:“臭丫头,总要叫她知道,这信阳到底是谁的地盘!” 他自小在信阳长大,此处的一草一木,他多么熟悉。 江楼月一个外来者,占住了信阳居然还想把他堵在信阳的贫瘠三州之内,何其可笑?! 他蜗居了这么久,养精蓄锐,冷眼看着江楼月来回折腾,不与她为难,等的就是今天这个机会! 一旦他拿到秦州大营的掌控权,振臂一呼,那八万俘虏立即就成了可用的战斗力。 他要剿了江楼月所谓的骑兵武安军,还要亲自押着那个臭丫头上京城去问罪!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天际忽然浓烟阵阵翻滚而起,似是着了火,而且火势极大。 肃将军振奋道:“小公子办到了!” 萧冀面无表情地冷声下令:“出发!” “喝——” 萧冀翻身上马,一骑绝尘,直奔秦州营房。 马蹄声轰隆巨响,溅起无数尘土。 一队黑甲军顺着着偏僻的山坳小道朝着秦州大营奔赴而去。 可就在奔到山坳出口的时候,山坡上忽然滚下无数巨石和圆木来—— 萧冀用力勒住马缰,惊怒交加地看着不远处。 726、心慈手软 那是这孤山山坳的山口。 此时,江楼月骑着马立在那里,暗夜之中,她的脸莹白的透亮,手中金黄色的弓已经拉满。 “萧世子,可叫我好等!” 江楼月话音刚落,嗖一声,手中箭矢飞射而出。 那箭并非朝着萧冀,而是朝着萧冀跨下坐骑射来。 萧冀立即扯了马缰躲闪。 江楼月将弓平放,再次拉满,这一次连发三箭。 山坡上的巨石和原木已经把整个黑甲军的队伍打的散乱。 肃将军也已经被迫翻身下马。 萧冀此时避无可避,只得一跃而起。 没了主人操控的坐骑当场中箭倒地。 萧冀脸色铁青,一把扯过马鞍上挂着斩马刀,愤怒不能自抑,便要朝着江楼月砍杀过去! “世子——”肃将军大喝一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别冲动!” 江楼月身后可立着百十来个铁甲的骑兵,全副装备。 而且她所占的那个位置是山坳出口,狭窄难行,贸然冲上前去无异是以卵击石,找死! “……”萧冀僵了一下,似乎瞬间恢复理智,立即翻身落地。 那些誓死效忠萧冀的亲兵也立即把萧冀围在了中间。 肃将军快速说道:“世子,咱们快撤——” 这孤山山坳除了江楼月所占出口,身后还有好几条小道可走,他就不信江楼月将所有路口全部堵了! 事到如今萧冀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阴声说:“撤!” 那些没有被就巨石和原木击中的士兵立即朝后退成扇形,极速撤退。 江楼月握着马缰立在那儿,没有追上去。 这信阳,她前世久攻不破,早已经将此处的地形地势摸得清清楚楚,哪里能走,哪里得退,他萧冀清楚,江楼月的心里也如同明镜一般。 敢跟她玩调虎离山? 那就送萧冀一个将计就计! “将军,咱们怎么办?”身后的骑兵队长上前问话,因为戴了厚重的面甲,声音也显得厚重低哑。 江楼月淡淡说道:“玩一个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吧。” “呃……”队长懵了一下:“怎么个……玩法?” “围追堵截懂不懂?” “……懂。” “堵他,但不进攻,不杀他,一直到将他堵出信阳为止!” 江楼月淡漠地下令。 话音落下,她一扯马缰,带着三千人往秦州大营奔了回去! …… 此时的秦州大营,没有武器,俘虏的武力值便大打折扣。 且这些俘虏的任务便是引起骚乱,真正的战斗力,是萧冀的黑甲军。 但萧冀没来! 骑兵和留守的步兵以强悍武力完全镇压了那些闹事的俘虏。 江楼月策马而来的时候,俘虏被分了好几拨关押,其中有一个围栏之中的,就是这次放火烧粮的罪魁祸首。 是魏正带着的一波人。 岳长庚立即上前禀报:“将军,死伤了十数人,烧了七个帐篷!” 但因为早有准备,粮草无碍。 “嗯。”江楼月淡淡应了一声,驱着雪月朝着那围栏走去。 魏正满脸伤痕,依然凶狠地看着江楼月。 江楼月慢慢低头,问:“还不死心?” 魏正啐了一声,“贱人,老子只要活着一天,就绝不会服你管束,你别想让老子跪在你面前服软,让你收编!” “对,我们也是!我们这辈子只忠于萧世子,只认萧世子一个将军,你?别做梦了!” 与魏正同在一个围栏之中的人,咬牙切齿地说着,恨不得把江楼月给生吞活剥了。 “既然如此——”江楼月起了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拖出辕门去,砍了祭旗!” “是!” 岳长庚抬手,便有人上前去,将魏正等人全部拖了出去,十几人在辕门之前跪成一排。 江楼月冷眼看着,眼如幽坛又深又沉,没有半点温度。 武安军进入信阳之后,从未做过任何扰民之事,对待信阳侯府所有人也以礼相待。 甚至是进入秦州大营之后,依然算是客气,除了限制他们的自由之外,营中伙食和用度上从未苛减。 武安军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收编俘虏。 但这些俘虏,却宁死不从,还一直折腾。 如今斩首之事,是武安军进入信阳之后,第一次狠下杀手。 其余几处的围栏之中,那些俘虏没有人吭声,全部站起身朝着辕门口看。 行刑的骑兵毫不犹豫,手起刀落! 咕咚咚十几颗人头就滚了满地去。 那些咒骂江楼月说永远不可能服从收编的人,死不瞑目地闭上了眼睛。 江楼月提着马缰,冷冷地看着那些围栏之中的俘虏:“你们要继续等着你们的萧世子来解救你们?” “军中俘虏,要么降要么死,没有第三个选择。” 江楼月淡笑:“本将军留你们活着,好吃好喝供养,你们倒是觉得自己都很厉害,都能拿乔?一次次地闹事挑衅?” 俘虏们连忙高喊:“我们说了接受改编的,我们都愿意——” “对,我们愿意接受改编,愿意跟着将军!” “是那魏正几人挑的事,我们都没有挑衅,都有报名——” “不必了!”江楼月冷冷说道:“本将军要收编,也是收编能战善战者,你们这八万人,又有几个是真的能受得了骑兵残酷的训练选拔的?” “不是人人都能吃得了骑兵这口饭,既然你们这么为难,本将军也通情达理——” “你们的萧世子,现在已经出了信阳地界!”江楼月冷声下令:“岳长庚,将这些人驱逐出秦州府去,让他们都好好去追随萧世子!莫要留在此处浪费本将军的粮草!” 俘虏们面面相觑。 萧世子被赶走了?! 岳长庚领了将令:“是!” 那边,江楼月已经转身策马回营了。 刚到营门前下马,一人缓步上前来,面含爽朗笑容:“呦,大将军回来了,挺气派的。” 江楼月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入营。 王渊跟了上去,“你刚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啧,你好歹是个为将的,怎么心慈手软,不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还驱逐他们出信阳,依我看,就该杀几个刺头,然后——” “多少粮草。”江楼月忽然问。 727、兵法 “三个月的。” “那就好。” 江楼月应了一声,便进了帐篷去。 王渊脚步停顿片刻,也跟了进去,“小表妹,为兄在与你说认真的,放他们出信阳后患无穷——” 一旦那些人真的追随萧冀而去,萧冀卷土重来,那信阳这地界的争端,就会越发水深火热。 江楼月静默片刻:“我知道。” “知道你还这么做?”王渊挑眉,走上前来便朝着江楼月脑门上探去:“发烧了不成,还是脑袋坏了?” 江楼月别开脸去,平静地说:“他们未必会愿意追随萧冀。” 王渊眉梢挑的更高:“为什么?” “因为我开的条件,比萧冀的好。”江楼月缓缓说道:“你应当知道,我改了兵制,四季用度,伙食,月俸已经是整个庆国最高,我以屯田养兵,打算分信阳江州万顷良田——” 江楼月抬眸看向王渊:“逐利是人之本性,不管出身高低贵贱。” “大庆百余年尚文弃武,从军是下三流,真正抱着为了保家卫国报效朝廷之心来的能有几人?不都是家中无田地无营生,活不下去才来参军的么?” “萧冀的确带兵有方,但依然没有解决根本的问题,士兵待遇得不到保障,这些士兵只能勉强维持温饱,自己以后的方向,前途,家人的生活全部是无稽之谈。” “他们对萧冀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忠诚,只是再无更好的路,所以暂且只能随着萧冀。” “那些军队精神,往往是需要经过长期拧成一股,经受万千苦难磨砺才能形成的,并非一蹴而就,萧冀所带的秦州军,还不具备这样的精神。” 王渊听得眼眸一顿,“你——你怎么知道,他们不具备这种精神?” “很简单。”江楼月平平说道:“如果他们具备这样的精神,那么,我攻入秦州那一日,他们就会死战到底,而不是轻易的缴械投降。” “……”王渊竟然无话可说。 江楼月又说:“这秦州营中兵士,大多是信阳本地之兵,他们的家人,全部在信阳之内生活,就如同萧冀不愿放弃侯府,养精蓄锐想要反扑一样,这些士兵,也决计不愿背井离乡——” “更何况,在武安军如此优厚的从军条件之下。” 对信阳与萧家,她终究有愧。 前世那河水之中的毒药,让信阳哀鸿遍野,死伤无数。 所以今生来到此处,非到万不得已,她不愿踩着人命往上攀爬,因此所用手段也都迂回柔和。 “……”王渊静默半晌,忽然朗声笑了起来:“是这么个理儿,小表妹,你可真让为兄佩服,这么点事情,你理的清清楚楚,让我想想,你这段时间都用了多少兵法之计?” “引萧冀出信阳是调虎离山,他们也回你一个调虎离山,你便将计就计,对待这秦州大营的事情又是先礼后兵,杀鸡儆猴……” 王渊连连摇头,“你这脑壳子,要是那老皇帝的儿子,这江山早定了,也不至于闹到现在这个份上。” 江楼月淡漠:“我对江山没兴致——好了,说正事,粮草什么时候到?” “最多十日吧。”王渊摇着扇子坐到了圈椅上去,“萧青贤那个小孩,太聪明了,八九岁的年纪竟然搞出这么大一个局来,还知道利用罗风传的信骗你离开此处啊——” 王渊忽然皱眉:“哎不对,你说他怎么不拿王家的信骗你离开这里?” 江楼月托腮:“他这么小,自然没见过王家众人,对那边的情况不算太了解,当然不敢贸然利用王家的信骗我了。” 但罗风却是不同的。 罗风一直在营中。 萧青贤从侯府离开之后,就由罗风亲自看管,算是和萧青贤接触最多的人。 只是,就这么算下来,他和罗风也不过接触了半月有余,竟然利用的如此彻底,罗风的笔迹和写信的口气完全一致。 如果不是江楼月早有防备,真的会上当。 想到此处,江楼月喃喃:“这孩子太聪明了。” “将军!” 就在这时,罗风从外归来,“江州萧家的田地已经全部收归我们所有。” “那就好。”江楼月站起身来,“你这两日辛苦了,今晚休息一夜吧,其余的事情暂时不必管。” “不辛苦!”罗风满是风尘的脸上挂起一抹笑意:“这点事情都是小事。” “去休息——过两日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办。” “那、那好吧。”罗风拱手,又朝着王渊行了礼,就这么退了出去。 王渊笑嘻嘻地说:“看他那依依不舍的样子。” “你也出去。”江楼月站起身来,冲王渊说道:“我要休息了。” “这就休息?”王渊挑眉:“不再去那边营中看看热闹吗?” “不看。” 江楼月静默地看着王渊。 王渊笑了一声,“那你好好休息,为兄走了!” 帐帘掀起又落下,便只剩下江楼月一人。 江楼月吸了口气,实则没什么困意,但她也不想和王渊口水什么。 经过这件事情后,秦州大营士兵的改编和安置只是时间问题,一切算是定下了。 就不知道谢尧那边情况到底怎么样? 并州的情况和信阳不同。 那苏广益,这些年处在交通要塞上,还搜刮民脂民膏,银钱不缺。 并州军兵强马壮,而且有步兵和水军之分,水师也十分强悍,前世她便吃了不少苦头。 虽说知道谢尧智计无双,如今还有强悍内力护身,又有徐少俊十万大军,但她到底还是担心。 江楼月来回踱步了一会儿,到桌案边坐下,打算写封信。 只是铺开纸张之后,又犹豫起来。 也不知并州具体情况,这信都不知能不能落到谢尧手上,万一被敌方所拦,岂不是坏事? 江楼月把笔丢去,挂回笔架上,踢了靴子翻身回矮榻上歇息去了。 最近信阳的天气不冷不热,她只盖了一层薄毯。 也不知道并州天气好不好,阿尧他那离了自己便会浑身发冷的心病有没有发作,能不能睡得着? 江楼月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知觉睡了过去。 …… 728、谢公子压力大 俘虏营 士兵们再次被围在围栏之中。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便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这怎么办?真的要被驱逐出信阳吗?我老爹老娘都在信阳,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就是啊,还有我家翠花,那可是我过年回家刚娶的媳妇儿!我要是离开信阳跟了萧世子去,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这个武安将军这么彪悍,萧世子原本就不是对手,就算咱们现在跟上去,肯定还不是对手,说不准还惹了武安将军发怒,牵连我们的家人!” “我们的家人可都在信阳——” 众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忽然有人说道:“我不走!走了怕是要死在外面,这也就罢了,萧世子现在孤身在外,连他自己侯府的家人都保不住,咱们跟上去能做什么?” “半年了每个月一吊钱的军饷,我们自己吊着一口气过活,家里更是早都揭不开锅了,我们跟上萧世子,萧世子就能给我们解决这个问题吗?笑话!” “就是,倒不如留在这里,那个武安将军看起来是个说话算数的,她说了,收编之后会分田的,到时候咱们在营中当兵,田给家人去种,那多好的事情——” “我早说了要去,是你们脑子都有毛病,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不想着怎么过的更好,非要被当牲畜一样的关在围栏里!” 一话落,众人也觉十分有道理,都七嘴八舌起来。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报名——” “可是将军说要驱逐我们出信阳,我们现在去报名她会认吗?” “认不认的得做了才知道,就在这说有什么用?人家一个女娃娃把萧世子打的家都找不到了,那么厉害——” “她爹还是京城的护国公,跟着她难道不比跟着萧世子强,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怎么想的,非要听那几个人不断挑拨!” “我不管了,我报名去,我死乞白赖也要留在这儿——” 又能留在家乡,又可以分田,还可以得到更好的待遇,谁还愿意背井离乡,跑出信阳去,过那生死都不能确定的日子! 有一人冲了出去,接着是第二人,第三人。 最后,所有的人都冲了出去。 “我们愿意收编,愿意报名参加你们骑兵的选拔,我们愿意——” 守在围栏那里无数骑兵冷眼以对,毫无反应。 俘虏们推选了一人出来。 那人三十多岁,在这些富贵兵中,是为数不多上过战场的人,虽说只是个百夫长,但在营中却颇有威信。 那人上前之后,朝着骑兵中肩甲之上有印记的人行了个礼:“这位大人,不知我等可否见到骑兵营将军?” 话说完后,那骑兵依然不吭声。 骑兵以肩甲分品级,他最近观察过了。 这个肩甲上带着印记的人,算是骑兵百人小队的队长,只是他全身都带着甲,连脸上都带了面甲,无法辨认长相,更无法探查他的表情。 百夫长话音便更诚恳:“我等痛定思痛,知道这段时日大逆不道,犯了大错,恳请大人转达我等认错之意,祈求武安将军原谅我等!” 骑兵队长依然毫无反应。 在江楼月强悍的训练之下,这所有的骑兵,只听上级号令,其余人说的话,根本入不得他们的耳朵。 俘虏们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已经喊了起来。 “我们要见武安将军!” “对,我们要见武安将军。” “我们认错,我们接受收编——” 这时,岳长庚策马而来,脸色十分难看:“吵什么吵!将军是你们说见就见的?” 先前的百夫长知道他在骑兵之中地位极高,立即上前:“岳少将——” “我家将军一向说一不二,下令驱逐你们便是要驱逐你们,都闭紧你们的嘴巴,明日一早滚出信阳!” 岳长庚冷冷撂下一句话,“谁若再喧嚷,杀!” 俘虏的声音戛然而止,这回真是面面相觑。 怎么办? 当初萧冀带走五万黑甲军,算是带走了所有精锐,此处的俘虏其实说起来是一盘散沙,守将也被骑兵所杀。 此处,现在已经没什么有高阶军衔的将官了。 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那百夫长的身上去。 百夫长沉默片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默默不言。 其余人静默半晌,一个个咚咚咚都跪了下去,顷刻间跪成了一大片。 这一跪,是认错的态度。 跪的江楼月,也是高额的军饷,是可以看得见,可以期待的前途,以及家人可分到的田地,和能得到保障的生活。 岳长庚远远看着,吸了口气,“还以为真的要驱逐——” 黄明盛凑在一旁,“还是将军有远见,算无遗策,哎,一个女孩儿家,她的想法怎么这么……特别?” 屯田养兵,以前可从没人提过。 从军是下下等的事情,但凡家中有点能耐,都不可能让孩子去从军。 下等人当兵,当兵又是下等事,一年一年又一年。 越穷越当兵,越当兵越穷,恶性循环。 江楼月却敢为人先,直接改兵制。 黄明盛和岳长庚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眼底都浮起无数崇敬,在江楼月的手底下做事,真是……舒爽! “可现在怎么办?这跪了一地。”岳长庚皱眉。 黄明盛说:“跪着呗,活该,给他们好机会不珍惜,一次次挑衅折腾,这要是旁人来这里,估计全部给他们灭了,哪里容得他们这般折腾。” “况且都这么晚了,将军肯定睡了,明日再说!” 岳长庚点点头,也是深以为然,“活该。” 不远处,王渊隐与夜色之中,瞧着那跪了一片的俘虏,以及这周遭铁塔一样守卫的骑兵,长吸了一口气。 改兵制,不但只有眼前的好处啊。 如此提高士兵待遇,若一旦放开征兵,这武安军便是所有人趋之若鹜之地,独一无二的选择。 江楼月一方独大,这是完全不把皇帝放在眼睛里。 王渊忽然皱眉,喃喃说道:“这么能折腾的丫头,谢公子的压力真大,估计以后都得被……压着。” 729、驱逐 江楼月睡了个好觉,第二日天还未亮,神清气爽的起了床。 小琴上前伺候洗漱,把俘虏那边的事情与江楼月说了一声。 江楼月平静道:“跪了一整夜?” “是,说是昨晚小姐走后不久就跪着了,现在还在跪着,都不吭一声,祈求小姐原谅,继续收编。” “嗯。”江楼月接过早膳来用,“意料之中。” 小琴不懂得这些事情,不好说什么,只等着江楼月吃完早膳把碗收了。 看江楼月随手去拉金丝软甲,小琴快步上前伺候她披甲,“小姐这是要去俘虏营吗?” “去看看。” 胸甲,腕甲,肩甲。 所有的甲胄全部穿戴妥当,小琴帮着江楼月把头发挽起。 还是英雄髻,只是在前面编了一些小辫子做了点缀,飒爽之间,也带了三分柔和的女儿气息。 小琴又拿了玉冠来江楼月戴上:“好了。” 江楼月也懒得照镜子,转身便出去了。 罗风等人早已经在俘虏营那边侯着。 江楼月到的时候,东方晨曦将露,一片亮白。 那百夫长眼睛一直盯着营门口的位置,见到江楼月那匹雪白奔驰而来,立即叩下身去,“将军!” 其余精神不振的俘虏也立即叩首。 “跪在这里做什么?”江楼月明知故问,“又想挑衅耍花招不成?” “我等不敢!”那百夫长立即说道:“我们真心诚意祈求将军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求将军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以前都是我们愚蠢莽撞,还请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 请罪的声音,连成了一大片。 江楼月冷眼看待,默不发声。 许久之后,那些跪地的俘虏们声音越来越小,大家心中都极为不安。 现在,没有人再敢把江楼月当成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也没有人觉得她仗着自己父亲的威望嚣张跋扈。 她是三军统帅,不管是武功,气场,还是智谋,都名副其实。 更是一个说一不二的统帅。 而昨晚才刚下过驱逐之令,就怕他们的请罪毫无用处。 所有人都惴惴不安着。 良久后,江楼月终于开了口:“驱逐,势在必行!” 俘虏哗然色变。 若真要将他们驱逐出信阳,他们又该怎么办?! “我们真的知道错了,求将军原谅,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我们的父母家人全在信阳,他们全靠着小人的军饷过日子,若小人离开信阳,家人怕是要活不下去,求将军怜悯——” “对,将军是仁义之人,入信阳从未扰民,将军有爱民之心啊,求将军对我们也发发善心,原谅我们这一次!” 俘虏们咚咚咚不断把头叩下去。 这么多的俘虏,场面一时间也是十分的触目。 人心都是肉长的,岳长庚和黄明盛等人瞧着也不禁有些心软。 但心软是一回事,原则是另外一回事。 军令,从来如山。 驱逐就是驱逐,遭了驱逐也是这些人自作自受! “哎……” 就在这时,一声叹息响了起来,王渊迈步到了江楼月坐骑之前来:“你原谅他们一次算了,看着真是不忍。” 所有的俘虏视线落与王渊的身上,没人识得他的身份,但这个时候能为他们说话的人,显然只得所有人行注目礼。 “……”江楼月默默看他一眼。 王渊说:“看在为兄给你筹措了不少粮草和军饷的份上,不如你卖我个面子?” 江楼月看他一眼:“你说。” “这样吧,也别驱逐他们出信阳了,都让他们解甲回家算了,驱逐出营,也算驱逐,不算你出尔反尔。” 王渊笑眯眯地说着,又道:“更何况,养的人多,就得花更多的银子和粮草。” “虽说如今有王家为你准备军费,还有卞南十三城帮你支撑,但花钱的地方多,还是要节约着来,你说呢?” 那些俘虏们听着这些话,顿时心里一阵激动。 王家和卞南竟然都为武安将军养兵?! 此时他们已经忘了考虑这到底和不和规矩,他们只听到,粮草和银子。 原先他们对江楼月的收编招抚迟迟犹豫,也是怕江楼月空口白舌,做不到自己说的那么好,现在王渊这话,无疑是坐实了当初江楼月的言论。 王渊笑眯眯地又说:“再说了,你还要给你的兵分田,他们就有八万人,一旦分田,岂不是要占去好多田地,你的兵就分的少了,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嘛,都留给你自己,把他们遣散了就是。” “他们都是萧冀的兵,随意给他们发放一点抚恤银子就是了。” 至于银子,当然是得萧冀来出了。 萧家信阳产业那么多。 王渊慢悠悠地说着,是给江楼月台阶下,也是在说事实,更是……为以后能做的事情打点基础。 江楼月沉吟片刻:“好,按你说的办。” 她抬眸看向这所有俘虏,平静地说道:“你们各自回家吧!” 话音落,任凭那些俘虏再怎么哭求,江楼月都无动于衷。 江楼月回了自己的中军帐,王渊跟进来,“怎么样,我这双簧配合的还可以吧。” “还行。”江楼月眼底总算浮起三分笑意,“我本来是想说点什么,在收回成命的,你倒是好,直接把台阶都给我铺好了。” “萧冀的黑甲军才是信阳的主力,他前去宿州的时候就带走了,剩下的这些人战力一般,还有一些老弱伤残——其实萧冀为人不错。” 老弱伤残也没有随意放弃,而是一直养着。 哪怕一个月一吊钱的军饷。 王渊点头,“只可惜他不干脆,要养就养出个兵强马壮来,花钱了却又不愿意花大钱,束手束脚,倒成了个四不像。” “他也是怕先帝。”江楼月垂下眼帘,“先帝手眼通天,把门阀剪了个干干净净,萧冀也不敢做的太明显。” 但又想养兵,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 “不过他的黑甲军是不错的,可惜受制于朝廷,所以兵力不多。”江楼月点了点额头,说道:“现在这样也好,遣散回家,再发征兵告示,那些能力不足的,索性就直接回家吧,待在营中也没有用,至于能力好的,再征召入伍。” “至于归家的那些,分田,防止他们闹事发生变故……又是一桩大工程,需要权衡协调的事情太多。” “接下来有的忙了。” 江楼月皱眉说道:“还好萧冀已经彻底滚蛋,可以放心进行这些事情。” 一早收到消息,萧冀被逼的没了办法,从江州腹地离开了信阳。 “小表妹。”王渊忽然侧首看她:“你不觉得需要再干点别的吗?” “什么?”江楼月抬头看他,有些疑惑:“还有什么要紧的关节是我没想到的吗?” “……”王渊问:“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 江楼月眉心又是一皱,耐心不足:“直说!” “哎!”王渊看江楼月半晌,笑盈盈地问道:“你征兵,改兵制,这么大的事情,你不觉得该上书朝廷报备一下?你想在信阳做土皇帝?” “……” 江楼月静默片刻,“我、我给忘了。” 730、驱逐2 王渊不知道是继续笑,还是翻她一个白眼说她没心眼。 “这么大的事情你都能忘?” 怕是心里早都没了京城那位傀儡皇帝,全奔着谢尧去了。 江楼月黑着脸,“我这不是忙嘛?一天天又要操心粮草,又要改兵制,还要顾忌着萧冀来反扑,营中还有个信阳神童……我便是心中有十窍全开,每一窍盯一件事情也忙不过来。” “心有十窍全开那是人吗?” “比喻。”江楼月不理他,随手拿了一侧的空奏本过来,却忽然手指又缩了缩。 王渊打趣道:“怎么不动了,难不成你不会写?” “……”江楼月静默,直接把奏本丢给王渊,“我知道你会,你无所不能,帮我写吧。” 她这武安将军,是先帝临终所封,虽然也是兵部造册的一品大将,但其实没有正儿八经的上过朝,自然更没上过奏本。 前世虽说作为统兵元帅带兵打仗,但她轴得很。 她总觉得自己是要站在谢流云身边的女人,绝不可能与他有什么君臣之分,因此,所有的讯息全部是写信。 奏本是真没写过。 “你这态度——”王渊瞥了一眼,“求人是你这个态度嘛?” 不过他到底也是随口打趣了一下,提了只笔起来,还在手指上转了一圈,笔走龙蛇地将奏本给写好了,交给江楼月。 “喏,快马送去京城吧。” 江楼月看也没看,直接招呼罗风进来。 王渊挑眉问道:“你都不看一下,万一我写点辱骂当今圣上的话,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你也说了,诛九族,你不在我九族之内吗?”江楼月瞥了他一眼。 “……”王渊无言以对,片刻后失笑道:“小表妹,你真是不可爱,想跟你多说几句话聊个天,你总要把天聊死了。” “我不想聊天。” 江楼月平平说了一声,漂亮的眼睛里一片清冷,雍容大气,却波澜不惊的过分。 王渊默默,江楼月实在是和她这个年岁的女孩子多少有点差异。 她这么小的年纪—— 好吧,她快十九岁,不小了。 但寻常人家这个年岁的女孩儿,还是很有几分活泼气的。 哪像她这么……冷沉这么稳妥,比自己爹都老成持重。 江楼月咳不会理会他在想什么,把奏本交给罗风,吩咐速速送去京城之后,便转身往外去了。 她得活动活动筋骨。 …… 俘虏营中,那些人还跪在营中。 太阳逐渐升起,日头高悬,慢慢到了正空,午时到了。 午时,是江楼月下达驱逐命令的最后时辰。 岳长庚带骑兵执行驱逐命令:“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起来!” 跪在围栏之中,原本还等待武安将军心软的士兵们再次面面相觑,心情朝下沉。 他们终于明白,人的好脾气是有限度的。 江楼月不可能任由他们一次次挑衅还给他们机会。 更不可能收编他们,给他们高额的军饷,给他们分田,还给他们上升的途径—— 他们自己把好好的机会折腾没了! 有那义愤填膺的,已经啐口水骂娘:“都怪那混账魏正几个人,非要折腾,现在好了,他们死了一了百了,我们怎么办?” 他们从军是因为家贫,家中本就活不下去,没地可耕,现在连兵也当不了了,回家喝西北风吗?! 可是,这些问题终归也是他们自己选择。 因为一开始江楼月没有这么强硬。 她对信阳有愧,甚至是抱着怀柔仁慈的心,想要收编此处俘虏,改变此处近况。 但这些人不识趣,事情终究走到了这一步。 “你们有一刻钟收拾你们的私人物品,之后立即离开军营,如有违令者,军杖伺候!”岳长庚又喝了一声,骑兵步兵都上前来,把那些俘虏进行驱赶,毫不留情面。 岳长庚又说:“每人可领三两抚恤银子,去大营门前排队!” 俘虏们没了办法,灰头土脸地垮下肩膀,亦不敢磨蹭,收拾了东西之后排队去领抚恤银子。 江楼月立在山坡上的骑兵营中,看着那排成长龙,蜿蜒了好几圈的队伍,眉心微微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渊走到她身边来说:“八万俘虏,抚恤银子便要二十多万两。” “他们是萧冀的兵,银子自然由信阳侯府出。”江楼月冷冰冰地说着,“偌大信阳侯府,这点银子肯定拿得出来。” “你是打算跟信阳侯要?”王渊挑眉:“信阳侯估计不会随便给你。” 萧冀走了,信阳侯全家却还在雍州那块,毕竟一家男女老幼,也不可能随着萧冀的军队撤出信阳。 江楼月也不给这个机会。 “我需要他给吗?”江楼月直白道:“我自己会拿。” 前世爹娘先后惨死,姐姐远嫁柔然,江楼月曾有一段时间万分迷茫,觉得自己完全看不到前路。 谢流云争权夺利到了白热化阶段,那时候已经没有空闲时间安抚她的心情。 江楼月便想起,舅父曾经前去京城劝慰过她,要她到汾阳来—— 她心情低落之下,便想前来外祖家,哪怕暂时躲避京中那些让她心烦的所有也好。 只是前来汾阳之后,汾阳城已经被萧冀的黑甲军占领。 她只带了手底下的江家副将,以及一些亲兵,没有办法进入汾阳,只得暂时躲避入信阳,想找机会打探汾阳情况,看看能不能解救外祖家。 但她一避入信阳,便被人算计,身中媚香。 要不是谢尧忽然出现,都不知她会落入什么人的手中去。 身陷水牢之后,江逸雪曾以胜利者的姿态前去见她,得意地说起信阳山寺的媚香。 那是她的手笔。 可江逸雪所依仗的,从来都是侯府。 侯府崩塌,江楼月一夕之间从京中风头最健的将门贵女跌入尘埃,什么都不是,而江逸雪何尝不是一样? 江逸雪一个柔弱女子,远在京城千里之外,竟能在信阳山寺对她下手! 巧的是萧冀当时还恰好占了汾阳城,而谢尧人在卞南联合并州。 谢尧为了救她,从卞南赶赴信阳孤山山寺——若非谢尧早有筹谋,抓住了萧青贤做护身符,只怕她和谢尧两人便陷入萧家重围之中,死在了信阳。 731、请侯爷慷慨解囊 因为谢尧忽然离开卞南,没有时间前去并州,并州的苏广益被人拉拢,谢尧也因此失去了并州那个要塞之地—— 在朝中势力也大打折扣。 朝中浮沉的军侯们,每一个都是踩着万人尸骨爬将上去的。 他们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那时候的谢尧财势雄厚,手下又有文臣武将,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之时,便是谢景亨和谢流云这两个从来势同水火的人,也是能合作的。 他们利用自己,算计自己,再放消息给谢尧诱他来救,牵制于他…… 江楼月闭上眼睛。 前世之事,如大梦一场,今生数年过去,她占尽先机压得谢流云和信阳都翻不了身。 但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情,她头脑之中一片阴云密布。 再世为人的她,更加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她的确对信阳有愧,但愧疚是对信阳万千百姓,是被毒药毒杀的无辜之人,不是对信阳萧家! 若非她占尽先机,今日不是她铲了萧家,而是萧家将她以及外祖王家踩死殆尽。 王渊眉梢不禁挑的更高,“抢啊?” “那不然呢?跪下求他施舍吗?”江楼月声音冰冷阴沉,“我怕他会丢给咱们一口唾沫,骂咱们滚蛋。” “……”王渊静默片刻:“说的也是,那就这么办吧!毕竟,咱们王家的银子是帮小表妹养兵的,可不是给信阳侯这厮的兵发抚恤银子的,二十多万两,不是小数目啊。” “嗯。” 江楼月点点头,招呼副将黄明盛,前去找信阳侯“借”银子。 今日想到一点前世的事情,她的心情很不好,也懒得维持什么所谓礼数了。 …… 当信阳侯看到黄明盛带着一队铁甲精骑进到雍州城,侯府一家老幼安排的地方之时,他面色冷凝,毫无表情。 “你们又想干什么?” 黄明盛拆了面甲,淡淡说道:“我家将军要遣散秦州营中八万俘虏,还请侯爷慷慨解囊,支三十万两银子。” 信阳侯脸色黑沉如锅底,冷笑道:“既然有本事占,那就自己出这个银子,跑来跟本侯要?” 黄明盛微笑:“侯爷错了,那八万俘虏,是侯爷养的兵,这大半年来,他们每个月只发了一吊钱,如此半年积攒下来,侯爷欠士兵们的军饷远远不止每人三两。”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我家将军是为侯爷抚恤士兵,侯爷应当出这个银子!” 儒雅的信阳侯,气的胡子都在抖:“想的美!本侯的银子,一分一厘都不可能给你们!” “哦。” 黄明盛点点头,“末将知道了。” 信阳侯怔了一下,就听黄明盛又说:“只是来通知侯爷一声,我们自己会取。” 话音落,黄明盛转身就走。 信阳侯霎时间气的脸色青白交错,一股眩晕直冲脑门。 “爹、爹您消消气!” 两个儿子和几个女儿赶紧扑上来扶住信阳侯。 信阳侯手指颤抖地指着黄明盛:“你们这些……叛逆……给老夫等着——” 所谓胜者为王败者寇,信阳侯如今是败军之将。 黄明盛哪会理他? 他只听命自家将军一个人。 信阳侯的产业多数在江州和秦州两处。 信阳侯府在秦州,如今在他们手上,而江州现在已经被罗风派兵驻守。 他真的只是来通知信阳侯一声。 而已。 信阳侯家产丰厚,信阳五州遍地是他们的产业。 良田主要分布在江州。 秦州城在信阳占地面积最大,也是最富庶,人口最多的大城。 十条长街里,有一半以上是信阳侯的产业,侯府地窖之中所积攒的金银,点算下来有八十多万两,还不算那些古玩字画以及不能用银子衡量的珍宝。 当然,房产地契,也是一堆又一堆。 黄明盛看着那些金银说道:“好家伙,简直是信阳的土皇帝嘛,这么多银子!” 王渊笑眯眯地说道:“你以为呢?信阳这地方富庶,但每年上缴的税收却不多。” 张相的人握着户部,对信阳的一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信阳这地方,等于是张相的钱袋子了。 “好了,把这些金银点算一下,抬走吧。” 黄明盛立即拱手行礼:“是。” …… 信阳之外,萧冀无处可去,只能在一处山坳之中暂且扎营,暂且停息修整。 “这次死伤有些惨重——”肃将军看着萧冀黑沉的脸色,沉吟着,不知道要不要实话实说。 萧冀冷声问:“多少?!” “……黑甲军死了一千多人,受伤的差不多八千人,有一大半都是——重伤。” 那些从山坡上滚下来的巨石和原木,他们处在山坳之中本来就无可躲避,死伤基本都是那时候造成的。 此时的萧冀已经发髻散乱,闻言,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缓缓闭上眼睛,周身流露出地狱阎罗一般的冷煞气息,握着剑柄的手隐隐颤抖。 黑甲军六万人,在信阳这地界和江楼月一番拉扯,此时竟然伤亡三成。 这可都是他的心血! 这个江楼月,一个小小女子,竟然能把他这带兵多年的信阳世子折腾成这般模样! 肃将军大着胆子说道:“世子,属下有个提议,不值当讲不当讲。” “说。” “那江楼月已经完全占住信阳,不管是兵力还是智谋,她实在是……强悍的不好对付,现在咱们反扑再抢占信阳的机会已经没了,我们留在此处根本没用——” “而且咱们出来的时候没带多少粮草,困守在这个地方,万一江楼月又发了疯追出来剿杀我等,那我们完全没有还手余地。” 肃将军沉声说道:“依末将看,咱们不如立即带兵入京告御状,求皇上给个说法。” 萧冀皱眉,缓缓看向肃将军。 肃将军又说:“京中虽说如今是护国公独大,相爷也被诛了满门男丁,但张家到底立在京中多年,朝中势力根深蒂固,那护国公明面上说是权倾朝野,但必定做事也受尽掣肘。” “咱们先让出信阳——” 其实此时不让也得让,他们的兵力和粮草,无法和江楼月抗衡。 铮! 萧冀抬手,猛力一掷,手中宝剑连着剑鞘插入地面寸余,那一张英毅俊挺的脸上此时满布阴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进京!” 732、说话如此掩耳盗铃 八万俘虏,遣散事宜日以继夜。 很快就到了六月中,此时所有士兵已经遣散回家。 萧冀被赶出信阳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短时间内发生这许多事情,让整个信阳五州都风声鹤唳。 萧青贤被困在营中,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来。 他年纪小,但脑子聪明,前期的风浪,不需要他自己去做什么,只要放消息出去给信得过的人,自然有人帮忙去办。 但现在—— 江楼月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可以把消息放出去。 当初义愤填膺,拿着烂菜叶和鸡蛋砸罗风的百姓,早已经忘了他们为什么那么做。 他们现在,已经开始担忧自己未来的日子,担忧这信阳会不会起战乱,他们能不能活不下去,会不会生离死别,妻离子散。 毕竟,连信阳侯府都被武安军掀翻了,萧世子也被赶出了信阳去。 整个街道上人迹稀少,偶有百姓也是匆匆而过。 此时一茶楼窗口处,江楼月坐在那儿抿茶,半撑着下颌,看着寂寥的街道,淡淡问道:“信阳这地方平日热闹吗?” 她的对面,小小年纪的萧青贤冷眼以对,没听到一样。 他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衣袍,坐姿端正,目光扫过空落落的街道,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楼月笑了一声,没什么所谓,把茶水放了下去,“你习武了吗?” 萧青贤依然没听到一样,甚至一点眼神都没有分给江楼月。 小小年纪,除了聪慧,他还有硬的打不弯的脊梁和骨气。 黄明盛脸色阴沉:“我家将军在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萧青贤依然面无表情,绷着一张脸,视线完全转向街道,似乎那空空如也,他看了接近十年的街道上,有什么花儿吸引他一样。 “你——” 江楼月抬手,制止了黄明盛,慢条斯理地低头沏茶,“听说你三岁读书,经史子集都能倒背如流,比旁人开智要早,是你们萧家所有人的希望,那你应当知道,作为一个俘虏,一个人质,你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萧青贤终于转过脸来,“你想要什么态度?” 作为一个九岁的孩子,他长得十分漂亮,眉眼清秀,骨相俊美,可以想见几年之后,又是一个风姿卓越的无双公子。 只是那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的冰冷和杀气,实在是充满违和感。 江楼月半撑着下颌,淡淡说道:“笑一个吧,让本将军高兴高兴。” “……”萧青贤脸色铁青:“你杀了我算了!” “你这么聪明的小孩,我舍不得。” 江楼月实话实说,脸上笑容清淡,“好吃好喝供养着你,偶尔还能带你出来遛遛弯,人质做成你这个样子,你也该知足了。” 最近这几日,江楼月每天都带萧青贤出来溜达。 有时候是在营中溜达,有时候是外面。 江楼月不管去哪儿,都做自己的事情,也懒得理会萧青贤,萧青贤则是冷眼旁观。 此时他依然懒得理会江楼月说的任何话。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做无声的对抗。 街道上三三两两有人走过,有一个年青男子背着年迈的母亲,走到此处时,气喘吁吁。 “歇一会儿吧。”母亲劝慰着,给儿子擦拭着额头的汗珠。 “也好。”儿子将年迈的老母放在了台阶上,从怀中拿出一块白饼来递给母亲:“娘,先垫垫肚子,等会儿咱们找下一家医馆去。” 母亲握着那饼,满脸愁绪,迟疑说:“这些年,你那微薄的军饷全部用来给娘治病,可是一点起色都没有,儿啊,不然算了吧,娘年纪都已经这么大了,治不治都一样了。” “你这点银子,就留着以后娶一房媳妇,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您说什么傻话,年纪再大您也是儿的娘亲,当然要治好了娘亲的病才能说别的,再说了,就发的这点抚恤银子,哪儿能娶到媳妇儿?” 母亲叹了口气,“家里一亩田都没有,这些年就是靠着你那点微薄的军饷,现在可好,兵也当不成了,以后咱们家可怎么办?” 年青的男子低着头说:“没事,儿还有力气,找个码头卖苦力,也能养得活娘和弟弟妹妹。” “你说的轻巧……” 老母亲叹着气。 那年青的男子背起母亲,声音越来越远,消失在了街角。 萧青贤冷冷看着江楼月:“看到了吗?如果不是你忽然冲入信阳,他们根本不必这样,断人生路你迟早遭天谴!” “嗯?”江楼月给听笑了,“孩子,你可是信阳神童,说话这么掩耳盗铃的吗?” “他们没田,是我造成的?你萧家在信阳圈了多少地?” 萧青贤僵了僵。 江楼月说道:“不错,我的确是闯入者,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你们萧家——” “你们年年圈地,抢了百姓的田,坐拥大笔银子,却又不愿意好好养兵,把他们当玩意儿一样,吊着他们的一口气,让人不死不活!” “……”萧青贤无话可说。 年岁不大的他,其实懂得很多东西,比有的成年人都懂的多。 但他无法附和江楼月的话。 又喝了一杯茶后,江楼月似乎没有兴致在这处逗留,站起身往外走。 萧青贤没的选择,只能跟上去。 外面不远处就是告示栏,穿着棕色劲装配着武器的步兵正在告示栏贴告示。 贴好后,用力敲响了铜锣:“征兵啦征兵啦,都来看告示,武安军征兵啦——” 听到铜锣声的百姓们都是一震。 征兵。 还是武安军征兵! 这一段时间,已经足够百姓了解武安军,尤其是俘虏遣散之后,武安军已经成为坊间热议的对象。 一听到这则消息,好多人拥了上来,把告示栏那个位置围堵的水泄不通。 提着铜锣的步兵高声喊:“征兵的年龄是十五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军饷月发,积累军功获得升迁机会,有军功还可以分田地了,只要你们有本事,都可以去城外大营报名——” 有人开始议论。 “这说的是真的吗,当兵还能分田?” “好像是真的,那个武安军的女将军亲口说的,我前几日才领了抚恤银子从军营被赶出来,武安军的待遇真的很好啊。” “我也是刚领了抚恤银子退出来的,那咱们的年龄正好还在这个规定范围嘛,岂不是又可以进军营去了?” “对啊对啊,可是田从哪儿来?” “你们傻是不是,看看那儿——”说话的人一指信阳侯府的方向。 众人顿时缄默片刻。 侯府有田,还有不少。 “赶紧去报名——”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一伙人回过神来,蜂拥朝着城外军营而去。 有军饷,有升迁,有田地,这样的好机会,这一次如果还抓不住,那他们岂不是蠢到家! 733、打算去并州一趟 征兵如火如荼的展开。 江楼月每日依然会在营中来去,偶尔进城,只要出去的时候,便都会派人来“请”萧青贤。 萧青贤不知道江楼月想搞什么鬼。 但作为人质,他没有拒绝的资格。 他亲眼看着,侯府的资产被江楼月用来购置粮草,侯府的田地被江楼月的人登记造册,准备分发给自己的士兵,以屯田养兵。 他由一开始的愤怒难抑,到最后变得麻木不仁,冷眼旁观。 萧青贤其实已经不能算一个孩子,他是有眼界格局之人,即便对江楼月憎恶无比,他也不得不承认,江楼月的做法真的收获了无数民心。 他也曾在暗中再动手脚,但那些原本愿意为侯府,为他做事的人,却已经没了。 萧青贤深刻的理解到,一个人强大不可怕,懂得收服众人之心为自己所用才可怕。 江楼月不过一个女人……如今朝廷还有皇帝稳坐龙椅。 她敢这么干! 还有,她带着自己进进出出亲眼看着,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一日,萧青贤终于忍不住了,“如果你想昭示你的厉害,那你做到了,明天开始我不想跟你出来。” 即便知道江楼月的做法是对的,但看着侯府的资产被如此……折腾的干干净净,他身为信阳侯府最疼宠的幼子,依然心在滴血,依然愤怒。 因为这些银子和田养出的兵,已经与信阳侯,与萧家无关了。 “我昭示自己的厉害,所以带你出来?” “……”萧青贤冷冰冰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却在说:难道不是? 江楼月头也没回,淡淡说道:“你想法挺多。” 江楼月又说:“不出来就不出来,随便你。” 话落,江楼月策马离去,没多看萧青贤一眼。 萧青贤:…… 小琴骑马跟上了江楼月,好奇道:“小姐,你到底为什么每天都要带着那小孩出来?” “你们都觉得,我是让他看着我做事,让他认识到,我比信阳侯厉害,比萧冀厉害?” “……”小琴缄默片刻,“小姐你的确有这个嫌疑,而且……似乎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 江楼月失笑一声,“误会。” 她一开始带萧青贤出来,纯粹是觉得这孩子看起来瘦弱的很,需要走动走动,撑着点身子别病倒来折腾他。 他毕竟是人质,活奔乱跳的才有用。 后来好像也就带习惯了,出门之前下意识的让人去喊他一声。 哪能知道旁人这么想。 做事,做便做了,她不需要人来认同和肯定。 就算真的需要,那也不可能是萧青贤! “将军——”不远处,黄明盛策马而来,“营中来了几人,要见将军!” “什么人?”江楼月一边驱着雪月往回走,一边问道。 “三男二女,还有一个年迈的老先生,姓宋。” 江楼月笑了起来:“我知道了。” 片刻后,江楼月进到了帐篷里,看着几张熟悉的面孔,微笑道:“可算来了!” “属下见过小姐!” 来人正是宫五和水家姐妹以及宋先生,还有莫言莫宇。 此时宫五和水家姐妹已经跪倒在地,宋先生也要屈膝。 江楼月赶紧上前把宋先生扶住:“快免礼,都起来吧。” “多谢小姐!” 江楼月说道:“京城怎么样?” 宫五回:“京中现在看似平稳,但实则暗地里波涛汹涌,不过一切都在国公爷控制之下,新帝对国公爷很是倚重,任何事情都由国公爷说了算。” “是吗?”江楼月眉心动了动,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转而说道:“可收到殿下并州那边传来的讯息吗?” 最近这一段时间,她只收到过谢尧传的一封信,信中寥寥数语,直说自己一切安定。 宫五说道:“并未,属下是直接从京城奔来的——” 江楼月想了想,“先去休息,等会儿给你们接风。” 这四人中,宫五水家姐妹便不说了,宋先生毕竟是年迈,这几年跟着他们东奔西跑,也着实是辛苦老人家了。 几人便领了命退了下去。 晚上在账中准备了比较丰盛的饭菜,江楼月和宫五他们一起用饭。 江楼月问起了许多京城的事情,宫五都一一回应了。 接风结束之后,江楼月一人坐在帐中想了许久,招呼小琴:“你去把罗风和岳长庚都叫来。” “是!” 小琴退出去,不一会儿就将两人带来。 两人见了礼:“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我打算去并州一趟。”江楼月开门见山。 罗风和岳长庚对视一眼。 罗风率先说道:“是并州那边传了什么消息过来,所以将军打算带兵过去吗?” “那倒不是。”江楼月说道:“并州那边只传过一次消息,说是比较安稳。” “带兵前去目标太大,所以我只打算带宫五一人前往。” “此处大势底定,你们留在这里,守好信阳城防,另外负责继续征兵练兵。” 岳长庚迟疑道:“那个小孩子呢?” 上次俘虏闹事的事情,岳长庚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萧青贤实在不是个让人省心的。 “让水家姐妹看着他。”江楼月说道:“水家姐妹不是寻常的护卫,她们盯得住。” 营中的士兵所受的训练和九宫对护卫的训练完全不同。 水家姐妹也许上了战场不是最强的战士,但盯梢追踪保护暗杀,这等等的事情,与她们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这是术业有专攻了。 江楼月又交代道:“如果有要紧的事情,可找王二公子商议,他会留在此处坐镇。” 话音刚落,王渊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我会留在此处坐镇?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王渊摇着看似廉价的纸扇走了进来,朴素的长衫,裹着风姿玉骨,浑身上下透着潇洒不羁,“小表妹,你这样不行,想使唤我,却不好好与我说,打算找他们通知我一声便算罢了?” “……”江楼月静默片刻,“正要去找你。” “原来如此。”王渊笑眯眯地说道:“我可不是你的属下,唯你命令是从,让我帮你办事得有点好处才行。” “你想要什么好处?!” 734、殿下足智多谋 “这个么……”王渊扇柄点着下巴思忖半晌,“不然你先欠着吧,一时半会我也想不到什么来,等我以后想到了,你可得加倍。” 江楼月爽快地说:“好!” 自家人而已,加倍的好处也无所谓。 江楼月说:“罗风,岳少将,你们两人先去休息吧,我有些话要和表哥说。” 罗岳二人很快行礼退下。 王渊高挑了眉梢:“难得,你竟唤我表哥?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吗?” 江楼月没理他,十分认真地说道:“我此去可能会用几个月的时间,不会很快回来。” “信阳到并州不过十几日路程,你如果快马加鞭,怎么着二十天也一个来回了。”王渊笑道:“我以为你去并州,是想你家谢公子了,看两眼,温存几日也该回来了,如今却说几个月都不回来,什么意思?” “……”江楼月暗忖,这人嘴巴真是……一言难尽的无语。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说错话了不成?”王渊说。 江楼月正色道:“我去并州确定一下情况可能会进京一趟——京城的情况不是很乐观。” “京城。”王渊眉微皱,神色也正经起来:“萧冀往京城去了,只怕姑丈会有些难受。” 信阳侯府不是一般军侯,江楼月忽然挥兵攻打,本身在法理上都是说不过去的。 而且张相虽死,张家树大根盘,先帝可没来得及扫清张相余党。 一旦势力拉扯起来,会成什么样子,可就不好说了。 江楼月自然清楚这个道理:“还有那谢景亨,我方才问了宫五许多,谢景亨对父亲几乎是唯命是从,父亲说什么便是什么,这是要把父亲推去风口浪尖上。” 这是捧杀。 江楼月说:“我得想个让父亲能全身而退的办法,所以会用长一些的时间,你把这里稳住。” “行。”王渊应了一声,说道:“去到并州,顺便想办法打探一下大哥的情况。” 如今局势紧张,消息走的太慢了,泸州距离此处又太远,不管是书信什么的,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王渊心里也很担忧,今日本是打算与江楼月说一声,他亲自赶赴泸州一趟的,没想到又走不了了。 江楼月点点头:“我知道的。” 两人又交接了一些要紧事情,江楼月派人去与宫五通知了一声,便睡下了。 第二日,江楼月起了个大早,吩咐小琴收拾行李,便和宫五简装出发了。 信阳往并州这一路上,如同王渊所说,快马奔行需要十日。 江楼月白天赶路,晚上歇息,顺便也打探了一下沿路的消息。 这一日晚上,又到了一家小镇。 江楼月和宫五二人在客栈停留,喂了马点了饭菜之后,宫五从小二手上拿了,送到江楼月房中去。 “最近这一路来,都听到百姓在议论信阳征兵的事情,好些无田无营生的年轻男子都朝那边去了。”宫五把饭菜放桌上,“照这个情况来看,信阳的武安军很快就会人数倍增。” 再花一些时间好好训练,辅以卞南和王家的财势,必定兵强马壮,成为整个大楚最强战力。 江楼月点点头:“所以才要快些想办法解决爹爹那边的事情。” 宫五认真说道:“殿下足智多谋,肯定会有办法的。” “嗯。” 江楼月应了一声。 两人随意吃了些东西,歇息,第二日继续赶路。 到并州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中。 江楼月骑着马站在并州城下。 此时城门大开,有百姓进进出出,一切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太平静了。 江楼月有些狐疑,思忖着,要不要进城,城中一切可安定? 城楼之上,有人探身而出,“咦”了一声。 片刻后,一个小兵小跑着出来,满脸惊喜:“将军,宫护卫,你们怎么来了?” “你是徐将军身边的小将常明?”江楼月认得这个人,“徐将军和殿下呢?!” “徐将军和殿下都在水师营中,末将这就带将军前去!” “好。”江楼月静了心,看来一切都在谢尧掌握之中,那就好。 …… 水师营设在渭水畔。 江楼月随着那小兵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常明指着一处说道:“那儿就是水师营。” “嗯。”江楼月点点头,极目望去,见水面上排着数十艘构造精良的战船,岸边的白色营帐星罗密布,井井有条。 此时战船上,士兵正在升帆。 常明跳下马:“将军,请随属下来。” 只走了几步,那方徐少俊已经发现几人,快速上前来见礼:“将军!” 徐少俊如同常明一样,满眼惊喜,“您来的太突然了,怎么也不先传信?!” “我一路快马而来,传信估摸着跟我一样的速度到此处。”江楼月看着徐少俊,微笑说道:“不是说殿下在水师营吗,人呢?” “殿下回账休息了,将军这边走——”徐少俊支走了常明,亲自带着江楼月往营中去,一边说:“最近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殿下忙的几乎脚不沾地,这两日都没合眼,才刚去休息呢。” “殿下住在营中?”江楼月问。 “嗯。”徐少俊回应道:“一直住在营中,那就是殿下的帐篷。” 江楼月看过去,见一个不认识的青衣护抱剑站在账外:“那是谁?” 宫五说:“扶桑,原本一直在卞南待着的,主持卞南九宫的事务。” 扶桑虽未见过江楼月,但反应敏锐,意识到了来人的身份,立即站好拱手,行了个礼。 毕竟能在营中得徐少俊这般谦卑礼待,除了他们未来的主子夫人,不做第二人想。 江楼月点头,迈步上前,直接掀了帐帘往里走。 帐帘落下,江楼月却是脚步一顿。 原本她以为谢尧睡着了,所以轻手轻脚的走进来,怕吵醒了他。 但进来之后江楼月却发现,木制的屏风后面,似乎放了一只桧木浴桶,空气之中有水汽微浮。 他在沐浴?! 江楼月停顿片刻,转到了屏风后面来。 735、片刻温存 谢尧此时双臂正搭在桶边上,头微微垂着。 江楼月侧了侧脸,挑眉。 哦,他睡着了。 桶中的水看起来已经有些凉,不然叫醒他? 虽然已经很亲密,但以前她似乎从未仔细观察过谢尧的身体。 江楼月迟疑着,眼神慢慢扫过那露着的肩膀,手臂,脊背。 些许水珠浮于其上,他的肌理结实,线条流畅而优美,矫健而……漂亮。 印象中,那个病弱单薄的公子,如今变了。 江楼月指尖蜷了蜷,空气中,氤氲着熟悉又好闻的玫瑰香气。 江楼月顺从着自己的心意,抬起手来,朝着那光滑没好的肩胛探了过去。 就在即将碰触到的时候,原本睡着的谢尧忽然反应,一把扣住江楼月的手腕,视线阴翳而锐利。 但,又在看到是江楼月的瞬间浮起错愕惊喜。 他收起了浑身外放的冰冷和戒备,声音低柔:“楼儿!” 江楼月漂亮的眼睛里满含笑意,随手拿了毛巾过来:“快出来吧,水都凉了。” 她把毛巾裹在谢尧背上,转身去给他拿不远处的丝绸中衣。 只是她还没走上两步,矮榻上折的整齐的丝绸中衣忽然被吸走。 哗啦。 江楼月正要回头,湿热的气息包裹而来。 谢尧由身后抱着她,脸颊贴于她的脸颊之上,“小楼儿……” 他喃喃说着,“没想到这么快见到你,真好。” 江楼月由他怀中转身。 他长发湿透,垂落与本就胡乱披裹的衣服上,把肩头浸湿了一大片。 被水汽蒸腾过,那张俊脸此时看起来就像是暖玉生烟,俊美的同时带了三分撩人,眼底亦是水波氤氲,雾气弥漫。 江楼月觉得自己心里像是小猫在抓,喉咙也有些发紧。 “你……特别想我吗?”江楼月问。 谢尧没有说话。 那许多的思念,不是言语能够表达的。 他低头,唇轻轻落与江楼月的脸颊上,辗转着,来到她的唇边,以一个缠绵悱恻的吻,表达了自己此时的心情。 江楼月感受着他的温柔,心扑腾扑腾加快了速度。 美人出浴,还这样…… 这她哪受得了?! 她的手忍不住顺着他微开的衣领落与他线条优美的肩胛上去。 心中暗叹,总算……得逞了。 谢尧的吻很轻,几乎是浅尝辄止之后,就慢慢温存。 唇退开些许后,他紧紧把江楼月抱住,良久才说:“我好累,最近都没睡好。” 他的声音很低,像叹息,像无奈。 江楼月关心地问:“还是那心病作祟,晚上冷到睡不着?” “嗯。”谢尧闷声应了,忽然把江楼月抱起,两人一起滚到矮榻上去,“你陪我睡会儿。” 话音落,谢尧已经拉了薄毯来把两人盖上。 江楼月翻身坐起:“头发还湿着,先弄干了再睡。” “不弄了。”谢尧把她压了回去,“很快会自己干。” “可是这样会着——”江楼月又翻身,想拿干的毛巾来。 这回,谢尧有些不耐烦,抓了她的双手拉压在自己胸怀之间,紧紧揽着,气息喷薄与她耳畔,“睡觉!” “……”江楼月有些无奈,柔声说:“你躺着,我帮你梳一下,等梳干一点,我换身衣服再陪你睡吧。” 这个样子睡下肯定是要头疼,要着凉的。 而且她一路风霜,现在更是连着靴子被他丢在床上,这怎么睡。 谢尧似乎叹了口气,翻身把她放开。 江楼月敏捷地跃下了床,拿了干布和木梳来。 谢尧转了个身,自己也不睡了,就那么看着她。 江楼月坐在床榻边上,笑着说道:“怎么不睡了?你睡吧,我会轻手轻脚,不会扰着你的。” 谢尧静默片刻,翻身坐起,自己拿了木梳和干布过去,自己整理头发,说:“我自己弄吧,你去换衣服,这会儿也不早了,我让人准备点晚膳,等会儿吃点东西。” “那也好。”江楼月点点头。 这会儿都已经傍晚,按照谢尧这状态,睡下去不知睡到什么时候,半夜饿醒可就不好了。 江楼月凑近,在他唇角轻轻啄了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出去帐篷后,江楼月由宫五带着,到了另外准备好的干净帐篷内。 江楼月简单洗漱了,把那一身风尘的绛红色束腰束袖的劲装脱下,换了绡锦软缎制成的淡紫色襦裙。 营中全是男子,也没有镜子。 江楼月便自己摸索着将头发挽了两个简单的垂挂髻,盖住耳朵,把发髻用了淡紫色的发带捆好,才朝着谢尧的账中过去。 扶桑还是守在外面冲江楼月行礼,并且帮江楼月掀起帘子来。 进去的时候,江楼月只觉食物香气扑鼻而来。 “什么好吃的?”江楼月笑问着走了进去。 此时谢尧已经穿了件淡紫色的束腰深服,长发也用两指宽的紫色发带半挽起。 “派人去并州城酒楼之中买的,来。” 谢尧坐在桌边,朝着江楼月伸手。 江楼月坐过去,两人牵着手坐了回去。 谢尧拿了银色的小剪刀,剔着盘子里的水晶蹄髈,“路上走了多久?” “十二天。”江楼月给两人拿小碗和筷子,“信阳那边的情况算是定下了,对了,苏广益呢?” 谢尧认真地剔着肉,“死了。” 江楼月错愕,“你杀的?” “对。”谢尧抬眸看她一眼,淡淡说道:“一次不忠,终生不用,苏广益是奸猾小人,没必要留着。” “那你怎么进的城?陌生军队进城,这些百姓一点都不怕,你怎么做到的?” “简单,我先抓苏广益,让他亲自带我进城,苏广益受制于我不敢不从,便告诉旁人,我是朝廷特使,前来巡查并州军备和水师。” “等拿到将军令,我就杀了他。”谢尧放下小剪刀,把肉往江楼月面前送,“到时候朝外说,苏广益贪赃枉法渎职腐败——他在并州这些年,有许多把柄都握在我手上,证据确凿,百姓们不但不怕,还举双手高呼。” “吃吧。”谢尧温声说着,“这些事情等完了与你说,现在先吃东西。” “嗯。”江楼月点点头。 今日为了赶着到并州,早上出发之后一路没停,现在的确是饿的厉害。 她默默进食,把谢尧剔的那碟肉吃了个干净。 谢尧又给她盛了汤。 “谢谢。”江楼月接过来喝了。 谢尧问:“吃饱了吗?” “嗯,吃饱了。” “那就好。”谢尧起身招呼:“扶桑,进来把这里收一下。” 扶桑应了一声,进来之后,很快把东西收了个干净。 帐帘落下的那一瞬,江楼月忽觉一股吸力裹夹上自己全身,她不受控制地栽到了谢尧怀中去。 谢尧眼底光华沉沉:“吃饱了,可算能睡觉了。” 736、针对性的病和药(糖) 谢尧手指一勾动,江楼月固定着垂挂髻的发带被抽走,一头青丝瞬间垂落脊背。 谢尧欺身上来。 江楼月抓着他的襟口,“你不是说要睡觉吗!” 他那眼神,可绝不是单单纯纯睡觉的意思。 分明刚才还累的如一滩泥一样不愿动,现在就精神的如狼如虎。 “我想你。”谢尧喃喃,“想抱你。” 江楼月脑子里懵了一下,哑声说:“阿尧……” 谢尧再没有应声,用行动表达了最近这段时间几乎彻骨的思念。 他是恨不得把江楼月嵌入到自己身体里,嵌入到骨血之中去,再不分开。 不知过了多久,江楼月懒懒地靠在谢尧怀中。 她的手指在他的肩胛和手臂处流连忘返,喃喃说道:“你病好了以后,结实了不少。” 身旁的人静默着。 江楼月抬眼去看,瞧见他深沉的眼底有暗光闪烁,哑声说:“结实?” “……”江楼月忽然意识到,在这个时候,说这个话题非常非常不恰当! 她假咳了一声,“那……那什么,我好累了,赶紧睡觉吧。” 说完,她快速翻了个身,抓了另外一条毯子来,往床榻里侧睡了睡。 “跑什么?”谢尧失笑一声,把她抓回来,心口贴着她的后背,“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江楼月心说:你这种饿狼,真的会! 她心里也是纳闷,明明以前文弱的人,为什么在这种事情上特别凶? 真的是病好了啊。 但这些小心思,当然只是在心里转一转。 意识到谢尧只是环着自己,没有再折腾她的意思,江楼月也安了心,闭上眼睛睡觉。 只是,也不知是他折腾的太过,还是自己心里揣着的事情太多。 江楼月睡不着。 她轻手轻脚地在谢尧怀中翻了个身看过去。 此时谢尧已经睡得很沉,眼底暗影重重,想来最近这段时间都没睡好。 离了她就发冷失眠是他的心病,而她是他的心药。 有的时候江楼月都怀疑这是他胡乱说来糊弄她的,哪来这么有针对性的病和药? 但她心底却又很清楚,这么稀奇古怪的心病,都是真的。 这是她第二次这么近的看谢尧的睡颜。 或许这张脸很熟悉很熟悉,但怎么看都看不够就是了。 她的手忍不住在那张俊美的几乎没有任何瑕疵的脸上游移,落与他眼睛上的时候最多。 他的眼底,总带着许多她能看得懂的温柔和宠溺。 有时候那宠溺都让她觉得挺不好意思。 毕竟她这么大人了,能独当一面,能自己解决所有物问题。 他睡得很沉,一动不动。 睡梦之中长眉舒展,神态平和。 江楼月的手从眉眼之处往下滑,又落与他的肩胛之间。 在那处矫健而漂亮的弧度上流连许久,第一次觉得,力量和健美这种词汇,也可以用在他的身上。 “江楼月。”头顶传来谢尧有些无奈的声音:“你到底睡不睡?” “……”江楼月讪讪嘀咕:“嗯,睡!” 之后,她把手收了回来,终于规规矩矩睡觉去了。 天边启明星亮起来的时候,谢尧醒了过来。 怀中的女孩儿睡的还很沉。 军营中的风霜,让她的肌肤不像一般养在深闺的女孩子一样白皙透明,而是泛着健康的蜜色。 此时,那长长的睫毛落下一层暗影,因为谢尧忽然起身,她下意识地朝着温暖处缩了缩。 谢尧拉过薄毯,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才起身去洗漱。 片刻后,江楼月猛然翻身坐起,呆滞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此处是在并州水师营。 她拉了一旁的衣裳套好,帐帘掀起,谢尧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水盆与洗漱用具,“醒了?” 江楼月错愕。 谢尧上前来,把温水放在一侧,“先洗洗脸,等会儿带你吃东西。” “好……”江楼月喃喃说着。 谢尧问:“怎么了,没睡醒呢?” “没,我就是没想到这些事情你也会亲力亲为。” 尊贵到极致的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何时做过这种事情。 不过他不管做什么,都盖不住骨子里的那股气质,都一样好看。 谢尧笑了笑,没多说,顺手帮她把发带捆好。 江楼月快速洗漱结束,谢尧拿了件薄披风过来给她披好,才拉着她的手往外。 他带江楼月进了并州城内用早膳。 安静的雅间里只有两人,宫五和扶桑都守在外面。 江楼月一边喝粥一边说:“阿尧,可有泸州的消息吗?” “有。”谢尧神色微微一凝,“谢流云把泸州闵州宁州三州给占了。” “什么?!那我表哥——” “你别急。”谢尧安抚道:“宁州那边,春香楼出事之后,我还有些人手散乱各处,从那里传出的消息说,你表哥已经离开宁州,具体不知往何处去了。” 江楼月脸色不好。 谢流云是个疯子,王泽若落入谢流云手上,怎么可能有好事? 而且他离开了——怎么离开的? 一连串的疑问在江楼月脑子里冒泡。 谢尧说道:“我收到消息之后已经派人去追踪,你别太着急,有任何消息第一时间会告诉你。” “好。”江楼月点点头,“其实我这趟来并州,除了想看看你在此处的情况以外,还想暗中进京一趟。” 谢尧手上筷子一顿,慢慢说:“是不是担心你父亲?” “嗯……我们在并州和信阳闹得这样厉害,爹爹在京城必定是水深火热,我想入京,与爹爹想个全身而退的办法,让他离开京城。” 谢尧点头:“我最近也在想这件事情,只是侯爷的性子你知道,他领了先帝的圣旨,只怕这件事情,全身而退有难度。” 武安侯为臣,不但能办实事,而且真的忠诚无比。 当年和皇帝营中兄弟之义,支撑了武安侯在朝中这么多年。 皇帝的猜忌,敲打,他一一受着。 本来泸州那次的事情之后,武安侯已经对皇帝彻底寒心了。 可皇帝临终之前,却做了一系列的事情,比如为武安侯守住王家不被太后骚扰,给武安侯前无古人的地位,一番感情牌打下来,武安侯才接了那一品昭武王,辅政护国公的职务。 武安侯是铁血军侯,一言九鼎,说一不二。 他既然接了辅政之职,必定身在其位谋其政,如今全身而退谈何容易? 737、群臣发难 江楼月沉默片刻:“有难度也得办,不行我敲昏了他直接拖走。” “不是我要打击你,以你的武功,想要敲昏你爹爹还差火候……侯爷少年从军,多年下来武功一点也没落下。” “就算现在极少动手,他的武力也绝对是深不可测的。” “若论武将之间单打独斗,天下间几乎没有敌手,若是偷袭,也要废不少功夫,未必能成。” “这些年中,朝着侯爷去的明枪暗箭多如牛毛,他能走到今天,靠的可不是运气,而是强悍的实力。” “这用你说?”江楼月看着谢尧,“我自己的爹爹,我自己清楚他的实力,我是不行,敲不昏他,那不是有你嘛?你难道也不行?” 这一年多来,虽明着不见谢尧练功,但他的体格,身手明显见长。 谢尧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最近结实不少,应该勉强能把侯爷敲昏吧。” 江楼月没脾气了:“那你说什么废话……你并州这边的事情,可能脱得了手吗?” “想让我陪你去京城?”谢尧手托下颌:“叫声好听的。” “……” 江楼月瞪了谢尧一眼,“你怎么回事?说正事你油嘴滑舌?” 谢尧笑眯眯地说着,“快,当是哄哄我好了,把我哄高兴了,我们立即出发,马上就走!” 江楼月无语凝噎,额角有些抽疼,“你直说好了,什么叫好听的,不要绕弯子。” 在这种事情上,江楼月是有些迟钝的,而且迟钝的不是一点点。 谢尧指尖在桌子上点了两下:“自己想,有点诚意。” “……” 她暗暗思忖,他想听点什么? 夫君? 呸!叫着好恶心。 那还能叫什么? 殿下,王爷,这算好听的? 公子? 主子? 哎,哪个听起来好像都差不多,还不如直接唤一声谢尧听着舒爽,听着亲近。 毕竟,能直呼他姓名的人似乎只有她一人而已。 但什么殿下王爷公子夫君主子,却是大街上叫一声能站出来一群人的。 江楼月想不到,索性站起身来,转身往外走。 不理他了。 “回来!”谢尧脸色有些黑:“把汤喝完。” “饱了。”江楼月径直开了门下楼。 “……”谢尧静默片刻,也起身追了下去,在她要出客栈门口的时候,抓住她的手腕,“逗逗你而已,生气了?” 江楼月转眸看他,也不说话。 谢尧说:“许久没见了,想你想的厉害,便逗你两句而已,你还不理人了——好了,现在就走!” 江楼月有些意外:“现在走?是说去京城?” “嗯。”谢尧说道:“并州的水师和步兵已经控制,徐少俊在此坐镇足以。” “方才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吩咐人准备行装了,我们直接到城门那里去,宫五和扶桑在那处等我们。” “……”江楼月诧异的不得了,“你、你怎么知道我想进京?” 谢尧认真说道:“侯爷是你爹爹,与我来说,也是重要的长辈,我自然十分关注他的动向……好了,不说这些废话了,这就走吧。” 江楼月重重点头:“好!” …… 京城 此时正是早朝时间,朝堂之上,一片肃静。 这一段时间以来的宁静假象彻底被打破,所有人垂眸敛目,大气也不敢出。 护国公江震立在百官之首的位置上,脸色十分难看。 而此时大殿正中央,跪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 男子穿着一身黑甲,发丝略有凌乱,甲胄上也带着不少伤痕,脸上甚至还有血污,正是信阳侯世子萧冀。 萧冀冷声说道:“武安将军私自带兵闯入信阳,屠杀无辜百姓,抢占我侯府家产,还请皇上一定要为我萧家做主!” 朝堂之上,一片静默。 大臣们用眼角的余光,看看护国公江震,又看看跪在地上的萧冀。 萧冀身为信阳侯世子,今日上殿的这个姿态,真是万分狼狈,还如此言之凿凿,江楼月抢占信阳是人证物证俱全,抵赖不得。 私自发兵攻打,抢占侯府家产,占住五州,这些事情,每一件都是抄家杀头的重罪! 偏那江楼月又是护国公江震的女儿! 江震如今权倾朝野,所有的事情,皇帝都会问一句,护国公觉得如何? 然后在护国公发表了意见之后,皇帝大手一挥:那就按国公爷说的办。 那这件事情,又会是怎么个处置法? 大臣们不约而同地看起了热闹。 至于那些原本就是张相党派的,则早就打好了腹稿。 有御史出列,厉声说道:“按照我大庆律例,私自调兵论罪当诛,微臣建议,招江楼月入京问罪!” 另有好几个大臣也同时出列。 “她如今仗着护国公的权势,只怕派人传召她也未必会来。” “对,江楼月带兵入信阳之后一路烧杀抢掠,不知道残害了多少无辜百姓——” “微臣还收到线报,江楼月把信阳地界的所有田全部征了要分给部队的士兵,现在信阳内百姓没有田可耕,民怨沸腾!” “听说信阳那个地方已经征兵了,信阳五州和周围一些城镇的青壮年男子全部前往信阳参军——” 站在江震一侧的几个官员也开了口:“王大人,刘大人,你们可别胡说,你们说江楼月烧杀抢掠,有证据吗?还有你们说她征兵,分田,你们有证据吗?!” 刘大人冷笑道:“护国公如今如日中天,江楼月是他的女儿,老臣如果没有证据,岂敢在这大殿上,当着皇上和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征兵之事一向是朝廷兵部主持,她私自征兵,这是密谋造反!老臣倒要问问护国公,这件事情如何处置?!” 刚才的官员说道:“老匹夫,你胡说!江楼月身为护国公的女儿,又是兵部造册的武安将军,她怎么可能会造反?!信阳的事情谁也没亲眼所见,谁知道你的证据是不是捏造的?” “还有征兵的事情——国公爷忠心耿耿,一心为了朝廷,他的女儿怎么可能私自征兵,肯定是谣传,对,谣传!” 刘大人骂道:“放屁!现在信阳周围的所有城镇都知道信阳征兵而且是高额军饷,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怎么是谣传?!” 那先前的官员愣了一下,“反正国公爷的女儿肯定不可能做错事情,若不是谣传,肯定是其中有什么隐情!” “是啊,说不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刘大人意有所指地说:“说不准,是受了某个人的指派,所以去信阳闹事,去信阳征兵的呢?” 738、一人舌战 众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武安将军是护国公的女儿,如果说受了谁的指派,那肯定是受了护国公的指派啊。 护国公权倾朝野还不够,这是要明目张胆的养兵了吗?! 鲁国公在此时站了出来,“今日一早老臣收到并州军报,并州的苏广益已经被杀,现在那处是卞南王坐镇。” “而且卞南王占据并州用的兵力,就是当初在泸州围攻柔然人的兵力,护国公,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你的女儿,未来女婿要在各地做这样的事情?” “为什么你手底下的泸州十万大军莫名其妙就到了卞南王手中去?!” “你的女儿抢占信阳烧杀抢掠,又是征兵又是分田,你的女婿占据关中要塞,你敢说你一点反心都没有?!” “先帝亲封你一品昭武王,辅政护国公,你就是这样回报先帝隆恩的?” 大殿之上再次哗然。 龙椅上的谢景亨终于开口:“鲁国公,你说卞南王杀了并州的苏广益,把并州占了?消息可确实吗?” “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卞南王假冒朝廷特使进入并州,之后将并州刺史杀死,自己占据了并州。” 鲁国公长跪在地:“皇上啊,并州可是关中要塞,卞南王本是卞南的藩王,他离开卞南就是死罪,现在还占据并州,如此不安于室,绝对是要造反,皇上您一定要明察秋毫——” 跪地半晌的萧冀沉声说道:“求皇上派兵给微臣,微臣会攻入信阳,抢回信阳五州,然后拿了江楼月前来问罪!” “只要粮草足够,兵马充足,臣亦可为陛下亲赴并州一探究竟,如果并州的情况真的如同鲁国公军报所说,臣肝脑涂地也会为陛下收服并州,擒下那卞南王!” 刘大人说道:“萧世子的忠心真是天地可表,日月可鉴!” 鲁国公则是阴阳怪气:“不像有些人,出身草莽,若非当年受到了先帝的提携,又岂会走到今日权势滔天的地步,他一生受尽先帝隆恩,到头来竟然忘恩负义,罔顾先帝的恩德,要做出造反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江震此时的脸色已经沉的不能再沉。 江楼月和谢尧所做诸事,被这些朝臣大肆渲染,他亦是直接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去。 这些事情,他虽然没有授意江楼月和谢尧去做,但实则他也并未加以阻止。 他看着这些轮番以言语攻击自己的官员,只觉周身僵硬,头颅像裂开了一样发疼。 “侯爷!”江护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忧心地低喊了一声。 江震醒了神,喝道:“都住口!” 霎时间整个大殿上鸦雀无声。 江震沉声说道:“我若要造反,还有你等站在此处说话的份?” 江震转向那刘御史,虎目之中精光四射:“江楼月入信阳五州是本国公授意的,你有意见?!” “你、好啊,江震,你终于承认了是不是?!” “信阳侯私自屯兵,秦州大营士兵十五万,论罪本就该抄家流放!”江震一字字道:“我身为辅政护国公,主持六部事务,问罪与他有何不可?!” 大臣们面面相觑。 没有不可! 信阳侯养兵,的确是犯了忌讳。 只是当初张相兜着,先帝不曾过问。 “那也是你让你女儿在信阳烧杀抢掠,残害无辜的?!”鲁国公阴声问。 小女儿傅静,大女儿傅南香的死接连都和江楼月有关系,傅南擎也被江震军棍打成重伤,如今养了大半年都不见好。 他自己,当初更是被江震踩断手脚,妻子云湘公主也因傅静之事被牵连殒命。 他真是恨不得江家全家去死,喝其血食其肉都不能消他心头之恨! “鲁国公,你如何知道,武安将军在信阳大开杀戒,你看到了?”江震阴沉地说道:“武安军中军纪严明,绝不可能滥杀无辜。” 鲁国公铁青着一张脸,原本被江震踩碎的手脚腕,现在竟然开始隐隐作痛:“原来护国公做事全凭臆想——本国公没看到,难道你看到了不成?!” 江震的声音铿锵有力:“若她当真滥杀无辜,残害百姓,本国公第一个诛了她!” 他自己的女儿,自己又岂会不清楚? 这些烧杀抢掠,残害百姓之事,全部都是无稽之谈! 大殿上再次静默。 “那分田呢?抢占百姓田地也是你授意的不成?!” “据我所知,武安将军分的田,都是信阳侯家的吧?”江震冷笑道:“她早已书信告知与我,信阳侯萧家连年圈地,抢占百姓田地,谎报灾情,这些年来,不知道偷漏了多少赋税!被分田也是自作自受!” “至于强占百姓田地——本公再说一遍,我的女儿,绝不可能做任何伤害百姓利益之事,鲁国公,你最好说话小心一点!” 江震冷眼扫过,鲁国公心头一缩,竟被震慑到。 他当即恼火暴涨:“征兵呢?都是你授意的?你倒是与百官交代交代,你在信阳征兵做什么?!” “征兵自然是为了强国力,抗四夷!”江震一字字说道:“本国公受命与先皇,辅助朝政,所作所为上对得起皇天后土,下对得起黎民百姓,需要跟你交代?!” “你、你——” 一番唇枪舌战下来,鲁国公竟说不出话来! 江震权倾朝野,的确不需要和任何人交代! 江震略微低头,看向跪地的萧世子:“贤侄,养兵,圈地,偷漏赋税,不知道本国公说的都对不对,嗯?” 江震又问:“还有,你私自带兵出信阳,当本国公眼盲心瞎不知道你去干什么!?” “……”萧冀僵在当场。 此时,那刘御史见大殿之内的风向急转直下,简直万分不甘,便要开口:“那卞南王——” “卞南王是卞南王,与本公何干?我女儿还没嫁呢,本公现在就得为不相干的人做的事情负责不成?”江震一眼扫过去:“倒是刘御史,近日有一桩公案,查到了刘御史身上去,你可能会很麻烦。” “……”刘御史瞪着江震,“你、本官有什么麻烦?本官行得正坐得直!” “睿王食物之中的毒,经查证,可是刘御史买通宗正司之人所为,人证物证俱在!”江震冷冷说道:“刘御史,你熟读大庆律例,不如说一说,谋害亲王,是什么罪过?” 739、别惹我! 刘御史僵住,额头直接沁出了冷汗,“你、你信口开河!” 江震缓缓说道:“本国公和你可不一样,从不信口开河!来人——带人证!” 江护垂首退下,不一会儿带了一个宗正司士兵上来。 那士兵一进来立即跪倒在地,浑身发抖:“是刘御史,给了小人千两银子,说让小人在睿王殿下的饭菜之中加了点东西的,刘御史还亲口说,那些东西不要命,就是能让人安静一点,小人一时被银子迷了眼,就干下了蠢事——” 刘御史地喝道:“本官和睿王殿下无冤无仇,为何会谋害睿王殿下,你攀诬本官!” 士兵说道:“小人家中还有刘御史给的银子,到底银钱来的路数不对,小人不敢花,就把银子藏在了床下的柜子里,是刘御史身边的管事亲手交给小人的,在刑部大牢,小人也已经和那管事对质过。” 江震转向龙椅上的谢景亨:“证词昨晚已经呈给皇上了,相信皇上已经看过,还请皇上定夺!” “嗯,朕看过了,人证物证,都很清楚。”谢景亨慢慢说道:“谋害亲王,罪大恶极,打入天牢等待秋后处斩吧。” 刘御史脸色惨白地跌跪在地,还要喊冤,却被进来的禁军拖了出去。 大殿上,如今的死寂,已经不是一开始看好戏的死寂,而是惊恐的死寂。 所有的大臣都静默下去,没有人敢再跳将出来说话。 鲁国公也是气的脸色发白:“江震,你——” “鲁国公。”江震淡淡开口:“看在你是三朝元老,有些事情,本国公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你计较,你可得珍惜自己现在的好日子。” 别惹我! 鲁国公僵住。 江震又转向谢景亨,说道:“至于萧世子的事情,信阳侯原本是皇上的表亲,如何处置,还请皇上自行定夺。” “好。” 谢景亨容色平平,看着跪在地面上的萧冀,似有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这些年信阳圈地,养兵,确实是犯了朝廷律法,护国公授意江楼月入信阳亦是合情合理,此事,朕要罚信阳侯三年俸禄。” 说着,谢景亨又转向江震,问道:“信阳侯的田和家产,已经被抄没了,也算受到了教训,这件事情不如就这么算了,国公爷觉得呢?” “皇上圣明。”江震冷冷语说道。 “武安将军这件事情办的非常不错——”谢景亨笑了起来:“国公爷为我大庆屯兵力,抗四夷,实在是极有眼光的一件事情,文武百官要多向国公爷学习,天下才能安定,万民才能臣服,朕也才能高枕无忧!” 百官拱手:“皇上所言甚是。” “至于卞南王的事情……”谢景亨沉吟片刻,“朕以为,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还是先派个特使前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况,若是有误会,好好解决,可不能伤了堂兄弟间的和气。” 百官无言以对。 这么久以来的朝堂,一直是这个样子的。 对于任何事情,谢景亨要么问护国公,请护国公处置,要么就是软绵绵的。 “好了,退朝吧!”谢景亨起了身。 “恭送皇上——” 百官立即行礼。 唯有江震拱手欠了欠身子,膝盖都没弯一下。 等谢景亨走后,江震率先甩袖而去,懒得理会这一殿居心叵测,口蜜腹剑的人。 萧冀撑着大殿正中的地板站起身来,眼神扫过本来联络好的好几个大臣。 那些大臣都视线躲闪,快步离开了。 开玩笑,现在跟江震杠,胳膊扭不过大腿,那不是找死嘛! 所以他们只是一开始说了两句,见江震神色转而阴沉,立即明哲保身,闭嘴了。 可不,刘御史死罪! 跟江震找事,就是老虎嘴上拔毛。 萧冀闭了闭眼睛,浑身无力地迈步出了养心殿,心中一片茫然。 原本以为入京联合百官对付护国公便能报信阳被逐之仇,可现在倒好,不但报不了仇,信仰之事不了了之,还差点被问罪。 江楼月所为倒成了名正言顺了?! 萧冀脸色阴沉地想着,神色也十分复杂。 几年不见,这位堂弟如今变得他都快不认得了! 好歹也是皇上,怎的如此——无能?! 这么下去,龙椅怕是都要被掀翻! “萧世子!”就在这时,总管太监小良子站在不远处冲萧冀微笑:“皇上请您去养心殿说话。” “……”萧冀默了默,跟着太监朝着养心殿去。 一路过去的路上,萧冀已经在暗自思忖,皇上当的这么窝囊,一切唯护国公命令是从,这会儿叫他过去,不会是要责骂他惹了护国公? 进到殿内,萧冀立即跪地行礼:“微臣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谢景亨淡淡说着,“你随朕进来。” 萧冀怔了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谢景亨的声音,似乎没有方才在大殿上那般软绵无力。 平静之中带着一股沉色。 “萧世子,快请!”小良子去扶持。 萧冀回神,立即起身跟了进去。 到了内室之后,萧冀发现,此处除了他和谢景亨之外,便是一个带着铁面具的青衣人正站在阴暗处。 那人无声无息,若不是萧冀自小习武,洞察力十分敏锐,甚至都发现不了。 萧冀暗暗思忖,谢景亨这是什么意思?叙旧?还是说朝堂上的—— “刘御史和鲁国公都是你联络的?”就在这时,谢景亨开了口:“还有那几个御史,你打算用信阳发生的事情,压制护国公,然后拿兵权?” “……”萧冀迟疑地说道:“不知皇上到底是何想法,还请皇上明示。” 当! 谢景亨手上茶盏落与桌上,他的声音冷肃阴沉:“愚蠢!” 萧冀一呆。 谢景亨穿着明黄色的龙袍,金冠压下,眼底一片暗沉:“他已经权倾朝野,禁军和御林军都在他手上,几个只会耍耍嘴皮子的文官能把他怎么样?!” 谢景亨抬眸看过来:“信阳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萧冀看的一清二楚,谢景亨那双眼睛里,根本没有任何绵软懦弱,全是锐利。 萧冀立即意识到,朝堂上谢景亨懦弱,全是装出来的。 萧冀连忙说:“朝堂之上说的八成都是真的,除了江楼月滥杀无辜欺辱百姓之事——” 740、朕自有打算 “原来如此。”谢景亨垂着眼眸,“你手上十几万大军,不是江楼月的对手吗?” “……”萧冀无言以对。 谢景亨缓缓吸了口气:“一个护国公已经够难搞了,他女儿又这么厉害,朕这把龙椅,岌岌可危,摇摇欲坠啊……不过还好,你来了。” 谢景亨朝着萧冀看过去:“你不要回信阳了,朕会想办法给你安排事情做,留在京中助朕一臂之力。” 萧冀一凛:“微沉遵旨,只是如今这局面,皇上打算怎么办?” 想要实权,护国公就是最大的阻碍,必须除之而后快,但想除掉护国公,谈何容易?! 且不说护国公本人武功高强,他手底下的禁军御林军把控京城各处门户,只要一动护国公,京城就要变天了。 谢景亨笑了笑:“朕自有打算,你先好好休息几日,便去京郊神机营吧。” “神机营的统帅似乎是姓蔡?” “嗯。”谢景亨说:“老了,不堪大用——” …… 萧冀告退后,谢景亨把玩着手上的茶盏,翻过来覆过去,似乎那简单的动作,蕴含着无数的趣味。 暗处那青衣带着面具的人说:“皇上是想让萧世子接手神机营?恕我多嘴,神机营没有多少战力。” 他的声音因为透过面具传出,显得十分古怪难听。 “朕知道,但现在除了神机营,其他兵力都在护国公手上,他也绝对不会把禁军或者御林军交给朕身边任何一人的,朕只能迂回图之。” 那青衣护卫不说话。 谢景亨侧了侧脸,半缕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暗沉,把他整个人也衬的阴翳而深沉,“你若刺杀江震,成功几率大吗?” 护卫思忖片刻:“不大。” 单打独斗不行,偷袭,没有机会。 青衣护卫又说:“若用毒快些。” “你以为朕没想过?”谢景亨冷冷说道:“他机敏的很,身边的人又全都忠心耿耿,想下毒也是没机会的。” “好了,不提这个。”谢景亨说道:“三日后,朕要听到神机营统帅蔡将军暴毙的消息。” “交给我。” “这回你倒是应的又快有自信。”谢景亨笑了一声,不咸不淡地说。 谢景亨又说:“不如别为他卖命了,就留在朕的身边,等天下大定,朕封你为兵马大元帅,你看怎么样?” 青衣护卫道:“不怎么样,我不会背叛主子。” “皇上!”这方话音刚落,小良子从外面走了进来,“明妃求见!” “请她进来吧。”谢景亨站起身,往外面走去。 青衣护卫再次无声地隐匿进了宫殿暗处,连个影子都让人看不到。 那方,小良子带着一个穿着华丽宫装,脸上有粉红色印记的女子迈步进了大殿。 “臣妾参见——” “快免礼。”谢景亨笑着上前,扶起那女子,“都说了,见了朕不必行礼,明月你总记不住。” 明妃脸上带着微笑:“皇上是臣妾的丈夫,更是九五之尊。” “真会说话。”谢景亨笑意加深,柔声说道:“要不是你,我如今不知落到什么下场,明月,你是我的福星。” 明妃神色有些复杂。 她因为脸上这斑,被退婚三次,在京中贵女圈中人人避之如蛇蝎。 只有江楼月和江星月姐妹对待她真心真意。 尤其是江楼月。 虽说她靠近江楼月,一开始不过是为着宸王殿下的吩咐,怕江楼月一个人无聊,让她去做个陪伴。 但江楼月却将她当成最好的朋友。 江楼月在京中的那些日子,她们时常一起喝茶吃饭,江楼月对她也从来大方,赠她钗环首饰贵重物品眼也不眨。 可她却对江楼月下了毒。 她心中,说不愧疚怎么可能? 可父亲老来得子,落入太后手中,甚至一家子的命都被太后拿捏,她又有什么选择? 入后宫为妃,亦是太后给她的赏赐。 她知道皇上的处境,知道他有好几个侧妃,还有一个差点行了大礼的张雪云。 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皇上不可能喜欢她。 所以她谨守本分,对这后妃的生活,从来没有什么过多的期待。 但皇上对她真的很好很好,时常留宿在甘泉宫中,对她嘘寒问暖,送去无数金银珍宝。 只要有空,皇上便会去她那里坐坐。 她出身将门,那些附庸风雅的插画煮茶琴棋技艺她生疏的很,只有一手字写的尚可,皇上也不嫌弃笑话她,竟耐着性子,手把手的教她。 他身为晋王的时候,是天潢贵胄,她这个被退婚被京中贵女鄙夷排斥的人,根本不配靠近他三分。 可如今他做了帝王,自己竟然能得到这般殊荣…… 明妃看着眼前绣的精巧的五爪金龙,心里划过一抹暖流,眼底也浮起几许情意。 明妃低低说道:“三日后,是臣妾的生辰,臣妾想与父亲小聚,还请皇上恩准父亲回京一趟。” “你的生辰?”谢景亨挑眉,“这么重要的日子,岳父大人当然得回来了,朕这就派人传信,另外让小良子准备准备,在宫中为你办个生辰宴,庆贺一番。” “宴会就不必了。”明妃起身,认真地看着谢景亨,“臣妾只想要皇上陪伴。” 宫中的那些嫔妃,都是谢景亨当初的侧妃,出身都非常不错,并且,都是这些年曾奚落嘲讽打压过她的人。 现在她看到那些嘴脸就烦。 “好。”谢景亨温柔的应了,“朕那天什么都不做,只陪你。” 蔡明月又在养心殿停留了半个多时辰,陪着谢景亨一起用了午膳才离开。 她一走,谢景亨脸上的温柔笑意逐渐消失,慢慢变得冰冷,木然,面无表情。 夜如期而至。 谢景亨前往寿康宫看望太后。 如今这寿康宫,宫门封闭,重兵把守,太后没有寸许自由,被软禁于此。 把守的将领看到谢景亨,恭敬的行了礼:“皇上。” “朕来看看太皇太后。” 将领便示意身后的小兵让开位置。 谢景亨每隔一段时间就来看望太皇太后一次,护国公也未曾下令阻止,守卫的将领也习惯了。 “多谢。”谢景亨微笑,客气倍加地还与将领道了谢。 741、如若江震逼死太皇太后 “微臣不敢!”将领连忙说了这么一声,把谢景亨给让了进去。 如今的寿康宫,除了苏嬷嬷和两个大宫女之外,没有其余伺候的下人,整个宫殿内空荡荡的,十足的萧索寂寥。 此时两个宫女守在殿外,看到谢景亨也立即跪俯在地。 之后,两个宫女把大殿的门给打开。 大殿之内灯光昏黄而黯淡,敲木鱼的声音有规律的传出来,亦有檀香扑面而来。 太皇太后正跪坐在殿后的小佛堂之中。 苏嬷嬷连忙冲谢景亨欠了欠身,无声行礼。 谢景亨迈步进了大殿,声音淡淡地:“如今皇祖母每日抄经拜佛,日子倒是过的安逸起来了。” 木鱼声在此时停了下来,太皇太后没回头:“听说萧冀来了。” “是啊,皇祖母的消息蛮灵通的。” 谢景亨说着,上前去,和苏嬷嬷一左一右,把太皇太后扶了起来。 太皇太后冷冷说道:“早朝上吵得那么厉害,宫中谁人不知?当初信阳侯也算有些能耐,如今三代孙如此不成器,被个江楼月打的只能跑到京城来告御状!” 谢景亨说道:“武安将军所带的那队骑兵,听说与朝廷往年来所组的轻骑不同,不但人披甲,马也披甲,几乎是刀枪不入的。” “一般的士兵近不了骑兵的身,而骑兵以矛戈为武器,攻击范围很长,所以她的三万骑兵,战斗力比寻常十万步兵更加强悍。” “信阳军这些年没怎么打过仗,几乎都是富贵兵,只有萧冀所带领的黑甲军有些战力——” “有战力就不会被那江楼月打的连家门都守不住。”太后冷冰冰地说着,转向谢景亨:“你把萧冀留在京城了?打算在何处安顿他?” “神机营。”谢景亨慢慢说。 太后脸色微变:“神机营?!你什么意思?” 谢景亨不答反问:“皇祖母谋算人心,斡旋朝政这么多年,可了解江震吗?” 不等太皇太后说话,谢景亨便继续开口。 “他明明出身不高,品性却比朝中的百官要坚毅的多,父皇猜忌敲打他多年,要是旁人,只怕早就反了。” “他却惦记着父皇当年对他的知遇之恩,记着他从流民成为一品昭武王,全靠父皇提携,他义气无双,忍着所有的明枪暗箭和攻击。” “父皇驾崩之后,其实他完全可以不顾一切,扶持谢尧登上皇位,再以铁血手腕把我们都给诛杀殆尽,可他偏偏没有那么做!” 话到此处,谢景亨冷笑一声,“他是猛将,是能臣,他什么都好,但这份义气——” 权谋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讲义气? 如此可笑。 太后眯起眼睛来:“你是说,江震不会反?” “对,他有太多的机会,却始终什么都没做。”谢景亨说:“但他不死,朕却无法心安。” 谢景亨说道:“皇祖母应当知道如今京中形势,江楼月私自征兵,卞南王占据并州,江震都能义正言辞的把朝臣反对的声音压下去。” “我们在朝堂上做的那些小动作,对江震而言,无异于隔靴搔痒。” “儿臣在这个朝堂上,是傀儡,皇祖母亦做不得自己的主,在这种情况下,想要逆风翻盘,江震是挡在我们面前的一堵墙,只有把他彻底解决,一切才能回归正轨。” “你想杀了他?”太皇太后浑浊的眼眸微微一眯,看着谢景亨说:“不是皇祖母不信你,而是江震这个人,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先帝猜忌江震约十年之久,放出去的明枪暗箭不计其数,江震都能一一躲避。 他老奸巨猾,能走到今日,哪是一个谢景亨杀得了的? 谢景亨只有四个字:“事在人为。” “……”太皇太后沉默良久:“你打算怎么办?” “此事不用皇祖母过问,儿臣自己已经有了计策。” 太后又是一阵静默。 她看着谢景亨的脸,这张脸,还是如同当初前去京郊皇家寺庙接自己的时候一样俊雅,但眼底再无当初那种浑然天成的自信风采。 他变得十分内敛。 语气低沉,眼神之中,含着无数精明和算计。 许久,太皇太后问:“既然你已经有计策了,又来见哀家做什么?” 谢景亨的视线,落与太皇太后的身上,缓缓说道:“儿臣的计策,需要皇祖母帮一点小忙。” “什么忙?”太皇太后语气之中含了戒备。 想起谢景亨刚才说,要安排萧冀进神机营,难道他想要神机营? 神机营的蔡将军,如今是她的人手。 她的羽卫已经在汾阳之外被尽数歼灭,如今皇城根下,只有那神机营为自己的保障。 她虽授意手底下的文臣武将支持谢景亨对抗江震,但到底还是有私心的。 谢景亨变得太多了,对着江震虚与委蛇唯命是从,但背地里却连心肝肺都黑了。 当初张家和张贵妃之事,她虽没有直接动手,但也在暗中推波助澜。 她怕,有一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自己不得善终。 所以神机营是她最后的一点保障,哪怕她知道,这点保障可能在要紧关头起不到什么大的作用。 但有一点保障,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谢景亨看着太后,脸上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但说出的话,却让太后浑身僵硬。 “如若江震逼死太皇太后,那么,不管是朝中的百官,还是天下的百姓,必定对江震怨声载道。” “皇上!”苏嬷嬷失声低喊。 谢景亨缓缓又说:“皇祖母辅佐三朝帝王,即便到了如今也是德高望重,一旦江震牵连到皇祖母之事,在朝中就再也无法义正言辞——” “到时朕会想办法逼他交出兵权出京去,再设伏诛杀与他。” “你、你要哀家用自己的命攻击江震?”太皇太后面无血色。 “皇祖母,朕是皇帝,是您亲手扶上位的皇帝,您选朕登基,难道是希望朕永远做一个傀儡吗?”谢景亨微笑了起来:“想要江山稳固,就得有流血牺牲。” 742、哀家绝不求他 张家全家男丁牺牲了。 张贵妃也牺牲了。 那么半老残躯,已经对京城如今的形势毫无扭转力度的太皇太后,为什么不能牺牲?! 谢景亨眼底的微笑,没有半点温度。 那笑容里,带着压抑,隐忍,算计。 谢景亨慢慢说:“如今最具攻击力度的,就是皇祖母的性命。” “你——”太皇太后踉跄后退,满脸惊怒之色,“你放肆!” 谢景亨脸上表情不见丝毫变化,“朕是皇帝。” 九五之尊,他所有的放肆,全都不是放肆。 帝王之路,本来就是无情孤寡之路,踩着别人的鲜血和尸骨坐稳那把龙椅,才是一个皇帝应该做的。 “皇祖母准备一下吧。”谢景亨面无表情地说着,甩袖而去:“三日后,就是皇祖母的大限之日。” 不论太皇太后愿不愿意,这件事情,势在必行。 砰。 宫门重重被关上。 太皇太后浑身无力地跌坐在罗汉床上,眼底全是不可置信。 这是她亲自选出来的皇位继承人? 她以为自己能控制一切,能斡旋所有,但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轨道。 如今,连自己这条命,也要祭奠皇位了吗?! 苏嬷嬷亦是吓得脸色惨白:“太后,怎么办?不如奴婢去告知寿康宫前守卫——” 太皇太后的脸色白的吓人,久久没有说话。 苏嬷嬷咬了咬牙,也顾不得等太后吩咐,便提着裙摆往外走。 “回来!” 却就在即将迈出宫门的时候,太皇太后忽然开了口:“回来。” 苏嬷嬷只得转身,“太后……” 太后坐在罗汉床上,静默着。 苏嬷嬷看着她这边缥缈虚无的神色,喉头一酸,无比认真地说道:“护国公虽然派人守着寿康宫将太后软禁,但除了千机解药之事后,并未对太后有任何无礼之处。” 太后却似乎没听到一样,只喃喃说道:“苏嬷嬷,我们入宫多久了?” “太后当初是十月份进宫的,算上今年,整整五十个年头了。” “原来都已经五十个年头了……”太后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护甲,目光有些缥缈。 这些年,她守着丈夫留下来的江山,一次次政权更迭的关键时刻纵横谋划,权衡利弊,选择最合适的人选上位。 五十个年头,竟也不过是眨眼一瞬…… 夜风顺着半开的窗户刮进来。 才八九月的天,夜风却已经冷的有点透骨。 太皇太后的视线,慢慢扫过整间宫殿,即便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这间宫殿里依然冷的让人不适。 她恍惚就想起,待字闺中的那几年里,每次自己受冷之际,那恰如其时的披在自己肩膀上的温暖斗篷,以及一个穿着青色劲装的年轻男子。 这些年里,他很少进到她的梦里来,没想到如今这会儿,却是想起了他。 她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他的长相,只记得,他永远谦卑恭顺,站在自己身后两步处,不远不近,用他的生命护卫与她。 苏嬷嬷忍不住说道:“您这么多年,对江山社稷劳苦功高,只要老奴告知外面的禁军将领,护国公就会知道这件事情——” “以护国公江震的为人,绝不可能害太后性命的!” “哀家算计了他的女儿,赶走了他的乘龙快婿,还派了兵去汾阳打算以他岳父和妻女胁迫与他,事到如今,哀家却要低声下气求他为哀家保命?” 太后轻声开口,缓缓摇头:“哀家绝不求他。” “可是太后啊——” 如今京中只有江震保得住太后了,如果不求他,岂不是、岂不是—— 太皇太后慢慢说:“不必去求任何人,哀家成全皇帝。” 伺候了太后一辈子的苏嬷嬷,看着太后这般样子,只觉得心如刀割。 她想说,当初如果不要对江楼月下手,直接袖手旁观,等待宸王殿下坐稳皇位,事情是不是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可惜这世上的所有事情,永远没有如果。 太皇太后看着缥缈的夜空,喃喃说道:“荣海已经死了有五十年了,他是不是已经投胎了?哀家现在下去,还能找着他吗?” 苏嬷嬷哽咽了一声,泪水滑落眼角,“荣护卫他、他对小姐的心至死不渝,他一定不会……投胎,他说了要在奈何桥畔等着……小姐的。” “所以啊……哀家不能让他再等了,哀家也累了……” …… 护国公府 一身铠甲的江护从回廊上过,大步进到了书房之中:“侯爷!” 即便如今江震领了护国公的职位,封号一品忠义昭武王,但江护这跟了他一辈子的副将,依然习惯称呼侯爷。 江震此时坐在圈椅之上,静静思忖今日朝堂上的事情,眉心之处几乎是阴云密布。 “怎么了?”见江护前来,江震脸色稍微和缓三分。 江护说道:“宫中禁军传来消息,皇上今夜去见了太皇太后。” “见就见吧。”江震冷哼了一声,“这几个月来,也不是第一次去见了,无外乎铆足劲合谋来对付我,我又岂会怕他们!” “太皇太后和皇上手底下多数是文臣,只一个神机营,的确不足以和侯爷抗衡,但守卫寿康宫的禁军将领说,今夜皇上和太后之间似乎十分不对劲……” 江护有些忧心,“如今萧冀进京,或许他们想了别的法子对付侯爷,咱们还是不得不防。” “……” 江震眉心拧了拧,脸上泛起三分疲惫,他手肘支撑着桌面,抚上了额头,企图压住那里躁动的青筋,但无果,喃喃出声:“真累……” 不是身体疲惫,而是心累。 江护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情,不轻不重地叹息了一声。 良久后,江护说道:“若当初驻守泸州边境,不入京城,就让京城这一摊子随意发展,也不知会是何种情境?” “若真的不入京城,禁军御林军全部落入太后和皇上手中——”江震冷笑:“以他们的心性,只怕要把王家连根拔起,连带着楼儿也绝无活路。” 禁军和御林军共计十万兵力,信阳侯萧家五州又是十五万大军。 他这个武安侯,如果当初不回京,不但保不住妻女,连他自己也会被坐稳皇位的谢景亨派兵征讨。 “……”江护默了默,点点头,“侯爷说的不错,可是如今这样的局面,小姐和卞南王在各地已经开始动作,皇上和太后容不下他们,他们也不可能和皇上俯首称臣。” “侯爷进退两难,又该如何是好?” 743、稚子谢景晗 江护迟疑片刻,忽然说道:“不如——反了!” 江震笑了一声,缓缓摇头:“一品忠义昭武王,辅政护国公……这两个身份注定了我只能忠于朝廷,忠于先帝圣旨所立下的储君,我没有办法直接站到宸王身边去。” “如今的新帝是我亲手扶持,我如果把他拉下皇位,这天下万民,又会怎么说我?” “背信弃义,罔顾皇恩,窃国叛逆。这些词汇,都几乎可以想见——” “然若此时我要抽身离去,又绝不可能。” “身处在这个位置,就是太后和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旦我丢开京城的控制和兵权,怕是走不出京城地界,就要死无全尸了。” “这世上……”江震神色复杂,喃喃说道:“总有许多身不由己和为难之事,甚至于……连遵从自己的本心做选择都难。” 江护无言以对。 半晌后,江震起身,沉声吩咐:“你派人时刻关注泸闵宁三州动向。” “侯爷的意思是——”江护迟疑道。 “或许,我不会在京城久留。”江震下颌微抬,对上天边半弯上弦月,“你去吧。” 江护欲言又止,又终究把所有的话全都咽了下去。 侯爷,是他此生无怨无悔效忠的侯爷,侯爷的所有决定,与他而言,比圣旨更加具有效力。 “是。” 江护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江震在书房之中停留片刻,转身往后院去。 …… 摘星楼 “求你了,你下来吃点儿东西吧。” “你别往上爬了,这么高,掉下来是要摔断腿的。” “嗳——你到底听到我说话没?再不下来我上去抓你了!” 高大的婢女大壮小壮一个人手里捧着晚饭,另外一个人手里捧着药。 院内桐树之上,枝叶茂密处,躲着一个人影。 江星月叉腰站在树下,气的脸红脖子粗,喊道:“谢景晗!” 树上的人却猴子一样又往上窜了三分。 江星月耐心告罄,直接飞身上树,拎着衣领把人给弄了下来,丢给了一旁端着食物的大壮:“你,把饭给他灌下去!” 大壮讪讪说:“国公爷是让咱们照顾睿王殿下,不是虐待啊……” 怎么能灌? 小壮也说:“就是,小姐您就喂他啊,只要您喂他,好声好气说说话,他还是很愿意自己吃的,您干嘛非臭着脸……” 那被她丢到一旁的人,这会儿已经窜到了她脚边来,扯着江星月的袍摆玩耍,在指头上卷来卷去,还露出白痴一样的傻笑。 大壮把饭送过来,“小姐,喂吧,他病着啊,当他是三岁的孩子一样照看也就是了。” 小壮也赶紧把药放下,一边扶着谢景晗起身一边哄道:“你乖一点,坐在这里不要动,不要跳,不要爬树,小姐会喂你吃的,好不好?” 谢景晗似乎听懂了,竟然乖乖坐在了院内的石凳上,满脸期待看着不远处的江星月。 半晌,江星月深吸口气,认命的喂饭。 谢景晗果然如同婢女说的那样,乖乖把饭吃了个干净,又乖乖地吃了药。 当! 江星月把碗放下,瞪着他说:“现在去睡觉,再闹我就把你丢出去!” 大壮小声说:“他睡觉要小姐哄的,小姐又不是不知道。” “……” 江星月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脑门,企图压住不断横跳的青筋。 她现在已经不想做个闺中乖乖女了,她要和妹妹一样带兵打仗啊,要活的潇洒啊,可不想一天照顾这么个没长大的小孩! 可是这谢景晗见鬼一样只认他。 吃饭喝水睡觉都得她亲自照看才行,连如厕都得她跟着,她要不跟着,他憋死都不去! 这算什么?! 这是不是自己前世欠下的孽债啊! 谢景晗抓着她的衣摆,无言地看着她,小孩一样,眼睛里写满了委屈,仿佛她欺负了他。 “……” 江星月无力地翻了个白眼,拎着他上了楼,将他丢上了床去,近乎粗鲁地拉了被子来把他裹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大马金刀地坐在床边,“你给我赶紧睡觉!” 床榻上的谢景晗翻了个身,朝着江星月凑啊凑,把她的手臂抱紧。 江星月这回连白眼也不想翻了。 他最近这几日睡觉一直这个姿势。 她自从回京一直被缠着,都好久没练功了,心里不爽的很。 谢景晗垂着眼帘,闭上了眼睛,入睡用的时间很长。 等确定他彻底熟睡之后,江星月把自己手臂扯了出来,一边起身往外,一边活动着胳膊。 她可得赶紧练练枪才行。 什么都能落下,功夫可不能落下。 江星月下了楼,将院子里武器架上的梨花枪拿了出来,铮一声破风刺出去,正要好好活动一番,大壮忽然上前来说:“小姐,国公爷请您过去。” “嗯?” 江星月一怔,“现在吗?” “是啊。”大壮说道:“方才国公爷来了一趟,您上了楼,所以国公爷便离开了。” “知道了。”江星月把梨花枪收了,大步就朝着父亲的书房走去。 几年时间,她稳重不少,知道父亲此时在京城的艰难处境,找她必定是有要紧事情,一路过去也走的快。 进到书房的时候,立即朝着江震行了个礼:“爹,你找我?” “睿王殿下休息了?”江震问道。 “是啊,刚睡下。”江星月眉心微微皱了一下,“爹,他是被人算计所以才成了这样的,这药吃着也不见好,是不是大夫医术不精?” “很有可能。”江震说道:“给他看诊的大夫是太医院院首,说起来医术算是不错的,但比起宸王身边的宋先生,还是逊色许多,这也是为父找你来的原因。” 江星月有些错愕:“爹,你不会是想让我带着他去找宋先生吧?” “不错。”江震点头,“为父答应过先帝,要保睿王周全,便要言而有信,如今他成了这个样子,必须要找医术高明的大夫诊治才行,你准备一下,明日便带三千御风轻骑,护送睿王殿下去你妹妹那里。” “……”江星月沉默片刻,“可是爹,我走了你在京中怎么办?” 她回到京城不过几日时间,但也感受得到现在京城局势紧张。 744、稚子谢景晗2 “爹——”江星月脸色复杂地看着江震,“我来京城,原本是想帮爹爹一些忙的,但进京之后一直缠在睿王的事情上,根本没帮爹爹做些什么,现在爹爹又要我走。” “不是要你走,是要你去办要紧事。”江震微微地笑着,拍了拍江星月的肩膀,说道:“京城这里的老奸巨猾们,哪里是爹爹的对手?爹爹和他们斗智高兴着呢,你呢,就把睿王带出京城去。” 江震又说:“睿王这样是被人下了毒,你应该知道,刘御史只是替人办事,幕后的人,爹若猜得不错,八成是龙椅上那位。” “咱们这位新皇上,变了不止一点点呢,他对睿王有杀心,睿王留在京中,就有躲不开的无数明枪暗箭,所以星儿,你得把他带走,带到你妹妹那里去。” 看病治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障安全。 “……”江星月静默片刻,迟疑地说:“那、我就走?” “走吧,今晚就收拾一下,明日一早,我让你护叔叔护送你出城。”江震认真地说道:“带着御风轻骑,路上不要停留,一路到汾阳去。” “要走的这么急吗?” 江震说:“睿王的情况不稳定,越早见到宋先生越好啊。” “……” 江星月又是片刻静默,才说:“那好吧。” 她朝后撤了半步,冲江震拱手,深深地揖了一礼:“爹爹你要保重,等女儿把睿王安顿好了,再来京中襄助爹爹。” “行!”江震又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哈哈笑道:“爹等着你!” 江星月点点头,便转身要走。 江震忽然又想起什么来,把江星月叫住,“等一下。” “怎么了?”江星月回过头去,见江震转身进了书房里间。 片刻后,江震拿了一个木制的长条盒出来,交给了江星月。 那盒子是黄梨木做的,很是朴素,盒子上面雕刻着一杆长枪。 江星月认得那图案,是父亲的亮银枪。 “这是……”江星月有些诧异。 “里面是个小物件,给你娘的。”江震笑着说道,“回去汾阳,把此物拿给你娘。” “原来是给娘亲的礼物。”江星月笑了起来,“行,女儿一定亲手交给娘亲,向娘亲表达爹爹的思念之情,哈哈。” “油嘴滑舌,快滚蛋!” 江震佯怒,冷喝了一声。 江星月笑着跑了出去,一路往自己的摘星楼去了。 江震站在窗前,视线一直追随江星月的背影,等她下了回廊不见,才把视线收回。 …… 江星月回到摘星楼后立即小心翼翼地把父亲给的黄梨木长盒用包袱布裹了好几层,想着,这可是爹爹给娘亲带的东西,可别给弄坏了。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江星月没回头,交代道:“大壮,你去吩咐厨房的王婶今晚不要休息了,做些栗子糕,明日也好带着。” 她咕哝着:“谢景晗那厮爱吃的很,没有栗子糕不吃饭,还只吃王婶做的,咱们要是离开京城,没了栗子糕,他不得饿死?吩咐多做点儿,咱们路上带着啊!” 身后没有应声。 江星月收拾东西的手一停,转过头去—— 却是谢景晗正站在她身后看着她。 他头发披散着,只穿着一身素色的中衣,赤着脚,目光呆呆傻傻,似乎很好奇她在干什么一样。 江星月的手微微一顿,神情有些复杂。 印象中,谢景晗是活灵活现的少年,眼睛里面有光。 可如今却成了这副样子。 这乱糟糟的京城,是吃人的魔窟,留在这里的人都变了,没有变得,也因为各种缘故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可爹爹却还得留在这里和那些人拉扯—— 真希望爹爹也能随着她一起离开,一起到汾阳去,和母亲,和妹妹,全家人永远在一起。 “灵怡公主。”谢景晗低低说了一声,上前来,拽着江星月的衣袖,“睡……” 江星月回神,又看过去。 两年多时间,谢景晗长高了不少,现在竟比她还要高出一点来。 但这神情和动作,却和三岁的孩子差不多。 江星月叹了口气,认命地拉着他往后走,手脚麻利地把他塞回了床榻上去,并且把被子盖得严实实,“你自己睡,我有点东西要收拾,听懂了吗?” 谢景晗用力摇头:“不——” 他能说的话很少,除了含糊地喊一声灵怡公主,便只会一个字两个字的说话。 还固执的很呢。 江星月耐着性子:“那不然你躺在这里看着我收拾吧,我很快就能收拾好了,等收拾好了再来陪你……” 江星月抿抿唇,干巴巴地吐出一个字:“睡!” 谢景晗这回似乎听懂了,点了点头,裹着被子就那么坐在了床榻上。 江星月才转身回去继续收拾。 此行到京城来还不足十日,走的话,其实要收拾的东西不多,不一会儿便整理好了。 她又出门去吩咐了婢女一声,要厨房准备糕点。 之后,江星月便回到了房间内,走向床边。 谢景晗立即朝里缩了缩,拍着床边的位置,脸上露着傻傻的笑容。 “……” 江星月静默了片刻,转身坐到了床榻上去。 谢景晗的手立即缠了上了,紧紧抱着江星月的手臂,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江星月这几日来算是……勉强习惯了吧。 她屈膝靠坐在床柱上,单手撑着额头,就这么靠着……入睡。 还好她不是寻常柔弱女子,这般入睡也能休息个差不多。 昏昏沉沉进入睡眠之前,江星月这么想着。 等她睡熟之后,床榻上,原本早已经睡过去的谢景晗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抬起眼帘,看着床边睡着的人,眼底的呆傻和茫然半点没有,幽冷的光华从其中闪过。 他就那么看了江星月许久许久。 终于,他动了。 他扯了床榻角落里一处折的十分整齐的薄毯,轻手轻脚地想把毯子盖在她身上去。 敏锐的江星月忽然睁开眼:“谁?!” 也在同时,她的手立即扭上了谢景晗的手腕去。 谢景晗痛的倒吸了口气,眼底幽冷的光华消失殆尽,转瞬已成为呆傻和无辜,“痛——” “……” 江星月滞了滞,“你不睡觉,干什么呢?!” 745、淮水泄洪 谢景晗看着她,又说:“痛……” 江星月把他松开,哼了一声:“活该!” 谢景晗那双大大的眼睛里面,全是委屈。 这表情,无端端让江星月感觉自己像个……欺负了小孩子的恶霸,非常不爽。 “我、我不是骂你。”江星月觉得自己需要解释一下,“我睡觉的时候别人要是碰我,我都会动手的,会打人,你好好的觉不睡,做什么动手动脚?” 谢景晗双手忽然伸向前,直接抱住了江星月的细腰,拖着她往下躺。 “……”江星月惊呆片刻,但很快反应过来,骂道:“你这个臭小子,干什么!” 话音落,江星月就用力地扭住了他的手腕,把他丢一边去,僵着声音道:“说了别动手动脚!” 江星月恶声恶气地说:“赶紧睡觉!” 谢景晗幽怨地看了江星月一眼,就那么缩回了被子里面去,还转了个身,不看她了。 江星月盯了他一会儿,见他睡的老实,才把视线收回去,便有打算屈膝坐在床边继续睡。 只是低头的时候,忽见床边掉了一块薄毯。 江星月英气的眉毛挑了挑,这臭小子,不会是想给她盖毯子吧? 他现在这傻样,知道关心别人? 江星月觉得自己想多了。 但看到这个毯子,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冷。 嗯,深秋时节啊,坐在床边睡觉,真的不是很舒爽。 她弯腰把毯子捡了起来,盖在自己身上,再次闭目入睡。 这一夜,就这样安静的过去。 第二日一早,江星月起身打算去告别父亲,但江震却已经上早朝去了。 江星月只得留下告别的书信,交给了江护。 江护亲自送江星月出了京城西直门,“大小姐一路往汾阳不要停留,到了汾阳之后,记得派人送一封信来,好让侯爷安心。” “没问题。”江星月拱了拱手,“护叔叔,这就告辞了,爹爹劳烦你照顾。” “嗯。” 江护轻轻应了一声。 江星月提着马缰,坐骑原地转了个圈儿,她看了那西直门的牌匾一眼,心中对父亲有些许不舍。 但也只是些许而已。 只希望此去快些回到汾阳,快些将谢景晗安顿好了,她再联络楼儿,前来襄助父亲。 想到此处,江星月不再逗留,快速打马离去。 …… 永州 一袭淡紫衣裙的女子立在客栈廊下,看着廊下哗啦啦流下来的雨水,脸上带着无数愁绪。 披风盖上她的肩膀,她回过头去:“阿尧。” 谢尧把披风给江楼月系好,微微低了头:“又在担心了?” “我怎么能不担心?”江楼月柳眉紧皱,“出了并州我们一路快马,本以为半个月就能到京城了,谁知道遇上连日大雨,淮河泄洪,现在到处都是水,道路也被冲的走不了——咱们都已经在永州这地界停了三天了。” 而这三天里,雨一直在下,半点停歇的意思都没有。 “照这个下法,半月内都不可能有晴天了,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赶到京城去?”江楼月抬眸看着谢尧,“我实在是怕。” “知道你担心,我已经吩咐扶桑准备了马车,我们转道回并州,从渭水坐船入京。” “这样可以吗?”江楼月蹙眉。 “当然可以。”谢尧把江楼月揽入怀中来:“雨不知道要下多久,我们在这里走不了,只能耽误时间,但返回并州只需要三天,到时候从渭水逆流到丽水镇,再入京城,前后约莫需要二十天时间。” “怎么算,都比直接从这里汤着洪水进京快得多。” 江楼月大大松了口气:“对啊,这个办法我怎么没想到?” 谢尧低头,捏了捏江楼月的下巴:“你啊,担心的都傻了。” 江楼月不与他争辩什么傻不傻的,直接问:“什么时候备好马车?我们什么时候往并州去?” “吃完东西就折返并州。”谢尧说着,拉了江楼月的手往内走:“多吃点,淮水泄洪,波及到了许多地方,现在我们回去的路上怕也是颠簸难走的。” 但如果现在不回去,再过两日,只会更加难走。 江楼月重重点头:“我知道了。” …… 京城三日,眨眼就过。 甘泉宫中,明妃带着贴身的婢女小桃子正在准备糕点。 她这些年被世家贵女排挤欺压,极少出门走动,多数时间便在家中研究厨艺,糕点做的比宫中的御厨还要好吃。 “皇上喜欢糕点入口即化,却不喜欢太甜的,咱们准备的这个青梅糯就正好。”明妃微笑着,脸颊上的粉红色印记,也因为她的心情,看起来那么可爱俏丽。 “娘娘真是心灵手巧!”小桃子赞美了一声,笑眯眯地说:“哎,也便是奴婢知道,今日是娘娘过生辰,不知道的呀,还以为是皇上过生辰呢。” “瞧瞧这一桌子的饭菜,全部娘娘亲手做,还都是皇上喜欢的呢。” 明妃容色温柔:“皇上高兴,我就高兴。” 其实谁过生辰并不要紧,要紧的是陪伴,是他把她放在心里,是温柔。 明妃挽着袖子,正在做最后一个萝卜雕花。 小桃子有感而发:“不过皇上对娘娘是真的很好很好啊……就想当初先帝对云妃娘娘那样呢。” 明妃的动作一顿。 小桃子连忙说:“哎呀,呸呸,奴婢说错话了,云妃娘娘哪儿有咱们小姐的福气!” 云妃不过是个没有母族的妃子,而她家小姐却不同。 蔡家有从龙之功,只要等到皇上握住了实权,蔡家的地位和自家小姐的身份都会水涨船高,贵不可言。 明妃没多说。 外人了解到的,关于云妃之死,是因为先皇驾崩,小公主夭折所以伤心过度致死。 但她了解到的,却是疯癫之后,被先帝赐死。 她不明白,云妃这个被先皇宠了一辈子的女人,为什么到头来会是那样的下场。 但云妃无疑不是什么正面的激励,提起来,还让人觉得不是很吉利。 明妃淡淡说道:“咱们已经在宫中了,一言一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看,不要提那些有的没的,知道吗?” “知道了!”小桃子笑嘻嘻地说:“我就在心里想一想,以后绝对不说出来。” “嗯。” 746、蔡将军之死 明妃点了点头,把萝卜雕花放在盘子里,瞧着色香味俱全,摆盘几乎完美的食物,眼底流露温柔笑意。 “娘娘,奴婢来帮您更衣——”小桃子走上前去。 明妃说道:“你去宫道那儿看看,皇上快下朝了,应该快到了,让杏儿帮本宫更衣吧。” “好嘞!”小桃子高兴地跑出了甘泉宫去。 “真是……没个正行……”明妃无奈地摇头,暗忖等今日过了,一定得好好教教她规矩才行。 宫女杏儿上前来,扶持着明妃往里头走,轻声问道:“娘娘,要穿哪件衣裳?这身粉红宫装,还是这身绛紫?或者这一身蔷薇蓝?” …… 此时早朝大殿,再次气氛肃然。 实则最近这几个月来,每一日的早朝都没有安稳过,总要大小出点事情。 但今日的早朝,却不仅仅是唇枪舌剑那么简单。 今日早朝一开始,京郊神机营便奏报了一件事情—— 神机营统帅蔡将军昨晚驯烈马之时,从马背之上摔了下来,恰逢摔倒的地方有个坑洼,头着地落入坑洼之中,扭伤了颈部,经过军医官诊治无效,已经气绝。 龙椅上,谢景亨满目悲怆,十分哀伤:“天有不测风云,蔡将军这一去,朝中又少了一位可用之臣,朕万分痛心——” 百官连忙劝慰:“皇上节哀,微臣都远尽毕生心力,为皇上分忧!” 还有的官员说道:“如今朝中一切有护国公坐镇,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皇上放心啊。” “是啊。”谢景亨眼底带着无数希望,似乎江震就是他所有依靠那样,“还好,有护国公在,不然朕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江震站在百官首位之上,虎目之中精光闪过,粗犷的眉毛拧了拧,“为国尽忠,为皇上分忧,是老臣本分,但老臣以为,蔡将军之事有些蹊跷。” “老臣也觉得有蹊跷!”鲁国公冷声说道:“驯个马而已,竟然会从马背上摔下去?那蔡正楠可是骁勇无比的猛将,这死的也太儿戏了!” “就是,蔡将军十几岁就入伍,勇冠三军多年,怎么可能摔个马就出事?” “不会是有人看他不顺眼,所以暗中下了毒手谋杀于他吧!” 有其他大臣也开始表达自己的猜测,声音不大不小,但足够大殿之内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蔡将军其实在朝中是个身份尴尬的存在。 谁都知道,蔡将军原本是宸王那一派的,但后来忽然就归附太后,拥护新帝,自己加官进爵不说,女儿还成了皇帝最宠爱的妃子。 要不是护国公在这儿挡着,蔡将军那才是权势滔天的皇亲国戚啊。 而且,京中有传言,蔡将军当初上位,好像是因为给武安将军下了毒。 武安将军是护国公的女儿呢。 那么……护国公和蔡将军算是有深仇大恨了。 在京城,有理由,还有能力要了蔡将军命的,似乎只有—— 百官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与江震的背脊之上。 那些视线,其实并不敢太过无礼,只是淡淡的,但依然是实打实的如芒在背。 江震面不改色,如同没有感受到一般,冰冷地说道:“老臣建议,派大理寺官员彻查这件事情!” 谢景亨点点头:“护国公说的不错,大理寺卿,你听到了吗?立即彻查这件事情!” “微臣领旨!”大理寺卿赶紧上前领了命令。 “哎……”谢景亨叹息了一声,说道:“蔡将军是明妃的父亲,这种噩耗,明妃听了必定伤心难过,她还体弱,朕得回去好好安抚,各位爱卿,若无事启奏,就退朝吧。” “……” 百官们头垂的更低,接不上话。 江震眉毛又拧了拧,冷声说道:“蔡将军出事,那神机营群龙无首,须得提拔一位新统帅才行,还请皇上定夺。” “哦,这个事情啊。”谢景亨皱眉说道:“兵部造册的武将,朕其实一向都不太熟悉,还是请国公爷给个建议吧。” 江震眉毛拧的更紧。 谢景亨说:“朕记得,国公爷身边的护将军是二品骁骑将军,这些年一直是作为国公爷的家将跟在身边,朝中没领过什么职务,不如就让护将军接管神机营吧!” 百官哗然。 京中就这么三拨军队,禁军和御林军全在江震手中,现在还把神机营给他,直接叫他当皇帝好了! 有官员立即出列:“皇上,此事大大不妥,还请皇上三思!” “护国公公务繁忙,护将军是国公爷的左膀右臂,如果他去接掌了神机营,国公爷吩咐下的事情谁去办?臣也以为,此事不妥,还请皇上另外选人接管神机营!” 鲁国公上前说道:“老臣请旨接掌神机营!” 江震冷冷说道:“鲁国公,你年老体弱,接掌了神机营能做点什么?” “你——”鲁国公脸色僵硬。 江震又说:“更何况,你的儿子傅南擎当初在泸州通柔然人,此事先帝早有决断,打入天牢待审,如今他能回到家中,是当今圣上仁慈,大赦天下宽恕与他,不代表他犯的罪不存在!” “通敌叛国者,若不诛灭九族,则三代以内不得入仕,你能站在这里说话,是你祖上的爵位庇佑——神机营之事,轮不到你插手!” “……”鲁国公霎时间被气的胡子都在抖动,“如此嚣张,依老夫看,蔡将军之死便是你所为吧?江震,你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在这朝堂之上,只敢暗戳戳的含沙射影。 只有鲁国公,对整个江家恨不能杀之而后快,永远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对抗。 “又是这几个词。”江震语气淡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是在看什么笑话。 这样的眼神,让鲁国公恼羞成怒。 “你——”鲁国公气的头发都竖起来了,气血上涌,头脑发晕。 江震又说:“国公爷文武兼修,骂人能换点词汇,让老夫听点新鲜的吗?” 鲁国公倒吸了口气,竟然直接栽了过去。 气昏了! “把国公爷抬下去吧。”江震淡淡说着,转向龙椅上的谢景亨拱手:“老臣以为,信阳世子萧冀,最适合接掌神机营。” 747、撒下了一张大网 大殿之中再次缄默,所有官员鸦雀无声。 江震面无表情地半垂着眼帘,看不见他眼底神色,但他的姿态、语气,却不见半点焦急愤怒,而是不卑不亢,不喜不怒。 “老臣以为,萧世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信阳圈地养兵偷漏赋税是积弊,不是萧世子一人之错,那便让他戴罪立功,留在京城统领神机营。” 江震转眸看向萧冀,唇角甚至含着三分笑:“如我记得不错,萧世子来的时候还带了三万多黑甲多?一并找兵部造册重新安顿,编入神机营一起统管吧。” “……” 萧冀冷冷看着他,眼底含着戒备,思忖他这么做的理由。 龙椅上的谢景亨的手轻轻地扶上龙椅,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瞳孔也是几不可查的缩了一下。 江震在此时又开口:“就这么办吧,萧世子应当也没有异议才是。” 萧冀静默着,视线扫向谢景亨。 谢景亨思忖,是要装一装,还是直接应了江震的话? 片刻后。 谢景亨皱起眉头来:“这样真的好吗?军中以侯爷为尊——” “天下以万民为重,以皇权为尊。”江震缓缓说道:“萧世子统兵有方,接掌神机营后,一定会提升整个神机营战力,护卫京城安全。” 早已受了谢景亨暗示的官员们对看几眼,纷纷出列。 “护国公所言极是,就让萧世子接管神机营吧。” “既然如此……”谢景亨沉吟片刻,“萧冀,朕命你为神机营统帅,今日上任,并且编制黑甲军,统管两军,若是接管的过程中有什么不顺利的,尽管与国公爷请教。” 谢景亨转向江震,“国公爷一定会帮助萧世子的!” 这话,等于是说,如果接管过程之中,出现任何问题,都是江震在背后动的手脚。 江震若想把事情和自己撇开,必然不能再插手。 不管是明处还是暗处。 “老臣遵旨!”江震面无表情,心底却一片冷笑。 如今龙椅上的这位,谋算人心的手段,一点也不比先帝差。 甚至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众位爱卿要各司其职,护卫朝廷安宁才好。”谢景亨叹息了一声,“明日开始罢朝三日,朕要安抚明妃,各地若有任何要事,只管请示护国公便是,退朝!” “恭送皇上!” 百官跪地行礼。 谢景亨起身出了大殿,转向宫道上龙辇之后,谢景亨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萧冀和江楼月在信阳闹得收不了场,谢景亨以为,江震不可能再给萧冀掌兵的机会! 所以他们安排了人,等群臣唇枪舌剑攻击江震之后,再来提出这件事情。 蔡将军之死就是最好的攻击武器。 除了江震,没有人有能力,有理由杀害蔡将军,大部分的朝臣会自然而然地怀疑江震。 就算有那少部分,觉得江震不是那样的人,也无用。 他和太后这几个月来联合朝中不少官员,只要风向在他们这里,江震决计有口难言。 真相是什么一点也不重要。 到时候江震迫于群臣的压力,就算不愿萧冀接掌神机营,也说不出不同意的话来。 他得避嫌。 至于谢景亨方才说什么,让江护接掌神机营,无非也是把江震往风口浪尖上送罢了,当然不是真心。 他万万没想到,主动提出让萧冀接掌神机营的会是江震! 而且江震还主动提议编制黑甲军。 那就是说,一下子交付萧冀接近七万兵马。 江震想干什么?! 本来他们的确是这么计划的,但这些事情由江震提出来,就变得让人……心里发冷。 “皇上——”小良子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咱们是回养心殿还是去别处?” 谢景亨回过神来,俊逸的脸上此时一片阴霾。 无论江震想干什么,都没有。 他已经洒下了一张大网,势必要了江震的命! “摆驾甘泉宫!”谢景亨冷冷丢下一句。 …… 江震出了皇宫,身姿矫健地翻身上马。 四十多岁的年纪,别的官员都已经大腹便便,娇贵的坐在马车里面躲避风雨吹打。 磕着碰着都能哎哎痛呼好久。 病一场,也要请各路名医到家诊治。 四十多岁的年纪,也有许多人已经挺不起腰,直不起背,身形佝偻。 但江震却依然挺拔而英伟。 二十岁能赤手空拳搏杀猛虎,如今依然可以。 岁月让他的性子变得内敛深沉,却并未带走他的刚猛。 这么多年,从来骑马上朝,不论风吹雨打。 这么多年——除非伤到断了腿,从不坐什么劳什子的马车。 他自律,勤勉。 能披甲上阵退外敌,亦能用玲珑心思对抗朝中这些奸猾小人! 他守得住君臣本分,更懂得进退,更能将妻子女儿牢牢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中,为她们挡住所有的风雨。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如今却被挤进了夹缝之中,为难之境。 江护骑马跟在他身后,入朝多年,今日朝堂之上那些事情他又如何不懂? 傀儡一样的皇帝,心思早就变了。 太后,皇上,朝中的那些大臣们,一个个恨不得对侯爷除之而后快。 他的心里只觉不值。 “侯爷——”江护忽然开口,他们那些人,那里配得上侯爷这样的忠义。 “什么也别说了。” 江震淡漠地说了一声,低喝一声,策马奔向城外。 江护顿时哑了火,也快速跟了上去。 江震亲自到神机营去,看过了蔡将军的尸首。 受伤的地方在脖子那里,看起来的确是意外,不像人为。 江震吩咐人将他安葬,带着江护回到了国公府中。 一回府,江震便问:“星儿走了?” “是,大小姐留了一封道别书信,在这里。”江护把信找出来,交给江震,“三千御风轻骑,一个不少,全部带了去,还配了十多名侯府的亲兵。” “出京城之后往汾阳的这一路上基本都在二小姐和宸王控制范围,不会有人对大小姐动手。” “嗯。” 江震点点头,随手把信拆开。 信上只有几句话,大致便是请他保重身体,过段时间她还会入京来云云。 748、为父亲报仇 江震英毅的脸上露出三分笑:“这字写得倒是和她娘一模一样……” 片刻后,江震把信放一旁,吩咐道:“你想个办法查一查,看看皇上身边,是不是有什么人在帮他。” “帮皇上的人?”江护诧异道:“朝中许多文臣武将都被太后暗中授意,帮着皇上,不知侯爷要查的是——” “武功高强,能于无形之中杀人,还能做成意外死亡的人。” “侯爷的意思是蔡将军不是意外死亡,而是被人谋杀的?” “不错!”江震眼底精光闪烁:“那蔡正楠与我们一样,十几岁就从军了,是卞南薛家为稳固当初薛皇后的位置扶持起来的人,马上功夫了得,神机营统帅一职,除了卞南薛家的支持以外,还有他自己的本事。” 先帝是什么人? 若非蔡将军有些能耐,能为朝廷尽力,就凭他是被卞南薛家扶持,他就够死一万次。 “他素来没什么伤病,无缘无故摔马,太可疑了。”江震沉声说道:“能无声无息地杀掉蔡将军,这样的人,在整个大庆都极为少见。” 他的确不想造谢景亨的反,以后落得被人口诛笔伐,万人唾骂的下场,但他也珍惜自己这条命。 他的命,还得留着。 只是现在需要一个契机,让他能抽身离开。 如果谢景亨身边有了这样的人,那么他得小心再小心。 “末将明白了!”江护应了一声,“马上就去查。” “记着,小心一点查,咱们如今这位皇上机敏的很呢。” “是!” …… 甘泉宫 哗啦! 瓷器落地的声音尖锐而刺耳。 “你、你说什么?”明妃震惊地瞪着面前,穿着明黄色龙袍的谢景亨,“我爹、我爹他怎么了?!” 谢景亨叹息了一声,满脸悲怆:“明月,你要节哀——” 明妃浑身无力,晕了过去。 谢景亨赶紧上前把人抱了起来,送到内殿床榻上去,冷喝一声:“快传太医!” 不多时,太医院的太医全数到了甘泉宫中。 大家诊断之后都是一个说法——伤心过度所以导致了昏厥。 谢景亨喝令太医们给明妃开药调息,之后将人都遣了出去。 就在这时,明妃悠悠醒转,猛地坐起身来,“爹!” “明月——别怕,朕在这儿。” “皇上!”明妃抓着谢景亨胸前的衣服,死死地看着他:“您告诉我,我听错了,什么都没发生,我爹还好好的,他马上就会入宫来为我庆贺生辰!” “皇上,是不是?!” 谢景亨沉默着。 他的身上,那身上朝所穿的明黄色龙袍还没有换下,头上还戴着九龙珠冠。 他就那么坐在明妃的床榻边上,轻轻握着明妃的手,仿佛是个最深情的丈夫,带着十足的遗憾说道:“明月,你还有朕。” “……”明妃呜咽一声,只觉得天都榻了下来。 父亲。 她的父亲竟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 谢景亨把她揽入怀中,宽厚而温暖的怀抱拥着她。 明妃呆呆地靠着谢景亨,眼底泪意纵横,那个半月前还朝着自己行礼,说要她好好照顾自己的父亲,没了。 谢景亨说:“你放心,朕一定会彻查,为你父亲报仇雪恨的。” 这话如同一道光,一下子照进了悲伤万分的明妃的心底去,“我爹爹的死难道是被人谋算的,对不对?” 父亲马术高超,怎会莫名从马背上摔下去?! “这件事情朕也说不上来,但你不要担心,朕说了会彻查就一定会彻查,就算朕如今没什么实权,也一定尽朕所有的努力——” 如此含糊的话语。 再加上,明妃本就不算笨的脑子,一下子便联想到了一个人身上去—— 明妃失声道:“是护国公!” 整个京中,没有人有能耐这般悄无声息地杀了父亲,也没有人有理由动父亲。 父亲当初背叛宸王,而她自己给江楼月下毒,才扯出后面这许多事情来。 护国公是要为女儿女婿报一箭之仇! 谢景亨把她抱紧,不断地说:“不管是谁,你都不要怕,只要有朕在,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这话,隐隐暗示护国公还会对她下手。 在父亲忽然逝去的这一刻,谢景亨的话,给了她无限温暖。 她在谢景亨怀中点头,慎重而认真地说道:“明月何其有幸,让皇上这般怜爱……皇上,明月也会尽自己所有的努力,保护皇上。” 为父亲报仇! …… 夜晚,如期而至。 谢景亨离开甘泉宫,回到了自己的养心殿。 小良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路到将要进养心殿后殿,谢景亨忽然抬手。 小良子便低下头,守在了外面。 谢景亨走了进去。 后殿内,一片暗沉,黄龙纹帐阴影之后,有一个带着铁面具的人抱剑而立。 谢景亨笑道:“这件事情你办的很不错。” 那人没有应声。 谢景亨自己将九龙珠冠摘下,随手丢在了一旁。 这象征着皇权的九龙珠冠,在没有实权握在手中的时候,只是个可笑无比的玩意儿。 谢景亨问:“你怎么做到的?” “不重要。” 戴着铁面具的人说了一声,又说:“我为皇上排除异己,皇上也要记得答应过我主子的事情。” “朕当然记得。” 谢景亨慢慢说:“你家主子想名正言顺的被封王,朕也很想成全他的心思,但如今时机不到,只要江震活着一日,这件事情就办不了。” “……”戴着铁面具的人沉默半晌,说道:“单枪匹马我杀不了他。” “你别急。”谢景亨笑眯眯地说:“不是要你单枪匹马,朕会安排好一切,你只需要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就是。” 铁面具人再没说话。 谢景亨活动了下手脚,招呼道:“良子!” “奴才在!” “进来为朕更衣吧。” 小良子低着头走了进来,帮这谢景亨把那一身繁复的龙炮给换了下来。 谢景亨吩咐道:“蔡将军的后事,一切都按照公爵之礼来筹办。” “是!” 等换上了轻便的常服,谢景亨抿了一口茶后,才问:“寿康宫那边还没消息?” “没有。”小良子顿了顿,“特别安静,和以前一样。” “看来皇祖母不愿意帮朕这一把了。”谢景亨握着茶盏的手略微收紧,眼底一片冰冷。 749、太后驾崩 小良子小声说道:“咱们不是已经做了万全准备吗?太皇太后若不愿意……那不如咱们就——”话到此处,小良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当! 谢景亨放下茶盏,“去吧!” 他早说过,不管太皇太后愿不愿意,这件事情都势在必行。 小良子应了一声,垂首退下,可刚出殿门,他却又大步朝着谢景亨跑了过来。 “皇上、皇上——”小良子气喘吁吁地说道:“寿康宫传来消息,太皇太后……薨了!” 谢景亨一怔,缓缓站起身来,喃喃说道:“皇祖母,到底还是皇祖母。” 为了这个朝廷,真是什么都能牺牲,自己的命也可以。 …… 太皇太后薨逝了。 一夜之间,消息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江震收到这则消息的时候,还在看江护送来的关于泸闵宁三州的密报。 闻言,江震瞳孔缩进:“如何薨逝的?!” 江护说道:“不知道,忽然就……” 江震沉吟了一小会儿,起身说道:“进宫!” 江震策马入宫,一路前往寿康宫中去。 太皇太后薨逝已经有好几个时辰了,所有的太监全部身着白衣戴孝,宫门上也挂起来白幡。 宫中现有的嫔妃和要紧的官员已经全部赶到寿康宫中,灵堂也已经摆好。 整个寿康宫中,一片悲怆哭泣声。 谢景亨立在灵堂之前,一身明黄没来得及换下,却束了白色腰带,看起来哀伤无比。 “护国公,你来了。” “老臣来迟了!”江震上前为太后上了香,跪俯在地三叩首,礼数完全到位。 待到一切结束,谢景亨和江震往寿康宫内殿走去。 整个内殿弥漫着檀香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皇太后去了,这整个内殿冷风纵横,呼呼吹着帐曼起落。 此时内殿里,只有谢景亨和江震二人。 谢景亨叹息着说了一声,“早上蔡将军才出意外去世,晚上皇祖母便忽然薨逝,朕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朕而去了。” “朕如今身边,只剩下国公爷一人可以依靠了。” “朝中有文武百官,各地还有州府和军侯——”江震恭顺地说:“皇上并非只是一个人,但有吩咐,不管是朝中官员还是老臣,都万死不辞。” 谢景亨笑了一声,“那就好……朕,伤心难抑,太皇太后的丧礼,还要仰仗国公爷主持。” “……”江震心中浮起无数戒备。 如今的谢景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盲目自信的晋王了。 这一连串的行为,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他到底想干什么? 谢景亨看向江震:“国公爷怎么不说话?是不愿意吗?” “老臣没有。” 江震沉声说道:“只是老臣粗人一个,太皇太后的丧礼,老臣怕办不好,不如请礼部尚书来主持吧。” “既然国公爷这么说了,那……便按照国公爷的意思办吧,朕这就让人传旨。” 话音落,谢景亨招呼了小良子进来传旨。 江震冷眼看着,视线扫过整个寿康宫一周。 片刻后,与谢景亨告辞,江震到了寿康宫宫院之内,“怎么回事?” 江护靠上前去,低声说道:“末将方才已经问过守卫寿康宫的禁军了,太皇太后似乎是……割破了手腕自绝的。” “两个大宫女和苏嬷嬷都自抑殉主了。” 江护又说道:“末将已经检查过宫女和苏嬷嬷的尸体,确定他们是自抑,不是他杀。” 江震脸色有些不好:“没有什么其他的发现吗?” “好像……太后留了一封血书,以及懿旨,只是皇上来的太快,禁军将领发现之后,没来得及看是什么,就被皇上收走了。” “末将觉得,那血书和懿旨怕是不怀好意——” “我知道。”江震的脸色越发难看,唇角浮起三分冷笑。 真是拼尽一切,也要对付他。 “他们,能玩出多少花样来,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 宫中和整个京城几乎全部一片素缟。 礼部接手了太皇太后的丧礼之事。 太皇太后身份尊贵,盘桓朝中数十年,她的丧礼,也是整个大庆立朝以来最隆重无比的丧礼。 百官以及家眷全部参加,罢朝七日。 民间三年内停止一切婚嫁、宴会。 所有娱乐性的场所,如秦楼楚馆全部不得开门营生。 举国悲怆。 但就在这丧礼大行的过程之中,却传出许多的流言蜚语。 “听说,太皇太后是被护国公江震逼死的!” “真的假的?这护国公不是忠臣吗?为什么要逼死太皇太后?!” “他权倾朝野,手里握着京城所有的军队,估计是不想做个小小的护国公,想做皇帝了吧?太皇太后活着就挡了他的路!” “对!听说护国公早就把太皇太后软禁在宫里了,还派了禁军守着,据说皇上每下一道圣旨都要问过护国公的意思——” “皇上的手里根本一点权利都没有,京城的一切都是护国公说了算,他这样,哪里有半点为人臣子的本分!” “必定江震对太皇太后不敬,太皇太后不堪屈辱,才会自尽!” “太后还留下了血书,说的清清楚楚,就是江震逼死了她。” 百姓无知,人云亦云。 他们忘记了护国公多年镇守边疆的辛劳。 他们也不关心那些……他们看不到的事情,他们只会将听到的事情做无数猜测,大肆渲染。 江震逼死了太皇太后。 大街小巷里,无处不在议论着这件事情。 连朝中的官员们,也开始窃窃私语,眼神交汇的瞬间,传递着某些讯息。 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指责他,问罪与他。 江震面不改色,吊丧拜礼周全无比。 无声的谴责,沸腾的民怨。 他似乎都感受不到一样。 太皇太后多年来对朝廷亦有不少功劳,在民间,亦得不少民心。 有些百姓,不知是真的愤怒不能自抑,还是被有心人当了刀剑来使唤,竟然聚众堵到了护国公府院外,将家畜粪便和烂菜叶臭鸡蛋等等丢了过来。 国公府的院墙和内院被弄的一团脏污恶臭。 750、太后遗旨 “这些个无知愚民!” 江护站在院内,看着那些脏污,几乎是满脸铁青,但偏偏心里又清楚,跟这些百姓根本没什么道理可讲。 他们都是旁人手上的棋子,被撺掇着来的而已。 且因为他们是百姓,动刀动枪都不合适,一旦动了,京中对侯爷的流言只会愈演愈烈,可能还会传出更加过分难听的话来。 京中数十万百姓,人言可畏啊。 侯爷已经够艰难了。 “来人、来人!”江护喝了两声。 不过片刻,侯府内的府兵冲了出来。 “国公府内出了家贼,现在要进行搜捕,你们守护在府外三十丈,任何人若敢越线,不必客气!” “是!” 府兵齐声应和。 沉闷的铠甲之声响了起来,侯府之外三十丈内,府兵把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那些百姓看着那些带刀的府兵,不管是骂声,还是丢污物的动作全部止住,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好多不。 然,半个时辰后,京中又掀起了新一波的流言。 一品忠义昭武王,辅政护国公喝令自己的府兵恐吓百姓,欺压良民。 他目无法纪,这是要造反了! …… 书房内,江震姿态端正地坐在书案后的圈椅上,双眸微闭,外面百姓的那些吵嚷声很大,一声声传进他的耳朵里。 他的心情,没有因为那些声音开始躁动,反而逐渐开始平静。 “侯爷!” 江护大步而来,满脸阴沉,“这些个百姓太过分了!” “嗯。” 江震淡淡应了一声,“泸闵宁那三州是什么情况?” “如今平王占据,三州防守严密。”江护说道:“闵州和宁州守备军约有六万人,泸州往北十几个城邦有留下守卫城防的军队,如今也全部落入平王手中。” “大致……有接近十万兵力。” “十万兵力呢。”江震笑了一声,“这么大的事情,朝中却无一人提出来,只日日揪着谢尧和楼儿那丫头的事情不放。” “皇上看来是打算对那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甚至还有可能想联合起来做点什么。 江震站起身来,“蔡将军前脚出事,皇上去见过太后,太后后脚又薨逝了,所有的矛头全部朝着本侯过来。” “这一切都太巧,咱们这位皇上,设了一个大局在等着我。” “……”江护的心思没有江震的那么细,只觉得无比愤怒,又不好说出来让侯爷心情糟糕。 江震忽然问:“让你查的人查到了吗?” “没有!”江护吸了口气,原本就不好看的几乎有些吓人的脸色,现在更加难看可怕,“宫城防卫一直在咱们的手上,皇上的身边很干净,只有几个贴身太监走动。” “这许久以来,都没见过武功高超的闲杂人等。” “既是武功高超之人,一般的人便发现不了。”江震缓缓睁开眼睛,“如若那个人还懂得皇城内的地形分布,懂得禁军巡逻的路线,那么,更加难以发现。” “……”江护怔了怔,“侯爷的意思是,那个在皇上身边,帮他动手杀掉蔡将军的人,是原来就在皇宫中任职的人?” 可是符合江震所说条件的人,几乎是寥寥无几。 “你记不记得我们在泸州抵抗柔然人的时候,楼儿曾说过一件事情。”江震站起身来,“柔然人的游龙之阵是平王所摆,守两处天机,一个是柔然第一勇士,另外一人戴着面甲。” 江护失声说道:“于寿!” “有八成可能,无声无息对蔡将军下手的就是他。” 杀掉一个勇冠三军的猛将,还能悄无声息下手,毫无痕迹,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冥卫是历代皇帝的杀器,若有冥卫出手,当然可以做到。 但先帝却把冥卫交给了他。 如今的皇帝手上现在没有那样的人。 江震只能往别处想。 江护一时间脸色复杂:“那……那个于寿在禁军中十年之久,多少还是有些心腹的,如果他拉着那些心腹跟咱们对着干,咱们可能会非常难受。” 皇帝的态度,现在分明是不打算和江震正面对抗,就打算用这种恶心迂回的手段。 他把无知的百姓当做自己最强劲的武器,煽动人心,给江震来添堵。 江震的手扶在窗棱上,慢慢说道:“这样的日子应该不会太久,忍忍吧。” “侯爷?”江护诧异,“侯爷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还请侯爷明示——” “你忘了,太后除了留下一封血书,说本侯逼死她之外,还留下了一封懿旨呢。” …… 凛冬降临 太后大丧出殡之日到了。 京中六品以上官员全部到场,按照礼部拟定的丧礼流程进行。 辰时三刻,是算定的出殡之吉时,太后的灵柩要经过京城的玄武大街,出城三十里葬入大庆帝陵,与圣祖皇帝合墓。 四更天,江震一身素缟到了崇明殿内,上香,叩拜,礼数周全而到位。 五更天,法师开始诵经,百官再行大礼。 一切的流程,顺利的走过。 谢景亨穿着素色的孝服,全程与百官同哀。 辰时一刻,谢景亨忽然招了招手,他贴身的大太监小良子捧着一只长条盒送上了前来。 谢景亨朗声说道:“太皇太后薨逝之前,曾经留下了一封遗旨,要朕在出灵之前将此遗旨传下去。” “臣等听旨!” 百官俯下身子,大礼行的扎扎实实,额头砸到地面上去。 “好!”谢景亨取出盒子中的遗旨,朗声说道:“太皇太后遗命——平王谢流云谦恭孝义,特封为泸宁王,赐闵泸宁三州土地为封地。” “……” 百官一片缄默,跪在那儿,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这是个什么旨? 平王早就被驱逐,还从皇室宗祠之中除名了,太皇太后为什么要下这样一道旨意? 但他们就算有再多的猜测,对太皇太后却始终还是有着一份崇敬之心的。 太皇太后历经三朝,就算如今薨逝了,余威犹在。 这份旨意,其实就是念给这些大臣一听而已,真正需要接旨的人是平王谢流云。 哦不,现在是泸宁王了。 751、叛逆不配封王 “臣等——” 大臣们开了口。 “且慢!” 就在这关键时刻,江震忽然站起身来,“太皇太后的这封遗旨老臣有异议!” 谢景亨面含意外:“国公爷,这道懿旨上面有太皇太后的印信和圣祖爷的私印——印信都由皇祖母私人保管,做不得假的,更何况这是皇祖母的亲笔遗旨。” 江震冷冷说道:“平王谢流云早已被先皇驱逐,难道先皇的旨意不该遵吗?!” “可是——国公爷,皇祖母已经逝去,这是她最后一道遗旨,你……你不该有异议。” “不管是第几道旨意,要不要遵都要看旨意的内容是什么,若太皇太后最后一道旨意是废了皇上,改立卞南王,皇上也要遵吗?!” “……”谢景亨面上的懦弱霎时间全部僵硬,眼底闪烁无限阴冷。 崇明殿内,再次归于静默,鸦雀无声的让呼吸都成了杂音。 百官瞪着江震的袍角,瑟瑟发抖。 这种话都敢说? 什么情况,这厮要反?! 他们不露痕迹地看着崇明殿周围守卫的那些铁甲禁军,只觉殿内的风也在呼呼地响,似乎瞬间就冷了一大截。 “皇上,你怎么不说话?!”江震上前一步。 他明明一身素缟,不披甲不配剑,但周身气势却强悍无比,有甭石碎玉之势。 谢景亨屏住呼吸,无法顶住他的压迫,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朕——” “本国公现在就好好与皇上说一说,为何会有异议!” 江震冷声开口:“谢流云谋杀皇后,此罪一。” “他结党营私,谋杀太子,此罪二。” “在泸州之处,勾结柔然引起战祸,致使庆国十余城邦陷落,被柔然铁骑践踏,数十万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此罪三!” “一个叛逆,怎配分封为王!?”江震一步步上前,迫的谢景亨一步步后退:“先帝早有明旨,将他驱逐,废为庶人,皇上,你才坐了几日的龙椅,就把先帝的旨意,全部丢到脑后去了?” “恕老臣直言,此为不敬不孝,大逆之罪!” 啪! 谢景亨被迫的退无可退,踉跄地栽倒在香炉岸前。 他的脸色青白,嘴巴也像是缺了水的鱼一样,开开合合,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上!”小良子赶紧上前扶住谢景亨,挡在他身前,畏惧地看着江震,“国、国公爷,您干什么?这是太皇太后的旨意,又不是皇上的意思!” 此时此刻,小良子甚至想高喝护驾! 江震如此姿态,那眼神动作,简直要杀人一般。 百官都缄默。 能和江震当堂叫嚣的鲁国公上次被气晕之后,病的爬不起来,如今这朝堂之上的官员,大多选择明哲保身。 也有官员低声说道:“皇上,臣以为国公爷说的很有道理,谢流云之事,当初先帝早有旨意,不该分封为王。” “臣也这样觉得,谢流云占据三州是为窃取庆国土地,如果分封他为王,怕是天下百姓会觉得朝廷无能,剿不了叛逆,只能服软封王。” 有大臣小声说:“可太皇太后……” 但也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就不敢发声。 江震冷冷说道:“太皇太后上了年纪,脑子不好使,忘了平王以前犯下的罪过,所以才留下这封遗旨!” “我们身为朝臣,对这种旨意,也得分辨是否需要执行。” “若太皇太后让我等废帝位另立,难道我等也遵循吗?!” 百官再次缄默。 这不是就说太皇太后老糊涂了吗? 而且什么废帝位另立,真是……大逆不道。 若是寻常人说了这个话,抄家灭族都得安排上了,但偏偏这个人是江震。 看他这架势,如果非要传这个旨,他现在能把太皇太后的灵堂掀翻! 跪在不远处的萧冀脸色十分难看,就要起身说点什么。 谢景亨递过去一个眼神。 萧冀只好又跪了回去。 谢景亨脸上挂着虚弱地笑容:“国公爷……所言极是,是朕……是朕考虑不周,这遗旨便随着太皇太后一起葬入……墓穴之中去吧。” “皇上圣明!” 江震拱了拱手,朗声说道:“老臣请旨,待到太皇太后丧仪结束,亲率大军前往北境,收复河山!” “好、好!”谢景亨僵硬地说:“都按照国公爷说的办。” 江震面无表情地回头:“辰时三刻到了,礼部尚书——” 该出灵了! 太后的灵柩出了崇明殿,百官相随,一路往皇陵之中去。 皇帝的龙辇跟在其后。 小良子找了个机会凑近谢景亨身边:“皇上,路上咱们还要不要——” “不必了。”谢景亨眼底冰冷如寒冬,“他要出征三州了,一切都按照咱们的计划走,就不要扰了皇祖母死后的安宁。” “是。”小良子轻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 小镇 江星月趴在客栈的窗户边上,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水,愁的一张脸苦哈哈的。 “这雨下的,路都被冲的到处榻,不是坑就是洼,这可怎么走……” 大壮上前来,给江星月递上一杯热茶:“小姐别担心,雨总会停的啊,左右咱们也没别的要紧事,走慢点就走慢点,安全第一。” “哎……我想把他快点送回汾阳给宋先生,然后就去找楼儿,回京去陪着爹爹啊。” “可是现在路这样,着急也没办法。” “就是啊。” 江星月叹了口气,把热茶喝下暖身,顺势问道:“那臭小子呢?” “睿王殿下睡下了。”大壮低声说:“这么冷的天气,殿下出城没两日就受了凉,烧的厉害,咱们在此处多停留几日,正好能等他病好。” “……真麻烦!” 江星月嘀咕了一声,起身往房间走去。 进到屋内,漫步便到了床边去坐下。 床榻上,谢景晗睡的很沉。 江星月瞧了一会儿,自言自语说:“这家伙好像瘦了很多啊,是因为病的太厉害吗?还是长高了?” 谢景亨当然不会发出半点声音来。 江星月又瞧了两眼,活动着胳膊腿出去了。 她得想个办法,走慢点也得出发,一直住在客栈算什么事? 752、无用弃子 皇宫 太皇太后已经出灵,入圣祖皇帝陵寝之中合葬。 但宫中却依然披挂黑白素缟。 甘泉宫中,谢景亨陪着明妃。 因为太后忽然薨逝,满朝文武和宫中上下所有心思都扑到了太后的丧事上去。 蔡将军的丧事办的冷冷清清。 明妃是蔡将军的女儿,但同时也是宫中的妃嫔,国丧在前,她只能和后宫嫔妃守在位太后治丧的崇明殿。 蔡将军出丧的那一日,她甚至连去看一眼都没有。 想到此处,明妃心里就觉得万分难受。 谢景亨轻声说道:“都怪朕无能,哎……若朕能大权在握,也不至于事事看人眼色。” “连岳父大人的丧礼,都不敢光明正大的让你去参加,朕真是一个糟糕的丈夫,糟糕的皇帝。” “皇上……”明妃握住谢景亨的手,柔声说道:“你不是,你很好,是那些人狼子野心……” 太皇太后出殡那日的事情,她也是亲眼所见。 她犹记得江震说过的话——若太皇太后最后一道旨意是废了皇上,改立卞南王,皇上也要遵吗?! 那话,哪里是一个忠臣良将应该说的? 她投入谢景亨怀抱之中去,喃喃说道:“皇上,他那么嚣张,爹爹的命他不放在眼中,太皇太后的命他也不放在眼中——” “那么,皇上的命和明月的命,江震也不会放在眼中吧?我们该怎么办?!” 蔡明月觉得背脊有些发冷。 “别怕。”谢景亨温声说道:“朕会想到办法的,一定会。” 蔡明月点了点头,可心里哪能不怕? 太皇太后都被护国公逼死了,灵堂之上,护国公的那些言论,大有当场就废掉皇上,另立新君的意思! 蔡明月心中七上八下。 她看着眼前,谢景亨衣襟上的五爪金龙。 她的父亲已经死于江震的算计,如今她只剩皇上一个亲人了。 一旦皇上出事——她这条命还能保得住吗? 她、她当初可是害过江楼月。 蔡明月咬了咬下唇,心里浮起一个念头来。 谢景亨待了两个时辰,小良子前来禀报,萧冀觐见,他才离去。 他走后,蔡明月招呼婢女小桃子进来:“上次太后给的那些东西呢?” “太后给的?什么东西啊?”小桃子没听懂,“小姐说的是首饰头面,名贵药材,还是那些进贡的衣料?” 蔡明月从龙有功,太皇太后除了让她进宫为妃之外,也赏了蔡明月好多东西。 蔡明月说:“我说的不是这些,是我去看江楼月的时候,簪子上磨的那些东西。” 哗啦! 小桃子原本捧在手里的茶掉到了地板上,摔成无数碎片。 她惊恐地看着蔡明月:“小、小小、小姐!你要那个东西干什么?” “拿来!”蔡明月冷声说着。 “可那是剧毒之物—— “我有用。”蔡明月干巴巴地丢出了三个字,“快去找出来。” 小桃子不敢耽搁,赶紧退下,没一会儿,抖着手把一只金镶玉的瓶子交到了蔡明月的手上。 蔡明月接过来。 她的视线落与那瓶子上,许久之后,慢慢说:“吩咐御膳房,做一份莲子汤,一份水晶蹄髈装好送来,去备马车,等会儿本宫要出宫一趟。” …… 养心殿 “她要出宫?”谢景亨正与萧冀在说改编黑甲军和神机营的事情。 听到小良子禀报这则消息,有些意外。 小良子说道:“甘泉宫的人是这么说的,还说明妃娘娘吩咐人做了水晶蹄髈和莲子汤。” “明妃娘娘家中除了蔡将军外,只一个三岁的弟弟,也不是吃蹄髈和莲子汤的人啊,奴才就好奇,她这些东西是要送去哪儿呢……” 谢景亨眼帘半垂,片刻后说:“她送去哪儿都不重要。” 蔡将军已死,神机营到了他的手中来。 如今连太皇太后也薨逝了,那么,蔡明月就成了废棋。 他之所以今日还去安抚了她一阵,无非是……心中见鬼的有些愧疚。 但那一些些的愧疚,少的可怜,在那一番安抚之后,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只等江震出征—— 他以后都不会再去看蔡明月一眼,因为,以后再也不必假装了! 谢景亨转向萧冀:“朕已经命兵部军械库的陆大人秘密准备了最好的兵器和铠甲,会以粮草为伪装,明日送到京郊神机营去,你做好交接。” “是!”萧冀拱手领了命令。 谢景亨又说:“最近这段时间你动作不要太大。” “微臣明白。”萧冀半垂着的眼底略有三分迟疑,“只是微臣有些疑虑。” “什么?” “皇上打算在什么时候动手?”萧冀说道:“就算护国公离开京城,我们也未必有动手的机会!” 出征,必定是要带足兵马粮草的。 京中的军队现在三只,萧冀手底下的黑甲军和神机营一共七万,禁军五万,御林军五万,都在护国公手中。 黑甲军和神机营现在没有改编到位,倒是个避而不去的理由。 禁军护卫城防,必定不能带走,护国公要走,自然要把禁军有所交付,留下。 那江震只能带五万御林军,至于其余兵力,估计还是按照上次征讨柔然人的做法,在各地守备军中抽调。 御林军护卫京城防卫,常年训练,又有江震亲自带队,必定战力强悍。 就算他萧冀带神机营和玄甲军,等江震出了京城地界之后突袭,也未必是江震的对手。 “你是将军,算的是兵力,是粮草,用的兵法。”谢景亨站起身来,缓缓说道:“这么算的话,咱们永远不是江震的对手。” “……”萧冀沉默片刻:“那皇上是另有主意?” “你只管负责神机营和玄甲军的改编,等江震一出京城地界,你把京城牢牢握在手中就是,如何对江震下手,何时下手,这些事情不用你管。” 萧冀只能说:“是!” …… 国公府 江护扶着腰间宝剑,大步进到了江震书房之中,拱手说道:“粮草已经备齐,只等三日后便能出征了。” “嗯。” 江震点点头,说道:“这个时候出征,士气必定不足,我已经吩咐户部尚书调拨银两,提前发放半年军饷,以振军心。” 753、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江护一怔:“户部还有银子?” “几十万两还是拿得出来的。”江震淡淡说道:“林大人掌管户部多年,一直受先帝信赖器重,说起来,与我也算同朝为官数十年。” 江护吸了口气,“是啊,如今林大人算是朝中少数中立,不偏不倚的老臣了……那末将马上就去分发军饷。” “所有出征御林军一人也不得少。”江震又嘱咐一声。 “是!” 江护领了命令,转身便出去了。 离开之后,他前往户部,果然林大人已经准备好了五十万两白银和冬衣冬靴。 江护带人接手了那些东西后,与林大人道了谢。 林大人是个儒雅的中年男子,连忙说道:“倒什么谢?护国公为我庆国守疆扩土,能为国公爷尽这么些绵薄之力,是本官的荣幸。” “大人——” 就在这时,一个小吏跑上前来,先冲江护行了个礼,又冲林大人耳语了两句。 林大人转向那个小吏说:“你先去,本官马上就到。” 林大人又转向江护说道:“护将军,出京之前若有时间,可得赏脸来本官家中喝杯茶才是。” 两人也是相识几十年了,江护便笑着寒暄了两句。 之后,二人分开。 林大人往户部大堂去了。 江护立在门边一会儿,神色复杂地转身离开。 待到吩咐好分发军饷和冬衣冬靴的事情之后,江护立即便找上了江震。 “侯爷,户部那里好像有些蹊跷。” “如何蹊跷?”江震正在看这次分发下来的冬衣和冬靴,嗯,都还不错,这个冬天,士兵不必挨冻了。 江护说道:“末将离开户部的时候,似乎听到皇上召见林大人,要为黑甲军准备军备。” “……”江震漫不经心地说道:“黑甲军和神机营,如今是在皇上的手上,他为忠于自己的军队准备军备,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江护说道:“话是这样说的,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是应当优先考虑出征北境的军队军备吗?” “御林军的配置足够出征了。”江震把棉衣丢下,往书房内走,“此去,便连府兵也全部带齐,本侯出京之后不会再回来。” “……” 江护怔住,“侯爷是打算直接留在北境?” “对。” 江震淡漠地说:“没有先皇当初的知遇之恩,提携之情,没有今日的江震。” “既不能全身而退,那便征讨叛逆,保这大庆的山河完整!” “但是……对先帝,对新皇,对太皇太后,对这个京城的百姓,百官,本侯都仁至义尽了。” “此去收回三州,本侯便就地整顿军队,把北部和晋西的防守链接起来,抵抗外邦。” “我不会再回京城来,此处……由他们折腾吧。” 在太皇太后出殡那日,他闹到那副境地,便早已做好了所有打算。 不管是谢景亨技高一筹,逼得谢尧俯首称臣,还是谢尧智高一丈,抢到了龙椅,都由他们自己去争。 只是—— 只是夫人,便要在汾阳一人待着。 不知这江山几时能定,他们有几时能够再见? 所以他将自己亮银枪上的枪穗放入木盒之中,便当是……代替自己陪伴在夫人身边吧。 或许、或许,在将谢流云那逆贼讨了之后,他会将边关交给可信赖之人,然后抽身离去……也未尝不可。 江震的心思思绪纷乱,但很快,他便将这些儿女情长都抛之脑后。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出征在即,哪里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江护拱手道:“一切但凭侯爷吩咐,末将追随侯爷,万死也不离弃。” “呵呵。”江震淡笑一声,“万死?打了几十年的仗,一次都没死过呢,不知道等到万死,你我还得纠缠多少年?” “说起来这些年,老子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比跟夫人在一起的时间都多——哎,现在都成了一把年纪的糟老头子了。” 江护半晌才说:“末将也是啊。” 妻子早死,他这些年,几乎是昼夜不离的跟着江震。 江震说道:“还没出征呢,你就说什么死不死的,真晦气,老子可不要跟你死在一起,老子还要回去抱夫人,滚蛋!” “……”江护无言以对,失笑转身走了。 江震走到了桌案之前,思忖着,是否要再写一封书信,告知夫人自己的决定? 毕竟此去可能要好几年,甚至更久…… 京城定不下,他就不打算回来。 想到此处,江震忽然拧眉,叹息道:“我这是要做缩头乌龟啊。” 他活了这大半辈子,哪里有这样窝囊的时候? 可是。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有自己为人处世的标准。 与他而言,有些事情他是万万不可能做的。 谢尧想要的东西,他应该自己去争,而不该是依靠旁人扶着他走上去,否则他哪配得上自己的女儿?! 就是不嫁也不能跟着软饭硬吃的男人。 江震有些恼火,更有些烦躁,心塞的很,“算了,不写了。” 写了信,也是让夫人更加担心。 那枪穗意义重大,她看到了,便会懂得自己的心思了……吧? “国公爷!”就在这时,江护去而复返,脸色有些古怪:“明妃娘娘来了。” “……” 江震心底所有情绪尽数收敛,冷声说道:“她还敢来?!” “这会儿明妃娘娘就在国公府门前下车——” 以江震如今在京中的状况,皇帝都未必放在眼底,更何况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明妃? 国公府的府兵自然是把明妃拦在外面了。 “不见!” 江震想都没想。 江护又说:“明妃说,自己带了两样和二小姐有关的东西来。” “可说了是什么东西?” “她说要拿给侯爷看。” 江震思忖片刻,“把人请进来。” “是。” 江护退了出去,不多时,便带着一身素衣的蔡明月走了进来。 江震立在羊毛地毯上。 他对蔡明月的印象并不深刻,只记得当初蔡明月和女儿的关系似乎很近。 他的两个女儿舞刀弄枪,纵马扬鞭,在这世家贵族都在烹茶插花的京城里是不合群的,也没多少朋友,因此听说有走得近的同龄女孩子,江震还是很高兴的。 可偏就是这个人,在关键时刻,背后捅了刀子! 此时他看着朝着自己缓缓走来的女子,一双眼眸锐利似刀剑,思忖着她带了什么东西来。 754、刺杀 蔡明月穿着素白色的衣裙,通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手上提着一只食盒,就那么迈步走了进来。 她把食盒交给了一旁的小桃子,欠身朝着江震行礼:“明月见过国公爷。” “你是皇上的嫔妃。”江震冷漠地看着,“犯不着给我行礼。” “明月也是江家二位小姐的……好友,是国公爷的后辈。”蔡明月慢慢说着,抬起眼眸来。 “好了,直说吧,你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江震没有功夫和她说闲话。 “……” 蔡明月静默了一会儿,朝着小桃子那边去接她手上的食盒。 小桃子的手有些僵,还有些抖。 蔡明月侧身的瞬间皱了皱眉,扯过食盒的同时吩咐了一声,“桃子,你出去侯着吧。” “……是。” 小桃子不太甘愿,又没办法,只能暂且退了出去。 蔡明月把食盒送到了江震面前的桌上,“这里……是莲子汤和水晶蹄髈,楼月姑娘说,这两样食物,不但是她最喜欢吃的,也是国公爷最喜欢吃的。” “都是宫中御膳房做的,还请侯爷不要嫌弃。” 江震冷冷看着她:“所以,你说有楼儿的东西要交给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蔡明月又是片刻静默,慢慢把食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从袖袋之中,拿出一样叠的四方四正的手帕。 手帕之中,是一只南海珊瑚红玉镯。 蔡明月把手镯捧在手心正中:“这只镯子,是当初郡主赠予我的,代表着我与郡主的情谊。” “千机那件事情,我真的是情非得已——” 蔡明月说着,脸上浮现三分苦涩,“身处在这朝堂之中,权谋倾轧,不管是谁,都总要做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国公爷,你说是不是?” “……”江震静默。 江震看着那个珊瑚玉镯,面上没什么表情。 蔡明月上前两步,无比认真地说道:“我如今这个身份,出宫都是艰难,以后恐再没机会见到郡主了。” “今日出来,还是特地请了皇上的恩典,我希望……国公爷以后,能把这只玉镯交给郡主。” “我不求和郡主之间能和好如初,只求郡主……莫要怨怪与我。” “明妃娘娘的话,我会转告楼月的,明妃娘娘回宫去吧。”江震收回视线,神色淡漠。 “……”蔡明月静默着,神色复杂地看着江震:“国公爷,您、您不收?” “一只手镯而已。”江震淡淡说道:“楼月喜欢练武骑马,一向不喜欢女儿红妆,这些叮叮当当的东西,明妃娘娘就留着吧,当个念想也好。” “或者赏了人也罢,要么,随意找个地方丢弃了吧,不甚重要。” 蔡明月神色凄楚,“好、好吧。” 江震看着蔡明月。 和蔡将军虽同朝为官多年,但实则早知道蔡将军背靠卞南薛家。 当初先帝对他的军权已经十分敏感,因此他也也下意识地与朝中势力党派保持距离。 包括蔡将军。 这些年来与蔡将军的关系,只能算得上点头之交。 对蔡将军的这个女儿,更是不甚了解。 当初……京中发生的事情,他亦派了江护查过,知道是太后以蔡家幼子为威胁,蔡家父女才反了水。 人心逐利,情非得已。 他能理解蔡家父女为了家人的生死和以后的荣宠背叛旧主。 但江楼月是他的女儿,亦身体受损,遭受了生离死别的折磨。 若非蔡家父女,大局本不会成为如今这样……山河破碎,不可收拾。 只是…… 只是。 蔡家父女,终归只是太后在政局棋盘之上的子,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 江震身为人父,也有懂事能干的女儿,看到此时憔悴地几乎就如风吹就能倒的蔡明月,终究也有了几分人同此心的悲悯。 蔡明月已然丧父,若他猜的不错,蔡将军之死必定和龙椅上那位脱不了干系。 那么,蔡明月以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都是自食恶果。 停顿片刻之后,江震又说:“明妃娘娘以后……好自为之吧。” “多谢……国公爷。”蔡明月捧着镯子的手蜷了蜷。 她慢慢将镯子收了起来,揣入袖袋之中,却在手往外拿的同时,掌中闪烁幽冷光芒,直接朝着江震划了过去! 蔡明月也是将门出身,虽不像江楼月那样,把习武当成是功课做,但也比一般的闺中女子要敏锐凌厉的多。 这么近的距离,如果是寻常对手,绝对避不开。 但江震本就对她的来意十分怀疑,凝神戒备,见她一动,当即后撤半步,同时极快地飞起一脚。 砰! 蔡明月的身子如柳絮一般飘了起来,重重落于门槛之上,喷出一口鲜血来。 小桃子从暗处奔了出来:“娘娘、娘娘您没事吧!?” 与此同时,国公府的府兵也冲了过来,把这个大厅围住。 “侯爷!”江护大步而来,满脸意外:“您没事吧?” “没事。”江震立在那儿,从头至尾,只发了一脚,动也没动一次。 他缓步上前,把蔡明月掉到地面上的匕首捡了起来。 江震一生也见过不少兵器,手中这把匕首,当真也算不上什么神兵利器,但那匕首刃面之上朝外泛的幽光,可是诡异的很。 “喂了毒?”江震缓缓看向蔡明月,“皇上让你来杀我,不知道是太看得起你,还是太看不起本国公。” “咳咳——”蔡明月咳出了几口血,一双眼眸瞪着江震,再无原本的低眉顺眼,愧悔歉疚,如今全是愤怒和仇恨:“你——杀了我父亲,我要杀你报仇!” “是我要来杀你的,和皇上没关系!” 她想杀江震,想报仇,因此今日也是好几处准备。 不但那食物之中下了毒,手上的匕首下了毒,连那玉镯上,她也已经人为的弄出了一处锋利的缺口。 江震不吃东西,那在接手镯的时候,只要她划破江震的皮肤,必定中毒。 可她没想到,江震根本碰都不碰那些东西—— 所以她只能铤而走险,以匕首攻击。 匕首之上,她喂了千机,只要碰到一块皮,毒入血脉,必死无疑! 她要为自己报仇,同时也想为皇上除害! 可如今功亏一篑! 755、不杀老弱,不杀女子 江震默默看着他。 那种视线居高临下,冰冷,还带着一些近似与可怜的表情:“一开口倒是懂得先把他摘清楚了……” 蔡明月脸色惨白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以本公现在的身份地位,杀几个朝臣易如反掌。”江震缓缓上去,蹲在蔡明月的面前,平静无比地说道。 “本国公若要对付一个人,便光明正大的对付他,便如在朝堂上对付鲁国公和刘御史一样。” 蔡明月说:“你是说,你没有杀我爹?可是这整个京城之中,除了你,没有人有能力,还有理由杀我爹!” “是,似乎只有我有能力,也有本事杀得了你爹。”江震冷笑一声,“所以就算军医官认定你爹是意外,所有人也觉得人是我杀的!” “就像太皇太后,本公自皇上登基之后从未进过后宫,但因为本公软禁了她,太皇太后又留下了血书,所以人是本公逼死的。” “……” 蔡明月僵硬地看着江震,脑子里在嗡嗡作响。 江震的表情,充满嘲讽。 可蔡明月对他的怀疑,不单单是因为他有能力。 他还有理由! 蔡明月很清楚,自己都做过什么。 如果说是为了江楼月报仇,那么他一入京城成为辅政昭武王的第一件事情就该是处置自己的父亲。 江震却没有。 后来她入了宫,她的心无法平静,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曾思忖过,她和父亲以后的出路。 思忖过江震会怎么对付他们。 但是江震什么都没做,她因此慢慢想通了。 一切都是太后的错,护国公要发难也应该朝着太后去,她和父亲都只是棋子而已! 就在前几日,父亲忽然暴毙,不管是朝中的风向,还是京中的流言,都将矛头直指护国公! 她完全信了。 因为父亲手中有神机营三万兵马,那三万兵,是京城唯一一队不属于江震控制的部队。 一旦父亲死了,以江震的威望,必定要将神机营也给收了。 可是—— 可是! 神机营落入信阳世子萧冀手中。 原本她觉得,是皇上运筹帷幄,是江震临时良心发现,所以萧冀才能掌握神机营。 可这会儿,她浑身开始逐渐发冷。 不管是蔡将军的死,还是太皇太后的忽然薨逝,看似一切都是护国公干的,但得益的人一直都是、都是——皇上! 萧冀收编神机营,皇上立即握有七万大军! 太皇太后丧礼之上,看似护国公嚣张跋扈威逼皇帝,实则京城万民都说护国公“逼死太后谋杀功臣”。 皇上反倒成了那个可怜的,不能自主的,被人同情的角色! 皇上、皇上! 那个自己当做亲人一样的人! 蔡明月脸色惨白,唇瓣颤抖,用力地摇头。 “不、不——”蔡明月脱口道:“我不信、我不信!” 江震不欲与她多说,冷声喝道:“江护,送明妃回宫!” 有道是各人造业各人担,种什么样的因,就会得什么样的果。 他征战疆场多年,从不杀老弱幼小,不杀女子。 但蔡明月所得的下场,会比死还痛苦。 “是!” 江护领了将令,很快把蔡明月送入宫中去。 蔡明月的神情完全恍惚,一路坐在车驾上,眼神呆滞的仿佛木头人一样。 小桃子吓呆了:“娘娘、娘娘,您说句话,您不要吓我啊。” “咳咳——”蔡明月连咳了好几声。 刚才江震那一脚不轻,她胸腔那块到现在都在疼:“我、本宫要见皇上,要亲自、要亲自问皇上——” 她要问问他,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不信那个与自己同床共枕,早起还将自己揽在怀中,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抚自己的丈夫,竟然、竟然就是杀了自己父亲的人! 自己是他的妃子,父亲是支持他的朝臣,他没有理由对父亲动手! 对!一定是江震颠倒黑白! “咳咳——” 因为多说了几句话,情绪激动,蔡明月又难以抑制地咳嗽起来。 唇角也因为那咳嗽沁出血渍。 “娘娘!”小桃子脸色煞白:“您、您别激动,顺顺气,顺顺气,咱们很快就回宫去了,只要回了宫,找来太医就能缓解您的不适,您忍一忍——” “到时候告诉皇上,好好教训——” 那个护国公! 但话到了嘴边,小桃子却又赶紧全咽下去了。 此时车驾外面,全是护国公府的人,这个时候决不能胡乱逞口舌之能。 车外,江护面无表情地冷笑一声,加快了速度。 因为提前派了人入宫传话,所以马车到了正德门的时候,小良子已经带人来迎。 小良子屁颠屁颠地跑到江护跟前来,赔笑说道:“劳烦护将军了,这就把明妃娘娘交给奴才吧,奴才送回后宫去。” “嗯。”江护淡淡应了一声,一提马缰:“回府!” 铿锵的兵器声响了起来,护国公府的府兵整齐划一的策马回了头。 小良子抬了抬手,身后的太监立即上前把马车牵着往前走。 小桃子从马车车窗伸出脑袋去:“良公公,我家娘娘受了重伤,您快些请皇上去甘泉宫——不对,直接带娘娘去甘泉宫,然后找太医来!” “好,行。” 小良子应了一声,微笑着说道:“小桃姑娘不要担心,先安抚好娘娘。” 小桃子皱眉。 近日明妃受宠,小桃子觉得自家姑娘是要飞上枝头了,平日便跋扈,这会儿自然有话就直说:“娘娘都受伤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就生了这么一张脸呐。”小良子依然笑着,“小桃姑娘别着急,咱们马上就到地方了。” “你快着点安排,要是耽搁了娘娘的身子,有你好看!”小桃子哼了一声,把帘子放下来,又去安抚蔡明月。 “娘娘,您别担心,已经进宫了,咱们马上就能见到皇上了!” “好、好……”蔡明月点头,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两声。 她得好好想想,等会儿见了皇上,怎么开口去问。 任何的关系,都是经不起试探和怀疑的,万一她问的不合适,那两人之间就有了裂痕,以后必定无法修复。 她已经没了父亲,幼弟还小,她如今身边只剩皇上一个人了。 她不能再失去皇上! 756、幻梦一场 马车的车轮碾压上宫道的声音又沉又闷,不知道走了多久,只听外面忽然吱呀一声宫门响,接着便是太监苍老的声音:“良公公!” 小桃子立即把帘子掀起来,惊诧道:“这是哪儿?良公公,你怎么带我们到这儿来!” “请明妃娘娘和桃子姑娘下马车。” 小良子弓着身子站在一旁。 小桃子皱眉说,“我们做什么在这儿下车?你赶紧命人把马车驾回去!” “皇上有旨。”小良子抬眸,认真说道:“就请二位在这儿下车。” “什么?” 小桃子脸色微变,看向蔡明月:“娘娘,这既不是养心殿也不是甘泉宫,就是个废弃的宫院!” 蔡明月怔了怔,“良公公——” 这时,破旧的宫殿大门内走出好几个身穿粗布衣裳的中年嬷嬷。 几个嬷嬷爬上了马车去,不由分说去拖小桃子和咳嗽的蔡明月。 “放肆!” 蔡明月喝了一声,“别碰我!” 但那些婆子却完全没有听到,一人一只手,把她和桃子往下拖。 砰! 蔡明月十分狼狈地跌趴在地面上,“咳咳——” 她无法自控地咳嗽着,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双靴子。 那是一双黑色缎面,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太监的靴子。 小良子慢吞吞的声音响了起来:“愣着干什么,还不请明妃娘娘进去?” “是!” 有人应了声,立即就上前来拖蔡明月主仆。 蔡明月发力喊道:“我不进去,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小良子淡淡说:“皇上日理万机,没有空见明妃娘娘,娘娘就在这里好生住着吧。” 话音落,小良子转身,连着身边几个清新太监也一并带走。 蔡明月被人拖着嘶喊求饶见皇帝都没用,在被拖进那宫殿之前,她不经意间仰头扫到了宫殿匾额——北三所。 这是……庆国皇城内的冷宫! …… “已经按照皇上的吩咐,送去了,也往各宫都传了旨意。”小良子低头立在御案之前,“阖宫上下现在都知道,明妃娘娘因为行刺护国公被打入冷宫去了。” “嗯。” 谢景亨淡淡应了一声,面上表情平淡,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甘泉宫可搜出什么东西吗?” “只有一个金镶玉的药罐,那罐子里的东西,已经找了原本相府的周大夫来看过,说似乎是千机。” 小良子低头,慢慢说道:“应当是……当初太皇太后给了明妃娘娘,奴才问过了甘泉宫的其他人,说明妃娘娘今日出门的时候,专门找了那药罐前来……” 在匕首和手镯上面都淬了毒。 这是明妃另外一个贴身的婢女杏儿说的。 “千机?”谢景亨缓缓说道:“宫廷秘药,但从皇祖父那时之后就再没用过了。” “是……”小良子声音有些小:“这种毒本来就是世间少有,解药的配方也早就遗失,除了太后,连封存多年的皇家密档之中都查不到呢。” 当初江楼月中了千机,江震颜色大变,立即就召集数百翰林学士连夜翻查皇宫密档。 只是查到最后都没查出什么端倪来。 后来江楼月奔赴信阳。 那时他们还以为江楼月是疯了,命也不要的对抗太后。 但似乎……再传来的关于江楼月的消息,她不但活的好好的,还把在信阳搞了那么多的事情! 这千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真是让人难猜。 谢景亨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忽然下令:“给明妃送一杯酒吧。” “……”小良子回神,立即领命:“奴才遵旨。” …… 北三所 蔡明月被关在了破败灰暗,到处是蜘蛛网的房间内。 那宫婢桃子也被那些人拖走,和她分开关押。 她的喉头在发痒,一直忍不住地咳嗽。 一声连着一声,仿佛是要把肺也咳出来一样。 吱呀! 门被人推开了。 有人逆光进来,外面的灰尘也被扑了进来。 蔡明月本就不适的喉头又溢出一连串的咳嗽来,“你——” 她抬起头,看到来人正是小良子。 小良子居高临下,脸上依然带着三分笑:“明妃娘娘,奴才来给你送点东西。” 适应了亮度的蔡明月,一眼就看到了小良子身后的太监,手上捧着的托盘之上,放了一只酒盏。 “……” 她的周身已经彻底冰冷。 如果这个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她真的……太蠢了! 是皇上! 那个曾经一举手一投足都自信十足,风采飞扬的晋王,是那个……从来懒得和旁人虚与委蛇,拉帮结派,什么时候都不需要看人眼色的谢景亨! 一切都是他的算计! 时过境迁,他变了。 他在朝中做着懦弱的皇帝,在后宫里面扮演着不能自主的傀儡,然后一点点、一点点,踩着血肉白骨,利用人言可畏,一步步在往上爬! 而她蔡明月,从当初对英姿郡主下手那一刻开始,就已经错了。 一步错,步步错—— 小良子面容淡淡:“娘娘,喝吧,御酒。” “你、你敢!”蔡明月绷着最后一点力气,想要站起身来:“我要见皇上。” “皇上没空。”小良子神色转冷,“看来娘娘是不打算自己喝了——来人,伺候明妃娘娘!” 小良子身后的太监上前来,把蔡明月左右架了起来。 另一人捏住她的喉咙,用力地将玉盏之中的酒朝着蔡明月灌了进去。 蔡明月挣扎不过,眼睁睁地看着那黑紫色的酒液进入自己的口腔,灌入自己的腹部。 太监们把她丢开。 蔡明月如风中飘萍柳絮,跌在脏污的地板上。 砰! 小良子带着太监走了,殿门再次关了起来。 她趴伏在地板之上,胸腔内烧疼,鼻子里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耳朵里也是。 还有眼睛—— 她想擦拭那些流出的东西,手臂却一点点力气都没有。 她忽然想起小良子走之前丢下的话—— “这是千机,在甘泉宫中找到的那半罐,可都放入酒中了。” “千机之毒,明妃娘娘应当没感受过,如今正好可以亲自尝一尝。” 撕心又裂肺的痛。 原来这就是千机? 蔡明月缓缓闭上了眼睛。 二十岁的年华,因为脸上的印记,多少年生活在旁人的嘲讽和鄙夷之中。 她以为进了宫,遇到了皇上,便遇到了温柔和救赎。 以后她的生命中都会鲜花满地,阳光普照,却不想,一切不过是她自己以为的一场……幻梦。 记忆最深处,那不曾嫌弃过她的人,还是那一年宫宴之时,邀她御花园结伴,玉宁楼吃茶的飒爽少女。 而她……又干了什么? 蔡明月伏在地上,似又一滴泪水顺着眼角的血一起流出,蜿蜒落地。 757、有什么捷径 渭水之上,一艘不大不小的船逆流而上。 船舱里,江楼月托着腮,手中执着一颗白子,却半晌也不落子。 她的对面,谢尧歪头看着她,轻声说:“喂!” “嗯?”江楼月抬起眼眸来,“我还没想好啊,你等一下。” 谢尧瞧了她一会儿,没吭声,抬头把她那颗白子接了过来,丢进了琉璃棋盒之中。 “你这是干什么?”江楼月有些错愕,“我是新手,又不会下,让你等等我,你还耍上脾气了?” “不下了。” 谢尧把江楼月的手腕握住,拉她出船舱,“你根本心不在焉。” “……” 江楼月有些心虚,“我、我是在想事情……这也好了,我们再下一盘,我一定认真。” “算了。”谢尧笑意温和,捏了捏江楼月的脸颊,“原本下棋也是怕你无聊,所以打发时间而已,你不想下就不下,我又不会生气。” 江楼月松了口气。 她的确是怕他会生气。 毕竟,这段时间她每日催促着赶路,谢尧都是二话不说安排一切,陪着她来回折腾。 他们离开永州前往并州的路上,遇到许多因为淮水泄洪无家可归的流民,便耽误了好几日,之后才回并州。 照理说,现在淮水泄洪,到处都是水患,他们在淮水和并州应该想办法治水不该抽身离去。 因此,回到并州之后,江楼月便劝谢尧留在并州主持大局,她自己坐船北上去京城。 但谢尧说,淮水隔几年就会泄洪,而并州处在关键的水陆要塞上,因此并州府衙就有专门的水利大家牧云舟。 于是两人又前去请牧云州坐镇治水,调拨钱粮。 这一来二去,就耽搁了几日,今日不过是在渭水之上行船的第二日。 江楼月看着水面,喃喃说道:“我记得上次淮水也曾泄洪,是在占据信阳之后。” 那时候,她占信阳五州,却因为错信谢流云,在信阳水脉之中下毒,害得信阳百姓无辜惨死之事被天下人怒骂。 后来淮水泄洪,淹没岸边十余州府。 百姓们说是她在信阳害死的无辜生命太多,所以天降灾难。 越发给了谢流云拿下她的正当理由。 想到此处,江楼月自嘲地笑了:“那时候,我还根本不信他会对我做什么,毕竟我帮他做了那么多事,解决了那么多麻烦……” 她甚至趾高气昂,理直气壮地入京城,入皇宫去追问他,为何要骗自己。 他给的明明是毒药,为什么要说是软骨之药。 谢流云与她诚恳道歉,说自己也不知,药是御药房的人准备的,还当场责问御药房掌事,斩了当初负责为信阳那件事情准备药物的太医。 江楼月再次信以为真,觉得他是被蒙蔽了。 更过分的是,那掌事的太医临死之前,竟隐约道破,毒药之事,与谢尧有关,是谢尧要离间她与谢流云的关系。 那个时候,谢流云许给她的皇后之位,已经不重要了。 她愤怒不能自抑,因为谢尧对她的一切,都是为了放她的血解他的寒蛊。 而他竟还以无辜百姓的生命为代价,陷害自己,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谢尧眼帘微垂,大约知道她想起了什么,“我那时候,其实已经知道他找了御药房的太医栽赃与我,只是我寒疾发作,动弹不得,想要等你前来解释,可你没回王府。” 江楼月因为气愤,住进侯府去了。 等她再进王府的时候,便已下定决心,和谢流云做最后一笔交易。 于是……才有了后来,她骗谢尧信阳之行,骗谢尧赴大佛寺之约。 而当时的谢尧寒蛊入心肺,已是强弩之末,放弃了挣扎。 江楼月心里闷闷的,她上前去环着谢尧劲瘦的腰:“阿尧……” “嗯?”谢尧低头,“不是你的错,是旁人算计我们。” 也是老天爷非要开玩笑。 他放她的血救命都不止一两次,把原本就没有半分稳定的关系搞得破裂,以至于后来谢流云的谋算,就让他们的关系越发雪上加霜。 也许,前世她曾对他有过些微的喜欢,但那情根没有种下去,没有升温和发酵的时间,就被打的支离破碎。 江楼月没有应声,只是感激。 感激上天垂帘,能有再一次的机会,把一切都挽回。 能和阿尧在一起,能保住父母,保住外祖家,保住姐姐,和一切她想保住的人。 渭水的风冷,吹过二人肩头。 但他们都不觉得冷,相互依偎的这一刻,心里的暖也蔓延到了全身去。 忽然,江楼月僵住了,她退离谢尧的怀抱,死死地盯着江面上的一处。 “怎么了?”谢尧也顺着她的动作回头,神情就是一冷。 渭水之上,正飘着一具浮尸。 那尸体肿胀,是个很小很小的小孩。 淮水泄洪,波及了太多的百姓,让太多的人流离失所,更让太多的人,死于洪水之中。 谢尧闭上眼睛,也把江楼月的眼睛捂住:“牧云州是有名的水利大师,这些年在并州,我也一直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他的本事不俗,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治水,尽量减少百姓伤亡。” 谢尧揽了她往内,又说:“此去京城,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我们做,你别分太多心神。” 治水,自然该有专门的人去做,他们就算留在并州也不会帮上什么大忙。 “嗯。”江楼月点点头,只是江楼月的心,已经被方才那具小小浮尸影响到,许久才平静下来。 江楼月说:“如今各地洪灾,京中消息越发断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扶桑呢?” “属下在!” 扶桑影子一样,出现在江楼月和谢尧面前,“主子有何吩咐?” “到丽水大概需要多久?” “用最快的速度行船,赶到丽水可能需要五日以上。” “还要这么久?”江楼月皱了皱眉,“从丽水到京城还有百里,上岸之后再快马入京又要一日一夜,已经耽搁了太久了……” 谢尧问:“现在还有什么捷径吗?” 扶桑想了想,“有道是有——此处距离沽溏不两日多水路,到沽溏后,再往东北半日过剑门关快马入京,前后一共五日也就到了。” 758、转道永州 江楼月当机立断:“那就朝沽溏走——” “可是沽溏那边沼泽比较多,走那条路的话,会有一定的危险。” 江楼月说:“那就小心些。” “……”扶桑转向谢尧请示。 谢尧沉思片刻,“我记得沽溏南边有一大片沼泽,这样吧,我们绕过南边那一片,多花两个时辰避开沼泽,免得陷入其中,自救又耽搁时辰。” “是!” 扶桑拱手应了。 …… 午时,本该日正当空,但永州这地界却还在阴雨绵绵。 谢景亨扒着马车车帘,眼睛里面弥漫着稚气和好奇:“水……” 他把手伸出去,接着淅淅沥沥地雨水,玩的很是起劲。 “进来!”江星月恼火地把他拽了回来,“风寒都没好呢,玩什么玩?要是再严重起来,那不是折腾人嘛?!” 谢景晗委屈地看着她,“姐姐。” “……”江星月无语凝噎。 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了,谢景晗莫名其妙就喊她……姐姐了,而且还的十分顺口。 有事没事都喊。 江星月一开始还纠正了几次,但都没用,后来就懒得和他计较了。 “姐姐。”谢景晗又喊了一声,扁着嘴,像是被人欺负了。 “……”江星月觉得自己脑袋有些疼,咳嗽了一声,“嗯……别玩水,会生病的,生病了会难受,知道吗?” 这一回,她语气明显多了几分耐心,温和不少。 “哦……”谢景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姐姐!” 他又喃喃一声,抱着江星月的手臂靠了上去,闭上眼睛。 一副累了要睡觉的意思。 “……”江星月再次提了一口气,忍着把他丢过去的冲动,别开脸,眼不见为净。 大壮在车辕上坐着,说道:“大小姐,已经赶了好几天路了,人困马乏,咱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嗯。” 江星月应了一声,“找几处大点的酒楼。” “可是官府不是请咱们去驿站吗?” “这一趟出来不是办公务,是父亲交代的一点私事,咱们就别住驿站,打扰官府了,自己解决吧。” “是。” 大壮应了声,不一会儿,队伍听到了一间酒楼门前。 江星月把谢景晗给推醒:“起来,下马车了。” 谢景晗不动。 江星月就把他扒拉着自己的手拆了下去,连着人丢在一旁,“说两句话的功夫你能睡着?别闹小脾气。” “……” 谢景晗幽怨地看了她一眼,爬下了马车去。 嘭! 小壮为二人打开伞。 江星月把伞接了,迈步入内去。 一行人安顿好后,换上了干爽的衣服,又叫了些热水和饭菜。 江星月一边吃,一边瞧着外面的雨势,招了招手。 大壮上前:“小姐,什么吩咐?” “你去找小二来。” “是!” 不多时,一个堂倌打扮的多岁青年男子走了过来,看着江星月表情有些复杂,迟疑地说:“这位……将军!不知有何吩咐?” 但方才那人分明是喊了一声小姐。 只是江星月打扮中性,样貌俊秀,看起来雌雄莫辨,且这样实在和“小姐”不太搭边。 这一声唤的江星月心情甚好,笑眯眯地说道:“我是想问问,这边雨下多久了?” “下半个多月了吧,一开始的时候下的很大,后来就一直这么稀稀拉拉地下着,哎……”小二叹了口气,“将军您看,街面上都没什么人了,大家都躲在家里不出来呢。” “哦,半个多月了。”江星月点点头。 那小二瞧着那些站在酒店外面,披着蓑衣的士兵,试探着问:“不知将军从何而来,是要去何处啊?” 江星月看过去。 那小二连忙说:“将军别多想,小的就是好奇,您当小的没问,当小的没问!” 江星月也没应他这话,又问:“此处转道汾阳还需多久,你可知道?” “这,请恕小人无知,不知道这个。” 江星月便朝着小壮使了个眼色。 小壮将人带走了。 淮水泄洪,把官道也给冲了,江星月也只能转道永州,只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路什么时候能通? 她皱了皱眉,看向谢景晗。 谢景晗低头扒饭,头也不抬。 最近几日都是风餐露宿,这家伙也得了风寒,这一路真是不顺利。 江星月心烦意乱了片刻,吸了口气,懒得多想,低头吃东西。 谢景晗很快将饭菜用罢,扒拉着一旁的包袱玩耍去了。 “别动这个东西!”江星月警告道,“那是我爹爹带给我娘亲的礼物——” 话到此处,又想起谢景晗或许无法理解,便慎重说:“很要紧很要紧的东西,很重要,你要是弄坏了,有你好看!” “哦。” 谢景晗低低应了一声,把包袱抱住,笑嘻嘻地看江星月:“姐姐。” “……” 那傻样,让江星月想翻白眼。 她一把将包袱车过来,别开脸懒得看他,继续吃饭。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喧嚷之声。 江星月问:“怎么了?” “奴婢去看看!”大壮出去瞥了一眼,很快回来说:“好像是有一大批流民从外面涌了进来。” “一大批是多少?” “这条街上乌压压的全是人呢。” 江星月起身往外面去看了一眼,那些都是逃难的流民,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进了城就开始沿街乞讨,看起来十分可怜。 此时,不远处还传来更大的喧嚷声。 小壮说:“似乎是城门那里的声音。” 江星月皱了皱眉,出了酒店之后牵来坐骑,冒雨策马往前去。 大壮赶紧招呼了一队轻骑跟上。 已经进了城的难民立即窜入了巷子里躲藏,害怕被官兵驱逐,还没有进了城的难民全部堵在城门那里,和守城的士兵对峙。 守城的士兵武器出鞘:“往后退、快往后退!” “求求大人,让我们进去吧——” “你们哪里来的回哪里去!这永州城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快走快走!” “我们的家园都被洪水冲毁了,让我们回哪里去?求求官爷行行好,放我们进去,就让我们讨口吃的吧,孩子都快饿死了啊……” “关本官什么事?快滚!” 那守城将冷喝了一声,骂道:“不滚本官就要下令动刀子了!” 759、谢景晗跑了 那些守城将都拿着明晃晃的兵器,朝前一晃,难民吓的不敢乱动,步步后退。 不远处,此时忽然响起马蹄之声。 “好你个狗官!”一道清朗冷厉的声音响了起来,江星月打马而来,一脚将那守城将踢得趴到了地面上,啃了满嘴的泥,“谁给你的胆子,冲难民动刀子?” “你、你——”那守城将趴了起来,瞪着马背上的江星月,很快意识到了来人的身份。 江星月带御风轻骑三千人,过任何城邦都要出示原来武安侯的将军令,进到永州城,那么大的阵势,守城的人当然早就接到命令。 本来永州官府要安顿他们住驿馆,也被江星月婉拒了。 此时那守城将连忙跪倒在地:“小将见过小姐!” 那些难民一见方才还盛气凌人的守城将这么卑躬屈膝,立即便知道,来的人身份更高更贵,更具备话语权,一个个咚咚咚全部跪了下去。 “求小姐怜悯,让我等入城吧,求小姐怜悯——” 江星月沉声说:“你听到了没?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城门让开!” “……大小姐!”那守城将为难地说:“封堵城门不让难民入城,是太守大人下的命令啊,小将只不过是奉命行事——” “你先把城门让开,让这些难民进来,我亲自去见你们大人!” “这、这、” “这什么这,还不把人放进来?”江星月横眉竖目地说道:“非要本小姐摘了你的狗头不成?!” “小将不敢、小将不敢!”那守城将连忙起身,冷汗簌簌地朝着其余人打了个手势,城门咯吱一声大开,难民一拥而入,纷纷朝着江星月拜谢:“多谢大小姐,多谢大小姐!” 难民之中,有一人脚步踉跄,被难民们你推我搡,也一并进了城。 因为难民跑得快,那人被撞的栽倒在地,然后又趴了起来,轻一脚重一脚地继续往前走去。 江星月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守城将此时也赶紧凑到了江星月的马前,赔笑说道:“大小姐,您可说了要去见太守大人,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当然要去,用你来提醒?!” 江星月冷冷看了他一眼,吩咐小壮:“你回去,盯着那个……半傻子,好好照看着,我去去就来。” 话音落,小壮回酒楼去了。 江星月打马直奔永州太守府。 永州虽然也算个州,但地方很小,方圆不过十几里地。 父母官是为太守,只管地方财政刑狱,此城只有南北两处城门,因为不是什么要紧地方,所以只放了五百人守城士兵。 太守府就在城北,江星月赶到的时候,府衙门开着,门外站了两个人守卫。 江星月跳下马来,雨水浸透了衣衫和软甲,额前的碎发也拧成了好几节。 那两个守卫对看一眼,小心地问:“这位……将军是……” 信阳和并州先后出了点事情,现在守卫们对莫名进到城中的军队都不敢大意。 守城将跑到了跟前来,气喘吁吁地说:“快去禀报太守大人,护国公家的大小姐来了,快——” 两个守卫反应过来,连忙奔了进去,不一会儿,就见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三十岁男子扶着乌纱跑了出来:“下官见过大小姐!” “废物!怎么不给大小姐打伞,看雨都把小姐给淋湿了,快快快,拿伞来!” 那太守一脚踹向守城将,对上江星月的时候,又满脸赔笑:“大小姐您上台阶来,快,别淋着了。” “我都淋湿了,上不上台阶不是一样吗?”江星月还没见过他这种变脸这般快的人,心中思忖这家伙估计不是什么好官了,当即声音就冷了三分。 “你为什么不让难民入城?” “啊这个……下官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啊!”永州太守瞪大眼睛,立即转向守城将:“是你这个混账家伙家传本官命令是不是?” “那些难民家园被冲毁已经够可怜了,你还不让他们进城?!你良心被狗吃了!” 守城将僵着脸,不敢反口,只能赶紧跪下去,“是小将,都是小将的错——” 江星月懒得听他们说这个,她又不蠢。 一个小小守城将,哪里敢随便假传太守命令,必定是这个太守不敢担责,就把责任都给推卸了。 江星月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小官,冰冷地说道:“你现在立即开仓,设粥棚救济灾民。” “啊?这……这,不知大小姐手上可有朝廷的命令?” “没有。”江星月理气直壮:“灾民是重中之重,你上报了朝廷一样要救济灾民——” “这——”太守迟疑起来,“没有命令,私自放粮的话,小人怕朝廷怪罪下来……” “我担着!” 江星月冷声说道:“给你半个时辰准备,半个时辰后我要看到粥棚。” “……” 太守僵了僵,脸上的笑也堆不住了。 “大小姐,可是这仓中,没粮啊——” “仓中没粮就把你家中的粮食拿出来救济灾民!” “下官家中也没粮啊!” “是吗?”江星月冷笑:“我自小随爹爹在边关一呆就是十年,多少次见爹爹安抚百姓,那些不愿拿粮出来的小官小吏,本小姐见得多了!” “你不拿也没事,那我就先抄了你的家,把你这太守府给掀翻了,等找出了粮食来,我自己救济!” “啊——”太守脸色僵白,“大小姐息怒、息怒啊,本官就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而已,本官想办法,对了——可以在附近的城镇先买一点粮食!” “那你就快点办!” 太守僵硬地笑着:“小的明白,明白,马上就办!” 江星月看了他一眼,“你手底下只有几个人,我可带着三千轻骑,你把情况搞清楚,别想着糊弄我,否则要你好看!” 太守哆嗦了一下,弱弱地说:“好——” 江星月这才罢休,转身上马就往原来下榻的酒楼去了。 等到了酒楼之后,却发现里面已经乱成一片,人仰马翻。 难民们冲了进去,把酒楼之中的掌柜和小二打倒在地,抢夺食物,留在此处的轻骑挡着那些难民。 但那毕竟是难民。武安侯管辖之下,轻骑军纪严明,不得对百姓动手,难民又是如饿狼一般,根本拦不住。 “……”江星月呆愣片刻,眼神快速扫过整个酒楼,恰好看到,谢景晗抱着包袱,从窗口的位置一跃而出,跑了。 760、难民,触目惊心 臭小子! 他手上还拿着爹爹送给娘亲的东西,自己怎的这么大意,跑出去的时候都忘记了把东西收起来! 只是—— 此处难民拥堵,多数人都是饿了好几天了,看到吃的就红了眼,全部朝着酒楼的后堂涌,把整个大堂堵的死死的。 江星月被人潮拥挤,好不容易挤到窗口的时候,只能看到外面有难免不断地朝着这里本来,嘴里还喊着:“这儿有吃的,大家快跟我来!” 街面上,哪里还有谢景晗的影子?! 江星月呆在当场,在最快的时间里回过神来,朝里喝了一声:“罗十八,整顿秩序,不要伤到难民!” “是!” 罗十八是轻骑统领,跟着江星月在汾阳已经有一年时间了,领命之后,一个手势下去,轻骑武器全部出鞘,将疯狂的难民堵住:“退后!” “刀剑无眼,再不退后,后果自负!” 难民们看到那些明晃晃的大刀,总算收拢些许理智,一个个咽着口水,不甘心地朝后缩。 很快,酒楼内的大堂空了出来,难民们退到了大街上去。 掌柜和小二都受了不小的惊吓,身上还有几处挂彩,哆哆嗦嗦地从柜台后爬了出来,立即躲在了走过来的江星月身后。 这都多少年了,没闹过饥荒,他们从没见过这等阵势。 那些难民们,现在即便是被逼的朝后退,眼睛里面还放着饿狼一样的光,似乎随时就要奔上前来。 太可怕了! 有人喊道:“大小姐,您是在世观世音,救救孩子吧,都三天没吃一口粮了,求求您了!” “我娘子还怀着孕,快要生产了,也有两天没吃东西,人都支撑不住了——” “还有我爹——家里的房子被洪水冲塌,他老人家被砸伤,还拖着身子把家里的弟弟妹妹从屋子里面救出来,求大小姐怜悯,给我们一口吃的,帮我们找个大夫——” “求求大小姐,求求您了!” 不知是哪个难民咚一声跪了下去。 接下来,咚咚咚咚—— 难民们在酒楼里外跪了乌压压的一大片。 “……”江星月心头一缩,英气的眉紧紧皱着。 这样的场面,看起来真是触目惊心。 好像……还和自己小时候在边关见过的不太一样。 爹爹都是怎么安抚他们来着? 江星月思忖了一下,沉声说道:“你们都冷静一点,既然放你们进城,就必定不会让你们饿肚子。” 所有人咽着口水,用力点头。 “现在,到街面上去排队,女人,小孩,有病的都拍在前面,年轻力壮的排在后面!” 话音落,江星月转向罗十八:“十八统领,你带轻骑维持秩序,不要乱,再派个人去太守府那边看看情况,让他动作快点!” 江星月又转向掌柜和小二,说道:“你们看到了,不给吃的,他们是要冲进来的。” “是、是!”掌柜的抹着汗,“小老儿看到了。” “你们酒楼存了多少吃的,现在就拿出来,分给他们,我会派人帮你们!” “……” 掌柜的肉疼死了,但这会儿又不敢说什么。 不管是江星月带的这一队轻骑,还是外面的难民,全部都不能激怒! 掌柜的讪笑了一下,“行,小老儿这就准备,这就准备。” 罗十八是个三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跟着武安侯多年,为人稳重,因此被武安侯提拔为轻骑统领,办事自然妥帖。 不过片刻,外面乱糟糟的难民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龙。 太守也带着人开了粥棚。 酒楼的掌柜拿出了存粮,在后厨内熬粥做馒头。 半个时辰之后,先给老弱病幼小派发食物,其次是青壮年。 江星月站在酒楼门前默默看着。 街面上,雨势并不太大,这些难民们躲在牌楼之下,衣衫褴褛,满是灰尘的手抓着馒头往嘴巴里塞,狼吞虎咽。 她自小丰衣足食,便是在北境边关十年,也从未见过这等凄惨的景象。 此时心里五味杂陈。 真惨。 罗十八走上前来,给江星月打了一把伞,“大小姐,别淋着。” “看看他们,我还打什么伞?!”江星月深吸了口气:“我不要了,你派个人,找找城中大夫,前来此处帮忙,我去找那个太守!” 这雨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去,难民总不能就全部窝在大街上吧,都快十月了,这要是在雨里头淋上几日那不得出问题! 她得让那家伙找个地方安顿人。 江星月翻身上了马,一路奔向太守府。 此时太守刚回到住处,小妾准备了一盆热水正在伺候他洗脚,就听下面的人在外面禀报:“那个……大小姐来了!” “怎么又来了?!”太守脸色难看。 那小妾低声说:“什么大小姐啊?” 难道是这老家伙又看上了什么狐狸精? 太守快速套靴子:“你滚下去!” 只是靴子刚套了一个,小妾也没来得及“滚下去”,江星月已经大步而来,一脚就把门给踹开了。 太守赶忙凑过去赔笑脸:“大小姐,您看,事情都按照您吩咐的办了,您还有什么吩咐啊?” 江星月默默扫了他一眼,“太守大人,那么多难民没安顿,你说我还有什么吩咐?” “啊,这个……请大小姐示下,那些难民要怎么安顿?” “找个干净能避雨的地方,这还要我教你?”江星月英气的眉毛一挑:“你这父母官怎么做的!” “……” 太守僵硬地笑了一下,踩在地板上的脚掌冻的厉害,脚趾忍不住缩了缩,“不是下官不想安顿,而是永州城就这么大一点点,您也是知道的,这实在是没地方安顿啊!” “我不管,你想办法吧。”江星月心知他是故意推诿,也懒得和他废话,直接把话撂下,又说:“明日一早找好安顿的地方,找不到,就把你这府衙空出来,到时候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话音落,江星月转身大步而走。 “大小姐——”太守追了两步,只能看着江星月的背影干瞪眼。 等江星月走的不见人影,太守气的大骂:“蛮不讲理的疯女人,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啊!就这么屁大点的地方,老子哪里安顿去?!” 761、络腮胡子 随从低声问:“那大人,咱们是找地方,还是——” “找!”太守瞪过去,“没听她说什么吗?找不到安顿的地方我们全部回家种红薯!” “是、是!”随从连忙应了一声,“可是永州城就这么点地方,那些难民粗略估计有两千多人啊,这……城里也没那么大的地方能安顿这么多人……” “……” 太守一把拍上脑门,来回踱步了半晌,忽然说:“城外不是有两个寺庙吗?那里地方大,空荡荡的一年也没几个香客!” “你,赶紧去联系他们的住持!” …… 江星月一路回到了酒楼,下马进了大堂之后,便问大壮:“找到谢景晗了吗?!” 方才安抚了难民之后,她怕那太守不好好办事,自然亲自盯着试粥赈灾,另外吩咐了大壮和小壮带人去城门围堵谢景晗。 大壮说道:“没有……这永州城就南北两个城门,我们都已经去盘查过了,只有进来的人,没有出去的,估计睿王殿下还在城里呢。” “那就好!”江星月脸色十分难看:“你们俩带上三百人,给我在这个城里严密搜查,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臭小子,跑就跑吧,还拿爹爹送给娘亲的礼物——等找到了他,看我怎么收拾他!” “是!” 两个婢女离开后,天色已经开始转向暗沉,雨势不见停歇,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难民们吃饱了肚子,情绪总算稳定了一些,三三两两缩在街道的牌楼之下,大多休息去了。 城中大夫不多,只找了三个来,患病的难民却不少,从下午忙到现在,只看了几成。 江星月托腮想了想,吩咐人准备文房四宝,快速修书一封,派人送往京城去。 这样的情况,她是一点困意也没有,总想自己能做点什么帮帮大家,可是她能做的事情好像不多——一没钱二没粮三不会医术,就只能盯着那个太守去做事。 但那个太守明显是个滑头,也不知道会不会认真找地方安顿人? 江星月皱了皱眉,索性出了酒楼,骑着马在城中转悠起来,或许,她转一转,还能看到合适的安顿难民的地方呢。 罗十八带了几个人跟在她身后护卫着。 江星月从城北转到城南,失望无比。 永州城真的不大,想要一下子安顿这么多人,好像……有点难,而且难民还在不断进城,增多,这似乎不是什么好情况。 江星月喃喃:“要是楼儿在就好了……她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的。” 罗十八说:“大小姐,时辰不早了,您今日几乎是淋了一整日的雨,先回去吧,休息一晚,明日再想办法!” “也好!” 江星月点点头,一夹马腹,朝着酒楼方向走。 只是没走几步,却瞧见不远处石狮子边靠着一个人。 江星月问道:“他怎么回事,竟然不和别人凑伙儿?” 这些三面,都是三两成团,很少见到这种一个人的。 罗十八也看到了,说:“这个人很奇怪,分发食物的时候他不主动来拿,咱们的人就送了两个馒头过去,但是他没吃,被旁人抢走了。” “嗯?”江星月挑挑眉:“他不饿?”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个干瘦的难民朝那人凑过去,在那人身上小心地摸索着,那人也不动。 难民便放肆了起来,朝着他胸前摸了过去。 江星月微微皱眉,知道这难民是要浑水摸鱼偷东西,正要呵斥,却听一声惨叫响了起来。 “啊——” 与此同时,咔嚓一声,那个靠着不动的人竟然一把将那个偷东西的难民甩飞出去,砰一声,人重重跌倒了街面上,半晌都没再动一下,不知死活。 江星月一怔。 练家子! 而且功夫不弱! 其他的难民赶紧把那个摔倒在地的难民拖走了。 江星月骑马往前走了两步。 只瞧着那人面色蜡黄,满脸的络腮胡子,且头发和胡子都凝结成了一块又一块,看不清楚长相。 他闭着眼睛,对于江星月的靠近一点反应都没有。 怪人! 江星月心里嘀咕了一声,一提马缰走了。 这一晚上,江星月睡下之前,吩咐罗十八,把那些伤病比较严重的难民暂且先搬到酒楼之中来。 掌柜的万分不愿,但也不敢拒绝。 难民们安顿不好,江星月也睡不安生,第二日一早,她正要去找那太守,没想到太守竟然自发来找她,并且满脸堆笑地说:“大小姐,安顿的地方已经找好了,就在城外——城外山中有两处寺庙,干净,地方还大,咱们就把难民带到那处去!” 太守瘦小。 江星月看他的时候居高临下:“你说真的?不会是想把这些难民骗出城去,然后你再关城门吧?” “大小姐在此,小人哪敢胡言?都是真的!您不放心的话可以先派人去瞧瞧那地方,昨晚下官就联络了寺庙的主持方丈,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了。” “行!” 江星月招呼道:“十八统领,你亲自去看一眼,合适的话,把难民迁过去。” “是。” 罗十八拱手退走,没过多久,带了好消息回来。 “大小姐,那处的确如太守大人说的那样,寺庙之中有不少空禅房——”罗十八又说:“末将已经仔细看过,寺院宽大,咱们可以在寺中搭建一些木棚挡雨,暂时解决燃眉之急。” “那就行。” 江星月大步往外,“准备迁难民出去吧。” 太守屁颠屁颠跟在江星月身后,谄媚地笑着:“大小姐,下官这么尽心尽力地办差,您可得在国公爷面前为下官好好美言几句才是!” “你是此处父母官,尽心尽力不是应该的吗?”江星月平平静静地反问一句。 太守一噎,“是、是……大小姐说的是……” 江星月牵来坐骑,翻身而上:“不过呢,我还是会跟爹爹说的,你事情办的不错!” “多谢大小姐!”太守立即笑的灿烂无比,拱手就朝江星月一个长揖。 “驾!” 江星月没理他,策马往南城门方向去了。 难民们刚饱餐了两顿,得知要让他们出城,都是十二万分的担心,罗十八免不得又是一阵安抚,才让那些难民半信半疑地往城门方向走。 762、你装傻! 江星月低声问:“昨晚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找到?” 大壮骑马跟在她身后:“这永州城虽然不大,但能藏人的地方也不少……而且也不好打扰寻常百姓……” 因为难民拥堵入城,百姓已经是人心惶惶,害怕难民抢夺他们的食物和钱财,轻骑分出了一千人去,在城中巡逻,才算让百姓安了几分心思。 “说的是。” 江星月淡淡说了一声,视线盯住城门处,那些慢慢往外走的难民,低声问:“你说,谢景晗那厮会不会混在难民里面,浑水摸鱼地跑出去?” “……” 大壮张了张嘴,“这个……” 就昨日谢景晗跃窗逃跑的那个动作来看,可不像是个傻子。 只怕最近这段时间的痴傻都是装的。 他跑,自然是不想和江星月在一起,那么,必定要找机会逃离此处。 大壮说:“小姐真聪明!” “那就盯紧一点!” 江星月眯起眼睛,从城门走过的每一个人,她都没有放过。 只是看了许久,一切正常,难民还是难民,没什么不对劲的。 但江星月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三千多难民,从确定迁过去的位置,到安抚他们的情绪动员他们出城,晌午十分,只有一半牵了出去。 “小姐,喝点水吧。” 大壮把水壶递过来。 “嗯。” 江星月随手接过,拔了塞子正要喝水,忽见人群中一人行迹鬼祟,当即将那水壶直接朝那人丢过去:“好小子!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那人身姿灵敏的躲了开去,拔腿就跑。 跑的过程之中,他还随手把身上的东西往人群之中一丢,大喊道:“这可是一千两黄金,小爷今天高兴,谁抢到是谁的,快抢啊!” 与此同时,竟真有不少铜钱撒了出来,天女散花一样落得到处都是。 难民们立即低头去捡钱,有的盯着那个人丢出来的东西,去抢那东西。 “岂有此理!” 江星月气骂一声,想追过去,却忽然看清楚那些难民抢夺的那个东西——黄梨木长条盒! 那是父亲的枪穗! 难民们都以为那里面真的是银子,你争我夺,大打出手。 木盒掉到了地上,被人踩踏,踢来踢去,摔来摔去。 江星月大怒,“住手!住手!那不是银子,都退开、退开——” 可是难民们急红了眼。 江星月也根本靠近不了那条盒,到处全是人,把城门这里堵成了一团,难民为了争抢所谓的银子都踩来踏去。 那个鬼祟的人影就在此时立即窜出城去。 可就在这时,他脚下忽然被人一绊,直接跌了个狗啃泥! 等爬起来想要继续跑的时候,手已经被人从后面扭住,痛不欲生地惨叫了一声。 此时,那黄梨木的条盒恰逢被人抛了起来,江星月正要一跃而起,把条盒抢过来,只听一声劲风过,那条盒被什么东西卷了过去。 随即,有人影从难民人群之中飞跃而出,足尖点在众人肩头,竟然稳稳地翻身上了城楼去。 人群之中传来抽气之声! 江星月定睛一看,竟然是昨夜见过的那个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一手提着一个少年,另外一只手上,提着被破衣卷住的黄梨木条盒。 那些躁动的难民,也立即被骑兵压制住。 “好汉!”江星月松了一口气,“可否把条盒还给我?!” 那人什么都没说,随手丢出条盒去,江星月稳稳接住。 下一刻,那人带着谢景晗跃了下来,把人交给冲上来的轻骑士兵。 江星月快速把衣服拆开,检查条盒,发现盒子已经破烂不堪,但里面的枪穗却完好无缺。 江星月松了一口大气,感激地道:“多谢好汉!” 等看向谢景晗的时候,江星月的眼神凶狠地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江星月咬牙道:“大壮,你领人把他带回酒楼去,我马上就到!” “是!” 大壮上前接手了谢景晗。 江星月吩咐罗十八盯住此处难民转移出城的事情,快马回到酒楼,先将条盒仔细地擦拭干净,又将亮银枪的枪穗认真整理过。 那条盒本来就是木制的,并不那么结实,经过方才那一番折腾,已经惨不忍睹,上面的亮银枪雕刻都看不清楚了。 江星月愤怒不能自抑。 她用最轻的力道把木盒和枪穗重新收好,大步就朝着谢景晗那个房间走去。 啪! 门因为江星月的大力推开,撞击墙壁发出一声巨响。 谢景晗被五花大绑,丢在地面上,此时朝着江星月露出一个傻笑:“姐姐。” “姐你个头!”江星月骂道:“你这个浑小子——” 谢景晗笑嘻嘻地:“姐姐。” 似乎除了这两个字,他不会说别的一样。 “别装了,你根本不傻!”江星月大步上前,一把提起谢景晗的衣领:“以为我是蠢货不成?你方才喊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好心好意带三千轻骑护送你去找大夫,你装傻蒙骗我也就罢了,还偷我爹爹给我娘亲准备的礼物,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 谢景晗默默垂下眼帘,知道自己是装不下去了。 他就那么静默着,也不说话,也不看江星月。 江星月把人提起来,喝道:“你想逃跑?你想跑到哪儿去?!” 谢景晗依然不说话。 江星月瞪了他一阵子,随手把人丢了下去,“不说算了,我也不想听,但我爹爹让我护送你去汾阳,我就不能半路把人给丢了,你给我安分一点,再跑,我打断你的腿!” 话音落,江星月转身就走,并丢下一句吩咐:“大壮,你从今天开始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人要是再丢了,你就不必跟着我了!” “是!” 大壮应了一声,接下来的日子,大壮一点也不敢大意,把谢景晗盯得死死的,真的是寸步不离,吃饭如厕都是。 江星月出城去询问难民安顿的事情。 寺庙很空,和罗十八说的一样,安顿难民的确方便。 江星月转了一圈,安了心,问道:“今天那个人呢?” 罗十八说:“那儿。” 江星月看过去,那人靠着一根柱子,任由雨丝落在身上,浑身湿透,毫无反应。 罗十八说:“方才派粥的时候他也没来拿。” 763、不装傻我就死了 “这么奇怪的人?”江星月挑了挑眉,把罗十八手上的伞接过来,说:“你去拿点吃的来。” “是!” 罗十八应了一声,很快便吩咐人送了两个馒头。 江星月拿着东西,走到了那人身前,雨伞挡去淅淅沥沥的雨丝。 她蹲下身子,说道:“好汉,今日的事情多谢你了。” 那人睁开眼朝她看过来。 江星月瞧见,他的眼底血丝浮动,应该是长久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 江星月说:“多少吃点吧。”说着,她将食物朝着那人送过去。 那人的视线,又扫过她手中的馒头,没动,也没说话。 江星月想了想,问:“是……不和胃口吗?不然我让人送粥过来?” 那人依然不说话。 江星月转头说:“十八统领,换粥来,再准备点热水!” “不必。” 那人忽然开口,声音嘶哑难听,随手拿了一个馒头,说:“多谢。” “……” 江星月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但念在他今日帮了自己大忙的份上,江星月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此处雨大,你……好汉不如先去那边的木棚下避避雨吧?” “天气寒凉,如果染上了风寒就不好了。” “这里很好。”那人起了身,靠想柱子另外一侧,淡漠地说:“不必管我。” “……” 一腔好意不被接受,江星月忍不住挑了挑眉,心说:真是个怪人。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她当然不会那么不识相,便又诚恳地道了谢,才起身离开。 难民安顿还有许多琐事,自然没工夫盯着这个人。 江星月吩咐:“十八统领,你瞧着些,水和食物都别缺了这位好汉的。” “是!”罗十八应了一声,又说:“大小姐,属下派人暗中查看了永州粮仓,发现没多少粮食了。” “但是外面的难民听说此处在施粥赈灾,都往这出涌过来,人数只会越来越多,怕是坚持不了几日,还是得赶紧想个法子。” “我知道。”江星月皱了皱眉,“我已经修书一封,快马往京城送去了,爹爹看到之后应该会想办法。” “京城一个来回起码十日以上,朝廷再调拨粮食和银子的话,就晚了。”罗十八认真说道:“赈灾,没有银钱寸步难行,而且争分夺秒,咱们若是没银子,这些难民留在这儿,吃不饱,就要起动乱。” “到时候,可不是三千御风轻骑能控制的。” 难民在不断增多,御风轻骑又要帮助永州府衙赈灾,运送物资,又要巡逻维持秩序,到时候一旦乱起来,有心无力。 罗十八停顿片刻,又说:“而且连日阴雨,难民之中,生病的人不再少数,咱们这里的大夫和药材都不够。” “大灾之后,往往要发生疫病,这些都不得不防。” 江星月眉心拧的更紧:“让我想想——这里离汾阳也得七八天呢,一个来回都半个月了,离信阳那就更远……怎么办、怎么办……” “此处距并州快马两日。” 就在这时,柱子之后,忽然响起一道嘶哑的声音。 江星月一怔,是那个络腮胡子好汉! 她快步上前去,“你的意思是说,可以向并州求救吗?并州距离这里真的两日就到?” “嗯。” 那人淡淡应着,说:“并州有人调拨钱粮,在治水。” “谁?!”江星月追问,“你是从并州来的吗?!” 那人不说话了。 江星月看向罗十八,问道:“并州什么情况?” “并州……按照朝中消息,如今在……卞南王殿下控制之中,殿下的情况,大小姐是知道的。” 江星月大喜:“对啊!找并州求救啊!” 谢尧掌握卞南十三城,可谓财大气粗,富可敌国,又和楼儿是一条心,那只要送信前去,那边必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支持! 江星月转向那汉子,拱手说:“好汉,多谢提醒!” 话音落,她带着罗十八往外,吩咐道:“我现在就写封信,你派个得力的人,把信送到并州卞南王手中去,请他调拨钱粮和人手帮助此处赈灾!” …… 等把一切事宜都安排妥当,天都黑了。 为了方便盯着救助灾民事宜,江星月住在了寺庙之中,大壮带着谢景晗也住在了这里。 晚上,江星月胡乱吃了点东西,正要睡下,大壮来了。 “小姐,睿王殿下不肯吃东西。” “……”江星月宽衣的手顿了顿。 她深深吸了口气,把衣襟拢好,大步往谢景晗放进走。 谢景晗跑了一次,江星月丝毫也不敢大意! 这一间禅房,前后里外守了二十个人。 江星月把门打开进去,就见谢景晗缩在床榻上,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委屈地说:“好姐姐,你总算来看我了。” “……” 江星月额角青筋跳动了一下,“那是什么称呼,恶心死了,你给我正常点——” 话还没说完,江星月忽然反应过来,瞪着谢景晗说:“好小子,不装傻了?!” 谢景晗垂下眼帘,“我不是存心骗你的,有人要杀我,我不装傻就死了。” “……”江星月无话可说,停顿许久,才说:“你一直就没傻?” “嗯。” 谢景晗说:“他们把我关进宗正司的时候,我看到有个人找宗正司的管事,给他东西,所以,他们给的食物我吃的很少,然后装作受了刺激的样子。” “后来,他们大概以为我真的傻了吧,放松了一些警惕,然后你爹便将我接出来了。” 江星月沉默片刻,“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爹爹?” “不能说啊。”谢景晗叹息一声,抬起眼帘看过去:“你知不知道,蔡明月反水,给楼月姐姐下了毒,差点害死她……京城那么乱,到处都是眼睛,我怕你爹身边也有别人的眼线……” “什么?!” 江星月倒吸了一口气。 蔡明月这件事情,没人和她说过,她现在才知道! “岂有此理,这个白眼狼,亏我们姐妹对她那么好,真是气死我了!”江星月一时间大怒! 764、以后我保护你 他悠悠说着,抱着膝盖半垂着头,“舅舅失踪了,妹妹病死了,母妃也疯了,死了……他们还要害我,你能理解我吗?我害怕,只能装疯卖傻。” “……”江星月心头一缩,声音软了三分:“那为什么跑?” “害怕啊……”他喃喃说道:“怕那些想害我的人,不知道藏在哪个暗处,忽然就跳出来杀我,所以,我想跑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然后……躲起来。” 他自内而外透露着哀伤、仿徨、畏惧,就像是一个受了惊的小动物,让江星月心底保护欲爆棚。 江星月握着他的手臂,认真说道:“你别怕,我保护你!你就跟在我身边,没人会害得了你!” “真的吗?”谢景晗复杂地看着江星月,“可你中午还说要打断我的腿。” “……”江星月默了默。 说到这个,江星月依然气不打一处来,“你跑就跑,干什么要搞破坏?!那可是父亲带给母亲的礼物,很要紧的,现在可好,被你都弄坏了,我生气当然得撂狠话!” “我……我不是故意的。”谢景晗很小声地说:“真的,姐姐,你原谅我好不好?” “……” 江星月被他叫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呵斥道:“闭嘴!恶心死了!” “可我喜欢叫你姐姐。” 谢景晗低声说着,靠在江星月的肩膀上:“叫姐姐,很安全呢。” “……” 江星月无言以对。 她瞪着谢景晗的脑袋,暗忖这家伙是不是傻病没好,还是时好时坏? 今晚上的这个谢景晗,和她认识的那个谢景晗完全不同,实在是——太让她不习惯了。 她有心把手臂抽走吧,又觉得……不太忍心。 他很惨,很伤心,很害怕。 她都感受得到。 半晌,江星月心里叹了口气:“好吧随你吧……只是你在外面不要乱叫……” “好。”谢景晗应的很乖,又说:“姐姐,你陪我吃饭好不好?我一个人不敢,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在饭菜里面下毒……” 江星月再次无言以对,“行,我陪你吃。” 她转向大壮吩咐:“把饭菜端进来吧。” “是。” 大壮暗暗松了口气,还是得小姐出马啊,她们怎么说,怎么劝都没有用! 她很快把清粥和馒头送了过来,说:“现在只剩下这个了。” “嗯。”江星月应了一声,把粥碗拿过来,说道:“这是寺庙,不能做荤食,你先凑合吃一点,别挑挑拣拣。” “只要姐姐陪我,吃什么我都可以的。” 谢景晗说着,笑着把碗接了过去。 江星月额角又有些抽疼,感觉自己像是照管小孩的奶妈,真是糟心。 好在谢景晗没有再作妖,安安分分地把粥吃了,还吃了一颗白面馒头。 “你睡觉吧,我走了。” 江星月站起身来。 谢景晗忽然一把抓着她:“你走哪儿去?” “我自然是回去睡觉!”江星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嘀咕道:“你都好了,总不能还缠着我吧?” “可我怕,你能不能不走——” 江星月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谢景晗!你不要得寸进尺!” 谢景晗叹息了一声,“刚才还说要保护我的,结果……就知道,你不过是随口说说。” “……” 江星月不知道今晚第几次无言以对,她完全不能理解,谢景晗只是比她小半岁而已,好歹也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了,怎么缠起人来这么不要脸? 还是……他真的那么怕? 江星月皱着眉头。 一夕之间,疼爱他的父母,舅舅,还有幼小的妹妹,全死了。 想当初,自己和楼儿在玉宁楼初见他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单纯又活泼的少年郎……这么大的刺激啊。 江星月又带入了一下自己。 如果自己的父母,妹妹,外祖家的舅舅都出了事情,自己会怎么样? 只是这么想想,她就浑身不对,心痛的不得了。 她忽然有点理解谢景晗了。 江星月吸了口气,说:“我说了要保护你就会说话算数,你睡吧,我就在这边陪着。” “真的吗?”谢景晗诧异地看着江星月:“你真的陪着?” “当然!”江星月说:“我一向一言九鼎,不会骗人的,你赶紧睡。” “好……”谢景晗满意了,轻轻地笑了一下,说:“姐姐,你真好。” “……” 江星月额角突突个不停,不想看他,转身吩咐大壮,“把外面的那个罗汉床抬进来!” “是!” 大壮带了两个人,把里面的圆桌和凳子全部搬出去,又把外面的罗汉床搬了进来,摆好,大壮又拿了被子和枕头来。 “你们出去吧。”江星月说了一声。 最近这段时间,她一直是陪着谢景晗歇息的,身边的人也都习惯了。 只有大壮,瞧瞧江星月又看看谢景晗,欲言又止。 以前,谢景晗病着,陪着也就罢了,但现在都好了,这男女授受不亲的…… 但大壮又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说一不二,一言九鼎,说了不走,只怕她提一提也没用。 大壮垂下眼帘,默默退了出去,思忖着明日要不要找十八统领商议一下,看看有没有办法可想。 咔。 门被合上。 江星月踢了靴子上罗汉床去,合衣而睡,手枕在脑后,冲谢景晗丢过去一句话:“快点睡。” “好。” 谢景晗应了一声,躺了回去。 不一会儿,谢景晗便似睡着了。 江星月侧过脸去看了一眼,才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放松紧绷的神经,准备入睡。 江星月今日累的够呛,也是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夜,静懿无比。 许久之后,睡在床上的谢景晗起了身,赤足到了江星月的床边来,轻轻坐下。 他拿了随身的一只香囊出来,捂着自己的鼻子,朝着江星月面前抖了抖,有看不见的粉末落下,江星月的呼吸,逐渐变得更加绵长起来。 谢景晗又朝着外面走了两步,看到门边和窗户,都有人守着。 跑不了。 他微微皱了皱眉,轻手轻脚地退回里间来,躺回床榻上去了。 只是躺下去之后半晌,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舒服。 谢景晗翻身坐起,沉思了一会儿,又下了床,把睡熟的江星月抱到了自己床榻上来。 765、如果可以,留他全尸 谢景晗把她放好,坐在她外侧看着她熟睡的脸。 这张脸,英气有余,柔婉不足,但与他而言,却非常顺眼好看。 “只是不太聪明。”谢景晗声音很低地喃喃一句,自己躺了下去,手放肆地抱上她的细腰,拉来被子把两人盖住。 这一夜,江星月睡得很沉很沉,感觉好像好久都没睡过这么熟了。 江星月人是醒了,但不想睁眼。 她的手底,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触感滑腻而温热,引得她指掌不舍得离去,在那处一直流连,蜿蜒来去。 “姐姐……” 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唤,是谢景晗的声音呢。 江星月眼半睁开:“干什么?” 谢景晗的脸在她面前被放大。 江星月微微一愕,所有残余的瞌睡虫全部消失无踪,一巴掌推过去。 砰! 谢景晗跌下床榻去。 江星月猛然坐起身来,“浑小子,你敢爬我的床?找打!” 谢景晗叹息了一声,无奈道:“姐姐,你看清楚,这是谁的床。” 江星月怔了怔。 她缓缓抬起视线,瞪着不远处那个空空如也的罗汉床,呆住了。 这是谢景晗的床啊! 江星月很快瞪向谢景晗:“臭小子,是你搞的鬼?!” “真的不是我。”谢景晗认真地摇头,说:“是姐姐你半夜一直喊冷,就挪到我床上来了,你还……” 话到此处,谢景晗默默低头。 江星月也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然后看到,谢景晗胸前的衣襟松散,露出了半截细腻莹白的肌理。 江星月想起方才的一些感触。 所以,她刚才摸到的那处滑腻而温热的触感是—— 江星月脸色涨红,十足尴尬。 手掌心此时也烫的厉害。 以她的警觉性,如果谢景晗搬她过来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难道真的是她自己跑过来的? 可是—— 她瞪着罗汉床和目前这张床榻的距离,起码也有五步以上,她总不可能半睡半醒跑过来,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吧? 她睡觉会梦游吗?! 她怎么不知道! “姐姐。”谢景晗笑着说:“没事,我不会要你负责的。” “……” 江星月脸上黑红交错,快速起身下榻套上靴子,就要往外走,可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严肃而认真地把谢景晗松散的衣襟给拉好。 之后,她快速把谢景晗床榻上,那只原本属于自己的被子拿回来丢到罗汉床上。 等布置好了一切,她才转身出了门,吩咐道:“大壮,给他送点吃的!”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谢景晗眉梢微微挑了挑,起身躺回了床榻上去。 他昨晚没睡好,得补个觉呢。 …… 京城 养心殿内,谢景亨从龙椅之上走下来,面色恳切地说道:“国公爷,淮水泄洪,牵连了数十个州府,朕恳求国公爷能留在京城主持治水救灾的事宜。” “……” 江震沉默地看着谢景亨。 蔡明月回宫之后,谢景亨便立即传出圣旨,说蔡明月丧心病狂,刺杀护国公未遂,罪大恶极,即刻打入冷宫,结果不出两个时辰,蔡明月死了。 宫中说是畏罪自杀,但谁会信? 京中原本就四起的流言愈演愈烈。 百姓们暗暗议论,是他江震逼迫皇帝,处死了爱妃。 把蔡将军、太后的死,用流言彻底钉在了他的身上。 谢景亨是真有几分手段啊。 江震暗暗想,这把龙椅,是不是谁坐了,谁就会变得面目全非?以前的晋王,根本不会这等阴险毒辣,杀人不见血的人。 “国公爷?!” 谢景亨道:“您在听朕说话吗?” 他微微颔首,面带迟疑,那姿态,谦恭崇敬,仿佛他对于自己这个心底授命的一品昭武王,辅政护国公言听计从,尊敬无比! 江震唇角耸动了一下,心底一片冷笑。 缓缓地,江震开了口:“淮水泄洪,各地为难,这件事情老臣已经知道了,只是皇上已经下了圣旨,要老臣前去北境边关收服闵泸宁三州,若是老臣不去,恐有朝令夕改的嫌疑。” “有道是金口玉言,皇上,这样不好。” “朕也知道,可是——”谢景亨叹了口气:“如今洪灾最严重的地方现在已经浮尸遍野,情势十分危及,朕实在是信不过别人,所以只能请求国公爷——” “臣是武将,并不会治水。”江震说道:“专门的人做专门的事,工部有许多的水利专家,可以抽调前去淮水治理洪灾,另外,户部也有不少懂得救治灾民事宜的官员,吩咐他们去做,比老臣前去有用的多。” 江震后撤一步,拱手说道:“今日老臣前来面见圣上,就是为出征之事,兵将已点齐,粮草也已先行押送往北境,老臣明日一早便率大军开拔。” 谢景亨看着他,长叹了口气,“罢了,既然国公爷心意已决,那朕也便不多说什么了,朕明日一早亲自送国公爷出征!” “不必。”江震说道:“皇上不必管老臣,淮水泄洪之事情况严峻,老臣以为,皇上还是赶紧召集户部和工部的官员商议救灾之事吧。” 江震顿了顿,又说:“此事,算是皇上登上帝位之后正儿八经做的第一件大事,天下万民在看着皇上,皇上不要让百姓和先帝失望才是。” “朕当然不会让先帝失望!”谢景亨郑重地说,“朕也不会让护国公失望的。” 江震客气地笑了笑,“那么,老臣退下了。” “国公爷慢走!” 江震便转身离开了。 等他走远之后,谢景亨转向御案之后的内室。 小良子和太监们都退了下去。 谢景亨微抬起下颌,缓缓吸了口气,“朕做了这么多的事情,让京中的百姓把他骂的狗血喷头,他竟还能稳住不反……真让朕意外啊。” “大忠之人。”那站在黄龙纹帐之后暗处的铁面具人影依旧抱剑立着,淡淡吐出一句话:“皇上不就是知道,他不会反,才敢一步步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逼得他撤出京城,把此处还给您吗?” “是啊。”谢景亨笑了笑,“他配得上一品忠义昭武王,辅政护国公这个爵位,只可惜他有江楼月那样的女儿和谢尧那样的女婿,朕不可能冒一点点险。” “朕非杀他不可。” 谢景亨沉声问道:“剑门关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等江震出京!” “那就好!”谢景亨喃喃说:“如果可以,留他全尸吧……死了,他也是我朝独一无二的护国公,朕……会为他风光大葬,为他正名!” 766、送行 江震一路出了宫门,翻身上马。 江护也跟了上去,“侯爷,咱们是继续出征,还是——” “出征。” 江震淡淡说道:“都已经准备好的事情,自然要继续。” “京中现在都在说淮水泄洪的事情呢。”江护说道:“还以为会耽搁。” 江震没有多说。 作为武将,淮水泄洪之事他本来就是有心无力,谢景亨这么急着想把权柄握住,那倒是看看他能有几分真本事。 江震又询问汾阳和信阳那边的消息。 江护一一回应了:“最近传来的书信,两处都很稳定,在二小姐的控制之内,至于大小姐,上一封信是三日前到的,因为洪水将道路冲塌,转道永州去了。” “永州那里距离汾阳已经不远了。”江震喃喃说着,安了心:“今日早点休息,明日三更做饭,辰时大军开拔!” “是!” “驾——” 江震一挥马鞭,朝着护国公府奔去。 明日出征,今夜,还有许多的琐事都要过问和安顿,等一应事情都确定好,吃完晚饭,已经将近子时。 贴身的老仆上前来说:“侯爷,快些休息吧。” 三更便要起了,已经睡不了多久。 “嗯。” 江震淡淡应了一声。 老仆说:“老奴已经给您在书房扑好了床被。” “不去书房了。”江震顿了顿,“今晚,老夫想歇在凌薇阁去。” “那老奴去——” “不必了,你们都去休息吧,明日一早一起离京,老夫自己过去。” “是!”老仆垂下眼帘,恭敬地说罢,便退了出去。 江震缓步上了长廊,一路往凌薇阁走去。 这间府宅,是他大胜入京的那一年,先帝赏赐,原本是前朝长公主旧宅,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彰显了当时先帝对江震的信任和倚重。 当时,朝中不知多少人眼红呢。 而府中的凌薇阁,原本就是前朝长公主所居之处。 当初他入府第一眼就看到了那阁楼弯弯翘起的檐角,当即就觉得,那么好的地方,一定得夫人那么美的人来住才是。 因为军务繁忙,他和夫人一直是分院而居。 每个月里只有几日会歇在凌薇阁,与夫人同床共枕。 他也异常珍惜每个月的那几日。 此时进到凌薇阁,里面的一草一木,每一样摆设,都是夫人喜欢的,都如此眼熟。 江震从院内走过,上了阁楼。 此处一直有下人每日都来打扫,这会儿,那些下人已经被全部遣退。 江震进去暖阁之后,径直到了床前,自己脱靴宽衣,上了床榻去。 只是躺下之后,却怎么都睡不着。 他看着帐顶,心中,竟少见的有些闷闷。 此去北境不知何时能归,与夫人也不知何时能再见。 江震想起前几日的一封书信,虽然寥寥数语,但字里行间却带着关怀和想念。 这些年来一直聚少离多,如今接近年过半百,竟还要分开不知多久。 等他再见夫人的时候,头发会不会都白了? 想到此处,江震忽然翻了起身来,走到床边镜台那里去,几十年来第一次,破天荒的仔细照了照镜子。 镜子里的人威武而挺拔,面目英毅,脸上已经留下了岁月的沟壑,没有戴冠的英雄髻上,有少许银丝闪烁。 江震看着,脸色有些不好。 就那么站了片刻,他忽然穿好衣服,大步离开了凌薇阁。 美人乡,英雄冢啊。 明日就要出征,他此时怎能放松心思想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 离开凌薇阁后,江震直接睡了书房,没睡两个时辰,三更到,又起身准备出发事宜。 辰时,江震策马出城。 五万御林军已经在城外十里坡整装待发,百官列队也在那处。 谢景亨坐着御辇,亲自为他送行,言辞恳切地说道:“庆国何其有幸,有国公爷这样一心为国,忠勇无二的护国公!” “没有国公爷,北境不能安定!” “朕今日就代列祖列宗敬国公爷一辈践行酒,希望国公爷这一路顺利——” 江震一身明光铠甲,淡淡垂眸,看着谢景亨手上的那杯酒。 谢景亨又说:“等他日收服三州,国公爷班师回朝之日,朕必率百官十里相迎,亲自为国公爷牵马驾车!” 江震的爵位,一品昭武王,辅政护国公,已经是庆国史无前例的最高。 而他的功勋配得上他的爵位。 先帝便曾为江震牵马。 那还是在好多年前,他们之前,还曾有义气的时候呢。 江震听着,心底颇有些感触,将那御酒接过,一饮而尽。 “皇上保重,老臣出发了。”江震拱了拱手。 谢景亨说:“好,国公爷也要一路保重。” 他的身后,文武百官齐声呼道:“国公爷一路保重。” 江震“嗯”了一声,翻身上了坐骑,策马到了御林军队伍之前,打出一个手势,带着五万御林军,匀速出发。 谢景亨就站在原地,马蹄踢踏出了无数灰尘。 他的身后,有些官员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还以官袍大袖掩住了口鼻。 谢景亨却面无表情,一点反应都没有,九龙冠上的朝珠晃荡,相互碰触还发出了轻声脆响。 灰尘落与其上。 一直看着江震带领的御林军走出很远很远,消失不见,他都维持这那个表情。 小良子上前,低声说道:“皇上,国公爷已经走远了,咱们回宫吧?” “嗯。”谢景亨轻轻点头,“起驾回宫!” 小良子伺候谢景亨上了御辇,八匹御马拉着御辇,缓缓入了京城。 此时的城楼之上,原本御林军的将旗已撤,换上了神机营的将旗。 他们按照是按照品级列了队,越是在队列前面的,品级越高,越是在后面的,品级越低。 大家进城之后各自上了轿子,队列后面的有些官员忍不住探头出了轿子小声交头接耳。 “护国公这趟出京,是把京城让给皇上,把朝政也完全还给皇上了。” “是啊,现在神机营编入黑甲军,就在京郊驻守,有七万人呢,那个信阳侯世子萧冀还兼任禁军统领……” “这京城方圆三十里内,十二万兵力现如今全部握皇上手中了。” 这京中大多数的大臣,原本还以为江震迟早要反了呢。 有一个大臣忽然说:“你们说,皇上方才赐给护国公的那杯酒,会不会有毒?” 767、南桑兵家 霎时间,交头接耳的几个官员全部朝着那个人看过去。 那个人僵了僵,说:“看、看本官看什么?本官也是随口一说,随口一说!” 但这随口一说,显然是把这天给聊死了。 没有人敢再多说废话。 京城这几个月,皇上在暗中聚拢势力和江震拉扯,百官们隔岸观火。 百姓们因为太后之死,蔡将军和明妃之事怨气沸腾,对护国公可没什么好话。 江震看似权倾朝野,但实则是水深火热。 官员们没有人不知道皇上对江震视如眼中钉肉中刺,若是在他出征之前,赐下一杯毒酒,也绝对有可能。 那万一那杯酒有毒的话,江震死在半路上,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和天下臣民交代,皇上自己还能摘得一干二净。 说不准,皇上还会立即把太皇太后那道遗旨拿出来,封了以前的平王做泸宁王呢。 到时候卞南王占据中部和东南,皇上和泸宁王占据后中部和东北一大片。 这局势……啧啧! 龙辇里,谢景亨闭目养神。 小官们的议论声,他自然听不到。 他很安静,没有占据京城,夺回政权的无限欣喜。 如今的安静缄默,更是他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他迟早要把这天下一点一点,全部收入囊中,不能让张家和母妃白白牺牲。 …… 江震带军队一路前行。 行军,与他而言,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这一生大半辈子,真的不是在行军打仗,便是在路上。 他真正能悠闲的时间并不多。 比起在京城和那些文官们尔虞我诈打嘴仗,他其实更喜欢待在边关和外邦异族用武力说话。 “北境那边,平王占据三州,兵力并不多,只有不到十万人,只是把三州连成一片,又有千问山为天堑,咱们可能会有点吃力。”江护骑马到了江震身边,说道:“怕是要花些时间。” 他们有五万御林军,沿路再调拨几个州府的守备军充足兵力。 但上一次征柔然已经调拨过一次,这一次怕调不出多少兵力来。 况且,如今淮水泄洪,朝廷忙于治水救灾,能调拨出的银子和粮草也都有数,这一仗就怕难打。 江震笑了笑:“他手下的于寿秦朝云的确是难得的将才……无妨,不好打才有意思。” 听到于寿和秦朝云,江护想起一件事情来:“在京中的时候,我派人查了许多的密档,查到一些有趣的事情。” “哦?什么事?”江震看过去,“说来听听。” “是关于百余年前,帮助太祖皇帝开国的那位旷世兵家。” 百余年前,天下大乱。 太祖皇帝得一文一武两位能人志士襄助,才建立了这大庆王朝。 一文一武两位能臣之后功成身退。 那位文臣,据说后来隐匿于山林之间,开馆授课桃李满天下。 至于那位武将,却销声匿迹。 江护说道:“翰林的学士查阅的密档比较多杂,发现南桑那地方,原来只是异族聚居之地,生活着十几个异族小部落,但后来,其中一个部族将其余的小部族全部吞并,南桑之地,才成了一个小国。” “密档之中还说,有人曾经见过形似开国那位旷世兵家之人在南桑出现过,说他在南桑娶妻生子,长居与南桑了。” “是吗?”江震顿了顿,“那位兵家,不管是调兵遣将还是武功智计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如果他帮助南桑部族,那完成统一也正常。” 江护也点点头,又说道:“巧的是,属下探问过一些禁军之中曾与于寿交好的人,于寿曾有一次醉酒之后,竟提到了南桑兵家。” “嗯?”江震看过来,“他是武将,知道兵家并不奇怪,但把南桑和兵家连起来说,就有些奇怪了。” 兵家是对于当初那位开国武将的尊称。 因那位武将战无不胜,智计无双,是为兵中之圣。 可和南桑没有任何关系。 “是。”江护说:“他也只说漏了一次嘴,后来于寿便滴酒不沾了,末将在想,会不会于寿和秦朝云都和那位兵家有什么关系。” 江震说:“这种事情,道听途说做不得真的。” 话落,江震忽然笑道:“有关系如何,没有关系又如何?就算是那位兵家重生在世,老夫也必定要和他一较长短!” “说的是。” 江震喝了一声,大军加速前进。 就这样,队伍一日时间奔出百余里路程,晚上在野外扎营。 江震用过晚膳之后回了中军帐内,刚要躺回床榻上去歇息,江护忽然大步而来:“侯爷,有信!” “嗯?” 江震一怔,“哪儿的信?” “二小姐的信呢。”江护把信递过来,“本来已经送到京城那儿了,但听说咱们出京,信使又追了大半日才追上咱们,把信带来。” 江震把信接过来,打开扫了一眼之后,眼底缓缓泛起笑意,“这臭丫头——” 可刚说出这么几个字来,江震笑意忽然收敛,英伟的眉毛拧了起来。 “侯爷,怎么了?”江护问。 江震把信递给他,“她来京城了。” 江护看过之后,神色也非常凝重,“咱们都已经出京了,小姐若是进到京城地界,岂不是会落入皇上手中?” “也不知道她现在走到哪儿了?”江震眉心微微一皱,“如今淮水泄洪,到处的路都被冲了,或许她还没来得及进京……她那臭丫头聪明着呢,入京城前,必定也懂得先打探一下消息。” “老夫出征北境三州满京城都知道,她应该不至于不管不顾,一脑袋直接扎进京城去。” “侯爷说的是!”江护点点头,“但为了保险起见,末将还是派一小队人回去,去小姐进京的必经之路看一看,若真的发现了小姐,也好阻拦,要是发现不了,那当然最好。” “也好。” 当夜,江护便选了一队百人派了出去。 第二日开始,大军放慢行军速度,原本一日可行百余里,如今降到一日八十里的速度。 第三日入夜,军队扎营做饭。 江震询问江护:“派出去的人可回来了?” 江护说道:“还没有,或许没有等到小姐!” “按照她信上所写,这两日怎么也该到了——”江震眉心动了动,心底有些不安。 768、伏击 江护说:“侯爷也说了,淮水泄洪,现在好多出路都不通,或许小姐根本没入京也说不定。” 他跟着江震多年,江震只一个表情,他便知道江震的心情了。 江护安抚道:“侯爷不要担心,小姐有自保能力的,身边还有那么多能人将士。” “嗯。” 江震点点头,短暂应了一声,实则心底的担忧半分没有减少。 他不断的回想,回想京中的一切,回想谢景亨的反应,回想有些不对的地方。 蔡将军的死,太皇太后的死,蔡明月的死—— 难道谢景亨背后有人帮他? 可是先帝下手极狠,张家的势力被剪的非常干净,连暗处的一些隐秘组织都是全歼,没有给谢景亨留下任何可用之人。 至于皇帝的杀器冥卫,令牌他已经交给江楼月。 天地玄黄四队冥卫,虽说忠于皇权,但要有令牌才可调动。 谢景亨没有令牌,是绝对调不动冥卫的。 只怕他连如何联络冥卫首领都办不到。 至于萧冀,自从入京之后,江震便派人盯住了他。 蔡将军死的时候,萧冀在自己的黑甲军营中整顿,一切都十分正常,甚至是黑甲军中也无一人离营。 当初江震让江护查找那个可能悄无声息给蔡将军制造意外的人,直到现在,都没有查出什么东西来—— 许多次在养心殿见驾,他总感觉殿内不太对劲。 似乎大殿之内除了守卫的禁军和伺候的太监,还有一双看不到的眼睛隐匿在暗处。 但那是皇帝的居所,没办法查探。 如果…… 如果谢景亨的身边,养心殿内真的藏匿了那么一个人在暗处帮他,会是谁? 江震手扶膝盖,坐与矮榻之上,英毅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两股麻绳。 “侯爷——” 就在这时,江护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我们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江震猛然抬头,“人呢?!” 接着,一个浑身浴血几乎半死的御林军被抬了进来:“国公……爷……小姐、小姐中了埋伏,在剑门——” 话还没说完,那御林军直接断了气。 “剑门关!”江震唰一声站起来,快步往外:“迅速拔营往剑门关外!” “是!” 片刻后,五万御林军拔营往剑门关外去。 那剑门关,就在他们此处驻扎的东北三十里之外,一路快马奔行,到的剑门关北,一大片的芦苇塘里死尸遍布,空气之中,血气弥漫。 根本不见一个活人影子! 难道女儿已经被人拿了,还是…… 江震看着那些芦苇荡里面的断肢残骸,脸色逐渐专为黑沉。 就在此时,前方不远处忽然响起刀剑相接之声。 江震立即继续策马往前,“去剑门关!” 马儿奔向不远处的那片芦苇荡,可前蹄刚踏下去,坐骑直接往下沉。 江震面色一变,立即拔身而起,往后跃出数丈高。 其后一个家将立即让出坐骑,让江震稳稳落与马背之上。 而江震那只坐骑,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陷入了湿地之中,那泥泞的湿地面上,除了几个隐约的气泡,什么也看不见了。 江护脸色难看:“侯爷,这芦苇荡里面全是沼泽,这怎么过的去?!” 江震命令道:“速去勘察四周地形,可有前行之路!” “是!” 身后的士兵前去探路。 江震极目眺望不远处隐约可见的关口城楼,脸色僵硬而凝重。 风中的刀剑、马嘶、喊杀之声影影绰绰地传来,把他心底的冷静也给扰乱。 万分不安。 不多时,士兵上前禀报:“国公爷,前面不远处有一条小道可以过去,但是道路十分狭窄——” “有路便好!”江震当机立断,“老夫先带一队人前去,江护,你带其余人绕道支援!” 江护急忙说:“侯爷,不如末将带人过去——” “本侯亲自去!” 江震沉声说罢,直接一跃下马,往那士兵所说的小道上去。 此时若是别的时候,若是别的人被围困在那处,他绝对不会这么着急,但那是他的女儿啊,他怎么能安心将女儿的安危依赖于别人身上。 哪怕这个别人是跟了他几十年的副手! 江护看见,江震已经带着人从那小道之上奔行而过,白色的披挂以及侯爷手中的亮银枪,在芦苇荡表面划出一层波浪。 江护咬了咬牙,喝了一声,提起马缰掉头,带着其余人绕道往剑门关去! 江震带人奔了一盏茶的功夫,风中的马嘶,刀剑,呼喊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到了剑门关下,关口大开,空无一人。 冷风顺着关口的城门洞中呼啸而出,吹的江震身后的白色披挂猎猎作响。 “侯爷,怎么没人?!方才明明听到一大片的——”一个家将说。 江震抬手,制止他的话语。 他提着亮银枪,立在当地,视线不露痕迹地扫过剑门关的周围,眉目之间,一片凝重。 如果到现在都没有看出此处有埋伏,那他这三十年的仗,都白打了! 江震背与身后的手,朝着后面的家将和士兵打了一个撤退的手势。 家将和士兵们心领神会,呈扇形朝后撤退。 夜风之中,有一道沙哑而闷沉的嗓音响了起来:“国公爷既然来了,作何这么快要走?!” 话音落,剑门关城楼之上出现无数的弓箭手,全部拉满了弓。 他们身后的那些树木草丛芦苇荡中,也用弓弦拉动的声音,关口之内,奔出不知多少全副武装的刀斧手。 这些弓箭手,刀斧手,足有千人之多。 刀斧手之后,一个身穿青衣的人骑在马上,手提红缨枪,脸上带着铁面具。 江震看着那个人:“你是谁?!” 那人无声无息,冷冷下令:“放箭!” 嗖嗖破风之声响了起来,无数弓箭从城楼上,从芦苇荡中不断飞射而来。 跟随与江震身边的家将立即将他护在中间,抵挡那些箭雨。 可是,他们不过百余人,如何挡得住这么多的弓箭。 一轮箭罢,新一轮的弓箭又飞射而来。 刀斧手也在同时冲上前来。 护在江震身边的那些外围的士兵和家将死伤惨重,接连倒地。 终于,只剩下江震自己一人。 江震提着亮银枪飞身跃起抵挡箭矢。 他挡飞了新一轮的弓箭,手臂之上中了一箭,落地之时,那无数的刀斧手冲将上来。 江震挥舞亮银枪,将那些刀斧手们逼的节节败退。 那些刀斧手们,近不了他的身。 只要在长枪攻击范围之内的,全部身首异处。 片刻时间,断肢残骸四散飞起,落得满地都是。 江震白色的披挂被鲜血染红,骇的那些刀斧手竟然不敢再上前去! 769、最美的海天霞 在身经百战的江震面前,这些刀斧手们根本什么都不是。 有一些御林军还从那沽溏小道上奔过,朝着这边支援而来,只是,剑门关外芦苇荡间到处是弓箭手。 弓箭手封路,只有八个贴身的家将,舍了命也要冒着箭雨冲过来。 这都是跟了江震十多年的人,他们都在拼尽所有的力气,保护着江震。 他们都愿以自己的性命为侯爷挡所有刀枪剑戟。 有家将大喊:“侯爷!我们挡着这些人,你快走、快走!” 他们,绝对是要死在侯爷前面的。 可是,对方人手如此之多,如何走的了? 刀斧手们见强攻讨不到任何好处,便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无数的刀斧手将他们围堵在一个狭小的圈内,他们提着刀斧在一步一步逼近。 八个家将已经满脸都是血污,每一个人的身上几乎都挂了彩。 他们神色凝重地看着那些要围过来的人,一个个握紧了手上的武器。 他们知道,不能让那些刀斧手围过来。 一旦围过来,后面的弓箭手立即就会上前,他们便成了那无数弓箭手手中的活靶子! 江震更是明白这个道理,大喝一声:“杀!” 江震连着那八人,冲将上去。 他们杀的那些刀斧手节节败退。 惨叫声响彻夜空,断肢残骸也堆的宛如小山一样。 而那个戴着铁面具的人影,始终端坐马上,冷眼看着。 早知道江震的勇武,他也从未指望,这些普通的刀斧手,能取了江震的性命。 他在等。 等着刀斧手消耗江震的力气,然后,弓箭手会上前。 他自己甚至不用出手。 江震看着自己身边的八名家将,一个个在自己身边倒下,尸首被那些刀斧手们拆成了碎片,剁成了肉泥。 江震看着,双目赤红。 亮银枪一枪扫过,眼前的一排刀斧手的脑袋齐齐飞起,尸身重重栽倒在地。 身后又有无数的刀斧手攻来。 江震飞身跃起,又是一枪过去。 他周身气力鼓涨,杀红了眼。 一枪又一枪,每一枪都力有千钧,那些刀斧手们再次被迫的连连后退。 “弓箭手、弓箭手!”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无数的弓箭手涌上前来,把江震围在了中间。 所有的弓拉满了弦,只待一声令下,便要万箭齐发。 今日这剑门关下,真是插翅也难飞。 江震立在中间,手紧紧地握住了亮银枪的枪杆。 马背上,那青衣铁面具的人发出了沙哑难听的声音:“你自尽吧,我留你全尸。” 江震死死地看着那马背上的人,声音犹如地狱阎罗判官:“于寿,你这逆贼!” 话音落,他忽然一跃而起,亮银枪朝着马背上的铁面具人突刺而去。 只是,江震此时所站的位置,距离那匹马太远,一跃而起之后,原本拉满的弓立即放弦,万箭齐发。 江震只能翻身躲避,挑飞所有射来的弓箭。 可是。 那么多的弓箭,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一箭射中了他的右腿腿弯。 一箭射中了他的手臂。 还有的箭,射中了他的腹部。 江震浑身浴血。 自己的,旁人的。 头盔不知何时已经掉落。 头盔之下,英雄髻散乱,那灰白的发丝之上,也不知何时沾染上了许多的血丝。 江震用尽全身的力气,紧握着自己的亮银枪,撑起自己的身子,稳稳站起。 英雄将死,沧桑也悲壮。 那些弓箭手和刀斧手们,看着这样的江震,心底又是骇然,又是敬畏。 这个人,是大庆战神,戍守边疆十余年,三征柔然,保卫家园。 所有在军中的人,无人不知道这些。 可是现在,他们却领了命令,要亲手杀掉这个战神。 那些拉满的弓,竟然生生放不出箭去。 江震已经气力不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站稳,头颅微垂,刚毅的唇边露出三分苦笑。 军人,当死于边野,死于保家卫国的战场上,死得其所。 可他没想到,征战一生,最后却要死于自己尽忠的朝廷,死于自己人的陷阱和伏击。 真是不甘。 可即便到了此时,他也不可能求饶。 他得站着死。 天边微露白,朝霞将要破云而出,一缕光打在了江震的脸上,几缕灰白发丝随风晃,在他脸上也投下了三分阴影。 江震用最后的力气抬头,看向远处的霞光。 霞光…… 他恍然记起,那一年新婚,带着妻子前去宁州海边看日出,妻子指着天边的朝霞说:“震哥,你看,这个就叫海天霞,这个颜色好不好看?” 他被她的称呼惊住了。 绝色倾城的王婵在那时候也羞红了脸,她鼓足勇气看着他,语气无比认真:“震哥,我很喜欢你,喜欢做你的妻子。” 她为他亲手准备了亮银枪的枪穗,系在了上面。 霞光把妻子的脸,照的那么美丽,也永远照进了他的心里去。 “婵儿……” 江震喃喃出声,想要再多看一眼那霞光。 耳边似乎有王婵的呼唤。 还有女儿轻轻唤。 “爹爹,我来了。” “爹爹……你看看我好不好?” 可他没了力气,眼皮也抬不动。 他的头慢慢垂下。 晨曦乍现,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 等江护带着大队人马绕道,赶到这剑门关外的时候,关口之外的芦苇荡已经燃起熊熊大火。 大火,让此处更添惨烈。 尸体被烧毁的焦臭味充斥在空气之中。 有些没有被烧毁的残尸上,还有御林军以及侯府家将铠甲的标记。 惨烈的战场之中,那把亮银枪扎与正中央。 北海玄金铁打造的亮银枪,这世上仅有那一把,淬火而出,便是如今被这大火焚烧,依然维持着原本的样子。 江护死死地瞪着那把亮银枪,踉跄下马,跪倒在地,“侯爷!” 五万御林军不知此处发生了何事,但齐齐悲怆。 他们全部随江护跪倒在地。 保家卫国,战无不胜的护国公,最后竟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许久后,江护起身走过去,将那亮银枪执起,滚烫的亮银枪枪杆灼伤了江护的手掌心,但他却面不改色。 江护翻身上马,提起马缰,声音冰冷而嘶哑:“走!” 跟在江护身边的其中一个家将满脸悲怆地说道:“护将军,侯爷都没了,咱们要去哪儿?还要去北境三州帮朝廷收服疆土吧?凭什么?!” 770、朕亲自为他主持丧事 今日之事,分明就是陷阱。 如今这世上,恨不得杀侯爷而后快的,只有当今皇上。 一定是皇上设伏击杀了侯爷! 家将愤怒不能自抑:“末将绝不往北境三州去,末将等要为侯爷报仇!” “对,我等要为侯爷报仇。” 顷刻间,报仇之声响彻整个剑门关。 江震早些年所带部队,早已经被分到了晋西边境,没有了自己的军队。 前次征柔然之后,军队又被江楼月和徐少俊二人拆分。 如今的御林军,并非江震所带。 但在军中也早闻得江震的威名。 江震如此忠心不二,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这些御林军们想想,又如何能够不心寒。 “今日陷阱围杀侯爷,必定还有后招,如若此时不走,这五万御林军绝无活路!”江护冷声说道:“往北去——立刻就走!” “理论上来说,侯爷一旦出事,我们必定愤怒难抑,绝不可能再去北境三州,而是转向二小姐和卞南王方向。”“但二小姐在西方,卞南王在西南,若要去这两个方向,必要往京城方向再进十几里,过丽水绕行。” “如此一来,若皇帝在丽水那里派下伏兵,我们就是自投罗网!” 如今皇城可有十二万兵力掌握在皇帝手中! 他身后的几个家将一怔,再没有二话,立即领命,原路朝被撤走! …… 养心殿内,只点着一盏灯,殿内昏黄而漆黑。 谢景亨坐在龙椅之上,手轻轻抚触着椅上的龙头扶手,眼睛里面一片宁静。 他在等。 等着他最想听到的消息传来。 小良子安静的伺候在边上。 为谢景亨准备的香茗此时已经凉透了,但没有人在意这个。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的过去。 终于,殿外的宫廊上响起了一串脚步声。 谢景亨慢慢抬头。 小良子赶紧上前去,带着小太监把殿门打开。 有一个身穿黑甲的青年男子正大步而来。 “萧世子!”小良子赶紧把人迎了进来:“皇上等您好久了,快进来!” 萧冀迈步走进来,说道:“皇上,江震死了。” “……” 谢景晗握着龙椅扶手的手一紧,抬起头来:“当真?” “当真!” “尸首呢?” 萧冀说:“剑门关外着了火,将那处战场烧的一干二净。但咱们御林军中的眼线传来消息,江震的亮银枪留在了那里,被他的副将带走了,微臣可以确定,江震已死。” 战马和兵器,是将军的第二条生命。 而江震是将军中的将军,除非死,绝不可能丢下自己的兵器。 谢景亨垂着眼眸,喃喃说道:“可惜了。” 萧冀沉默着,没有说话。 片刻后,谢景亨又问:“五万御林军呢?” “没有见到旁人,五万御林军往北了。微臣在丽水扑了个空。”萧冀皱起眉头来。 原本他与谢景亨是打算在丽水埋伏,将御林军收剿为己用,可没想到,却是扑了个空。 那江震身边的一个副将,也有那么高的敏锐度,不去投奔江楼月和谢尧,直接往北去了! “往北便往北吧。”谢景亨没有温度地笑了一声,“去了北面,自有谢流云对付,如今咱们把皇城稳稳握住,便已经是赢家了。” “是!” 萧冀垂首应。 不得不说,谢景亨这一连串的动作,看似节节败退,实则步步紧逼,到了今日掌控京城,连萧冀都对他刮目相看。 谢景亨招呼道:“良子,拟旨吧,罢朝,朕要亲自为护国公主持丧事。” “是!” …… 汾阳王家 王婵正在屋内作画。 桑嬷嬷一边帮着研墨,一边凑在一旁看着,微笑道:“夫人画的是侯爷吗?” 虽然江震早就加封护国公,爵位更高一筹,但不管是桑嬷嬷还是江护,亦或者是王婵,都还是习惯唤他侯爷。 王婵点点头,“像吗?” 她的琴棋书画,是王老夫人花了大功夫,找了汾阳名家所教,怎么可能不像? 桑嬷嬷连连点头,“夫人很厉害,只不过几笔而已,却是把侯爷的形神全部画了出来,真是栩栩如生呢。” “那就好。”王婵笑了一声,悠悠道:“自他上次离开,已经两年了。” 当初前往北境驻守,她是随军的。 虽说住在城中帅府,也是不可能每日见到江震,但好歹几个月总能见一次,后来更是直接住在营中去了。 夫妻两人,真的从未分开这么久过。 桑嬷嬷跟着她许久,哪儿能不知道她的心思? 想叹息,但怕让王婵心情更惆怅,桑嬷嬷到底是忍住了,柔声笑道:“等事情定了,不管是侯爷还是二位小姐,都会回王家这里来,到时候夫人和侯爷和小姐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对了,还有宸王殿下,到时候小姐成了婚,有了孩子,老奴和夫人可以帮着照看。” “到时候大家一起住在汾阳这里,哪儿也不去。” 王婵听着,微微一笑,“是啊。” 到了那时就好了。 王婵继续作画。 明明在王家这里,进出都是自己熟悉的人,熟悉的事和物,但这两年来,她依然觉得这样的生活有点枯燥。 每日里除了做些刺绣,便是作画,陪母亲说话。 可她也是别人的妻子,女儿的母亲。 她也想要陪着女儿,陪着丈夫。 她一笔一笔,把自己的心情都投注在画作之上,片刻后,她放下笔:“成了!” 桑嬷嬷微笑:“真好看,老奴等会儿找个下人来送去裱了,等以后侯爷来看到了,必定高兴。” “好。”王婵把接过毛巾来擦了手,说道:“走吧。” 桑嬷嬷上前扶住王婵的手臂。 今日十五,又是进香的日子了。 自从王婵身子好了一些之后,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必须要去灵台寺上香,为女儿和丈夫祈福,期盼一家人可以早早团聚。 桑嬷嬷方才已经吩咐准备好了马车,这便扶持着王婵出了府。 在府门前上了马车,正要出发的时候,有一骑快马飞驰而来,停在了王家门前。 王婵顺着马车车帘朝外看了一眼,说:“瞧着像是哪里来的信使呢。” 桑嬷嬷也看了一眼:“最近几日信使比较多,或许是关于淮水洪灾的事情呢,哎,这一年来发生了无数事情呢。” 王婵垂下眼帘,心想何尝不是。 她把车帘放下,马车稳稳前行。 771、爹爹没了! 王婵到达灵台寺的时候,正是上午。 灵台寺的香火还是那么的鼎盛,到处都是来焚香祷告的善男信女。 王婵和桑嬷嬷捐了香油钱,虔诚地拜了拜,时至晌午,回去还得一段路,便在寺中要了素斋,往后面的禅房去吃午饭暂且休息,打算午后再回家。 灵台寺的素斋在汾阳是有名的好吃。 桑嬷嬷为王婵点了几分她平日最喜欢吃的东西陪着王婵一起用。 禅房外,却又两人议论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听说了没有,护国公死了。” 禅房内的王婵忽然僵住,缓缓转向禅房的门。 桑嬷嬷也脸色微变。 只听禅房外继续说道:“怎么没听说呢?现在这消息传的到处都是啊,皇上又罢朝了,亲自为护国公主持丧事呢。” “哎,听说那个护国公是在剑门关被歹人伏击的,死无全尸,皇上悲愤交加,责令朝廷各地州府捉拿歹人。” “这我知道,赏金千万两,又给护国公加封战王,一等公爵,各种头衔,给了他岳家汾阳王氏无数恩赏。” “就是咱们这儿是王家啊。” “是啊!皇上还破例,将一品军侯武安公和护国公两个爵位全部保留,冒天下之大不韪,留给了护国公的两个女儿。” “女子袭爵,亘古未有啊,护国公忠勇无双,皇上也仁德无比,护国公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 哗啦。 禅房内响起背叛碎裂之声。 有一中年女音低呼:“小姐?!” 外面的两个碎嘴的对看一眼,好奇地朝这边望,并且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要帮忙吗?” 那中年女音却骂道:“滚、你们都滚开!” “……” 外面的两人对看一眼,骂了一声“不识好人心”,转身便议论着走了。 禅房内,桑嬷嬷扶住王婵,看着她那苍白无比的脸色,担忧的不得了。 “夫人,你别听那些人胡说,侯爷那么厉害,怎么可能随便就被歹人暗算,你别担心,咱们回府去,对,咱们回府去!” 王婵说不出话来,脸色白的像个死人一样,用力点头。 桑嬷嬷扶持着脚步踉跄的王婵上了马车,一路奔回王家去,去向王家大爷的院中,想要询问京中消息。 可王家大爷此时已经去了老太爷的院子。 王婵又一路去到老太爷那处。 当她进到房间内,还没开口询问什么,就见王家大爷神色十分凝重,用一种复杂而悲悯的表情,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王老太爷倒是神色平静,笑问道:“乖女,怎么来的这么急,有事?” 王婵很轻很轻地开口问:“他没死,是不是?” “……”王老太爷静默,良久才说:“婵儿,你要节哀,他——” “别说。” 王婵缓慢而坚定地摇头,“我不信。” 眼底湿气弥漫,她却用力地睁大眼睛,微抬起下颌,想要将那些泪水全部逼回去,仿佛她不哭泣,这一切就都不是真的。 她艰难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我绝对不信,他那么厉害的人,没人害得了他,没人!” …… 并州 十月的天,冷风呼啸灌入这座城中,把渭水之上的湿气吹的满城都是。 晨光微露,刺史府东厢一处房间内,传出女子低声梦呓:“爹爹……” 守在门外的宫五眉心拧了拧,他轻轻推着微开的窗,顺着缝隙朝里看,见床榻上的女子睡得很不安稳,眉心紧蹙,额头上还沁着许多汗珠。 “爹爹……” 床榻上的女子一声又一声。 宫五眼底划过三分叹息,不敢耽搁,立即去请谢尧前来。 屋内,江楼月陷入了无尽的梦魇之中。 她看到了立在剑门关外浑身浴血的人影,肝胆俱裂。 她将腰后别着的梨花枪归位。 她要杀出一条血路,她要冲到父亲身边去。 但刀斧手和弓箭手真的很多。 明明她看得见父亲,从此处过去,只是一点点的距离而已。 可对江楼月来说,却像是千山万水一样难以跨过去。 她一枪一枪扫过,将那些挡在身前碍眼的所有人全部斩杀。 终于,她到了父亲身前。 她抬了抬手,几乎是木然的抖着手,却不敢伸到父亲的面前去。 她的脑子里在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两世为人,此时却完全呆滞当场。 她想扶江震一把,可看着父亲身上插着的好几只箭,她根本无从下手。 江楼月用全身的力气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低声说:“爹爹,我来了。” 她用着最轻的声音开口,深怕自己的声音大一点,会弄疼了江震身上那许许多多的伤口一样。 眼底有无数的水汽朝上升腾,视线被那水汽氤氲的无比模糊。 江楼月用力的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父亲的脸。 “您、您睁开眼看看我啊,我是楼儿,我来迟了——” “您睁开眼,您不然打我吧,怎么打都行!” “我绝对不还手,我也不去和母亲告状,我绝对——” “您就看看我好不好……就一眼,您别不理我,爹爹……娘她在等你,在等你啊!” 斜侧里有人来扶江震。 江楼月忽然发作,将人推开。 “楼儿!” 有人似乎喊了她一声,她也无法反应,用力地抱住父亲的身体,绝不让任何人碰。 “江楼月!” 那人低喝一声,声音大了三分,还那么熟悉。 江楼月茫然回头,眼底的水汽越来越多。 她看到谢尧站在那儿,满脸的担忧。 谢尧沉声说道:“你别闹,把侯爷松开,快。” 江楼月眼底的水汽忽然无法控制,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大滴大滴往下砸:“爹爹没了……” 爹爹没了! “楼儿、楼儿?!” 江楼月猛然惊醒,翻身坐起。 谢尧眉微皱,拿起一侧的手帕帮她擦拭额头上的细汗,温声说道:“又做噩梦了?” 谢尧轻轻环着她,说:“有我在,别怕。” “嗯。”江楼月头枕与谢尧肩膀上面,慢慢闭上眼睛,似是想要从他身上汲取无限力量。 片刻后,她从他怀中退开起身:“我去看看爹爹。” 她套了靴子,随手拿来衣裳披好,便要往外走。 谢尧知她的心情,陪着一起去了。 两人进到东厢另外一间房内。 房间内有两个青衣小婢伺候着,这会儿都上前来欠身行礼。 江楼月没理会她们,转过屏风进到木质的月亮门里面,便看到脸色白如金纸的江震躺在床榻上。 江楼月坐上床榻,喃喃说:“阿尧,爹爹已经昏了半个月了吧?” “十三天。”谢尧慢慢开口。 772、她得做点什么 “都十三天了……”江楼月眉心微微蹙起,看向谢尧:“大还丹真的能救命吗?” 谢尧第无数次说道:“大还丹是宋先生为我研制的保命丹药,绝对有用。” 他自小寒蛊侵体,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幼年时寒蛊发作,是靠着太医的调理,也是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才挺了过来。 十岁之后,金伯创立的九宫帮助宋先生躲避江湖仇杀,将宋先生收入麾下之后,宋先生感恩戴德,耗费了数年心力,用了无数名贵药材炼制了大还丹,让谢尧可以在危及关头保命。 大还丹虽说不是起死回生的药物,但绝对是世间少有的救命良药。 那一日他们赶到沽溏的时候,听到剑门关前面的喊杀声。 找到了沽溏入剑门关的那条小道,救下江震之后,想了许多办法,才把那粒大还丹让江震咽下去。 之后,谢尧以内力催化药效。 江震身上七处箭伤,六只都不在要害,且被铠甲所阻,问题不大,除了腹部的那一箭。 那一箭几乎贯穿整个身体,亦是致命的伤害。 从离开剑门关开始,他便一直昏迷。 找了好几个并州神医来看过,那些神医都是欲言又止,面含难色。 谢尧说:“楼儿,你别担心,我已经派人去信阳请宋先生过来,不出十日他必定会到,只要宋先生到了,一定可以将侯爷救醒的。” 江楼月忽然抬头:“我去接!” 她站起身来:“我留在此处也没有用,每日看着还是伤怀,我去接!” “可你身上还有几处伤势——”谢尧眉心微皱。 那日在剑门关外,江楼月亦受了轻伤,不眠不休赶回并州之后,伤心过度,其实那伤势并没怎么养好。 而且还有轻微风寒。 江楼月摇摇头:“我没事的。” 她抬头,看着谢尧:“阿尧,我得做点什么,我不能待在这儿什么都不做,就是干等着,我看着爹爹这样,我什么都不做的话我会疯的。” 她说着,鼻头发酸,眼底似又有湿气。 她一定得做点什么才行。 谢尧心中微微一叹,说:“那好,伤药你带着,沿路要自己好好上药,我让宫五和扶桑都跟着你,带一队人去。” “扶桑不必——” 江楼月还要说什么。 谢尧说:“你非要去,就必须带着扶桑也在身边,此去信阳一路虽然都是咱们的地盘,但不确定路上是不是会有什么意外,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行。”江楼月说:“我等会儿就出发!” “出发之前,先好好吃点东西。”谢尧认真地说:“你这几日都没有好好吃东西,你总不希望到时候侯爷救醒了,你再病倒吧?” 江楼月茫然地想,爹爹真的还能救醒吗? 可是顷刻间,她便坚定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可以的,爹爹这一辈子受了那么多伤,每一次都挺过来了,这一次一定也可以的。 一定可以醒来。 “好。” 江楼月吸了吸鼻子,说:“你陪我……我一定多吃一些。” 谢尧点点头,拉着江楼月的手腕往外走,厨房那里方才就吩咐准备了饭菜。 两人到了隔壁的房间内,用了饭。 江楼月果然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认真吃东西,吃好吃饱,放下碗筷说:“我这就走了,你帮我照看好爹爹,一定要信得过的人寸步不离,不能出一点点纰漏!” “当然。”谢尧的大手抚上她的脸,温柔而坚定地说:“你的爹爹也是我的亲人,我必定照看的好好的,你快去快回,保重自己。” “嗯。” 江楼月点点头,快速踮起脚尖来抱了谢尧一下,之后转身便走。 宫五在刺史府门口去牵着雪月等候。 江楼月翻身而上,头也没回的离开了。 一队人马出了并州城,往西向信阳奔去,可没奔出几里地去,竟迎面碰上了一队人马。 那队人马当先一个英气勃发的女子猛然勒住马缰,惊声喊道:“楼儿?!” 江楼月一怔,来人竟然是姐姐星月。 江楼月便也停了下来。 两人跳下马去。 江星月快步走来,满脸哀色,“你听说了没有?” 她只一开口,泪水哗啦啦全部流了出来:“爹爹……爹爹出事了!” 江楼月静默着,“嗯。” 江星月气愤不能自抑:“我们去剑门关,现在就去,我不相信爹爹那么容易就中埋伏,一定是有人算计了爹爹,我们得给爹爹报仇才行!” “当然。”江楼月神色平静的过分,“只是不是现在,姐,你现在就进并州去刺史府。” “阿尧在那儿,还有……”她很小声地冲江星月耳语了两句。 江星月呆住,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说什么?!” “你听到了。”江楼月说,“你去看着,寸步不离地盯着。” 江星月完全失语。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爹爹在并州刺史府上?! 此时此刻她有无数的疑问,可她却都不知道从何处问起。 江星月失声道:“怎么会——” “我很早就从并州出发往京城去了,正好……赶上。”江楼月吸了吸鼻子,略微的风寒让她有些不适,但并不能阻止她出行的决心。 “我要往信阳一趟,很着急,旁的事情我没工夫跟你细说,等我回来吧。” 江楼月重新上马,“等我回来,我好好告诉你。” 江星月神色十分艰难,想追问,但看江楼月那个样子,没办法追问,而且此时既然知道爹爹在并州刺史府,她心里急得要死,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查看。 当即,江星月重重点头:“好!你快去快回,我先入并州!” 姐妹二人告了别,各自往各自的方向去。 江星月快马入城,到了刺史府门前一跃而下,守在刺史府门前的人立即上前把她拦住:“站住!你是什么人?!” 江星月直接拿出武安侯府将军令表明身份:“我是江星月!” 那两人连忙行礼:“原来是大小姐,请进!” 江星月跳下马来,大步便进了此时府内。 773、谢景晗的小心思 此处由谢尧坐镇,这刺史府内全部换上了谢尧的人,有两个管事是见过江星月的,立即将江星月引到了安置江震的院子去。 谢尧此时还在那处:“大小姐来了。” “嗯!”江星月匆忙点头,急切地问道:“我爹呢?楼儿说爹爹在刺史府上!” “在里面——” 谢尧话音未落,江星月已经冲了进来。 她的性子火急火燎,当看到江震脸无血色的躺在床榻上的时候,一股脑儿丢出无数的问题来! “爹爹受伤了?他的伤严不严重……他一直这么昏迷着吗?从来没醒过?” 谢尧耐着性子说:“伤势有点重,一直昏迷着,但你不要着急,楼儿已经去接宋先生了,等宋先生到了,便有办法救醒侯爷。” 江星月一颗心提在嗓子眼,任谁看到自己的父亲这般样子,如何能够不担心? 只是她到底是和谢尧不熟悉的,不能像抓着江楼月一样抓着谢尧来问东问西。 当即,江星月深吸口气,诚恳地说道:“殿下,我暂时不要离开此处,我得留下照看爹爹。” “这是自然。”谢尧说道:“我会吩咐人为你准备房间,至于永州灾民的事情,你放心吧,我会派人前去接手一切,治水的事情你也不必担心,有我。” “……”江星月感激地说道:“我替永州的难民谢谢殿下!” 谢尧客气地笑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你连日赶路,必定辛苦了,先休息一下,照顾侯爷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好!” 谢尧离开以后,江星月由两个婢女带着去吃了东西,换了身衣服。 此行因为来得急,所以只带了一队二十人的亲兵,本来打算是在此处找谢尧和江楼月,然后商议为父报仇的事情,没想到一切峰回路转,父亲还在。 只是想起方才看到父亲的那个样子,江星月英气的眉毛拧的死紧。 情况很不好,希望楼儿赶紧请来神医才是。 …… 永州山寺 谢景晗依然被困的死死的。 自从逃跑了一次之后,江星月对他的监控从未松懈过,不管白天黑夜,前后里外永远是一只二十人的小队盯着他。 寸步不离。 他连如厕都没有自由。 此时,谢景晗坐在禅房内的罗汉床上。 江震身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是一个早上,当时江星月正和他在一起,因此谢景晗也听到了。 谢景晗低着头,想起当初几次见江震的情形。 护国公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啊。 就这么死了…… 谢景晗叹息一声,有些惋惜。 只不过,这些惋惜真的只是一些些而已。 父皇母妃相继死去,舅舅和妹妹也一并离开了自己。 他一无所有,这么惨,哪里有太多的心情去惋惜别人的遭遇? 他知道江星月离开永州,往并州去了。 倒也正好,原本他偷跑,就是打算去并州,如今,自己是不是可以找个理由名正言顺的去了? 谢景晗把玩着小几上的茶杯一会儿,唇角微微一勾。 当! 他把茶杯稳稳地按在桌面上。 接下来,早午晚三顿饭,他一口也不吃了。 不论大壮小壮怎么威逼利诱哄骗都没有用。 他只有一句话:“姐姐不陪我,我不会吃的,你们拿走。” 大壮和小壮两个婢女真是快要疯了。 到了第二日下午,永州此处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拿着谢尧的手令,说是来接管此处难民示意。 两个婢女和罗十八自然是千恩万谢。 毕竟这里的难民管制是有学问的,罗十八是带兵打仗的人,在这些事情上经验不足。 而大壮小壮两个婢女,更是一头雾水,不懂那个。 那中年男子还十分贴心地问:“二位姑娘要不要过去并州照看大小姐?大小姐可能短时间内不会回此处来。” 两人自然考虑都没考虑就答应了:“当然,大小姐一直是我们照顾的,离开了我们两人,就怕她一个人在并州过的不会习惯。” “那本官为二位姑娘安排,这就过去吧。” 那中年男子又说:“至于罗统领,估计还得留在此处,帮本官维持一下城内秩序。” “好。”罗十八说道:“末将但凭安大人吩咐。” 此人是安政君,罗十八是认得的。 这时,小壮戳了戳大壮,“姐。”她朝着某个地方指了指。 大壮顺着方向看过去,很快便明白了。 她转向安政君,客气地问道:“大人,我们去的时候能不能再带个人一起?” “哦?是什么人?” “不敢瞒着大人,是……睿王殿下。”大壮低声说道:“睿王殿下生病了,当初国公爷让小姐带他出来寻医的,如今他的状况……” 大壮欲言又止,不太好说。 安政君了然点头,说道:“本官明白了,可以,本官会安排好的。” 大壮和小壮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禅房内,谢景晗听着几人的对话,唇角微微一勾,翻上躺在了罗汉床上去。 没多久,大壮前来请他。 “殿下,随咱们去并州吧。” “您不是说,没有大小姐陪着您便不吃东西吗?” “大小姐现在就在并州,短时间内都不会回来,您如果不去的话,就只能一直饿着肚子了!” 谢景晗说:“当真?!” “骗您这个做什么。”大壮说道:“我们姐妹二人现在就要过去照看小姐。” 谢景晗作势想了想,说:“好,但你可别骗我!” “骗你这个做什么。” 大壮有些无奈,暗忖这睿王殿下的病不是说好了吗?怎么她觉得好像是病的更重了呢? …… 江楼月一路快马加鞭,奔赴信阳。 当初从信阳往并州过来的时候,江楼月骑马是晚上要休息的,如今回去几乎是不眠不休,一路快马狂奔,日夜不眠,不到四日便赶到了信阳秦州。 天还没亮,晨曦微露。 江楼月立于秦州城楼之下。 城楼上有人看下来:“你们是什么人?!” 听声音竟然是黄明盛。 江楼月喊道:“是我!” “将军?!”黄明盛大喜,赶紧冲守城们的人喊:“快开城门,放桥,让将军进来!” 774、并州再见宋梨 吱呀。 砰! 厚重而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 护城河上的桥放下,江楼月骑马进了城门。 黄明盛从城楼之上下来,满脸喜色:“将军,您怎么忽然回来了?也没派人传个信——” “嗯。”江楼月没空和他寒暄,直接说道:“宋先生呢?” “是说那个神医宋先生吗?!”黄明盛说道:“就在城中住着呢,王公子为他开了个医馆——将军您是受伤了吗?” 黄明盛立即神色凝重起来,“小将马上带您去见他!” 话音落,黄明盛也翻身上马,快速在前面带路。 江楼月一路跟上去,走到了南北大通的主街上之后,黄明盛把马停在了一处叫做济世堂的医馆跟前。 他翻身下去,用力拍门:“小六、小六!快点来开门,快点!” 里面很快传来响动,不多时,一个年月十几岁,瞧着十分机灵的少年来把门打开,“咦?黄副将?” “你小子眼神滴溜溜的,这么早已经起了?”黄明盛打趣了一句。 那小六笑嘻嘻地说:“五更就起来了,帮先生切药材呢,这个时辰您怎么来了?拿药材吗?” 黄明盛说道:“不拿,将军回来了。” “啊,是武安将军吗?!” “嗯。”黄明盛又说:“将军找你家先生有事!” “先生这会儿也醒了,在救治病人呢,将军、将军快请进,我帮您、不是,小的帮您叫先生?!” 小六腼腆又紧张,地冲着走来的江楼月行礼,手脚都不知道该往那里摆。 江楼月心急如焚,没空和他说些什么,只淡淡“嗯”了一声。 江楼月侯在厅内,等了好一会儿,宋先生终于到了。 须发花白的宋先生知道江楼月来的着急,必定是有什么急事,一进来,见过礼之后便问:“小姐,怎么了?” “先生得快些随我去并州一趟,有个人生命垂危,需要先生救治。” “谁?!”宋先生容色微变,“难道是公子?” “不是。”江楼月摇头:“是别人。” 宋先生暗暗松了口气,问道:“那不知是什么症状,小姐且先说一说,老朽也好看看需要准备什么药带着。” “都是外伤,腹部中的一箭几乎贯穿,最为严重,阿尧给他吃了大还丹,现在还在昏迷,每天都靠阿尧早晚两次在身体里注入内力……吊着一口气。” 说到最后的时候,江楼月神色已经十分不好。 用了大还丹?! 宋先生一怔,暗忖那必定是个很要紧的人了。 他连连点头,说道:“老朽明白了,只是老朽这里还有些要交代的,小姐得等——” “爷爷!” 就在这时,后堂忽然传来一道女音。 有个穿着青色素裙的少女从后面走了出来,竟然是宋梨。 宋梨脸上有些微错愕,神色复杂地看着江楼月。 两年不见,此时的江楼月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眸色清冷面无表情,一句话都不说,却依然气场强大,此时整间医馆内的人,全部都成了她的背景板,变得黯然失色,不甚重要。 宋先生拽了拽宋梨的衣服:“快给小姐行礼。” 宋梨抿了抿唇,心不甘情不愿地要动作。 江楼月直接说道:“免了!” 她看都不看宋梨一眼,转向宋先生,“先生,快些,很急。” 她真的很急,而宋梨与她此时担心的事情来说,一文不值! 宋梨僵了僵。 那方宋先生赶紧点头:“好。” 之后,宋先生拉着宋梨进了后堂。 宋梨心情不好地说:“还是那个臭脾气!一张冷脸谁欠了她二五八万一样,求爷爷办事还那个口气,真讨厌!” “好了!”宋先生花白的眉毛紧皱:“咱们如今能好好活着,全都仰赖公子照看,没有公子,我们早死在仇家手上了,至于小姐,更是不欠你的,你别忘了当初在奉县你做的事情!” “要不是小姐求情你的命都没了!” “……”宋梨抿紧了唇瓣,哼了一声,“我知道,我又不是要把她怎么样。” 她就是喜欢不起江楼月来,可能都不需要理由。 宋先生叹了口气,说:“你知道就好,这两年在胶东你也受了些苦,该长大的,收敛点,小姐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主子了,她是整个信阳武安军的统帅——” “我知道了!”宋梨不耐烦地说了一声,又说:“她要把爷爷你带走了,那宫九哥哥怎么办?他的伤势也很严重。” 说到此处,宋梨柳眉拧了起来。 宫九可是为了救她受伤的。 宋先生说道:“他的伤势爷爷不是已经仔细包扎过了吗?爷爷给你留下方子,你医术也很好的,你为他治伤。” “……”宋梨默了默,只得说:“好吧,爷爷,你这趟出去,一路上可得小心点,您年纪大了,受不得太颠簸,路上一定得保重身体。” 爷爷老了,她不愿意爷爷再为人奔波。 这也是她不喜欢江楼月的理由。 但偏偏江楼月又是不能拒绝的人。 其实方才她甚至都想说,自己前去帮她医治病人,让爷爷留在此处。 可不必说她都知道,江楼月是不可能同意的。 就如同她不喜欢江楼月,江楼月也不可能喜欢她,在医术上,江楼月恐怕也是更信得过爷爷,信不过她。 更何况,此处还有宫九要她照看。 宋先生又快速交代了一些琐事,宋梨便去为宋先生收拾行装了。 江楼月在医馆那儿做了会儿,半垂着眼帘,神色看起来一直凝重,让黄明盛想问点什么也不好开口。 江楼月忽然站起身来,“扶桑,你在此处等着宋先生,一个时辰后,秦州城门口集合,记着,准备好舒适的马车,两辆。” “是!” 江楼月又转向黄明盛,问:“王渊人呢?在军营?!” “应该在!”黄明盛立即回道:“王公子在营中坐镇,每隔三日会进城来一趟转悠,其余时间从不离开营中。” “好。” 江楼月淡淡说着,转身便出了医馆,又直奔军营去。 营中一切看起来比当初自己离开的时候有序不少,这个时辰天已经大亮了。 王渊也起来,见着江楼月来着实有些意外:“你、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半个时辰多。” “……”王渊静默地看着江楼月,迟疑地问:“你、你是来带你的骑兵走的?” 京中护国公去世的消息传的举国皆知。 王渊聪慧,哪里能不知道江震的死有蹊跷。 以江楼月的性子,这个时候出现在营中,怕不是要点兵点将,杀向京城为父报仇?! 775、正经的王渊 因为江楼月看起来实在太平静了,平静的过了头。 王渊一碰面,下意识地便说不出那些请她节哀,不要伤心的话来。 江楼月不是个会沉溺在伤情之中无法自拔,舔舐伤口,一蹶不振的人,点兵点将直接杀向京城,才符合她的性格。 王渊又说:“怎么不说话?” 他说着,还在江楼月眼前晃了晃手。 “我不是来点兵将的。”江楼月嗓音略有点儿沙哑:“汾阳可来过信?” “哦。”王渊扬了扬眉:“来过……就昨日,祖父亲笔书信,喏——” 王渊转身,从书案上拿了一封信来交给江楼月。 江楼月翻开看过,里面的内容大致是说此时多事之秋,要王渊站稳信阳,不要乱跑。 江楼月把信合上,交给王渊,便转身往外走了。 “嗳——”王渊快走两步追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 江楼月被他拦住了去路,忍不住蹙眉:“我回王家。” “嗯?”王渊诧异:“现在?” “对,现在。” 江楼月错开王渊继续往外走。 父亲的事情如今传的到处都是,汾阳也已经收到消息了,那母亲必定是知道了的。 前世,父亲在狱中自戕以证清白,尸首送回侯府,母亲大受打击,也随父亲去了。 别看母亲平日娇柔婉约弱柳扶风,但在有些事情上她烈性的很。 父亲一去,怕她也不愿独活。 可父亲如今被她救下了。 她得去汾阳一趟,以免阴差阳错下闹出无法挽回的悲剧。 王渊自然不懂得她这么多的心思。 他闯荡江湖,一向潇洒随性,了无牵挂,凡尘俗世诸多都不放在心上,除了自己的快乐真的从无大事。 如今帮江楼月守着信阳,说来倒是他这辈子难得干过的第一件正经事了。 接手的时候其实心里还不那么情愿。 守在这里,就拘住了他的脚步,没了往日潇洒随性。 只是因为信阳此处牵连王家安危,所以他才勉为其难。 他其实心里也早就想好,等着江楼月回来之后,就把此处交托出去,到时候他依然浪荡江湖,四海为家,何其快活? 这会儿,他看着江楼月往前走的背影,纤细的背脊似乎扛起来许多看不见的东西。 如今,她又丧父。 父亲与她而言,是遮风挡雨的大树,如今轰然倒塌,却依然没有压弯了她的脊梁。 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性,能让她在此时依然面不改色,平静的和他对话交流? 其实她也不过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是应该被娇养的,不受一点风吹雨打,被人庇护在港湾之中的女孩子。 王渊的心底竟然少见地泛起三分心疼,“表妹!” 他提高声音开口。 江楼月回头:“还有事吗?” “没事。”王渊龇牙一笑,“你且先忙你的事情去,信阳这地界,表哥给你守得好好的,等你回来的时候,必定还你一支强悍无敌的铁甲骑兵。” “……”江楼月不知他怎么忽然正经。 但多事之秋,他能认真做点事情,江楼月心底当然欣慰,便点点头说:“那就好。” 王渊又说:“你有点受凉了,再怎么着,也得保重自己的身体,知道吗?” “嗯。” 江楼月又点点头,其实对王渊这般忽然正经地关心还是有些不适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便干巴巴地说了一声:“多谢!” 之后,江楼月也不耽搁,在营地门前上马,直奔汾阳去了。 离去之前,她将扶桑留下,吩咐他在秦州城门口等着宋先生,若宋先生收拾好,可带宋先生先行,她去过王家之后,会追上送先生的步伐。 扶桑自然是领了命令。 信阳前往王家快马加鞭又是两日,进汾阳城之后,江楼月直奔王家。 “表小姐!” 守在王家门前的护卫看到她,又惊又喜,赶紧上前来为江楼月牵马:“您怎么回来了?来人、来人、快去通报!” 江楼月翻身下马,进了府,一边问:“我母亲呢?” “在婵娟院里呢。”守门人回。 江楼月点点头,直奔婵娟院。 她走的快,几乎是通报的小厮刚把话传到,江楼月后脚就到了院子里。 王婵此时已经从屋中迎了出来,眼底发涩地上前来把女儿的手紧紧握住:“楼儿、楼儿来了——” “进去说。” 江楼月又怎么能不知道母亲的心情,当即拉着王婵一起进到了厢房里面去,柔声说道:“娘,你收到消息了吧?” 王婵泪如雨下,点头之后,用最压抑的声音开口询问:“你去过剑门关了吗?你爹他真的、真的——” 死了? “剑门关是真的,但爹爹还在。”江楼月认真地说:“我把爹爹抢回来了。” 她说着,露出一个笑容来。 王婵呆住:“你、你说真的?你爹爹真的还活着?!” “嗯。”江楼月慎重点头,说:“这种事情我怎么敢和娘开玩笑?爹爹真的还在,娘你不要怕,只是他受伤很严重,我们现在在想办法救他。” “我这趟过来,是来请宋先生的,怕娘太伤心,所以专程来告诉娘一声。” 派别人前来,她怕事情说不清楚,反倒惹王婵更加担忧,正好信阳距离汾阳不远,所以她亲自跑一趟。 王婵呆愣当场,还没有从江楼月说的话里反应过来,喃喃说:“那他、在哪儿?” “并州。” 江楼月温声说道:“我等会儿就走,回并州那边去,爹爹要是有什么情况,我会随时传信告知母亲,母亲要保重——” “我也去!” 王婵忽然看向江楼月,坚决地说道:“我也去并州。” “……” 江楼月默了默,“此去并州路途遥远,母亲的身体怕是——” “我已经好了。”王婵说:“这两年来我认真调理,身子已经好了很多,舟车劳顿也不怕……” 她柳眉蹙起,满脸愁绪:“我得去,我不能待在这儿,我得去看着他,好孩子,娘是柔弱,是不会武功,可天底下不会武功的人多了去了,他们照样可以走南闯北游历天下。” 776、旅途劳顿 “别把娘想的那么娇弱,一点旅途之苦都受不了。” 王婵认真无比地说道:“娘可以的。” 江楼月有些犹豫。 王婵已经起身招呼桑嬷嬷:“去备马车,收拾一下,然后让厨房备些糕点和饭菜。” 王婵又拉起江楼月,“你先休息一会儿,娘去与你祖父祖母辞行。” “也好。” 江楼月点点头。 此去并州一路上全在他们的控制范围之内,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只是带着王婵的话便走的慢。 慢便慢吧。 现在爹爹需要的是大夫,她慢几日回去,也没什么。 把母亲一起带到并州去,也好过让她一个人待在这里担惊受怕,忧心忡忡。 想通了这点,江楼月深吸了口气,微微闭上眼睛小憩,吩咐宫五等会儿王婵到了便唤她起身,可不要耽误了出发的时辰。 这小憩,当真只是片刻,迷迷糊糊的,就听到了脚步声又响起。 “小姐。” 宫五唤了她一声。 江楼月睁开眼睛来,见王婵正往屋内走。 “娘已经告知你祖父祖母了,吃了东西咱们就出发。”王婵说道。 把事情与王家二老说的时候,二老神色各异,尤其是王老夫人,显然是不愿放她一个人出去,现在兵荒马乱,汾阳就是最安定的地方。 但王婵态度坚决,是一刻也在此处待不下去了。 最后二老也没了办法,只得答应。 江楼月点点头。 吃东西的时候,王婵着急的问了江楼月许多的细节,关乎江震的伤势。 江楼月说:“有点重。” 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好,只等到时候母亲见到了父亲,看过之后便什么都清楚了。 她现在说多少都是没有用的。 一个时辰后,母女二人从王家出发,往并州去。 马车很宽敞,一上去,王婵便把垫子铺好,拉着江楼月靠了上去,“你睡下。” 江楼月也的确累了。 原本在秦州吩咐准备两辆马车,便是想着回去的路上能得个空闲休息。 但往汾阳王家一趟又是两日不眠不休。 到今日,她差不多有七日都没怎么好好合过眼了,因此一靠上去,便沉沉睡了过去。 王婵坐在江楼月的身边,帮女儿整理着额角的几缕乱发,拉起带着毛圈的大氅,把女儿的身子盖的严严实实。 很重的伤势……到底是多重? 比当初在北境救自己的时候伤势还重吗? 王婵坐在车内,幽幽地想着。 当初他那伤,可是几乎去了半条命,光卧床都好几个月,后来虽然养好了,却留了满身的疤痕。 如今他年纪大了,又受重伤,这次要养多久? 王婵心神不宁,仿佛能看到丈夫浑身伤口满布,一点好皮肉都没有的样子。 一旁,桑嬷嬷轻轻摇了摇王婵的手臂:“夫人。” 她低声开口,“别太担心。” “嗯。” 王婵点了点头,但怎么可能不担心? 真是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飞到并州去看看情况。 …… 江楼月睡得非常沉,一觉睡了五个时辰,起来的时候头还有点疼。 马车还在晃晃悠悠,王婵靠在她身边打盹。 江楼月一动,王婵也立即起了身:“醒了?” “嗯。”江楼月轻声应着,把车帘掀开看了一眼,外面一片漆黑。 江楼月问:“什么时辰了?” “刚过了子时。”宫五驱马上前,说道:“已经派人前去打探过了,三十里之外有可以歇息的地方,也已经安顿,等赶到那处休息片刻,天亮再出发,小姐看行不行?” “行。” 江楼月把车帘放下,母女二人便在车内随意吃了些糕点。 接下来的日子,基本日夜兼程赶往并州。 天气越来越冷,年节也越来越近。 但因为这一年,先是先帝和太皇太后先后驾崩,江震又“死”,朝局动荡,再加上淮水泄洪,到处都是难民,这一路过来,民间没有半分喜气。 江楼月和王婵到并州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中旬。 城中灌着湿冷的风,街道上的百姓并不多。 马车一路到了刺史府门前,江楼月跳下车来,转身扶持王婵。 王婵也随之下车,抬眸,瞧着这巍峨的刺史府门楼,心中情绪复杂。 终于……能见到丈夫了。 也不知道他伤势到底是多重? 她心里又担忧,又期待。 守门的将领看到江楼月,大喜过望:“将军,您可算回来了!” “嗯。”江楼月点点头,说道:“扶桑可在府上?” “在、在的,小人这就带将军过去!” 守门人喜色满溢,在前引路,眼神扫过江楼月身边的王婵,眼底浮着满满的惊艳,不敢多看,垂下眼帘说:“六日前扶桑护卫和宋先生就到了,如今安顿在枫林院里。” “大小姐住在隔壁的天水楼……对了,前几日睿王殿下也到了,如今也在天水楼。” 江楼月脚步微顿。 王婵诧异地说:“星儿也在此处?!” 江楼月回神说:“忘了与母亲说了,当时我出并州的时候正巧遇到了姐姐,姐姐便留在这处了。” “那真是太好了。”王婵高兴地说:“上次传信那孩子说路不好走,回不了汾阳,还以为现在还被堵在哪儿呢……” 这说话的功夫,几人已经到了枫林院中。 扶桑抱剑守在院子里,西厢房廊下站着两个青衣的小婢,就是当初谢尧分派来照看江震的那两人。 此时房门闭着。 但江楼月能听到房间内有动静。 扶桑上前行礼:“小姐!” 江楼月问:“宋先生在房中?” “是。”扶桑说道:“正在帮国公爷换药包扎,大小姐在里面帮忙。” “好。”江楼月点点头,看向王婵:“娘,不如您先歇一会儿,等宋先生换药结束再——” “不歇了。”王婵摇头:“我一点不累,就在这儿等着。” 这一路她几乎是提心吊胆的过来,每每闭眼就想到江震浑身浴血,满身是伤,如今到了此处怎么还有心思去歇息? 她得亲眼看过,她那颗吊着的心才能知道,该往何处安放。 江楼月垂了垂眼眸:“也好。” 777、老天爷能信? 这一路上来,母女二人说了许多的体己话,但都对父亲的伤势避而不谈,实则她对父亲伤势的担心不比母亲要少。 几人便就这么在院子里站着,静静的侯着。 一会儿后,江楼月听到里面有轻微响动,是药箱扣上的声音。 江楼月大步往前上台阶,门恰逢其时从里面打开,竟是江星月正要出来。 “小姐!” 江星月呆滞片刻,骂道:“你这臭丫头,可算回——” 只是她话音刚出,便忽然卡住,看着迈步上前的王婵呆在当场。 王婵心急如焚,直接进了房间去。 房间内,药气和血气弥漫交织。 这些气息与她来说,熟悉而又陌生,她一路走到床边去,看到躺在床榻之上,脸色苍白的不见一丝生气的江震的时候,眼底忽然发涩。 她缓缓坐在床边上,紧紧攥住手里的帕子。 片刻后,她朝宋先生看过去:“先生,我家侯爷的伤势怎么样?” 宋先生此时就在一旁收拾药箱,温和地说道:“侯爷的伤势非常严重……这些时日一直昏迷着,但夫人放心,老朽一定会尽毕生所学救治他的。” 这些话,没有安抚王婵的心。 她所了解的江震,是个极为强悍的男人,那边关十年,他受再重的伤都不会昏迷不醒,这一辈子她都没见丈夫这般虚弱过。 她想问,侯爷可有性命之忧? 但她又不敢问。 她整理了所有情绪,冲宋先生露出一个感激地笑容:“有劳您了。” “都是老朽应该做的。”宋先生说着,将药箱提了起来,“老朽去为侯爷配药。” “好。” 王婵应了。 江楼月站在床尾看了父亲两眼,安抚王婵说:“娘,你先在这儿照看父亲,女儿去帮您打点住处,安顿些琐事。” 王婵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她的视线全部落与丈夫的脸上,此时的心情用言语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觉得喉头堵的厉害,眼底发涩,却已然流不出眼泪来。 她这一辈子,哭过许多许多次,可这会儿,看着这样的丈夫,她的眼泪似乎是干了一样。 她浑身上下,都是不好的预感。 “你不是说不会受伤吗?”王婵喃喃问道:“你说叫我等你的,可我等到了什么?” “震哥,你骗我。” 王婵身后不远处,桑嬷嬷哽咽了一声,连忙用帕子捂住嘴。 …… 江楼月离开房间之后,直接找上了宋先生,“我爹爹情况怎么样?” “侯爷他——” “宋先生,不要骗我,我要听实话。” “……”宋先生默了默,叹息一声,说道:“侯爷的伤势太重,尤其是腹部那一箭几乎贯穿身体,那是致命的伤——” “如今老朽拼尽全力,怕也只能勉强吊住侯爷的这口气。” 江楼月的心里忽然一冷:“什么意思?吊着一口气?” “外伤老朽都可以治,但箭矢贯穿身体,伤了五脏六腑,老朽真的无能为力。”宋先生迟疑地说:“老朽只能保证侯爷活着,但不能让侯爷……醒来。” 江楼月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楼儿!” 她的身后,江星月把她扶住,脸色也十分凝重,这件事情她早就知道了,当时的反应不比江楼月的好。 江楼月稳住了身形,无比认真地和宋先生说道:“不管需要什么药材,只要先生说,我一定想办法为先生找来,只希望先生一定要尽力——” “这是自然。”宋先生诚恳地说:“殿下和小姐是老朽的再生父母,老朽自当为小姐鞠躬尽瘁。” 宋先生又说:“其实江湖之中奇人异士众多,或许旁人会有能救醒侯爷的办法也说不定。” “先生的意思是说——” “当初在云宿山的那位千机老人,便是世间少有的高人。”宋先生顿了顿,“老朽只能抑制公子体内寒蛊和情蛊,但他却可拔除蛊毒,足以证明他的能耐在老朽之上。” “若是找到了他,或许能救醒侯爷也说不定。” 江楼月重重点头:“我明白了,我这就想办法找人。” “若无事的话,老朽退下了。”宋先生提着药箱后退了两步,忽然又说:“小姐也别太悲观,千军万马都取不了侯爷的性命,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江楼月苦笑一声。 老天爷能信? 宋先生离开了。 江星月蹙着英气的眉毛,握紧江楼月的肩膀说:“嗳,你别这样嘛,宋先生都说了,爹爹只是暂时醒不过来,我们现在快些找那个什么千机老人出来,不就能峰回路转了?” “嗯。” 江楼月应了一声,可是千机老人哪那么好找? 前些时日,谢尧还曾与她说起过千机老人。 凝玉床始终是王家之物,谢尧曾派九宫人手寻找那老头,想将凝玉床物归原主来着,但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根本没影儿。 要到哪里去找…… 千机老人…… 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一片亮光。 对了! 王渊不是千机老人的徒弟吗,也不知道学了千机老人的几成本事,能不能在父亲的伤势这件事上帮得上忙? “我去写信!”江楼月立马转身往外,头也没回。 到底能不能帮得上,叫他过来一看便知。 “……”江星月瞧着她的背影,低声喃喃道:“火急火燎的——” 她的视线转向父亲所在的房间位置,轻吸了口气,“真希望能早点找到那个千机老人,将爹爹救醒啊。” 江楼月快速写了一封信,交给宫五:“找人快马加鞭送去信阳,请王公子前来。” “是。” 宫五把信收了,出去差人去送。 江楼月又命扶桑叫来管事,吩咐去给王婵安顿住的地方。 这刺史府如今都在谢尧掌控下,当初的苏广益搜罗了不少银子,刺史府也修的雕梁画栋,空院子多的很。 安顿完一些琐事,已经到了下午。 这时候,江楼月才有功夫询问谢尧,“殿下是去军营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扶桑上前回话说:“殿下带着牧云州前去巡视堤坝了。” “巡视堤坝?去了淮水泄洪的那处吗?” “是。”扶桑说道:“牧云州主持治水修堤已经一个多月,现在泄洪的关键地方在修筑堤坝,殿下不放心,所以亲自去了,两日之前走的,算着日子,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江楼月点点头:“治水的事情要紧,那徐少俊呢?” “徐将军在水师营中,抽调士兵帮助治水和赈灾。”扶桑问:“小姐要见徐将军吗?” 778、还好有他 “嗯。”江楼月颔首,“去传他前来。” “是!” 扶桑领了命令离开了。 江楼月吩咐人准备了热水沐浴,用最快的速度洗去一身风尘,换上了轻便的束腰束箭袖的劲装。 没多一会儿,门外便响起铠甲碰撞之声,是徐少俊来了。 “末将参见将军!” 徐少俊穿着明光铠甲,拱手行了礼:“不知将军召末将前来有何吩咐?” “坐吧徐将军。”江楼月容色淡淡,声音也很平静,“我们之间也不需要这么客气。” “……”徐少俊静默了一下,倒也没端着,就坐在了屋内的圈椅之中。 江楼月问道:“如今并州有多少战力?” “末将前来带了十万,并州本身有五万守备军,水师五万,合起来便是二十万大军了。”徐少俊又说道:“只是现在水患肆虐,分拨了一半的人手在各地治水救灾,除去守城的人,还剩八万兵力。” “水要治,灾要救,军中训练也不能断。”江楼月说着,又道:“还要派出探马去,时刻注意京城和北境那边的动向。” “将军的意思是——”徐少俊神色微凝,“咱们要和朝廷动手?” “目前不。” 江楼月微垂着眼帘:“洪灾肆虐,百姓民不聊生,这个时候我不会和他们动手。” 但无论是京城的谢景亨,还是北境的谢流云,全都不是省油的灯。 江楼月说:“万事还是要极早防范的好。” “将军说的是。”徐少俊垂首说:“末将会重新布置并州以及周围的防守,确保万无一失。” “嗯。”江楼月点点头,又说:“还有件事。” “请将军吩咐。” “我护叔叔带着五万御林军往北去了。”江楼月说道:“御林军本就是守卫京城城防的部队,不算是自己人。” “当初还能那么巧妙的骗爹爹前去剑门关设伏,御林军中必有内奸,只怕护叔叔此去北境凶多吉少。” “原来将军是担心此时。”徐少俊说道:“将军放心,半月前殿下已经派人点一队轻骑绕过京城前去支援护将军了。” 江楼月诧异:“已经派人去了?派谁?” “蔡威。” “……”江楼月怔了怔,之后暗暗松了口气,“那就好。” 徐少俊又问:“将军可还有别的吩咐?” “没——”江楼月说:“徐将军守卫城防辛苦了,我就不耽误徐将军的时间,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末将告退!” 徐少俊拱手离开了。 江楼月一人坐在屋内的椅子上。 当时回到并州,她全部的心思都被父亲的伤势牵引,许多事情根本都来不及多想,江护这件事情,也是方才才想到的,没承想谢尧早有安排。 还好有他。 江楼月舒了口气,外面传来江星月的召唤,饭菜已经摆好,要用膳了。 江楼月从里面出来,陪着母亲和姐姐一起用了晚膳。 王婵心情沉重,没吃多少就放了筷子,回屋中陪江震去了。 江星月和江楼月也好不到哪儿去,一顿饭吃的有点味同嚼蜡。 谢景晗也与他们同桌吃饭。 只是现在大家的心思都在江震的身上,也没人过多去关注与他。 谢景晗倒也安分,一个人坐在那里吃东西,也不去打扰别人。 饭后,江楼月去看了母亲一眼。 王婵守在江震的床边,正帮江震擦拭手和脸,动作温柔而细致,听到脚步声,王婵回过头来,笑着说:“楼儿,怎么不去睡?” 江楼月说:“不是特别累……娘,您回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让其他人照看着,您明日一早再过来。” “我睡不着。”王婵悠悠说着,“这些年来一直聚少离多,他一直忙,好不容易如今闲下来,却成了这么个境况……” 王婵叹了口气,“等他好了,我得与他好好约法三章,再不能让他跑去拼命。” “……”江楼月鼻子有些酸。 王婵又说:“你快去休息吧,娘不是小孩子,知道保重自己,娘还想多陪你爹爹还有你和你姐姐几年呢。” 江楼月见她这般坚持,知道自己是劝不了她,便点点头说:“好。”然后离开了。 江楼月原本是住在枫林院东厢的,如今母亲来了,她便把房间让给母亲,枫林院便是父亲和母亲的居所,江星月住在左边的天水楼。 其余的院子都有些远。 江楼月不想离父亲母亲太远,犹豫着,不然去找姐姐住在天水楼算了。 她往天水楼的方向转,宫五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刚到天水楼的门口,江楼月忽然顿住脚步,里面传来一串对话声。 “姐姐,你真的不陪我?” 那声音低哑,却充满磁性,含着三分委屈几分祈求,“可你不在我真的怕。” “你怕什么,这到处都是自己的人有什么可怕的?!”江星月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恨铁不成钢,“我得去陪着母亲照看父亲的伤势!” “姐姐,你又不是大夫,你帮不上多少忙的。” “那我也要去,你给我起开!” “不行,姐姐,你说过你会保护我,会一直陪我的,你也说过你一言九鼎,你现在要食言而肥?” 江星月挫败地吸了一口大气,骂道:“烦死了!” 里面响起连串的乒乒乓乓的声音,江星月到底是没出来,低喝了一声:“滚过去——” 江星月身边的婢女看到了她,赶忙上前来给她行礼:“二小姐,您找大小姐吗?她——” “不找。” 江楼月抬了抬手,招呼二人出来,问道:“睿王怎么回事?不是说病了吗?” 大壮说:“原本是说病了,国公爷便让小姐带他出来找神医治病的,谁知道在永州的时候,睿王殿下忽然又……好了,原来一直是在装傻。” “……” 江楼月英气的长眉挑了挑:“装傻?” “是啊。”大壮有些无奈:“以前傻着的时候,便一直缠大小姐,如今好了还缠大小姐,大小姐也对他没办法,由着他了。” 江楼月眼帘微垂,看来这天水楼她是不适合来住了。 她转身往外走,宫五跟了上去,说道:“小姐就去殿下的明月楼歇息吧。” 跟着江楼月的时间久了,宫五也多少能从江楼月的行为之中读懂她的心思。 779、迟早把龙椅掀翻 江楼月点点头,“嗯。” 明月楼倒是离这两处都不远呢。 江楼月进了院子之后,直接上楼宽了外衣便跌到床榻上去了。 也不知道千机老头到底去了哪儿,短时间内能不能找到。 也不知道王渊学了千机老头多少本事,对父亲的身体可有办法? 也不知道……水患什么时候会结束,难民什么时候能被安抚好? 阿尧派蔡威去接应护叔叔,应当能平安归来吧? 还有大表哥王泽,都这么久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会不会已经凶多吉少? 江楼月眉心紧蹙,胡思乱想着。 原本就没多少困意,如此一来彻底无法入眠。 她翻身而起,把梨花枪找了出来,坐在桌边很认真地擦拭着。 枪为百兵之王,是大开大合的武器。 江楼月比寻常的女子要高挑一些,但说起来,到底还是个女儿身,身材所限,父亲传下的枪法,她原发挥不了最大的威力。 但手上的这把梨花枪却十分精巧。 五尺有余,比一般的枪略短,江楼月用来正好。 前世父亲身死,母亲殉情,姐姐远嫁。 她拿起父亲的亮银枪,召集天下兵马为谢流云所用。 谢流云告诉她,是先帝不仁,疑心忠臣。 她也深以为然。 她愿意为谢流云做所有的事情,除了那些虚无缥缈的爱情之外,也曾期盼他能为父亲昭雪,洗刷通敌谋逆的罪名。 可到最后,她似乎也忘记了自己的初心,越走越远,甚至不知道自己做某些事情,到底都是为了什么。 江楼月视线微垂,擦拭梨花枪头铁浮图的手也是一停。 她又想起那日越过沽溏,赶赴剑门关时候的场景。 “爹爹……”江楼月喃喃开口。 两世为人,她的爹爹都是忠勇之士,哪怕权倾朝野,占据一切有利地位,也从没想过反了那个朝廷。 可那个朝廷,却设计伏击,要诛杀他! 江楼月慢慢垂下头去,周身笼罩着一层冷雾。 要不是她赶到的及时,爹爹真的便没了。 如今三足鼎立,不管是谢景亨还是谢流云,都绝不可能和他们和平相处。 迟早……她得把那把龙椅给掀翻了! 咔咔两声,江楼月把梨花枪收了起来,放好,转身又躺回了床榻之上。 这一次,依然是翻来覆去,迷迷糊糊,大约睡了两个来时辰,便睡不下去了。 江楼月起了身,外面天还没亮,暗沉沉的。 她往父亲养伤的房间那边去了一趟,扶桑派人守在院子里,看到江楼月颔首示意。 江楼月抬了抬手,无声地免了他们行礼,慢慢打开房门进去。 母亲王婵昨夜没回房,就在父亲床边支了个榻睡下了,桑嬷嬷睡在耳房。 父亲的脸色还是那么白,呼吸也很平顺。 江楼月轻手轻脚地上前,帮母亲把手臂拿起,小心地塞进了被子里,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此时天边已经发白。 江楼月出了那院子,说:“去趟营中吧。” 治水和安抚灾民的事情她是不懂,但练兵的事情,她很熟练。 如今母亲和宋先生都到了,父亲这里还有姐姐看着,她得做点正事。 “是!”宫五应了一声。 两人上了回廊,正往府外走,忽见一条人影从天水楼里走了出来。 “睿王?” 这个距离,即便天色还有些灰暗,江楼月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你起的这么早?” “姐姐。”谢景晗笑眯眯地说:“你不也起的早吗?你这是干什么去,出去玩吗?” “……” 江楼月对他这称呼十分不自在,“别这么喊。” 谢景晗一笑:“她也是这么说的,你们还真是双生姐妹,许多事情的反应一模一样。” “……”江楼月无言以对。 谢景晗又说:“可我喜欢这么喊。” 他声音很低,喃喃说道:“我已经没亲人了,这一声姐姐,便当是我姐姐还在,自己骗我自己呢。” 江楼月沉默着,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人活两世,心其实早已经冷了,除了她家人和谢尧,没有人能引起她的情绪。 只是看着谢景晗,她想起一些细碎的事情。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谢景晗的遭遇似乎都很糟糕。 前世,先帝驾崩之后谢流云上位,直接将谢景亨给诛杀了。 张相逃离京城,挟持着谢景晗去了信阳占据并州,张相扶持谢景晗成为睿帝,名正言顺地谢流云对峙。 江楼月帮着谢流云攻破并州,占据信阳,后来—— 谢景晗和张相都被擒。 她回了京城之后,即刻身陷水牢,只听说谢景晗被赐了毒酒。 谢流云,他对待敌人的手段一向阴狠。 如今再看谢景晗,江楼月终究是心底泛起三分同情。 皇权倾轧,覆巢之下无完卵,谢景晗也是被牵连的可怜人。 江楼月微微一笑,说道:“我有个表哥,与你同是千机老人门下,你知道吗?” “嗯?”谢景晗诧异道:“那老头前些年抓来的人是你表哥?” “嗯。”江楼月点头说道:“他叫王渊,过几日应该就会到此处,见了你们也可以叙叙旧。” “你好好留在此处,想吃什么喝什么,就告诉扶桑,扶桑会好好帮你准备的,想做什么事也可以告诉扶桑,不想跟他说的话,也可以直接告诉姐姐。” 顿了顿,江楼月又说:“别拘束,逝者已逝,自己要过的开心一点……才行。” 说完,江楼月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安慰当真是说的太干了。 但她本身就是不擅长安慰别人的人。 谢景晗悠悠笑着,说:“谢谢楼月姐姐,我会努力开心一点的。” 那落寞着却偏要挤出笑容的小表情,看的江楼月心底忽然泛起三分说不上的感觉来。 竟隐隐想保护他不受人欺负。 心随意动,江楼月抬起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谢景晗不像谢景亨长期浸透在朝局之中,一朝翻身也能爬上龙椅,也不像谢流云一直野心勃勃蓄势待发,把他踩入烂泥里面,他也能从泥潭里面翻身朝上趴。 谢景晗说起来……文不成武不就,没有势力傍身。 前世今生所依靠的,不过全是皇帝的偏宠。 十四岁之前,更是跟着千机老头那个老不修的,怕是连一点生活技能都不会。 只有一点小聪明。 如果离开了他们以后不知道怎么样。 她想,如今到了此处也算是缘分,就把他留在这里吧。 780、谢景晗,你含蓄点 几年时间,谢景晗已经长高了,比江楼月高一个脑袋还要多。 江楼月这安慰的“拍拍”,本来着实是有些滑稽的。 但当事人都不觉得,跟在身边的宫五也不觉得。 江楼月这具娇柔高挑的身体,蕴含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力量,不能以身材和性别来衡量。 谢景晗笑了起来,“楼月姐姐,你还没说你去哪呢。” “我去营中,看看。”江楼月说着,又道:“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 谢景晗点点头:“好啊,你去吧,等过几日你不忙的话,带我也去看看。” “行。” 江楼月应了一声,含笑转身走了。 谢景晗站在天水楼的院子门口,一直看着江楼月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的位置,谢景晗的视线才慢慢收回。 “逝者已逝……”谢景晗垂下眼眸去,喃喃说道:“说的多轻巧?你的亲人你救回来了,可我的亲人全死了……” 这时,天水楼二楼响起一阵窸窣声,接着是江星月的声音:“来人、来人,那臭小子又跑了,快去抓——” 谢景晗转眸看了一眼二楼方向,施施然迈步走了上去。 江星月已经套好了靴子披了外衣跑出来,瞪着面带笑容的谢景晗骂道:“你跑哪儿去了?!” “撒尿。”谢景晗说,“憋不住了。” “……” 江星月脸色涨红,又囧又尴尬,“你……你说话能不能……含蓄点?” “哦。”谢景晗眨眨眼,“那我是去出恭了。” “……” 江星月手抚着额头,不想和他说话,一把推开他往外走。 谢景晗跟上来:“姐姐我错了,我是去方便了一下,这么说总含蓄了吧。” …… 江楼月出了刺史府之后直奔城郊军营。 到了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徐少俊正骑着马在校场上,盯着教官带着士兵做基本训练。 闻得江楼月到了,徐少俊立即策马前来,引江楼月往校场上去。 两人并排到了校场上,徐少俊说道:“如今的训练项目比起将军当初在泸州训骑兵的项目,强度还是要弱一些。” “看出来了。” 江楼月说:“重做训练项目吧,我完了会画图和列单子给你,以后营中所有日训全部按照我做的计划进行。” “是!” 徐少俊先领了命令,后又说:“那水师呢?” “水师如何训练我并不熟练,且先按照既有的训练方法,然后看看水师将领之中可有能带兵,懂得水上作战之人,提拔上来,再商议训练项目。” “是!” 徐少俊应了一声。 他从军十几载,多数时间也是在旱地上打仗,水性一般,对于水师的训练,也是不太懂的。 因此,他有时候心中也暗暗感慨,还好殿下先发制人,直接拿住苏广益占据并州,根本没有动手便把水师收入囊中,如果真要打,那可十分吃力。 江楼月看了一圈儿,吩咐道:“给我专门搭一个帐,我以后住在营中。” 之后,江楼月便交代徐少俊盯着训练,往回走了。 “水云水若什么时候到?”一边走,江楼月一边问。 宫五说:“水云水若远原信阳,后有些琐事去了卞南,估计再有几日便能赶到此处来。” “嗯。” 江楼月点点头,“到了让她们入营随我,也将他们的帐篷准备了。” “是。” 江楼月又说:“粮草之事如今谁负责?” 宫五回道:“钱粮调拨一直是金伯亲自过手,只是如今还要治水救灾,事情比较繁杂,金伯一个人分身乏术,所以军营的粮草现在是金姑娘负责,金伯负责治水救灾那边的。” “嗯?金姑娘?”江楼月诧异地看向宫五。 “是。”宫五说道:“金伯的女儿,名唤金小小,卞南这几年一直是她坐镇。” “……”江楼月眉梢微动。 怎么前世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不过回头想想,自己前世对谢尧一向不关注,他邀自己去卞南,自己也从未去过……不知道金小小这个人似乎也是正常。 江楼月想了想,说:“也就是说,以后我若要钱要粮要军备,都要找这个金姑娘了?” “是。”宫五说:“金姑娘现在还在卞南,和贡城那边交涉兵器的事情,应该过些时日会到此处来。” “哦。” 江楼月点点头,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走了几步之后,忽然问道:“她多大?” “这个……”宫五面露犹豫:“二十……多?!” “你不知道啊?”江楼月看过去。 宫五讪讪说道:“金姑娘一直待在卞南,没进过京,属下自入九宫之后一直就在京城,殿下身边跟着,其实都没怎么见过她。” 江楼月哦了一声,不再多说。 此处没有专门的帐篷,她也难静心,便直接回刺史府去了。 她得重做训练项目。 要掀翻那把龙椅,可不能光靠嘴上说说,得有行动。 回去之后,江楼月先去看过江震。 父亲还是老样子,昏沉着。 江楼月陪着母亲用了午膳之后,便回到明月楼的房间去,吩咐人准备了文房四宝送来。 她做事认真,投入之后几乎是废寝忘食,还吩咐宫五不要打搅她。 因此晚膳的时候,宫五便没好叫她。 江楼月坐在桌案边上,十分认真,时而蹙着眉毛认真思索,时而又用笔杆点着额头,时而摸着下颌,这样一折腾,竟然不知觉就到了午夜,总算把适合此处的训练项目全部做好。 江楼月把笔挂在笔架上,这才吩咐人送吃的过来。 吃完东西,她照理又去看过父亲。 王婵还是在父亲那处睡下了。 江楼月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桑嬷嬷说:“夫人刚睡下呢。” “嗯。”江楼月点点头,“那我就不打扰娘了,这便回去了。” “小姐慢走。” 江楼月又看了一眼,才转回明月楼去。 一回去,江楼月倒头就睡。 明儿一早她就得把这些训练项目全部付诸实际行动。 嗯,三更就起,应该还能睡一阵子。 她脑袋里迷迷糊糊地想着,人也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中似有很轻的脚步声响起。 她睡得本来不熟,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黑暗之中,有一个颀长而挺拔的人影就坐在床边上,屋内太黑,看不清楚样貌,但他周身所流露出的气息却那么熟悉。 “阿尧!” 江楼月怔了怔,要坐起身来,“不是说你还有两日才回来吗?” 781、上兵伐谋 “别起来了。”谢尧说着,压着江楼月的肩膀,“夜里冷的厉害,别冻着。” 他动作快,下手也有力,江楼月被他给塞回了被子里去,谢尧才说:“事情处理完了,我便回来了,知道你歇在此处,所以过来看看你。” “堤坝那里可稳妥吗?”江楼月问,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把谢尧的手握住。 这一握,当真是冷的她打了个哆嗦。 江楼月皱着眉头。 她用自己的双手,把他的手给握住,一下一下的搓揉着,想把自己的温度也过一些给谢尧。 谢尧想把手抽回去。 江楼月不许,自己往内侧挪了挪,说:“快上来!” 谢尧有些无奈,“一身风尘,得洗洗才好歇息。” “那还等什么?”江楼月翻身而起,拉了衣服来披上,“让人准备水了吗?” “备了。”谢尧把江楼月的衣服拢好,说:“你别忙活了,先睡下。” 原本是要沐浴之后来的,但太久不见,想念的紧,听底下的人说她回来了,就歇在明月楼中,他哪里还能耐得住性子? 所以谢尧先吩咐下面的人备热水的空隙,他上来了一趟。 想着是要看一眼就走的,谁知她睡得不沉。 他几乎都没有发出声响了,她竟然还是一下子就给醒了。 谢尧又说:“我又不是没手没脚不会沐浴,你披衣服想干什么去?” “……”江楼月静默片刻,也回过神来。 嗯,沐浴这个事情,她也是帮不上忙的,便又把外衣丢回了架子上,由着谢尧把她塞回被子里去了。 谢尧在床边坐了片刻,“先睡,我等会儿就来。” “好。” 江楼月应了一声,目送着谢尧离开。 本就睡得不沉,又被这么一打断,江楼月更是没睡觉的心思,便趴躺在床上想事情。 不多时,吱呀一声轻响,是门开了。 江楼月翻身回头,谢尧已经换了一身轻便的靛蓝色束腰常服进来,头发还湿着。 江楼月坐起来,随手拿了一旁的梳子,招呼谢尧往自己这边来:“我帮你。” 谢尧微笑着走上前,坐在了床榻边上,“怎么不睡?” “不太睡得着。”江楼月说着,认真地给谢尧梳理头发,一边问:“堤坝修好了吗?稳妥吗?” “嗯。”谢尧点头:“牧云舟是个少见的水利天才,银子到位,他动作也快,如今堵住了淮水泄洪的口子,把水放入闽江,灌入海中去了,接下来,便是安顿因为洪水无家可归的难民。” “难民有多少?” “这次泄洪时间太长,波及的地方也多,难民约莫有十几万人。”谢尧说着,深吸了口气,“其中有一半人家园尽数被毁,需要重新找地方安顿。” 江楼月的手顿了顿,冷笑道:“身为皇帝,他的天下万民遭受灾难的时候他在何处?他忙着谋算权利,害了侯府那么多的家将枉死,还要我爹爹我性命!” “我自会让他付出代价。”谢尧缓缓开口,声音冷沉。 她抬头看过去:“可是他现在京中,是名正言顺的皇帝,想要找他的麻烦,必起兵戈,如今洪水之事刚过,百姓流离失所,如果我们再挑起战乱,那——” 江楼月虽然吩咐徐少俊练兵,然心中依然有所顾虑。 她自认不算什么保家卫国的女英雄,但也绝对不忍心掀起战火屠戮百姓。 如果为了自己的私欲就随意打仗,那她和谢流云谢景亨之流有什么两样? 谢尧问:“楼儿,你说民心是什么?” 江楼月怔了一下,“怎么忽然问这个?” 谢尧半垂着眼帘看着她,“想想你爹在京城的境遇,谢景亨利用了百姓众口铄金,将一件件事情都栽到了你爹爹的身上。” 谢尧认真说道:“百姓往往愚昧无知,但偏偏人言可畏,天下悠悠众口,有的时候比真刀真枪更加具有攻击力度。” 江楼月沉默片刻,“你想借由这次泄洪之事做点文章?” “不错。”谢尧缓缓说道:“上兵伐谋,真的动刀动枪,其实往往是下下策。” 江楼月沉吟了一下:“你打算怎么办?” “你还记得上一次,淮水泄洪,谢流云是怎么与天下万民说的吗?” 江楼月知他说的是前世。 淮水泄洪,恰逢是她进攻信阳的时候,在信阳水脉之中下毒,致使信阳哀鸿遍野,淮水泄洪之后,谢流云便说,是上天降下了惩罚,因为江楼月在信阳大开杀戒,触怒了上天。 江楼月眼前一亮:“那咱们也可以如法炮制。” “对。”谢尧慢慢说道:“咱们还能做的更好一些——这件事情我心中有数。” “我知道你今早去了营中,打算练兵了,想练兵你便练兵吧,如今记挂着你爹爹的伤势,旁的事情你也不必分心去管,只等着看我帮你报仇就是!” 江楼月看了谢尧好一会儿,凑上前去抱住了他的脖颈:“阿尧,你真好。” 谢尧眼帘半垂,轻轻把她环抱,“你已经撑了许久,很累了,接下来的路,让我为你遮风挡雨。” 江楼月就那么靠着他,没有说话。 但她绝不做娇花,有太多的人需要她护着,她也不想让谢尧一人撑着所有,那太累。 许久后,谢尧问道:“侯爷的伤势如何了?” 回来的太晚,宋先生已经睡下,他也不能将老人家叫醒询问。 江楼月说:“宋先生说,我爹爹可能……很难醒来。” 话到此处,江楼月从谢尧怀中退了出去,眉心笼上无数愁绪,“但宋先生也说,千机老人有诸多能耐,如果找到千机老人,或许可以救醒爹爹。” 谢尧点点头:“对了,王渊不是千机老人的弟子吗?” “是啊,我传了信过去。”江楼月微皱着眉:“只是他那么年轻,跟在千机老人身边的时间还很短,只怕也没学到千机老人几分真本事。” 找王渊前来,说实话有点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了。 “先不要这么沮丧。”谢尧劝道:“事在人为,万一你表哥真有那个能耐,一切不是正好。” “嗯。”江楼月点点头,又说:“正好谢景晗也在这里,我明日得空去找他,问一问千机老人有什么怪癖,看看,能不能问到什么蛛丝马迹。” 最好是能把千机老头找到。 谢尧应了一声,说:“时辰不早了,快睡吧。” 782、姜氏兄弟 “好。” 江楼月往里让了让,拍拍床。 谢尧略有些迟疑,“我……也睡在此处,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吗?”江楼月呐呐道:“往常不都是这样的?” 谢尧沉默片刻,说:“往常是往常,现在是现在,我、我还是去隔壁歇着吧,你自己睡。” 江楼月挑眉,猜测道:“因为我娘来了,所以你怕了?” 谢尧假咳了一声,“你自己睡,明日一早我来找你用早膳。” “……” 江楼月无语地看着谢尧,“我说宸王殿下,你以前不是挺嚣张的吗?当着我爹爹的面都横的不得了,将老人家气得吹胡子瞪眼,如今倒是怕了。” 谢尧脸色微黑,恶声恶气道:“赶紧睡吧你,走了!” 话音落,谢尧甩袖而去。 江楼月瞪着那被拍上的门半晌,忽然无奈失笑,喃喃说:“这人……” 是了,他们没成亲呢。 当初在泸州军营之中也不知怎的就……之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搞的到了现在,江楼月都觉得同床共枕出双入对没什么不合适的,毕竟两人都有前世记忆,他们那时候还是成了亲的。 可其他人怕是不能理解吧。 江楼月想,还是得注意。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拉了被子来把自己盖好,睡下了。 此时已经是半夜,江楼月躺下没多久,更夫的梆子声响了起来,五更天了。 江楼月翻身而起,将衣服穿好,也没询问谢尧情况,先招呼宫五去营中走了一趟,把昨日做好的东西全部交给徐少俊。 去的时候,天边微露白,营中已经开始日常作训。 徐少俊引着江楼月往校场看了一圈,又带江楼月到了营中一处帐篷,“这是专门为将军搭的,将军可歇在此处。” 话落,两个小兵掀起帘子。 江楼月弯身走了进去,帐篷很大,用木制屏风隔开,里面是床榻,外面是沙盘和桌案,还有放置盔甲和武器的架子。 江楼月视线扫了一圈,这儿的所有摆设都很朴素,简单,但每一样都十分有用。 不得不说底下的人办事妥帖。 江楼月下颌微微一点,宫五即刻上前,把一叠纸张交给了徐少俊。 “这是……”徐少俊一边看一边说:“作训的项目?” “嗯。”江楼月说道:“此处地形和泸州千问山不同,作训的项目也进行了相应的调整,或许还有一些漏洞,徐将军在训练的过程中如果发现了,要及时提出,以便改正。” “末将明白了。”徐少俊拱手:“明日就以这些项目进行训练。” “水师营中的将领之事,你可留心了?”江楼月问。 “有。”徐少俊说道:“水师营原先的统帅叫做苏广元,是苏广益的弟弟,带兵打仗的能力都很平庸,殿下进入并州之后,他还曾设计水师反扑,事败之后被末将杀了,后来提拔了一个千夫长上来。” “那人叫做姜晨,自小长在渭水之边,水性极好,对于水上作战也十分娴熟,是个可用之人。” “嗯?”江楼月挑眉:“与我同姓吗?” “不是。”徐少俊说:“兰女姜。” “哦。”江楼月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又问:“还有吗?” “还有一人叫姜晚,是姜晨的弟弟,这两人都可用。” “一晨一晚,名字倒是取的有些意思。”江楼月笑了笑,说道:“去将人叫来。” “是。” 江楼月转身坐回到了正中位置的椅子上,宫五沏了杯茶送上来。 江楼月接过,刚抿了两口,便听外面脚步声响起,徐少俊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两人一高一矮,高的看着二十三四岁,样貌清俊,身形挺拔。 矮的瞧着瘦弱一些,十七八岁的样子,瞧着长相很是秀气。 “这位就是我们军中的统帅,武安将军江楼月。”徐少俊沉声介绍,“二位,还不见过将军。” 实则那进来的两人看到江楼月都有些愣神。 其实江楼月一夜踏遍信阳五州,早已天下皆知,并州军中也早有耳闻。 那信阳的萧家,绝不是好惹的,但江楼月不仅惹了,还把萧冀赶出信阳,在信阳大肆征兵改兵制。 并州军也是长期受朝廷兵制压榨,还曾暗中慨叹,改兵制这种事情,他们怎么遇不到? 谁承想后脚“朝廷特使”便入了并州,诛杀苏家兄弟,接管了并州一切军政事务。 军中都说,来并州的宸王与那武安将军江楼月是一起的,便等着此处也能改兵制,然徐少俊接手军营之后,只是压制军营保持稳定,接着便调拨人手投入治水,兵制的事情,还一直没动静。 再加上……大家都暗中猜测,那强横无比的武安将军,约莫是个人高马大魁伟壮士,比男人还要男人的刚猛女子。 但眼前的江楼月,分明高挑纤细,清冷绝美,穿着一身束腰束箭袖的劲装,分外英气逼人。 和他们想象之中的完全不同。 是以两人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徐少俊皱眉:“姜晨?!” 那两人同时回过神来。 “姜晨、姜晚见过将军!” 江楼月坐的稳稳的,看他们二人跪俯在地行了大礼。 其实江楼月并非是那种身在上位,便动不动要别人跪拜展现自己身份和优越感的人,但与这姜家兄弟是初次见面,该有的威仪还是要有,免得让他们觉得,她江楼月太好说话,他们以后办事不尽心。 等那两人拜过,江楼月才淡淡开口:“起来吧。” “谢将军。” 兄弟两人先后起身。 江楼月问道:“你们二人在水师营中如今任何职务?” “回将军的话。”姜晨说道:“小将现在任从八品校尉,管千人,弟弟姜晚是小将的副手。” “听说你对水军日训和作战都十分熟悉。”江楼月慢慢说着,“你这么小的年纪,倒是难得——” 姜晨正要说话,那站在一旁的姜晚却忽然开了口:“将军是不信我哥的能耐?” “放肆!”徐少俊沉声说道:“将军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783、谁能没点私心 “徐将军。”江楼月看向姜晚,淡淡说:“让他说。” 姜晨用力地拽了姜晚一把,“闭嘴!” 姜晚却根本不在乎兄长的警告,下颌微抬道:“说就说,我爹爹原就是水军之中的大将。” “那苏广益不过是朝廷派来的,说的好听是并州刺史,其实不过是闲吃饭不做事的,正儿八经的水师一直便是我爹爹亲自负责的。” “我和我哥哥自小随父亲上船,水性和水中作战的本事全是父亲一手所教。” “将军怀疑我哥哥对水军日训和作战的能耐,是瞧着我哥哥年纪小——” “可将军比我哥哥年纪还小,照样做了旁人做不到的事情,是不是旁人也会怀疑将军不过是仗着父亲的威风,没有半点自己的本事!” “姜小将——”徐少俊脸色阴沉,“将军的本事我等亲眼所见,你懂什么?快快与将军道歉。” 宫五则抱剑而立,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姜晨赶紧说道:“小弟莽撞,还请将军不要怪罪,姜晚,快闭嘴!” 姜晚哼了一声。 江楼月半垂着眼帘,视线扫过茶盏之中的那几片茶叶,视线有些玩味。 片刻后,江楼月把茶水交给宫五,缓缓说道:“你爹呢?” “死了。”姜晚冷冷说:“被苏广益害死了。” “原来如此。”江楼月点点头,说道:“我爹爹也死了。” 差点。 那姜晚怔了一怔,实则军中早已听闻这件事情,都颇为伤怀。 毕竟,那可是当初的武安侯,军中神话。 江楼月说:“既然你们承了你们父亲的本事,那就好好把这份本事发挥出来吧,五万水师今日起交给姜晨,让他负责日常作训、军备等所有事宜,人你可以在水师之中挑,没有合适的,也可以找徐将军要。” “三月为期,水师成型战力提升,那你以后便是水师都督。” “将军,你、你说真的?!” “当然。”江楼月说道:“军中无戏言,可你如办不到,耗费人力物力财力,必定要军法处置!” 姜晨一震:“小将、小将……” “哥!” 那姜晚皱眉道:“你怕什么?!”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姜晨把心一横,说道:“好!小将领了这军令,只是若小将能办到这件事,可否向将军讨一分奖赏?!” “哦?”江楼月笑笑,“你倒是说来听听。” “小将听说,信阳改了兵制——”姜晨说道:“并州水师营中的月俸很低,升迁也非常困难,士兵的积极性很差,小将——” “没问题。” 江楼月大方的银承了,“只要你办得到!” 姜晨大喜:“多谢将军,小将一定竭尽全力。” “去吧,有任何问题,可找徐将军商议。” “是,小将告退。”姜晨拉着姜晚,很快退了出去。 徐少俊说道:“将军,姜晨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把水师全部交给他,会不会有点不妥当?” “年龄和办事的能力是不能划等号的,目前咱们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水师也不能一直这么白养着,便让他先做吧,做的不好再说。” “那……好吧。”徐少俊应了一声。 江楼月缓缓看着徐少俊,神色之中,带着三分探究:“徐将军,此处军中原本是你说了算的,我来的突然,如今,倒似有些喧宾夺主的意思,你不会生气吧?” 徐少俊一愕,“将军这说的是哪里话?末将等都是为了殿下和将军办事,殿下与将军都是主子,将军不会喧宾夺主,末将也不会生气。” “那就好。”江楼月站起身来,“徐将军,我插手并州军中事务,也无非是为了此处能更好。” 江楼月转向徐少俊,认真说道:“你是并州军统帅,我的武安军在信阳。” “……” 徐少俊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分明比自己还矮了一截,但浑身气势却犹然如天成,那双眼睛里,似乎带着看透一切的锐利。 徐少俊忽然一僵,连忙躲避她的视线,“是,末将明白了!” “好了。”江楼月转身,“事情办的差不多了,殿下还在刺史府等我用早膳,我这便回去了,徐将军忙吧。” 话音落,江楼月带着宫五离开了。 宫五出帐篷的时候,有些冰冷地看了徐少俊一眼。 回去的路上,宫五策马跟上江楼月,说道:“他是觉得小姐抢了他在并州军中的权利,所以才故意安排那个姜晚对小姐不敬。” “姜家兄弟的父亲原是水师大将,提拔他们做水师统领,其实也顺利成章。”江楼月淡淡说道,“偏那个姜晚,浑身冒刺儿,看起来像是偶然发作——” “但你可记得,徐少俊曾两次开口呵斥,这不太符合他往日的作风。” “不像是真的呵斥,倒像是……捧我起来,引得旁人心中不平,和那姜晚一唱一和,给我脸色看。” 江楼月忽然一笑:“人心逐利,倒也正常。” 宫五脸色黑了半截,“这个徐少俊,当初可是殿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竟然敢给小姐暗中使绊子!” “不是什么要紧事。”江楼月淡淡说道:“是人就会有私心,他掌握并州这么多军队,而我如今算是外来者,一来就插手,他心里必定不服气。” “就如同,你是五宫宫首,事情一直办的很好,忽然有一日,殿下派了另外一个人来掌控五宫,让你屈居人下,你能愿意?” “……”宫五无言以对,半晌才说:“还是小姐心胸宽广。” “哪有?我是女子,没听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江楼月笑了起来:“我心胸狭隘。” 宫五固执地说:“小姐不是。” 江楼月笑意加深,“其实有私心不要紧,只要忠于殿下,能力卓绝,一点私心也可以包容,先前是我考虑不周。” 人无完人,谁能没点私心? …… 水师营 徐少俊一人坐与营房之中,神色有些复杂。 “将军,姜家兄弟前来谢将军举荐之恩。”外面,传来副将的声音。 徐少俊抬头说:“请进来吧。” “是!” 不多时,姜晨和姜晚一起走了进来,冲着徐少俊行了大礼:“多谢徐将军,要不是徐将军举荐,我们兄弟二人恐怕没有出头之日。” 徐少俊说道:“是你们正合适,所以将军便用了你们,本将军不过提了一两句。” 784、让娘好好照顾他 “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将军。” 姜晨十分诚恳,“我们兄弟二人以后一定会好好做事,为将军马首是瞻。” “……”徐少俊看着两人,心情更加复杂。 他在见江楼月之前,已经暗示过姜家两人,自己会举荐他们做水师统领,但说话的时候很有些保留。 他曾暗示姜家兄弟,江楼月或许自己带了人来,未必采纳他的意见。 暗示江楼月独断专行,一来并州就在营中横插一杠。 暗示……他在营中处境尴尬,对姜家兄弟,颇有拉拢的嫌疑。 如今姜家兄弟前来表达感激之意,徐少俊竟然有些不甚自在。 他想起方才江楼月看向他的眼神,以及所说的话。 徐将军是并州军的统帅,我的武安军在信阳。 她一个女子,尚且坦坦荡荡胸怀大气,反倒是自己,做了一些小动作出来。 作为一个男人,是不是显得太过小肚鸡肠? 徐少俊又想,江楼月毕竟是女子,就算以后殿下登基大宝,江楼月也是要退守其后,做殿下身后的女人,也是不可能来和他分什么兵权,抢什么功劳的。 如此一想,徐少俊脸色愈发难看,觉得自己今日做了蠢事。 “将军?!” 姜晨见徐少俊许久不说话,忍不住提高声音:“将军可有什么为难之事吗?!” “没有!”徐少俊抬眸,沉声说道:“你们只管好好办事即可,殿下需要的是有能力之人,不是在营中拉帮结派之辈,出去。” “……” 姜晨怔了怔,也不敢多话,带着弟弟离开了徐少俊的营帐。 出去后走远了一些,姜晚哼了一声:“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不是他暗示我们,要我们站在他那一边,不要给那个江楼月好脸色的吗?现在又给我们摆脸色!” “算了,这些大人物们的心思我们猜不懂便不去猜,如今我们掌管水师营作训才是要紧事。”姜晨认真说道:“爹爹一辈子都想做水师都督,可到头来被苏广益那两兄弟给害死了,如今我们一定要实现爹爹的愿望。” 姜晚也静默了片刻,慎重点头:“是啊。” …… 江楼月早上出去的早,回到刺史府的时候,天色大亮,日出东方。 “殿下呢?” 江楼月到了明月楼前,询问里面打扫的小厮。 小厮忙说:“殿下去书房了。” “可用早膳了吗?” 那小厮说道:“没有,不过吩咐人备下了,正在厨房温着呢。” “那好。” 江楼月想着,他在书房,约莫是要处理一些要紧事情的,自然也不好去打扰,便先去看过父母。 进到枫林院中,正好瞧见母亲从父亲房内出来。 王婵看到江楼月,也是脸上一喜:“楼儿?你这是出去又回来了?” “嗯。”江楼月点点头说:“去了营中一趟,娘,你用过早膳了吗?” “用了,这会儿宋先生在里面针灸,娘便暂且出来,让桑嬷嬷准备点热水,好等会儿帮你爹擦擦身子。”王婵柔柔说道:“宋先生说,你爹爹一直躺着,以后醒了身上也会不舒服的,得时常帮他活动着点才行。” “还教了娘按摩手法,等会儿娘便用起来。” 江楼月微笑:“好……那手法难不难?我完了要宋先生也教教我吧。” “你就别学了。”王婵拍拍她的手背:“你去忙你的事情,你爹的事情都交给娘。” 话落,王婵半垂头:“他护着娘一辈子了,如今伤成这样,就让娘来好好照顾他吧。” 但事实上,她能做的事情依然很少。 她心里很难受。 “那好,我不和娘抢。”江楼月顿了顿,“顺便我告诉姐姐,也不要去和娘抢,现在爹是娘一个人的,什么事情都让娘来做。” 王婵点点头:“这样才乖。” 那边宋先生针灸结束了。 江楼月上前去,瞧了江震后,江楼月又陪着母亲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出来枫林院的时候,江楼月正遇到江星月和谢景晗一起从天水楼那边过来。 江星月快走几步过来:“楼儿,爹爹怎么样?!” “老样子。”江楼月说道:“母亲从今日开始帮父亲按摩身体了,你别跟着凑热闹。” “嗯?”江星月挑眉:“什么叫凑热闹,我可以帮忙啊!” “母亲想帮父亲做点事情,想一个人,不要别人来帮忙,懂吗?” “……”江星月似懂非懂,喃喃说:“好吧好吧,你说不帮就不帮,可这样一来,我岂不是闲了下来?” 她这一年多了做了不少事情,虽说不如江楼月闹腾的那么大,但人从未闲着。 要她一个人待在府上什么也不干,那她真是浑身不舒服,更何况如今身边还有个谢景晗。 她如果不做点事情每天只和谢景晗待在一起,她会觉得自己是个带小孩的奶妈。 江楼月想了想,正要说话,江星月忽然开口:“对了,御风轻骑在永州那边,我过去瞧瞧难民安置的情况,另外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关于千机老人的消息。” 关于江震要一直昏迷,无法清醒的事情,江楼月有所保留,并未说的很直白,只告诉江星月,需要找到千机老人才能治好父亲。 目前阶段,父亲不会有生命危险。 江楼月点点头:“那也好,做什么都随你,只是要小心,注意安全。” “可是——我不想去永州。”谢景晗低声说。 “没问题的!”江星月豪气地拍了拍江楼月的肩膀,“我再陪母亲两人,就去永州。” 她没听到谢景晗说的话,或者说,听到了,但又自动屏蔽了。 江楼月却是没错过,看向谢景晗说:“你不想去的话可以留在这儿。” 谢景晗忽然又摇头:“我不留在这儿,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江星月默默翻了个白眼,拉着江楼月的手说:“好了楼儿,你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他你就别管了,我负责!” 江楼月微笑:“那好吧。” 姐妹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分开来,江星月去看望父亲,江楼月则转身往书房去了。 785、灵动美丽的金小小 一边走,江楼月一边询问:“今日见的都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听扶桑说起过,大概是关于安顿难民的一些人手。”宫五说道:“并州有一部分官员可用,征调了前来,还有一部分是殿下手底下的人。” “安顿难民事多复杂,殿下每日要花大量时间在这个上面。” 江楼月点点头:“我明白。” 十几万人要安顿,钱粮调度诸多事宜,就像是一张绵密的网,下面的每个点都的有人复杂,而谢尧是掌控那个大网的人,所要耗费的精力可想而知。 两人一起到了书房中来,此时莫言和莫宇正守在门外。 这两人近日也都从别处赶了过来。 刺史府原本是苏广益的地盘,谢尧占据并州之后,派人进行了整理和打扫,他们才住了进来。 先不说苏广益以前是不是个认真办事的官,这书房院落倒是修的精致典雅,院中灯架也做的充满文人墨客风流色彩。 莫言和莫宇上前来见了礼,说道:“大人们都刚走,这会儿金姑娘在里面呢。” “金姑娘?”江楼月一怔。 宫五说道:“就是金伯的女儿,金小小姑娘,应该是刚到吧。” “是。”莫宇说道:“虽属下一起过来的,早上刚到。” 江楼月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 按照宫五所说,金小小也不过才二十岁出头,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能在卞南坐镇多年。 江楼月有点好奇,金小小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姑娘。 她慢慢靠近。 此时书房的门紧闭,窗户半开着,江楼月站在那儿,只能看到一个身穿淡紫色衣裙的女子的曼妙背影。 她站在谢尧身侧,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离得很近。 谢尧低头看着金小小手上拿的东西,然后忽然笑了一下,很自然,很温和。 就如同他对着自己的时候一样。 谢尧没有发现她,继续和金小小说话,声音带笑:“也就是你能想出这种办法来,贡城那城主怕不是要被你气死,你啊。” 一道似银铃好听的女音响了起来,“谁叫每次和他打交道,他都算的那么精细,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办法是好的,只怕这次得罪了他,以后再想定做别的,他不会好好配合。”谢尧说。 金小小歪着头颅想了想,“我到时候想别的办法。” 她发髻上的步摇流苏,随着她歪头的动作一晃,伴着紫色的发带,看起来生动俏皮。 虽没看到她的样貌,但江楼月猜测,必定是个灵动美丽的女子。 谢尧今日也穿紫衣,锦衣玉带,颀长又挺拔。 两人站在那里,实在是……让人不舒服。 江楼月忍不住握住了窗棱,心底里,有什么东西朝上泛,喉头有些堵。 “小姐。”身后,宫五唤了一声。 江楼月回了神,握着窗棱的手就是一顿。 书房内,谢尧和那金小小也同时抬眸,朝着这边看过来。 谢尧瞧见了江楼月,随手把东西丢桌上,便含笑出来迎她,“营中的事情忙完了?” “嗯。”江楼月把手收回来,点了点头,“你还在忙吗?” 这时候,屋中那身穿紫衣的金小小也迈步走了出来。 那是个肤白貌美,眼波极为灵动的女子,二十岁左右,气质不俗,是那种一看就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女子。 她冲着江楼月微微一笑,自我介绍道:“我是金小小。” “……”江楼月唇瓣微抿,想要让自己维持个自然的表情,但她发现自己做不到,便简单“嗯”了一声,转向了谢尧:“用早膳吧。” 谢尧说:“方才小小带了卞南特色的糕点来,我吃——” 江楼月忽然转身,直接走了。 谢尧怔住,“楼儿!” 当江楼月脚步未停,人已经出了书房的院子,根本不听他说半个字。 谢尧眉心笼了起来。 一旁,金小小慢慢说:“看起来她是生气了,公子,您快去瞧瞧吧。” 谢尧沉默片刻,应了一声,“嗯。” 他袍袖挥摆,大步往外去了。 去到明月楼后,没见到江楼月的人,询问过小厮,得知她根本没回来,谢尧便又往枫林院去,但院内只有王婵和江星月母女。 江星月还说:“楼儿不是去找你了吗?你怎么反倒找我们问她?” “……”谢尧静默片刻,说:“她去之后什么都没说便走了……这是这一时半刻的功夫,应当没出府,我去别处找找。” 话落,谢尧离开了枫林院。 他招呼了回廊那里的守卫来询问,但大家都没看到就江楼月去了什么地方。 谢尧皱起了眉毛:“宫五,是不是有人惹她不高兴了?” “是……徐将军!”宫五神色复杂,把早上在营中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谢尧听罢,脸色十分难看。 恰逢此时守卫前来通报:“殿下,徐将军求见。” 谢尧沉声说道:“让他到书房来见我。” “是。” 谢尧往书房走,吩咐宫五和扶桑:“你们继续找她。” 宫五和扶桑两人便在府中各处寻找江楼月。 谢尧回到了书房之中,不多时,穿着明光铠甲的徐少俊大步而来,拱手见礼:“殿下。” “徐将军,这个时辰不在营中主持日训,怎会到城中来?”谢尧声音无比平静。 徐少俊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末将有罪!” “你有什么罪?”谢尧轻声反问,“徐将军这些年来,为本王忍辱负重,有极大的功劳,今日这话说的倒是让本王意外。” “末将、末将对武安将军不敬——”徐少俊艰难地开口。 “如何不敬?”谢尧慢慢问道:“本王怎么不知道?” “末将借水师统领选拔之事……对将军不敬——”徐少俊说:“可末将真的是一时糊涂,此时前来专程向武安将军致歉,还请殿下原谅!” 谢尧沉默片刻,才问:“徐将军,本王当初在西郊京畿大营选中的少年有好多个,你可知为何你能一路扶摇直上,成为傅南擎手底下除了胡家兄弟之外,最有威信之人?” 786、堵心 “末将知道,是殿下的悉心栽培。”徐少俊垂首,恭敬地说道:“殿下让人教末将兵法武功,让末将建立军功,甚至牺牲同伴,让末将获得傅南擎的信任,末将能一步步走到今日,全靠殿下!” “不错。”谢尧说道:“你应当知道,本王这些年不止栽培了你一个人。” “对于一心效忠本王,为本王鞠躬尽瘁认真办事的人,权势,钱财,本王从不吝啬,但若有人敢生出二心,就如苏广益一般下场。” 徐少俊诚恳道:“末将明白,末将绝无二心!” 谢尧默默看着了他半晌:“本王当初在军中其实放了不少人进去,除了明处的蔡将军之外,暗处的,到最后最出色的便是徐将军,所以才一路提拔徐将军到了今日的地位。” “徐将军无论是武功还是兵法,都是少有的将才,也从来都赤胆忠心。” “本王相信,徐将军只是一时迷了心窍。” 但人心善变。 蔡将军和苏广益不是先后都变了吗? 今日正好借机告诫与徐少俊。 “只是徐将军——”谢尧无比认真地开口:“有一件事情,本王希望你清楚,楼儿与本王来说,是重中之重,没有人可以对她不敬。” “末将明白!”徐少俊说道:“末将以后必定对武安将军尊敬倍加,遵从武安将军的命令,绝不敢有任何二话。” “你明白就好,起来吧。”谢尧招呼他起身,又说:“其实她心性直接简单,说什么做什么,也都是为了军中更好。” 徐少俊沉声说道:“末将知道了。” “去吧,做好自己的事情。” “是,末将告退!” 徐少俊恭敬无比地退了出去。 谢尧手指点着桌面,半垂着眼帘,眸中神色复杂。 江楼月的性子,他很清楚,绝不是那等争夺权柄之人。 只是没想到,徐少俊竟对这些事情如此在意。 如今不过是一个并州军的掌控权而已啊。 这还了得? 有些事情有一就有二,并非是认了错致了歉就真的会改。 军中一人独大,并非是什么好事,看来,他得提拔一些别人上来,分一分徐少俊手中的兵马。 蔡威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功夫好,忠心不二,重点是,蔡威掌兵,绝对会对楼儿言听计从,绝不会出现今日徐少俊这种情况。 想到此处,谢尧便问外面的莫言:“蔡威出去多久了?” “蔡将军出去已经二十多天了,不出意外,应该还有一个月回来。” 谢尧点了点头。 如今徐少俊手中是一部分的并州军,其余另外一部分分派各地治水和支援灾民,等蔡威回来,便直接接手那一部分兵力,正好。 谢尧把这些事情想通了,起身往外:“人找到了吗?” 莫宇摇头,“扶桑和宫五都没过来回话。” 那便是没找到了。 谢尧皱了皱眉,问:“出府了?” “没有。”莫宇说道:“守门的侍卫没看到。” “那便是还在府中了。”谢尧撩起袍角往外走,打算亲自去找。 这刺史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谢尧却还是第一次转过府中许多地方,只是转来转去,都不见江楼月人影。 谢尧心里有些犯嘀咕,都多大人了,遇到点不高兴的事情还能躲起来不见人,真是够小孩子气的。 “公子——”扶桑的声音忽然响起,“那儿。” 谢尧顺着视线看过去,见湖上八角亭顶上,露出了半截衣摆,一片橙红,正是江楼月今日穿的颜色。 好啊,跑屋顶上去了,怪不得都没找到。 扶桑说:“属下上去请小姐下来。” “算了。”谢尧说道:“我自己来吧。” 江楼月这人,没脾气的时候什么都好说,有脾气的时候什么都不好说,他深有体会。 谢尧足尖一点,掠上了八角亭的顶上去,与江楼月面前稳稳站住。 江楼月此时正半躺在那儿,双手枕在脑后,淡淡看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你人都丢了,我能不来?”谢尧在她面前蹲下身子,问:“因为徐少俊的事情生气了?” “……”江楼月一怔。 谢尧说道:“徐少俊方才来道歉了,是他不知道分寸,我也已经敲打过他了。” “哦。”江楼月淡淡应了一声,表情看起来没什么所谓的样子。 谢尧说:“你还是不高兴?” “我高兴的很。”江楼月瞥了他一眼,起身要走。 谢尧皱眉,把她的手腕捉住:“到底怎么了?” 江楼月这样子,满脸都写着不高兴,写着她现在心情很不好,很生气。 江楼月抿唇看着他,一眼就看到了他身上的紫色,以前只觉得他穿紫衣俊朗非凡,如今看着便觉得分外碍眼。 一看过去,她便想起方才看到他与那金小小有说有笑的样子—— 好吧,不算是有说有笑,只是正常交谈。 可是……他表情随和了一点,笑容温柔了一点。 而已! 可是他、他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似乎除了自己和宋梨从未和任何女子有过过多亲密的关系。 那宋梨前世是他府上侧室,这也便不提了。 如今出来一个金小小! 谢尧对待金小小的态度,可比对那个宋梨温和多了。 这让她怎么不多想? 她还一直以为,谢尧那种温柔如风的笑容,只会对着自己显露。 可今日一见,明显是她想多了。 他对着旁的女人也可以笑得那么温柔。 而且,他明明说好要和自己一起用早膳,现在可好,她回来他都吃完了,还一口一个“小小”多亲热啊。 江楼月心里堵得难受,此时也是不想理他,甩开他的拉扯就要走人。 “楼儿——”谢尧唤了一声。 奈何江楼月不理人,一跃而下,稳稳落到岸边去,单手负后,直接顺着花园小道上了回廊,走了。 谢尧眉心紧拧,随后也从八角亭上旋身落下,完全不能理解,她这又是怎么了。 片刻后,谢尧说道:“去把宫五叫来。” “是。” 扶桑应了一声。 谢尧这边回了书房去,不多时,扶桑又回来了,宫门没来。 扶桑说:“宫五被小姐遣出去办事了。” 787、置办冬衣 谢尧眉心又是一皱,“可知道是派他出去做什么事?” “不知。”扶桑回。 谢尧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说道:“那你盯着点,等宫五回来立即让他来见我。” “是。”扶桑应了一声,退出去了。 …… 江楼月没有回明月楼,又折回枫林院去。 王婵瞧见她有些意外:“不是去找殿下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嗯,殿下在忙。”江楼月淡淡说着,坐在父亲的床榻边上,静默着便不说话了。 王婵的视线也便落与江震的身上,“你爹爹今日的气色倒是好了一些。” 江楼月垂着眼帘。 其实江震还是这几日的样子,气色好,约莫只是王婵觉得吧。 江楼月便点点头,安抚道:“母亲别担心,爹爹不会有事的——对了,我去找找睿王殿下,询问一下千机老人的情况。” 原本就说着要询问的,但一直没来得及问。 “好。”王婵应了一声,满汉期待,“那你快些去。” 江楼月便点点头起了身,往天水楼去了。 只是去到天水楼之后,却是扑了个空,只有小壮小人守着,江星月、谢景晗和大壮都不见人影。 “人呢?”江楼月问。 小壮回答说:“大小姐带着睿王出去了,说是天气寒冷,睿王穿的太单薄,帮他置办点衣物。” 江楼月眼眸动了动。 是啊,天气有些凉了。 母亲和桑嬷嬷过冬的衣服也不知道够不够? 母亲在汾阳那里,习惯了那里的气候,此处冷起来不知道能不能经受得住? 江楼月询问道:“知道是往那个布庄去了?” “大小姐让人打听了,说是城北的李记衣裳做的不错,应该是去那边了。” “好。” 江楼月应了一声,便出了刺史府,翻身上了雪月,往城北奔去。 刚奔出几步路去,恰逢宫五从水师营那边回来,朝着江楼月见了礼。 江楼月提着马缰,“水师营那边怎么样?” “徐将军什么也没做,姜家兄弟如今领了水师营的日训和所有杂事。” “那就好。”江楼月安了心,说道:“你先回去吧。” 宫五没走,问道:“小姐这是去哪儿?” “去买衣服。”江楼月想了想,又说:“你也随我去吧!” 宫五跟着她也好几年了。 印象中,她似乎使唤他使唤的很顺手,但从没关心过这贴身跟着的人是不是吃饱穿暖有没有银子花,今日正好碰上了,那便一并给宫五也置办一些吧。 宫五自然得跟上。 只是他想的是寸步不离保护小姐安全,可没想别的。 两人一起到了城北的李记布庄里,刚下马就听到里面传来江星月的声音,“这件好啊,就这件吧,还有这个披风,这个靴子——” 江楼月迈步走了进去,“姐姐。” “楼儿?!”江星月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在此处置办冬衣呢。”江楼月微笑着,歪头看了里面一眼,“这些都是你买的?” 那柜台上,此时放了好几叠呢。 江星月说:“是啊,给这小子买了几身,然后你的,我的,爹娘和桑嬷嬷的。” 江楼月暗忖,姐姐倒是比她想的周全多了。 不过这其实也怪不到江楼月身上去。 这几年,这些琐事江楼月都是不过问的,脑子只要一动起来,就在计算怎么练兵,计算粮草,计算战马,计算怎么以最少的伤亡换取最大的胜利。 江星月拉着江楼月走过去,说:“喏,这两件给你选的,你看喜不喜欢?” 两件衣裳,一件素白,一件橙红。 江楼月点点头说:“喜欢。” “那就都包起来好了。”江星月笑眯眯地,“大壮,付钱。” 江楼月又说:“姐姐这么大方,那正好,我给宫五也挑两身,姐姐一并付了吧。” 宫五错愕:“小姐,属下不需要——” “行啊,没问题!”那方江星月很是豪气,凑近江楼月,低声说道:“我从王家离开的时候,祖父给了我不少银子呢。” “原本在永州的时候救治难民,想着拿出来呢,结果那个络腮胡子提议跟殿下求助。” “我想着,谁能和殿下比财大气粗啊,就把银子收着了。” “络腮胡子?”江楼月挑了挑眉,问:“什么络腮胡子。” “哎,就一个很奇怪的人。”江星月说道:“武功还挺不错的,但是人很邋遢,满脸的络腮胡子,像个难民,又不像,拿吃的喝的也不积极——总之很奇怪。” 江楼月想了想,说:“或许是什么江湖高人呢,一般的江湖高人,性子都很奇怪。” “谁知道呢——” 姐妹俩一人一句,宫五根本插不上话,就看着掌柜把所有衣裳全部打包。 江楼月视线转了一圈,“咦,怎么不见睿王殿下?” “哦,那小子啊。”江星月说:“他要给我买糖人呢,还发誓自己不乱跑,应该马上回来了吧,喏——那不是吗?” 江星月嘀咕道:“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跟我拿银子给我买糖人,真是……” 不远处,谢景晗正款款迈步而来,“楼月姐姐也来了?可我只买了两个糖人,我和姐姐一人一个,这可不够吃了呢。” 江楼月笑道:“我不吃。” “真的吗?”谢景晗笑眯眯地:“那好吧。” 他自己留了一个糖人,递给江星月一个,说道:“我和姐姐一人一个。” “你一个大男人你吃什么糖人——”江星月皱着眉头,把谢景晗手上的糖人扒拉过来,递给江楼月,“楼儿,你吃吧。” 江楼月摇头,“真不吃,衣服买好这便回吧。” 江楼月转身便出去,直接翻身上马,她转向江星月:“你们是坐马车来的吧?回府后我在天水楼等你们。” 话音落,江楼月打马离去。 那身姿矫健又潇洒。 江星月默默看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心里不爽极了。 她也想骑马来去啊。 但现在为了谢景晗这厮,就只能暂时放弃骑马了。 她白了谢景晗一眼,把两个糖人都塞回谢景晗手里,爬上马车去,“快点上车,回去了。” 788、谢景晗的糖人 谢景晗看了看手里的糖人,半垂着的眼帘之下,闪过一抹阴郁。 他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起行。 谢景晗看着江星月,问道:“你为什么不吃糖人?” 江星月看着窗外,都没回头看他:“我不想吃。” “是吗?” 谢景晗慢慢说着,低头含着那糖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星月看了一会儿外面的街道,察觉谢景晗坐的离她近了三分,便皱眉回头,“别挤——” 糖人就在这时沾到了江星月的唇上,她下意识地抿了一口,很甜,一下子像是甜的沁到心眼里去了。 谢景晗笑眯眯地说:“是不是很甜?” 说着,他又含了含那只糖人。 江星月脸色忽然涨红。 他含的那个位置,就是自己唇刚才碰过的。 江星月用力别开眼,“你、你走开你——” “马车就这么一点地方,姐姐是要让我下车去吗?”谢景晗悠悠说道:“这么冷的天,我难道不会冻坏?姐姐,你说了要保护我的。” “……” 江星月觉得头很疼。 她揉着额角,索性坐到另外一边去,“那里我让给你!坐那儿别动。” “好,我听姐姐的话。” 谢景晗果然坐在那儿不动了,认真的吃着糖人,看着马车外面的风景。 江星月装作不理他,实则用眼角余光看着他,心里的赶出奇奇怪怪的。 不知道为什么,和谢景晗如今在一处,她感觉不在自在,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总是不太舒服。 男女授受不亲,或许他们得保持一点安全距离才行。 …… 很快就回到了刺史府,江星月跳下马车去,正要进府,却瞧见莫言和莫宇态度恭敬地送了一个紫衣女子出来。 江星月没见过这个女子,挑了挑眉。 莫言莫宇和江星月见了礼,“大小姐。” 江星月说:“她是谁啊?” 那紫衣女子微笑道:“我是金小小,大小姐从外面来?” “嗯。”江星月点点头,这个女子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样子,笑容很好看,一瞧就是那种很精明的女子。 莫言说:“金姑娘还有些琐事要去营中一趟,大小姐,属下等告退。” “好。” 江星月说了一声,径直进了府去。 谢景晗跟在她身后。 两只糖人在马车上已经被他解决了。 两人到了天水楼去,江楼月在厅内等着他们。 一进去,江星月便说道:“我刚进来的时候遇到一个金姑娘,你认得吗?” “……”江楼月静默了片刻,“她是金伯的女儿,金伯你知道的,宸王府那位胖管事。” “原来是金伯的女儿。”江星月点点头,“莫言莫宇对她可恭敬了,两人护着她去大营了,她是做什么的啊,还去大营?” “是和咱们一样,都是会武的吗?若是会武,还要莫言莫宇护卫,那也太娇弱了些。” 江楼月不想说这个,含糊地说:“不知道。” 之后,江楼月又看向谢景晗问:“我想找千机老人,你知不知道,千机老人有什么习惯或者怪癖,他不在云宿山的话,会去哪些地方?” “你说师傅啊……” “师父本事大,但脾气也怪,我以前跟他在云宿山的时候,他便时常跑的不见人影,不过多数是在云宿山里面溜达,也不知道有什么可溜达的。” “对了,山里面有个冰洞,他不让我去,说是会冻死人。” “那个地方我知道。”江楼月说:“上次……千机老人为殿下解了蛊毒之后,那冰洞便塌了,像是被内力震碎,之后他也彻底不见人影。” 谢景晗想了想,说:“师傅有个荷包,宝贝的很,从不让我碰,洗澡都不离身。” “这个吗?”江楼月把荷包拿了出来。 “就是这个!”谢景晗讶异:“他一向不离身,怎么到了你这里来?” “也是机缘巧合……” 江楼月说着,暗暗思忖,看来在谢景晗这里,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如今,只能等着王渊前来了。 就不知道王渊到底能不能行? 江楼月站起身来:“那好吧,我知道了,姐,我还有点琐事,我便先走了,衣服帮我送过来。” “行啊。” …… 书房 谢尧久等宫五不到,又听扶桑来禀报,江楼月出去了,只得暂时放下心里所有疑惑,认真听手下禀报事情。 “遭难的州府多达七八个,都是用咱们的钱粮做救济的,如今,那些官员也按照咱们的意思,送了折子去京城,请朝廷拨钱拨粮安顿难民和继续赈灾。” “治水已经是殿下出钱出力了,朝廷也该做点事。” “接近二十多万的灾民,每日施粥都不知道要多少粮,如今又快冬天了,还得考虑取暖避寒。” “何止?眼瞅着过了冬便要开春,冲毁了那么多田地,这些人自然无法春耕,明年如何生活都成问题。” 谢尧说道:“流言的事情可准备好了吗?” “回殿下,准备好了。”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说道:“此次洪灾的确是百年来未遇,恰逢碰上太后和护国公先后出事,民间本来早就有一些声音在揣测。” “原本是揣测护国公逼死太后逆天而为,引来上天降下灾难,是上天警示,如今护国公也惨死剑门关,那揣测的声音就变了风向,都砸到皇上和北境那位身上去了。” 如今,民间都在说,是新帝为君不正,屠杀忠臣,而北境的谢流云乱臣贼子,分裂国土,连上天都看不过眼去,降下了灾难已示警告。 中年人又说:“如今民间已经是怨声载道,只要恰当的引导流言的风向,那么一切就可以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 “那就好。”谢尧冷笑一声,“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想要坐稳那个皇位,从来不是简简单单把朝廷控制在自己手中,而是要担负万民生计,能扛得住江山重担。” “朝廷应该想办法解决难民的问题!” “本王如今,已经为朝廷做了太多,那么接下来,就看看咱们这位龙椅上的新皇,要如何应对这场灾劫了。” …… 789、龙椅之重 养心殿 谢景亨端坐龙椅之上,下面立了好多户部的官员。 户部尚书林肃愁眉不展:“这些年朝廷三征柔然,前前后后耗费了许多的军费,再加上先皇为稳定民心轻徭薄赋十数年,国库本来就不充盈。” “如今大灾之年,一下子要拿出上千万两银子,微臣实在是……没办法啊……” 户部侍郎也说道:“一个月前为护国公筹措的军费,还是东拼西凑凑起来的,现在国库空虚,臣等也万分焦急——” “不如……”有人建议道:“暂时让北征的那五万御林军回京来驻扎,将军费冲做救灾之用?” 户部的官员们对看几眼。 军费都不过百万两银子,就算追回来能干什么用? 而且护国公死的十分蹊跷,对外只说是被沽溏那里的乱民和匪宼给击杀了。 怎么可能?! 护国公戎马一生,什么样的乱民和匪宼能要的了他的命! 而且护国公死了,护国公的副将二品骁骑将军江护没有回京来禀报皇帝,竟然带着御林军一路往北去了。 朝中官员可都不是傻子,都猜到,护国公之死,或许和龙椅上这位有点关系。 现在想把那放出去的军费收回来,这不是开玩笑吗? 提这个建议的官员显然也知道自己闹了个笑话,僵着脸静默下去,尽量降低自己在这养心殿内的存在感。 谢景亨垂着眼沉吟片刻,问:“户部现在能拿出多少银子?” “最多——”林肃思忖了一下,慎重地说道:“百来万两。” “粮食呢?” “二百万石,如今已经是户部所有存粮了。” 谢景亨眉心皱起,“二十几万的难民,这些银子够干什么?!” 官员们大气也不敢喘。 他们当然知道,这些银子、这些粮食,什么都不够。 但这就是如今朝廷户部的现状。 谢景亨吸了口气,又问:“上次抄了张家的银子呢?” 半年多前,张家所有男丁诛灭,女眷冲为官奴,抄没所有家产。 那是他外祖家,他又怎会不知道,张家这些年有多少家底? 一时间官员们都大气也不敢出,只有林肃,硬着头皮上前说道:“抄得现银……八十万两,还有些古玩字画都不能折算,现银上个月皇上要为黑甲军调拨军费,已经支出去了。” “……” 谢景亨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这个江山,真的支离破碎,要说是个烂摊子也不为过。 而他对这个烂摊子,尽管早有心里准备,此时依然措手不及。 朝廷内的权利可以制衡,不忠之人,挡路的绊脚石都可以杀之而后快,可没有银子,这又要如何解决?! 户部赈灾,需要千万两银子啊! 这绝不是个小数目。 此时他忽然想,若有人能在这个时候对他点拨一二,教教他,帮他一把—— 可这份心思只是一闪而过,谢景亨便自嘲地一笑,将这心思丢在脑后。 谢景亨站起身来,从龙岸之后朝下走:“从就近的各州府先调拨钱粮支援,能调拨多少调拨多少,另外,朝中官员,公侯之间,享了朝廷的爵位恩赏,现在也是时候该回报朝廷了。” 林肃低声问:“陛下的意思是——” “朝中那么多的一等公爵,都要为此次救灾做出表率来,有钱捐钱,有粮捐粮,宫中从现在也开始缩减用度,还有私库——” 皇帝富有四海,但天下间的东西,少数是无价的,张口即得,但许多却都是有价的,想要也得花钱来买。 因此皇帝有私库。 先帝的私库,养着天地玄四队冥卫,太后的私库养着自己的羽卫。 如今冥卫已不知所踪,谢景亨无令牌也调不动。 羽卫,也被江楼月诛灭了。 有没有他们已经不重要。 私库的银子,这个时候当然要拿出来用在紧要的地方。 私库的内管家一向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 当初常喜管着先帝的私库。 常喜办事谨慎认真,再加上,先帝多年来也算节俭,极少见奢华,因此,即便是养着天地玄三队冥卫,银子依然是充盈的。 先帝既把皇位留给谢景亨,自然把私库也留了给他。 谢景亨登基之后,私库也有他身边的小良子掌管了。 谢景亨看向小良子,问:“库中有多少?” 小良子恭敬地回道:“前几日奴才才点算过,加起来,少说也得有五百万两,还有太后那里,苏嬷嬷留下的,能有六百多万两。” “好,那把银子拿出来。”谢景亨看向林肃:“还差四百多万两,这些银子,林大人去想办法,若想不到办法出来,你这户部尚书就换个人来做吧!” 林肃连忙应声:“微臣惶恐——微臣一定尽力!” 其余官员没想到谢景亨竟然把私库都能拿出来用,相互对看几眼之后,高呼道:“皇上圣明!” “都退下。”谢景亨说道:“少说话,多办事,只要能想到办法赈灾,安抚难民,保证明年的春耕,朕必有重赏!” “是!” 这一回,官员们也不敢拍马屁了,都恭敬地欠身退了出去。 等殿内只剩下谢景亨和小良子之后,谢景亨吸了口气,手缓缓抚上了额头去。 小良子赶紧上前扶着谢景亨的手臂:“皇上,您、您没事吧?” “朕能有什么事?”谢景亨冷冷一笑:“朕好的很。” “……”小良子哪能没从谢景亨的声音里面听出疲惫? 他小声安抚道:“皇上,您也别太担心,朝中的官员都是有能耐的,一定能想到办法。” 谢景亨脸色很冷,这点安抚,已经无法让他放松心情了。 他忽然有点理解,当初父皇坐在这个位置上,不管是对着官员和是他们这几个儿子,永远的严肃冷沉。 这把龙椅,不是一个能让人快活幸福的东西。 这把椅子很沉重,重不可言。 他稀里糊涂就坐了上来,如今,却也只能咬紧牙关坐下去,把它坐稳! 当初父皇尚且是一个没有半分势力的皇子,一样可以坐稳,剪除所有门阀世家,平衡朝局。 他也一样可以! 790、张雪云 这时,一个小太监从外面进来,恭敬地欠身说道:“皇上,萧世子到了。” “让他进来。” 谢景亨转身回到了龙椅之上,刚坐好,萧冀便大步而来。 萧冀进到殿内拱手行了礼:“皇上——” “瞧你脸色不太好,发生什么事了?”谢景亨问道:“是黑甲军的军备又不够了?!” “不是。”萧冀吸了口气,脸色有些发沉,“是这几日微臣带黑甲军在京郊练兵,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流言。” “流言?” “是关于……淮水泄洪这件事情和太皇太后以及护国公的死。” 萧冀只一开口,谢景亨的眼睛就危险的眯了起来,“说什么?” “是说——”萧冀沉默着,压根是不太好开口。 谢景亨沉声说道:“实话实说。” “是。” 萧冀应了一声,沉吟着,说道:“民间都是盛传,说皇上……派兵在剑门关伏击护国公。” “还说皇上逼杀蔡将军和护国公,以及太皇太后——如今淮水洪灾,就是上天降下的惩罚示警!” 实际上原话非常难听——并且把许多事情全都栽到了谢景亨的身上去。 说谢景亨为了登上皇位,当初就杀害太子,这一年来更是灭了自己外祖家,弑杀君父,逼死祖母,还枉杀扶持他登上皇位的从龙功臣。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惹得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才有了如今的淮水泄洪,殃及十数万百姓。 谢景亨勃然大怒,一把拍上龙椅的龙头扶手,喝道:“岂有此理!” 那龙头扶手之上,并不光滑,这一掌拍下去疼的厉害。 小良子连忙说道:“皇上,小心您的手——” 但谢景亨面无表情,只有心底无限愤怒,切齿说道:“这些无知愚民!” “是,皇上息怒,百姓无知,也不过是人云亦云,这件事估计是有人暗中作梗。”萧冀自是聪明的,这世上的事情,空穴不来风,恰逢这个时候传出这些流言,而且传得有板有眼,就很蹊跷。 谢景亨冷笑道:“放眼如今,能煽动百姓闹出这些流言的,也无非便是并州的谢尧——你最近几日把练兵的事情放下,去给朕查流言的源头!” “查到了呢?”萧冀问。 谢景亨冷声说道:“查到源头,自然杀鸡儆猴!” “……”萧冀静默片刻,说道:“皇上息怒,这件事情杀鸡儆猴恐怕没有用。” “臣入宫之前已经让手下副将在京中各处打听,现在京城的百姓也在暗中议论……”萧冀沉吟:“当初护国公的死本身就蹊跷,民间早就是无数猜测。” “天下万民,悠悠众口本就难堵,如果用铁血手腕,只怕压不住那些流言,倒是有……做贼心虚之嫌。” 谢景亨脸色越发阴沉。 他岂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只是方才气冲脑门。 此时,谢景亨深吸了口气,“那你说怎么办?” 萧冀说道:“此事的源头还是淮水泄洪殃及无数灾民,只要这次灾民安抚的事情稳妥地办好,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如果胡乱杀戮,只怕流言愈演愈烈,到时候被万民攻击,一发不可收拾。 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 百姓的悠悠众口,有的时候比真刀真枪更加具有杀伤力度。 谢景亨半闭着眼睛,沉默了良久,才说:“你说的对,那么现在,朝廷的所有心力便全部放在赈灾上,你带派手底下的肃天钊带黑甲押送粮食和银两,维持赈灾的秩序吧。” 谢景亨又说:“至于你,便留在京中,任禁军大统领,守卫宫城安全。” “是。”萧冀领了命令,“那……微臣去吩咐肃将军押送粮草的事宜,告退。” “去吧。” 萧冀很快退了下去。 谢景亨缓缓出了口气,“还好,如今身边还有萧冀这样的可用之人。” 不然真的是要被这些糟心的事情给气死了。 小良子劝道:“皇上放心,以后可用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嗯。”谢景亨淡淡应了一声,“今年的事情太多,朝廷的恩科也被耽搁了,恩科是朝廷选拔栋梁的要紧之事,不能出任何纰漏——” “小良子,你去传翰林大学士前来。” “是!” 小良子退走,传了翰林大学士来,谢景亨与学士商议了开科取士之事,等结束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而正儿八经的事情,却还一件都没开始办。 皇帝生涯,现在才开始。 谢景亨坐在龙椅上,有些疲惫,小良子询问可要传膳,他也一点不饿,不想吃。 小良子低声说道:“皇上,上次您吩咐奴才找张小姐,奴才找到了。” “嗯?雪云?” “是,在官婢所里找到的,吃了一些苦头呢。”小良子说,“奴婢把她带进宫了。” “是吗?”谢景亨总算提起三分精神,“把她带来吧。” 小良子欠身退走,不一会儿,就带着一个宫娥打扮的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样貌极美,只是瘦了许多,下巴尖尖,巴掌大的脸上,再不见当初世家贵女的端庄大方。 此时,张雪云的脸上带着三分笑意,但笑容却落寞萧索,凄楚而哀凉,“晋王哥哥。” 谢景亨上前去,抚上她的鬓发,轻轻将她拥入怀中,“雪云,你受苦了。” 小良子悄然退了出去。 张雪云在谢景亨怀中轻轻摇头,想说自己不苦,然喉头梗塞,半个字都说不出。 遭逢巨大的变故,她甚至以为从此要为奴为婢一辈子。 如今,再见谢景亨,她的心情无比复杂。 只觉得,原本一片黑暗的生活一下子照进一缕光来,将她解救而出。。 以前,她满心希望能嫁给谢景亨,做他的王妃,相敬如宾的过一辈子。 但现在,家族男丁全数被灭,女子冲入官婢所,她也经受了从云端落入尘土,活着也似乎浑浑噩噩,不知道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此时见到谢景亨,她真的很高兴,但这份高兴,也真的不多。 哪能高兴的起来? 整个张家断了根啊。 两人静静相拥片刻,谢景亨把张雪云放开,温声说道:“雪云,你留在宫中陪我吧。” 791、孤家寡人,说的就是我 “好。”张雪云点了点头,说:“可我不想做你的妃子了,晋王哥哥。” “为什么?”谢景亨有些意外,“你与我来说终究是不同的,就算我以后会封后纳妃,旁人也不及你重要。” 或许不是死生契阔的爱情,但张雪云绝对是比他以后迎进后宫的女人要重要的多。 “我要一直陪着晋王哥哥的。”张雪云坚定地摇头,“可我不要做妃子,做妃子会见不到你,要一直住在深宫里面,我便当个婢女,好好地在你身边照顾你,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谢景亨看她半晌,忽然笑了,说道:“好,都允你。” 如今,张雪云是唯一让他觉得,有一点点温暖的人了。 只是这个想法刚从心底闪过,他的脑海之中,忽然浮起一张半边脸颊上带着粉色印记的女子的脸。 那个女子也曾说过,自己是唯一能让她觉得温暖的人。 谢景亨垂下眼眸,自嘲地想,自己真是可笑,竟然还会想起那个已经被丢弃的棋子。 …… 并州 入了夜,冷风呼呼刮过。 天水楼里,江星月对谢景晗说:“那,现在,我们得说清楚,男女授受不亲——” 谢景晗此时正坐在桌边圆凳上,默默看着江星月。 江星月又说:“我们都不小了,我以后要嫁人的,你也要娶妻,我们这个样子,怎么对得起未来的丈夫和妻子?” “所以,从今晚开始,我们各睡各的,明白?!” “明白。”谢景晗点点头。 正当江星月嘀咕了一声“算你识相”打算走人的时候,谢景晗慢悠悠地说:“可是姐姐,我们都住一起两个多月了,早都对不起未来的丈夫和妻子了。” “……”江星月瞪着他:“胡说!前一个月在京城,是你睡着我在床边坐着,你是病人,我照顾你了!” “后面一个月,我们虽然在一间房里,但是没人一张床,中间隔着一大段距离,我们可什么都没有,清清白白!” “哦。”谢景晗应了一声,“既然清清白白,姐姐你为什么要分开睡,就这样不好吗?” “好什么好!”江星月骂道:“好个鬼!” “我娘在这里,你知道的,我娘性子柔弱,如今爹爹半死不活,她已经很伤心了,要是我和你不清不白再被人说三道四,到时候我娘会更伤心。” “这里是谢尧的地盘,没有人敢说三道四。”谢景晗站起身来,朝着江星月走过去,“姐姐,你为什么不想陪我了?你明明说过,要陪着我,保护我。” “你、你这么大个人——” 江星月瞪圆了眼睛,“怎么陪怎么保护啊,你又不是小孩子,况且你也说了,这里是殿下的地盘,很安全,不需要陪着和保护。” “我需要的。”谢景晗一步步上前。 江星月也不知道怎么的,被他逼的一步步后退。 啪! 她后背撞上了月亮门的门边,脚下不稳,往后就是一跌。 江星月连忙稳住身形,快退三步,说道:“你干什么,别再过来了,自己睡觉吧,我走了——” “你也不要我了。” 谢景晗虚无而缥缈地笑了一声,唇角含着三分苦涩,垮下了肩膀去,“孤家寡人,说的就是我吧?” 他周身浮现着与年龄不符的萧索和哀伤。 江星月的心里就有点心软了,差点说:我陪你! 可是今日马车上糖人那个事情……让她十分不自在。 她忽然意识到,谢景晗不是小孩子,他是个十八岁的大人了,而她自己也不是什么豪迈的能不顾男女大方的潇洒之人。 她是个女孩子! 怎么能和谢景晗就这么不清不楚住一间房? 就是一间房两张床也不行啊! 江星月强迫自己把那点心软抛到脑后,坚决道:“没有谁不要谁,你是大人,你该自己照顾自己的——当然如果你有危险我肯定会保护你的,这个你放心。” 谢景晗半垂着眼帘,就那么立在那儿,也不说话也不动。 江星月瞧着心里头发紧,暗暗嘀咕道:不行不行,得赶紧走,不然又得心软了! 当即,江星月直接转身往外。 啪一声,门被拍上,屋子里只剩下谢景晗一个人。 窗户半开,似乎有冷风从外面灌进来,吹动他的袍角和袖摆。 谢景晗慢慢抬头,闭着眼,良久之后,他转身躺回了榻上。 …… 等谢尧把所有的要紧事情处理的差不多,天彻底黑透了。 谢尧前几日奔赴堤坝那里巡视,昨夜大半夜回来,睡不过一个时辰,今日又忙了一天,现在真的很累。 他扶着额角,还惦记着江楼月的事情,问扶桑说:“小姐呢?” “回来之后去了趟天水楼,然后便在枫林院中陪着江夫人了。” “嗯。”谢尧应了一声,又问:“宫五呢?” “属下这就去叫。”扶桑说着,快速退了出去。 谢尧把笔随手丢到了笔架上去,起身活动了下,又自己沏了杯茶,刚抿了一口,宫五来了。 宫五恭敬地行礼问安:“殿下。” “今日你随着小姐出去,除了徐少俊之外,可还发生了什么别的让她不高兴的事情?”谢尧问。 宫五眉心微动,思考片刻,“没有。” “小姐去完大营,回来的时候还与属下说笑。” 可不像是不高兴。 “说笑?”谢尧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如何说笑?” “这个……”宫五讪讪说:“也、也没什么。” “既然说笑,肯定是有什么了。”谢尧看着宫五,“怎么,对你来说是秘密,不能告诉本王?” “不是——” 宫五连忙说:“属下不是那个意思,说笑的意思其实就是开玩笑而已。” “哦?”谢尧的视线,半寸也没离开宫五身上。 宫五不得已,只得说道:“就是属下说徐少俊在营中给小姐脸色看不应该,小姐说无所谓,不在意,大致就这样……” 细节他其实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江楼月半开玩笑,说她是心胸狭隘之人。 就这么一点事情! 792、给气饱了 谢尧沉默半晌,又说:“当真没有发生任何旁的,让她不高兴的事情?” “没有!”宫五语气坚决。 谢尧皱了皱眉。 既然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那江楼月为什么心情不好? 谢尧想了想,又问:“下午她出门了,去哪儿了?” “布庄,城北李记,去买冬衣,不过去的时候大小姐已经把衣服都买好了,便直接回来了,回来之后又去了天水楼。”宫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天水楼,小姐问了睿王殿下千机老人的事情。” 谢尧垂着眼帘,暗暗思忖,莫非是因为江震的伤势情况所以心情不好? 可是她早上变脸变得很快很突然,倒也不像是因为江震的伤。 谢尧想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神忽然瞥过宫五去,说:“你以前似乎从不穿夹层的衣服,这里很冷?” “……”宫五僵了僵,“这个——” 谢尧看着他,联想起他方才说的布庄买冬衣之事,敏锐地意识到什么,“她给你买的?” 宫五头皮发麻:“只是、只是顺便……而已,属下有拒绝过,但是——” “闭嘴!” 谢尧脸色一黑:“你还拒绝?!给你脸了!” 宫五忙说:“属下是觉得自己不需要,所以就拒绝了,但是小姐坚持要买。” “所以是她非要买给你的?!”谢尧脸色越发黑沉:“你不需要那你穿什么穿?岂有此理!” “……”宫五僵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当! 谢尧手中的茶盏丢到了桌面上,茶水四溅,落了满桌子。 谢尧沉声说:“出去!” 宫五连忙躬身退走,半步都不敢逗留。 扶桑也小心地退了出去,还把门给谢尧关上了。 两人一起走到院子外面,宫五才深吸了口气,低声嘀咕道:“公子分明是打翻了醋坛子,真可怕……” 宫五有些后悔,自己到底怎么回事,并州也没那么冷啊,他习武之人,不管春夏秋冬都是一件单衣,早已习惯。 怎么脑抽把这衣服就给穿起来了! 扶桑抱剑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看你是故意的。” “怎么可能?!”宫五大喊冤枉,“我跟着小姐好几年了,早知道殿下对待小姐的态度,今日真是意外——” 刚说到这儿,书房的门啪嗒一声开了。 宫五立即噤声。 谢尧大步出了书房,便往明月楼走。 扶桑默默地跟了上去。 到了明月楼之后,江楼月没回来。 谢尧气不顺,又往枫林院去了一趟,还没进去,就听到江楼月和王婵两人有说有笑,在一起用饭。 谢尧忽然想起,自己午膳晚膳都没顾上吃,但这会儿气的差不多饱了。 可好,她倒乐呵呵地吃上了。 他几乎能想到,今日江楼月必定是不会回明月楼歇息了。 虽然他不知道江楼月在为什么事情生气。 谢尧吸了口气,站在枫林院的门口,既觉得不好进去打扰她们母女,也不想就这么回去。 宫五也跟了过来,声音很低地说:“殿下,属下觉得小姐生气似乎是在去过书房看您之后。” “哦?”谢尧冷冷看他一眼。 “她在营中心情一直不错,回来的路上也还好,还问过明月楼的下人,有没有准备早膳,之后便去找您了,结果忽然就——心情不好了。” 谢尧垂着眼眸回忆早上的细节。 宫五又说:“属下跟着小姐好几年,对小姐的性子也算比较了解,小姐是非常直白的人,好与不好都挂在脸上,不会藏心事——” 谢尧冷笑道:“你倒是清楚。” “……”宫五又僵在那儿。 他本是绞尽脑汁的回忆细节,想着能帮帮自家主子讨小姐开心的,这可好,说什么似乎都是错。 一旁的扶桑此时开口,“似乎小姐是问过殿下用早膳之后,殿下说吃了金姑娘带的糕点,然后小姐忽然就变脸走了。” 谢尧一怔,“是吗?” 事情太多,许多细节他记得不太清楚了。 宫五有心赶紧说“是”,又没敢开口。 扶桑倒是应了,“是。” 谢尧垂眸想了许久,丢下一句话,直接转身走了,“她歇下之后叫我。” 宫五赶忙应:“是。” 等谢尧走后,宫五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赶紧去换下来了。 这属下做的,卑微啊,衣服都不能随便穿。 这一晚上,江楼月果然没回明月楼,直接睡在枫林院了。 王婵和江震一间房,江楼月还是住了原本的东厢。 她宽了外衣,脱了靴子,随手灭了蜡烛。 躺回床榻上之后,江楼月看着帐顶,心情并不太好。 也不知道谢尧在忙什么,竟然一天都没传过一句话来,也没找她! 江楼月深吸了口气,恹恹地闭上了眼睛。 睡吧睡吧。 躲躲闪闪可不像是她,她明日一早就去问他,到底和那个金小小是什么关系,如果是亲近的不得了的关系,那她—— 啪! 就在这时,窗边忽然传来声响。 江楼月翻身而起,就见一个人影越窗而入。 江楼月手上的袖箭镯子立即射出一只短箭。 叮! 短箭却被那人弹出的气劲打飞。 “你——”江楼月很快辨别出他的身份,“你大半夜不睡觉,翻窗跑我这来干什么?!” “来陪你。”谢尧微笑,上前坐在床边。 江楼月冷着脸,躺回去后,给了谢尧一个后背:“回你明月楼去。” 谢尧不见气恼,说道:“听说你今日去买冬衣了?还给宫五也买了,可给我买了吗?” “你身边那么多人,哪里轮得到我来给你置办?”江楼月冷哼了一声,头也没回:“赶紧走吧。” “你就算随手给我粗布麻衣,也比别人给的金缕玉衣贵重千万倍。”谢尧幽幽说:“知不知道看到宫五穿着你买的新冬衣,我都气的想打人!” “……” 江楼月静默片刻,没说话,也没起身。 谢尧倾身低头,柔声说道:“好楼儿,不能因为有人会帮我置办,所以你便不放在心上。” 江楼月翻了个身,瞪着他:“已经有人帮你办了,我放在心上有用吗?我给你粗布麻衣你会穿吗?” 她气恼的很,又是个藏不住情绪的性子,“你还说等我用早膳呢,结果呢?你吃了别人给你准备的糕点!” “你就是这么等我的!” 793、纯粹的感情 “真酸。”谢尧笑意加深。 “……”江楼月瞪他半晌,心里的不舒服在这会儿全部发酵出来了,“你还叫她小小,多亲热啊。” 她有些气,一下子坐起身来,用力推向谢尧:“你走开,这是我的房间!” 她的手腕却被谢尧握住。 谢尧纹丝不动,温声说道:“早膳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的,至于那个称呼,我从小就是这么喊她的,习惯了。” “从小?”江楼月缓缓重复,心里越发不爽,“敢情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谢尧有些无奈,“楼儿,你平时可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好啊,我现在说两句话,便成了不讲道理了?”江楼月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谢尧头有些疼,知道自己此时说什么都是错,索性也不说了,抓着她的手将她揽了回来,牢牢地抱着她,“别生气了。” “放开!” 江楼月推着他。 谢尧自然不松,说:“别推,让我抱抱你。” “你去了信阳,我们大半个月没见了,我特别想你。” “晚上冷到无法入睡,只能盯着堤坝上的要紧事,想着快些回来见你。” 江楼月动作一顿,有心说“与我有什么关系”,但到底狠不下心说这种话。 谢尧又说:“这一段时间每天几乎是睡一个时辰,很累,事情又太多,所以一时给忘记了。” 江楼月几乎是被他压在胸前,他身上那种熟悉温热的玫瑰香气,把她整个人完全包裹。 谢尧叹息着又说:“我今日什么都没吃呢,腹痛。” 江楼月哼了一声,“你怎么没吃,你吃了你家小小的糕点!” 谢尧真是无言以对。 他把江楼月放开,双手捧着江楼月的脸看着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这个脑袋瓜每天都在想什么?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就一个称呼,一块糕点,你便想到哪里去了?” 江楼月默默,抿了抿唇,“我这次去并州看到宋梨了。” 谢尧问:“所以?” “你原来把她娶回府上了。”江楼月垂着眼眸,“你还当着我的面,将她抱走。” “……”谢尧张了张嘴,怔住了。 江楼月又说:“然后你便有很长一段时间,每天都宿在她那里。” “府上的人都知道宋侧妃得宠,她见我也一向趾高气扬。” “我记得你对待宋梨的态度清冷的很,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可你对那个金小小完全不一样。”江楼月慢慢说:“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你看她的眼神很温柔,就跟看我一样。” “我是个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人,我要最纯粹的感情,中间不能有第三个人,哪怕是一点点暧昧都不可以。” “掺了杂质的感情,我宁可不要。” 谢尧静默半晌,问:“你觉得我对你不是最纯粹的感情?” “我没有。”江楼月心情复杂,觉得自己当真是不该纠结这些,但她的心不安,控制不住脑子里胡思乱想。 屋中又是一阵安静。 静的人心慌。 江楼月有些烦躁,说:“你不是很久没睡了吗,先去好好休息——” “我从未碰过宋梨。”谢尧在此时忽然开口:“我抱她回去,宿在她的院子里都是为了气你。” “我也只抱过她那一次,那些宿在她院子里的日子,全都是分房睡的。” 江楼月错愕抬头。 谢尧又说:“至于金小小,很小的时候,她在皇宫陪着我待过一段日子,之后她被金伯送回卞南睢阳,我们有十几年没见了。” “我甚至不记得她长什么样,这次我去卞南就藩才再见。” “就这样的两桩事,你便说我的感情不纯粹?” “我——” 江楼月僵住。 谢尧缓缓问:“江楼月,我对你怎么样你不知道吗?你可真会戳人的心。” 谢尧起了身就走,袍袖挥摆之间已经开门出去了。 江楼月咬了咬牙,快步追了上去,想说点什么,但想着母亲就住在不远处的西厢,只能说:“我们到别处说!” 谢尧问:“还要说什么?” 说让他自己去休息? 说他感情不纯粹? 还是说她不要他不纯粹的感情? 谢尧最近这段时间真的太累了,心底里一点点的气恼朝上浮,对于江楼月莫名的无理取闹有点疲惫。 “你回去睡吧。”谢尧落下这句话,错开她便要往外。 “阿尧!”江楼月把他拦住,欲言又止。 谢尧垂眸,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江楼月的眼睛里面,含着复杂的情愫,带着三分自责和纠结,唇瓣开合:“我——” 却在这时,谢尧忽然上前来,将她拦腰抱了起来,直接朝外走。 江楼月有些错愕,赶紧扶着他的肩膀。 她这个位置,正能平视着谢尧棱角分明的下颌,她有心说点什么,但却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微咬着唇瓣闭了嘴。 谢尧一路抱着她到了明月楼,昨日她歇息的房间内,才将她放回了床榻上去。 “阿尧——”江楼月心思惴惴地抓住他的衣袖。 “她们和你的事情,我不清楚,你也从没跟我说过,所以我忽然看到你和金小小那样,我心里便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 谢尧把衣袖拽了回去,往外走了。 江楼月心里一冷。 他这是真的生气了? 是了,他这两辈子,对自己好的离谱,可自己却一次次践踏他的真心,如今在一起了,竟然也因为一点事情就怀疑他,他若是能不生气才怪。 可她也不是故意的。 任谁看到今日那副样子能平心静气的对待? 现在要怎么办? 外面似乎响起柜门拍合的声音,谢尧又折了回来,手上拿着罗袜还白色短靴。 江楼月又是些微错愕。 她以为谢尧走了。 谢尧一言不发地坐于床边上,抓起她的脚踝来。 江楼月赶紧朝后缩,“给我,我自己——” 谢尧用自己的衣袖将她脚底的那些灰尘擦去。 江楼月的话音戛然而止,脚腕收不回来,她眼睁睁看着谢尧帮她将鞋袜全部穿妥。 江楼月也不知怎么,眼底一片湿润。 794、她穿紫衣,你也穿 她扑上前去把谢尧抱住:“是我蠢,我胡言乱语,我……我过分!” 谢尧静默着。 江楼月吸了吸鼻子:“你把我闹得这点小脾气忘了,好不好?” 可谢尧都不说话,也不回抱着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江楼月心里发酸。 她只好把他放开,从他怀中退出来,“你是要不理我了吗?!” 谢尧视线平平地看她半晌,缓缓问:“到底是谁不理谁?你说你是不是恶人先告状?” “我不是。”江楼月闷闷地说:“只是你太好了。” 而她,不管是因为什么,在这份感情之中,都曾做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谢尧还都知道那些事情。 所以一旦有一点苗头,她就会下意识地生出危机意识来,十足不安。 半晌,谢尧叹息了一声。 “真拿你没办法。”他轻轻捏了捏江楼月的脸颊,“以后不许乱说话。” “好!”江楼月用力点头,说:“那去吃东西吧。” 谢尧叹息:“看到你给宫五买的冬衣,我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 “我明日也给你买!”江楼月笑着说完,拉了谢尧的手往楼下走,“你不是很久没好好睡了吗?等吃了东西,我陪你歇着。” “不去了。”谢尧把江楼月拉回来。 “可你不是说腹痛?”江楼月皱眉,“不吃东西怎么行!” 谢尧静静看着她,视线温和,却和含着三分揶揄的笑意。 江楼月忽然想起,方才自己与他说的那句话——你吃了你家小小的糕点?! “……”江楼月假咳了两声,低着头,“虽然吃了糕点,但总是早上就吃的嘛,你中午下午都没吃东西是不是,我可舍不得你不吃东西腹痛。” “好吧。”谢尧笑了,“看在你这不舍的份上,我就吃点儿,但是不出去了——” “扶桑。”谢尧扬声往外,吩咐道:“准备一点吃的送来吧。” “是。” 扶桑寂静无声地退了出去。 谢尧拉着江楼月到了外间的桌边去,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自己才拉了圆凳坐在她身边。 他牵着她的手,不说话。 江楼月也低垂着眼帘,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没有言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尧说:“不高兴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江楼月垂着眼帘,“我知道自己的不高兴出来的莫名其妙……也不知道要怎么来问你。” “你傻是不是?”谢尧低头:“这有什么不知道怎么来问的?就一句话,你和那个姑娘什么关系,或者你便直接说,我不高兴了。” “这么简单,你不知道?” 谢尧无奈叹息,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在胸怀之中,“你的聪明劲儿都去哪儿?都盯着练兵打仗了?” 江楼月闷闷地说:“我才没有。” 但事实上,她的确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正经事上。 她在计算各处的势力,权衡利弊。 她在考虑兵力,如果以后真的动起手来,能不能做到完全的武力碾压,占据所有上风。 她也在考虑,把那龙椅掀翻的成功几率有几成。 甚至也曾想过,把谢景亨和谢流云解决之后,可能会面对一些什么样的状况。 再加上最近,她担心父亲的情况也是心力交瘁。 哪儿有那些小心思去考虑什么金小小? 金小小忽然出现,她也是完全下意识的反应,甚至没空细想。 不过话说到这儿,江楼月又小声问:“我问你你就什么都能说?我让你不要见她,你也能完全不见?” “你问我,我自然什么都能说。”谢尧淡淡说道:“至于不让我见她?我与她是怎么了……” 谢尧捏着她下颌看她,低声说:“她只不过是小时候在皇宫陪了我几年,那时候我都不记事情,那几年的印象,浅淡的很,后来便是九宫以及卞南生意书信往来,这你都怕?” 他童年里,印象最深刻的事情,就是每一次的对抗寒蛊的发作。 以及那一次,在猎场之不断唤着他,给他喂自己鲜血的小姑娘。 “她穿紫衣。”江楼月说。 谢尧挑眉:“所以?” “你也穿!”江楼月抬眸看过去,“你们今日站在书房,看着就刺眼。” 谢尧无言以对。 女孩儿家家的心思,他真是……完全想不到。 谢尧起身,随手拆了腰带,把紫色外袍宽了。 “……”江楼月呆了一下,就看到谢尧又去拆中衣系带,暗紫色的中衣滑下臂弯,露出结实又好看的蜜色肌理。 谢尧打开不远处的柜子,翻看了一下,拿了一件白色绣松竹的平肩袍子,和同色系重领中衣出来,就那么背对着江楼月换衣服。 江楼月呆滞地看着,只等他穿好外袍,要系腰带的时候,她总算反应过来。 她走上前去,小声说道:“我帮你系。” 谢尧低头看她:“你会吗?” “……” 不会! 谢尧问:“王家的时候,我醉了,我的腰带你搞得破坏吧?” “……”江楼月哼了一声,“是那款式太复杂了,我拆不开,一用力,不小心就弄坏了,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你还拿来说。” 她低头,把谢尧手上的腰带接过来,在他劲瘦的腰间比了比,问道:“怎么系,你教我!” “有暗扣的。”谢尧倒是没揪着以前的事情不放,把结扣的位置指给她。 “哦,原来如此。”江楼月左右看了看,人本就聪明,找到关键部位,当然就容易了许多。 她把腰带拿好,双手朝后环,帮谢尧扣上。 她半垂着头,打量着他的衣服款式和腰带,问:“你的穿戴平时都是谁帮你准备?东西都做的好精细,每一样都特别好看。” 江楼月抬头看向谢尧:“我记得你穿的衣料叫做软烟罗,应该是卞南薛家织造独有的秘技,你曾经送过我的衣服,都是这个料子——” 江楼月大胆猜测,“织造坊在卞南,也是金姑娘负责,是不是?” 那谢尧所有的穿戴,怕也是那位过手的。 江楼月喃喃说:“她心灵手巧呢。” 谢尧看着她。 江楼月此时表情倒是正常无比,只是这话说的—— 谢尧此时可敏锐了太多,极为认真地说道:“楼儿,别胡思乱想,我与她什么都没有。” 795、你知道的,我爱你 两人一起用了晚膳,又说去了安抚灾民和应对谢景亨的事情。 谢尧神色一正:“流言已经放出去了,效果十分不错,如今民间百姓都在说,因为谢景亨诛杀宫城,逼死太后,毒杀先帝,惹得天怒人怨,所以才有了如今这场洪灾。” “还有的,把谢流云也牵扯了进去。” “只是谢流云到底离得远,所做的事情也不足以让百姓愤怒,大多的矛头还是指着谢景亨的。” 江楼月点点头,“人言可畏,谢景亨若想要平复流言,势必要解决难民的事情了。” “嗯。”谢尧说:“这些事情我来操心,你宽宽心,找千机老人吧。” 江楼月又点了点头。 应对谢景亨固然重要,但父亲的身体也很重要。 谢尧又说:“对了,今日收到一则宁州府那边传来的消息。” “什么?!”江楼月一惊:“宁州府?!是不是我表哥的消息!” “嗯。”谢尧顿了顿,说道:“王公子在宁州受了些折磨。” “什么折磨?!” 江楼月神色凝重,只看着谢尧的表情便知道,那折磨可不是简单的折磨。 “你快告诉我!”江楼月急急握着谢尧的手腕。 谢尧微微叹了口气,说:“消息是春香楼遗留在宁州的线人费了不少力气才传出来的,说谢流云到宁州之后,将宁玉蓉拘了起来,不知怎的对王泽十分针对,他吃了不少苦。” “后来,被带去了宁州刺史府上,只听说是受过刑——” 看着江楼月骤然色变的脸,谢尧说话到底有所保留,“但你别担心,活着,他和宁玉蓉不知如何逃离了宁州府,只是现在下落不明。” 江楼月脸色十分难看,眼底全是担忧。 王泽只是个文弱书生,哪里受得住刑?! “谢流云!”江楼月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气的砰一声敲上了桌面去。 江楼月又赶紧追问:“那、消息可有他们的去处吗?” “暂时没有。不过以我猜测,他们应当是往汾阳和信阳方向走。” 因为那里是王家和江楼月控制的地盘,与他们来说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江楼月重重点头:“不错,但是汾阳和信阳两处可都没收到消息……” 如今又是洪水肆虐。 王泽和宁玉蓉那两个人,都是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在如今这样恶劣的环境之下,能回到汾阳去吗? 江楼月英气的眉毛微微皱着,说道:“从宁州到汾阳,要过这一块受洪水肆虐过的重灾区呢……我最近一边找千机老人,一边寻一寻他们!” …… 山中破庙,因为洪灾肆虐人满为患。 里面避寒的难民们三两成群,挤在一起相互取暖。 破庙的最角落里,有一个浑身脏污的瘦小身影,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待到确定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这边时,她才非常谨慎的把怀中的手帕拿出来,取出里面一块白饼。 “你吃一点。”她把饼捏了一块小碎屑出来,喂到了靠着稻草的人身上。 那人是个男子,穿着很厚的棉絮衣服,但脸颊清瘦的很。 他张嘴含了那饼,说:“你也吃点吧,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你先吃!”那瘦小人影十分坚持。 饼只有一块,他身体不好,当然是紧着他先吃了,自己吃不吃的都不要紧。 而且还得小心点——会有人来抢食物的! 这一路上,她已经经受了许许多多从小到大想都想不到的苦难,如今变得聪明了许多。 男子知道她如今的性子,叹了口气,没拒绝。 只是吃下半块之后说什么也不吃了,“你吃!” “那好。”瘦小人影麻利地咬了两口,勉强垫肚子,然后把剩下的一点点饼又赶紧收了起来,拿了另外一边的粗瓷碗。 那里是满满一碗水。 如今这四处,最不缺的就是水了。 她让那男子喝了点水,自己又喝了一些。 男子看着她小心的把碗放到一边去,扒拉着脸上的头发帮他整理身边的干稻草,说道:“你的脸都脏成小花猫了。” “脏着好。”她朝着男子笑了一声,“不是你教我的吗?” 她的样貌实在拔尖,如果不是这浑身脏污,不知道会惹来多少祸事。 也是他教她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她跪坐在稻草上面,扶着男子想要他躺下,“你睡,晚上我守着你。” 男子说:“不躺了,就靠着墙壁睡,你也靠过来。” 瘦小个子却皱眉:“可是墙壁很冷,天气这么凉了——” “把稻草垫在后面,没那么凉的。”男子很坚持:“听话,就靠在我身边。” “那……好吧。”她把稻草重新整理,垫在他身后,然后轻轻靠到了男子身边去。 她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脑袋也不受控制地歪啊歪,逐渐落到了男人的肩膀上去。 男人没睡,只是闭目假寐,察觉之后,费力地动了动身子,让她的头慢慢从肩膀那里滑下,然后扶着她放在了自己的腿面上。 夜风呼呼,但这破庙里人多,有火堆,倒是不冷。 她睡得很熟,轻轻抓着他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忽然吸着鼻子梦呓:“是我害的你……是我……” 男人怔了一下,费劲地抬起臂膀,把她的手握住。 她又安静了下去,喃喃出声:“泽哥哥……” …… 并州府 治灾的事情,谢尧依然在继续,没有因为散布了流言之后就观望朝廷的反应。 他和谢景亨谢流云之间的事情可以等,但难民却等不了。 如此这般,谢尧每日忙碌的基本抽不开身。 江楼月则投身与寻找千机老人和王泽与宁玉蓉的事情。 只是算着王渊快来了,所以寻找的范围就在并州周围,不会去到太远的地方,想着是等见到了王渊,看看他能不能治好父亲的病情,然后再做别的打算。 正午阳光好,谢景晗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半边腿耷拉在湖面上。 并州的天气并不算太冷,冬日里这糊也是不会结冰的,只是里面却也是没鱼的。 谢景晗却突兀地拿着鱼食,一点点的往湖水里面丢。 796、将军昨日的气可消了 江楼月却慢慢睁开眼睛来,“嗯?天亮了?” 早起的她声音微哑,但异常好听。 “嗯。”谢尧起了身,说:“困的话再睡一会儿,我先起身。” 救灾,每日都有无数要紧事,今日瞧着时辰已经有些晚,耽误不起。 江楼月也翻身而起,很快恢复百倍精神,“我也不睡了。” 两人一起洗漱穿戴之后,一起离开了明月楼。 谢尧瞧着她转上回廊,忽然开口说道:“楼儿,你不如随我去书房吧。” “救灾的事情,你去吩咐便是了,我想个办法找千机老人去。”江楼月说。 谢尧说:“只去片刻,去过之后你再离开也是一样的。” 江楼月眉眼含笑,摇头说:“不去了——”顿了顿,江楼月又说:“我下午些找你用膳。” “……好吧,那你去忙,有任何事情,吩咐宫五通知我。” “嗯。” 江楼月点头之后离开了。 谢尧瞧着她和宫五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才折往书房方向。 …… 宫五低声问:“小姐,为什么不去书房?” “去书房做什么?”江楼月轻轻反问。 宫五沉吟:“属下大胆猜测,殿下要小姐去书房,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小姐的位置是重中之重,任何人不得冒犯。” 是为了让江楼月安心。 江楼月说:“我知道我是重中之重就是,不需要所有人都来清楚。” “……”宫五有些不理解,“可是、可是小姐不是很介意金姑娘吗?” 宫五到底也不算太蠢,昨晚已经想见了许多端倪。 今早,谢尧又那么提议,这可是宣示主权的最佳机会。 没想到江楼月会不想去。 江楼月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说道:“金姑娘和殿下是儿时的情谊了,而且金伯父女还为殿下辛苦操劳这许多年。” 金小小喜欢谢尧,其实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罪。 而且金小小这件事情,完全是要看谢尧态度的。 金小小也许真的对谢尧有那份心思,但谢尧绝无那个心。 谢尧怕是都不知道金小小的心思吧。 不然不会对金小小是昨日那个温柔如风的态度。 但经过昨晚江楼月那么一折腾,谢尧如今已经下意识要和金小小保持距离。 今早,他已经吩咐人将紫衣全部收起,以后绝不会再穿。 甚至还吩咐扶桑以后不要备紫衣。 金小小心里惦记着谢尧,又管着卞南织造的事情,必定很快就要知道这件事情。 这样的行动,其实比直接说出来更有用,也完美规避尴尬。 “只希望,这位金姑娘知道分寸。”江楼月喃喃说着。 宫五很快明白了江楼月的心思,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小姐这是在为殿下考虑呢。” 此时宫五一想,如果谢尧真的当面把话说死,那金小小尴尬难为,必定会一并伤了金伯的心。 金伯这些年的确为了九宫,为了殿下费尽心力。 宫五感慨地说:“小姐,您还真是玲珑心思。” 江楼月笑了笑,“我只是很确定,殿下的心意。” 一个曾经,她把他的心放在地上踩,却两辈子都对自己痴情不悔的男人。 他的心意,就算不说,江楼月也知道的清清楚楚。 宫五说:“属下以前也听过一些男男女女之事,如小姐这样通透大度的,真的极少见。” “那是你听得太少。”江楼月说:“有的爱侣、夫妻,女子还得为男子张罗侍妾和美女呢。” 宫五无言以对。 这倒是。 但宫五还是固执地说:“小姐很好。” 顿了顿,又说:“哪里都好。” 值得殿下如此心意。 江楼月失笑道:“你现在话变得多了,而且还爱拍马屁。” “属下是说实话。”宫五态度认真。 江楼月无奈道:“算了,这个不重要,咱们还是想想办法怎么找千机老人吧。” 宫五因为是管着五宫暗阁的人手,派人出去江湖之中打探了一些消息,关于千机老人最近的消息,是在五年前一处小镇上与人算卦。 而江楼月三年前还上云宿山见过那老头。 寻找千机老人,真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不好下手啊。 江楼月和宫五这一番合计,时辰不知觉过去,都下午了。 想起早起相约用膳,江楼月便往枫林院走。 她随口吩咐:“你去吩咐备饭,然后再去看看殿下忙的怎么样了,若他忙完,你便到枫林院来找我。” “是。” 宫五应声退走。 …… 江楼月下了回廊。 去枫林院要路过假山,她进入假山之后顺着小径往前,没走几步,忽听前面有女子说笑声响起,竟似是水云和水若的声音。 “总算来了。”江楼月想着,正要迈步出去,却又听到另外一道声音。 “这一路风尘,你们辛苦了——” 是金小小。 江楼月忽然脚步一顿,但也只是片刻,便继续往前迈步。 “将军!” 水云看到了她,和水若连忙都行了礼。 “什么时候来的?”江楼月问。 水云说:“刚到,正要去拜见将军!” “嗯。”江楼月点点头,“原本是要带你们在营中的,如今有些别的事情,我暂时不会住在营中了,你们也随着一并住在刺史府吧。” “是。”水云和水若应了。 金小小在这时开口,说道:“管事会帮她们安排的,将军放心。” 江楼月的视线慢慢略过去。 今日的金小小依然穿着淡紫色衣裙,梳着好看的凌霄髻,低眉顺眼,脸上的神色有些微的落寞。 尤其是江楼月看过去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更是微妙复杂,牵强地扯出一个笑容来。 想来,她已经知道了紫衣的事情? 江楼月不知道如何和她相处,索性便客气地点了点头,直接错身离开了。 哪知金小小却忽然开口:“将军,等一等!” 江楼月只好停住脚步:“金姑娘有事吗?” “水云,你们先去安顿。”金小小与水家姐妹开口说。 水云水若对视一眼,很快退走了。 假山此处,便只剩下金小小和江楼月二人。 金小小半垂着眼帘,抿唇半晌,也没说话。 江楼月静静侯着,既不催促,也不离开。 片刻后,金小小似乎鼓足勇气,开了口:“将军昨日的气可消了吗?” “消了。”江楼月淡淡说道:“小事而已。” 797、有风度的退场 “消了就好。”金小小笑容依然晦涩,“我以后不会再穿紫衣了。” 江楼月一怔。 她有想过,金小小可能会冲她发作,如同宋梨那般,也有想过,金小小会对她视而不见冷眼以待。 更加想过,金小小或许会因为谢尧收起紫衣的行为,不把她那点恋慕的心思藏匿,直接了当非要在谢尧与她之间插一脚。 江楼月甚至已经仔细想过应对之法。 以前对着宋梨,是她对阿尧感情不确定,底气便也不足,但如今不同。 谁也别想在她和阿尧之间插进来。 因此方才她走到假山之中听到水云水若和金小小说话,也是大方前来,没什么可闪可避的。 但她却没想到,金小小这么直接了当。 金小小又说:“我知道自己的分寸在哪里,公子他有将军了,真的很好很好,我为公子和将军高兴。” 话落,她露出一个诚心诚意祝福的笑容来。 “……”江楼月静默片刻,说:“谢谢。” 若此时金小小是为别的男子如此,或许江楼月会生出几分同情怜惜之心来。 但金小小喜欢的可是谢尧。 情敌对阵,便如同战场对敌,没有同情怜惜,只能勇往直前。 “听说将军想要改良一下机关镯。”金小小含笑道:“将军可以把想法告知我,我回去之后联络贡城,为将军做改良,等重新做好,会派人送到此处来。” “你要走了?”江楼月问。 金小小态度大方随和:“是啊,此处没什么要紧事,但卞南那里琐事很多,离不开人。” 江楼月说:“昨日我听你和阿尧说话,似乎和那贡城城主有些不对付,再找他们打造机关镯会不会有什么不便?” 前世谢芳菲被谢流云嫁去了贡城,换取武器支持。 那贡城城主听闻残暴的很,谢芳菲最后也是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呢。 “不会。”金小小摇头,“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江楼月挑了挑眉:“好吧,那就有劳了,我等会儿便让水云将构想和图纸送去给姑娘。” “好,若将军还有其他需求,也可告知于我,不管是军备粮饷还是打造武器,水云知道如何联络与我。”金小小朝着江楼月欠了欠身,说道:“将军安在,小小告退了。” “嗯。” 江楼月点点头。 金小小便福身离开了。 江楼月轻吸了口气,想着,倒是个有风度的。 这让江楼月对她反倒生出三分好感来。 看来,她想的所有应对之法都不需要了。 江楼月心情畅快了三分,大步往枫林院去了。 王婵还在照看着江震,一日日过去之后,习惯了照看,习惯了江震昏睡着,王婵的心反倒静了。 每一日早晚会帮江震按压两次全身的肌肉,安静地等待着江震的醒来。 江楼月在一旁看着她忙碌,见她额上沁着细汗,忍不住说:“娘,您别太累——” “不累。”王婵摇摇头,“没什么累的,只一点小事而已。” 江楼月知道自己劝不住,便只好住了嘴。 又陪了王婵一会儿后,宫五出现在了枫林院门口。 江楼月便和王婵告辞离开了。 “怎样?”江楼月问宫五,“殿下呢?” “殿下已经处理完琐事,这会儿往明月楼去了。” “嗯,那我便过去了。”江楼月说着,迈步便往明月楼去。 进去的时候,金小小竟然也在。 在那客厅之中,谢尧坐与圈椅上喝茶,金小小立在一侧。 她已经换了一身翠绿色衣裙,还是那凌霄髻,只是上面的发簪和发带都已经换过。 “楼儿。” 看到江楼月进来,谢尧起身上前,握住她的手腕,那表情有点紧张。 谢尧很快说道:“金姑娘来辞行的。” 也不唤“小小”了。 金姑娘这个称呼,分寸拿捏的死死的,而且把这会儿他们见面的理由也给说了。 江楼月面上平静,心里却笑了一声,瞧着模样,倒是怕她多想了。 “嗯。”江楼月应了一声,“我方才便知道金姑娘要离开了。” 她转向金小小:“此去卞南山高水远,你路上的人可点妥当了?” “将军放心。”金小小说道:“都已经点妥当了,况且这一路都是在将军武安军的势力范围,不会有什么大事。” “虽说如此,但如今多事之秋,难民四溢,还是要小心一点,多带点人以防万一。” “好,多谢将军关心,小小知道将军在寻千机老人,此去后小小也会尽量留意,如果有消息的话,会派人送信来。” “多谢。” 两个女子这么你来我往说了好几句,看着谢尧有些发愣。 金小小又转向谢尧行礼,退了出去。 江楼月拉着谢尧往花厅走:“吃饭了!” 等进到花厅里坐了下来,谢尧总算回过神来,“你们二人是怎么回事?” 昨日江楼月还因为金小小气的不理人,今日竟然就能相处如此融洽? 好吧,也不能叫融洽,只能算是正常交流,但也足以让谢尧意外了。 江楼月说:“她知道分寸,大方退场,我难道非要和她拈酸吃醋揪着不放吗?” “……”谢尧静默无言。 人非草木,他何尝没有为难之处。 金伯为他操劳一生,金小小也为他在卞南忙碌多年。 与他而言,这两人是左膀右臂,亦是亲人。 尤其是金伯。 谢尧今早决定带江楼月前去书房之时,其实已经清楚,话一说出势必让金伯难堪。 但若不说,江楼月无法安心怎么好? 他这辈子极少遇到这种为难的事情。 两难之处,他依然是下意识地选择让江楼月先安心,至于金伯和金小小那里,他只能后续再想别的办法安抚,但无论如何是不会和金小小有任何关联了。 谢尧哪儿能想到,事情眨眼便风过无痕? 片刻后,谢尧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心里头那根弦总算是彻底松了。 谢尧笑着说:“好楼儿。” “干什么?你不拿筷子,是要等我喂你吗?”江楼月打趣了他一声,把筷子和玉盏递到了谢尧面前去,“吃饭。” 谢尧朗声笑:“不必!” 798、泽哥哥,是我害你 两人一起用了晚膳,又说去了安抚灾民和应对谢景亨的事情。 谢尧神色一正:“流言已经放出去了,效果十分不错,如今民间百姓都在说,因为谢景亨诛杀宫城,逼死太后,毒杀先帝,惹得天怒人怨,所以才有了如今这场洪灾。” “还有的,把谢流云也牵扯了进去。” “只是谢流云到底离得远,所做的事情也不足以让百姓愤怒,大多的矛头还是指着谢景亨的。” 江楼月点点头,“人言可畏,谢景亨若想要平复流言,势必要解决难民的事情了。” “嗯。”谢尧说:“这些事情我来操心,你宽宽心,找千机老人吧。” 江楼月又点了点头。 应对谢景亨固然重要,但父亲的身体也很重要。 谢尧又说:“对了,今日收到一则宁州府那边传来的消息。” “什么?!”江楼月一惊:“宁州府?!是不是我表哥的消息!” “嗯。”谢尧顿了顿,说道:“王公子在宁州受了些折磨。” “什么折磨?!” 江楼月神色凝重,只看着谢尧的表情便知道,那折磨可不是简单的折磨。 “你快告诉我!”江楼月急急握着谢尧的手腕。 谢尧微微叹了口气,说:“消息是春香楼遗留在宁州的线人费了不少力气才传出来的,说谢流云到宁州之后,将宁玉蓉拘了起来,不知怎的对王泽十分针对,他吃了不少苦。” “后来,被带去了宁州刺史府上,只听说是受过刑——” 看着江楼月骤然色变的脸,谢尧说话到底有所保留,“但你别担心,活着,他和宁玉蓉不知如何逃离了宁州府,只是现在下落不明。” 江楼月脸色十分难看,眼底全是担忧。 王泽只是个文弱书生,哪里受得住刑?! “谢流云!”江楼月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气的砰一声敲上了桌面去。 江楼月又赶紧追问:“那、消息可有他们的去处吗?” “暂时没有。不过以我猜测,他们应当是往汾阳和信阳方向走。” 因为那里是王家和江楼月控制的地盘,与他们来说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江楼月重重点头:“不错,但是汾阳和信阳两处可都没收到消息……” 如今又是洪水肆虐。 王泽和宁玉蓉那两个人,都是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在如今这样恶劣的环境之下,能回到汾阳去吗? 江楼月英气的眉毛微微皱着,说道:“从宁州到汾阳,要过这一块受洪水肆虐过的重灾区呢……我最近一边找千机老人,一边寻一寻他们!” …… 山中破庙,因为洪灾肆虐人满为患。 里面避寒的难民们三两成群,挤在一起相互取暖。 破庙的最角落里,有一个浑身脏污的瘦小身影,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待到确定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这边时,她才非常谨慎的把怀中的手帕拿出来,取出里面一块白饼。 “你吃一点。”她把饼捏了一块小碎屑出来,喂到了靠着稻草的人身上。 那人是个男子,穿着很厚的棉絮衣服,但脸颊清瘦的很。 他张嘴含了那饼,说:“你也吃点吧,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你先吃!”那瘦小人影十分坚持。 饼只有一块,他身体不好,当然是紧着他先吃了,自己吃不吃的都不要紧。 而且还得小心点——会有人来抢食物的! 这一路上,她已经经受了许许多多从小到大想都想不到的苦难,如今变得聪明了许多。 男子知道她如今的性子,叹了口气,没拒绝。 只是吃下半块之后说什么也不吃了,“你吃!” “那好。”瘦小人影麻利地咬了两口,勉强垫肚子,然后把剩下的一点点饼又赶紧收了起来,拿了另外一边的粗瓷碗。 那里是满满一碗水。 如今这四处,最不缺的就是水了。 她让那男子喝了点水,自己又喝了一些。 男子看着她小心的把碗放到一边去,扒拉着脸上的头发帮他整理身边的干稻草,说道:“你的脸都脏成小花猫了。” “脏着好。”她朝着男子笑了一声,“不是你教我的吗?” 她的样貌实在拔尖,如果不是这浑身脏污,不知道会惹来多少祸事。 也是他教她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她跪坐在稻草上面,扶着男子想要他躺下,“你睡,晚上我守着你。” 男子说:“不躺了,就靠着墙壁睡,你也靠过来。” 瘦小个子却皱眉:“可是墙壁很冷,天气这么凉了——” “把稻草垫在后面,没那么凉的。”男子很坚持:“听话,就靠在我身边。” “那……好吧。”她把稻草重新整理,垫在他身后,然后轻轻靠到了男子身边去。 她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脑袋也不受控制地歪啊歪,逐渐落到了男人的肩膀上去。 男人没睡,只是闭目假寐,察觉之后,费力地动了动身子,让她的头慢慢从肩膀那里滑下,然后扶着她放在了自己的腿面上。 夜风呼呼,但这破庙里人多,有火堆,倒是不冷。 她睡得很熟,轻轻抓着他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忽然吸着鼻子梦呓:“是我害的你……是我……” 男人怔了一下,费劲地抬起臂膀,把她的手握住。 她又安静了下去,喃喃出声:“泽哥哥……” …… 并州府 治灾的事情,谢尧依然在继续,没有因为散布了流言之后就观望朝廷的反应。 他和谢景亨谢流云之间的事情可以等,但难民却等不了。 如此这般,谢尧每日忙碌的基本抽不开身。 江楼月则投身与寻找千机老人和王泽与宁玉蓉的事情。 只是算着王渊快来了,所以寻找的范围就在并州周围,不会去到太远的地方,想着是等见到了王渊,看看他能不能治好父亲的病情,然后再做别的打算。 正午阳光好,谢景晗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半边腿耷拉在湖面上。 并州的天气并不算太冷,冬日里这糊也是不会结冰的,只是里面却也是没鱼的。 谢景晗却突兀地拿着鱼食,一点点的往湖水里面丢。 799、越躲越厉害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厮,穿着青灰色的夹层衣裳,瞧着人很吉利。 那小厮看了他好一会儿,忍不住说道:“睿王殿下,你都在这里坐了好一会儿了,不如回天水楼吧,可别着凉了。” 谢景晗不说话,继续百无聊赖地丢着鱼食。 那小厮便只好闭了嘴,静静侯着。 等谢景晗把手上的那点鱼食都丢完之后,他侧了侧身子,两条腿都耷拉到亭子的栏杆上,扶着柱子一晃一晃的。 小厮急忙上前来把他的手臂扶住:“睿王殿下!您小心点,别掉下去了!” 谢景晗那姿势,真的是太危险了。 “掉下去?”谢景晗挑了挑眉毛,侧脸问他:“吉祥,你说我要是掉下去了,会不会生病呢?” 吉祥忙说:“这么冷的天,掉下去肯定是要生病的,所以小人才说要小心啊!” 自从那日江星月打定主意后,她是怎么都不可能和谢景晗住一个屋子了,她开始避嫌,开始躲着谢景晗。 谢景晗越是往她前面凑,她躲得越是厉害。 这两日里,每日更是直接待在了枫林园中,陪着王婵和江震,寸步不离。 谢景晗便是想闹她,也没机会了。 江星月还专门找了刺史府主管琐事的人来,专门帮谢景晗挑选了贴身小厮。 便是如今跟在谢景晗身边的吉祥。 吉祥为人很聪明,贴身照看谢景晗的日常起居。 谢景晗喃喃说道:“生了病,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理我,她是会像以前一样贴身照看着我,还是……随意找个大夫,将我丢给人?” “殿下——”吉祥没听清,低着头问:“您说什么?” 谢景晗却不说话了。 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吉祥不敢大意,真怕他掉下去,一直拉着谢景晗的手不放。 良久后,谢景晗起了身,往天水楼去了。 吉祥大大的松了口气,心道:总算回了。 他被派给谢景晗不过三两日,但知道他遭逢大变,性子和常人不太一样,因此照看的也格外仔细,只希望不出岔子。 回去天水楼待着,怎么样也总好过在外面啊。 主仆二人以前以后的穿过假山上回廊,迎面看到江楼月和宫五过来,两人一边走一边在交谈着什么。 江楼月看到了谢景晗,面含微笑地问:“殿下从哪儿来?” “湖边。”谢景晗指了指后面,笑眯眯地说:“姐姐呢,姐姐从哪儿来?” “……”江楼月对这称呼十分不适,但也不好老一直揪着提醒他,便在心里默默把这个称呼屏蔽了,说道:“刚从小渠镇回来。” “哦,也不知道那里好不好玩?”谢景晗喃喃说着,面露想往,“我都好久没出门了。” 江楼月一顿,说道:“你想去哪儿,我让人带你出去玩玩。” “不了。”谢景晗却摇头,“我哪儿也不想去,我回天水楼待着,姐姐,你忙吧,我这就走了。” 话音落,谢景晗冲着江楼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错身离开了。 江楼月皱了皱眉。 明明方才谢景晗在笑,但那笑容里面,却全是落寞,就像是被人丢弃的小动物一样。 江楼月忍不住就回过头去,直到看着谢景晗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她才叹了口气,问道:“他最近都在府上?” “是啊。”宫五回,“每日在天水楼待得时间比较多,很少去别处走动。” “我姐姐最近好像一直在枫林院那边。”江楼月低声说着,沉吟道:“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吗?” 江星月一向和谢景晗是待在一起的,如今怎么谢景晗形单影只? 宫五哪里知道? 他每日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就跟着江楼月,在刺史府上待的时间都少。 江楼月想了想,说:“你先去安排咱们明日去永州的事情。” “是。” 宫五拱手退下后,江楼月转向了枫林院。 进到院子里,便听到王婵和江星月的对话声。 不知道说了什么江星月的声音有点无奈:“娘,你那不是为难我嘛?现在这么多的要紧事都等着要办,我的事情不急,不急的。” “怎么不急——”王婵叹息着,还要说话。 门却在此时被推开。 江星月回头一看,见是妹妹来了,赶紧上前把江楼月拉进去,“哎呀楼儿来了,快快快,与我们说说,这一趟出去可找到千机老人了吗?!” “没……”江楼月说:“小渠镇那边转了一圈,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位老先生这么难找……”王婵柳眉微微皱着,喃喃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江楼月安抚道:“娘你先别担心,只要他活着,我们仔细寻,总能寻得到的,而且表哥最多三五日肯定能到了,到了之后,或许父亲的情况便会有转机。” “嗯。” 王婵只能点头。 她的视线落与沉睡的江震身上,眼底含着浓浓的忧虑,“真希望渊儿有办法救醒你爹爹。” 两姐妹自然也是这么想。 之后,陪着王婵一起用了晚膳,两姐妹才离开了枫林院。 到了院子外面的时候,天色已经黑沉。 江楼月笑眯眯地问道:“姐姐,方才娘在和你说什么?我一进去你便岔开话题。” “还能有什么?!”江星月叹了口气,无奈的很:“就问我可有什么心仪之人,说我年岁不小心,要是有心仪的人要告诉她,我哪儿有?!” 江楼月挑了挑眉。 想当初,江星月喜欢罗潇,可罗潇莫名其妙就有了个什么远房亲戚的表妹。 为那件事情,江星月极为伤心。 后来父亲一切之下,把罗潇驱逐去了北境。 江楼月和父亲一起出征柔然的时候,到泸州才辗转得知罗潇往千问山西侧的晋西营中当差去了。 几年下来,都没见过罗潇,也不知他情况怎么样了…… 当然了,如今江楼月也便是随意这么一想。 她看着江星月,心想,姐姐应该是把罗潇给忘了吧? 当初那点懵懂的喜欢,现在烟消云散,什么也都不是了。 800、真烦 江星月皱眉说道:“找什么心仪之人呐,我就和爹娘和你在一起不就挺好的嘛?” “……”江楼月一时倒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遇到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真的需要缘分,或许姐姐的缘分还不到吧。 她人活两世,倒是在这些事情上通透不少。 成亲不是人生之中必须要走的一步,没有对的人,连喜欢都是平白浪费感情,就像她前世一样,痴狂犯傻,最后落得那么凄惨的下场。 江楼月温声说道:“是挺好,不过若是有喜欢的人,姐姐也可以告诉我,到时候我帮姐姐想办法,把他追回来!” “得了吧。”江星月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你会追吗?你都是宸王殿下追求的你嘛,你还帮我想办法。” “……” 江楼月无言以对。 江星月又说:“对了,你明天要去哪儿?” “永州。”江楼月回道:“大海捞针也得找。” 不但要找千机老人,还得找王泽和宁玉蓉,如今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去永州的话,来回少说也得三五天呢。”江星月摸着下巴,“那个地方我倒是算熟悉,不然咱们一起去?” “如果姐姐也走了,此处便只剩下娘一个人了。”江楼月说。 江星月眉心一拧:“这倒是,那不然我去找,你在此处陪着母亲吧。” “你没有见过千机老人,万一见到了,怕是不认识。” “那你给我画个像!”江星月说道:“到时候照着画像找不就是了!” 江楼月摇头说:“怕是没用——” 画影图形到底只能画个大概,远没有亲眼见过那老头的人去找有用。 “……”江星月皱皱眉头,说道:“那好吧,你去,我在此处陪着母亲。” “嗯。” 江楼月点头之后,沉默片刻,又说:“我今日过来,其实是还有件事要与姐姐询问。” “嗯?什么事?” “是关于谢景晗的事情。” 江星月愣了一些,“他什么事啊?” “他看起来不太好。”江楼月沉吟片刻,斟酌着要怎么说:“他……瞧着很伤怀,很落寞,我听说每日便待在天水楼,也很少出去——” “……” 江星月皱了皱眉,垂着眼帘没说话。 江楼月又说:“姐姐,你是和他闹什么别扭了吗?” 江星月又是一阵子沉默,表情也变得有点纠结:“我没有……就是我觉得我不该和他走的太近,男女授受不亲嘛,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而且……他经过这次的事情之后性子好像变了一些,变得有点……”江星月皱紧眉头,“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反正相处起来不是那么舒服。” “……”江楼月说:“好吧。” 江星月又说:“府上的所有人都各自有各自的要紧事,大家也都不闲着,他都那么大的人了,就算经受了常人没有经受过的苦难,也该学着振作,你别管他了,忙你的正事吧。” “嗯。”江楼月点点头,说道:“如果姐姐不太忙的话,偶尔去看他两眼。” 江楼月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奇怪的感触,觉得谢景晗可能会喜欢江星月的陪伴吧。 毕竟从一开始遇见,谢景晗便喜欢缠着江星月,如今看起来也没变。 江星月嘀咕道:“我才不去!” “……” 江楼月也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江星月说的对,这府上的所有人,大家都很忙,没有人专门有空去照顾一个人的心情,即便是她也没有。 她的确同情和关心谢景晗。 但她也的确分不出太多的时间去照顾他的心思。 “时辰不早了,姐姐早点休息吧。”江楼月知说了这么一句,便和姐姐分开,转身往明月楼去了。 她也得休息好,明日一早还要前往永州。 江星月站了会儿,转身就进了枫林院,打算在这边的房间内睡下。 枫林院的空屋子多,前两日她跑到这边来住,桑嬷嬷便带人收拾了房间出来,她的随身用品也都搬了过来。 江星月宽了外袍,脱了靴子,躺上床之后,随手拿了被子来盖好,便闭目入睡。 只是,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躺了许久根本没有睡意。 “真烦。”江星月豁然睁开眼睛,嘀咕了一声后,直接把被子掀开,穿靴披衣出去了。 她一路往天水楼去,进到天水楼院内的时候,发现里面一片黑。 大壮在后面提着灯笼,低声说道:“殿下应该已经睡下了吧?” 都这么晚了。 江星月想,是啊。 这么晚了,他都睡了,那自己跑来干什么? 也是够无聊的! 江星月哼了一声,“回去!” 可就在她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天水楼里却忽然传来一声低呼:“殿下,你怎么把炭炉丢到外面来了?这么冷的天,屋内没有炭炉暖着,睡一晚肯定要着凉的,殿下,你开开门!” 江星月的步子便止住了。 她皱眉回头,往楼上看。 大壮说:“听声音,好像是派到殿下身边的那个小厮吉祥。” “殿下——”吉祥还在楼上敲门,里面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江星月想了想,皱着眉头往楼上走。 到了谢景晗房门前,江星月说:“他怎么回事?!” “大小姐!”吉祥这才发现她,赶忙见了礼,说:“不知道啊,下午回来便自己待在屋子里,晚饭也送不进去,小人放进去的炭炉也被殿下丢出来了。” “殿下本来就有些轻微的咳嗽,这样睡一晚上,怕是要彻底着凉生病了!” “……”江星月眉头皱的死紧,视线扫过一旁冒着火星的炭炉,上前两步去敲门:“开门!” 里面没有一点声音。 “谢景晗,你给我开门!”江星月现在心情很不好,声音也很大。 然里面根本没人反应。 大壮说:“会不会是殿下睡着了?” “这么大的声音睡着也该醒了!”江星月吸了口气,本就没什么耐性,现在更是懒得浪费时间,直接抬起一脚。 砰! 门被江星月踹开,可怜的门板如风中柳絮噼啪两声,大开。 江星月迈步走了进去。 屋中很冷,床榻那里有个人影缩着。 江星月吩咐:“大壮,掌灯!” “是。” 大壮赶紧提着灯笼去到了桌边,把蜡烛点起来。 江星月也大步到了床榻边上去。 801、我怎么样,跟姐姐有什么关系呢 床榻之上,谢景晗用被子裹紧自己,现在就缩在床角待着。 看到江星月阴沉着脸过去,他反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姐姐。” 江星月瞪着他,神色十分不好:“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什么不吃饭,还把炭炉拿到外面去?!” “不想吃啊。”谢景晗垂下眼帘去,也不看她,下巴点在厚厚的被子上,又说:“炭炉的味道不好闻,我不喜欢啊,就拿出去了。” 江星月深吸了口气,说道:“为什么不想吃?!” “没有为什么。” 谢景晗淡淡说:“不想吃就是不想吃,男女授受不亲,姐姐,你闯进我屋子里来,不太好吧?” 江星月的手捏握成拳,骨节咔嚓一声响。 “你要打我吗?”谢景晗看了她一眼,悠悠问。 “我真想揍死你!”江星月咬牙切齿,“你搞出这么多事情来到底是想折腾谁?!” 谢景晗低声反问:“我怎么折腾人了?我只是不想吃饭,就算折腾人?” “我不能心情不好,没有食欲吗?” “我是不是也不能讨厌炭火的味道?” 江星月沉声说道:“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找出这么多借口来!” 然后再故意搞出这么多的事情,绝对! “哦,姐姐这样想。” 谢景晗那俊秀而瘦削的脸上,是哀凉楚楚的表情,微勾的唇角含着三分苦涩,又说:“你已经把我丢给别人了,我怎么样,跟姐姐有什么关系呢?” 那模样,就如同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小动物一样。 那么可怜。 江星月僵了一下,忽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心也像是被人踩了一脚一样,极为不适。 谢景晗又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低声说:“……没有人会喜欢我,没有人会管我,我是死是活也从来不重要。” 他声音轻的近乎缥缈:“一点不重要。” “……”江星月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她很想告诉他,怎么不重要? 谁的命都重要! 可是她转瞬就想到他如此折腾——十八岁的大人了,不是小孩子了,还故意不吃饭故意把炭炉弄出去,这不是添乱嘛!? 谢景晗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翻身就躺下了,“我要睡觉。” “……” 江星月无言以对。 她就那么站在床榻边上,瞪了谢景晗好一阵子,真是又气愤,又无力。 半晌,江星月冷冷丢下一句话:“身体是你自己的,你爱折腾随你,不吃饭也随你,随便!” 话落,江星月转身就走,走了两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又回过头去,站在门前喝道:“我不可能管你的,我也绝不会再来看你,绝对!” 她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谢景晗,还是说给自己的,说完大步下了楼去。 “大小姐——”大壮提着灯笼赶紧追了上去,一边吩咐吉祥说:“你别急,我出去便找人来把这门修了。” 吉祥还能怎么办? 他只能千恩万谢了。 屋子里,谢景晗没什么反应。 他侧躺着,面朝里,吉祥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为了防着他冷着,还是把外面的炭炉拿了进来,认真地说道:“殿下,您别丢出去了,好不好?” “小人把炭炉放的远一点,给窗户开一点小缝隙,这样气味就不会太难闻了。” 谢景晗依然不吭声。 从下午到现在,他就一直这么不吭声。 吉祥叹了口气,没办法了,只得把一切弄好,离开了。 …… 江楼月回到明月楼的时候,谢尧还没回来。 难民的事情,杂事太多,谢尧这些日子可算忙疯了。 江楼月等了一阵子,本想等他回到明月楼,然后二人能说说话,然而等了半晌,都没等来谢尧,时辰也不早了,便自己先行歇息了。 一觉到天明。 江楼月起身的时候,外面已经发白大亮。 她洗漱后换了橙红色的箭袖劲装,出去的时候,宫五守在外面,冲她行礼:“小姐。” “殿下呢?昨晚什么时辰回来的?” “子时都过了才回。”宫五说道:“方才又离开了。” 明月楼二楼两间房,江楼月也谢尧各自一间,一东一西。 江楼月皱了皱眉:“很忙?” “大概……是。” 江楼月沉默片刻,下楼往书房之中去了。 到了那院中的时候,江楼月站在书房窗下,看见里面有许多人正在排队等着禀报事情,内容都是和安置难民有关系的。 谢尧不经意间抬头,也看到了江楼月,便抬手示意一个正在说话的中年人暂时住口。 谢尧从里面走了出来,温声问道:“起了?吃东西了吗?!” “没呢,正要去——”江楼月侧脸看了看里面那些人,问道:“你这些人需要处理多久?” “大致上……”谢尧想了想,“一个早上吧。” 顿了顿,谢尧又说:“下午还有点别的琐事。” 江楼月心中叹了口气,看来今日想和他吃个早膳再离开都没时间了。 “怎么这个表情?”谢尧半低头,问,“今日去哪儿?” “永州。”江楼月抬眸说道,“我等会儿吃点东西便走,可能三四日回来吧。” “……” 谢尧静默着。 最近这几日,江楼月都是在附近的城镇和州府活动,寻找千机老人以及王泽和宁玉蓉,都是早上出去晚上回。 如今这要去永州—— 未来几日都见不到面了。 谢尧自不想分开太久,但奈何两人如今身上都缠着事,也是无奈。 谢尧吸了口气,上前去,轻轻抱住江楼月,在她耳边说:“一路小心,找不找到人,最多五日一定要回来,知道吗?” “当然。” 江楼月下颌贴着他的肩膀,“再过几日,我表哥便到了,我不会在外面耽搁太多时间的,你放心吧。” “我走了以后,你得好好照看自己——有些事情能交给下面的人办就交给他们,自己能休息便休息一阵子。” “嗯。” 谢尧也应了一声,把江楼月放开,吩咐宫五说道:“一路保护好小姐,若有差池——” “属下以死谢罪。”宫五沉声接话。 谢尧说:“知道就好。” 他又拍了拍江楼月的肩膀,说:“去吧。” 802、宁丰城 江楼月握了握谢尧的手,才转身离开。 到了门前直接上马,一路奔往永州去了。 因为离得不远,江楼月路上基本没停,快马整整一日,到了晚上快子时,终于赶到了永州城。 到此处来,是提前传信通报的,御风轻骑的首领罗十八也早早恭候着,见着江楼月连忙行了礼:“将军!没想到将军来的这么快!” 江楼月说:“总不能一直耽误时间在路上……信你都收到了?” “收到了。”罗十八说道,“将军要找的那两个人,目前在永州城还没见过。” “哪怕是像一点的都没有?”江楼月问。 罗十八说:“没有。” “我们在此处救助难民已经有些日子了,每日接触很多人,的确没有小姐信上描述之人。”顿了顿,罗十八又说:“不过倒是有个人,挺奇怪的。” “什么样的人?” “一个络腮胡子,瞧着年纪不大,功夫了得,问他话也不说,整日里就缩在角落。” “难民太多,也不好查他的底细,属下怕,他会不会是京城方面或者北境三州派来的奸细,所以一直派人紧紧盯着呢。” “哦?”江楼月挑眉,问道:“那他可有什么异常的?” “那倒是没有。”罗十八说:“定了快一个月了,一直是那个样子,每日靠在寺里的树干那儿闭着眼睛,拿吃的也不积极。” “因着他建议咱们联络并州找宸王殿下求救,大小姐挺感激他的,所以吩咐末将照看他。” “每日饭点,末将便派人送水和食物过去,送了他便吃,不送他也不要。” “这么奇怪的人……”江楼月想了想,说:“但我去瞧瞧。” “是!” 罗十八拱了手,往寺庙后面走:“他就在后面的禅院里,如今难民都在此处安顿。” 江楼月一路走过去,因为时辰已晚,难民们早都已经歇息了。 不多时到了禅院里,罗十八说:“就那个人。” 江楼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见黑暗之中,树干上靠坐着一人,太黑了,看不清长相。 江楼月开口:“火把。” 罗十八立即递了上去。 江楼月便拿着火把走上前去。 宫五怕那人有什么不对,寸步不离跟在江楼月的身后。 到了树干前,江楼月蹲下身子:“尊驾,怎么不去屋子里歇着?” 那人缓缓睁开眼睛,朝着江楼月看了过来。 他的眼底布满血丝,眼神有些浑浊,满身脏污而狼狈,完全不见当初在宁州府春香楼初遇时候的英挺飞扬。 但江楼月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宁少将。” 那人怔了一下,“江楼月?” 当初在宁州府春香楼,不过一面之缘,但江楼月这张脸,他却是记忆深刻。 只瞧着如今的江楼月和当初亦是完全不同,他竟有些不太确定。 “是我。”江楼月应了一声,眼底情绪有些复杂:“你……你怎得搞成这样?” 谢流云握住了三州守备军前往北境,她一直以为,宁丰城和他父亲早已经死了。 宁丰城头朝后一扬,闭上了眼睛:“你便当没看到我,忙你该忙的事情吧。” “……”江楼月默了默。 京中这一遭的变故,牵连了太多人。 张家全族男丁身死,谢景晗一夕之间失去父母和疼爱自己的舅舅,谢流云抢占三州,宁家支离破碎,京中蔡将军也一命归西。 太后的一手千机,把个江山搞得支离破碎。 江楼月想到这些事情,心中有些沉闷。 只因前世她自己亲自体会过,这种支离破碎,家破人亡的绝望。 她半蹲在那儿看着宁丰城说:“我都看到了,怎么当做没看到?你便是不想给你父亲和宁州惨死的那些你们的部将报仇,难道也不管你妹妹的死活吗?” “……”宁丰城怔住:“你是蓉儿还活着?!” “活着。”江楼月点头,“我收到消息,她逃离了宁州府,只是如今下落不明,现在我正四处找她。” “当真?”宁丰城似乎不太信,看着江楼月说:“你找她作甚?!” 按照道理,江楼月没有找宁玉蓉的理由。 她和宁玉蓉还有当初差点夺夫的仇! 江楼月说:“因为我表哥和她在一起。” “哪个表哥?” “汾阳王家大公子。”江楼月说:“当初我们离开泸州之后,我表哥留在那里安抚流民,将你妹妹给救了,之后她便也留在泸州那处。” “我也是最近才收到消息,谢流云抢占三州之后,她与我表哥从那处逃了出来。” “如今四处都是难民,她与我表哥不知道去了何处。” “蓉儿……”宁丰城半垂着眼帘,喃喃念了一声,再次看向江楼月:“她当真还活着?!” “我骗你做什么?”江楼月认真说道:“我可没那么无聊。” 宁丰城沉默片刻,“可有具体消息吗?” “没有,只知道他们离开三州便王中部来了,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如今找他们也是一个地方一个地方自己转,大海捞针一样。” 江楼月叹了口气:“但大海捞针,总好过什么都不做,你说是不是?” 宁丰城静默地点了点头:“不错。” 他眼睛里面浑浊散去三分,似乎又浮起些许亮光来,“我去找她。” “你一个人也不好找,便随我一起吧,我手上有些人手,你带着人,总比你单枪匹马找的强。”江楼月说:“人多力量大,你说是不是?” 宁丰城如此颓废,原是以为父亲和妹妹全死了,红鸾也死了,一夕之间只觉人生从此阴霾,再看不见半点希望和光亮。 如今得知自己疼爱的妹妹竟还活着,便仿佛黑暗之中一下子亮起了一束光,给他指明了前行的方向一般。 当即已经懒得多想,起身说:“好!” 江楼月侧脸吩咐罗十八:“你去准备水和干净的衣物。” “……是!” 罗十八都呆住了,完全没想到,这么个邋遢大汉,竟然是宁州府的宁丰城,应了一声之后,赶紧退下,吩咐人准备去了。 江楼月又转向宁丰城说:“你先去梳洗,我巡视一下难民救治的情况,一会儿咱们再见,商议一下如何找法。” 803、下次再不与他废话 宁丰城应了一声,便随着罗十八离开了。 江楼月吸了口气,喃喃说道:“这趟永州城,倒也算是有点收获。” 便是真的找不到王泽和宁玉蓉,这一趟跑的也是值了。 “走吧。”江楼月转身,“去看看此处灾民救治的情况。” 虽说这事情不归她管,但是来了,总是要看一圈的。 “是。” 宫五跟上去,陪着江楼月转了一圈。 永州城此处的难民救治是由奉县的安政君负责的,安政君能力不俗,这里的一切事务被他安顿的妥妥当当。 虽说此时已经子时,但他却没歇息,还在城中临时准备的地方吩咐接下来的救灾事务。 江楼月听宫五禀报了一耳朵,也没去城中叨扰安政君,就是看了看便罢,在寺庙之中一间干净的禅房内落了脚。 不多时,罗十八带着宁丰城来了。 宁丰城已经梳洗结束,换上了一身青色束腰的宽袖劲装,剃了胡须束了头发,身姿一如当初在宁州府见过时候那般挺拔。 只是那张脸上,却淡漠而平静,少了许多当初的潇洒气息。 “将军!”罗十八朝着江楼月拱手。 江楼月说:“你先去歇息吧。” “是!” 罗十八躬身退走。 “坐。” 江楼月伸手邀请,上前去,顺手给宁丰城沏了杯茶。 宁丰城没什么空余心思闲话,直接道:“你如今找了哪些地方?” “我这几日里都是在并州附近的县城找,但是没找到人,今日这才到了永州来。”江楼月把茶水放在宁丰城面前去,“他们离开宁州府后,最有可能是回汾阳或者信阳去,必定就在中部这一片。” “只是他们两人的情况——”江楼月皱了皱眉:“实不相瞒,我表哥在宁州受了些伤,他本身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公子。” “至于你妹妹,你更是应该清楚,自小娇养,从未吃过苦。” “他们二人在这兵荒马乱难民到处的地方,不知道要多艰难——所以我们得尽快找人。” “嗯!”宁丰城脸色凝重的点了点头:“那如今是要在永州找?可是永州这地界,我待着也有一个月了,此处应该没有。” 王泽和宁玉蓉最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难民堆里。 他在难民堆里待了不止一个月,要是宁玉蓉在其中,怎么可能没发现? “还是再找一找,别错漏了,到时候后悔可来不及。”江楼月说:“今天已经很晚了,暂且先休息一日,明日天一亮,你我各带一队人,把这永州以最快的速度跑一圈。” “好!” …… 并州府 江星月那日踹门离开之后,果然再不去看谢景晗一眼了。 她自认自己没有欠过任何人,也不欠谢景晗什么。 父亲说过,让她带谢景晗离开京城,她也带了。 要她带谢景晗寻医,然谢景晗根本没病没傻,是好着的,那寻医之事当然也不必再说。 她已经完成了父亲交托的任务。 而谢景晗是个大事,不是没断奶的娃娃,不在她应该负责的范畴之内。 江星月待在枫林院里陪着父母,每日午后会带着大壮小壮去城郊转一转,也想帮妹妹一点点忙。 他们在并州声势这么浩大。 表哥要是到并州来,似乎也是说得过去的。 如此一来,倒是有三四日没见过谢景晗了。 这一日,江星月在城郊码头那里转了一圈,依然毫无所获,回城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到了刺史府时,天色彻底黑压压。 她迈步进府,却不想和谢景晗在回廊那里给迎面碰上了。 她当即就想侧身离开,躲得远远的去。 但又觉得转身就走很是没风度。 自己不欠他的,他也没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似乎也没什么要躲着避着的。 于是,江星月停了停脚步,态度如同对待旁的认识的人一样,说道:“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他好像是从谢尧的书房那边出来的。 谢景晗淡笑:“去问问宸王殿下,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不过殿下在忙,没见着人,这便要回天水楼休息去了。” “姐姐是从外面来?吃过饭了吗?” “没……”江星月顺口就答了,忽又觉得没必要和他答这个,“嗯,那你回吧,我走了。” 谢景晗侧身一步把她拦住:“姐姐,不如我陪你用个晚膳吧?” “不用了。” 江星月后退三步,有点不喜欢他靠的太近,“我去找母亲,母亲说了晚上等我一起用晚膳。” 话落,她转身就走,不给谢景晗说话的机会。 下了回廊的时候,江星月心里暗暗嘀咕,自己怎么回事,明知道是要躲着他的,还要和他说什么话? 下次再不与他废话了,看见便直接走过去,当做没看见的好。 谢景晗站在廊上一会儿,脸上没什么表情,转身往天水楼去了。 江星月回到枫林院的时候,已经很晚,王婵也已经吃过了。 实则是没什么约定一起用晚膳的事情。 王婵心疼女儿,又吩咐桑嬷嬷准备了晚膳给江星月。 第二日,江星月想着码头那边人流多杂,或许可以多去看看,能查到什么也好,便一早起床就往外走。 可巧竟然又在影壁那里遇到了谢景晗。 这么早,谢景晗似是从外面回来的,身后跟着的那个叫做吉祥的小厮,手上提着好几个食篮。 江星月便如同昨晚想的那般,直接错身就走,不想和他多说废话。 谢景晗却似看不见她的视而不见,微微含笑道:“姐姐,这么早就出去?” “……” 江星月很不想和他废话。 然而影壁,这里就这么一个小口子,谢景晗带着那个小厮往那儿一站,直接把朝外的口子给挡住了,江星月出不去,只能吸了口气,耐着性子说:“嗯,我有事。” 谢景晗笑着说:“有什么事?我能帮你吗?” “不是什么要紧事,不用。”江星月干巴巴地说着,“瞧你带了这么多东西,你应该也有事吧,你去忙,我也去忙。” 意思便是,你赶紧让开,没空和你废话! 804、累不累 谢景晗却似是听不懂,他从吉祥手上提了个篮子过来,说:“这里面是城中一家糕饼铺子的糕点,据说味道很好,我昨日便去定下的,一早去取来。” “去之前,可是打听了府上大家的喜好,姐姐你的也有,你要不要尝一尝?” “……”江星月静默片刻,“你、你去买吃的?你没别的事情可干吗?” “作为一个寄人篱下的人,我能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干呢?”谢景晗瞧着江星月,眼底含笑,“我只能用力地讨好让我活着的人啊,姐姐,你说对不对。” “……”江星月无言以对。 谢景晗说话的时候,总是透着一股子怪异。 他的语气近乎自我嘲讽,阴阳怪气,实在让她不适。 这也是她最近这段时间,老喜欢避着他的缘故。 此时听他又是这个语气,顿时就浑身不太舒服,“我不吃,我吃饱了。” 也懒得维持什么风度,话音一落,直接把他推开就往外走。 “姐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就这么不领情吗?”谢景晗悠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江星月感觉身后有老虎在追一样,越发加快了脚步,很快闪的不见人影。 谢景晗微垂着眼帘,看着手中的食篮,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会儿之后,带着吉祥离开了。 …… 江楼月去的时候带了不足百人,为了方便找人,从御风轻骑中抽调一千人,她和宁丰城各带五百,三日时间,把个小小的宁州城几乎翻了个遍。 王泽和宁玉蓉不见踪影,千机老人也一点消息都没有。 三日结束,两人也只能作罢。 山寺禅房之中,江楼月吸了口气,说:“看来永州城是没有的,只能往别处再找了。” “嗯。”宁丰城点了点头,英挺卓绝的脸上,此时含着许多的愁绪,“他们二人,会不会根本没走到中部来?”从北境三州到汾阳和信阳五千余里,这么远,那两个人一个受伤,一个娇弱的官家小姐,寸步都难行,怕是在半路就给耽搁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如今并州有牵扯,是分不开身。”江楼月想了想,“这样吧,你随我回并州府,我给你点些人手,你往远一些的地方去找。” 江楼月又说:“此处的御风轻骑要维持永州的安宁,我们暂时调用还好,直接带走便不行了。” “嗯。” 宁丰城又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现在就出发?你撑得住吗?” 他很担心宁玉蓉的情况,但他们这三日几乎没怎么休息呢。 江楼月毕竟是个女子,宁丰城便顺口问了一句。 “算了,还是休息几个时辰再走吧,不急在这一时。”宁丰城又说。 江楼月摇头:“不需要,现在就走!” 连日行军如今对她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哪儿有什么撑不住的。 当即江楼月转身往外,此时天色都已经暗沉下来,这是要连夜赶路了。 然江楼月面不改色,直接在山寺门前翻身上马。 宁丰城心底暗暗赞了一声,好个江楼月,就这几日接触下来,他一个在营中打滚多年的男人,都不得不说,旁人唤的那一声“将军”,她绝对是配得起的。 …… 江楼月和宁丰城依然是带了来时的一百人,快马回到了并州府。 到的时候,的第二日的上午。 江楼月一入刺史府,水云便迎了上来:“将军!您回来啦!” 因为王婵来并州这次只带了桑嬷嬷一个人,江楼月便吩咐水云水若过去照看着,这次前往永州也是只带了宫五一人。 江楼月点点头,一边走一边问:“此处一切可还好吗?夫人怎么样?” “夫人很好,国公爷的身子也是老样子,大小姐每日出去寻人呢,一切都很好。”水云认真回话,眼神不着痕迹扫过随在江楼月身后的宁丰城,有些好奇。 宁丰城走的不紧不慢,但比宫五前了半个身位呢。 那便是比较要紧的人,且不是仆从。 水家姐妹没见过宁丰城,暗忖这人也不知是谁,会不会让殿下再吃上一大壶的干醋。 上次宫五冬衣那件事情,她们可是都知道的。 江楼月五日来没怎么休息,可没空思忖她们的想法,大步往里走,顺口问:“殿下人呢?” “书房!” 水云赶紧回神,“不过此时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你们帮我准备水和吃的,我等会儿就回明月楼去。” “是。” 水云姐妹退走之后,江楼月引着宁丰城一路到了书房那院中。 书房的门半开着,里面只有一个管事了。 江楼月说:“我们且等上片刻。” “嗯。” 少顷,那管事退了出来。 随着门开的缝隙转大,谢尧半抬眼眸,正巧看到江楼月,脸色便自然露出笑容,起身迎了上来:“楼儿!” “回来了!?” 他迈步到院中来,上下看了江楼月好大一圈。 “嗯,找了一遍,没找着人,便赶紧回来了,王渊到了吗?” “没——”谢尧应了一声,视线从江楼月的身上转过,落到了一侧宁丰城的身上去。 宁丰城微微颔首,“殿下,好久不见。” 前后有一年,他们没见过了。 当初在宁州春香楼,还曾推杯换盏,如今时过境迁,宁丰城变了,谢尧也变了。 江楼月说:“寻我表哥和宁小姐的事情,就交给宁少将办吧。” 宁玉蓉是宁丰城的妹妹。 如今也是宁丰城唯一的亲人了,他来负责这件事情,必定尽心尽力。 而她,便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千机老人这件事情上。 父亲的身体亦是重中之重。 “好。”谢尧说道:“今日且先休息一日,晚些时候,我会派人去请丰城兄过来,调派人手与你。” “嗯,那就多谢殿下了。”宁丰城淡淡应着。 谢尧招呼扶桑过来,“你先带宁少将去安顿。” “是。” 扶桑上前把宁丰城引走了。 谢尧的手忍不住抚上江楼月的脸颊:“又是几日没睡?瞧着一张小脸憔悴成什么样了?” “也没几日不睡的,每日都有休息。”江楼月含笑道:“回来的时候有点赶,一夜没休息吧——毕竟正事要紧。” “是吗?”谢尧皱了皱眉:“找人的那几日每日睡多久?” “两个时辰有吧?”江楼月歪头想了想,“忙的都脚不沾地,哪顾得上睡——” 话音刚落,她身子忽然悬空。 805、那老头有个情人 “你干什么?!”江楼月错愕地看着谢尧。 谢尧稳稳抱着她,直接进到书房中去了,“让你休息。” 书房够大,书架之后有一个内室做了卧房,瞧着比明月楼的床榻小一些,最近这段时间太忙,谢尧都是直接在此处歇下。 谢尧把她放回了床榻上去,“先睡会儿,我吩咐人去准备水和吃的,好了喊你起来。” 江楼月有些无奈:“我又不是断手断脚了,要你将我搬来搬去。” “我不将你搬来搬去,还能将你怎样?”谢尧瞥了她一眼,把她塞进了毯子里,说道:“你太好强,什么都能自己做,差不多已经没有我发挥余地了,只能将你搬来搬去。” “……”江楼月无语失笑:“胡说,我哪能什么都自己做?我又不是神仙……总有些事情,我自己是做不了的。” “比如?”谢尧挑眉看她:“来说说看。” “比如——”江楼月手捧着脸颊,仔细想了想,“治水我便不行,安顿灾民我也不行,我只会练兵。” “然后画画我也不行,我写字倒是还可以吧,但是也一般般。” “还有……我不会做菜,也不会做女红——” “这我也不会。” 谢尧又说:“你说的这些,与我说的好强不是一码事。” 他说的是,她把一切要紧的事情,都想的妥妥当当,办的非常合适,合适到他都不怎么插得上手。 而江楼月说的,却是一些小事,不甚要紧的生活技能。 这些生活小事,下人完全可以去办,已经不需要他们去操心了。 两人根本不在一个频率。 “……” 江楼月在外面好几日,一直绷着神经,如今见着他了,身心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累意也逐渐上泛,没太多想他纠结的这个点,“谁也不是万能的嘛,总有自己做不了的事情——” 说着,她朝前凑了凑,笑眯眯地枕着谢尧的腿面说道:“在我这儿,你发挥余地很大的,只是如今你忙着,我不好叨扰你罢了,等以后闲一些,我可要时时麻烦你。” 谢尧帮她把脸颊上的发丝往后拨,就那般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说:“倒是有一件事情,你自己做不了,必须得我帮你。” “什么?” “就是——”谢尧低下头去,附耳与江楼月说了几个字。 “你!”江楼月呆了一下,瞪着谢尧的视线既娇且媚,没好气地说:“一点不正经。” 谢尧笑道:“人伦而已,怎么不正经——好了,不聊了,先眯一会儿。” 他把江楼月从自己腿面上搬了下去,掖好了被子。 江楼月点点头。 她也着实是困了,一粘枕头,眼皮就开始打架。 江楼月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谢尧方才说的那几个字也在她脑袋里迷迷糊糊地转悠。 生孩子。 半睡半醒间,江楼月唇角勾了勾。 这个,她一个人还真不行啊。 只是现在说这个,似乎是有点早。 …… 江楼月睡了大半日,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她翻身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套了鞋子朝外走,在走到门前的时候,身形一顿,忽然加快了脚步。 “表哥!” 啪嗒一声,江楼月将门打开,视线直直地扫过去,落到了一个青衣俊美的男子身上,可不就是王渊吗? 王渊此时坐在圈椅里,瞧见她也是笑眯眯的,“小表妹,好久不见啊。” “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楼月快步上前去,“可去看过父亲的情况了吗?!” “别急别急,我慢慢与你说。”到底是关系到江震的事情,王渊也收了些性子,没有玩笑,而是认真地说道:“我已经去看过了,情况还算稳定。” “我知道算是稳定,宋先生与我说过了。”江楼月皱眉说道:“可是先生说,爹爹——醒不了了,你有办法吗?” “说实话,我也没办法。”王渊叹息了一声,“我虽然学的杂,但正儿八经在那老头身边的时间不长,医术也学的不精,救不醒姑父。” “……” 江楼月闻言,原本含着期待的心,直接往下沉到了底,脸色也开始发白。 谢尧走上前来,安抚道:“楼儿,别担心,我们想办法找千机老人便是。” 王渊不能治,但现在的情况也不会更糟了。 江楼月神色略微茫然,喃喃说道:“可是找千机老人哪儿有那么容易?” 王渊说:“我有个办法,或许可以把那老头给你找出来。” “当真?”江楼月一愣,语气有些急切地问:“什么办法?” “是这样的……那个老头吧,有个情人,咱们或许可以借助这个,放出一点消息去,把那个老头给招来。”王渊含笑,摸着下巴说道:“应该有用。” 江楼月大喜:“你快些说,怎么回事,怎么放出消息去?!” 谢尧挑了挑眉,也是有些意外,问:“是不是和他身上那荷包有关系?” “嗯。”王渊知道江楼月着急,也不卖关子,说道:“我那时候是被那老头子骗过去的,说要教我好些本事,只是云宿山离汾阳太近,我总怕被王家的人碰着了,便要把我拘回家去,所以便窝在山上,从不下去。” “那老头一开始倒是很认真地教了我一点东西,可没过几个月,就原形毕露,话里话外的套问我凝玉床的事情。” “我哪儿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套我的话,我自然也要套他的话,有一次便将话给套出来了,原来那老头以前有个徒弟,是个从外面捡回去的女娃娃,叫做玉休宁。” “两人在山上过了些年月后,玉休宁长到十七八岁的时候,就看上了那老头。” “老头觉得他年龄都能当玉休宁的爹了,对她的表白避之唯恐不及,还把玉休宁赶下山去了。” “玉休宁也是个烈性子,死活不走,老头没办法,就自己走了。” “后来七七八八的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们俩也是你追我逃的,就那么过了几年,老头在江湖上的仇家找上了门,恰逢老头避着玉休宁,自己出去了。” “山中就玉休宁一人,不是那仇家对手,然后就出事了——” 806、我又不是什么野男人 王渊叹了口气,“听老头那意思,他回去的时候,玉休宁已经快断气了,老头后悔的不得了,就用独门的丹药,吊住了玉休宁的一口气,让那玉休宁陷入龟息状态。” “龟息状态?”江楼月皱眉:“什么意思?” “就是半死不活,睡着了,起不来,这个意思。”王渊直白地解释罢,又说:“他让我帮他借凝玉床,说能救活玉休宁。” “我一听,这不是疯了吗?活死人如何救的过来?而且凝玉床在曾祖母墓穴之中,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拿出来的,我当时直接脚底抹油,跑路了。” 但后来,江楼月还是把凝玉床给盗出去了。 江楼月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四五年前?我记得不清楚了。” 江楼月皱紧眉毛:“我上云宿山是三年前的春天,当时那千机老人带我们去过一个寒潭冰洞,治病结束之后,冰洞坍塌,千机老人和凝玉床都不见了。” 江楼月又说:“我也曾试着派人搬过那个坍塌的山洞,但是那山洞和山体连在一起,怕出事,所以最后放弃了。”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王渊笑着说道:“咱们可以借助这个,将那个老头引出来。” 当然,前提是那老头还活着的话。 这话,王渊却是没好说出来。 江楼月点点头,说:“他如果真的很在意这个事情,我们便可以用这件事情做点文章——”她又看向王渊:“怎么个做法,你有主意吗?” “简单,让人以玉休宁的名头,在江湖上活动一下,那老头听到,必定顺藤摸瓜找过来。”王渊指尖点着额头,说道:“如果我记得不错,那个玉休宁现在应该三十二岁了,我得找个人来假扮她。” “你那里有合适的人?”江楼月挑眉问,“要是没有的话,便让阿尧这里给你找一个。” 谢尧九宫人手众多,应当有合适的。 王渊笑道:“开玩笑,表哥我混江湖这么多年白混的吗?当然有合适的人,我来安排,放心吧,肯定把那老头给你找出来!” “那就好。” 江楼月听着,是着实松了一口大气,含笑说道:“早知道上次便喊你一块来并州了。” 说不定现在千机老人都找到了。 “哈哈……”王渊哥俩好地笑着,上前就勾住了江楼月的肩膀,手中纸扇唰一声展开,笑盈盈地说:“知道表哥我的厉害了吧。” 谢尧脸色微黑,指掌一动,王渊的手臂连忙一抬,江楼月已经被谢尧拉了过去。 王渊凉凉地看谢尧一眼:“我帮你救岳父,你就对我这么不客气?” 谢尧冷冷说:“别动手动脚。” “哎呦……”王渊长叹一口气,“小表妹啊,你看看他,我是你哥,我又不是什么野男人,真是的……” 江楼月惦记着他帮忙找千机老人的事情,忍不住推了推谢尧。 “……” 谢尧默了默,直接别开脸朝外吩咐:“扶桑!” “属下在!” “让你准备的饭菜备好了吗?”谢尧问道。 扶桑说:“已经在会客厅备好了。” “好。”谢尧应了一声,便转向王渊说:“走吧,给王公子接风洗尘。” “这还差不多!”王渊摇着扇子朝着江楼月面前凑了凑:“小表妹,听说你睡一日了,要随我一起吃点东西去吗?” “我去更衣,很快就去。” 谢尧还没来得及开口,江楼月已经开口应了。 王渊笑道:“那好,我等你,还有些营中琐事与你说说。” “嗯。” 江楼月点了点头,转眸又拉了拉谢尧的手腕,说:“阿尧,你帮我招呼表哥,我很快就到。” 之后,也不等谢尧回应,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 谢尧:…… 唰! 王渊把手中的纸扇合拢,笑眯眯地说道:“走吧,谢公子。” 谢尧缓缓吸了口气,大步往会客厅方向去了。 江楼月快速洗漱了一下,换了一身鹅黄色裙装,不过一炷香时辰就到了会客厅内,一进去,直接坐在王渊身侧,询问道:“那个假扮玉休宁的人好联络吗?什么时候能把风声传出去?” “好联络,一封信的事情,表哥办事,你就放心吧。”王渊笑呵呵地说着。 江楼月便点了点头。 虽说王渊平日里说话流里流气的,但正儿八经办起事情来,却是非常靠谱的,江楼月深知这一点。 接下来,王渊又与她说起武安军分田和训练的事情。 罗风和江承乾江承庆兄弟如今应付营中的事情游刃有余。 “对了,那个玄翼。”王渊凑近江楼月,说道:“表哥我想了个办法,让他把自己剩下的那几个冥卫带着,又带了一队骑兵。” “如今重甲铁骑算起来是有四个统领了。” 江楼月诧异道:“他?你想的什么办法?” “简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呗。”王渊说道:“他不和你搅合,是还等着京城龙椅上那位呢,如今你和你家谢公子都快是无冕之王了,还怕京城那皇帝吗?” “我与他讲了道理,反正他回是回不去了,如果在信阳什么也不干,那就只能卸甲了,反正我是不可能拨钱粮给他,白养着他的。” “他们那,不在武安军编内,卸甲也没田可分,他那残余的千来名兄弟以后生计都成问题。 “然后啊,他就自愿编入武安军了。” 王渊打了打扇子:“说起来也是他自己看清楚形势吧。” 江楼月点点头:“那倒也算一件好事,对了,我这里也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我关于泽表哥了。” “嗯?”王渊眼眸微眯,“大哥找到了?” “人还没找到,只知道从宁州离开了,受了些苦难,可能情况不太好。”江楼月叹了口气,“他是个没怎么受过苦的贵公子,这一番磨难,必定是不好受的,只希望咱们能快些找到他。” 王渊脸色有些沉。 江楼月的话有所保留,但他也猜到了一些,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便挂不出来了。 “好了,先吃东西,等吃了东西,早些休息,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我们办。” “嗯。” 王渊点了点头,垂下眼帘去。 一旁,谢尧静默地坐在那儿,一顿饭他差不多是没插上话,心情有些郁闷。 807、你不是抱枕 索性他也是不去硬插话,沉默地坐在江楼月一旁,偶尔帮她夹夹菜,一度没有开口。 等吃完饭,江楼月和王渊的要紧事也说的差不多了。 王渊站起身来,慢慢摇着纸扇说:“表妹,这里可是你的地方,打算怎么安顿我啊。” “这里空院子很多,你随意找一个住下吧,对了,你可需要人手?”江楼月问:“如果需要的话,我从御风轻骑中调派几人,供你差遣。” “人手我是不需要的,我一人足矣!只是这住的地方么,得给我找个幽静的,还不能离表妹你和姑姑姑丈住的地方太远。” “嗯?”江楼月挑眉,有些疑惑,为什么不能离得太远。 王渊又说:“自然是方便时常与你说千机老人的事情了——” “好。”江楼月应了一声,点点头:“我现在就找管事。” 王渊笑盈盈地说,“那我等着。” 一旁,谢尧面无表情地看了王渊一眼,召唤扶桑上前吩咐。 不过片刻,管事前来,将王渊请走了。 王渊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么,又拉着江楼月说旁的事情:“对了小表妹,我这次来的时候带了两个人呢,你要不要见见?” “谁?!” “小琴,你的婢女,这会儿应该去姑姑那儿了,还有一个,就是萧青贤那臭小孩——这孩子脑袋聪明的过分,表哥我怕留他在营中,罗风那几人看不住他。” “又怕他搞出什么事情来,所以索性直接把他带到这儿来了。” 江楼月含笑道:“你想的周到,他人呢?” “让你家谢公子的人带走安顿了,你可得问他去。” “知道了。” 就这么一个打岔,王渊便与江楼月说起在秦州军营之中的一些事情,以及萧青贤的一些反应,两人你来我往,就这么越走越远。 谢尧就在会客厅的廊下立了好半晌。 天空之中飘下鹅毛轻雪,谢尧半抬下颌看着那雪花,伸出手去。 雪花落与掌心,很快就化了。 谢尧站了会儿,轻轻吸了口气。 想起方才王渊与江楼月你来我往那样子,他心底里朝上反酸,偏生江楼月一门心思都在寻找千机老人和信阳武安军那边。 王渊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引起江楼月浓厚的兴致,他倒似是有些多余。 “殿下,王公子已经安顿妥当了。”这个时候,扶桑从外面走了进来,躬身行礼,说道:“时辰不早了,殿下也回去休息吧。” 谢尧没动,声音清冷地问:“小姐呢?” “小姐……还在与王公子说话。” “……” 谢尧默了默,大步往外走了。 …… 王渊与江楼月说了好一些信阳的事情,还有王家那边的情况。 等江楼月离开王渊安顿的涤尘馆,已经是星夜,马上就要子时了。 江楼月看着外面的大雪,着实有些错愕,喃喃说道:“这只是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怎么就下起了雪?” 宫五原本是守在门外廊下的,这会儿打了伞立在那儿,候着江楼月。 “小姐,回明月楼吗?” 江楼月想了想,“先去枫林院吧。” 她回来便在谢尧的书房睡了一整日,后又和王渊说信阳和找千机老人的事情,还不曾去看过父母。 离开六日了,她总得看看爹娘才能安心。 “是。” 宫五欠了身子,为江楼月打着伞往枫林院走。 到了枫林院的时辰更晚,王婵都睡下了。 江楼月轻手轻脚地进去,坐在床边仔细地瞧了瞧,爹爹还是老样子,睡得很安详。 娘亲睡在爹爹床边的小榻上,便是睡梦之中,眉心也笼着轻愁。 江楼月想,娘亲必定是很担心爹爹的情况吧。 只希望,王渊的计策真的有用,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千机老人找出来,将爹爹给救醒才好。 可是她心中却又隐隐清楚,千机老人绝不是那么好找的,就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她的爹爹,真的还能醒来吗? 江楼月忧心忡忡地坐在床边陪了父母好一会儿。 微开的窗户灌进冷风来。 伺候在不远处的桑嬷嬷赶紧过去把窗户关严实了。 江楼月将王婵盖着的锦被拉起了一些后,迈步到了外间桑嬷嬷和小琴身边,压低声音:“仔细照看着,天气忽然凉了,可别受寒。” “老奴知道呢,小姐就放心吧。” “嗯。” 时辰晚了,江楼月当然也是不好多说,便轻手轻脚开了门离开了。 一出房门,冷气直接铺面而来。 江楼月忍不住屏住呼吸。 常年练武,让她没了寻常女孩子的娇柔,即便是秋冬时分,穿着也是比寻常姑娘家单薄,此时冷风一灌入,冷得有些背脊发寒呢。 她忍不住拢了拢衣襟,正要迈步下台阶,却见庭院正中有一人,打着伞立在那儿。 廊下的灯笼发出微弱的暖光,把他的影子拉的有点长。 伞挡住了雪花,也遮住了光亮,让他的脸上浮着三分暗影,看不太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见着她出来,他抬了抬伞沿,接过身后人手里的斗篷,朝着江楼月走来。 江楼月说:“你怎么来了?” 谢尧没有说话,拿了扶桑手里斗篷来,想要给江楼月披上。 江楼月忽然上前,把自己缩进了谢尧那黑色的斗篷里面去,轻轻环着他,叹息道:“阿尧……我还以为你回去睡了。” 谢尧一只手撑着伞,另外一只手,便扶上了她的肩膀去,“睡不着。” 江楼月呼吸之间全是那种好闻的玫瑰香气。 她半垂着眼帘,喃喃说:“是因为太冷又失眠了吗?我走了这几日,你都没好好睡,是不是?” “……”谢尧沉默了一下,还没应,江楼月便说:“我陪你,给你做抱枕,让你睡个好觉。” 谢尧说:“你不是抱枕。” 江楼月轻笑一声,“我知道,我是个大活人嘛,但是我对你有这么甜蜜又微妙的影响,我很开心。” 美好往往稍纵即逝,今生的甜蜜是无数艰难困苦换来的,她珍惜每一刻能一起的时光。 谢尧揽着她,心里原本朝上泛的那点酸气,好像消失的无影无踪。 808、丽水之行 江楼月又那么靠了会儿,笑盈盈地说道:“走吧。” “嗯。” 谢尧应了一声,把她用斗篷裹了个严实,才带着她一起往明月楼去。 他想,江楼月这样一根筋的傻姑娘,对王渊是没那份心思的,他醋也是自己干醋。 要怪还得怪王渊那厮,什么性子洒脱,他看着倒是对自己故意挑衅。 奇怪了,他没得罪过王渊,怎的王渊就爱缠上江楼月,故意来气他? 是因为凝玉床的事情? …… 第二日,谢尧调派了一只五千人的队伍给宁丰城,寻找宁玉蓉和王渊。 宁丰城如今什么都没什么情绪,做事便做事,也极少说废话,冲着谢尧拱了拱手,道了声多谢,便带着人离开了。 找千机老人的事情由王渊去负责,江楼月倒是难得空闲下来。 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便想着做点什么。 然而军营的事情徐少俊负责,上次她横插一手,徐少俊的反应还如在昨日,她便也不想跑过去再激发什么矛盾讨人嫌。 如今要紧的,便剩下安顿渭水这一大片的难民。 她对治水安顿难民是比较生疏的,但见谢尧每日忙碌处理好多事情,总是心疼,便想着能帮上点什么,就每日都在书房听一听。 她本聪明,听了几日之后,已经听出个大概。 现如今朝廷也拿了千万两银子出来救灾,还派了专门的户部大臣过来主持一切。 谢尧象征性的上了个折子,表示自己要在并州此处主持难民安抚,所以离开卞南封地实属无奈,谢景亨倒是也有模有样的来了一封信,还张贴皇榜,对谢尧这卞南王的行为大加赞赏。 江楼月皱了皱眉,说道:“他是故意把你捧的这么高吧?让朝臣和百姓都看到他的气度,让旁人都知道,他是君你是臣。” “那些流言原本是一边倒的谴责他为君不正,诛杀忠良,如今他这么做,百姓便只看到他的好了。” “以前瞧着他,只觉得他不是那么聪明的,没想到如今这样会做表面功夫。” “无妨。”谢尧淡笑:“表面功夫到底是表面功夫,治灾,需要的从来不是表面功夫,或许如今百姓暂时忘了泄洪之事乃是天谴,但若再有旁的事情发生,那么这天谴之事,便彻底落实了。” 江楼月一怔,“你……你打算做点什么?” “扶桑今日一早收到传信,谢景亨派下救灾的官员不那么得力。”谢尧随手把信找了出来,递给江楼月去。 江楼月翻看一眼,原就皱起的眉毛越发紧拧:“他们竟然侵吞赈灾钱粮!” 赈灾之事牵涉重大,其中最要紧的就是银子。 若是遇到得力的大臣,所有钱粮全部用在紧要之地,但大部分的官员,总要在这上下流通的过程之中搜刮不少油水。 江楼月气怒非常:“这些个狗官!” 想钱想疯了,连百姓救命的钱都贪! “瞧你气的,这不是有我么?”谢尧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说道:“我自会让他们把吞下去的银钱加倍吐出来。” “我去!” 江楼月站起身来,“索性我也是没什么要紧事,便去处理这些狗官好了。” “……”谢尧眉微皱:“他们都在丽水那儿停驻,有些远。” 一个来回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江楼月说:“远一些也没什么,顺道去打探一下京中的情况——你放心吧,我不会冒冒失失的再把自己陷入危险之中的,我做事心里有数。” “如今父亲‘死了’,谢景亨装模作样的,将护国公和武安侯的爵位都留给我和姐姐了呢。”江楼月嘲讽地笑了一声,“这种时候,怕不是得装着样子,把我们捧到天上去?” 要是这个时候对她们姐妹下杀手,岂不是告诉天下万民,剑门关之事就是他这个皇帝所为?! 龙椅能不能稳得住,民心也许不是决定性因素,但绝对是十分重要的一点。 对于谢景亨来说,如今朝中不稳,江山三分,柔然和晋西之外的部落都不安分,可谓是内忧外患,那不算是决定性因素的民心,也变得十足要紧。 他不得不看重。 “况且——”江楼月又说:“此去我会传信罗风带一队骑兵前往,顺势去迎一迎护叔叔和蔡威。” 蔡威去支援江护,已经两个多月了,到现在都没回来,江楼月无法安心,等不下去了。 谢尧沉吟片刻,知她已经决定了这件事情,轻吸了口气说:“那好吧,按你说的办,你将水云水若以及宫五一并带着。” “出去之后可能通信不便,一切要小心……”谢尧扶着她的双肩,极认真地说:“一定要小心,最多二十天必定要回来,不能冒失,知道吗?” 江楼月失笑:“我很冒失吗?你交代的这么慎重,在怕什么?怕我冲入京城去,把谢景亨给杀了不成?!” “……” 谢尧默默。 江楼月的性子烈的很,疯起来是一团火。 剑门关的事情,这段时间江楼月不曾提过,但绝对是压在她心里的一块巨石。 那剑门关距离丽水又是不远。 他还真怕,江楼月去了之后触景生情,愤怒不能自抑。 “放心吧,我不会。”江楼月垂眸冷笑:“就让他在那把椅子上多坐几天,等我们把淮水这边的事情安顿了,我再和他算账!” 而安顿淮水洪灾的过程中,其实有许多可以做的。 谢尧曾说过,上兵伐谋,一点不错。 动刀动枪攻人城池,在兵法之中一向是下下策。 谢尧低头,捧着她的脸将吻落于唇上,辗转片刻,退开些许:“小心。” “嗯。” 江楼月应了一声。 她一向是说做就做的性子,既然决定前往丽水,便立即招呼宫五和水云水若点了人马,给罗风派了信使快马传信,之后便直接启程了。 约好是要在永州往北百里处的一个小镇回合。 一路上,江楼月快马奔行。 天公不作美,雪接连下了三五日,将灾情逼的愈发严重。 江楼月前往永州北的一路上,见了不少流离失所的难民没有被安顿妥当,心中又想起前世信阳遍地尸骸,只觉触目惊心,对那些贪了赈灾钱粮的官员越发不能忍受,恨不得现在就飞奔去丽水,将那些狗官的脑袋全部砍了! 809、难得清正廉洁的好官 信阳距离此处有些远,传信之后,罗风带人赶到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一见面,罗风满脸激动:“将军——可算又见到将军了!侯爷的情况——” 江楼月淡淡看了他一眼。 罗风赶忙住口。 护国公还活着的事情,除了他们这些心腹家将知道,其余任何人都不知。 如今天下皆知,护国公江震血祭剑门关了。 “你与我进来,我有些琐事问你。”江楼月说了一声,转身入了房门。 罗风立即跟了进去,待到只剩他们二人之时,江楼月才说:“父亲的情况还算稳定,你别担心,信阳现在一切可稳妥?” 罗风松了口气,又赶紧说道:“稳妥。” 当即便把信阳武安军操练和征兵的情况要紧的都与江楼月禀报了。 倒是和王渊说的差不多。 江楼月也便宽了心,说:“时辰不早了,你先去休息,明日三更做饭,五更拔营前往丽水!” “是!” 罗风领了命令,退了下去。 然这一夜,江楼月都没睡,她单膝微曲坐在床榻上,思忖着,到了丽水要如何做法。 如何兵不血刃,让谢景亨栽个大跟头! …… 第二日天没亮,江楼月带骑兵启程。 一夜未睡,她却不见萎靡疲惫,精神好的很。 江楼月骑着雪月走在队伍最前面,身后披着战甲的骑兵,每一下一动都是振聋发聩的沉闷声音。 “将军,咱们直接去丽水吗?”罗风问。 江楼月说:“嗯,不进山驻扎,到丽水之外三十里停下扎营,你给我挑几个好手,我自己带着入城去,瞧瞧那些朝廷赈灾的官员们,到底是个什么嘴脸。” “是!” 罗风应了一声。 江楼月打了个前进的手势,率先打马离去,骑兵以最快的速度,风驰电掣一般奔往丽水。 到了丽水外三十里地扎营,是两天之后的事情,等一切妥当,时辰已晚。 罗风给江楼月点了二十个功夫高强的好手之后,江楼月便带上宫五和水家姐妹,乘夜入了丽水县城中去。 丽水县城,因为地势的缘故,这一次并未被淮水泄洪的事情波及到,也因为此处多是达官显贵的产业,那些难民难免被驱赶,也窜不到此处来。 夜里的丽水县安静的很,除了偶尔有几声狗吠,什么都听不到。 江楼月早已打探清楚,那些官员都盘踞在县城府衙内,在此处坐镇主持救护灾民事宜,因此进了丽水县之后,亦是直奔县衙。 县衙外重兵把守,太多人靠近的话会被人察觉。 因此,江楼月朝着水家姐妹和那二十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暂时在暗处隐蔽,自己和宫五一跃而上,避开守卫的耳目,落到了县衙后院一处灯火通明的大堂的屋顶上。 大堂内,此时有对话声清晰地传出来。 “这千万两银子,户部只出了一小部分,有四百多万两就是咱们京中的达官显贵凑出来的,如今倒好,就这么白白分给那些蚁民!” “就是,治灾是朝廷的事情,朝廷拿不出钱,皇上便来搜刮我们的腰包!” “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这一次是为治灾筹措钱粮,下一次皇上要养兵,没钱估计也得找我们,我们又不是能平白生出银子来?” “我们的银子也是这么些年省吃俭用攒起来的——” 官员们怨气很重,这也是他们到了丽水之后,一直没有认真治灾的缘故。 看着自己的银子流到那些蝼蚁一样百姓的手里去,谁甘愿? 其中一道声音又说:“卞南王不是在并州治灾吗?卞南王有钱有粮有人,直接下道圣旨给他,让他治不就是了?皇上何必要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国库空虚,没钱没粮,还非要打肿脸冲胖子,便来折腾他们这些底下的人。 “嘘——” 此时,外面忽然走进来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那些抱怨的官员全部噤声,都站起身来行礼:“林大人!” 林大人颔首说:“各位大人免礼,关于赈灾的事宜,大人们商议的怎么样了?!” 官员们都闭上了嘴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吭声。 林大人叹息了一声,说道:“如今正是皇上用得到大家的时候,大家可一定得为皇上尽心尽力才行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官员们含笑应着,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始提建议。 “不然先从永州开始?可是永州那边有卞南王的人在了。” “那就从淮水上游先治水?可是水好像被卞南王治好了,口子也已经堵上,听说那里还在加固堤坝呢。” “我看……就在被洪灾波及的那些地方,给灾民施粥好了,总不能让人饿死吧。” 江楼月伏在屋顶上,把这些对话听了个清楚,心中一阵冷笑。 谢景亨找的好官呢。 她又听了片刻,那些官员无非是你推我让,谁也不愿冒头出来。 江楼月便知道,这些人根本什么都不想做,还想着把这些银子再装回自己的腰包去呢。 至于治灾,反正谢尧已经在做了,他们当然乐得清闲。 民心他们又不需要。 人心,总是自私自利的,官员也是人,也不能免俗。 而谢景亨作为一个上位者,御下的手段显然还是不够的,这些官员里,听起来只有那个林大人是真心想治灾的。 但他一个人孤掌难鸣。 江楼月朝着宫五打了个手势。 宫五一颔首,两人身影敏捷利落,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回到营中之后,江楼月问道:“那林大人是谁?” 他们在屋顶,对于下面的人,样貌看的并不清楚,江楼月对朝中官员的掌故也并不熟悉,但宫五却是耳熟能详的。 宫五说:“户部尚书,倒是个难得清正廉洁的好官。” “这次赈灾的银子,东挪西凑,他倒是也凑了许多出来。” 只是那凑银子的办法,当然是不得朝中其他人待见的,实则已经是将人给得罪了去,因此就算皇上派他前来主持这里的事情,那下面的官员不配合,他也是寸步难行。 810、脾气暴躁 江楼月沉吟片刻,问道:“那如今这丽水县城,朝廷运来赈灾的银子有多少?” “起码有八百万两。” 江楼月当即下令,“宫五,你带几个人去摸索一下,看看那些银子放在什么地方,另外——罗风,你派一队人出去,小心一点,绕过京城往北走一走,看看有没有蔡威和护叔叔的消息。” “是!” 两人都领了命令。 江楼月才转回了自己的帐篷之中去。 这一夜,江楼月将如今的形势思来想去了大半夜,到了三更天的时候,人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然而睡得不熟,早上天还灰蒙蒙的,人又醒了过来。 水云水若尽心的来伺候她洗漱,并且准备了早膳。 江楼月一边吃一边问:“宫五可回来了吗?” 水云说:“还没……丽水县城虽然不大,但那八百万两银子,是朝廷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凑起来的,所以这一次,这些官员来之后,也是很着紧那银子。” 自然就藏的比较隐秘,也是不好找的。 江楼月点点头:“理是这么个理……找银子是个复杂的活计呢,这样吧,咱们帮帮他。” “是。”水云先应了一声,又有些迟疑地说:“将军,怎么帮?” 江楼月把粥喝完,碗放回了帐篷的小几上,淡淡说道:“你们姐妹带几个人去,悄无声息地把那个林大人捆了去,蒙了眼睛抓到营里来关着。” 水云和水若一阵错愕,这……干什么? 江楼月又说,“记住,捆人归捆人,别伤着他。” 水云和水若对视一眼,默默领了命令。 将军一向是胸有成竹的,不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捆那个林大人,想必也是有后手的。 于是乎,水云水若两人点了几个人,悄无声息就摸进丽水县城去了。 姐妹俩出自九宫,虽不如宫五是五宫五宫,能力卓绝,但办事也是毫不拖沓,花了一日时间蹲点,找准机会,果然是悄无声息就把林大人给劫了来。 营中单独劈出一个帐篷,把林大人给关了起来。 两人才去给江楼月复命。 江楼月有些诧异:“这么快,怎么劫到的?” “林大人身边只带着两个护卫,我们想办法将那两人引开之后,又假扮难民,说有要事想跟林大人禀报,将人引到了暗巷之中,打昏便给劫了。” 水云又说:“林大人现在还昏着呢。” “嗯,事情办的不错。”江楼月点点头说,“现在写封信吧,送去丽水县城,以难民的口吻,叫那些官员分发银子,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干,林大人就有性命危险。” 两人这会儿已经冷静了不少,立即应了去照办。 江楼月又招呼宫五前来,吩咐他守在暗处等候着。 信在第二日晚间送到了丽水县城去。 那些原本就一盘散沙的官员看到那封信,一个个惊的面无人色。 “怎么回事?难民来绑了林大人吗?岂有此理,这些难民是要翻天了!” “丽水县城不是四周围的和铁桶一样吗?难民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有个官员是见过前些年逃荒的,忧心忡忡地说:“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林大人在难民手上,如果不发银子,他们就要取了林大人的性命,这可怎么是好?” 其余的大人们相互对视,交换着眼神。 这些银子除了皇帝私库和户部的,其余全来自各个王公大臣家中,等于是皇帝逼着大家把钱拿出来。 八百多万两银子啊,这么一分就全部没了,连水花都溅不起来。 谁愿意? 反正救灾卞南王已经在救了,他们做不做事情,卞南王那里都没有停下过,银子和粮食流水一样的往那些难民窝里送。 他们便更加不想动弹了。 半晌,有个官员出来说:“要是这一次妥协,那下一次他们再威胁,咱们怎么办?咱们还能一直妥协不成?咱们可是朝廷命官!怎么可以受这些乱民威胁?” “就是,乱民如草芥,就该用些手段镇压,决不能轻易妥协,否则朝廷的威严何在!” 先前的官员急忙说道:“可是林大人在他们手上,如果咱们不分发银子下去,林大人就会有危险啊!” “章大人,你怕什么?林大人可是户部尚书,这些乱民怎么敢动他?”其余官员说道:“他们就是撂狠话罢了,真动了林大人,就是谋杀朝廷命官,罪不容诛!” “章大人你就安心吧,林大人不会有事的。 “可是——”那章大人脸色焦急:“难民要是发起疯来,真的会杀人的啊——” 然而,其余的官员根本不听他说什么。 他们已经在义愤填膺地商议,如何镇压难民,给那些不识好歹的百姓一点教训。 又说难民这么不识抬举,越发不能分发银子。 还有的说,要将这件事情转呈给皇上,请皇上赶紧派兵前来。 章大人的声音,被淹没的听都听不到了。 忽然,有个官员紧张道:“那些难民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绑走林大人的?他们会不会知道存放银子的地方,跑来抢?” 众人面面相觑,觉得这事大有可能。 既能悄无声息劫走林大人,那么来抢银子好像也顺利成真,毕竟饿疯了的难民,癫狂起来是什么都不管的。 户部的左侍郎当机立断:“快,立刻加派人手,护卫银两!” …… 江楼月睡了一日,到第三日早上用早膳的时候,水云来说:“将军,那林大人醒了。” 江楼月淡淡说:“醒了便醒了,给他拿些吃的和水就是,不必告诉他我们是什么人,他说什么也不要理会。” “属下也是这么做的,可是……”水云面有难色,“林大人对属下等人责骂不止,送进去的东西全部丢了出来。” “嗯?”江楼月挑眉,“脾气这么暴躁?” 不是说那户部尚书林大人一向温文和善……不过想到他为先帝掌管户部这么多年,稳坐尚书之位,若真是个温文和善的软骨头,那也是坐不住那个位置的。 “我去瞧瞧。”江楼月把筷子放下,起身出了帐篷。 水云赶紧跟了上去。 林大人被安顿在一处小而赶紧的帐篷之中。 811、八百万两,我全部要 江楼月到的时候,正听到里面传来铿锵有力地责骂之语:“你们是哪里的兵,竟然敢绑架朝廷命官?!” “朝廷花无数军饷养着你们,就是让你们来绑架朝廷命官的?” “去将你们的管事之人叫来,本官倒要好好问一问!” “若不速速将本官放了,他日本官必定追究尔等责任!” 江楼月喃喃:“气性倒是不小。” 水云讪讪说道:“估摸着是瞧咱们客气,所以气性便上来了。” “嗯。” 江楼月点点头,说:“帘子掀起来吧。” “是!”水云赶紧上前,去把帐篷帘子一掀。 忽然嗖的一声,有东西从帐篷里面飞了出来,直接朝着江楼月的面门砸去。 江楼月抬手一接,却是一只茶壶,里面装了不少热茶。 “将军!”水云一惊,赶紧上前去,“有没有烫到?” “没事。”江楼月提着那茶壶,弯身进到帐篷里面去。 里面的林大人听到一声“将军”,霎时间怒从心起,就想要看看到底是哪里来的贼子,竟然敢绑架他,眼睛里面也满含着怒火地瞪了过去。 可视线触及迈步走进来的人时,却忽然怔了怔。 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青女子。 女子身形高挑修长,穿着白色平肩束腰的劲装,腰间盘着构造独特的软鞭,如墨长发高高束成一个英雄髻,戴着精致小巧的白玉小冠。 那张脸清冷而瑰丽,容色淡淡,含笑开口:“林伯父。” “……”林大人唇瓣蠕动片刻,“你——你是武安将军?!” 和江震同朝为官多年,林大人当然是见过江楼月的。 可他关于江楼月最深刻的印象,还是当初在跑马场骑着小马驹追逐平王的时候。 至于后期又和宸王之间的那些事情,他也几乎是过耳不入。 他一心都在朝廷事务,对这些京中八卦是不感兴趣的。 后期江楼月随军出征,马踏信阳,等等诸事,他也曾听说三分,都觉得不太真实。 他无法想象,当初追逐平王的侯府少女,真的能办那么多事情。 如今忽然见到,他竟下意识地相信,那些关于武安将军的传闻,全部都是真的。 眼前的女子沉稳大气,再不见当初缠着平王的半点痴态。 “林伯父认得我?”江楼月十分客气,之后把茶壶放回了桌面上去,“让伯父受惊了,是侄女的不该。” 林大人的怒火逐渐消解干净,视线平平地看着江楼月:“你捆老夫做什么?你知不知道,绑架朝廷命官是大罪过!” 江楼月淡淡开口,“我不过是请林伯父前来喝杯茶,一起商讨一下救治灾民的事情,哪里算得上绑架?” “……”林大人沉声说道:“你想干什么?” 江楼月唇角带笑,给林大人沏了杯茶,送到了他面前去,“我说了,我为救治灾民而来。” 林大人默默看了她半晌,眼底一片复杂。 此处是军营,想必江楼月带了不少人在这里。 林大人瞬间就联系到了江震血洒剑门关的事情,因此见到江楼月的第一眼,他猜测,江楼月莫非是带着人来,乘着朝廷忙于救治灾民,前来围剿京城为父报仇来了? 可她又说来救灾。 这倒让林大人不知该信不该信。 眼前这女子分明不过二十岁,但却比那和他同朝为官二十多年的江震还让人不好捉摸。 半晌后,林大人问:“你打算怎么商议?” “不怎么商议。”江楼月淡淡说道:“我现在已经有想法了。” 林大人瞪圆了眼睛:“你有什么想法?” 一个半大的小姑娘,或许行军打仗是真的有点本事,那也是因为她出身将门耳濡目染,但救灾的事情怎么能儿戏?! 江楼月不答,只说道:“林伯父的处境,我是清楚的,就算您现在还在丽水县城,也是使唤不动手底下那些人的。” “到头来,那些官员反咬伯父一口,还说是您办事不力,皇上万一生气了,您说会不会把您罢官免职?” 林大人接不上话。 江楼月又说:“所以啊,林伯父就当是自己放假休沐,在这营中待几日,好好散散心。” “该吃便吃,该歇息便歇息,不要与自己的身子为难,等事情办好了,侄女自会派人送您回去。” “……”林大人沉默良久,忽然问:“你真要帮着救灾?” “当然。” “你……不为你爹报仇?” 江楼月看向林大人:“我爹死于乱民,不是吗?我该为他报仇吗?” 林大人闭紧了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堂堂护国公死于乱民,谁信?! 江楼月此行来的实在蹊跷,万一真的兵逼京城,那—— 可是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被关在江楼月的营中,怕是想传出点消息去,都不可能。 林大人长长叹了口气:“罢了。” 太后死了,蔡将军死了,护国公也死了。 朝中局势一片大乱。 他这个户部尚书,如今做的也是受尽掣肘,谁又知道会不会被人针对算计,还有几日好活? 左右他如今也是无能为力,阶下囚一个,还能有什么选择不成。 “那么——”江楼月淡淡吩咐:“水云,你照顾好林伯父,天气寒冷,别让伯父受了凉。” 林大人是好官,值得江楼月如此客气。 水云躬身应:“是,属下明白。” 江楼月转身走了。 到得自己的帐篷边时,功夫站在账外候着,低声说道:“将军,丽水有动静!” “进来说。”江楼月掀起帐帘迈步进来。 宫五也随之入内,垂首说道:“丽水县城如今留下的官员,往鲁国公家的别院增派了三千人手。” 江楼月唇角微勾,“那看来,银子就在那儿了。” “是。”宫五说道:“此行这些大人们带的是神机营的人手,一共两万,咱们有骑兵两万,真的动起手来,他们根本不是咱们的对手。” “点兵!” 江楼月沉声下令:“五千骑兵,突进丽水县城,一个时辰之内,八百万两,我全部都要!” “属下明白。” 宫五退了出去。 水若上前去,帮着江楼月把金丝兽皮软甲披好,等出了帐篷的时候,已经有亲兵帮江楼月牵来雪月。 江楼月翻身而上,待到五千骑兵到位,打了一个出发的手势,直奔丽水去了。 812、杀鸡儆猴吗 丽水有诸多王公贵族的别业,鲁国公府是开朝之初就封的公爵,这些年下来,产业积攒,在这丽水也置办了两处别业。 一处灵泉山庄,一处落梅山庄,都是休闲娱乐的好地方。 鲁国公府每年都要阖府到此处来待上一段时间。 此时灵泉山庄之中,重兵把守。 身穿黑色铠甲的将军扶着腰间的宝剑,从山庄门口入。 一旁的副将赶紧跟上前去,“将军回来了?县城府衙的大人们都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将军哼了一声,“要我等看好银子——当初离京时领的将令可是为救治灾民维持秩序,现在可好,倒成了看银护院的。” “其实这样也好……” “好什么好?”将军一眼睛瞪过去:“咱们领的是皇命,到时候皇上要是怪罪下来,咱们必定是要受牵连的。” 副将低声说:“听说那些难民都跟疯了一样,抢钱抢粮食抢人,抢不到东西就是要见血的,咱们要是真的去了那些灾区,肯定会和那些疯了一样的暴民对上。” “您说,又不是打仗,杀不得,反倒束手束脚的糟心,如今盘桓在这里,岂不是挺好的?”副将凑过去又说:“再说了,此处又不是咱们说了算。” 现在这里都是那些户部的官员说了算。 他们这一波的神机营士兵,也只能听着那些官员的吩咐。 将军心里暗暗想,反正这些银子,多数是京中达官显贵凑起来的,到时候皇上发怒,自然也有这些达官显贵上前去撑着。 他不过小人物而已,受一点点牵连,应该也不会影响自己的官途。 将军哼了一声,大步往里走,丢下一句话:“晚上你盯着点,老子睡觉去了。” “是!” 副将赶紧应声,目送那将军离开了。 夜晚如期而至。 副将带了一队人在山庄周围巡视一圈之后,没发现什么异常的,也便心安理得的歇息去了。 待到夜半,山庄之外忽然想起震耳欲聋的轰隆声。 将军被吵的睡不下去,气愤骂娘:“这大冬天还打雷?!” 他裹了被子欲蒙头再睡,却不想外面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板被拍的啪啪响:“将军、将军!大事不好了!” 将军喝道:“怎么了!?不知道老子刚睡下吗?!” “有一支不知名的骑兵队伍冲进了山庄来,直奔银库!” 将军骤然翻身而起,所有的困意全部消失的一干二净,一边提甲胄一边抓剑柄就从屋内冲了出来,“哪里来的骑兵,多少人?银库哪里可守住了吗?!” “银库已经失守了,咱们的人根本不是对手,那些骑兵马上就要搜到此处来了,将军——”副将满脸仓皇失措:“那好像是他们说的武安骑兵,咱们赶紧撤吧!” 将军脑子里嗡的一声! 信阳之事已经是天下皆知,连萧冀都不是对手。 如今江楼月所带的那一支铁甲骑兵,在庆国军中的名头虽不说让人闻风丧胆,但也相去不远。 再加上前面江震死于剑门关的事情,所有人都觉得江楼月那风火的性子,迟早有一日是要杀到京城来报仇的。 现在果真来了! 他们又不是江楼月的对手,抢银子肯定是抢不过,冲将上去也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将军心里很快拿定了主意,喝道:“赶紧撤!” 他得保着这条命,回京城去。 副将带着一队兵,护着将军一路从灵泉山庄的角门奔了出去,那里已经备好了马,他们一个个翻身上马,就朝着山下奔去,且不走官道,专挑小路。 然而奔出不过几里地去,那将军骤然勒住马缰,惊恐地瞪着前方—— 十几丈远处,有一个身穿青衣的女子端坐马上,身后跟着二十几名重甲骑兵。 骑兵和战马上的明光铠甲在火把和月色交织的暖光之下,显得十足森冷而迫人。 女子淡淡说:“拿下。” 骑兵缓缓上前。 将军待要原路返回,却发觉身后也有十几名骑兵围堵上前。 将军和副将面面相觑,被骑兵拉下了马。 …… 营帐之中,江楼月坐在圈椅上,仔细地给自己的机关镯装袖箭。 桌边的烛火一闪又一闪,偶尔发出轻轻一声噼啪响。 宫五立在江楼月身侧,冷冷地看着被押在账内的五个官员,面无表情。 “你、你是江楼月?” “岂有此理,你是疯了不成,我们是朝廷命官,你竟然敢派人抓我们!” “你在别处随意放肆也就罢了,竟敢在京城附近,天子脚下如何嚣张,皇上一定会治你得罪的!” “护国公这一生为国为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无法无天的女儿——” 此话一出,江楼月原本装置袖箭的手一顿,淡淡抬眸,朝着那个说话的官员看了过去。 那视线平平静静,没有一丝波纹,却看的那官员心头一缩,直觉住了嘴。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思不定。 这一波人中,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斯文男子,视线复杂地看着江楼月,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他在想,江楼月到这儿来是干什么的? 莫非是为父报仇? 如果她真的是来报父仇,那么,自己和这几个朝廷官员,只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江楼月的一眼,让这几个官员心里头发憷,也都闭上了咒骂的嘴巴。 帐篷外面传来一连串脚步声。 身穿青衣的水若大步进来,拱手对江楼月说:“将军,灵泉山庄的守将柴庆林和附近都拿住了。” “好。” 江楼月把最后一只短箭装进了机关镯内去,慢慢站起身来,说:“把他们的官服扒了——” 那些官员大惊失色,“你、你想干什么?!” 他们此时显然也是意识到,江楼月是来者不善,不是他们咒骂威胁几句就有用的。 他们是阶下之囚。 而江楼月背靠宸王,兵强马壮,还有父仇背与身上,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如果江楼月恨上了皇帝,恨上了京城,会不会把他们杀了,当是杀鸡儆猴给皇上看?! 813、看不透她的来意 江楼月是个行动派的人。 能动手绝对懒得与他们说废话威胁,身边跟着的宫五、水家姐妹、罗风等人亦是。 听得江楼月一声令下,宫五打了个手势,几人上前去,完全不顾那些官员的叫嚷咒骂声,把他们身上的朝服全部给扒了下来。 江楼月给看了宫五一眼,“就按照我方才吩咐的办,把他们的嘴巴全部堵上,吵得我头疼。” “属下明白。” 宫五眼神示意手下人把那几个叫嚷的官员全部堵住嘴巴,就将人拖到了外面去,捆住手脚,丢到了一辆极大的板车上去。 那些官员们惊恐着看这些全副武装的重甲骑兵,惊的额头冷汗直冒。 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水云快步进了帐篷去,“将军,林大人想见将军。” “嗯?” 江楼月挑了挑眉:“倒是稀奇。” 林尚书自那日认出江楼月身份之后,就没有再叫嚷责骂,而是嘴巴闭的和蚌壳一样紧。 吃饭喝水倒是不拒绝。 江楼月留着他不折腾,是念着这位尚书这些年的清正廉洁,念着他与父亲同朝为官多年,也未曾与父亲有过什么嫌隙,且多次在军费的事情上,为了父亲用心尽力。 仅此而已。 江楼月做事,自有想法,当然也不期待林尚书能有什么反应。 因此他主动请见,这叫江楼月怎么不稀奇? “林大人请的很急,说现在就要见到将军呢。”水云又说。 江楼月站起身来:“那就去看看,这位林伯伯又要干什么。” 林尚书还是比较理智的一个人,或许是真的有什么要紧事? 江楼月一边想着,一边往关着林尚书的帐篷过去。 进到帐篷之中,江楼月还没开口,林尚书已经大步上前来:“听说你抓了那些官员?” “不错。”江楼月淡淡说:“一个不少,全部拿下。” “……”林尚书怔了怔,很快说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杀了?” 江楼月微微挑眉:“林伯父觉得我应该杀了他们?” 林尚书沉着脸色,“你想干什么我怎么知道?” “那林伯父找我来,是为了何事?” “……”林尚书沉默片刻,艰涩地开口道:“那些官员之中,有一人姓章,这些年兢兢业业……其余的人你要怎么折腾,要杀要剐,老夫便不提了,但是这个人——” 林尚书看着江楼月,僵硬地道:“你若念着你父亲和老夫这些年同朝为官的情分,就——” “可以。” 江楼月爽快地应了,“没问题。” 林尚书有些诧异,犹豫地说:“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江楼月笑了笑,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等出了帐篷之后,她吩咐一声:“你去告诉宫五,把姓章的大人留在营中,和林大人放到一处去吧,其余的大人还是按照原来的吩咐。” “是。” 不多时,章大人被送到了林尚书的帐篷之中,官服也已经穿回了身上去。 章御之看到林尚书竟然在此处,真是热泪盈眶:“下官还以为尚书大人真的被难民掳劫走了,如今看到大人安好,下官总算能放心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林尚书问:“其他人呢?你可知江楼月把他们怎么样了?!” “不知道!”章御之摇头:“只知道将所有人扒了官服,捆手捆脚装到了板车上面去——” 林尚书皱了皱眉头。 当初江震在剑门关那件事情,朝中官员虽然没有直接害他,却也是冷眼旁观,江楼月如果仇恨上所有人也有可能。 迁怒之下杀几个朝廷官员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江楼月做事还有自己的章法,倒让人实在看不透她的来意。 …… 寒冬腊月,呼出的气都凝成了层层白雾。 京城南城门守卫如同往日一样严密。 如今各地遭难,京城的进出盘查也变得谨慎严格起来。 两辆极大的板车排着队,排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从天灰蒙蒙亮等到日出东方,总算轮到了他们。 御林军扫了一眼,见是稻草,没多过问就放行了。 拉着板车的两个人朝着御林军千恩万谢,牵了车进城。 …… 养心殿 谢景亨下朝之后便回到此处,听几个大臣禀报救灾的事情。 然越听,越是愤怒。 谢景亨此时坐在龙椅之上,手扶着那龙椅的龙头把手,眼神阴郁地看着,只觉得无比愤怒,无比无力。 额角的青筋在不断地抽搐,他的头有些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小良子懂事,赶忙冲那些大人们笑着说:“时辰不早了,各位大人先回吧,有事皇上会传召各位。” “是,微臣告退。”几个官员朝着谢景亨恭敬地行礼,退了出去。 “皇上……您没事吧?!”小良子慢慢上前去,忧心地问。 谢景亨半闭着眼睛,半晌都没说话。 小良子不敢多问,朝着殿内扫了一眼,快步过去提溜了一个小太监来,压低声音道:“雪云小姐呢?” “去御茶膳房了。” “快去请!” “是!” 那小太监小跑着就离开了。 小良子候在大殿的门口,也是忧心忡忡地等着。 现如今,能安抚皇上心情的,似乎只有雪云小姐了。 没过多一会儿,方才离去的小太监带着一个身穿淡紫衣裙的少女走了过来。 少女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宫娥。 小良子赶紧迎上前去,“雪云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您快去看看,皇上……皇上心情非常糟糕。” “我知道了。”张雪云淡淡应了一声,迈步进到了大殿来。 谢景亨还坐在龙椅之上。 张雪原走上前去,倾身低唤:“表哥。” “嗯。” 谢景亨把手放了下来,温声说道:“去哪儿了?怎么闻着你身上有一股甜腻的味道?” “我去御茶膳房了,帮表哥准备了一些糕点。”张雪云微笑着说罢,招招手,小宫娥端着托盘送上前来。 张雪云指着那些糕点一个个介绍了,笑容甜美:“都说吃甜食能让人心情好,表哥也试试。” “是吗?” 谢景亨笑了笑,“那就试试。” 他起身,拉着张雪云的手进了后殿去。 814、谢景亨又有什么选择 到了后殿,张雪云陪着谢景亨坐下,挑了糕点给谢景亨尝过。 “怎么样?”张雪云微笑着问。 “甜而不腻,很好吃。”谢景亨点了点头,话语虽然清淡,但紧绷的额角却一直没有舒展开。 张雪云起身说:“表哥,你躺下,我帮你按一按。” “……好。” 谢景亨应罢,随手摘下了那九龙珠冠丢在一旁,就那般躺在了张雪云的腿面上。 张雪云的手非常温柔,力度适中,按压在他额角的位置,让人非常温暖,舒适,就如同她一样,是如今唯一能让他可以放松些许,感觉到舒服的。 谢景亨闭上了眼睛,任由那一双素白的手,缓解胀痛的头脑。 他忽然深深吸了口气。 “原本兴致高昂凑了八百万两白银,也派出了自认为得力的人去,然而救灾的事情一点进度都没有。” “甚至朝廷的人根本就没有到灾区去过一步。” “我责问,而那些官员总有理由,总有借口,总能推脱。” “今日下朝后,在养心殿见的,大多都是当初外祖父提拔过的,算得上的心腹,但说起赈灾之事,大家也是欲言又止,十分为难。” 张雪云静静听着,不插话。 她知道现在谢景亨不需要人来插话,只需要一个人能安静的听他说。 谢景亨又说:“……我原以为,杀了江震,皇祖母让位之后,权柄就会牢牢握在我自己的手上,但我还是想的太天真了。” “当皇帝真的很难,很累,要用无数的心思,谋算,去权衡朝中的各方势力。” “然后,人就会在这些谋算,权衡的过程之中,做任何事情都开始计算利害,计算得失。” “完全忘了,自己当初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还是父皇利害……能和这么些豺狼虎豹周旋几十年。” 权衡朝中各方势力,原本就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谢景亨是为天之骄子,再加上张相、信阳侯、贵妃等等势力强悍,当初的许多事情,底下的人已经帮他打点的妥妥当当,旁人自然对他言听计从。 但如今,局势变了。 江山破碎,天下三分。 朝中的王公贵族们,多年在权利的洪流之中浮沉,也是惯于会看风向的,当然迎风而动,阳奉阴违。 “他们——”谢景亨冷笑了一声,“如今是见着谢尧尽得民心,兵强马壮,还占着富庶无比的卞南与信阳汾阳,所以我这个皇帝,在他们的心中,也就没有分量了。”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又有什么选择……” “父皇驾崩,留给我这么一个烂摊子,别人接了,我便是死路一条,而我接了,却又是这般的水深火热。” 张雪云心疼地看着他,喃喃说道:“表哥……” 她很想自己能帮他分担一些,然而,家族覆灭,如今她自己亦不过是受他的庇护,才能在宫中陪着他,又有什么能帮得上他的? 她忽然有些羡慕,羡慕江楼月。 如果她并非是个只能待在闺阁之中插花品茶,弹琴作画的千金小姐,是个如同江楼月那样能带兵打仗的女子,或许她就可以帮到他了。 然而这个如果,终归只是如果。 垂着眼帘半晌,张雪云轻轻说道:“表哥,选秀吧。” 谢景亨慢慢睁开眼,看着张雪云。 张雪云认真说:“你还没有皇后,选那些势力强劲的家族,封他们的女儿做皇后,做贵妃,让他们做皇亲国戚,给他们恩赏,让他们都来支持你。” 张雪云又说:“除了这个,应该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身为大家贵女,一向清楚,这些上流贵族之间,保持联络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联姻。 谢景亨沉默地看着她,正要说什么,外面响起小良子的声音来:“皇上,萧统领来了。” “……”谢景亨眉心微微就是一皱。 萧冀如今人多事忙,因此他特准萧冀,上朝都不必前来,先把黑甲军,神机营,以及禁军这些军中的要紧事情全部处理清楚。 萧冀极有能力,大小事情都可以处理的井井有条。 现如今禁军之中于寿残留的人手和江震的人,已经被悉数除去,整个京城的城防是安全了。 除非有要紧的事情,萧冀不会这个时辰来见他。 这一次又是什么事情? 是军费? 是治灾的事情? 是谢流云又派人来催促封王? 还是谢尧要准备打过来了? 本就满心疲惫的谢景亨,只觉得头又在嗡嗡乱响。 “让他等着!” 谢景亨皱眉,沉声说了一句,靠在张雪云膝上直接翻了个身,不想动。 小良子低声说:“可是萧统领说有要紧事情,必须马上见到皇上——” “……” 谢景亨厌烦地皱紧眉头,万分愤怒。 张雪云抚着他的脸颊,柔声说道:“表哥,去吧,或许也不是什么大事。” 现状已经很糟糕了,还有什么会比现在更糟糕? “……”谢景亨吸了口气,翻身而起。 张雪云取了九龙珠冠过来,仔细地帮他戴好后,谢景亨迈步到了养心殿前殿来。 萧冀候在哪儿,待到谢景亨出现后,拱手行礼说:“参将皇上。” “怎么了?”谢景亨耐心不足,开门见山地问。 萧冀说:“方才京中最繁华的街市牌楼下,忽然出现了两辆板车,板车上装着朝廷派出去赈灾的几个大人,那些人的官服官帽都被扒了,身上挂着极大的木牌。” “木牌上……写着贪官污吏,侵吞钱粮、朝廷败类……等等词汇,京中还有人在散播朝廷赈灾却停在丽水,没有前去灾区的事情,说的非常难听。” 百姓在这种时候,都是拧成了一股绳的。 朝廷不作为,他们便是不敢真刀真枪的破口大骂,但私下里却也是议论纷纭。 人言可畏。 当初百姓攻击江震的事情再次上演,然而这次被攻击的人,却成了朝廷官员。 萧冀说:“现在官员们坐轿走在大街上,都有百姓丢那些脏污的东西,户部那里更是严重,被砸的只能闭门不出。” “……”谢景亨脸色极为阴沉:“救灾的官员为什么会被脱了官服送回来?!” “微臣将人救了下来,询问过,是……是……”萧冀神色迟疑,说出三个字:“江楼月。” 815、把她赶走 “江楼月?”谢景亨眯起眼睛:“她不是在并州吗?!” 并州距离丽水怎么着也得有千里之遥,怎么会跑到丽水来的! 萧冀说道:“具体的,微臣也不清楚,只是听那几个回来的官员说,是江楼月派人把他们给抓了——她现在已经在丽水驻扎,并且筹集的八百万两银子如今全部到她手上去了。” “……”谢景亨愤怒不能自抑,龙袍之下的手紧紧捏握成了拳头:“岂有此理!” 萧冀顿了顿,又说道:“此次前去押送赈灾钱粮,只派了两万神机营士兵,谁能想到——” 当初设计围杀护国公,谢景亨早已明白,和江楼月是仇是结下了,因此他和萧冀派出人去,在信阳、并州往京城一路上设下暗哨。 一旦江楼月和谢尧有任何动静,他也可以提前防范。 可是现在江楼月竟还是悄无声息的前来,此时再次停驻丽水,遥望京师! 这已经是赤果果的挑衅了! 哗啦一声。 谢景亨手边的玉盏被挥落地面,碎成一片。 谢景亨怒道:“那些暗哨都是废物不成?” “皇上息怒!”萧冀说道:“暗哨的确派了下去,但现在难民四散,中州那一片地方乱的厉害,江楼月如果有心避着,暗哨盯不住她也在情理之中。” 他与江楼月是交过手的,知道那女子行军习惯诡异的很,就好像能未卜先知一样,总能先发制人。 因此方才听闻是江楼月,倒并不觉得意外。 “杀了一个护国公,又来一个江楼月——”谢景亨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都觉得朕这个皇帝好欺负,由得他们想怎样就怎样啊。” “……”萧冀不好接话。 信阳侯府一家老小还被江楼月拘押在信阳内,他对江楼月亦是憎恶万分。 沉默良久之后,谢景亨忽道:“你带黑甲军前去——” 丽水,就在京郊百里。 在丽水驻扎等同威胁皇权,谢景亨只要想到,便额角青筋直跳,绝对不能忍受。 “除去守卫皇城的五万禁军,你手上还有七万黑甲军,驱逐一个江楼月,你应该可以办到!”谢景亨沉声说道:“不管用什么办法,让她滚出丽水地界!” “是!”萧冀领了命令。 …… 丽水山林之中,江楼月带着宫五等人,进了营中最大的一处营帐。 那处如今存放着一箱又一箱白花花的银子。 宫五说:“已经让人点算过了,八百万两有零。” “嗯。”江楼月点点头,感慨道:“还从没见过这么一大堆……” 她人活两世,吃穿不愁。 前世行军所需军费从来都有谢流云想好办法,她对钱的印象,就是数字而已。 如今亲眼见到,倒是被这些银子弄的有些晃眼。 八百万两,一堆银山啊。 跟在她身后的水若说:“这也不算多呢,主子在卞南的产业,那才真的叫金山银山。” 江楼月侧过脸去:“你见过比这多的?” “是。”水若点点头,“属下原是随着金姑娘的,亲眼见过她过手过更多——” “闭嘴!” 宫五忽然冷声开口,“下去。” “……”水若怔了一下,不敢多话,连忙冲着江楼月行了个礼:“属下、属下还有点琐事,先去办,办好再来伺候将军。” 话音落,水若快步离开了。 江楼月朝着宫五看过去,挑了挑眉:“你干什么?” “她话太多了。”宫五微微躬身,说:“属下怕她扰着小姐。” 江楼月失笑道:“她不过提了句金姑娘而已,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 宫五无言以对,因为江楼月的敏锐有些讪讪的。 上一次,就因为金小小穿了件衣服,江楼月都气了主子好久,如今,自然不能因为水若随口说一句话,再惹的小姐不高兴,到时候再将主子给气上了。 “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江楼月绕过那些装银子的箱子,缓缓说:“在我没怎么和殿下熟悉的时候,她已经在为殿下做事了,这些年也兢兢业业……” 如果是换了旁人,这么得力能干的女子,还是更加得力能干的下属的女儿,娶回府上拉近关系,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谢尧明显没那份心思。 “可是小姐上次——” “上次是我反应太过。”江楼月白了他一眼,因为觉得谢尧理所当然便只能和她一个女子亲近,因此忽然出现一个旁的女子,看起来两人还交情不错的样子,她便急了。 江楼月又说:“如今我心已经静了下来。” “那就好。”宫五松了口气,喃喃说:“上次属下是吓坏了,这才不敢大意。” 江楼月轻笑道:“我和他闹别扭,你吓坏?” “是。”宫五认真说道:“属下唯一期望的,就是小姐和殿下能够一直和和美美,好好的在一起。” 他言辞认真,恳切无比。 江楼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就没点别的期望?” “没有。”宫五斩钉截铁。 “……”江楼月打趣道:“就没期盼过,你以后建功立业,会娶什么样的女孩子做妻子,有可爱的孩子?” “没有。” 宫五依旧是思考都没有,脱口而出,“我身为五宫宫首,一辈子都是不可能娶妻生子的。” 江楼月又是眉梢微扬,难得多打量了宫五几眼。 宫五的长相有些冷峻,十分英毅,身材也伟岸,丢人堆里也绝对扎眼。 九宫是金伯一手发展起来的,选进来的人,多数是孤儿,想来宫五也差不多。 把忠诚,性命,一切都献给主子,似乎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可江楼月……自己重活一世,护住了家人,追回了谢尧,享受了温情之后,竟然也会考虑,如果身边的人也可以圆满一些就好了。 人不是机器,没有人应该为谁而活。 当然,这个话现在是不好说的,也只能等一切定下之后—— 宫五瞧她似在思考什么,也是拿捏不准江楼月的心思,怕她是嘴上说不在乎金小小,实际上还在暗戳戳的想,便说道:“卞南那么多的产业,都是主子的母亲留下的,金伯也是薛家的仆从。” 816、萧世子,你怕吗 “金姑娘就算再怎么能干,也是帮着薛家打理生意,她的确有功,但她却和我与水云水若一样,永远只是仆从。” 跟着江楼月的时间太久了,宫五亲眼见证两位主子的感情。 亲眼看着他们一点一点的走到一起。 江楼月为了殿下,命也舍过。 他早已经把江楼月当成主子。 甚至于当初看到谢尧将她丢在信阳官道,都觉得殿下太过分。 因此悄无声息脱离谢尧的队伍,跟上去保护江楼月。 庆幸的是,两人后来还是和好如初了。 宫五极其认真地说道:“这辈子她都不能和小姐相提并论。” “……” 江楼月被他这番说的,心里自然高兴,笑眯眯地说:“你现在倒是变得会说话了。” 想当初刚跟着她的时候,嘴巴蚌壳一样,只做事不说话来着。 江楼月又说:“好了,不说这些了,找人把这些银子送往灾区吧,交给殿下派出赈灾的人。” 八百万两银子,对于十几万难民的安顿来说,也只不过能帮得上一点小忙罢了。 但这里多出一些,谢尧那里就能少出一些。 谢尧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朝廷收了民间的徭役赋税,在民间出现这种天灾的时候,本就应该站出来解决民间疾苦。 宫五应了一声:“是!” 接下来,他便安排银子运输的事情去了。 然江楼月却停驻在丽水,没有离开的打算。 …… 两日后,萧冀带着黑甲军气势汹汹的前来,停住在距离江楼月扎营三十里外的山中。 宫五进来传达消息,江楼月闻言笑了笑:“早知道他会来了……他带了多少人?!” “七万黑甲军,看起来来者不善。”宫五眉心微皱,说道:“咱们此行带的人不多,万一他忽然发作打过来的话——” “他不会的。” 江楼月缓缓说道:“谢景亨不是捧着我的姐姐吗?又怎么会随意派兵来打杀我?到时候百姓们还不知道要怎么去说他。” “不过想来,萧冀怕是恨不得杀了我后快。” 当初萧冀可是被她赶出信阳的,占了他的家,分了信阳萧家的田地和家产。 不管萧冀如何搜刮民脂民膏,但江楼月当初的行为与萧冀而言,和强盗可没什么两样。 宫五无言以对,半晌才说:“那咱们怎么办?” “等着。” 江楼月淡淡说道:“看看他是来干什么的。” “是。” 宫五只得应了一声,然后每日派出无数个探马,随时注意萧冀那边的动向,以防萧冀真的打过来不好应对。 但果真如江楼月所说的那样,萧冀驻扎之后,没有任何异动。 到了第三日的时候,江楼月营中来了一个萧冀的使者,约江楼月见面谈一谈。 江楼月思考了一下,答应了。 约定的地方是在丽水县城,见面的时辰是在晚上。 萧冀提前到了半个时辰,不想江楼月竟然也早到了半个时辰,两人就那么在县衙门前对上了。 萧冀一身黑色甲胄,整个人英挺卓绝,浑身上下冷峻无比。 看到江楼月的时候,一双眼眸之中更是迸出了无数的冷气,对江楼月的怨气可见一斑。 江楼月倒是从容,含笑说道:“萧世子,好久不见。” 萧冀阴沉沉地看着她,僵硬地拱手,说:“进去说!” 两人一起进到了县衙之后,分坐两侧。 江楼月手扶着圈椅的副手,半垂着眼帘,等着看萧冀能说出什么来。 萧冀开口道:“这是皇城脚下,任何地方的守备军皆不得靠近,你带兵驻扎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这里可不是信阳,由得你随意撒野!本世子奉劝你,早日离去。” 江楼月淡淡道:“我只是来帮助治灾的,朝廷的官员不作为,那我便帮朝廷作为,也是一片好心,怎么看在萧世子眼中,便成了撒野?” “没有我,朝廷那八百万两,可到不了灾区去。” “……”萧冀神色愈发阴沉。 就是因为江楼月搞了这么一手,还派人在京城和附近把消息都放了出去,现在京城及附近的百姓对朝廷可谓怨声载道。 他们私下里都在议论,卞南王如何能干,如何坐拥金山银山,如何把百姓放在第一位。 他们还在议论,当初先帝和护国公在的时候,庆国数十年可谓风调雨顺,边境安稳,国泰民安。 如今先帝驾崩,护国公也莫名被贼人杀害,庆国内部就变得如此乱糟糟,北境也被莫名其妙分了出去。 这一切都是因为新帝文不成武不就还德行不佳。 诸多猜想和议论,充斥在整个京城之中,连带着朝廷的官员也开始对如今的局势驻足观望。 江楼月和谢尧做的这些事情,比真刀真枪的和谢景亨动手还具有杀伤力。 江楼月又说:“你有那个功夫来找我谈,不如好好想办法,怎么安抚灾民,怎么收回北境,怎么让天下百姓心服口服。” 萧冀冷冷地看着江楼月,“护国公一生忠诚,要是知道他的女儿如此嚣张,挑衅皇上,他会不会死不瞑目。” 江楼月缓缓抬眸,视线朝着萧冀扫了过去,问:“剑门关伏击我爹,你有没有份?” 那眼神平静无比,却无端端看的萧冀瞳孔微微缩了缩。 萧冀抿着唇,面不改色:“护国公是被匪宼围杀而——”死! “匪宼!”江楼月冷笑出声:“柔然人都动不了我爹,什么样的匪宼,能围杀他?萧冀,你当我是白痴不成?!” “事到如今,我们心中都一清二楚,我爹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江楼月又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我爹爹一生忠诚又如何?最后得了个什么结果?蔡将军和我爹全是前车之鉴,萧世子,你怕吗?” “以后说不准有一天,你也会落得那样的下场……或许,更加凄惨。” “……”萧冀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一紧,面色冷凝地说:“本世子懒得与你说这些废话!你立刻撤出丽水,回你的地盘去!” “抱歉,我不走。” 江楼月冷冷地说道:“我就喜欢在这里,你若不服,就带着你的黑甲军来试试,我倒要看看,你重新收编整顿过的黑甲军,到底有多少战力!” 817、你不要欺人太甚 “不过……”江楼月悠悠又说:“信阳侯府一家老小,如今还在我手上,我这个人脾气一惯不好,你惹恼了我,我一个不高兴,或许会杀几个萧家人出出气。” “你——” 萧冀拍桌而起,咬牙道:“江楼月,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欺谁了?”江楼月淡淡挑眉:“我喜欢丽水的风景,我的骑兵也喜欢,我便待在这里,让他们都看一看,仅此而已,只要萧世子回你自己的地盘去,我们就相安无事。” 她把萧冀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萧冀阴沉地看着她,真是恨不得把她的脑袋拧下来,但偏偏—— 萧家一家老小全部在江楼月的手上。 此时,他要对江楼月发难,在丽水起兵祸,信阳萧家老小的安全就有问题了。 可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回去,如何和皇上交代?! 萧冀死死地瞪着江楼月,陷入两难之地。 他的身后,副将肃将军朝着萧冀递了个眼神,极其缓慢地摇头。 在此处和江楼月动手,是非常不明智的事情。 萧冀僵了半晌,甩袖走了! 江楼月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手指一下一下点在圈椅的扶手上,问道:“宫五,我记得你说过,他进京之后就一直收编黑甲军,忙的抽不开身,是吗?” “是。”宫五垂首说:“萧冀一直在西郊京畿大营走动。” “那么,我爹爹在剑门关出事,想来也与他没多少关系了。” “……”宫五沉吟片刻,说:“剑门关那件事情……他们做的比较隐秘,宫六在京中查了许久,只查出当时派过去的弓箭手和刀斧手是鲁国公的人。” “似乎有一个带队的铁面具人,不知是谁,但按照时间来算,当时萧冀的确在京城没离开过。” “铁面具人。”江楼月垂下眼帘,“不是萧冀,便是另有其人了。” 铁面具…… 江楼月一遍遍,喃喃重复着,把自己知道的人都从脑海之中过滤了一遍,但依然不好确定那人会是谁。 宫五说道:“小姐不要着急,罗风已经去接护将军了,如果不出意外,这几日肯定能回来,说不准护将军那里,能有些什么消息。” “希望吧……”江楼月点点头,半垂的眼帘之下,神色冰冷无比。 爹爹已经死过一次了,这个仇她必定要那些人血债血偿! …… 养心殿 萧冀跪与进贡的羊毛地毯之上,沉声说道:“微臣无能,没有驱逐江楼月。” 谢景亨坐在龙椅上,静静地把玩着手中的腾龙玉玺,声音很淡:“怎么回事?” “她坚持不走,挑衅微臣,说要与微臣正面对抗。”萧冀僵硬地说道:“如今情势紧张,如果微臣和她在丽水起了冲突,那么就拉动了导火索。” “极有可能彻底掀起战事。” 萧冀认真地说:“咱们手上只有十二万兵力,江楼月在信阳盘踞骑兵和步兵接近二十万,并州还有并州军和水师,以及被江护带走的那五万御林军——” “一旦真的动起手来,咱们讨不到半点好处,还会以最快的速度……溃败。” “……”谢景亨深深地吸了口气,当一声,手中的玉玺丢到了桌面上去,他起身下了龙椅,将萧冀扶了起来,“不是你的错。” “你我也是血脉相连的表亲兄弟,犯不着行这样的大礼,我以后依仗你的事情多着呢。” 萧冀忙说:“微臣不敢,能为皇上分忧,是微臣的本分。” “只是如今大局如此,微臣能为皇上做的事情太少。” “是啊,大局如此。”谢景亨微抬下颌,喃喃说着,心中一片茫然。 这样的大局之下,别说是萧冀束手束脚,便是他也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走哪一步。 静默半晌之后,谢景亨说:“你这一趟丽水之行想必也累了,先回府休息吧,有旁的事情,朕会派人传你前来。” “是!” 萧冀行礼退了下去。 谢景亨立在养心殿正中心一会儿,看着桌面上那些没有批完的折子,额角似乎又开始抽疼。 谢景亨闭了闭眼睛,再懒得看那些东西,转身进到后殿去了,丢下一句话:“雪云呢?把她叫来吧。” 张雪云不一会儿就来了,陪着谢景亨待了好一阵子,谢景亨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晚膳也吃的多了点。 张雪云说:“表哥,良子说,御案上的奏折你都没看。” “不想看。”谢景亨淡淡说道:“这些奏折里,没什么正儿八经的要紧事,都是和稀泥的。” “那……我帮你分一下,如果是和稀泥没要紧事的,就丢在一边,如果是有正事的,那就拿给表哥看,表哥觉得行不行?” “你想帮我?”谢景亨微微挑眉:“可是看这个很烦很累。” “不妨事。左右我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张雪云微笑着说道:“只要能帮上表哥,我就不会烦不会累。” 这话温温柔柔地,让谢景亨心里十分舒爽,脸上也自然而然浮起三分笑意来:“好,咱们一起。” 两人手牵手从后殿出来,一起到御案那儿看奏折去了。 小良子大大松了口气。 还是雪云小姐有办法啊。 张雪云是大家闺秀,自小耳濡目染,对朝廷的事情也懂得一些,陪在谢景亨身边,红袖添香,那些奏折似乎都变得不讨厌了。 时间过得很快,奏折也看完了。 谢景亨长舒了一口气,朝后靠在龙椅上去,舒展着手臂筋骨。 “累了吗?”张雪云莲步轻移到他身后去:“我帮表哥按按。” “嗯。”谢景亨闭着眼睛,只觉那柔嫩的指尖压在自己的肩膀,额角上,无比舒适。 他忽然握住张雪云的手腕,将人拉过来,轻轻揽在怀中。 张雪云柔柔地靠着他,不言不语。 谢景亨的声音很低很低:“我原以为,皇祖母不在了,护国公死了,我便握住了权柄,一切尽在掌握,至于谢尧和江楼月,可以一个一个对付……” “可如今我才明白,是我太天真了,坐在这个位置上,每日不知道要考虑多少利害关系,要谋算多少人心,斡旋多少事情……” “我很累,累的看到这些奏折,那些大臣,我就觉得心烦。” “雪云,还好有你……不然我真的要发疯了。” 818、护叔叔到了! 张雪云柔柔说道:“我会一直陪着表哥的,一直一直,永远不离开。” “嗯。” 谢景亨低低应了一声,揽着怀中佳人,不舍得放开。 小良子也非常懂事,带着太监们全部退到了外面去,不想打扰两位主子温存。 然而他刚退出去,却有人递了一封信上来,上面还有特殊标记,小良子皱了皱眉,不敢耽搁,又进到了殿内去。 “皇上,北境的信。” “北境……”谢景亨喃喃说着,只这两个字出口,眉头立即又紧紧皱了起来。 他把张雪云放开,“雪云,你帮我看吧。” 张雪云柔声说:“好。” 她上前去,把信拿了拆开来,看过之后,却许久都没说话。 谢景亨问:“他又说什么?!” “平王说——”张雪云欲言又止。 谢景亨吸了口气,将张雪云手上的信接过去看,可这一看之下,脸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无比铁青。 信上说了两件事情。 一件是封王。 当初他们达成协议,谢流云的人帮他除掉护国公,他便给谢流云封王,让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停在北境三州。 但封王的事情,因为淮水灾情被拖延,现在也没来得及提。 另外一件事情,是求亲。 谢流云要求娶张家嫡女。 张家的嫡女,如今只剩一个张雪云是在婚嫁的年龄,可张雪云是他身边的人,怎么可能嫁给谢流云?! “岂有此理!”谢景亨冷冷咒一声。 张雪云想了想,说:“其实封王的事情,也不是不能办,就是表哥一道圣旨而已,朝臣们要是反对,就说是太后的遗旨,表哥要尽孝,是说的过去的。” “至于求娶……我想,平王只是想和表哥有所联系吧,张家的女儿不少,找适婚的冲做嫡女嫁给他也就是了。” 张雪云柔声劝道:“表哥,现在……宸王势大,你一人应对他太辛苦了,如果平王能拉拢来帮你,那你会轻松很多。” 谢景亨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只是憎恶—— 当初的谢流云不过是个三无皇子,给他提鞋都不配,如今却可以挺直了腰板和他叫嚣! 而他自己,却落得个束手束脚,进退维谷的地步! “表哥。” 张雪云又上前些许,“忍一时气愤,等以后局势好一些了,再打压他也不迟。” “……” 谢景亨深吸了口气,转向张雪云:“好,听你的。” 第二日,册封泸宁王的圣旨便下了。 朝中一片风平浪静,没人吭声,只有鲁国公上了个折子表示皇上圣明。 谢景亨同时还下了赐婚的圣旨,将张家的庶女张雪卿重做嫡女,赐给了谢流云为正妃,择日送嫁。 …… 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江楼月刚与宫五过了一阵子招式。 水云说:“圣旨已经送出京城去了,估摸着二十多天会送到北境去。” 江楼月将梨花枪咔咔两声收了起来,“他们这是想联合起来,好应对我和阿尧呢,没关系,两个一起来吧,难不成还怕了他们?!” 江楼月往帐篷里走,随口问道:“罗风再传消息了吗?” “没——”宫五回:“上一封信是三日之前,说他们已经迎到了蔡将军和护将军,按照骑兵的脚程,这一两日也该到丽水了。” “那就好。” 江楼月点点头。 最近这几日停驻丽水,她的作息都规律了许多,早睡早起,今日也一样。 回账之后,看过谢尧传来的书信,便宽衣躺上了行军榻去。 王渊已经着手去找千机老人,宁丰城也忙了起来,治灾的事情按部就班的进行中,八百万两引起全部投入进去。一切都在有序进行。 江楼月想了会儿琐事,闭上眼睛,逐渐进入睡眠。 不知睡了多久,外面忽然有动静。 江楼月翻身坐起:“宫五?!” “是属下。”宫五欠身在帐篷外面,声音难掩喜色:“小姐,罗风带着护将军到了,还——” “什么?!” 江楼月快速下床,套了靴子和外衣就往外走,“在何处?!” “刚在营前下马,属下就立即来禀报小姐了——” 江楼月立即往大营前走去,和从辕门进来的江护蔡威等人迎面就碰上了。 江护须发花白,一身的风尘,明光铠甲陪着白色披挂,在夜风之中猎猎作响。 一看到江楼月,他大喜过望的同时,眼底也忽然泛起无数湿气,咚的一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小姐,是我无能,没有护住侯爷,侯爷他——” “护叔叔!” 江楼月的眼眶也湿润了三分,快步上前扶持:“别这样,你快起来。” “咱们有话进去说——” 江楼月将他扶了起来,大家一起进到了帐篷里面,江楼月才问:“护叔叔这一趟吃了不少苦吧?可有受伤?” “没有。”江护摇头:“侯爷都不在了,我吃的苦又算什么?” 江楼月静默片刻,看看罗风,又看看蔡威。 两人都是知道江震的情况的。 然这会儿两人都摇了摇头。 他们接人接的太紧急,都还没来得及和江护说呢。 江护又说:“侯爷的亮银枪,我带回来了。” 他招呼手下副将一声,副将快速将亮银枪送了过去,江护接过,眼底黯然神伤,“我如今活着,便是等着亲手为侯爷报仇!” 江楼月看他如此,一时之间,倒是不太好开口,“护叔叔……剑门关的事情,你无需自责。” 江护缓缓摇头:“你不懂,小姐,我这一生跟着侯爷,早已经发过誓,死也要死在侯爷前面。” “如今却眼睁睁地看着侯爷葬身火海之中,我如何不自责?” “是我护卫不周,是我不能明察秋毫,没有发现御林军中的奸细!所以才让侯爷陷入伏击!” “奸细?”江楼月眯起眼睛,缓缓重复:“怎么回事?” “我与侯爷出京之后,收到消息,小姐往京城来了……侯爷怕小姐被皇上拿捏住,所以派了一小队人前去打探消息,结果——” 江楼月神色骤冷,“结果什么?” 819、找到王泽 “结果,去的那一队人全军覆没,只有一个半死不活的跑了回来,说小姐被困剑门关,侯爷这才带大军折返剑门关。” “只是我们走的北边,去剑门关要过沽溏,大军过不去,侯爷只能选择一条小路先前去支援。” 这些事情,江护说的压抑。 江楼月听得愤怒。 所以爹爹之所以会陷入剑门关伏击,是他们利用了自己做饵?! 江楼月沉声问道:“那护叔叔可查出奸细了?!” “嗯。” 江护冷声说道:“离开剑门关之后,我一路往北,怕被狗皇帝和谢流云前后夹击,所以专挑难走的窄道和山林,躲躲藏藏,在那过程中,就发现了御林军中有好几个安插进来的奸细。” “他们还在瞧瞧给京城传信,我将那几人抓起来,严刑拷打,他们都招了。” 话到此处,江护忽然不说了,神色无比阴沉。 江楼月忍不住问:“护叔叔,你快告诉我,爹爹中伏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护咬牙道:“是那狗皇帝!他提前在御林军中安插了人,故意放假的消息给侯爷,让我们以为小姐入京了,然后提前派人在剑门关埋伏。” “那剑门关全是刀斧手和弓箭手,有个很要紧的人带队。” “那些奸细只能说出这些,说不出那个带队的是什么人,当时我赶到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尸山火海——但我与侯爷曾讨论过,蔡将军的死有异,皇上身边可能隐匿了一个高手。” “当时带队围杀侯爷的人,应当就是那个人!” “侯爷有所猜测,那人或许是南桑兵家传人,不是谢流云就是于寿!” 江楼月神色已经冷的不能再冷,“好啊,谢景亨和谢流云,果然都有份!” 不论前世今生,侯府都成了他们的绊脚石,让他们费尽心机除之而后快! 江护说:“那个狗皇帝,文不成武不就,当初就是靠着张相和宫里的贵妃才在朝堂之中有寸许地位,他哪里配得上侯爷的忠诚?!” “我真的为侯爷不值——可我劝不住侯爷!” “侯爷说,他的一切,都是先帝给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先帝让他做辅政护国公,他也必定做到最后一刻,侯爷甚至为了当初那份恩义,那份知遇之情,从未真正顺过小姐的心思——” 江护跟着江震多年,便连这个名字,都是当初他自己选的。 他要一生护卫江家。 他是江震的影子,无怨无悔。 这两年,江楼月和江震父女之间的那些事情,他也看在眼中。 江楼月明显一心向着谢尧,想让谢尧登上帝位,但江震却守着当初的恩义,要做忠贞之臣,只要一道圣旨下,他二话不说,遵旨而为。 可这样的忠诚,换来了惨死下场! “我现在悔不当初——”江护眼底泛泪:“如果早知道会出事,我绝对先动手杀了那狗皇帝,到时候哪怕侯爷怪罪与我,我以死谢罪都行!” 可惜他终究……没能早知道。 看着这样伤怀的江护,江楼月忍不住说道:“护叔叔……我告诉你一件事情,爹爹他……他没死。” “什——”江护呆住:“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爹爹没死。”江楼月重复道:“我到时候的时候,赶了巧,将爹爹给救了,那把火是我放的,亮银枪也是我留下的,为的就是让他们以为,爹爹真的不在了。” “小姐,你在骗我吧?!”江护不信。 江楼月说:“别的事情我都可能拿来开玩笑,但这件事情,护叔叔觉得,我会拿来开玩笑吗?” 江护瞪着江楼月,完全不可置信,彻底失语。 江楼月又说:“我当时的确想了办法入京,我怕爹爹被谢景亨伤害,只是淮水泄洪,我前前后后耽误了不少时间,等我赶到沽溏的时候,正好就是爹爹陷入伏击之时。” “可我终究去的晚了,你说的那个带队的人,我没有看到,不过,应当不是于寿就是秦朝云吧。” 江护回过神来,大喜过望,“那侯爷现在——” “现在在并州安顿。”江楼月说道这儿,眉梢微微拧起:“虽说性命保住了,但爹爹却陷入了昏睡之中,我请了宋先生前来医治,也救不醒他。” “不过护叔叔放心,我已经请我表哥帮忙寻千机老人来救治爹爹。” “那千机老头能力不俗,只要找到他,一定可以救醒爹爹的。” 江护连连点头,“好、好,太好了!” 蔡威在此时又说:“对了小姐,还有另外一个好消息。” “什么?”江楼月看过去。 蔡威含笑说:“我和护将军在路上遇到了王公子和宁姑娘,这一趟也把他们都带回来了。” 江楼月大喜:“真的吗?!表哥回来了!在哪里安顿?” 宫五说:“已经送到了干净的帐篷里面去,本来方才要与小姐禀报的,但是小姐听到护将军到了,太高兴,属下没来得及开口。” “护叔叔!”江楼月转向江护,说:“你且先休息一下,明日我为你接风洗尘,我现在去看看我表哥。” “好。” 江护应了一声,很快退了下去。 江楼月便招呼宫五带自己过去。 宫五在前引路,一边走一边说:“小姐,你要有个准备,王公子受了伤,情况不是很好。” “嗯。”江楼月点了点头,神色凝重了三分。 王泽是个文弱公子,也不知道,在宁州受的折磨是何种程度的…… 江楼月不禁加快了脚步。 很快,两人就到了一座干净的帐篷前面,还没进去,先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王公子,如今咱们到了江姑娘这里,你的伤肯定会有办法的治好的。” “嗯。”王泽的声音有些沙哑,说道:“这一路上,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都是我,是我害你成这样的,我……” 江楼月着急见王泽,直接掀起帘子就走了进去。 那女声戛然而止。 帐篷里,王泽靠坐在榻上,微掀眼帘,朝着这边看过来,瞧着江楼月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楼月表妹,别来无恙。” 820、不要赶我走 “……”江楼月僵着一张脸,缓缓上前,蹲在了王泽的榻前。 他看起来,瘦了很多很多,脸色也不见当初在泸州流民所时候的白皙如玉,泛着病态的苍白,两只手臂以不太自然的姿态垂在身侧,那腿…… 江楼月的视线扫过去,微抿着唇,手忍不住想要朝着他腿上触碰过去,却又在关键时刻噶然止住。 她看向王泽,表情复杂,欲言又止:“表哥……” 王泽说:“我没事。” “……”江楼月忽然鼻子有些发酸。 这样了还叫没事? 眼底有些湿气朝上泛,江楼月连忙把泪意眨了回去,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笑容来:“嗯,没事,我找最好的大夫,帮表哥治伤,然后调理身体。” 王泽笑意加深,缓缓说:“哭鼻子了,大将军,也会哭鼻子嘛?” 江楼月原本眨回去的泪意忽然不受控制,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哗啦啦朝外淌。 当初汾阳初见,他那般清俊出尘,气度偏偏。 他虽是表哥,但对江楼月而言,这几年的相处下来,早已将他当做亲兄长一样,如何见得他现在这样。 “哎……”王泽轻轻叹息一声,“这样,让我觉得自己要残废一辈子了。” 江楼月连忙止住了泪水,破涕为笑:“表哥现在也会打趣别人了,难得——你放心吧,现在二表哥回来了,就在并州那里,他学了一身的旁门左道,肯定有办法治你。” “阿渊啊……”王泽有些意外,“还以为他还是跑的不见人影呢。” “最近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江楼月说:“等找个时间,我与表哥一一讲一讲,表哥这一趟舟车劳顿,肯定是累着了,今日就早点休息吧。” “好。”王泽应了。 “还有啊,表哥如今行动不便,我让宫五过来暂且照看你——” “不用了!”一旁忽然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不需要,我可以!” 江楼月这时才看向一旁,拘谨地站着的人影。 “你是宁玉蓉?”江楼月问。 那人看起来瘦瘦小小,穿着粗布衣裳,头发也随意编成大辫子,垂在胸前,脸色看着有些脏污,只有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发亮,和前世江楼月对她的印象完全不同。 “我——”宁玉蓉咬着下唇,心里七上八下。 她其实是没怎么见过江楼月的,当初也不过是泸州流民所一面之缘,远远看过。 可今日见到江楼月,又觉得,眼前这个人和当初流民所见过的那个女子根本不同。 她的气度更冷更沉,更加雍容大气,更加……让人不敢直视。 宁玉蓉没有忘记,自己的父亲在宁州府搞得那一场闹剧,更没有忘记,王泽如今的苦难,伤势,皆因她而起。 她不知道自己要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江楼月。 江楼月是不是很讨厌她,会不会赶她走? 可是她能走到哪儿去? 宁玉蓉用力地咬着下唇,鼓起勇气,上前抓住江楼月的手:“你不要赶我走,我不走——” 江楼月一怔。 宁玉蓉又说:“我可以照顾他,我留下来赎罪,我能做很多事情的!” “……”江楼月默默片刻,“我说了要赶你走?!” 宁玉蓉呆住:“你、你不赶我走吗?!” “我为什么要赶你走?”江楼月被她搞得有点无语,“你知不知道,你哥哥在找你?” “啊!”宁玉蓉低呼一声,“我哥哥还活着吗?” 她忽然泪意涟涟,“是真的吗?!” “是真的,他如今应该找到中州去了,我会立即传信让他回来,至于你,我不会赶你走的,你放心吧。” 宁玉蓉只是个无知的小白花,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并没做错什么。 所有的错处,全在谢流云身上。 要找麻烦,江楼月也自会冲着谢流云去。 她从不是迁怒旁人的人。 宁玉蓉大喜:“谢谢你,你真好!” 江楼月倒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她转向王泽说:“那就休息吧,我先去处理一点琐事,明日一早我再来看表哥。” “好。” 王泽应了一声,说:“去吧。” 江楼月走了两步,宁玉蓉却忽然又说:“江姑娘,真的不需要派人来照看王公子,我自己照看他,我真的会把他照看的很好的,你放心。” “……”江楼月看看她,又朝着王泽看过去:“表哥?” 王泽微垂眼帘,淡淡说:“你先去休息吧。” 江楼月挑了挑眉,视线从他们二人身上过了一圈,倒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帐篷里只剩下宁玉蓉和王泽两人。 她又凑到了王泽榻前去,拧了温热的毛巾帮他擦手,“哥哥活着,咱们也总算到了安全的地方,真是太好了,今天晚上,你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她唇角弯弯,当真高兴。 王泽静静地看着她,忽然说:“洗漱一下吧。” “嗯?”宁玉蓉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到了这里,就不需要把自己弄成这样了,洗一洗。”王泽温声说:“换上干净的衣服。” “……”宁玉蓉有些微尴尬:“我、我现在是不是很脏,很难看?还……还有怪味吧?” 为了安全,她这一路一向是怎么脏怎么臭怎么不起眼,就搞成什么样。 蔡威遇到他们之后,将他们带着一并回来,路上走得快,根本没多少功夫洗漱收拾。 再加上,蔡威等人都是男人,根本就想不到这个,自然也没安排。 因此宁玉蓉现在还是那小叫花子的打扮。 他不提,宁玉蓉还没什么想法,这一提,她便忍不住嗅了嗅自己身上的衣服,顿时觉得难以忍受,低头朝着面前的水盆里一照,那脸因为方才流了几滴眼泪,跟个花猫似的。 宁玉蓉尴尬地笑了一声,“我、我现在就去——” 她又赶紧说:“我找人帮王公子也准备水!” 她快步退了出去。 虽然宁玉蓉刚才很坚持,但江楼月依然是把宫五留在了附近。 宁玉蓉出去之后,表明了自己的意图,不多时,宫五便做了安排。 宁玉蓉去了个干净的帐篷洗漱了,水云送了一身衣服过来,说:“这是给我家小姐准备的,还是新的,姑娘先穿,明日我会去丽水帮姑娘置办一些。” “多谢!” 821、接受现实就好 水云离开后,宁玉蓉赶紧把身上那脏衣服脱了,沉入了浴桶之中去。 清澈的水逐渐变得有些浑浊。 宁玉蓉看着那水,脸色也微微涨红,觉得这桶水好像没把自己清洗干净。 可是她又不好再要一桶水…… 还有,刚才……她那么脏,是不是都冲着江姑娘了? 江姑娘会怎么想她呢? 迟来的尴尬袭上心头。 宁玉蓉咬了咬下唇,还是决定先将衣裳换上。 水云送的衣服是王氏给江楼月准备的,为了方便江楼月行动,所以裙摆略有些短。 宁玉蓉和江楼月一样的瘦,但比江楼月要矮一些,这样一来,衣服反倒合身了,穿起来的时候,裙摆刚好盖到足踝那里去。 没有镜子,宁玉蓉便自己摸索着把半干的头发绑成了一股麻花辫,侧垂在胸前,又把原先换下来的脏衣服拿过来,没有丢,而是仔细的折起来,打算明日找个时间洗一洗。 这衣服,是他们逃出宁州之后,王泽在一个小县城买的。 灾年,小县城的掌柜也是狮子大开口,明明就一件粗布的衣裳,却要了王泽一只白玉扳指。 他买的,怎么能丢? 水云带人来把浴桶抬了出去,说道:“时辰不早了,宁姑娘就休息吧。” “……好。” 宁玉蓉连忙笑着应了一声。 然而等水云出去之后,她却是一点困意都没有,一直忍不住来回踱步,在帐篷里打转。 他们在路上曾经遇到过一个老郎中,说王泽的伤要时常有人帮忙按一按手脚,活动着,以后才能有机会治好。 但自从被蔡威他们遇上之后,她和王泽便一直赶路,算上今天,都已经有五日没有给他活动过了。 宁玉蓉忽然就待不下去了,弯身从帐篷之中出来。 水云抱剑守在帐篷外面,侧过身来:“宁姑娘,您要什么?” 宁玉蓉倒是没想到她还在外面,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明白,肯定是江楼月吩咐过来的。 她犹豫了一下,说:“我想……我想去看看王公子,可以吗?” 水云谨守本分,没有露出任何表情来,只欠着身子说:“那我带你过去吧。” 宁玉蓉感激地说:“好,谢谢你!” 水云带着宁玉蓉到了王泽那里,宫五守在外面。 宫五看了水云一眼,眼带询问——这大半夜的不睡觉,怎么跑这儿来了? 水云则看了宁玉蓉一眼,摇头,表示不是自己的意思,是她要过来的。 两人视线短暂交汇后,宫五啥也没说,帮着宁玉蓉把帐篷的帘子打了起来。 里面已经灭了灯。 宁玉蓉又犹豫起来。 他睡着了吧?那自己跑来干什么,岂不是打扰他睡觉? 床榻的位置似有窸窣声传来,接着,王泽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谁?” “是、是我……”宁玉蓉低声说着。 账内,王泽有片刻沉默,然后说:“那怎么不进来?” 话音刚落,他发出了低低两声咳嗽。 宁玉蓉想,一定是夜风太凉,灌了进去所以他才咳嗽的,当即快步走了进去。 帘子就在她身后被放下,隔断了外面的冷风。 账中还是黑沉沉的。 宁玉蓉摸索着往床边走,不小心绊到了凳子,低呼一声,直接扑到了床上去。 王泽能活动的那只手扶着她的手臂:“来,先坐稳。” 宁玉蓉尴尬的很,赶紧爬了起来,说:“我去、我去点灯!” “你知道灯在哪儿吗?”王泽问。 宁玉蓉抿着唇,尴尬地摇头,后又想这么黑,他看不到,才弱弱地出声:“不知道……” “坐着别动。”王泽说着,转了身。 宁玉蓉又听到布料窸窣的声音,屋内瞬间亮了起来。 原来他床头位置放了个极大的夜明珠。 夜明珠的光并不是那种透亮刺目的光,非常暖,非常让人舒适。 王泽说:“方才表妹派人拿过来的,怕我晚上不便。” 宁玉蓉低声说:“江姑娘真贴心,想的好周到啊。” “嗯。”王泽点了点头,宁玉蓉这话的确是说的不错。 两人都沉默了会儿,王泽又看向宁玉蓉,瞧她此时的样子,温和地笑道:“还是这样好看。” 他明明是说了句再普通的话,但宁玉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低垂着眼帘,心里扑腾扑腾跳个不停,“是、是吗?衣服是江姑娘的,她的衣服很好看。” 王泽没有再说这个,轻声问:“这么晚了,怎么不休息?是睡不着吗?” “不是!”宁玉蓉摇头,“好几日没帮你按摩腿和胳膊了。” 王泽沉默些许,说道:“那个大夫,应该是当时看我们可怜,所以就说按摩有效果,不过是安慰罢了,你其实不用太当真。” 断手断脚,他虽不是大夫,但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当时那大夫说起按摩手脚的时候,满眼都是怜悯,而这么久以来,宁玉蓉坚持不懈地一直帮他按摩伤处,活动手脚,然而他并没有感受到,身体有什么变化。 他的双脚和右手还是毫无知觉,只有左手,勉强能动。 真的只是勉强,生活起居都不能自理。 “不是安慰!”宁玉蓉忽然抬头,倔强地说:“肯定是有效果的,肯定!” 她说着,喉咙忽然发涩,眼眶也发酸,“你不要胡说!” “你……你这又是做什么?接受现实就是了,没必要自己欺瞒自己,真的。” 宁玉蓉的眼泪忽然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滴哒哒流下来,满心都是自责:“是我,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接受现实,我不要你这样,我不要啊——” 王泽叹了一声,说:“你过来。” 宁玉蓉吸着鼻子朝前凑。 王泽费力地抬起左手,抹去她脸上的那些泪痕,温声说道:“现实就是现实,我们不接受它也在,我的伤是谢流云造成的,和你没有关系,你不必自责。” 宁玉蓉脸上的泪却越抹越多。 他明明都这样了,却还能这么温柔地和她说,不是她的错! 怎么不是她的错?! 一次一次都是她! 是她愚蠢,才引得谢流云对王泽一次一次下狠手的。 都是她! 822、你哥哥要来了,是好事 “以前人家常说女儿家是水做的,我只一笑置之,没想到真的是。”王泽淡笑,有些无奈地说:“我的手有些酸,不太能一直这么帮你抹眼泪。” “所以……你不哭了行不行?” 宁玉蓉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我、我不哭,我不哭了。” 她说着,快速把王泽那只手臂扶着,又用自己的衣袖抹去了脸上残余的泪痕,然后固执地用那个老郎中教给她的手法,开始在王泽的手臂上按压着。 王泽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心里又叹了一声,没说话,由着她了。 她按完了手臂,又移到腿上去,认真扎实地按了半个时辰,总算收手结束。 “你要喝水吗?”宁玉蓉问,“我帮你倒。” “嗯。”王泽应了一声。 宁玉蓉起身去桌边,倒了一杯茶端过来,送到了王泽唇边去。 等王泽喝完了,她又将茶杯接过,放回原处去。 王泽说:“已经很晚了,你快些回去休息吧。” “好……”宁玉蓉应着,转了身。 王泽又说:“以后不要这样,晚上到我账中来了,不好。” 宁玉蓉僵了僵,一个“为什么”在舌尖上滚啊滚,终究是没说出来。 “我知道了。”她僵硬地点点头说罢,快步跑了出去。 王泽看着落下的帐帘,许久才收回视线,自己撑着身子躺了下去。 …… 江楼月以往是心里记挂着事情,忧愁的睡不了几个时辰。 但昨夜却是因为高兴,高兴找到王泽,高兴护叔叔回来,因此也没睡多久。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精神还是百倍。 江楼月率先去看过了王泽,并且找了军中的医官一起过去,帮他检查伤势。 医官虽不如宋先生那般医术高超,但却也是经验丰富的,看过王泽的伤后,说道:“瞧着情况,应该是受了重刑,手脚经脉都被打断了,但后来又用了上好的续接筋骨的药。” 听闻医官过来,就赶紧跑过来的宁玉蓉连连点头:“对,有人给我们拿了伤药,我也有按时帮他用的,路上我们还遇到了一个老郎中,说每日帮他按压伤处,对他的伤很有效果,还教了我手法!” 医官点点头,说:“怪不得,公子的伤势虽然严重,但手臂和腿部的筋肉力度还是可以的,应该就是时常按压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听着他这么说,宁玉蓉高兴极了,就朝着王泽看了一眼。 倒是王泽有些意外:“当真?” “自然是真的,公子的伤情,老朽怎么敢乱说?”医官又说:“那伤药也是不错的,只是这一路路途颠簸,没有好的养伤环境,所以才成了如今这样的情况。” “怎样?”一直静默地听着的江楼月问:“可能治得好吗?” “这个……”医官捋着胡须,面有难色:“以老朽的医术,怕是不行,不过医宗宋先生就在并州,若是他出手的话,或许能行。” 江楼月点点头,说:“那好,准备一下,明日就启程,我带表哥回并州去。” “那此处——”王泽问。 “此处暂时交给护叔叔,我们可以放心离开。” 江护是江家人,绝对值得信任,江楼月的骑兵也可以安心的交给他。 江楼月又看向宁玉蓉,说:“昨日收到你哥哥的传信,大概几日后会到这里来,你暂时留在这里等一等你哥哥?” 宁玉蓉僵了僵,开始胡思乱想。 江楼月和医官又说了什么,她都没听进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江楼月已经和医官一起离去,账中又只剩下她和王泽两人了。 王泽说:“你哥哥要来了,是好事,你怎么瞧着不太高兴?” “我——”宁玉蓉欲言又止,“可我想和你去并州,我不想留在这儿。” “并州你以后有机会去的。”王泽说道:“可你哥哥,你已经许久没见他了吧?想来他也担心你担心的紧。” 宁玉蓉看着王泽,眼神复杂地很,闪闪亮亮的大眼睛里,似乎弥漫了一层雾气:“所以,你不要我去并州,对不对?!” “……” 王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水汽又开始朝上泛,宁玉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想哭,为什么这么糟糕! 从宁州府出来的这一路上,她其实已经很少流眼泪了。 她吃了许多的苦,也不是当初那个娇娇柔柔的大小姐了。 可是—— 可是。 鼻子发酸,眼睛也发涩,好难受。 她控制不住自己。 宁玉蓉吸了吸鼻子,用力地把眼泪眨了回去,说:“好,我听你的,我留在这儿,等着我哥哥来。” 话还没说完,她哽咽了一声,捂着嘴跑出去了。 王泽俊秀的眉毛微微皱了一皱,垂下了眼帘去。 想起方才宁玉蓉的那双眼睛,他约莫知道,她是有些伤心了。 那些伤心,他隐约是懂得,但似乎又不太懂。 她哥哥要来了,她留在此处等着,才是最合适的安排。 而他,前去并州之后还不知是什么情况。 她与他从宁州一路过来,是迫不得已,相互扶持,但如今到了此处,情况已经变了。 道理上,他们是不需要再扶持,该各有各的路要走。 …… 江楼月与江护交代了此处的一切,简单准备之后,带了一队人便启程了。 路上,江楼月难得陪着王泽坐马车,与他闲聊了一些事情。 王泽还是那般温温和和,什么都淡淡的,并未因为这一次遭了这般的劫难,性格有什么变化。 说起王渊的时候,还很有些无奈,“现在我这样,家里的担子是要落在他身上去的,他以后可没机会跑到外面去潇洒了。” 江楼月顿了顿,说:“表哥,你别灰心,宋先生医术高超,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就算宋先生不行,他们现在不是已经在找千机老人了吗? 只要找到了人,不管是王泽还是爹爹,都会好。 “嗯。” 王泽点点头,说道:“瞧着你脸色有些憔悴,这几日肯定都没睡好,便靠着这儿歇一会儿吧。” “我睡不着。”江楼月屈膝坐在一旁,不由就想起,今日出发的时候,宁玉蓉躲在帐篷后面一直偷看的模样。 823、表哥,你不喜欢她吗 江楼月手撑着下颌,状似无意地说道:“表哥,你和宁姑娘这一路上……也算是共患难了。” “嗯。” 王泽又应了一声,垂下眼帘去,“这一路上,她陪着我可算是吃了不少苦。” 话到此处,王泽轻轻叹了口气,“倒是难为她了,一个娇养的千金大小姐……如今她哥哥来了,总算有人能照看她了。” 江楼月古怪地说:“表哥,你不喜欢她吗?” 她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尤其在这种事情上,是不喜欢藏着掖着的。 然这话问出来,却把王泽给问的怔了一怔,长眉就是微微一拧,抿着唇不说话了。 “你知不知道,我们走的时候她就在一旁偷看,看起来伤心的很。”江楼月半含笑打趣:“那模样,像是被人抛弃了。” “……” 王泽静默片刻,说:“不要胡说,我与她虽然同行一路,但是——” 说到这儿,王泽的话戛然而止。 他想说什么来着? 但是谨守本分! 真的守了本分了吗?! 他不良于行,生活无法自理。 他自然不愿意活的那般狼狈,但现实却是,他没有任何别的选择。 一切的一切,吃喝如厕,换衣盥洗,全是宁玉蓉照看的。 他与她之间,早就跨过了男女之防,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她的清白可算被他坏了个干净。 理论上,他似乎该对她……负责才是。 可他又很清楚,那个女孩子,并不喜欢他吧,跟着他,完全是因为碰巧,她对他的所有照顾,也不过是因为自责。 在他们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里,她总在睡梦之中哭着喊“云离”,她的心在别人那处,他的负责,她估计也不会想要才是。 况且,如今他这个样子,又怎么去承担姑娘的一辈子? 江楼月方才说——抛弃。 这个词用的有点严重。 他和宁玉蓉之间,还没有能到用这个词的地步。 可想起昨晚,宁玉蓉那些止不住的眼泪,和他与她说,让她留下等她哥哥的时候,她那样子…… 王泽少见的有些心烦意乱,微皱着眉头说:“好了,你不要胡言乱语。” “知道了!”江楼月笑了笑,也果真不多说,帮着王泽拉了拉薄被,自己也靠在了车壁上去,“那就歇会儿吧。” 王泽闭上了眼睛,难以入睡,脑子里乱哄哄的。 好不容易迷糊着睡了过去,却做了梦。 梦里,是一个冷的骨头都能冻僵的山洞。 那是他们刚从宁州逃出来的时候。 宁玉蓉拿着火折子,却生不出一点火来,而他,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昏昏沉沉,也帮不上什么忙。 宁玉蓉失败了无数次之后,只能把火折子丢掉,挪到他跟前来,喃喃说:“怎么办?我太笨了,我连火都生不了?我们会不会被冻死在这儿?” “对了,我记得以前看过的那些情情爱爱的画本子上,那些遇难的男女,都是抱在一起取暖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我不然试试吧……王公子,我不是要冒犯你的,我、我是实在没办法了。”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她颤颤巍巍地,解着她自己的衣服,解着他的腰带,然后发着抖靠上前来,把他抱紧。 她的声音也有点抖:“我们不能……冻死……” 画面一转,换了个地方。 那是一间破旧的农家小院,是他们离开宁州一个月后停留的地方。 小院里只有一个老妪,误会他和宁玉蓉是夫妻。 为了安全起见,王泽没有解释,也嘱咐宁玉蓉,不必多说。 晚上两人也是住在一间房内。 夜间他忽觉不适,要小解,却偏没有力气起身。 是宁玉蓉帮着他—— 次数多了之后,她似乎习惯了,也没了一开始的羞嗤。 而他,一个男儿郎,活成那般模样,当真是觉得生无可恋,一脸灰败。 那时候,她跪坐在土炕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忽然凑上前来,就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低声说:“泽哥哥,你害羞的样子真好看。” 那娇娇柔柔地一声低呼,连着那动作,让他忘记了当时的窘迫,脑子里面叮咚一声响。 再后来,还有许许多多的画面。 最后,画面定格在昨日早上,当江楼月说起要去并州,而她要留下的时候。 她伤心地流着泪水说:“可我想和你去并州!” 王泽忽然睁开眼,梦也醒了。 他的心里不太舒服,有些沉重,压得他呼吸都似乎有些难受了。 他撑着身子,费力地坐了起来,这一晚上,再难入眠。 …… 并州 年节不知觉就过去了,天气开始回暖。 王渊来了之后,时常去陪着王婵,他性子开朗,惯爱逗趣,府上的欢声笑语似乎都多了起来。 王渊懂的东西很多,江星月还蛮喜欢这个表哥的,日日和王渊同进同出,打成一片。 这一日,江星月和王渊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江星月跳下马来,笑嘻嘻地说道:“没想到表哥骑术也很好嘛,小看你了。” “知道就好,表哥我啊,会的东西可多着呢。”王渊悠悠打着纸扇,说:“有点饿,也不知道姑母那里给咱们准备晚膳了没有?” “估摸着没有——”江星月说:“咱们是去隔壁县城打听千机老人消息的,出去的时候,还跟娘说,晚上可能回不来呢。” 毕竟离的远,所以便以为要好几日,结果去之后是扑了空,所以便又回来了。 江星月说:“不然咱们去外面吃吧,上次去的那间酒楼还不错。” “好!” 王渊唰一声把折扇合上,就与江星月又出了门。 然刚到下刺史府台阶,门前却来了一辆马车。 江星月眉心耸了耸。 那车辕上坐着吉祥,想必车里就是谢景晗了。 江星月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和王渊一起进进出出,在府上倒是没怎么遇到谢景晗,似乎……七八日没见了? 就在这思忖的片刻,吉祥跳下马车来,车里下来的人,果然是谢景晗。 谢景晗穿着一身暗蓝色的平肩锦袍,样貌俊秀,身姿颀长,脸上微含笑意,只是瞧见江星月和王渊的时候,笑意微微一敛,眼底拂过一缕暗光,却很快隐匿无形。 824、随便聊聊 “姐姐,你和王公子这是要出去吗?”谢景晗含笑问。 江星月眉心又皱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听到“姐姐”这个称呼,她浑身掉鸡皮疙瘩,非常不适。 但这会儿王渊也在……她如果冷着脸说“你别这么喊我”,怕是谢景晗的面子上下不来吧? 因此江星月忍着不适,说:“嗯,你从外面回来?” “是啊。”谢景晗微笑着:“左右我也没什么事情,今日就出去转了转,顺路在常卖糕点坊买了一些糕点给大家吃。” 买糕点,这是最近这段日子,谢景晗每日必做的事情。 他买的很认真,很上心。 只要是府上进出的人,他总记得他们。 如谢尧,她,王婵,哪怕是府上几个要紧管事,还有军营中的徐少俊等人,他总也没漏下过。 一开始,江星月还在暗处嘀咕他两句。 后来—— 一方面因为千机老人的事情被分去了心神。 另一方面也觉得,他喜欢做什么是他的事情,自己也不能老是干涉。 每日又是见得少,自然也是懒得关注了。 到现在,江星月也习以为常,便点了点头,说:“那你进去吧,我要出去吃东西了。” “……”谢景晗唇微微抿了一下,似乎想说点什么。 但江星月饿的厉害,拽了王渊的袖子就走:“我得多点一点肉才行,饿得快迈不开腿了。” “好,你记得请客就是,表哥没钱。” “没问题!我带着银子呢。” 两人说着便离开了。 谢景晗站在院子门口,好一会儿没动,垂着眼帘,也看不清楚神色,让人不知道他的在想什么。 吉祥上前去,小声说道:“公子,咱们、咱们不进去吗?” “进去。” 谢景晗回了神,迈步进了此时府内。 …… 王渊这人,很是风趣,而且行走江湖多年,见闻涉猎都极广,与江星月说了一些趣事,江星月听得高兴,一顿饭吃下来,一个多时辰就过去了。 回来的路上,两人也有说有笑的。 江星月说道:“表哥,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也想跟你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去。” “好啊。”王元新笑眯眯地应了,又说:“不过,怕是姑姑和姑丈舍不得你呢,闯荡江湖很辛苦的,要吃不少苦。” 江星月摇头说:“我不怕苦,反正等以后大事定了,待着也是无聊嘛,至于爹娘那里,我去求他们,他们一向宠着我和妹妹,肯定会答应的。” “那最好了。” 王渊摆着扇子,淡淡道:“对了,那个睿王殿下,今儿看我的眼神不太好,像是吃人一样,表妹,我是不是该跟你保持一点距离?” “……”江星月皱眉说:“你不要胡说,你是我表哥,虽然隔着娘那一层亲戚关系,但到底也是我哥哥,我们为什么要保持距离?” “况且我很喜欢和你一起出去,特别有意思。” “至于他,他脾气怪的很,你别理他就是了,当没看见。” 王渊笑了笑,“好吧,有你这样的妹妹,我也觉得有意思,明日暂且休息一日,不出去了,等再收到消息,咱们再出去。” “好嘞!” 江星月一边走,一边询问王渊,关于他当初和千机老人的一些事情,以及行走江湖的趣事。 等江星月回到枫林院的时候,已经快要子时了。 王婵都休息了。 江星月小心地趴在窗户那儿看了一眼,确定一切稳妥,便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大壮小壮两个婢女被她遣了下去。 江星月把外衣宽了,随手丢在屏风上,到桌边倒水喝,低低嘀咕道:“也不知道楼儿那臭丫头在丽水怎么样了,什么时候会回来……” 江楼月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年都在外面过的,真是野疯了。 同为爹爹的女儿,将门虎女,她也习武学兵法,但比起楼儿来,那可是差远了。 让她带个三千御风轻骑,她还勉强能信,带步兵骑兵搞几十万人,她可就不行了。 江星月低笑一声,“有这么厉害的妹妹,我都不必努力了,哈哈——” 她自言自语了一阵儿,把茶杯放下往里走,却忽然止住脚步,伸手去抓墙上挂着的宝剑:“谁?!” “别紧张。” 內间黑漆漆的一片,一个很高的人影立在那儿,声音清淡微冷,却带着笑意,“姐姐,是我。” “谢景晗!?”江星月皱起眉头来:“你搞什么?大半夜你不睡觉,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铮! 宝剑回了鞘,挂回了墙壁之上,江星月又说:“你赶紧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 谢景晗的声音响了起来,静静站在那儿没动,“我已经许久没见你了。” “……” 江星月嘀咕了一声,“什么许久?不就几天吗?奇了怪了,你几天没见我,那你也不能跑我房间来啊,这大半夜的,我娘就在隔壁呢,让她听到多不好?” “你快些出去。” 谢景晗依然没有动。 江星月有些头疼,快步上前去拉他,“你回去——” 但谢景晗却轻轻反扣住了她的手腕。 江星月试着挣了挣,发现身上竟然使不出力气来。 她心里暗暗叫糟,怎么回事? 她瞪着谢景晗:“你不是不会武功吗?!哪里学的这么诡异的擒拿手法?!” “对啊,我不会武功的。”谢景晗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这也不是什么擒拿手法。” “我在姐姐的茶水里面,放了一点东西,姐姐喝了茶,所以就没有力气啦。” “……” 江星月头皮发麻,看着他的那个表情,心里非常不安,“你、你干什么在我茶水里面下药?” 话音刚落,江星月就觉得自己的手脚发软,站不住了。 “我想和姐姐说说话。”谢景晗把她轻轻扶住,声音很低沉,“我也不想这样,可我不这样,姐姐你就不会好好听我说的。” “谢景晗!”江星月切齿道。 “嘘——” 谢景晗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笑眯眯地说:“夫人不是就在隔壁嘛?姐姐,你这么大的声音,要将夫人吵醒了,跑来看到我们这样的话,可怎么办?” “……” 江星月额角青筋直跳,气的说不出话来,半晌,她压着声音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快点!” “随便聊聊。” 825、可我很喜欢你啊,姐姐 谢景晗说着,将浑身没有力气的江星月抱了起来,放到了圈椅之上,他自己坐在一侧,一双闪着幽光的眼睛,就那么看着江星月:“姐姐,王渊很好吗?” “……” 江星月完全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别开脸说:“当然!” “比我还好吗?” “……” 江星月无言以对,这什么跟什么? 她本就是个躁动且直来直往的性子,这会儿就按捺不住了,冷声说道:“说要紧事,说完赶紧给我解开!” “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闲聊。”谢景晗坐在圆凳上,又问:“他比我好吗?” “……” 江星月头疼无比,死死地瞪着谢景晗,心里的不安开始上泛。 前些时日她就发觉,这孩子和以前变了很多,所以才一直躲着的,今夜更是让她十分抵触。 她有点怕。 但她也说不上来,自己在怕什么。 谢景晗第三次问:“他是不是比我好?” 江星月屏住了呼吸,后背有些发冷,“我——” “姐姐。”谢景晗又说:“因为你觉得他比我好,所以每日和他同进同出,不要理我了,是不是?” 江星月僵硬地说:“不、是!我没有不理谁,也没有觉得谁比谁好!” “可你看到我,都当没看到。”谢景晗眼神幽幽。 江星月心里大喊,你这个阴阳怪气的样子,吓死人了,我当然当看不到你! 人有的时候是非常敏锐的,能清晰的洞察危险。 就像现在。 江星月明显的从谢景晗身上察觉到了危险,她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如果说了不和他心意的话,那他可能要做出点什么事情来。 所以,江星月的心里话不敢说。 她白着脸说:“我忙,我在找千机老人,你知道的,我爹爹还昏迷着,我要救他。” “哦。”谢景晗半垂眼帘,“是吗?那你可以带我一起吗?我也帮你找啊。” 一句“不行”立即在喉咙那儿滚。 但江星月忍住了。 她说:“好,我出去的时候……我喊你……” “真的吗?”谢景晗问:“姐姐,你会说话算数吗?” “算数的!”江星月猛点头,“我一定说话算数,出门的时候就派大壮去喊你,然后一起。” 她又说:“千机老人是你的师傅,带着你肯定找起来也方便。” “那你先前怎么不喊我呢?”谢景晗歪着头问她:“姐姐,你知不知道,你根本不会说谎?” 他淡笑:“你在骗我!” 江星月心凉了大半截,暗暗试着活动手脚,发现还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急的额头上都沁出汗珠来了,“我、我没有,我一言九鼎,从不说——”谎! 谢景晗忽然伸手,指尖压在江星月的唇上。 江星月的声音戛然而止。 谢景晗声音很低地说:“姐姐,你现在好像很怕我?” “可我很喜欢你啊,喜欢的每天都想跟在你身边,时时刻刻不分开。” “姐姐,我不许你喜欢别人比喜欢我多,我不许!” “我想亲亲你,可以吗姐姐?” 江星月完全不知道怎么反应,就看着那张,被自己一直当做小孩子的脸,在自己面前被无限放大,然后唇上一片冰凉。 轻轻碰触之后,便即离开了去。 江星月震惊地瞪大眼睛,“你——” 谢景晗笑了:“好了,时辰不早了,姐姐该睡觉了,我也会听你的话,回去休息的。” 他把江星月抱回了床榻上,给她盖好被子,又说:“姐姐放心吧,你中的药不会伤身的,只是让你不能动,睡一觉起来,你就生龙活虎的和以前一样了。” 谢景晗也果真没再折腾他,把外间的灯灭了,转身出去了。 屋内归于一片寂静之中,江星月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连忙试探着动了动,怎么都动不了,浑身发麻无力。 “来人——” 她一声大喊,忽然又赶紧闭嘴。 夜已经很深了,她喊的太大声,势必会吵到母亲,到时候母亲进来看到她这个情况,她又该怎么解释? 大壮和小壮也休息了,并没有听到她刚才的那一声。 江星月咬了咬牙,再没出声。 她想,谢景晗这浑小子,应该不会骗她的,那药真的是让自己动不了吧?只要安安稳稳地睡一夜,应该就会好了。 只是…… 此时想想他说的那些话,和刚才他靠过来,亲、亲上自己的动作,江星月浑身掉鸡皮疙瘩。 什么喜欢! 什么跟什么?! 莫名其妙! 这一夜,就在不安和烦躁之中度过,江星月根本不困。 天亮的时候,她察觉自己的手脚能动了,立即翻身而起,跑过去检查那茶壶。 但她自己什么都不动,自然是检查半晌也检查不出个啥来。 她提着那茶壶皱紧眉头,暗忖,谢景晗那臭小子哪里来的药,能把自己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以前都不知道这小子还有这份能耐呢。 “王公子来了。” 就在这时,院子里响起大壮带笑的声音:“您今儿来的真早。” “要盯着姑父的情况,可不敢怠慢,自然是一早就得过来的。”王渊含笑说了一声。 江星月啪一声放下茶壶,快步去将门打开,就冲王渊招手:“表哥,你过来一下。” “嗯?”王渊挑眉,“怎么了星月?” 江星月跑出去,一把拉住他,就往自己房间走:“你进来,帮我看个东西。” 啪! 门板被拍上,江星月提着桌面上的茶壶给他,“表哥,你不是懂得医药吗,你快帮我看看,这茶水里是下了什么东西?” 王渊挑眉:“怎么忽然说这个?你中毒了?” “没有——”江星月说:“你先看看茶水。” “好吧。” 王渊把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茶水,摇头说:“普通茶水啊,没什么异常的。” “怎么可能?我昨晚喝了之后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江星月脱口道:“肯定有点什么的!” “你是说,你被人算计了?”王渊朝着江星月看过去,“把手给我。” 江星月拉起袖子,把手腕露了出来。 王渊诊脉片刻,说道:“你昨晚身体有什么异常……你仔细与我说说。” “就是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能说话——” 江星月把别的细节都说了,又问王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826、香饼 “应该……是一种特制的软筋散吧。”王渊摸着下巴,视线仔细地扫过桌面上的茶壶,茶具,眉梢微挑地说:“把药粉涂抹在了壶嘴的位置,你倒茶水的时候,就把药粉冲到了茶杯里。” “你喝下去的,是有药粉的茶水,所以中招了,茶壶里,和茶杯中都没有药。” 江星月听着,额角青筋直抽抽。 王渊说道:“看起来这刺史府上不太干净,我去与谢公子说一声,可别酿成祸患。” “……”江星月静默了一下,说:“不是什么不干净,还是不要去叨扰宸王殿下了,他很忙的。” 王渊慢慢说:“表妹,这种药我认得的,是千机老头的拿手好戏。” 他当初就中过,而且连下药的手法都一样。 “你这茶壶里的药,是谢景晗做的吧?”王渊说:“那小子啊,憋着坏呢。” 王渊本是极聪明的人,来到刺史府的日子不多,但也足够把该观察的事情都观察个遍了。 谢景晗作为千机老人的徒弟,当初和王渊是有过一些接触的。 王渊又怎么会没发现,那小孩的异常。 且江星月对着王渊是没什么心眼的,只将事情一说,王渊便从她的反应,联系到下手的手法,以及昨晚见到谢景晗的情况,什么都明白了。 江星月想了想,犹豫地说:“他应该也没什么坏心眼,只是突然遭逢大变,所以性子就难免阴沉了些。” “你在为他说话?”王渊微微挑眉:“小表妹,他药了你,你还给他说话?” “其实他也没做什么……”江星月表情有些纠结,“他……就是……与我说了几句话而已。” 王渊不禁眉梢挑的更高了。 江星月又说:“他与宸王之间,可能有些嫌隙,这地方又是宸王殿下的地方,如果告诉了宸王殿下,估摸着,谢景晗在这个刺史府会比较难过。” 王渊问:“他和宸王有嫌隙?” “是啊。”江星月点点头,“我知道的不多,只听楼儿说起过,云妃的什么事情,和宸王有关系。” 王渊眼眸微眯,淡淡说:“这样啊。” “嗯。”江星月叹了口气,又说:“宸王做什么,肯定是有他的原因的,如今事情已经成了这样,谢景晗无家可归了,这里算是唯一能落脚的地方。” “如果待不下去,他也没地方去。” “况且,他只是给我下药罢了,对旁人是没有坏心眼的。” 王渊笑了:“小表妹心地真是善良,这么懂得为旁人着想呢。” “……”江星月讪讪道:“那不是觉得他也不容易嘛,所以啊表哥,这件事情你知我知,你别与宸王说。” “好。” 王渊爽快地应了,只是半垂的眼帘下,却闪过些许思量。 为江震检查完身体之后,王渊打着扇子走在回廊上,想着方才江星月说的话,步伐却是漫不经心的很。 转过八角亭的时候,王渊看着不远处,眉梢微微挑了挑。 谢景晗带着那个小厮吉祥,正从外面进来,吉祥手上还提了两个食盒。 两人一个照面,谢景晗朝着王渊问候了一句:“师弟,你这是刚从枫林院出来么?” “别叫我师弟,我可不认那老不修做师傅。”王渊淡淡说。 谢景晗笑眯眯地:“可是他认你是徒弟啊,虽然我比你小,可谁叫我入门早呢,你就只能委屈做我师弟了。” 王渊并不接话,纸扇唰一声合了起来,扇柄慢慢敲打在手心里,含笑说道:“说来也是,你的确跟着那老头的时间比我长的多,这些年,那老头的本事,你应该也学了点吧。” 谢景晗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老头没什么心思放在教徒上,帮我吊着一口气不让我翘辫子,已经是他大仁大义了,哪里会教我什么东西?” “这倒是。” 王渊失笑,“那老头精明的很,一码是一码,他自己的本事,绝不会随意交给别人,当初教了我两手,还是为了骗我王家的凝玉床呢。” 说着,王渊侧脸看了那吉祥手上的食盒一眼,说道:“什么糕点啊,闻着怪香的。” “说是御合欢的花汁做的,叫香饼。”谢景晗说:“你要尝尝吗?” “给我一块吧。” 谢景晗便从盒子里拿了一块交给王渊,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才分开。 王渊一边打着扇子,一边拿着那香饼,逐渐消失在了回廊深处。 谢景亨站在转角的位置,看着王渊离开的方位,慢慢把视线收回,吩咐吉祥:“把这些糕点分一分,给宸王那里送几块,其余的送去枫林院吧。” “小人明白了。” …… 王渊到谢尧书房的时候,谢尧正忙碌着。 如今手底下控制的范围越多,需要操心的事情也就越多,忙起来基本是连轴转,许多大事都要他拿主意,每日也要见许多要紧的人。 那小厮吉祥进来,把糕点放在一边,就出去了。 王渊站着也是无聊,随意在院子里转了转。 等谢尧忙完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他站起身来,长长的舒了口气。 扶桑给谢尧倒了一杯热茶上前,谢尧一边喝着润喉,一边朝着花厅坐着的王渊扫了一眼,“你转悠好一会儿了,是千机老人的事情有进展了吗?” “那倒不是,就是几日不见你,觉得需要过来看一眼。” “……”谢尧默了默,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淡淡说:“说罢,什么事。” “我没事不能找你?”王渊懒懒散散地摇着扇子:“谢公子啊,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偶尔还能闲聊个一两句。” “我们是吗?”谢尧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你不是一向对我看不顺眼,每次见面,都要给我点不舒服吗?” 王渊哈哈笑道:“那你可真是误会我了,我真没有,我这个人性子就这样,你不要过度解读。” 谢尧看了他一眼。 王渊这个人,其实真的办起事来,还是非常牢靠的。 但他性格洒脱过分,老是故意拉着江楼月说话,故意让谢尧吃醋,就这一点,谢尧就对他这个人非常的不爽。 827、好在有我 谢尧随手把茶杯放在一边,说:“所以,你今日过来是什么事?” 他不以为,自己和王渊的交情好到可以闲聊逗趣的地步。 王渊用折扇点了点他面前不远处小几上的一碟子糕点,“这玩意,你觉得怎么样?” “没吃。”谢尧直白地说。 “那平日他送来的糕点都怎么处置了?”王渊又问。 谢尧挑眉,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王渊起身过去,拿了一块香饼在手上,“这东西,闻起来很香,比较独特,好歹也人家一心一意弄来讨好你的,你怎么不动?” “我不喜欢吃糕点。”谢尧说着,瞥了那糕点一眼,“更何况,是他让人送的糕点。” 他虽然忙,但他的机敏一点都没有降低。 谢景晗变了很多。 当初宫中云妃和李云廷的事情,他在其中推波助澜过,谢景晗若是对他揣着什么不善的心思,倒也能理解。 照理说,他是要把一切的危险都扼杀在摇篮之中的,应该将谢景晗远远驱逐。 但江星月到底江楼月的姐姐,人是她带来的,谢尧便不好开口。 因此,一直机警地留意着。 而谢景晗除了阴阳怪气些,也倒是没什么。 王渊笑道:“你倒是小心,但有的时候吧,这糕点放在这里,你不吃,却也能产生一些,你想象不到的影响。” 谢尧眯起眼睛来:“你什么意思?” “喏,你看看那个。”王渊说着,扇柄朝着窗口位置的一盆开着紫色花朵的花树指过去,“知道那叫什么吗?” 谢尧沉默片刻,“不知。” 他日理万机,哪里会关心这些? “这个东西叫小御合欢。”王渊走过去,把那盆栽抱过来,放在谢尧面前的花几上,说:“是特别培育出的品种,味道很淡,放在屋中不但好看,还能凝神静气,是好东西。” “而这个香饼,你闻闻,是不是也很香?” 谢尧剑眉微皱,不用点头,已经闻到一股与那御合欢花不太一样的香气。 王渊又说:“这饼,是御合欢的花汁做成的,还放了点别的料呢。” 谢尧沉声问:“什么料?” “七芯海棠的花粉。”王渊把那饼拿起来嗅了嗅,皱眉说:“应该还有点苦参汁,料可多着呢。” “这些东西,单独用在糕点里面,都不会有什么坏处,都可以温养身体,但是配上这小御合欢的香味,时日久了,人便会出现一些不适。” 王渊抬眸看向谢尧:“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偶尔头会疼,挣扎一样,疼的频率不高,睡的也不好了,吃饭胃口不太对。” 一旁的扶桑面色紧绷,“王公子说的不错,主子最近睡得一直不好,偶尔还有头疼,每日三顿饭吃的比以前少了许多。” 王渊说:“这就是了,你每天都在这里,闻着这些气息,身体已经受到了影响,只是这些影响很微弱,你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 “……”谢尧脸色又沉了沉。 他以为,睡得不好是因为没了江楼月,心病发作。 他以为,头疼,是睡的太少的缘故,包括食欲不振,也是因为太忙,心里又揣着相思。 他哪里能想到,看起来无害的谢景晗,不动声色地,便做了这么些事情来谋算他! “好在有我,发现的早。”王渊上前两步,“把手伸出来吧,给我瞧瞧。” 谢尧脸色难看的伸出了手腕。 王渊一边切上脉搏,另外一边看向扶桑,“你也别愣着了,让人把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都搬走,换一些纯绿色的植物来。” “是!” 扶桑赶紧应了。 王渊诊脉片刻,说道:“你底子不错,这些香气对你的影响还不算太深刻,不过要是发现的晚些,我那小表妹可是要做寡妇了。” 谢尧沉着脸,干巴巴地说:“多谢!” 王渊笑眯眯地说:“难得……你还会跟我道谢?对了,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件事情?” 谢尧沉默良久,缓缓说道:“扶桑,你带人前去,将睿王驱逐出并州之外,生死安天命吧。” “主子!” 扶桑满眼不可思议:“他谋害主子性命,罪不容赦!” 王渊也说:“是啊,要不是我发现的早,你这条命就玩完了,你倒是仁慈,就这么放了他?” 谢尧微垂眼帘,“不然呢,杀了他?” 当初云妃和李云廷之间的事情,他推波助澜过,威逼云妃对皇帝下手的也是他。 时至今日,他并不后悔自己做的事情。 身处在那波谲云诡的局中,他不谋算别人,别人就要来谋算他,他亦没有别的选择。 只是谢景晗终究无辜。 如今的谢景晗,就如同当初的自己,一夕之间失去所有。 谢尧的心里,其实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谢尧轻轻地吸了口气,“让他走吧。” “主子!”扶桑还有再说。 谢尧冷声说道:“闭嘴!” 扶桑僵了僵,把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转身走了。 王渊挑了挑眉,说道:“那我给你开点药吧,或者,你让你那宋先生再来帮你看看,然后开点药,虽说发现的早,但到底对身体是有一定伤害的,还是得好好调理才行。” “你开吧,不必劳烦宋先生跑一趟了。” …… 江星月在枫林院里陪着王婵照看父亲,实则一直心不在焉。 “星儿?”王婵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怎么了娘?!”江星月猛然回神,“你说什么?” “你是不是没睡好?”王婵柔声说道:“娘都叫你好几声了,你都呆呆的……别在这儿了吧,回去歇会儿。” “我不累。”江星月把王婵手里的帕子接过来,洗过,又递给王婵,说:“我刚才是在想事情呢,一点不累,我今日多陪娘亲一会儿。” 王婵顺口问:“想什么事情?” “就想——” “大小姐!”江星月正要说话,婢女大壮从外面跑了进来,对江星月低声附耳说了什么。 “什么?!”江星月唰一下站起身来,“真的吗?!” 大壮用力点头,“都是真的。” 王婵说:“怎么了?” “没、没什么……”江星月抿了抿唇,胡乱地说:“就是难民的……一些事情,娘,你先照看爹爹,我出去一趟。” 828、真可怜 “那你慢点。”王婵交代的声音刚落下,江星月已经风一样的跑了出去。 王婵颇有些无奈:“这孩子,火急火燎的呢。” 她用帕子仔细地擦拭过丈夫的脖颈,“震哥,你都睡了这么久了,到底时候才能醒过来呢?” 而床榻上的江震,却什么也不会回答她。 王婵轻叹了口气,认真仔细地,擦拭过他的手臂,手指,又拿了小剪刀来,仔细地将他那手修剪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她才将小剪刀递过去,交给桑嬷嬷收起来。 她含笑对着江震说话,如同他醒着一般:“震哥,我帮你修一修胡须吧,有点长了。” 桑嬷嬷瞧着,心里疼的厉害。 但这么一段时间过来,她已经习惯了。 她什么都没说,帮着王婵准备东西去了。 …… 江星月出了枫林院,确定走的够远,说话不会被王婵和桑嬷嬷听到之后,才沉着脸色问:“现在睿王殿下去到哪儿了?” 大壮低声说:“奴婢听说消息的时候,睿王殿下已经被驱赶出并州城去了。” “那我表哥呢?” “现在应该在自己的院子里呢。” 江星月当即转身,就朝着王渊所住的院子走,满腔的火气,待要发作一样。 大壮瞧着也是心惊肉跳,忍不住快走两步跟紧了她,深怕她这么生气的情况下,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来。 可江星月闯进王渊的院子里之后,却是空空如也,没见到人。 只有一个小厮在扫院子。 那小厮见着江星月,连忙行礼:“大小姐!” 江星月沉声问:“我表哥人呢?” “王公子刚才回来一趟,又出去了,听着是要配什么药——” “知道了!” 江星月当即并不多问,直接转身,极有目的性地朝着一个方向走。 刺史府上,为了方便给父亲治病,谢尧派人准备了一个空置的院子放药材,里面所有药材应有尽有。 王渊如果配药,那必定在那里。 院子叫做松柏院,江星月大步进去之后,果然看到王渊在大堂内,踩着梯子取药材。 江星月快步走进去,声音很冷很沉很不客气:“表哥,你骗我!” “嗯?” 王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挑了挑眉:“我骗你什么了?” “谢景晗被宸王赶出并州,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江星月板着脸说:“你答应过我,谢景晗下药的事情,你不会告诉宸王殿下的。” “现在他被赶出并州去,以后怎么办?!” 王渊静默片刻,“原来你气势汹汹,是为了这个啊——等着,等表哥把药材配好了,再仔细与你说这件事情。” 江星月虽气愤,但也无计可施,只能等着他。 只有她把事情搞清楚了,才能想办法解决,如果确定真的是为了给她下药的那件事情…… 或许,她可以厚着脸皮,去求一求谢尧,还是让谢景晗回来呢? 王渊取了好几样药材,总算从梯子上下来,一边摆弄着药材,一边说:“你以为,是我把这个事情告诉了谢公子,所以才赶他走的。” 话到此处,王渊淡淡看了江星月一眼,表情有些伤心地说:“原来在小表妹的眼里,表哥我就是这么无聊的人啊。” “……”江星月接不上话,半晌才说:“那你的意思是,有别的原因了?” “为什么忽然赶人?!” 王渊慢悠悠地说道:“因为他除了给你下药,还给别人也下药。” 江星月一怔,“有证据吗?” “你觉得谢公子是那种没有证据,就随便处置的人吗?”王渊说道:“我也不和你打趣,实话告诉你吧,他在谢公子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和送进去的糕点上面做手脚,让谢公子神经紧绷,头疼。” 江星月僵住:“他、他给宸王下药?!” “这种事情,我还能骗你不成?”王渊挑眉,“你不至于信谢景晗,不信我吧?” “也便是表哥发现的早,要是晚几天,你楼月妹妹可是要做寡妇的。” “……” 江星月真是气的咬牙切齿,快步就转身出了松柏院,喝道:“给我备马!” “是!” 大壮应了一声,赶紧去到马厩给江星月牵了马来。 江星月到了刺史府门前,身姿矫捷的翻身上马,一提马缰便追出了并州城去。 可是追到城门位置的时候,她才想起,自己没有过问,是从哪个城门将谢景晗驱赶出去的。 守城的将领认得她,赶紧跑来下询问:“大小姐,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她骑着马站在城门口的位置那儿,握着马缰的手紧了又紧,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后,她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没事!” 话落,她直接策马又回了刺史府去。 她追他干什么呢?! 追他回来让他再害宸王不成? 她可以接受谢景晗偶尔的阴沉。 只要他不去折腾旁人,她都可以忍着。 她不知道要说谁对谁错,但在她的立场上,她是绝对无法容忍有人来谋害她身边的人。 江星月垂下眼帘,咬牙说道:“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 夜色弥漫,一个少年行走在大街上。 他穿着锦衣华服,但是发丝有些微凌乱,看起来有点狼狈。 街上人不多,那身影看起来孤零零的,月光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脚下一个踉跄,他忽然摔了个马趴,伏在地上好久之后,才吸了口气,忍着疼趴了起来。 牌楼下昏黄的灯光照下,落到他的脸上,不是谢景晗又是谁。 他背靠着牌楼的石桩子,屈膝坐在那儿,脸色有些茫然。 半晌,他苦笑一声,“真可怜,连自己能去哪儿都不知道。” …… 江楼月带着王泽,因着王泽的身体,回来的路上走的有点慢。 到永州已经是七日之后的事情了。 傍晚,马车停在了永州酒楼门前,江楼月率先下了马车,宫五上前去,把王泽背了下来。 江楼月一边往前走一边说:“这里离并州已经很近了,咱们吃点东西,休息一晚,然后直接连夜赶路回并州去。” 如果不连夜赶路,那也是要在荒郊野地露宿的,王泽身子不适,露宿还不如连夜赶路。 “你安排就好。”王泽含笑说着。 街上过路的百姓们朝着王泽指指点点,低声议论:“怎么还让人背?” “有病吧。” “或者是腿脚有问题。” 江楼月听到了,忽然转头,目光极冷的扫了过去。 那几个百姓被那眼神吓得闭了嘴,匆匆忙忙跑远了。 “没事的。”王泽笑着说道:“他们说的是实话,我自己都不生气,瞧你凶的。” 829、做了亏心事吧 江楼月说:“我就是听不得人这么碎嘴。” 那些说话的人,或许无心,觉得随意议论两句而已,但听到当事人的心里,那不是戳心窝子吗? 王泽说不在意,可她在意。 好好的一个温润公子,现在成这样了! 王泽失笑:“你可真是……臭脾气。” “我的脾气一向如此。”江楼月说了一声,朝着水云递了个眼色。 水云赶紧去吩咐掌柜的准备饭菜和水。 晚上,江楼月陪着王泽一起吃了饭。 这一路上,她已经把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情,都与王泽聊了聊,王泽对现如今的局势也很清楚,吃饭的时候,问起了许多琐事。 比如王家那里的情况,比如江震的伤势,还比如王渊的事情。 等到歇下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 江楼月回到自己房间,宫五候在那儿,拱手说:“小姐,方才属下出去传信的时候,发现一个人,有点像睿王殿下?” “什么?”江楼月一怔,“他一个人吗?” “是,在街面上摆了个小摊子,给人……算命。”宫五迟疑地说着,表情有点复杂,“他应该没留意到属下。” 江楼月狐疑了一会儿:“他不在并州待着,跑到这里搞什么?” “还算命,他会吗?” 宫五说:“或许是他不想待在并州,所以独自离开了?” “……”江楼月想了想,“他在哪儿落脚?知道吗?” “知道!”宫五说:“属下有派人去打探了。” “那你带我去瞧瞧。” “是。” 两人一起下了楼,宫五在前引路,说:“他落脚的地方不远,走几步路也就到了。“ 江楼月点点头:“嗯。” 不多时,宫五便带着江楼月到了一道狭窄的巷子里,停在了一座朴素的小院前。 “就是这里。”宫五说了一声,上前去叩门。 好一会儿,里面响起脚步声,以及一道压得有些低的男音:“谁?!” 听得出来,他声音里带着许多戒备。 宫五没有回话,看着江楼月请示。 然而,江楼月还没开口,院子里却反倒有一串脚步声响了起来,很是急促,听起来像是跑路的样子。 江楼月扬了扬眉,直接朝着门扫了一眼。 宫五会意,抬起一脚。 砰! 门被踹开,江楼月一眼扫进去,只看到一个身影越墙而出,真是跑路。 这一回,宫五不需要江楼月指示,身形犹如闪电一般掠过,将那个人影给提溜了回来,送到了江楼月面前,可不是谢景晗吗? 谢景晗错愕地看着江楼月。 江楼月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 谢景晗很快回过神,低下头去:“你是从丽水来的?” “是,倒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江楼月侧了侧脸,接着月光观察谢景晗脸上的表情:“你是一个人待在这里?怎么回事?” 谢景晗很快整理了心情,等抬头的时候,表情已经自然了许多。 他说道:“无聊啊,所以出来体验体验生活。” “那我敲门,你跑什么,做了亏心事吧?”江楼月眯起眼睛问。 “哪有。”谢景晗打了个哈哈,“这大半夜的有人敲门,我害怕不是应该的嘛,楼月姐姐,你这趟回来是要往并州去吧?” “嗯。” 江楼月应着,视线虽收敛了三分锐利,但到底没从谢景晗身上移开。 怎么看,都觉得谢景晗躲躲闪闪的,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谢景晗又说:“那你什么时候回并州?” “明日。”江楼月故意说:“外面乱的很,你也就别在这儿体验什么生活了,随我一同回去吧。” “没乱啊,外面很好!”谢景晗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我体验的挺高兴的,姐姐,你不必管我的。” 江楼月看着,越发觉得他有事瞒着。 江楼月淡笑:“那可不行,爹爹既然将你交代给姐姐,算起来,你也是我的责任,我得管你,宫五,请睿王殿下走。” “是!” 宫五应了一声,提着谢景晗的衣领便要将人带走。 谢景晗僵了僵,藏于衣袖下的手忽然朝外洒出一把粉末来。 宫五反应迅速地挡在江楼月面前,将那些粉末以掌风击的散了开去。 江楼月是一点没吸入。 但宫五却吸进去了些许,浑身就开始发软。 江楼月脸色一沉,单手扶着宫五,手腕上的袖箭嗖一声飞了出去。 袖箭穿过谢景晗的腰带,直接把他盯在了小巷的青砖墙壁上。 谢景晗还要跑。 江楼月再飞一只袖箭。 叮! 这一次的袖箭,直接钉在了谢景晗面前的青砖上,只差一点点,就要划破脖颈。 江楼月冷冷说道:“我只说一遍,站住,别动。” “……”谢景晗僵住。 江楼月看了他一眼,视线转向宫五:“你怎么样?” 宫五扶着额头,用力地睁开眼睛来:“没事,就是有些头晕,手脚发软。” “那就好。” 宫五扶持着墙壁站稳。 江楼月走过去,把谢景晗面前和腰带上的袖箭收回,淡淡说道:“你想走可以,把事情给我交代清楚。” “我、我没什么可交代的。”谢景晗笑得很僵硬。 对着江星月的时候,他可以软磨硬泡地,不要脸面的,甚至是阴阳怪气地逗弄人。 但对着江楼月,谢景晗万万做不出那种姿态来。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江楼月比江星月聪明的多,在江楼月的面前,想要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 “是吗?”江楼月反问:“你不说也可以,我带你回并州去,到底怎么回事,就一清二楚了。” 谢景晗默了默,抿着唇没说话。 江楼月索性也是懒得问了,转身往前,丢下一句话:“跟过来。” “……” 谢景晗犹豫片刻,站那儿没动,抬高了声音说:“我不去并州。” “为何?”江楼月回头问:“你在并州,是和人闹了什么不愉快?” 江楼月立即就想起王渊来。 在并州那个地方,能把人气的不想待下去的,除了王渊不做第二人想。 可是王渊干什么折腾谢景晗? 没道理。 830、一袋金珠 谢景晗沉默良久,说:“总之我不会回并州的。” 江楼月蹙了蹙眉:“给我个理由。” “好,我给你个理由。”谢景晗吸了口气,说道:“我喜欢星月姐姐,但她喜欢旁人——” “……”江楼月挑高了眉毛:“你在胡说什么?” 他喜欢姐姐? 姐姐喜欢旁人? 什么跟什么?! 谢景晗面色认真地说道:“事情就是这样,我没有胡说,反正她讨厌死我了。” “……” 江楼月沉默良久:“姐姐喜欢的旁人是谁?” “王渊啊。”谢景晗说:“从你走后,他们就同进同出,都一个来月了,刺史府谁不知道他们关系好?我不愿意待在那里看着她和旁人亲热,所以我不想回去。” 江楼月觉得啼笑皆非:“王渊是表哥,是兄长,你可能会错意了。” 谢景晗说:“都说表哥表妹好做亲,表兄就不是真兄长。” “我又不是小孩,我分的清楚,她就是喜欢王渊。” 江楼月眯起眼睛看着他。 其实她一直觉得谢景晗爱缠姐姐,缠的有点过火了,如今他说喜欢姐姐,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又听他把王渊和姐姐说的那么……令人无语,江楼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谢景晗又说,“我是不会回去的,你强迫我回去,我也会跑的,何必浪费那个精力,你说是不是,楼月姐姐?” 江楼月沉默着,没说话。 谢景晗面色如常,但实则心里早已经是七上八下。 他不知道,这个理由能不能骗过江楼月。 并州他是绝不会回去了。 许久后,江楼月说:“那好吧,你不回去就不回去,在外面转悠一圈吧,散散心也好。” 谢景晗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她信了。 江楼月看着他,又问:“你刚洒的药粉是哪儿来的?” 谢景晗讪笑道:“以前跟着我师父那老不修学到一点,就是些软筋散,自保用的,他没事,这东西没毒的。” “嗯。”江楼月点了点头,想着他有这么点旁门左道的本事,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一段时间,想必也不会出事才是,便又问:“带银子了吗?” “……”谢景晗默默地看着江楼月。 “没带。”江楼月无奈摇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你说你出门,不带银子,打算坑蒙拐骗?一分钱难死英雄汉这话听过没?” “宫五!” “是。”宫五应了一声,把怀中的钱袋取出来。 江楼月打开一瞧,朝着谢景晗丢了过去:“一袋金珠,你省着点花,在外面待个一年半载没问题,等你心情好一点,想找我们再来吧。” “……” 谢景晗看着手中的那袋金珠,又看着面前的江楼月,表情变得十分复杂。 江楼月又说:“最好是找个地方换成散碎银子揣身上,现在难民很多,财不外露,小心为上。” 话落,江楼月觉得交代的差不多了,便转身往酒楼去了。 宫五也跟了上去。 谢景晗忽然追上两步去,“楼月姐姐!” “还有什么事?”江楼月回过头去,“你后悔了,想跟我回去了?” 谢景晗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我……我没事,你真的很好,特别好。” “……” 江楼月莫名其妙,摇头转身走了。 谢景晗就站在那暗巷里,看着江楼月的背影消失,都没有动作一下。 良久后,谢景晗喃喃说道:“这世上的帐,到底是个什么算法,到底……怎么才能够算得清?” …… 江楼月回到酒楼之后,直接歇息。 第二日一早继续出发,到了第三日的早上,终于回到并州刺史府。 江楼月看着刺史府的牌楼,长长的舒了口气,转身与王泽说:“表哥,咱们到了。” 宫五照例上前,背着王泽下车往里走。 江楼月跟在一边,说:“表哥,安顿你在二表哥那个院子吧,他医术不错,也方便照看你。” “好。” 王泽含笑。 一行人刚上了九曲回廊,闻讯赶来的谢尧就出现在了回廊尽头,大步走来,“楼儿!” 江楼月这趟回来没有传信,因此对谢尧来说是十分突然的,现在看到也是万分惊喜,满含喜色。 只是当他看到伏于宫五背上的王泽时,笑意瞬间收敛,“大公子……” “宸王殿下。”王泽晗了颔首。 “阿尧。”江楼月把谢尧的手拉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安顿表哥,你派人去请我二表哥过来一趟。” “嗯。” 谢尧点点头,吩咐了扶桑一声。 王渊今日正在府上,没一会儿就赶了过来。 当他看到王泽的时候,那一直挂在脸上吊儿郎当的表情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变得无比阴沉,双目也有些赤红:“大哥——” “阿渊,几年没见,你长高了不少。”王泽温和地笑着,问:“在外面的日子是不是都野疯了,家也不想回?” “……”王渊僵硬着身子,僵硬着喉咙,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他快速上前去,指尖捏上王泽的腕脉,片刻后,又仔细地检查他的手和脚。 王泽问:“怎么样?听表妹说,你学了不少旁门左道,能将我给治好呢。” 不良于行的日子久了,他也曾愤怒不甘过,无力怨恨过,更加生不如死过,但到了现在,也不得不接受了现实,甚至并不期待有人能治得好他。 说这个话,打趣的成分居多,想缓和一下气氛罢了。 但江楼月可不这么想,她对王渊是报以希望的,因此快速看过去,“怎样?” 王渊说:“我可以治。” 王泽一怔,笑道:“阿渊,你说真的啊?” “当然。”王渊说,“我有办法,就算不能恢复成原本的模样,但也能好个七八成,大哥,你就放心吧,我就算混账些,爱开玩笑些,也不可能拿你这个事情打趣。” 王泽错愕片刻,眼底浮起三分激动来:“好!” 谁又能忍受,自己断手断脚不良于行,吃饭盥洗,换衣如厕全要旁人伺候,当个废人一样呢? 江楼月也满含喜色,“那可真是太好了,需不需要用什么药材?要做什么准备,你赶紧说,咱们好提前备起来。” 831、残忍的方法 “药材什么,倒是不缺。”王渊缓缓说道:“咱们宸王殿下为了救治岳父,可是下了大手笔,这刺史府上什么珍稀药材都不缺,但大哥的腿……伤了已经太久了。” 江楼月、谢尧和王泽三人都朝着王渊看,等着他接下去的话。 王渊却是少见的有些迟疑,抿唇半晌,才说:“看伤势,从受伤到现在,起码已经有一年多了。” “这一年里,大哥必定过的颠沛流离,伤势也一直被拖着。” “虽说是用了上好的伤药,但是那些伤药,也是需要好的养伤环境,好好将养,才能起到最大作用的。” “如今……筋肉已经长到不合适的地方去了,想要治疗,必须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刮除那些多余的碎骨,打断经脉,重新续接。” “除了这个,没有别的办法。”王渊叹息了一声,“可是如果不治,那么大哥这辈子都要这样了。” 江楼月倒抽了一口气:“你——你说的这是治腿的方法,还是酷刑?!” 这么要命的治疗方法,听着便都觉得呼吸是痛的。 谢尧眉心皱了皱,没有说话。 坐在椅子上的王泽脸色微微发白,但却没有犹豫,说:“可以,只要能治,什么方法我都能忍。” “好。”王渊点点头,说道:“大哥放心,我会准备的妥妥当当,一定为大哥治好腿。” 江楼月听着,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接下来,王渊和王泽兄弟之间说着话。 江楼月不好打扰,悄悄退了出去,便直接往后面的院子走。 谢尧跟上去,“找宋先生去?” “嗯。”江楼月点了点头,步伐放快:“我不是不信他说的,我是觉得这种知法实在太过了,或许去问问宋先生,还能有什么别的方法呢。” 谢尧说:“其实我倒觉得,王渊说的有些道理。” “受了伤的骨头,没有正到合适的位置上去,骨头便会长歪了,想要恢复原状,只能把歪了的部分出去,重新续接,才可以。” “……” 江楼月停住脚步回头,有些古怪地看着谢尧:“你在帮他说话?你这么信得过他了?” “我走的手你不是还很讨厌他吗?” “我何时讨厌过他?”谢尧挑了挑眉:“他是表哥,有能耐的,我讨厌他做什么?这话我也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不瞒你说,我以前听宋先生讲过一些类似的病例,宋先生也曾说过这个治法。” “……”江楼月狐疑地看着他。 明明他对王渊的态度就变了,但现在她惦记着王泽的病情,也没揪着不放,转身就继续往前走:“我得亲自问过才行。” “好吧,我陪你。” 谢尧知道她的性子,不多说什么,随着一起到了宋先生的院子去。 宋先生如今无甚要事,主要就是照看江震的身体,平素又是深居简出惯了的,这个时辰正好就在院子里歇着。 江楼月进去后,把王泽的情况和王渊治疗方法说了,一边就拉着宋先生往松柏院走:“先生,你快去看看,想个别的法子来治。” “……好、好,小姐你慢点,老朽都跟不上你了。”宋先生上了年纪,被拉的气喘吁吁的。 江楼月赶忙把人松开,放慢了三分脚步。 带着宋先生到了松柏院之后,王渊和王泽还在说话。 王渊看到宋先生,挑了挑眉,倒是并不意外。 宋先生当初在汾阳帮助王婵调理过身体,王泽是认得的,微微颔首问了一声:“先生。” 宋先生忙拱手回了礼:“大公子……” 宋先生的视线落与王泽的身上,犹豫地看了一眼王渊,不太好张口。 江楼月喊他来是给王泽看腿的,但王渊也在这里。 虽然,王渊年纪小,医术也习的很是旁门左道,但却也算是有些能耐的,宋先生就有些许迟疑。 王渊笑道:“先生看我做什么?我又没生病,帮我大哥看吧,也好让我那好表妹安安心心的。” “……”宋先生讪讪笑了一下,迈步上前去,仔细地检查起王泽的伤势来。 江楼月白了王渊一眼,便没理他了,认认真真地瞧着宋先生。 待到宋先生检查完,江楼月立即问:“怎么样?!” “这个……”宋先生捋了捋胡须,“恕老朽直言,如今的大公子的情况,只能按照二公子的说法来治,没有其他治法。” 江楼月皱紧了眉毛,“可是那等残忍的治法——” “老朽到时候可以搭把手,用独门的针法,暂时封闭大公子的感官。”宋先生认真说道:“这样的话,可以减轻许多痛楚。” 王泽笑着看向江楼月:“表妹,没事的,再痛苦的时候都撑过来了,如今有了希望,更能撑得住了。” “……”江楼月只好说:“那行,什么时候开始?” 王渊说:“须得准备一下,药材,器具什么的。” “好。” 谢尧说:“你需要什么,只管交代管事们去办就是。” 这治腿的事情,便就这么说定了。 晚些时候,王婵也知道王泽到了,便前来看望他。 当看到王泽那样子的时候,王婵控制不住的泪流满面,“好孩子,你……你怎得成了这样?要是父亲母亲和大哥知道了,不知道心疼成什么样!” 王泽含笑说:“那就请姑母不要告诉祖父祖母,以及父亲母亲,等我腿好了,我亲自回去看他们。” “你的腿……能治得好吗?”王婵诧异:“姑母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担心——” “我知道的。”王泽慢慢说:“治得好,阿渊和宋先生在,肯定可以治好的。” “那就好。”王婵着实是松了一口气。 王泽自有听话懂事,是家中长孙,也受尽长辈们的喜欢,不习武,一向文弱,这样大的变故,真是不知道遭了多大的罪。 接下来,王婵忍不住询问他的情况,这一路上吃的苦。 王泽自然也是知道这位姑母的性子,轻描淡写说了几句。 王婵又问起治腿的事情。 王泽和江楼月对看一眼,两人心照不宣,都尽量闭口不谈。 又待了大半个时辰,王婵起身打算离开:“姑母给你准备一些汾阳特色的糕点和汤来,你等着!” 832、谁是你的阿尧 王泽含笑应了,说:“我想吃藕粉蜜烙。” “行,姑母的手艺是不太好,但姑母身边的桑嬷嬷最是会做这道甜点了,你等着。”王婵笑着拍了拍王泽的手,转身离开了。 江楼月深深吸了口气,说:“还好表哥机灵……要是母亲知道治腿是那么个方法,估计能吓得昏过去呢。” “嗯。”王泽说:“姑母一向娇柔,这么血腥的事情,便不要让她知道了,姑丈如今那样,姑母已经够操心难受了。” 江楼月点了点,眉心忍不住轻轻蹙起。 刚才她已经抽空去看了父亲,父亲还是老样子。 王渊那里找千机老人,到现在都没找到,哎……也不知道那死老头藏到哪儿去了! 王泽安抚道:“你也别太担心,只要功夫深,铁杵也可磨成针,想了那么多办法寻那位老前辈,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再说了,姑丈这样的人物,老天爷也不忍心看他昏昏沉沉一直下去。” 江楼月想,老天爷有什么用? 有的时候努力未必有用。 但她知晓王泽一片好心,现在也并非计较这些的时候。 江楼月含笑说:“好了,表哥,你可得好好养着精神,过两日可有得受。” “嗯。”王泽也笑着说道:“表妹一路辛苦,快去休息吧!” 江楼月点点头,便回到明月楼去了。 一路上舟车劳顿,这会儿总算能消停一会儿。 她回去之后,泡了个澡,歪在床榻上,很快睡了过去。 睡得很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觉身边坐了个人,在拨拉自己的头发。 弄的有点儿痒,扰的江楼月有些不爽,便朝着那人挥了一把,眼也没睁,喃喃低语:“阿尧……别闹……” 那人却噗嗤一声笑,狠捏了她脸颊一把,说道:“谁是你的阿尧。” “嘶——” 江楼月低呼一声,捂着脸翻身坐起,就见将江星月坐在床边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江星月用指头挖了她额头一下,说:“敢情进你房间的除了殿下就没旁人了?” “……” 江楼月无语,“哪有……我做梦,梦到和他说话,我顺便就以为也是他,我说梦话呢……姐姐怎么忽然过来了?” 她掀起被子下了床,套靴子,瞧了外面的天色一眼。 “都黑透了,怪不得有点饿。” 事实上,江楼月饿了有一会儿了,只是累,所以赖着没起身。 江星月微抿着唇瓣,看起来有点欲言又止。 江楼月起身过去,倒了杯茶水来喝,转头又问:“怎么不说话?” “我……”江星月默了默,表情有些复杂:“我那会儿遇到了宫五,听说,你们在永州遇到谢景晗了?” “嗯。”江楼月点点头,说:“是啊,他不要回来,小孩子闹脾气呢,没事,我给了银子,他在外面也饿不着冻不着,估计过些时候脾气过了也就回来了。” 江星月垂着眼帘,半晌才说:“你倒是好心好意,可惜了……” “什么?”江楼月挑眉:“姐姐你说什么可惜?” “没什么!”江星月抬眸,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来:“我过来也不是专门为了谢景晗的事情,我是听说护叔叔也回来了。” “嗯。”江楼月点头。 江星月问:“护叔叔当初是和爹爹在一起的,有没有问过,爹爹当时是怎么回事?” 匪宼围杀的父亲? 三岁小孩都不可能相信—— 江楼月眼眸微沉,说道:“护叔叔都告诉我了。” 当即,江楼月把事情与江星月简单说了一遍。 江星月越听越愤怒,愤怒的脸都有些扭曲了:“岂有此理!爹爹一心为了他们,他们倒反过来算计爹爹,这个破烂朝廷,早就该反了他们!” “好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再生气也于事无补。”江楼月说:“护叔叔如今暂时安顿在丽水那里了,控制那里的骑兵遥望京师,等表哥的情况稳定一下,看看千机老人找寻的进度,我会再去丽水。” “父亲的事情,谢景亨和谢流云都有份,一个也跑不了!” “嗯。”江星月重重点头,“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好,姐姐用晚膳了没有?”江楼月问。 江星月说:“我吃了,你还饿着吧?快去吃东西,别饿坏了。” 两姐妹就在明月楼分了手。 江楼月换上一身轻便的白色劲装,下楼的时候,看到谢尧正单手负后站在院子里,月华落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银光。 他听到了脚步声,转头朝着江楼月看过来,那眼神无限温柔。 “阿尧——” 江楼月微笑,快步上前去,“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上楼?” “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你姐姐上楼去,晓得你们可能有体己话要说,所以便等一等。”谢尧温声说罢,握住江楼月的手:“饿了吧?下午些就让人准备了晚膳,一直温着呢,走,带你去吃。” “好。” 江楼月笑眯眯地跟上他的脚步。 到了花厅里,两人入了坐。 江楼月吃着自己最喜欢的菜色,身旁又有谢尧陪着,心里少见浮起三分惬意来,脸上的神情也自然而然的松懈了些许。 谢尧一边给她布菜,一边含笑说道:“还以为你在丽水玩的高兴,都不打算回来——” 江楼月说:“我玩什么了?我办的是正事,八百万两呢。” “好,正事。”谢尧给她盛了一碗汤,说:“吃饭不要说话,对身体不好。” “……”江楼月咕哝道:“那不是你要跟我说嘛,我要不理你,你不会多想吗?” “不会。” 谢尧低笑着,还想说点什么,但又抿了唇没开口。 一直等着江楼月把东西吃完了,谢尧才说:“吃饱了吗?” “吃好了。”江楼月把手擦拭干净,朝外看了一眼,“咦,宫五不在,你支出去办事了?” “休息去了,怎么忽然问他?” “我有点好奇……我姐姐怎么知道谢景晗的事情了?”江楼月诧异道:“在永州见过谢景晗的事情,只有我和宫五知道。” “可宫五是个闷葫芦,不可能主动跑去和我姐姐说吧?所以我想问问他。” 833、这份干醋都吃 谢尧垂下眼帘去,“你回去休息之后,宫五过来回话,说起谢景晗,正好你姐姐也去了我那儿——” 江楼月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姐姐找你是有什么要紧事啊?” 江星月自然也是为了谢景晗之事去的。 她觉得,谢景晗是她带来的,但她却没有看管好人,让谢景晗对谢尧下了手,她有责任,所以是去请罪的,可巧就和宫五对了个照面,知道了谢景晗在永州出没的事情。 只是关于谢景晗对他下手的事情,谢尧不想和江楼月提。 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谢景晗也再没机会对他下手。 既然这样,何必提起来再让江楼月后怕。 谢尧便打趣笑了起来:“怎么,你姐姐没事不能找我?这份干醋也得吃?” “……”江楼月闹了个无语,白了他一眼,“胡说什么,什么干醋……我是觉得,姐姐是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找你约莫是有事。” “你倒是了解……不是她找我,是我派人请她过去的。”谢尧说道:“我已经派人去了永州,把三千御风轻骑换回来,还与你姐姐手上。” “御风轻骑是侯爷交给你姐姐的,理当你姐姐带着。” “这样啊。”江楼月歪着头笑着,“还是你想的周到,这些细碎的事情,我都考虑不到。” “好了,吃饱了,回去吧!” 江楼月起身,把谢尧也拉了起来。 两人一起回去的路上,江楼月询问了治灾银两的事情。 这次治灾花了不少钱,多数都是谢尧出的。 可谢尧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江楼月派人送去的那八百万两,总算也是解决了一些问题。 这说话的功夫,回到了明月楼廊下。 谢尧说:“都睡了一整日了,晚上还睡得着吗?” “还行,应该可以吧。” “那就快些回房去。” 江楼月看着他:“那你呢?” “我自然回我的房间去。” 江楼月默了默,低着头,手指忍不住摩挲着谢尧的掌心,说:“我走了这么久,你睡得还好吗?没有失眠?” 谢尧眼底含着笑意,脸上的表情却很平静。 他说:“没有,我睡得很好,每天都一觉到天明。” “……” 江楼月抬头瞪他,“真的吗?” “真的,扶桑作证。”说着,谢尧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扶桑,“你说是不是?” “……” 扶桑莫名其妙,他要说话吗? 江楼月哪里管扶桑,她咬着唇看了谢尧一会儿,忽然上前去,把谢尧抱住:“阿尧,你真的睡得很好?你的心病都好了吗?” 扶桑默默走的远远的。 谢尧的手臂轻轻环上江楼月的肩膀,没说话。 江楼月抱他抱的越紧,哼道:“我走了这么久,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没说几句话就要我回房去,你这一个月是不是都没多想我?” 谢尧叹息一声,“是谁说走就走的?走的那么利索,跑去丽水折腾的那么高兴,怕是你没多想我吧?” “……”江楼月默了默:“我那不是有事嘛?又不是真的去玩。” 江楼月闷闷地说:“反正……你不许不想我,我今晚也不要一个人去睡。” “矜持呢?”谢尧无语片刻,倒没再逗她,拉着她一起上楼去了。 江楼月嘀咕道:“跟你要什么矜持?矜持这玩意儿,不是对着陌生人的嘛?”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江楼月乘着谢尧关门的时候,反手把他按在了门板上。 分别一月,相思蚀骨。 江楼月喃喃说:“分开一个多月了,一直想着你,回来的时候更是恨不得快马冲回来。” “可是表哥身体不适,我只能慢慢地……” 说罢,江楼月也不等谢尧说什么,抬起头来,唇重重在谢尧唇上压了过去,乱七八糟啃了一阵子,低低哑哑地说:“我快想死你了,我今晚就要跟你睡!” 什么矜持,什么礼数,见鬼去吧! 谢尧含笑低头:“你这性子,怎的变野了。” “我也只对你有这份野性子,对旁人那是半点感觉都没有。”江楼月说着,踮起脚尖又朝着谢尧扑了上去。 她那吻技,几年如一日的没章法,最后还是谢尧主导一切,将她收拢在了怀中。 江楼月陷进他的温柔之中,晕晕乎乎的,感觉谢尧抱起了自己,可忽然,谢尧咳了两声。 江楼月从一片晕乎乎中醒来,一下子就跳下了谢尧的怀抱:“你怎么了?着凉了吗?!” “咳——” 谢尧喉头发痒,没忍住又咳了一声,才说:“没事,有点不舒服而已。” “哪里不舒服?”江楼月蹙眉说:“不是说,内力精深的人极少生病的吗?你自从寒蛊解决之后,除了宁州刺史下毒的那次,其余时候我从没看你不舒服过。” 江楼月追问:“看过宋先生了吗?” “你放心,看过了,开了药,喝两幅也就没事了,不必担心。”谢尧含笑说着,拉她往前。 江楼月蹙着眉看他:“阿尧,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我能瞒你什么?”谢尧无奈失笑:“别胡思乱想了。” 江楼月默了默,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草木皆兵了,便没追着不放。 这么一打岔,她自然也没了那份折腾的心思,靠着谢尧,揽着他的腰享受温存。 谢尧身上的那种玫瑰香气很淡,很好闻。 江楼月吸了吸鼻子,把脸颊埋到他的肩窝那儿去,不知觉有些发困,睡着了。 谢尧一直醒着,确定江楼月睡着了,才将人从自己身上移下去,仔细地给江楼月盖好被子。 之后,谢尧翻身而起,到外间去,盘膝坐在平榻之上,双手垂与膝盖处,运转内气,驱散体内的些许不适。 王渊说了,谢景晗用的那些手段,以汤药疗养的效果是没有内力逼毒来的有效果。 谢尧体内有千机老人一半的内力,内息强劲,只要方法得当,可自行缓解。 同时,王渊还教了谢尧运行的法门。 谢尧这几日已经非常熟练,顺手,不过片刻就入定了。 江楼月睡得却不沉,手往边上一捞,察觉谢尧不在,顿时就醒了过来,赤着脚从里面走出来。 834、对兵权没有野心 谢尧已经入定,江楼月又是轻手轻脚,因此他没有什么反应,静静地闭着眼。 江楼月瞧着他的样子,以为他是在运气练功,所以并未吭声,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之后,便又轻手轻脚回床上去了。 不过,到底她白日里睡的太久了,现在倒是不困,窝在床上一会儿,拨拉着自己的手指数着玩。 不知过了多久,谢尧运功结束,从外面走了进来,亦是轻手轻脚地上了床榻。 江楼月忽然朝前凑过去,“阿尧!” “……”谢尧一怔,“你怎么醒着?” “睡不着啊。”江楼月说着,手自发自动地缠上了谢尧的腰,环紧:“或许,你的心病会传染,我现在也得了心病,自己一个人便睡不了。” “胡扯。”谢尧失笑:“难不成你出门在外这一个月,都没睡觉么?” “那倒睡了。”江楼月哼道:“一个月不睡觉,那不得累死……快上来。” 江楼月让出了些许位置。 谢尧把外袍丢到一边去,上了榻,将她也揽了过来,说:“现在可以好好睡了。” 江楼月笑嘻嘻地说:“嗯。” 她额头蹭了蹭谢尧的颈窝,闭上了眼睛,不多一会儿,呼吸就绵长起来。 谢尧感受着她有规律的呼吸,唇角泛起三分笑意。 江楼月平素在别人面前的时候,一向冷静深沉,做什么都胸有成竹,像个无所不能的女英雄。 可在他这儿,她的性子总是较为活泼一些,瞧着鲜活一些,更像是个女孩子,小姑娘。 内力逼毒之后,身体有些累。 谢尧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便也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一觉到天明。 谢尧辰时不到就起身,现在诸多事务等着他处理。 江楼月则多睡了一会儿,天边发白的时候起了身,招呼水云水若,又询问起谢尧。 水云说:“主子已经吃过早膳了,吩咐厨房准备了将军爱吃的菜色,一直温着呢,属下这就去帮小姐取来。” “好!” 江楼月点点头。 待到吃过早膳,江楼月去枫林院先看了父亲和母亲,又去王泽那里瞧了瞧,一切妥当,正要找找王渊,询问千机老人的事情,没想到却在回廊哪儿,遇到了宫五。 宫五躬身拱手:“小姐,徐少俊来了,要见小姐。” “他?” 江楼月挑眉说:“徐将军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 “似乎是水师营中练兵进度的是,还带着两个人,就是那次小姐在并州水师营见过的姜家兄弟。” “哦……”江楼月点了点头。 自从上次她贸然进入水师营,徐少俊做了点小动作之后,江楼月便不再过问并州军的事情。 江楼月对兵权这个事情并不执着,也没有野心。 她有自己的武安军,护叔叔的御林军,没必要和徐少俊争抢什么,因此退避三舍,以免徐少俊生出二心来。 倒没想到,今日徐少俊竟然自己找了上来。 宫五说:“小姐,人已经在前厅等着了,您是见还是……” “那就见见吧,看他有什么说的。” 江楼月淡淡说了一声,单手负后,往前厅走去。 水云水若和宫五赶紧跟在了身后。 江楼月到前厅的时候,就见徐少俊和姜晚姜晨,三人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 “将军!”徐少俊恭敬地唤了一声,拱手行礼:“一趟丽水舟车劳顿,还以为将军今日要歇息一会儿,没想到还是起的这么早。” “不早了,天都大亮了。” 江楼月含笑说着,抬了抬手腕:“徐将军,咱们也是老相识了,不必这么客气,免礼吧。” “多谢将军。” 那姜晨和姜晚,自然也是跟着徐少俊行了礼,又起了身。 江楼月自然地坐在主位圈椅之上,挥手道:“都坐。” “是!” 徐少俊三人落了座,不过瞧着都恭敬又拘谨。 江楼月朝着水云看了一眼,水云颔首退下,不多时准备了茶水送来。 江楼月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一边问:“徐将军前来找我,所为何事啊?” 徐少俊说:“上次将军在水师营,曾接见姜晨兄弟,派了水师营训练的任务,如今姜家兄弟训练水师有成,三月的时间也到了,所以末将特来面见将军,前去验收。” “三个月这么快到了吗?”江楼月扬了扬眉,“我都差点忘了。” 姜晨把话接了过去,“三月时间,今日刚到,水师训练有成,还请将军前去查验。” “……” 江楼月默默地拨动着茶盏之中的茶叶,低垂着眼帘,没有吭声。 水师之事,她其实是不太懂得。 而且上次徐少俊做小动作在前,这一次,她也不太想插手,因此沉吟片刻后,便说道:“我有些别的琐事,暂时就不过去了,徐将军查验便可。” 江楼月又说:“徐将军带兵经验丰富,应当对水师以及并州营当前和日后的发展很有些想法才是,其实不必来问我的。” “将军!” 徐少俊忽然站起身来,脸色尴尬,“上一次的事情,是末将愚蠢——” “没事。”江楼月淡淡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你是并州营的统帅,我本是不该插手你营中事务的。” “将军——”徐少俊焦急地说:“末将这段时间y用将军给的作训项目进行训练,整个营中战力提升不少。” “且营中兵制陈旧,想效法信阳武安军改兵制,这些事情,还需要将军领着末将来做,先前的事情,是末将眼界浅薄,还请将军一定不要和末将一般见识才是——” 江楼月沉吟着,没说话。 姜晨和姜晚也站起身来,“武安将军,改兵制的事情,一定得您亲自前去才行,营中都知道信阳方面是您改的兵制,只有您去了,大家才能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我可以把信阳方面的改法教给你,你且自己去办吧。”江楼月“当”一声放下茶杯,起身说道:“我还有些别的要事,可能分不开身。” “你若是人手不够,我可以去找殿下给你调拨一些。” 总之无论如何,江楼月自己是绝对不会再插手并州营的事情。 835、扫兴的来了 徐少俊脸色僵了僵:“将军!您还是生气是不是?到底要怎样,您才能将这气给消了,原谅属下?” “不是。”江楼月摇头,坦然说道:“我不至于在这个事情上生气,我不去,是因为我对并州营的情况并不了解。” “就算我到了营中,一切也得你一一介绍与我,这一来二去的,也是耽搁时间。” “再则,我还有的事情,抽不开身也是比较重要的原因。” “徐将军不必多想。”江楼月淡笑:“咱们认识好几年了,我与你算是战友,我们之间哪里来的生气和原谅?” “我这个人一惯直来直往,我若气了,那必定是要找你打一架的。” “不过看徐将军的样子,似乎是不太相信……那这样好了,打一架吧。” “……” 徐少俊呆住,“末将哪敢和将军动手?!” “为什么不敢?我已经好久没和人动手了,上次过招还是在丽水的时候和宫五。” 江楼月瞥了宫五一眼,“这厮故意让我,一点不好玩。” 江楼月的视线又转向徐少俊,笑道:“徐将军可不要让我才是,来吗?” “末将——” “水云,拿我梨花枪来!”江楼月吩咐一声。 “是!” 水云应声而走。 江楼月又看向徐少俊,“徐将军,你可不要推辞,否则既是不给我面子啊。” “……这、这,末将……好吧。”徐少俊应了一声。 不多时,水云带着江楼月的梨花枪到了。 江楼月手指抚过梨花枪的枪杆,转动机关,咔咔两声,梨花枪变长。 江楼月握着枪,指着徐少俊,“来吧,可不要手下留情,让我的话,我知道的,我可能会生气。” “……那,将军你小心了!” 徐少俊见过江楼月动手,但他自己却是从未和江楼月过过招的。 他的武器是一并斩马刀,下盘很稳,兵器的威力被发挥到了极致。 江楼月力量不如他,只能在灵活度上讨得三分机会。 兵器交接,铮铮声不绝。 姜晨和姜晚看的面面相觑,不是来说水师营的事情么?怎么这就打起来了? 而且,原本他们只觉得,江楼月就算脑子聪明些,功夫想来也不过是绣花枕头吧,毕竟身为女子,许多地方是有局限的。 他们佩服江楼月的智谋,比如在士兵训练上那些独特的项目,以及改兵制这种开创先河的事情。 但对她的武功并不报什么期待。 哪知这会儿见江楼月和徐少俊过招,两人竟然是不分上下,看的人眼花缭乱。 在兵器和武功方面,江楼月两世从未懈怠。 其实除了像蔡威、于寿、秦朝云那等的确是高手中的高手,她无法应对,难免吃力,与其他人过手,差不多都是五五开。 徐少俊不算是个超一流的猛将,因此江楼月应对的也是游刃有余。 眨眼百招过去。 两人不分上下,打的不可开交。 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徐少俊侧眼一眼,却是谢尧和扶桑几人。 徐少俊一惊,当即收了武器。 江楼月梨花枪正好一枪刺出,来不及收势,就点在徐少俊的斩马刀上,力道太强,冲的徐少俊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江楼月翻身落下,梨花枪当的一声,拄与地面上,嘀咕道:“扫兴的来了。” “嘀咕什么呢?”谢尧朝她走来,眼底含笑:“骂我呢?” 江楼月笑眯眯地说道:“哪敢,您可是卞南王,管着这一大片的地盘,我吃喝拉撒都得指着你,我哪敢骂你。” 那方徐少俊已经跪地行礼:“末将见过殿下!” 姜晨和姜晚是第一次见谢尧,也连忙跟着跪下去。 “起吧。”谢尧侧脸看了徐少俊一眼,问:“她找你打架你就打架?” 江楼月笑嘻嘻地说:“你怎么知道是我找他?” “要不是你主动,徐将军会和你过招?”谢尧白了她一眼,转向徐少俊,“来府上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关于水师,以及兵制的事情,特来向将军请教。” “请教?”谢尧挑眉,看向江楼月:“就这么请教?” “好了好了。”江楼月有些无奈,“我只是手痒,过过招而已,你揪着不放干什么?徐将军,你也别跪着了,起身吧,这两件事情,我会找人去协助你的。” “多谢将军!” 徐少俊起了身,虽然垂着眼帘,但实则心情十分复杂。 经过这一遭,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也是一把年纪,三十多岁了,竟然还不如人家一个女娃娃坦率直接,还捻三搞七的弄小心思! 此时看着江楼月,徐少俊只觉得一股羞愧直冲脑门! 若说,以前他只当江楼月是半个主子,那现在,他是心服口服,把江楼月完全当主子了。 这样的风度,值得他屈服与下。 “那么……末将就不打扰将军和殿下了,末将告退!”徐少俊恭敬地行了礼,带着姜晨和姜晚走了。 出了院子之后,姜晚低声说道:“武安将军英姿勃发,殿下看起来俊逸出尘,他们俩看着好配啊……” 徐少俊和姜晨不约而同地点了点。 “是啊,特别配!” …… 院子里,江楼月把梨花枪交给水云收起,上前握住谢尧的手:“你怎么来了?” “听说徐少俊过来了,怕那家伙不懂事,惹你生气。”谢尧说着,打开江楼月的掌心瞧了一眼,看到手掌和虎口位置几处细茧的时候,忍不住皱了皱眉。 江楼月也看到了,笑眯眯地说:“我是武将,这些茧子是难免的,没有茧子手会疼。” 谢尧唇瓣动了动,但最终也是什么都没说,把她发髻上的簪子扶了扶,才道:“用早膳了吗?” “吃了,都是我喜欢吃的,我知道是你准备的,真好!” 江楼月大大方方地踮脚,在谢尧唇角碰了一下,说:“你今日不忙?” 水云水若和扶桑宫五等人,瞧着那大胆的动作,都怔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的退走了。 谢尧脸色有些发红,“你——你怎得越来越大胆了?!” “我喜欢你嘛。”江楼月笑眯眯地说,“看到你就想亲近一下,你羞什么?他们都习惯了,又不会说。” “……”谢尧无言以对。 836、萧家小公子 江楼月说着,人已经凑上前去,轻轻靠在他身前,温声说:“咱们隔三差五就得分开,见了面如果还顾着矜持,你还有什么意思。” 她低声咕哝:“我就想亲亲你,抱抱你,谁如果多说废话,我就揍他。” “……” 谢尧无奈死了,叹了一声说:“等以后,可不能让你每日再舞刀弄枪,瞧瞧这说的都什么话?” 要是有了孩子,男孩子也便罢了,跟着她学,自强不息,要是个女孩子还跟着她学,那长大了可怎么办?! 自然,这些想法,谢尧也便是在心里思忖一样,现在可不会说出来。 她就那么靠在他身前,手指一下一下卷着他玉佩上的宫绦完。 谢尧忍不住富商了她的肩膀,两人就那么静静相拥了片刻,江楼月才说:“阿尧,你说我表哥的腿能不能治好?” “能。”谢尧肯定地应了一声。 江楼月说:“你就那么相信我二表哥啊。” “不是我相信他。”谢尧缓缓说:“而是这世上的事情,总有诸多奇迹——你不必担心,我觉得不管是你爹爹,还是王公子,都会好的。” 奇迹。 江楼月垂着眼帘,思忖着这两个字。 是啊,她能重活一遭是奇迹。 谢尧受寒蛊和情蛊折磨,却能祛除蛊虫,恢复如常人一般模样,甚至是得了千机老人的内力强健身体。 亦是奇迹。 虽然奇迹真的很渺茫,但却可以在不断努力地过程中,去期盼它的到来。 江楼月忽然又想起丽水时候的事情,“阿尧,我在丽水遇到了宁玉蓉呢……她看起来成长了不少,好像还挺喜欢表哥的。” “嗯?”谢尧诧异,“你是说,宁玉蓉和王家大公子?” “是啊。”江楼月点点头:“他们从宁州府出来,到丽水去的这一路上,不知道遭逢多少艰难险阻,相互扶持着过来的,或许是患难生情吧。” “当时我们离开丽水的时候,因为宁丰城马上就到了,所以我便让宁玉蓉留下,她那眼神,真的让人瞧着心疼,像是被抛弃了。” “表哥虽然什么都没说,瞧着也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我知道表哥约莫是因为身体的事情,才什么都不说的,可如今他的腿有机会好了,不如我们派个人去丽水,让宁丰城先把宁玉蓉送到这里来。” “那丽水也不是什么安稳的地方,宁玉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在那里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挺危险的。” “行,就按你说的办。”谢尧笑了一声,“等会就吩咐扶桑传信。” 江楼月低垂着眼眸想,也不知道表哥看到宁玉蓉,会怎么样? 应当很高兴吧。 …… 五日后,药材准备齐全,王渊和宋先生着手给王泽治疗四肢。 因为治疗的方法太让人心惊肉跳,屋中的气氛也很凝重,江楼月秉着呼吸说:“真的确定万无一失吗?!” “九成把握。”王渊说着,白了江楼月一眼,“你出去吧你,不要在这碍手碍脚的!” “……”江楼月无语,瞪着王渊说:“我是担心。” 王泽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啊,那般……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残忍的手法,想想都痛死个人! 倒是王泽笑意如常:“听宋先生说过,这过程可能需要好几个时辰,楼月,你就别在这里了,出去忙点别的,等你回来的时候,说不准已经治疗结束了。” 宋先生也点头:“不错,老朽在旁边会尽量以针法降低公子的痛感,小姐放心。” 宋先生显然是比王渊更加让江楼月信得过。 听他这么说,江楼月点了点头:“好,那我出去转转。” 王渊哪能没察觉到这个,心里不是滋味极了,但现在到底是王泽的腿要紧,当即也没和江楼月再拌嘴。 江楼月离开后,王渊和宋先生对视一眼,确定都准备好。 宋先生下针。 片刻后,王渊问:“大哥,你觉得怎么样?”他说着,试着捏了捏王泽手腕的伤处:“可疼吗?” 王泽想摇头,却发现没有力气,只好开口:“不。” 他的声音,也听起来虚弱的没有力度。 宋先生说:“是针灸起效了,王公子现在就开始吧。” “好。” 王渊应了一声,拿起一旁的刮刀,开始为王泽治腿。 …… 江楼月离开院子之后,也是百无聊赖,心里一直焦急着。 奈何她很清楚,自己是帮不上忙的,进去在旁边看着说不准还让王渊和宋先生分心,只好走的远了些。 只是她又不是玩弄风月的性子,再加上如今是初春,百花凋零,府上没什么好看的,心里无聊,转着转着,自发转到了谢尧的书房去。 今日书房那院中,来禀报事情的管事并不多,扶桑也守在院子里。 见到江楼月,扶桑赶紧行了个礼:“将军!” “里面有人?!”江楼月歪着脑袋朝里看,问了一声。 扶桑说:“萧家小公子在里面。” “嗯?” 江楼月挑眉,忽然想起,上次王渊过来的时候,曾说怕萧青贤在信阳营中搞事情,所以就顺路把他也带到并州刺史府来了。 只是当时,江楼月惦记着丽水那边救灾的事情,也没顾上去看萧青贤一眼就走了。 没想到他如今竟然登堂入室,跑到谢尧书房中去了?! “小姐——” 江楼月正思忖着,扶桑却开口说道:“您不如进去吧。” 上次金小小的事情如在眼前,扶桑这做贴身护卫的,也有了很多的自觉性,江楼月是最要紧的,不管书房里面是谁,都不配让江楼月在外面等着。 “呃……”江楼月默了默,“我好像也没什么要紧事……” 她就是闲逛到这儿来的。 不过她和扶桑的对话声还是被里面的谢尧听到了。 吱呀一声,谢尧开了门,“进来。” “……哦。” 江楼月想着,不然进去吧,听听他们说什么,自己不要打扰也就是了。 于是,她大大方方地迈步走了进去。 一进去,视线便直接落与坐在圈椅上的萧青贤身上。 837、这场子她是砸定了 几个月不见,萧青贤看起来还是老样子,安安静静地。 看到江楼月进来,他倒是站起身来,微微颔首,什么都不说,但也算是客气的。 江楼月扬了扬眉毛。 想当初在信阳,这厮可是嚣张跋扈的很,什么逆贼,什么造反,出口成章的骂人,现在转性了? “喝茶吗?”谢尧拉着她往前,把她按在了圈椅之中让她坐下,问。 江楼月回过神:“喝。” 谢尧笑着,沏了一杯温茶送到了江楼月手上去,“我们在说淮水大坝的事情。” “你和他?”江楼月朝着萧青贤看了一眼,慢慢抿了一口茶水,说:“你懂得水利?” 这话自然是问萧青贤的。 萧青贤说:“懂得一点。” “你学的倒是杂。”江楼月把茶杯放到小花几上,问:“那你倒说一说,我也听一听。” “嗯。” 萧青贤点点头,说:“淮水不稳,即便修筑了堤坝,少则五年,多则十年就要发洪水殃及百姓,归根结底不是大坝修的不好,而是淮水两岸过度开垦荒地,砍伐太过严重……” 萧青贤不卑不亢地侃侃而谈。 江楼月似懂非懂,但听他说的,觉得很是有道理。 接下去,他又说了如何改变这个问题,对难民安顿之后,如何寻求谋生之道,也有一定的见解。 不过等说的那些的时候,江楼月的脑袋不断的往下点,已经昏昏欲睡了。 谢尧朝着萧青贤打了个暂停的手势,起身到江楼月那儿,把人抱起来。 “嗯?”江楼月哼了一声,睁开眼睛,“我睡着了……” “左右今日没睡,睡会儿吧,等会我喊你。” 谢尧轻声说着,把她送到了书房內间的软塌上去,盖好了被子。 江楼月是旁的时候神经都绷的很紧,很机敏。 但只要谢尧在,那根绷紧的神经就会下意识的松懈,因此懒懒地躺回床上,继续睡了。 谢尧出来之后,才低声说:“继续。” “好。”萧青贤点点头:“关于谋生,开垦荒地不一定是唯一的办法……” 江楼月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谢尧喊她,她起身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 江楼月利落地下了床榻:“那小子呢?” “坐了一天了,刚才离开。”谢尧知道她问的是萧青贤,笑道:“别看小小年纪,脑袋瓜里的那些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那是,信阳神童嘛。”江楼月点点头,又说:“咱们快些去我表哥那里瞧瞧,看看怎么样了。” “嗯。” 也是在片刻前,王渊派人来传话,治疗已经结束了。 江楼月与谢尧便朝着王泽那院子里走。 到的时候,江星月和王婵已经在了。 王泽的手脚处都缠着白色的软纱,脸色白的有点透明,人在昏睡。 宋先生已经不见人影,只有王渊,一头大汗地坐在一旁打扇子:“整整四个时辰啊,可累死小爷了,还好……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我大哥这手脚啊,慢慢恢复肯定能好的!” “那就好!”王婵欣喜地说:“渊儿如今真是厉害,医术这么了得。” “哎……”王渊在王婵的面前,到底还是收敛三分,没有得意洋洋的飘起来,而是说:“我这医术还是半吊子,要是当真厉害,姑丈的身体我也救的好。” “……” 王婵脸上的笑容收敛三分,说:“你已经很厉害了,你姑丈……可能是缘分没到吧。” 王渊平素是极讨巧的性子,今日有些累了,方才说话倒是没主意,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提起了王婵的伤心事,连忙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白牙。 “姑姑放心,那老头我肯定能找到的,等找到了他,姑丈就会好了。” 王婵扯了扯唇角说:“嗯,肯定。” 江楼月瞪了王渊一眼,没理他,上前仔细地看了王泽一会儿。 虽说受了大苦,看起来那么虚弱,但好在,未来可期,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呢。 江楼月待了一会儿,陪着王婵回了她的院子去。 晚些时候,江楼月还是回了明月楼。 近日没什么要紧事,谢尧也回去的早。 江楼月进去的时候,谢尧正在翻看一封信。 “看着信封像是宫六的密信?”江楼月问道:“哪儿传的,京城吗?!” 自从谢尧撤出京城,宫六红楼的消息网也便隐匿于暗处去,京中的一些要紧消息,还是会透过专门的消息网络传送过来。 谢尧把信递给江楼月。 “什么事去……”江楼月嘀咕着,低头看了一眼,忽然皱起眉头来:“谢流云要入京接受册封还要迎娶张家嫡女为妃?!” “嗯。” 谢尧点点头:“如今咱们占据中部和汾阳卞南连成一片,无论是谢景亨还是谢流云,都势单力孤,和咱们对抗不起,唯有联合起来,才能勉强应对。” “他们这是要连成一片了。” 江楼月眼底神色微微一沉,忽然说:“表哥的伤势已经定下,找千机老人不在这一时半刻,有二表哥盯着了,我还是想去丽水。” “你打算怎么办?”谢尧挑眉问道:“该不会是去游山玩水吧?” “他们这么大张旗鼓,又是封王又是成亲的……”江楼月冷笑:“谢景亨不是把父亲战王的爵位留给我了吗?说起来我也算是名正言顺的朝中公卿。” “朝廷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不该去道贺吗?” 谢尧微笑着站起身来,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你是去道贺,还是去砸场子?!” 江楼月看着他,忽然踮起脚来,不客气地吻了他一记,才说道:“去了看心情。” 心情好,贺还是要道一下的,心情不好,那可就不一定了。 不过对上那两个杀父仇人,谁的心情也不可能好就是了。 所以——这场子她是砸定了! 谢尧沉思片刻,说道:“我陪你。” “真的吗?!” 江楼月眼睛一亮,“你在并州这里的事情能脱得开手吗?!” “嗯。” 谢尧点点头:“治灾的事情已经在有序进行,有专门的人负责,银钱方面,金伯调动,他办事我是放心的。” 838、宁玉蓉的心事 “如今,信阳、汾阳、卞南都安定,中州这里的水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我可以暂且离开并州,几个月的时间陪你去丽水,够吗?” 几个月后,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不好说。 江楼月高兴地跳了起来,一把抱住谢尧的脖子:“够,太够了!” 她用脸颊轻轻蹭着谢尧的脸:“我还以为这次又得分开呢!” 前往丽水,遥望京师,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便又是许久见不到谢尧。 江楼月方才虽然说着,但心里其实不是滋味。 如今可好,谢尧随着她一起去。 “我可舍不得跟你分开。”谢尧低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心病的,偶尔分开一下子我还能支撑,分开的时间久了,我怕我撑不住。” 江楼月失笑:“又打趣,胡说什么?” 但这会儿,些许言语好像也没什么必要了。 因为谢尧低下头来,唇轻轻触碰着她的额头,沿着鼻尖,落到了江楼月的唇上去,喃喃说:“我现在彻底恢复了,今晚陪你好好睡。” 那个“睡”字,他着实是咬的有点重。 一贯大胆的江楼月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耳后烧的也有点红。 可又觉得他的话说的有点儿奇怪。 “什么你现在彻底恢复了?”江楼月皱眉问。 谢尧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但现在,他有的是办法让江楼月忘掉自己说的话,并且,他也立即付诸实际行动。 夜很长,最是适合你侬我侬了。 …… 这一晚上,江楼月被折腾的够呛,第二日还赖了床。 等正儿八经起床的时候,已经是午后。 她有些无奈的拍着自己的脸,看着一旁神清气爽的谢尧,不是滋味地说:“你怎么起的那么早?我都困都不够睡。” “这重要吗?”谢尧含笑反问,上前去挑了一个簪子来,给江楼月别上,说道:“刚才有人传话,宁丰城到了。” “我啊,这是抽了点时间过来瞧你一样,他还等着我见呢。” “啊!” 江楼月赶紧回头看他:“他来的这么快啊,那宁玉蓉也一起来吧?!” “应该是。”谢尧拍拍江楼月的肩膀,温柔地说:“你不管要做什么,先吃点东西再去,别饿着肚子,知道吗?” “知道了!” 江楼月站起身来,待到谢尧走后,立即招呼水云来,询问宁玉蓉的去处,又吩咐水若准备饭菜。 水云出去探听了一声,等回来的时候,江楼月的饭刚吃完。 水云说道:“管事暂且将宁小姐安顿在凝香居了,也是刚到不过一个时辰,这会儿估摸着正在院子里呢。” “嗯。” 江楼月点点头,说:“你去带她看看我表哥——” “是。” 水云应了,转身往外。 “回来!”江楼月又忽然皱眉:“这样好像有点冒失,宁玉蓉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就这么直接喊她去看人,不太妥当,这样吧,我去看看表哥再说。” …… 刺史府的院子大的很,凝香居是一个空置了许久的院子,院落倒是娴静雅致,据说是苏广益原先最宠爱的小妾住的。 那小妾识字,弹琴作画更不在话下,因此才选了那么个娴雅的地方安顿。 不过谢尧占据并州之后,苏府所有人全部被遣散了,包括苏广益的那些小妾们。 此时凝香居中,宁玉蓉立在花厅正中位置,面前是管事分派来的两个婢女正朝着她福身行礼。 婢女一个叫做花云,一个叫做花雨,名字都很好听,样貌也周正,最关键的是,态度恭敬客气,宁玉蓉看着很是喜欢。 花云说:“小姐,咱们二人以后就伺候您啦,您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这些钗环首饰,衣裳,都是管事吩咐人暂时送来的,等过两日会请裁缝入府来,再为您做新衣裳。” “……” 宁玉蓉原本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可这一年来经历许多,看着婢女朝着自己这般恭敬,倒还有些不习惯。 半晌,宁玉蓉才回过神来:“呃……花云是吧?起身吧。” “多谢小姐。” 那婢女又说:“小姐可用午膳了?没有的话,奴婢帮小姐准备。” “没……” 宁玉蓉随着哥哥宁丰城一直赶路,从永州往并州这一路,也是加快速度,日夜不眠,到现在别说午膳了,早膳都没吃呢。 昨晚是在马车上过的,也不过是勉强塞了几口糕点便罢了。 她现在有点饿,但却并不关心自己的肚子。 她心里揣着别的事情,欲言又止,却又不好开口。 半晌,宁玉蓉心里叹了口气。 罢了,先填饱了肚子,然后再找个机会询问好了。 婢女们送上午膳来,宁玉蓉心里揣着事情,胡乱用了一些便罢了。 花云说道:“宁将军在前面和殿下说话呢,等会儿应该就闲下来了,不然奴婢去前面等着,宁将军出来之后,请他来看看小姐。” “也好。”宁玉蓉点点头,说:“如果哥哥在忙,你回来就是。” “是。”花云离开了。 花雨瞧着宁玉蓉揣着心事,思忖了一下,说道:“小姐,是不是饭菜不和口味?” 宁玉蓉勉强笑了一下:“没啊,很好吃。” “那……小姐是心情不好吗?”花雨试着问道:“小姐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是嘛?你都看出来了。”宁玉蓉有些讪讪,转眸看着花雨,见她脸含善意,终于是忍不住了,说道:“是这样的,我以前……和王家的公子有过一点交情,听闻他如今在并州……” “王家公子啊。”花雨说道:“咱们刺史府上,现如今有两位王公子,不知道小姐说的是哪一位?” “两位?”宁玉蓉一怔,忽然想起,当初在丽水,江楼月似乎说过什么二表哥。 应当是王公子的兄弟。 花雨说:“公子的名讳,奴婢不敢随便提,不过那二位,一位洒脱,一位温和,温和的那位身体不太舒服,奴婢也不曾见过。” 宁玉蓉眼睛一亮:“他真的在这儿?!” 她的忽然反应,让花雨有些诧异。 宁玉蓉也顾不得了,急急地说:“就是身体不舒服的那位,他现在……在哪里安顿?!” 839、水师都督 花雨说:“住在松柏院的旁边。” “你知道地方吗?”宁玉蓉追问:“我……他以前帮过我的忙,我想过去瞧瞧他,道个谢!” “奴婢倒是知道……”花雨皱着眉头,“只是听说那位公子身体很不舒服,需要静养,管事早与我们交代过,不许我们随意去打扰。” “这样吗?” 宁玉蓉皱了皱眉头,心中暗暗想,很不舒服是多不舒服? 江楼月离开丽水那里的时候,说带他到并州是为求医的,也不知道看过大夫没有。 宁丰城找到她,她当然也是高兴的,只是心里却觉得缺点什么。 现在到了这里,自己是作为客人的,也是不好直接去看—— 怎么办? 照理说江楼月还在此处,不如自己先去见过江楼月,然后与她说过了,再请她派人带自己过去看? 宁玉蓉想着,觉得只能这样了,便招呼花雨说:“那你知道江姑娘住哪个院子吗?就是那个武安军统帅,楼月将军,我能不能见见她?” “将军——” 花雨正要开口,一道声音清幽好听的女音却从外面飘了进来:“你找我啊?” 宁玉蓉和花雨同时转过头去,就见一个穿着白色箭袖劲装的女子正进了院子来,不是江楼月又是谁? “江姑娘!” 宁玉蓉连忙站起身来,冲着江楼月福身行了个礼:“见过姑娘。” 虽知道江楼月如今身份不同,但宁玉蓉还是习惯称呼她姑娘,而不是将军。 江楼月这会儿已经进了厅内来,含笑说道:“行这么大的礼,我哪儿好消受……快起身。” “哥哥说,你带人去外面找我许久,后来将他带回来,还派了人给他……”宁玉蓉说着,柔声道:“总之你是很好的人,我行礼,你受得起的。” 江楼月也不在这件事情上与她多说,只是问道:“刚才好像听到你要见我?就是为了道谢吗?” “那倒……也不是。”宁玉蓉的脸色变得有些局促起来,“我是……有点事情,想与蒋姑娘说。” “什么事?你说就是。” 宁玉蓉犹犹豫豫地,倒是不好开口。 江楼月眼中幽光一闪,可将她的心事看了个清楚明白。 她一向是直来直往的性子,这会儿,却不知为何,忽然想逗弄逗弄她,便也不提什么,就静静地等着宁玉蓉自己说出来。 宁玉蓉犹豫了半晌,才迟疑地开口:“我、我——” 奈何我了半天,倒是我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一年多,她认清了许多东西,但又似乎对王泽陷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境。 原本是自责,后来好像变了。 变成什么,她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只是想每时每刻都看到他。 她做梦都惦记着,他的身体。 这分开接近一个月来,每日里也恍恍惚惚的,总想着他还在营中,还需要她照看。 有的时候半夜忽然想来,想着去给他按摩身体,然后在意识到他已经离开后,剩余的半夜坐在帐篷内的床榻上,一点睡意都没有。 知道要回并州,她高兴疯了,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到了并州就能见到他了。 可是当真到了并州,和他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候,她却又却步了。 她想起当初,王泽在丽水与她说的两句话。 一句是,要她不要去找他。 另外一句便是要她和哥哥在一起。 他是不是觉得,现在他们也算各归各位了,所以以后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既然他是那么想的,那自己再跑过去看他,他是不是会不高兴?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去找他,是一种纠缠? 当初她喜欢云离,恨不得每时每日都在云离身边,只要能空出时间来,便要扑到云离那儿去。 每次靠近的时候,云离眼睛里面都有一种清淡如风的东西,当初她不懂,以为云离就是那种温润如风的性子,所以才会那个神情。 可是这一年多,她懂了很多东西。 她恍然明白,不是因为云离性子淡然,所以才那个表情,而是因为云离不喜欢她,甚至厌烦她,所以他看着她的眼睛,永远无情无绪。 她不知道王泽对她的什么样的态度,可如果他不喜欢她纠缠,她却偏要去纠缠,他……是不是也会厌烦她? 王公子的脾气很好很好。 可她不能因为他的好脾气,就罔顾他的心情,跑到他面前去打扰他。 宁玉蓉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到底是没开口,勉强笑了一声,说:“我是想与江姑娘道谢的。” “……” 江楼月默了默。 江楼月本不是个多事的性子,更不爱掺和这些。 如此,宁玉蓉不提,江楼月便也没多说什么,只吩咐花雨好好照看,又和宁玉蓉闲话两句之后就离开了。 …… 出了凝香居,到前厅的路上,江楼月见到了宁丰城。 许久不见,宁丰城看起来还是那么英俊挺拔,只是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少了诸多当初的飞扬气息。 “将军!”宁丰城朝着江楼月行了个礼。 “嗯。”江楼月点点头,说:“我刚从你妹妹那里过来,去看了看她,你呢……见过殿下了?殿下怎么与你说的?” 宁丰城沉默片刻,说道:“殿下说,过几日会前往丽水沉兵,我随殿下和将军一起去。” 顿了顿,宁丰城又说:“任命我做水师都督,带水师前往。” 江楼月扬眉:“他比我想的可周全多了!” 宁州靠海,宁州的守备军除了步兵还有水师,宁州外海有海盗,宁州刺史这么多年来,也与海盗不断周旋,宁丰城作为他的儿子,对水上作战和作训自然是耳熟能详的。 水师都督,宁丰城绝对是当仁不让。 可很快江楼月就想起什么来,眉心忍不住皱了皱:“只是水师之中,如今已经有两个不错的少将军负责,丰城兄,你想要后来居上,可能需要下点功夫。” 这一声“丰城兄”,叫的宁丰城怔了一下。 但看江楼月面容坦荡,言辞爽朗,宁丰城的心里又浮起一股怪异的情绪,有一种并肩作战的兄弟战友与自己闲聊的感觉。 陌生又熟悉,也让宁丰城脸上终于有了三分表情。 840、能者居之 他唇角动了一下,说:“我知道,一对兄弟,姜晨和姜晚,他们的父亲原本是并州水师的副手,我刚才已经见过人了,那两人,瞧着对我可是很不服气。” “这个……”江楼月讪讪笑了一下,“当初我插手并州营事务,曾经说过,他们如果能让水师提升战力,带的住那一支队伍,便保他们做水师都督。” “说来这事儿,还是我思虑不周闹得。” “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就像我当初在宁州初见江姑娘,也不知道有一日你会成为威名赫赫的武安将军。怪不到你身上去的。” 宁丰城说着,慎重道:“水师都督事关重大,自有能者居住,他们若强于我,我便把这都督的位置让给他们,听他们命令,又有何妨!” 江楼月笑道:“你倒也坦荡直接,那我就放心了。” 军中最忌有二心,闹出阵营来,别人不需要来打你,你自己后院起火就能让你什么都干不了。 将领,必须要让所有人心服口服才行。 “嗯。” 宁丰城点了点头,说:“要不是你,我不知道自己要混到哪一日去,竟……颓丧的连父亲的大仇都忘了。” 话到此处,宁丰城的神色十足阴沉,“父亲是死于闵州李路和平王之手,我必要手刃仇人,为父亲和我宁州军中忠贞之士报仇!” 江楼月的脸色也有些不好:“连我爹爹剑门关的事情,他亦有插手,为了他自己的野心,旁人的性命从来不是性命,你我自当同仇敌忾并肩联手,好好回他们以颜色,才不算枉为人子女!” 更何况,谢流云和谢景亨这两位,无论是在德行上,还是在能力上,都不适合做一个帝王。 难民四溢,他们却还在为了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筹谋计算。 为了野心,可以牺牲所有人! “嗯。” 宁丰城又重重点了点头。 气氛有些凝重。 江楼月忽然轻笑一声,“好了,离出发丽水还有好几日呢,你且先熟悉一下水师营中的事情,你妹妹你就放心吧,我会让人好好安顿。” “暂时就让她住在刺史府上吧,我姐姐和我母亲都在这边,我找机会带她认识一下,闲的时候可以一起聊聊天,排解寂寞。” “好,江姑娘想的很周到,多谢。” 两人在回廊分了手,宁丰城往宁玉蓉那个院子去了。 进去的时候,宁玉蓉正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草木。 她养尊处优了太久,到底是天真纯良。 这会儿,满脸上都写着——我有心事! 宁丰城在院子里停顿了一下,之后大步走了进去,“蓉蓉。” “哥!” 宁玉蓉回过神,笑着问道:“你从殿下那里过来了!” “嗯。”宁丰城点点头,“你怎么了?在这里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吗?” “没有……”宁玉蓉摇头,“这里很好,我挺喜欢这里的。” “那你的心事是从哪儿来的?”宁丰城身材挺拔,比宁玉蓉高出一个头还要多,这会儿也忍不住低下头,瞧着自己的妹妹:“你从丽水的时候就有心事,到这儿后,心事好像更重了。” “……” 宁玉蓉垂着眼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 哥哥是男人,懂得她这些千回百转的心思吗? 宁丰城想了想,忽然问:“是不是跟那个王家公子有关系的?” “啊?!”宁玉蓉诧异地抬头看过去,“你、你怎么知道?!” 她这是不开口就罢了,一开口,直接给自己卖了,没否认直接承认。 说完之后她也意识到了,又连忙抢救了一番:“我……我不是的……我就是奇怪你莫名其妙怎么说他?” 然而这一番抢救,也不过是越描越黑罢了。 宁丰城难得脸上含笑,说道:“蓉蓉,你知不知道,你有两次睡梦里都在喊‘泽哥哥’,如果哥哥没记错,那王家公子的名讳,就是叫做王泽吧?” “……” 宁玉蓉脸色涨红,羞窘又尴尬,“我、我喊了吗?你不要胡说!” 宁丰城心里悠悠一叹,反问:“真的是我胡说?” “……” 宁玉蓉咬着下唇,不说话了。 宁丰城瞧着她,自己的妹妹,自己是最清楚的,当初喜欢云离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但比现在更加直接大胆,非要追着跑。 如今,倒是矜持了一些,把事情闷在自己心里去了。 他不知道宁玉蓉和王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总是不希望妹妹不高兴的。 宁丰城想了想,说:“他不是就在刺史府上吗?” “嗯……”宁玉蓉低着头,轻声细语地应了一声。 宁丰城果真是男人,沉吟了半晌,也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最后,暗暗叹了口气,只说:“蓉蓉,别把事情闷在心里,时间久了,闷出个好歹了可怎么办?” 宁玉蓉又点了点头。 宁丰城就彻底没辙了,有些头疼,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说:“我还有点要事,晚上再来看你。” “好。” 离开凝香居后,宁丰城本是要直接往水师营中去,但走到回廊那儿,忽然停住脚步,招呼一个下人过来,询问江楼月的去处。 得知江楼月去了书房,宁丰城又找了过去。 江楼月到书房自然是找谢尧去的,也想没想到她前脚到,宁丰城后脚就来,有些诧异地问:“丰城兄怎么回来了,找殿下有事?” “不是……我、我找你!” “找我的?”江楼月意外道:“什么事?” 宁丰城说:“借一步说话。” “……”江楼月扬了扬眉,说:“好吧。” 两人于是到了书房院外的八角亭中,江楼月才问:“怎么了,什么事情不好说?” “是关于舍妹。”宁丰城吸了口气:“方才去看了她一眼,心事很重,我知道,她的心事是与王家大公子有关的,也便是江姑娘的表哥。”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开解,也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来与江姑娘说一说,还请江姑娘帮个忙。” “……” 江楼月双手环胸,讪讪笑了一下,“这个……说实话,我倒是懂得她的心事,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弄好。” 841、表哥叫我不要胡言乱语 她带兵打仗有一套,智谋和眼界在有些方面也是高人一等。 但在这情情爱爱的事情上,她自己尚且是摸爬滚打的走过来的,在旁人那里,就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宁玉蓉和她的性格天差地别。 宁玉蓉的心思,她也猜不透,不知道该从哪个方向努力。 宁丰城无言地看着江楼月。 江楼月干咳了一声,“这样好了,我娘温柔婉约,那是彻头彻尾的大家闺秀啊,我将这件事情与我娘提一提,或许她会有什么好办法,或者能开解一下你妹妹也不一定。” “那就多谢了!” 宁丰城拱了拱手,认真道谢:“还请江姑娘多上心,我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 江楼月莫名觉得头大,怎么有种……被迫当红娘的意思? 怪怪的。 可宁丰城已经走了。 “说什么了?”就在这时,谢尧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哎……”江楼月叹了口气,说:“宁玉蓉和我表哥的事情嘛,算了,我还是去我娘那儿吧,这个事情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倒难得,你还有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谢尧打趣,“直接告诉她,你表哥的现状不就是了?” “我倒是想,但她憋着都不问,我也是猜不透她的心思,况且在会并州的路上,我问表哥可喜欢宁玉蓉,表哥叫我不要胡言乱语!” “我哪儿还好乱牵红线。” 谢尧无言地看了她半晌,“你是缺根筋?旁人说要你不要胡言乱语,你就真的不胡言乱语?” “那宁玉蓉不问你表哥的情况,你就真的不去说?” “怪不得,你当初能气死我,在这种事情上,你不但自己迟钝,对旁人也迟钝!” “……”江楼月无言以对。 想想当初,谢尧每次不高兴,她都反应不过来是自己的问题,给他点回应给的硬邦邦的。 可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啊。 “那你的意思是,我直接与宁玉蓉说?”江楼月很是不耻下问。 谢尧说道:“你算了吧,去告诉夫人,夫人应当知道,用什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言辞更加合适。” “……”江楼月没好气的瞪了谢尧一眼,“那你揪着我说什么废话,走了!” 谢尧扶额片刻,失笑回头,回书房去了。 刚坐下,扶桑又走了进来:“殿下,萧小公子到了。” “嗯。”谢尧点头,“请他进来吧。” 扶桑退出去,片刻后,带着萧青贤走了进来。 萧青贤给谢尧见了礼,从身后小厮手上,拿了一张极大的图纸,递到了谢尧面前去,“这是我最近几日重新思考,绘制的淮水水利图,或许可以弥补一些现在的短板,殿下看看。” 那模样,胸有成竹,看起来可不像个十岁的小孩子。 谢尧笑道:“好,看看!” …… 江楼月到了枫林院,询问过父亲的伤势之后,拉着王婵的手臂坐下。 与自己娘亲,到底就没什么顾虑了,她把事情仔细地和王婵说了。 王婵诧异:“你是说,泽儿和那个宁姑娘有情,但是现在两人又僵着?” “大概是这样。”江楼月皱了皱眉头,说:“表哥有点端着,我问他,他还呵斥我,至于宁玉蓉嘛,什么都写在脸上,分明对表哥很是喜欢呢。” 王婵想了想:“我想见见那个宁姑娘。” “好!”江楼月爽快地说:“我这就去找她来。” 江楼月到了凝香居,很快便带着宁玉蓉往王婵这里过来。 宁玉蓉知道王婵的身份,又见王婵温柔美丽,气质婉约,连忙恭恭敬敬地福身行了个礼:“见过夫人——” “起来吧。”王婵抬了抬手腕,瞧着宁玉蓉也是眼含笑意,“听说你从宁州来,我以前也去过宁州,那里海上的日出很漂亮。” “夫人去过宁州?!”宁玉蓉眼睛微亮。 “是啊。”王婵亲切地拉住她的手,让她坐下,才说:“年轻的时候随过军,就在北境那里,如今老了,也不知道这辈子再有没有机会,去那里一趟。” 宁玉蓉和看着王婵的那只玉手,受宠若惊:“肯定有机会的,而且夫人一点也不老。” 任何女人,都喜欢听到这样的话,王婵也不例外。 而且宁玉蓉说话的时候,眼神真挚,可不是拍马屁的样子,王婵对她颇有好感,“楼儿和星儿他们都有事忙,我平素是一人在府上的,待着也是孤单。” “你要是不无聊,便常来我这儿坐坐,咱们正好可以说说话。” “好!” 王婵的温柔,是少有人能拒绝的,宁玉蓉也很喜欢她。 她是真没想到,江楼月这样的女子,居然有王婵这样的母亲。 接下来,两人说起宁州风俗,吃喝,宁玉蓉果然开怀了许多。 江楼月站在门口瞧着,暗忖,娘亲果然是娘亲,到底比她多吃了几年盐米,看来她是可以暂且放心,把宁玉蓉交代给王婵了。 这么一折腾,天都已经黑了。 江楼月出了枫林院,问宫五:“殿下呢?” “还在书房。”宫五回道:“萧小公子过去了,与殿下说话,大致说了一个下午。” 不等江楼月询问,宫五又说:“说的是淮水水利的事情。” “哦。”江楼月点点头,“小小年纪,本事不小啊,水利什么的,我都完全看不懂嘛……那我先回明月楼吧,不去书房叨扰殿下了。” 江楼月回到明月楼后,洗漱,换上了轻便的衣裳,窝回床榻上去,大约半个多时辰后,听到楼下有脚步声响起。 江楼月翻身下榻,推开门一瞧,果然是谢尧进了院子。 谢尧很快上了楼来,江楼月笑眯眯地迎上前去,“忙完了?” “嗯。”谢尧应了一声,悠悠一叹:“琐事真多,你便是待在并州,我陪你的时间也不多啊。” “正事要紧嘛!”江楼月说,“总不能一直腻在一起,这样的话,难道不会烦?” “你会烦?”谢尧挑眉问,眼底含着三分幽冷,“还没成亲你就烦,以后呢?” 842、希望是最后一次分别 “……” 江楼月干笑了一声,“我随口一说,不烦,哪能烦啊……咦,你手上拿的什么?” “一封信。”谢尧把信在江楼月面前摇了摇。 “什么信?” “萧青贤写给萧冀的。” 江楼月想了想,“他怎么忽然给萧冀写信?” “这就不得而知了,当我面写的,就是普通的问候的话,我看了许久,也看不出有什么玄机来。” “是吗?”江楼月皱眉:“我看看!” 萧青贤如今在并州不算上座上宾,严格来说,还是俘虏。 而萧冀如今是谢景亨手中的杀手锏,萧青贤给萧冀传信,如果泄露并州的情况,那么与他们是不利的。 江楼月把信接过去,看完,眉头皱的更紧了。 真的什么都没有,就是简单问候,然后说自己很好。 谢尧说:“写信用的墨和纸都是我书房的,做不得什么手脚,但这封信,总之让人不那么安心,我打算先收着,去到丽水之后,看情况再说。” “嗯。”江楼月点点头,“是该这样,那可想好了何时出发?” “再等两日。”谢尧说:“宁丰城需要两日时间,暂时控制住水师,况且,前几日你二表哥不是说,大公子两三日就醒吗?等他醒了,我们也好安心出发。” 丽水的事情,并不急在这一两天。 “好!” …… 接下来的两天,准备出发丽水事宜,谢尧几乎忙的脚不沾地。 江楼月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过,值得高兴的是,就在三月初四的午后,王泽醒了。 即便只是清醒片刻,依然让所有人心里头的大石都落了地。 江楼月去看了王泽,严肃地交代王渊,要仔细照看。 王渊现在对于她不信任自己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没理会她,只说:“你不是要去丽水,快些去吧,你走了,我倒是能安生一些。” 江楼月本也不是斗嘴的性子,瞥了他一眼,说:“时辰到了我就走了,你不必催,爹爹和表哥都交给你,等我回来的时候,可要看到人活奔乱跳。” 江星月站在一旁,拉着江楼月的手:“我也想去丽水啊,可是——” “姐姐,你就不要去了,带着御风轻骑,暂且留在母亲身边护卫安全,你别忘了,找千机老人也是要紧大事,爹爹的身子还指望他。” “……” 江星月只好点头,“我都明白,那……好吧。” 江楼月干脆利索地朝着母亲王婵跪下拜服,行了大礼:“我此行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娘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担心我,我会尽快回来的,千机老人,我也会派人再打听。” “只要有消息,立即将人带到并州这里来!” “好、好!”王婵眼底含泪,到底没有哭出来,她亲自上前把江楼月扶起,抚这江楼月的脸颊柔声说:“要小心,不要受伤,知道吗?” “嗯。”江楼月认真地点头。 一旁,谢尧慎重说道:“我护着她。” 王婵微笑:“我信殿下,一定可以把楼儿护的极好,时辰已经不早了,你们就出发吧。” 宁玉蓉也在一旁与宁丰城说着话。 宁丰城拍了拍宁玉蓉的肩膀,给予她无言的安慰。 这一趟,于公于私他也是要去的。 分别的次数已经很多,但离愁好像并没有因为习惯分别而减少。 江楼月脚步有些凝滞,对母亲和父亲不舍。 但,两世浮沉,心性早已经不是寻常娇柔女孩子,她吸了口气,大步转身率先离去。 谢尧朝着王婵又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也随着江楼月离开了。 接着,宁丰城也跟了上去。 王婵虽然从未过问过女儿和谢尧如今在做什么事情,但隐约,心中也是懂得一些的,看着他们那一群人消失的背影,声音很低地喃喃说:“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分别。” 等女儿和谢尧回来的时候,大事已定。 王渊说:“姑母安心,我那小表妹和谢公子都是厉害人,两人要是真的折腾起来,不管是京中那位,还是北境那位,都不是对手!” 先前不动,是因为诸多琐事。 比如江震的身体状况,王泽流落在外,更重要的是,中州难民遍布。 但如今,王泽已经回来了,身体也在康复中,中州的难民都已经被安顿,除了江震的身体需要时间,需要找千机死老头之外,万事都安定。 王婵点了点头,说:“我知道的,好了,咱们别站在这儿了,都各自回去吧。” “好。”王渊笑眯眯地上前付出王婵的手臂,说道:“姑母啊,我下午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趟,大哥那里,你帮我照看一下。” “嗯?”王婵看过去,“你有什么事情要出去,是有那位老人的消息了吗?” 王渊说:“总之是要紧事。” 他说的含糊,但王婵想着要紧事,那肯定就是千机老人那个事情了,顿时点点头应了,说:“那你去吧,需不需要星儿去帮忙?星儿——” 不等王渊说话,王婵看向江星月,“你带着人去,帮帮你表哥,知道吗?!” “……好。” 江星月木愣愣的应了。 “那咱们走吧。”王渊说了一声,一边打着扇子,一边往外了。 江星月追了上去:“真的又有消息了吗?这次是哪个方向?你快说啊——” “天机不可泄露。” 两人就那么说着,走远了。 宁玉蓉跟在王婵另外一边,说:“夫人,那咱们进去吧。” “好。”王婵拍了拍她的手,惦记着王渊刚才说的话,便道:“先去一趟泽儿那里瞧瞧。” “……” 宁玉蓉脚下微微一顿,低垂着的眼帘下,眸中有一抹复杂。 这几日里,她已经知道,王渊为王泽治了手和脚上的伤,现在王泽正在卧床休息。 今日王泽醒了,她也知道。 只是自己一直没见过他。 这会儿……是要见面了吗?! 要见了人,她该怎么办?! 是客客气气地与他行礼问好,就如同见到宸王殿下和那位王渊公子的时候一样呢,还是她现在就跟王婵说,自己不去了? 毕竟,当时王泽可说过,叫她不要找他,不好! 843、别老道歉 她一边走一边纠结着,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王泽那院子的门口,而且心里……似乎有一种迫切地想要见到他的冲动,不想就这么转身就走。 宁玉蓉心里叹息了一声。 算了吧,就当他是王渊公子那样,客客气气的行个礼,亲眼看看,放了心也好。 她深吸了一口气,调匀呼吸,随着王婵走了进去。 王泽正醒着,看见宁玉蓉和王婵一起过来,有些诧异。 尤其是在看到宁玉蓉的时候,那种诧异更加明显。 他才刚醒,还没人来得及和他说过,宁玉蓉在并州刺史府的事情。 “泽儿,感觉怎么样?”王婵坐在床榻边上,问道。 “我……”王泽很快回神,垂下眼去,“还好。” “真的吗?”王婵不太放心,“可是渊儿说过,治伤的手法太过独特,你醒了之后可能会非常疼。” 宁玉蓉一听,一下子抿住了唇,脸色就有些白。 她想起,以前那个教过她按摩手法的郎中曾经说过,可以刮骨重新打断再接什么的。 好可怕! 当时还问她要不要治。 她哪里敢? 再加上她和王泽是逃难,怕谢流云的人追过来,是不敢久留的,所以只学了按摩手法就走了。 现在王婵说道治疗手法独特,宁玉蓉一下子就想到了。 她简直无法想象,刮骨,打断重新再把手脚接起来,要忍受什么样的痛苦。 她浑身紧绷地看着王泽,完全忘了,自己进来的时候曾经想好,要把他当成王渊那样萍水相逢的人来对待,一双眼睛全部缠到王泽身上去了。 王婵和王泽说什么话,她也根本没听到。 只瞧着王泽有些冒汗,她的手竟然自发自动,捏着自己的袖角压了上去,帮他擦拭汗珠。 “好疼的是不是?”宁玉蓉低声开口,动作越发小心翼翼,像是怕她的手重一点,会弄疼了他一样。 王泽僵了一下,在王婵意外的视线之下,耳后隐隐浮起暗红,哑声说:“宁姑娘……” 宁玉蓉被这一声喊的回了神,才反应过来什么,顿时脸色涨红,那给王泽擦拭汗珠的手,收回来也不是,不收回来也不是。 王婵倒是很快回神,说:“我想起还有点事情,先走了。” 话落,也不需要王泽和宁玉蓉回应什么,已经拉着桑嬷嬷起身离开了。 屋中只剩下宁玉蓉和王泽,以及派给王泽新的小厮。 那小厮倒是懂事,也到外面去了。 宁玉蓉尴尬地立在他床前,“我、我……对不起!” 王泽伤处隐隐作痛,没有多余的心思照顾她的心情,只说道:“别……别老道歉……你没对不起我的……” 这一声之后,他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宁玉蓉看着揪心,“很痛对不对?我要怎么办?怎么能让你不痛一点,他们有开药吗?” 对于她的问题,王泽无力回答。 宁玉蓉咬了咬牙,坐到他床边去,轻轻将他的手握住,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陪着,在他额上冒出汗水的时候,她会轻柔的把那些汗水全部擦拭干净。 就如同,他们共患难的时候,那许多次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王泽昏迷了过去。 明明是难以忍受的疼痛,但王泽却从始至终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宁玉蓉捏着的,正好是他的左手。 左手的情况不严重,因此并未打断再接,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道,将宁玉蓉的那只手握紧,铁箍一样。 宁玉蓉本身是挣不脱的,也没想着挣开。 她就那么坐在床边上,看着王泽惨白的脸,心里揪成了一团,难受的喘气都费劲。 花云和花雨过来看了一次,对视一眼,没敢进来打扰。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王泽再次被痛醒,可一睁眼,却看到有个束着垂挂髻的小脑袋瓜,就趴在自己的床前。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沉。 她睡着了。 王泽忍着痛,看到自己将她的手都掐出了许多的血痕来,心情十分复杂。 在刚逃离宁州的那些日子里,他每每痛的无法忍受,她就这样,握着他的手,什么也不说,无言地给予他诸多力量。 可他来不及想太多,四肢的疼痛再次袭来。 他不想捏疼了她,快速将自己的手松开。 可这一波的疼痛,更加难忍,他本是文弱书生,能忍住先前那一拨的疼痛,已经用去了超乎寻常的意志力,如今再忍受不出,沉闷地哼了一声。 宁玉蓉被惊醒,“你……你又痛了?!” “怎么办?就只能这么干疼着,没有办法缓解吗?!” “我去找大夫!” 宁玉蓉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可是因为在床前趴的时间太久,腿脚发软,一下子就栽到了地毯上去,磕到地板,头晕眼花。 可她却忍着疼爬了起来,到了门前,直接跑出去。 “小姐、小姐!”花云和花雨把她拦住:“您去做什么?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可以吩咐奴婢去!” “……”宁玉蓉这才想起,现在不是他们在外面了,而是在刺史府,身边有婢女,她立即说道:“快去请大夫来,快点!” 她声音急促,着急的不得了。 花云应了一声后快步跑走了。 宁玉蓉又回到屋内,一点不犹豫地握住了王泽的手,掌心的那些血痕,她似乎感觉不到痛。 不多时,宋先生到了,看过情况后皱了皱眉头,说道:“痛是正常情况……当时给公子治伤,用的药效果是最好的,但有个弊病,就是会很痛。” “那没有药物能缓解疼痛吗?!”宁玉蓉白着脸问。 宋先生摇头:“缓解疼痛的要,多数是迷药麻沸散一类,这一类的药材用在公子的身上,会冲淡伤药的效果,与公子不利。” “没事……我忍得。”王泽艰难地说出一句话来,额上已经是大颗的汗珠朝下滚。 谁都看得出来,他在忍受着巨大而非人的疼痛。 宋先生叹了口气,说:“公子坚持一下,过了这三天,疼痛缓解,药物生效,你以后便能恢复七八成以上了。” 从不良于行至恢复到七八成,疼也是值得的。 王泽艰难地点了点头。 844、宽衣解带 宋先生离开了。 花云和花雨想询问宁玉蓉,准备一些饭菜,但看宁玉蓉急得脸色发白的样子,又没进去问。 宁玉蓉手足无措地看着王泽,喃喃出声:“我、我与你说说话吧?” “我知道我很烦的,我也很笨,我没有办法让你不那么疼,但我爹爹以前受伤的时候,便总爱喊我去说话。” “他也说我是烦人精,但总笑着,说听我说话就不疼了!” 她絮絮叨叨地,胡言乱语着,说话完全没有条理,想到什么说什么。 王泽听着她的那些话,疼痛依然无法忍受,他控制不住,用力地捏住了宁玉蓉的手,再哼一声,无比痛苦。 他这么痛苦,小厮准备来的饭菜根本没有心思吃。 宁玉蓉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陪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泽再次痛的昏沉过去。 花雨走上前来,蹙着眉头低声说:“小姐——你的手!” 宁玉蓉那只白玉似的手,几乎是被捏的不成形状,还被掐出了许许多多细碎的血痕,有深有浅。 “没事。” 宁玉蓉摇摇头,脸上含着无数担忧,“他可比我痛苦多了……哎,刚才什么都没吃呢,不吃东西,只靠着汤药吊着,身体哪里能好?都说是药三分毒啊。” “你们去准备一点好下咽的清粥,然后……温着,等他醒了好用。” “……是!”花雨心中一片狐疑。 怎么瞧着小姐和王公子关系不一般的样子? 但这点思绪,只是一闪而过,立即就退下准备去了。 宁玉蓉坐在床边守着。 屋内的烛火忽闪,光线有些昏暗。 就着那昏暗的光线,宁玉蓉看到,王泽的脸色苍白且疲惫,她的一颗心也绷的紧紧的。 她小心地帮他拉着被子,仔细地擦拭他额头上不断沁出来的汗,照顾着。 时间在不知不觉之间过去,已经到了深夜,王泽再没醒过。 宁玉蓉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她发现王泽身下的枕头被汗湿透了,赶紧去床边的柜子里翻找了新的枕头来,吃力地抱着王泽的头,把枕头给他换了。 这一换枕头,才意识到,他的衣裳也早湿透了。 宁玉蓉脸色十分凝重,立即又找了干爽的中衣来给摆在床边,就费力地把王泽搬了起来。 她心思单纯直白,只想着赶紧换了湿衣服,别着凉,竟也忘了如今在并州府,身边多的是下人小厮可以代劳。 她将王泽身上湿哒哒绸缎中衣小心地扯下来,又把干爽的衣服套上去。 可巧花雨进来填炭,瞧见她给王泽“宽衣解带”,脸色霎时间就红了,还没忍住“啊”了一声! “你怎么了?!”宁玉蓉疑惑地转头看花雨一眼,赶紧把王泽的衣服笼好,还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背挡着风口,把瘫软无力的王泽抱紧,“快把门关上!” “……好……好的!” 花雨很快回过神来,把门啪一声关好。 宁玉蓉才回头,让王泽的脑袋靠在她肩膀上,她低着头,仔细地给王泽系中衣衣带。 逃出宁州府后,王泽的情况很不好,时常昏沉,因此这些事情,宁玉蓉算是做惯了的。 王泽清瘦,这点重量,宁玉蓉也撑得住。 换好上衣之后,她把王泽放了回去,小心地用被子把他的上半身裹住,手熟练地放到了湿哒哒的腰带上去。 “小姐……”她的身后,传来一声弱弱地呼唤。 “嗯?”宁玉蓉随口应了,熟练地把腰带解开。 花雨赶紧说道:“我不然喊人进来吧!” 宁玉蓉的手一缩,猛然反应过来。 她她她她她她……可以使唤小厮来啊,她怎么能自己把他给脱光了换衣服?! 宁玉蓉唰一下收回手,脸色僵硬地看着王泽,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涨的通红,“好、好!” 话音落,宁玉蓉把王泽身上的被子拉好,退到了床边去。 花雨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没离开床边,只朝着外面喊了一声。 宁玉蓉暗暗想,她不会是在这儿盯着自己吧? 这么一想,脸色越发红的不能看。 不一会儿,小厮就进来了,宁玉蓉和花雨当然得避嫌,退到了屏风外面去。 宁玉蓉隐约听到,那小厮低声嘀咕:“咦,怎么公子的上衣颜色不对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宁玉蓉感觉花雨在朝她看,那小厮也在朝她看。 她用力地缩起了脖子,恨不得有个地洞让她能钻进去。 小厮手脚麻利,很快就给王泽换好了衣裳。 经过这么一遭,宁玉蓉总算脑袋瓜又清楚了一些,知道以现在的情况,两人的身份来说,此处不是她久留的地方,确定王泽睡的安稳之后,就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回到凝香居后,她也没和婢女们说话,啪一声把门合上,自己靠着门板好一阵子,脸上的热度都没下去。 半晌,她挫败地捧住自己的脸,哀哀说道:“我怎么这么蠢啊……” …… 门外,花云和花雨两人是面面相觑。 半晌后,花云低声说:“小姐是不是和王公子……太亲近了,连中衣都帮王公子换,差点就去脱裤——” “嘘——” 花雨一把捂住花云的手,严厉道:“你胡说什么?” 花云赶紧住了嘴,脸色讪讪:“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提的。” 可心里终究是对那会儿看到的事情好奇的不得了。 宁玉蓉的身份她们都知道,是宁州刺史家的官家小姐,王公子的身份她们更清楚,那是汾阳百年世族王家嫡长子。 这两个人的出身和教养,怎么着都不可能有什么首尾啊。 可宁玉蓉今晚那熟门熟路的样子,真的是…… 门外守夜的小厮正好从门前经过,把姐妹两的话听了个清楚。 脱裤子?! 这……劲爆啊! 再怎么本分的下人,有的时候都难免八卦的心思。 这桩事情,就不知怎么传了出去。 只不过范围不广,都是在下人中间传着。 宁玉蓉一晚上都没睡好。 经过一晚上的深思熟虑,她意识到,自己的心,自己的手,好像只要遇到王泽之后,就变得不听使唤,眼睛里面全是他一个人。 这种感觉,比当初缠着谢流云的时候强烈的多。 她怕出去再干出什么丢人的事情来,所以,半步也不朝着王泽住的那个院子走,只每日去王婵那儿说说话,排解寂寞。 845、大哥觉得她不漂亮吗 江星月和王渊第二日还是空手而归了。 千机老人难找,放出玉休宁的消息后,竟然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让王渊开始怀疑,那死老头是不是已经翘辫子了? 只是这个事情,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而是吩咐底下的人再尽心一些,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七八日过去了。 宁玉蓉便在自己的凝香居窝了七八日。 每天心里记挂着哥哥,想着宁丰城不知道去丽水情况怎么样? 爹爹死了,是谢流云害死的。 而她无能,什么都做不了,只把报仇的希望寄予哥哥的身上,希望他能手刃仇人。 她心里,也记挂着王泽,也不知道他最近这几天,情况怎么样? 还是那么疼吗? 她不敢开口询问,深怕婢女笑她。 花云和花雨再恭敬,也终究是半路来伺候她的,并非一直待在她身边的人,她就是有心事,也不好露出来给她们知道。 可她哪能想到,她那天真的性子,一张脸上,其实藏不住任何心事,所有的一切都清楚明白地写着呢。 此时,宁玉蓉趴在窗口,看着窗台那里一株淡粉色的小花,眉心却笼着许多的愁绪。 花雨瞧她快半个时辰都是一个动作,终于叹息一声,忍不住上前去:“小姐,您以前常住在宁州,那里靠海,肯定也没见过并州的百花吧?” “不然咱们出去散散心吧,春天到了,如今花园里都开花了,特别漂亮。” 宁玉蓉垂下眼帘,想了想才问:“花园离得远吗?” 花雨说:“回廊下来那里啊,小姐应该看到过,就在假山后面呢。” “那好吧。”宁玉蓉想,假山出门就到啊,走动一下也好,她真的快闷出毛病了呢。 花雨松了口气,上前扶持着宁玉蓉往外走。 今日天色极好,让人的心情也十分的舒畅。 宁玉蓉带着花云和花雨,没走几步就到了花园里。 果然如花雨所说,那儿的花开得正好,而且都是宁玉蓉从未见过的品种。 春意盎然,生机勃勃。 宁玉蓉到底也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心思又单纯,瞧见这么美好的场景,总算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三分笑容来,衷心地说道:“真漂亮啊。” “是吧?”花雨为宁玉蓉打着油纸伞,挡去头顶上的大太阳,“虽说是春天,这太阳却厉害着,得挡一挡,不然把小姐晒黑了。” “还是你想的周到。”宁玉蓉笑眯眯地说着,蹲下身子去摆弄那些花朵,说:“今日是不是花朝节啊?” “是啊,正好就是花朝节呢。”花云说。 宁玉蓉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以前在宁州的时候,花朝节,婢女都会给我采很多漂亮的花朵,然后编成好看的花环……” 话到这里,宁玉蓉垂下眼帘,笑意也渐渐消失了。 编了漂亮的花环后,父亲就会请宁州府的官员女眷到府上来,许多闺中少女一起热闹。 在宁州,刺史官位最高,宁玉蓉是刺史独女,所受到的恩宠以及旁人的吹捧自然是不必多说。 那些吹捧,她都可以无所谓。 可父亲没了。 花雨柔声说:“没事,奴婢和花云也可以帮小姐采花,也可以陪小姐过花朝节的。” 花雨也连忙说道:“对,我会编花环,我帮小姐!” 说着,她已经弯身去采花朵,笑嘻嘻地说:“采最好看的花来编才是。” 花雨扶着宁玉蓉起身,拉着她到假山那儿的石凳上,找了软垫帮她垫好,才按着她坐了下去,并且把油纸伞交给她:“小姐坐会儿,我去帮忙。” “……好。” 她们这么热心肠,宁玉蓉也不忍心拒绝,就坐在那儿看着。 不多时,花云和花雨编了一个又大又漂亮的花环来,给宁玉蓉戴在头上。 宁玉蓉本来样貌就好,这花环一戴,更加像是个花中小仙子一样漂亮,两个婢女也不吝啬夸赞,宁玉蓉总算有了些许笑容。 花雨说:“小姐,你渴不渴?奴婢帮你去准备一点茶水和点心。” “好。”宁玉蓉应了一声,花雨便走了。 花云说:“小姐,你等一会儿,我再去摘几朵玉兰花来,那个漂亮,插在这些小花的缝隙里,肯定好看。” 宁玉蓉笑眯眯地说:“那你去吧,仔细些,别摔了。” “嗯,我会小心的!” 花云说着,高兴地跑过去了。 到底也是年岁小的女孩子,哪能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呢。 太阳已经斜到假山那边去了,照不到人。 宁玉蓉便把油纸伞收了,坐在石凳上,双脚也随性地一晃一晃,偶尔会摸摸头上的花环,心情还算不错。 “吆,哪儿来的小仙女啊。”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打趣。 宁玉蓉回头一看,说话的人一身青色长衫,手中握着纸扇,一摇一摆。 她认得,是王家的二公子王渊。 此时王渊的身侧,两个小厮抬着软轿,软轿之上赫然是王泽。 王泽半靠着软轿,也朝着她这边看了过来。 宁玉蓉忽然从石凳上跳下来,低着头,变得紧张局促起来。 王渊轻笑道:“看来今日央着大哥出来转转是没错了,花园风景很好啊。” “二位……王公子!”宁玉蓉有些尴尬,福身行了个礼:“日安,今天的天气很不错,花园里的风景也很好。” 王渊扬了扬眉毛,暗忖,真是单纯啊。 他看看宁玉蓉,又看看王泽,笑意有些幽深,不等王泽开口便说道:“我说的风景不是花园的花,是宁姑娘,宁姑娘很漂亮。” “……”宁玉蓉怔了一下,忽然脸色发红,“多、多谢!” “阿渊!” 王泽皱眉,对他这般随意的口气有些不喜欢。 王渊笑意加深,问道:“怎么了?我说错了话不成?大哥觉得她不漂亮吗?” “……”王泽的脸色有些不好。 宁玉蓉自然是漂亮的。 但王渊这种说话的口气,对一个大家闺秀来说,是绝对不应该的。 “你们两个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大哥放下?!”王渊才不理会他,直接朝着小厮吩咐。 846、是个漂亮的小仙女 两个小厮轻手轻脚地把王泽放了下去。 王渊直接转向宁玉蓉说道:“宁姑娘,帮我照看我一下我大哥,我有点事情。” 话落,竟然也不等两人反应,直接转身扬长而去。 “王公子——”宁玉蓉愣住,急忙喊了一声,可惜王渊根本不会理她,眨眼功夫走的不见人影,还远远丢来一句话:“晚些时候我再来接,宁姑娘辛苦一下。” “……”宁玉蓉默了默,也不知怎么的,有点尴尬。 花云这会儿也跑了过来,赶紧冲着王泽行了个礼:“大公子。” “嗯。” 相比之下,王泽虽然也很郁闷,但很快就恢复平静了,他出声吩咐道:“你们把我抬过去吧。” “是。” 两个小厮轻轻抬起王泽,送到了不远处的亭子了。 宁玉蓉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春日的天气,分明方才在亭子外的花园还觉得有些热,但亭子里却有些凉。 宁玉蓉瞧了王泽一眼,把花云叫过来,“你去……拿块毯子来。” 他本就单薄,如今身体不好,自然是有点冷都受不得了。 花云赶紧欠身退下了。 那两个小厮也欠身退出了亭子外面去,便只剩下王泽和宁玉蓉两人。 宁玉蓉低着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又不太想离开。 王泽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沉默半晌,两人同时开了口:“你——” 然后又同时住了口。 宁玉蓉抿唇低着头,不吭声了。 王泽静默片刻,含笑说道:“我听说你这几日都在自己院子待着,不见出门。” 宁玉蓉抬眸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出门?” “姑母说的。” 王婵每日都去看望王泽,有意无意就说起了宁玉蓉,王泽便留了心思。 王泽问:“是不是并州这里呆不习惯?” “没有。”宁玉蓉摇头说,“这里很好,比宁州暖和的多,我喜欢这里。” “那……是心情不好?” “也……不是。”宁玉蓉又低下头去,她怎么能说,是那天脱他衣服丢了大人,再不敢出门? 两人便又这么沉默下去。 这时,不远处走过两个家丁。 因为亭子那儿垂了帘子,两人也是没看到,一边走一边低声议论:“刚才我瞧见的那个婢女是花云吧?就是那个宁州小姐身边的!” “对啊,就是她。” “我听说那个宁州小姐毫无避讳,上手就脱那位王公子的衣服,裤子都不放过。” “真的假的,大家小姐这样豪放的吗?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骗你这个做什么,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现在府上的下人都在说,就你不知道——” 王泽脸色一沉,朝着身后不远处的小厮吩咐:“你去。” “是!”小厮快步过去,招呼府上的护院,就把那两个乱说话的家丁拿下拖走了。 宁玉蓉僵在那儿,脸色又青又白交错,最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太蠢了——” 宁玉蓉难堪无比,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是半刻也待不下去了,当即快速转身就要走。 王泽喊道:“宁姑娘!” 可宁玉蓉听到他的喊声,跑的越快了,头上的花环都掉了。 王泽瞧着她那伤心的背影,喉头有些发涩,忽然脱口道:“蓉蓉!” 宁玉蓉脚下一僵,再迈不出一步去。 “你、你回来!”王泽说,“过来!” 宁玉蓉就在那儿僵了半晌,走不了,却又不知道回头能说什么,做什么。 王泽叹了口气,“你是要我过去找你是不是?” 不等宁玉蓉吭声,他便吩咐旁边的小厮:“你来扶我一把。” “可是公子——” 这一下,宁玉蓉再站不住,快速小跑了回去。 她蹲在王泽的面前,那张小脸上早已经是泪痕斑驳,“我那天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你衣裳湿了,想帮你换衣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传出去。” “又不是你的错,你跑什么?”王泽轻声问着,用左手手背帮她抹着脸上的泪珠。 “可我让你成了下人的谈资。” “蠢姑娘,我是男人,便被说一说又能怎么样,这事情说来,还是你吃亏。” 宁玉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不断啜泣地说:“我已经把你害得够惨了——还要让别人笑话——” 王泽反手,把她的嘴巴捂上,“再不许提你害我的事情,听到没有?” 他的口气有些严厉。 宁玉蓉呜咽一声,眼泪哗啦啦往下流,含糊不清地说:“听到了。” 王泽看着她那又委屈又可怜,却又那么听话的样子,心里戳的难受,他竟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不太聪明的女孩子,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很重要的位置。 他那只干净而修长的手触碰着宁玉蓉的脸颊,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泪痕,不厌其烦,一下又一下。 他笑容有些无奈:“你要哭多久?我的手没有力气了怎么办?” 宁玉蓉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把泪水强忍着,声音有些哑:“我、我不哭了。” “带手帕了吗?”王泽问。 宁玉蓉赶紧把手帕拿了出来,“带了。” 王泽把手张开。 那掌心被泪水浸的湿哒哒的。 宁玉蓉便用手帕去帮他擦手,可刚把手帕按过去,王泽却将那手帕抽走,继续擦拭她脸上残余的泪痕。 “……”宁玉蓉呆愣地看着他,“你、你不是没有力气了吗?” “骗你的。” 王泽淡定地说着,他擦拭的很仔细,总算擦干净了。 “去把花环捡来。”王泽吩咐了一声。 身后的小厮快步跑过去,没一会儿就把花环拿来,送到了王泽的面前。 王泽将那花环拿起来,好看的手弹掉了上面看不见的灰尘,然后说:“低头。” “……” 宁玉蓉还是那呆愣的样子。 王泽说:“这回是真的没力气了,没骗你,你不低头我够不着。” 宁玉蓉看着他,心砰砰砰跳个不停。 他是要给自己戴花环吗? 鬼使神差的,她没再说什么废话,而是乖乖把头低下。 那花环落到了她的头上去。 王泽用左手帮她整理了一下,很仔细,帮她把一些压着的发丝都整理妥当,瞧了片刻,他微笑着说道:“阿渊说的不错,的确是个漂亮的小仙女。” 847、泽哥哥 “王……公子……”宁玉蓉呆呆地看着他,抿着唇瓣,明明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她却觉得脸上有些热。 王泽温声说:“再说一遍,你从没害过谁,以后不要再提,什么都不是你的错。” 宁玉蓉愣愣地点头。 王泽又说:“还有,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这一路上,是你救了我,没有你,我或许到不了这里来。” “我现在身体不便,难得出门,以前还有你能与我说说话,现在可枯燥了。” “……”宁玉蓉低下头,低声说:“我、我能去找你说话吗?” “当然。” “我以为不能。” “什么?”她的声音有点小,王泽没有听清楚,“什么不能?” “我说,我以为我不能去找你。” “你怎么会这么想?”王泽挑了挑眉,“是有人拦着你?还是旁人说了不好听的话,所以你避着我,不去?” “都不是。”宁玉蓉停顿了好久,才说:“你在丽水军营的时候说,叫我不要找你,不好。” “……” 王泽莫名其妙,努力回忆了半晌,才想起这回事来,无奈道:“我原话好像不是这个吧?” “二十四岁应当不算老,自己说的话,我自己都是记得的,我当时说的是,不要那么晚去我帐篷,不好,不是吗?” 宁玉蓉咕哝一声:“那不还是不让我找你吗?” 王泽无言以对,失笑道:“胡说!我的意思是,那里是军营,人多眼杂,你那么晚去我账中,对你很不好。” 王泽无语的很,连着花环揉了揉宁玉蓉的脑袋,“被你一理解,就变了味道了。” “……”宁玉蓉默了默,脸上有些红,她用眼角的余光偷瞄着王泽,感觉今天的王泽好温柔。 温柔的窝心,温柔的……让她的胆子也变大了一点。 迟疑了许久,她慢慢试探着开口:“泽……泽哥哥,我以后能这么……喊你吗?” 她一直很想这么唤他,觉得亲近。 但她一直不敢。 这份心思揣在心里,只有偶尔情绪激动或者做梦的时候,她才敢大声喊出来。 王泽微笑:“可以。” 宁玉蓉忽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声音又娇又甜,婉转好听:“泽哥哥!” “嗯。”王泽应了一声,左手往下,把宁玉蓉扶与他软轿扶手上的素白小手轻轻握住,温声说:“别蹲着了,腿会麻,坐旁边去。” “好!” 宁玉蓉笑眯眯地坐在了一旁。 这会儿,花云拿了毯子来,花雨也拿了糕点和茶水来。 宁玉蓉把毯子接过来,给王泽盖在腿面上,又沏了茶水,挑了糕点,“泽……哥哥,你也吃一点。” “嗯。” 王泽应着,接过她手上的糕点,吃了两口,点点头说:“味道不错,汾阳那里的糕点味道也好,桑嬷嬷会做,早上拿了一些在我那儿,想吃吗?” 宁玉蓉的眼睛亮晶晶的:“糕点啊,想吃!” 她自小就嗜好甜食,如今还是王泽问她,怎么不想吃? 王泽含笑说:“那我让人取来给你尝尝。” 话落,他转向小厮看了一眼,小厮懂事的退了下去。 小厮去的快,来的也快,带了两份好看又好闻的糕点。 宁玉蓉吃的很高兴,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冲动,与王泽闲话,从手里的糕点,说到宁州的糕点,又说起哥哥和父亲,以前在家中如何。 王泽都认真听着。 他并不觉得聒噪,只觉得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很清脆,很好听,能让人放空身心。 偶尔,他会倒杯茶给宁玉蓉。 太阳不知觉往山下落,王渊笑眯眯地回来了:“我来接大哥。” 宁玉蓉赶紧站起身来。 头上的花环已经摘下去,此时放在王泽腿面上。 宁玉蓉双手交握与小腹之前,模样规规矩矩地,冲着王渊露出一个客气又矜持的笑容来。 “有什么可接的?”王泽淡淡看了他一眼,“你去忙你的吧。” “啊,这样真的好吗?”王渊做作地皱眉,眼神落到了宁玉蓉身上去,“我自己的堂兄还是自己照看,免得旁人照看不好,大哥你说是不是?” 王渊性格外向,眼神又直白,说话还有些阴阳怪气。 宁玉蓉有些不好消受,双手忍不住捏紧,咬着下唇朝着王泽看。 王泽不言不语,将她那扭成白玉小结一样的手握住,平平地朝着王渊看过去。 王渊叹息一声,“好吧,我这就滚蛋。” 话落,他爽快的走人了。 没了王渊,宁玉蓉又松懈下来,轻吸了口气,“泽哥哥,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没有。”王泽说道:“他就是那个脾气,你别理他。” “好吧……”宁玉蓉思忖了一下,认真地说:“我会照看人的,从宁州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怎么照看你,以后也可以照看好。” 王泽微笑,“嗯。” 宁玉蓉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这个话有点不合适,什么以后? 她支支吾吾地说:“我的意思是、意思是——” 王泽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我都知道,有些凉了,你穿的也单薄,先回院子去。” “……好。”宁玉蓉乖乖点头,又说:“我想和你一起吃晚饭,可以吗?” “当然。” “太好了!”宁玉蓉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分外好看,就像能和他吃顿晚饭,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一样。 王泽看着,眼底也禁不住泛起些许笑意。 真是个简单的女孩子。 不过想到那会儿那些下人说的话,王泽眼底闪过一抹思量。 等回到院子后,王渊问身边小厮:“下午的事情,你们可听人说起过?” “这个……” 两个小厮表情复杂,不好开口。 王泽是聪明人,只一看就知道,他们都听到过。 王泽沉了脸色,吩咐道:“去把二公子叫来。” 身边的这两个小厮,是当初随着王婵过来的,王家家生子,对王泽十分尊敬,立即去请人。 不多时,王渊便赶了过来,满脸含笑道:“刚才还赶我走人,现在又这么急找我过来,大哥,你越来越让人瞧不透了。” 848、裤子的事情 王泽可不和他打趣,淡淡说道:“宸王殿下走的时候,这刺史府上的一切都交托给你了吧?” “是啊,怎么?” “府上下人传的污言秽语,你知不知道?” 王渊挑挑眉:“裤子的事情吗?” “……”王泽静默地看着他,眉毛微微一笼,沉声说:“看来你是知道的,那今天下午那两个小厮是怎么回事?故意跑到那儿去说?!” “呃,这个……”王渊难得表情讪讪,瞧着有三分心虚,“这个么……我如果说我不知道,大哥你会信吗?” 王泽的脸色有些黑,要不是良好的教养支撑着,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我信你个鬼! 王泽气道:“你知不知道,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姑娘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太过分了!” “大哥……”王渊嘀咕道:“人家姑娘的清白是你害没的,你倒来骂我做什么?” 王泽无言以对。 王渊又说:“再说了,我也是听下人说她愁眉苦脸关着自己,怕她哪一天忽然就看破红尘,再对大哥没心思了,那怎么办?” “我可一心为了大哥好。” 王泽听着他那些胡言乱语,有气无力,额角青筋也直抽抽,正要说点什么,瞧见外面宁玉蓉进来来,顿时缓了神色,低声说:“你离她远一点,出去!” “好的。” 王渊含笑走了,在院中看到宁玉蓉,还微微颔首,表现的十分有礼貌。 宁玉蓉则是受宠若惊,总觉得王渊的笑容让人不太舒服。 “泽哥哥,二公子不留下吃吗?”宁玉蓉问。 王泽说道:“他不在这儿吃。” 说了两句话,宁玉蓉坐在了圆桌旁边去,小厮也前来摆了饭。 王泽一边吃东西,一边心中却思绪飞转。 如果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万一,那必定负担不了她的一生,现在和她亲近,算不算害她? 他是不是应该和她保持一点距离? 可很快,他就想到白日里她满脸泪痕的样子。 她就是个泪罐子,而且脑袋不会转弯,简单直白的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自己如果这么说了,她肯定不能理解,反而会伤心死。 王泽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罢了。 阿渊说的不错,她的清白,早被他坏干净了,现在才保持距离,那不是掩耳盗铃嘛? “泽哥哥,你的手不能动,我喂你吃!”宁玉蓉的声音响了起来。 王泽回过神,点了点头:“好。” …… 丽水 花朝节后,百花盛开。 这丽水的山间也是五颜六色,分外好看。 江楼月牵着骑着雪月溜了两圈,飞身下马,朝着不远处的山丘走过去。 山丘上面,有个白衣的颀长男子懒懒散散地躺在草地上,双腿交叠,姿态随性而潇洒,脸颊上盖着一柄帛布折扇。 江楼月凑到跟前,不客气地把折扇收走,便露出谢尧那张俊逸潇洒的脸来。 “遛马回来了?”谢尧睁开一只眼。 “嗯。”江楼月趴到他胸前去,“才春天,就这么热了,我满头是汗。” 谢尧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单手揽着她的腰,抬起头来,重重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干什么?!”江楼月推开他,拉了扇子挡在自己和他之间,“这可是在外面。” 谢尧笑道:“你胆子不是一向大吗,怕外面?” 江楼月飞了他一眼,咳嗽一声说,“当然了。” 她又不是没脸没皮。 虽说这里风景很好,虽说……这里其实也没什么人,只有两个属下还走的很远,但在这种地方亲热真是怪怪的。 江楼月坐了起来。 谢尧也便含笑屈膝,坐起身来,拍了拍腿面:“躺会儿?我给你打扇子。” 江楼月想了想,躺了下去。 谢尧轻摇慢摆地给她打着扇子,一边用自己那金白色的衣袖给她擦拭额上的汗珠。 江楼月转了转脑袋,把头埋进他怀中去了,低声说道:“我有点困,睡会儿。” “好。” 谢尧淡淡地应,不知觉间,江楼月真的睡着了。 谢尧自己也手撑着下颌,养了会儿神。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谢尧抬眸看去,是宫五。 谢尧以眼神询问他,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 宫五点了点头。 谢尧只好轻轻拍了拍江楼月的脸,温声说:“楼儿、楼儿?” “嗯?”江楼月懒懒地应:“要回去了吗?” “嗯。”谢尧将她拉起来,扶着靠在自己身上,说道:“有点琐事。” “好吧……”江楼月打了个哈欠,精神百倍地睁开眼起身,朝着谢尧伸手:“来,别坐着了,赶紧起来回营吧。” 两人各自上了马,一边往回走,江楼月一边问:“怎么了?” 宫五回道:“京中传来消息,泸宁王现在已经到了沽溏附近,马上就要入京了。” 江楼月眉心皱了皱,“这么快就到京郊了!” 谢尧说道:“此行受封为王,又是联姻,利益在前,谢流云怎么可能不快?” 江楼月冷哼道:“是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谢流云把唯利是图则几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 谢尧淡淡道:“嚣张不了几日。” 江楼月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几人快马往营中去了。 到了营中大帐,江楼月仔细问了宫五情况。 宫五说:“泸宁王带了十万大军,就在沽溏那里驻扎,秦朝云和于寿都在。” “他们曾征了一部分兵力,军饷发的很高,北境那里的青壮几乎都被吸引,除了这次带来的十万大军,北境应该还有十万。” 江楼月微微眯起眼睛来:“看不出来谢流云底子这么厚?” 不过仔细想想,前世他似乎就不缺银子用。 只是当时江楼月对银子的概念比较淡薄,所以从未上过心。 “前几日——”谢尧说道:“宁丰城与我说起宁州外海的海盗之事,那批海盗打劫过往商船,集聚了不少的财富,如果我猜得不错,谢流云的银子,应当是从那些海盗那里得来。” 江楼月点点头,“除了那里,他在别的地方的确没有任何产业,而且当初还失踪了许久,就是在海上。” “真没想到啊。” 849、我想捣点乱 谢尧沉默了一下,又问道:“宫五,可知道他什么时候入京?” “三日后。”宫五说道:“传出的圣旨是召唤他三日后入京的,应该不会错,另外……皇上还送了一封圣旨到咱们营中来,邀请小姐和殿下也入京中去。” 江楼月看向谢尧:“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谢尧淡笑:“不去!” 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必理会谢景亨的圣旨,入城有许多未知的危险,没有必要。 “可是……我想捣点乱。”江楼月皱了皱眉,“总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联合在一起吧?” “那你说说,想怎么捣点乱?”谢尧扬眉,问。 江楼月摸着下巴,仔细地思忖了一阵,说道:“我现在还没想到,总之,我是想进去看看的。” 谢尧也在思忖,缓缓说道:“咱们这里不是有一封萧青贤的信么?或许,可以用这封信做做文章,找个空隙进城去。” “你有办法了吗?”江楼月眼睛发亮地看向谢尧,“快说。” “我得想想。” 谢尧认真说道:“进城会有很多未知的危险,如果不能确保万全,我不会让你去,你最好不要报太大的希望。” “……”江楼月无奈道:“好吧。” 任何时候,安全第一,是不好随意任性的。 “殿下——” 这时,宁丰城从外面走了进来,朝着谢尧和江楼月二人拱手,“水师一切准备妥当,战船就停在丽水岸边了,末将瞧着二十里外有黑甲军扎了营。” “萧冀啊。”江楼月淡淡一笑:“信阳侯全家老小都在我手上,他投鼠忌器,什么都不会做的,另外,你是水师,他的黑甲军又不会水战,不可能动。” 再加上,这次前来,江楼月将五队骑兵全部调来,此时都驻扎在此处。 不管是战力,还是人数,她的人都占据上上风,就算萧冀要动,她也不怕! “嗯。”宁丰城点了点头。 谢尧说道:“先去休息吧,每半个时辰一探一报,小心为上。” “是。”宁丰城便退了出去。 谢尧转过头去,看到江楼月眼睛滴溜溜在转,不客气地捏着她下颌让她抬头,严厉道:“我说了,不准动小心思,你给我安分待在营中。” “……好吧。” 江楼月讪讪地,暗忖这人也太敏锐了,她想一想都能被发现。 她又不是个冲动的人,如果没有把握,肯定也不会随意动作啦。 …… 京郊大佛寺 一个一身青衣的男子立于佛寺一棵枯败的菩提树下,半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微风吹过,他的袍角翻飞。 不远处的廊下,站着一个穿靛青色锦袍,束着金冠的男子,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还有一个年轻小厮。 金冠男子皱眉开口:“三日后你不就要入京了么?为什么还要选这么个地方见面。” 青衣男子淡淡慢慢回过头来,正是谢流云。 谢流云脸色十分平静,过分俊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三日后入京,人多眼杂,就算有些什么,也是不能当面说的。” “朝中也人多眼杂?”金冠男子正是谢景亨,此时听闻谢流云说的话,皱了皱眉。 谢流云冷冷说道:“你不会以为,杀了一个江震,朝廷里面所有的人都向着你,没有任何异心了吧?” “放肆!”站在谢景亨身边的小良子呵斥道:“你、你怎么这么对皇上说话。” 谢流云视线冰冷。 皇上? 眼前的谢景亨,无论是智谋,还是能力,都不如他。 如今他手中握有二十万北境大军,对付谢景亨也不过是弹指之力,只是却无法应对谢尧,因此才到京城来罢了。 但如今,到底是不能撕破脸皮。 谢流云拱了拱手,认真说道:“流云的意思是说,朝中眼线众多,许多人都有异心,还有宫中,甚至都有可能有卞南王的眼线。” “卞南王多年经营,势力盘根错节,我们所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 “所以,有些话不适合在宫中说,恐怕会隔墙有耳。” 小良子心中气愤。 他呵斥的是他对万岁爷的无礼,泸宁王却一点都不认罪,根本就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谢景亨却是抬了抬手,示意他闭嘴,才转向谢流云,“你想说什么?!” “皇上的手中,现在有十二万大军,加上微臣手中的,合起来便有三十多万兵力,卞南王在丽水沉兵水师五万,骑兵五万。” “骑兵的战力,皇上是知道的,就算只有五万,我们也未必能讨到好处,更何况还有信阳和并州的大军。” “而且,皇上身边的萧世子,家人全在江楼月手上,投鼠忌器,恐怕出不了多少力。” “一旦打起来,我们吃力不讨好。” “所以微臣的意思是——智取。” 谢景亨缓缓问:“如何智取?” “诱他们入城,瓮中捉鳖。” 谢景亨听着笑了:“你这个办法,等于没说。” 江楼月是什么人? 能把萧冀赶出信阳! 萧冀也是信阳侯府培养多年的世子人选,带兵打仗的更是不在话下,而江楼月无论智谋和兵法,显然更胜一筹。 谢尧那机关算计的能耐,更是不用说了。 这么两个人,想把他们引入城中,怎么可能?! 谢流云慢慢道:“我自有办法,只是需要皇上配合。” “哦?”谢景亨挑眉:“你是个什么办法,我真的好想听一听。” “花朝节过了,再过几日,就是清明,皇上记不记得,当初英宗皇帝驾崩的时候,就在清明前后。”谢流云缓缓说道:“卞南王是英宗唯一的儿子,您说,如果您在皇家寺庙,为英宗做水陆大会,卞南王不会来吗?” 谢景亨一怔,复杂地看着谢流云,心中不得不说一声,这个人是真的狠。 谢景亨都没想到,可以利用死了的人去做文章。 谢流云又说:“英宗的薛皇后,只比英宗晚死了两天,水陆道场可以一起做,为他们诵经祈福,超度亡灵,到时候,甚至都不需要给他圣旨,他自己就会来!” 850、水陆道场 丽水大营 谢尧猛然坐起身来,额头上全是冷汗。 守在帐篷外的扶桑听到声音,担忧地询问:“主子?您没事吧?” “没……” 谢尧抚去那些冷汗,闭着眼睛低下头,良久之后,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他披衣下床,掀起帐篷帘子,问:“什么时辰了?” “不到子时。”扶桑回话,“主子才睡了半个时辰。” “是吗?”谢尧皱了皱眉毛,从账中出来,“将军人呢?可回来了?” “将军去丽水五里外探查黑甲军,还没回来呢。” 谢尧垂眸想了想,不太放心,吩咐道:“你去点一队人,跟我出去瞧瞧。” “是!” 这方,扶桑不过是刚应了一声,营门口忽然响起一片马蹄之声。 白马银甲的江楼月带着自己的队伍奔了回来,在辕门那里动作矫健地跳下马背来。 “阿尧?你这是出去?” 谢尧看到她,自然松了口气:“嗯,本来打算去瞧瞧你的,你回来就好,丽水那里如今怎么样?” “还行吧。挺安稳的。” 江楼月拉着谢尧往账中走,说道:“萧冀只是扎营,没什么异动,沽溏那里,谢流云也没动……是不是将你吓着了?” 江楼月低头问他,“我只是去探虚实而已,知道分寸的,不会贸然行动。” 她看得出来,谢尧的深情不那么安宁。 谢尧一笑,说道:“我知道,只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梦?”江楼月皱眉:“什么梦,可不可以告诉我?” “既然是梦,不提也罢。”谢尧说着,手掌碰了碰江楼月的脸颊,“有些凉,时辰不早了,都早点休息,明日或许还有旁的要紧事要办。” 江楼月很好奇谢尧是什么梦,但他不说,自己也不好追问,便笑眯眯地点头说:“好,那就休息吧。” “主子、小姐——” 就在这时,宫五却走了进来,神色凝重地说道:“属下刚收到一则消息,京中打算在城郊的皇家寺庙举办大行的水陆大会,请高僧前往做法事。” “做的什么法事?”江楼月皱眉。 宫五表情复杂,迟疑地说道:“是、是要为、为、英宗陛下和薛皇后……做法事……” 江楼月一怔。 谢尧脸色瞬间阴沉,整个账内的气流也在同时低到了谷底。 英宗与薛皇后,是谢尧的父母。 京城里的那两个人,会那么好心给他的父母做水陆道场?! 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江楼月也很快意识到这个,脸上杀气纵横:“这两个卑鄙的东西,什么下作手段都能使得出来!”连旁人死去的父母都不放过。 宫五说道:“已经打探清楚了,就在大相国寺举办,五日之后,皇上似乎调动了一些人去大相国寺,平王那里也调动了不少。” 谢尧冷笑出声,“他们想引我入局,等着瓮中捉鳖呢。” 江楼月皱紧了眉头,问道:“阿尧,你打算怎么办?” “去。”谢尧淡淡说道:“为我父母所办的水陆大会,我若不去,岂不是不敬不孝?” “那必定是要准备一个万全之策才行。”江楼月说,“既然他们想在那里动手,不如我们将计就计——” 谢尧垂眸想了片刻:“这样,扶桑,你带九宫的精锐,前去大相国寺山中埋伏,等待命令,由护将军带五万御林军以及萧青贤的书信,前去黑甲营,压制萧冀,要他不得动弹。” “宁丰城则带水师转道沽溏之后,沉兵在谢流云附近三十里。” “那我呢?”江楼月问。 谢尧转向江楼月,握住她的手说:“你带玄翼和罗风,往京城二十里外驻扎。” “如此一来,我们处处形成压制之势,若要动手也不怕。” “好!”江楼月点点头,已经仔细考虑过谢尧布防的这个策略,的确是最完美的,只是想到他一人前往大相国寺,江楼月就忍不住蹙眉。 “阿尧……我让罗风带骑兵,我随你去大相国寺吧。” “不必。”谢尧笑着说道:“有你们在周边制衡与他们,大相国寺并不是最危险的地方,再加上九宫好手在暗处,谢景亨和谢流云未必能讨到多少好处。” “你放心吧,我不是托大,我有把握的。” “……好吧。” 江楼月当然知道他在智谋方面比自己更胜一筹,因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当即吩咐宫五,将所有人传召前来,命令布防。 等一切结束,已经是二更天,大家都领命退下,只待时辰一到就各归各位。 江楼月立于账中,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谢尧:“阿尧,这一次咱们过来,势必是要把事情都解决清楚的,对不对?” “你怎么了?” 谢尧还沉浸在刚才的布防之中,原本眉毛微皱,这会儿听到江楼月的话,抬眸看过来,“是担心他们不好对付吗?别怕,一切有我。” “不是。” 江楼月摇了摇头,“我是想起,你在并州的时候,处理难民的事情,那么累,每日都没的几个时辰休息,以后如果真的把他们灭了,登上皇位,岂不是更累?” “想想那样的日子,就心疼。” “……” 谢尧陷入沉默。 在并州那么久,他的确是忙的脚不沾地,江楼月在并州的时候,他几乎是连陪伴江楼月的时间都没有。 若以后真的…… 谢尧笑了笑,捏着江楼月的虎口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等事情解决了,再看。” 江楼月点了点头,朝着他投去一个安抚的笑容:“我随口胡言乱语罢了,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快些休息吧,明日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两人各自回账睡下了。 第二日五更天,营中生火做饭,点兵点将。 因为江楼月是往京城压近,不适合太早动身,所以暂且还留在营中,江护和宁丰城则先行带兵前往。 关于水路道场的圣旨,是晌午过后送到的。 圣旨之中,谢景亨的口气可谓十分友善,表示要帮谢尧敬一敬孝心,所以在大相国寺准备了法事,希望谢尧可以前往。 谢尧早有准备,自然是面不改色的与那传旨的太监回复了。 851、何德何能得真心 传旨的太监千恩万谢,满脸含笑:“那奴才就去回禀皇上了,四日之后是清明,到时候皇上会在大相国寺等候卞南王殿下到来。” “好。” 谢尧淡淡应了一声。 那太监便退了出去。 江楼月脸色难看,“当初那个眼高于顶,一向不把所有人看在眼睛里面的晋王,终究是消失了。” 如今还有四日时间,足够他们准备一切。 …… 皇宫,养心殿。 御案上已经摆了一堆奏本,但谢景亨却对那些奏本根本无心。 自从张雪云帮他分奏本之后,不知道怎么了,没有张雪云在,他是一本折子也看不下去。 小良子默默退下,不一会儿就把张雪云找了过来。 如今张雪云的身份是养心殿的女官,进出倒是方便。 谢景亨后宫之中只有几个人,原先都是他的侧妃,知道张雪云不同,也没人敢闹脾气。 至于前朝的朝臣……原本打算要在花朝节后选秀的,结果因为谢尧和江楼月忽然发兵前来,选秀也只得暂停。 “表哥。” 太监们都退了下去。 张雪云缓步上前,瞧着有些疲惫的谢景亨,眼底泛着心疼,“累了吗?” “雪云。” 谢景亨脸带微笑,轻轻拉着张雪云过去,一起坐在龙椅上,才说:“累啊,怎么不累,这么多的折子,没有一个是为朕分忧的,全出了些馊主意!” 昨日朝上,谢景亨询问众臣如何应对卞南王之事,竟然没有一个人吭声。 谢景亨气急,只得严令每人必须上一个奏本提一个应对之法,结果……今天这些折子送上来,就气的他差点当场驾崩。 那些折子上的应对之法乱七八糟,且多数话里话外都向着谢尧,意思是让他跟谢尧低头。 这天下,向来是强者居之,而他如今只剩这个京城,连一个谢流云都可以不把他放在眼里! 谢景亨疲惫地闭上眼睛,脑袋枕在了张雪云膝头:“雪云,当皇帝真累,我不想当这个皇帝了。” “……” 张雪云沉默片刻,“可是,表哥现在已经是皇帝,不想要,也不行。” 他已经夹在这个位置上,一点选择都没有了。 谢景亨皱紧了眉头,愤怒而无力,自嘲地笑道:“想要这个位置的人,走了十八弯的道路,却得不到,我得到了这个位置,却为这个位置恶心。” 那谢流云,可不就是削尖了脑袋想要这个位置吗? 张雪云沉吟了一下,说:“表哥,或许平王的计策会有用。” 谢景亨嗤笑一声,“他如果是谢尧的对手,能沦落到北境三州去?你别忘了,当初谢流云是怎么样像丧家之犬一样,被从京城赶出去,被父皇厌弃,追杀的。” “……” 张雪云沉默着,片刻后才说:“宸王和江楼月的确都不是好对付的,就怕那水陆道场之事,我们会引火烧身,不如……表哥派个人去就好,自己不要出面,免得有危险。” “你觉得这样可以吗?”谢景亨拉着她的手,把玩着,问的漫不经心,“谢流云那厮很坚决,说要我前去,谢尧才会去。” “他心怀不轨!” 张雪云沉声道:“卞南王和江楼月实力雄厚,知道水陆道场的事情,必定要做一定的准备才会出现,到时候,只怕拿不住卞南王,反倒会受制于他。” “如果表哥真的去了,一定会落入卞南王手中,到时候,平王便有了由头,以救驾为名,冲卞南王发难,甚至可以直接进驻京城。” “他的人可在沽溏那里,离京中很近,萧世子又被卞南王并州水师和江楼月的骑兵纠缠,肯定来不及护驾。” “表哥,你不能去。” “……” 谢景亨双眸闪亮地看着张雪云,低声笑道:“你这么聪明,我若早娶了你放在身边,或许许多事情都不至于到了如今这份上。” 只可惜他以前并不喜欢张雪云,甚至是有点避着。 到了后来大婚前夕,也只把张雪云当成外祖父和母亲安排给他的妻子而已,他会和她相敬如宾,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从没想过,到了今日,张雪云会是唯一让他感觉温暖的人。 张雪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缓慢却坚定地说:“我以后都会一直陪着表哥的。” 谢景亨认真看了她许久,忽然起身,拉着她往内殿走,待进到里头之后,一把拆下自己的九龙珠冠丢在一旁,摘了张雪云头上的女官纱帽,拆了发带。 张雪云愣住,大约知道他是要做什么,脸色发红地抿住唇瓣,轻轻地扶上了他的肩膀,低声说:“表哥……” 谢景亨拆开她的衣裳,将她压入明黄色的床褥之间,迫切的想要把她完完全全变成自己的。 张雪云不会拒绝,毕竟,这个人是自己喜欢了多年的人。 可谢景亨却忽然停了下来,他看着张雪云的脸,“对不起,雪云,我——”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却很快翻身而起,仔细地帮她整理了衣裳,然后转过了身去。 张雪云睁开眼睛,疑惑地问:“表哥……” 谢景亨闭上了眼睛,苦笑道:“我这个皇帝,还不知道有几日好做,何苦再拖你下水。” 张雪云茫然地说:“什么拖我下水?” “就算皇权倾覆,我死无全尸,也可以派人将你远远送走,到时,你还是完璧之身,能匹配旁人,一生无忧无虑,安稳到死,可我若沾染了你——” 张雪云叹息了一声,“表哥,你还是不懂,我匹配什么旁人?” “我自小就喜欢表哥,这辈子都想和表哥在一起,你就算要放我走,我也不会走,我要留在表哥身边,陪表哥到最后一刻。” 她大着胆子朝前靠,坚定地把谢景亨揽住。 “雪云,你……你何苦?”谢景亨怔怔地看着她。 张雪云的长发,柔顺的贴在谢景亨的手背上,谢景亨看着她那无怨无悔的表情,心中一片刺痛,他有何德何能,得她这样真心相待? 为什么他以前就没看清楚,自己的身边也曾有真心? 在这样破碎的山河面前,这颗真心,似乎一下子变得无比的炙热,温暖,让他无法抗拒,想要紧紧抓住,再不放开。 852、调虎离山 沽溏军帐 一身锦绣青衫的谢流云坐在中军帐的太师椅上,仔细地看着不远处的行军沙盘,左右除了带着面具的于寿和秦朝云外,还有好几个后期提拔上来的将领。 “好了,于寿和秦朝云留下,其余人都下去吧。”谢流云吩咐了一声。 旁人便都退下了。 于寿的声音因为隔着面具,挺起来沉闷嘶哑:“以卞南王的能力,只要皇上前去大相国寺,必定被扣住,到时候,主子就可以用护驾的名头入京了。” “皇上无德无能,本就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主子终于等到了机会,恭喜主子!” “先别高兴的太早。”谢流云淡淡说道:“就算能入京,也未必站得稳脚跟,你忘了江楼月和谢尧手上有多少兵力了。” 于寿顿了顿,面孔忽然转向一旁的秦朝云,沉声说道:“要不是你当初放走王泽,我们现在不至于这么被动。” 只拿着一个王泽,就足够胁迫住江楼月了。 现在可好。 两手空空,只能硬碰硬。 秦朝云面貌僵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好了。”谢流云淡淡开口说:“都过去多久了?本王也已经罚过了,现在不必再提。” 于寿沉声说:“是。” 谢流云的视线,从那沙盘之上缓缓扫过。 他虽未曾带过兵打过仗,但兵书读过不少,人也是极有智慧,对于此时的形势,心中十分的清楚。 谢流云的手指点在沙盘之上几处:“谢尧他们的人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今日,沽溏不远处的渭水水脉那里,并州水师已经开拔过来了。” “我们虽然有十万大军,兵多将广,但要真的硬碰硬,讨不到什么好处去。” “谢尧在并州治水救灾半年多,江楼月又是护国公的女儿,护国公之死,现在民间民怨鼎沸。” “他们二人占尽民心,受百姓支持,就算我们真的进入京城之中,也未必能够站稳脚跟。” 况且京城还有五万禁军,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进得去的。 谢流云缓缓说道:“其实,和谢尧真刀真枪的折腾,是为下下策。” 打仗,需要粮草,需要军心,需要让百姓支持的理由。 “可是……”于寿说道:“如果不动手,那怎么办?” 谢尧和江楼月绝对是挡在谢流云和皇位之间的拦路虎,不杀不行。 谢流云静默片刻,看向秦朝云,“朝云,本王有件事情吩咐你去办。” “主子吩咐就是!”一直没开口的秦朝云沉声说道:“末将万死不辞!” “不需要你万死,对你来说,那不过是一件小事。”谢流云笑了笑,淡淡说道:“你带一队人,便衣隐藏行迹,前去信阳,把信阳侯萧家灭了。” 秦朝云和于寿都是一怔,“这个时候,为什么还得远赴信阳?!” 谢流云说道:“谢景亨是烂泥,上不了墙的,指望他和本王联手对抗谢尧,也就是说着好听罢了,那萧冀倒是个人才,可惜一直受江楼月掣肘,投鼠忌器。” “信阳侯满门死在江楼月的管制之下,江楼月脱不了干系,到时候同仇敌忾,萧冀自然靠过来。” 至于谢景亨,既然是烂泥,是无才无德,他自然不会去再考虑他。 能用就用,用不了就弃。 秦朝云拱手:“属下明白,今夜就出发!” 谢流云吩咐道:“此去等于深入江楼月所辖地区腹地,要处处小心,干脆利落的办完事情之后就回来,一路小心,不要漏出马脚。” “属下明白。” 秦朝云退了出去。 于寿看着那帐篷的帘子放下,心中不太放心:“主子,属下总觉得,我这师弟从泸州军营回来之后变了许多,这次派他去信阳,万一不能完成任务……” “不能完成,也不过是他一队人罢了,不影响大局。” 谢流云把一只小旗子从沙盘上拔起,扎入另外一个地方去,思忖了片刻,忽然说道:“或许,我们也可以虚晃一招,调虎离山,未必不行?” “主子您是什么意思,还请明示!” 谢流云垂下眼帘,仔细想了想,说:“你把朝云的消息,放给江楼月,放的模糊一点,不要说他去做什么,只让江楼月知道,朝云带了一队人,汾阳或者并州去了。” 这两个地方,是谢尧和江楼月的大后方,事关重大,一旦这两个地方出事,他们必受掣肘。 一旦江楼月关心起,离开丽水,往这两个地方去,那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 丽水军营 罗风快步进入账中,将最新得到的消息禀报江楼月知道:“将军,这可怎么办?万一他去到并州,拿住了王公子或者夫人,咱们岂不是束手无策?” 江楼月神色凝重地问道:“可知道他到底往什么方向去了吗?” “不确定,从沽溏出来之后往西走了不多远,一队人就跟消失了一样,不见踪迹了。” “……”江楼月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汾阳离的很远,那里还有王家护卫。 并州虽然近一些,但有王渊坐镇,以及徐少俊的并州军,还有江星月所带的御风轻骑。 怎么说,都是安全的。 但到底关系到母亲和外祖,自然是一点万一都不敢有的。 一旁沉默了半晌的谢尧说道:“他带了多少人,确定吗?” “一队,大致是百来人。”罗风沉声说道:“我们人在暗处,看的清楚,只出来了这一队,应该是潜入丽水密林之中去了。” 丽水山川秀丽,风景独特,密林方圆几百里,潜入进去,想要将人找出来是非常困难的,将山全部封锁,也需要一定的兵力。 而且为了一百多人现在封山,十分的不妥当。 谢尧的指尖在椅子扶手上面一点一点,十分有规律,半垂着眼帘在思考。 江楼月没再出声,吩咐罗风也退了下去,时刻注意那边的动向。 片刻后,谢尧缓缓出声,“先快马传信并州和汾阳戒备,封城,不得放入一人。” “好!”江楼月快速点头,问道:“然后呢?!” 853、软肋不除,萧冀无用 “把萧青贤的信交给萧冀吧,约他见一见。” 江楼月诧异,“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见萧冀做什么?他可是一心为了谢景亨,未必会给我们这个面子,来见我们。” “谢流云的手段,无外乎算计利用,釜底抽薪,栽赃嫁祸,这个时候派秦朝云往西边去,还能被咱们的人发现,我倒觉得有故意的嫌疑。” 谢尧淡淡说道:“他或许只想引起咱们的恐慌,真正的目的既不在并州,也不在汾阳。” “汾阳离的很远,一个来回起码要两个月,更何况这一大片地方全是咱们的地盘。” “两个月,足够咱们这里定下局势了。” “至于并州,水陆都在咱们手里,他想不露痕迹的做点什么,难度更大。” “我怀疑秦朝云顺丽水密林,抄山中近道,可能往信阳去。” 江楼月皱起眉头,“信阳?” “对,几队骑兵都在此处,信阳如今无人坐镇,防守空虚,以秦朝云的本事,潜入也问题不大。” “可信阳什么都没有——” “你错了楼儿。”谢尧转向江楼月:“信阳有萧家百余口,那是萧冀的软肋,因为那百余口性命,萧冀一再受你掣肘,你忘了?” 江楼月怔住。 谢尧又说:“软肋不除,萧冀无用。” 因为汾阳和并州事关重大,所以江楼月和谢尧都早有布置,不可能在关键时候被人窜进去后院起火。 但信阳的防守,可就没那么严了。 一百人不能夺信阳五城,但若潜入,杀几个萧家人,对于秦朝云来说,易如反掌。 谢尧又说:“一旦萧家出事,信阳是在我们手上,萧冀必定把这算到你的头上去,到时候满身是嘴说不清,萧冀没了掣肘,发作起来和他们连成一片,发作起来那是不好对付的。” 江楼月背脊发冷,“好,那就赶紧约萧冀吧!不管秦朝云是不是去信阳,咱们就说他去了,让萧冀去追秦朝云,解决后顾之忧。” “聪明。” 谢尧微含笑,握了握江楼月的手,“这一次,我去见他。” “你……”江楼月愣了下,“你去见啊,你是不是想干点什么?怎么瞧你的表情那么不怀好意呢?” 谢尧淡笑不语。 江楼月说:“反正里水陆大会还有两天,如果提前约到萧冀,我也去见,看你搞什么事情。” “嗯。” …… 萧青贤的书信送出去的当晚,江楼月和谢尧就见到了萧冀。 萧冀照例是带着肃将军和一队亲兵前来。 进到中军帐后,萧冀面无表情,视线扫过江楼月最后落到了谢尧的身上。 这是他正儿八经第一次见到谢尧,以前只听闻谢尧病弱,可如今看来,英气挺拔,可跟病弱一点关系都没有。 哦,听说宸王的病好了,所以才这样吧。 萧冀打量了一番,收回视线,冰冷地说道:“你们又想怎么样?!” “萧世子脸色这么不好。”谢尧含笑道:“看起来,你对我们有点什么误解。” “误解?”萧冀冷笑出声:“武安将军大才,占萧某的家,抢萧某的兵,把萧家的产业和田地瓜分的一干二净,还拿着萧家人的性命和弟弟威胁我,萧某是误解了吗?!” “……” 江楼月无言以对。 好吧,事情都是她干的,但到现在她也绝无后悔。 江楼月懒懒地说道:“找你来可不是跟你做口舌之争,是有个消息要递给你,你火气这么大,这么呛,看来也是不打算知道了,那你走吧!” “你——”萧冀脸色难看地说道:“你们用我弟弟的信将我钓到此处来,又让我走?当我是阿猫阿狗随的你们逗完不成?!” 江楼月哼道:“知道你弟弟你家人都在我们手上,你还不忘冷嘲热讽,萧世子你可真硬气。” 萧冀僵了僵。 或许是这两年的时间内,江楼月都并未对萧家和萧青贤做过任何伤害的事情,他竟然下意识地觉得,江楼月不会真的威胁到他家人的性命。 因此见了面,脾气也就不受控制。 若是家人在旁人手上,只怕他真的没有这么硬气。 萧冀平复了心情,缓缓说道:“所以,二位找我前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信你可看了?”谢尧问。 萧冀点点头,“看过了,青贤说……你们很有能力。” “……”江楼月莫名其妙地挑了挑眉,看向谢尧。 她记得自己是看过那封信的,上面好像没说过这种话,只说要萧冀放心,他和家里都一切安好? 萧冀沉默了片刻,又说:“他和你们一起帮助灾民做了水利设计,虽然只是画图,出的力气少,好歹也是功在当代,利在百年的事情,也不枉费这些年家中教导。” “嗯。”谢尧点点头,赞叹地说道:“他虽然不过十岁,但才华智谋,都比一般的成年人要高的多,不愧是信阳神童。” “他在并州待的很好,本王离开之前,曾将灾民安置的一些事情交代给了他。” 萧冀神色复杂地看着谢尧:“所以,殿下找我前来,就是为了夸我弟弟?” “一方面是,另一方面,当然是有别的事情。”谢尧笑道:“是一件关乎萧家安危的事情。” 萧冀眯起眼睛,冷冷说道:“你想用萧家的安危威胁我?!” “不是本王,是旁人。” 萧冀的视线立即转向江楼月。 江楼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要是想威胁,早不知威胁你多少次了,用得着等到现在?” 萧冀冷笑:“你没威胁我很多次吗?” “……” 江楼月有些憋闷,好吧,她的确威胁了,可那种口头威胁和现在不一样。 她想,她和萧冀是八字不对付的,索性也懒得再开口,坐到不远处的圈椅里面去了。 谢尧淡淡说道:“楼儿若真的那等心狠手辣之人,萧世子你根本没有机会入京。” “她当初在信阳,实力强悍过你,完全可以把你、黑甲军,萧家满门当场诛灭!” 萧冀一僵。 这话是不假的,江楼月的确有那个能力,但当时只是驱赶与他,让他离开信阳,正儿八经从未下过杀手。 854、疲惫至极 萧冀沉默片刻,“不要卖关子了,直说吧!” 谢尧便道:“我们收到一则消息,沽溏那里出来了一队人,可能往信阳去了。” “沽溏?就是平王的人了?”萧冀眯了眯眼睛,“他们往信阳去做什么?” “自然是冲着萧家去的。”谢尧淡淡说道:“萧世子不会忘了吧,自己因为萧家百余口的性命,这两年来,多少次投鼠忌器,不作为?” “……” 萧冀本不是愚蠢之人,很快就想通了谢尧所说的话,当即脸色冷硬宛如一尊石雕:“平王要釜底抽薪!” “不知道,只是绝对对信阳不怀好意。” 萧冀快速思忖片刻,说道:“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故意给我这个假消息,骗我离开京城?” “我们有骗你的必要?”谢尧笑笑:“如今大局如此,萧世子的七万黑甲军,既不是平王的对手,亦不可能是武安军的对手,留在此处,不过浪费时间。” “消息告诉你,你自己看着办,不走,萧家百余口他日全部丧生,可莫要怪到旁人身上去。” “不过,到时候,怕是萧世子的黑甲军都未必能保得住,黄泉路上和家人一起做个伴,也不至于太孤单。” “……” 萧冀僵在当场。 半晌后。 “多谢!”萧冀冷冰冰地道了一声,直接转身走了。 也不知是谢什么。 江楼月凑到了谢尧面前来:“你说他是往信阳去,还是继续死守京城。” “往信阳。”谢尧说道:“如今形势,不管是我还是谢流云,只要出手,谢景亨都招架不住,皇位岌岌可危。” “萧冀前来京城,本是为请谢景亨为信阳出头,保家人,但奈何谢景亨无能为力,萧冀才被迫留在京中为谢景亨所用。” “他虽和谢景亨是表兄弟,但几年见不到一次,感情淡薄,如今又是这么个情况,自然家人、黑甲军,自己的性命,都比谢景亨重要了。” “说的也是。”江楼月点点头,叹息了一声,“哎,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什么交情什么关系,在关乎自己和家人的安危以及切身利益的时候,都变得一文不值。” “未必。” “嗯?” 江楼月回头,“什么未必。” “关系。”谢尧上前来,低头,轻轻碰了碰江楼月的唇,“我与你的关系,任何利益都可以往后放。” “那当然!” 江楼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重重亲了他一记,“我可是不要命都行,没有你不行的。” 谢尧笑着揉了揉她的额角,说:“去休息吧,马上就是水陆大会了,我们有的忙碌。” …… 养心殿 谢景亨躺在张雪云的腿面上,若非是张雪云亲口念着那些奏折,他根本懒得去看,直觉厌烦。 谢景亨手抚上张雪云的肚子,忽然说:“雪云,你说会不会怀孕?” “……”张雪云有些羞涩地笑了起来:“不知道,怀孕也不会这么……快吧?” “说的也是。” 谢景亨低笑一声,“这两年,那两个侧妃虽然给我添了几个孩子,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生一个。” “只要表哥喜欢,我当然愿意了,只是孩子的事情,那不是要看缘分吗?”张雪云把奏本放在一边,青葱一样的指尖轻轻按在了谢景亨的额角上,“或许缘分到了,孩子也就有了。” “嗯。”谢景亨应了一声,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的温存。 过了片刻,殿外廊下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来,小良子从外面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皇、皇、皇上——不好了!” “又怎么了?!” 习惯了每天收到坏消息,谢景亨已经疲惫至极,没有反应了。 小良子喘了好几口大气,才说:“萧世子——他带着黑甲军离开京城,往西边去了,现在京城里的禁军也开始不安分,老百姓都说要打仗了,大臣们也都……都相互联络。” “只有几个忠心的老臣在宫门外求见,其余的都——” 已经去商量投靠卞南王,还是投靠泸宁王了。 谢景亨缓缓睁开眼睛,没有什么反应,这一切,也不过是早有预料的事情,他很淡很淡地说了一声:“是吗?” 小良子颤声说:“皇上,这可怎么办?您快拿个主意啊!” 谢景亨皱眉闭上了眼睛,喃喃说道:“雪云,我头疼。” 张雪云的指尖颤了颤,抬头朝着小良子看去,“你先出去吧,让皇上休息一会儿,再拿主意。” “这……”小良子很着急,但也只能讪讪说:“好吧,奴才这就退下。” 殿门发出砰的一声响,重重被关上了。 殿内那么静,静的只能听到张雪云和谢景亨的呼吸声,良久,张雪云轻声说:“其实表哥不必太担心,乱是正常的,但无论是卞南王,还是泸宁王,他们都不会贸然进京。” “表哥的皇位是先帝亲封,名正言顺,除非他们想做乱臣贼子,否则不可能——” “雪云。”谢景亨忽然张开眼,“别说这个,我不想听这个,我想休息。” “……好。” 张雪云温声开口,唇角挂着一抹笑容,温柔婉约,“我陪表哥休息。” 谢景亨“嗯”了一声,拉她进了后殿。 许久之后,谢景亨从龙床上起身,仔细地将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色锦被给张雪云盖好,转身到了外殿吩咐:“小良子,你去拿一些不伤身的迷药来。” “……是!” 小良子不敢废话,赶紧离开,不多四就带着一只小罐子回来交给了谢景亨:“皇上,您要这迷药是……要做什么?” 谢景亨不语,进到后殿。 张雪云还睡着。 他将药粉洒入茶水之中,到床边去,扶着张雪云起身,哄着她说:“雪云,喝点茶。” “嗯……” 张雪云半睡半醒,应了一声,便把茶水都喝了下去,片刻后,呼吸变得越发绵长,沉沉睡了过去。 谢景亨半抱着她,认真地看着她的脸,像是要把她刻在心里一样。 片刻后,他温柔却坚定地把张雪云放回了床榻上去,到御案边提笔写信,拿起张雪云贴身的香包,把信塞了进去,传唤道:“来人,帮她更衣。” 855、有些东西,我懂的太晚 “皇上,这是要干什么?”小良子带了人进来,满脸诧异。 谢景亨把藏了信的香包放好,又把自小随身佩戴的玉佩摘下来,十分慎重的用一块明黄色的手帕包好,递给小良子,“你等入夜就带她离开皇宫,随意去什么地方,反正要离京城远远的。” “皇上——” 小良子怔怔地看着谢景亨,“奴才不走,奴才就在宫里陪着皇上!” “奴才从小就跟着皇上了,十多年了……以后也是不可能背弃皇上的,求皇上不要赶奴才走——” “朕哪是赶你?” 谢景亨淡笑:“朕是保不住你们……你们留在这里能干什么呢?迟早随着朕一起死了。” 谢景亨无比清楚,自己的这把龙椅,是坐不了几日了。 谢流云狼子野心,谢尧又实力强悍。 若当初他不曾谋算护国公,或许他还能在谢尧面前伏低做小,苟延残喘。 毕竟当初英宗之事和他无关,谢尧就算有仇有恨是冲着父皇和太皇太后去的。 可是……偏偏他为了稳固帝位,设计剑门关伏击。 江楼月死了父亲,绝不可能放过他。 谢景亨闭了闭眼睛,“我和这皇宫,和这皇位都犯冲。” “皇上!”小良子双膝一软,咚一声跪倒在地,“您别这么说,要不是先帝剪了您的左膀右臂,你才是天之骄子,他们那些个都算个什么东西?” “那泸宁王不过是异族余孽,给您提鞋都不配!” “就算卞南王有点本事,他的母亲也不过是商户贱籍,您母族显贵,那是百年世家,你骨子里就比所有人都高贵,皇上,您振作起来,不要颓废啊——” “血统,天之骄子。”谢景亨缓缓地重复着这两个词汇,苦笑一声,“血统,天之骄子,这些东西,能当刀剑,帮朕去杀掉那些不臣的人吗?” 小良子僵住。 谢景亨喃喃说道:“这两个东西,在实力面前,一文不值,朕累了。” 那么多朝臣的心思需要他猜度,需要他权衡,那么多百姓的嘴巴需要他去管,可手底下却没有几个亲信,能用之人。 他太累了。 谢景亨不容拒绝地道:“带她走的远远的,这是朕给你的最后一道圣旨,好好照看着她。” 他慢慢转向床榻,视线落到了安然熟睡的张雪云身上,眼底万般无奈,不舍,唇角的笑容也凄苦。 “可惜,有些东西,我懂的太晚。” “走吧。”谢景亨决绝地转过脸,再也不去看张雪云一眼,不去看小良子一眼,“入夜就走,不必告诉我你们去哪儿,这辈子都不要回京城来,跟着她,记得,一定要保护好她,如果保护不了,也要死在她前头!” “皇上——”小良子呜咽一声,泪流满面。 他已知道,谢景亨是下定决心了,用力地抹去眼泪,重重在地面上叩下三个响头,“皇上保重,奴才一定照顾好雪云小姐。” 话落,他不再废话,示意宫娥上前为将张雪云整理好,背着张雪云离开了养心殿。 谢景亨强忍着,终于再无一丝一毫的视线,落与张雪云的身上。 他一个人坐在养心殿的龙椅上,夜风很凉,顺着微开的窗户吹进来,大殿里伺候的太监,全部被他遣了出去,只剩他一人而已。 冷风吹的宫灯明明灭灭。 谢景亨背靠龙椅,闭着眼睛,脑子里一片乱麻。 不知过了多久,天亮了。 一个太监走进来,“皇上,马上早朝了,您看——” “更衣吧。” 谢景亨开口说话,声音嘶哑难听。 “是。” 小太监上前来,为谢景亨穿好龙袍,戴好九龙珠冠,谢景亨便往大殿去了。 他镇定自若地坐在龙椅上,听着下面群臣禀报,相互之间唇枪舌剑纵横,无外乎议的就是如今的形势该如何做法,然而,一个没有多少兵力的皇帝,就是个空壳子。 这个场面,谢景亨他撑不住。 他静静的听着,从未有过的淡然,待到大臣们你来我往,议一个多时辰后,谢景亨招呼小太监上前来,淡淡开口:“散朝了。” 之后,谢景亨起身,径自出了大殿去。 百官看着谢景亨的背影,忽然雅雀无声,面面相觑。 几个御史凑到鲁国公跟前去,低声问:“皇上怎么像是爽打的茄子一样?这可怎么办!他像是撑不住了啊!” “本公怎么知道?!”鲁国公冷冷说了一声,心道:这位皇上自小到大事情都由旁人去办,自己哪经过什么大风浪?这种时候当然撑不住了? “都散朝了,还耗在这儿干什么?走了!” 鲁国公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其实他今日来上朝,也不是为了给谢景亨想办法应对谢流云和谢尧的。 他只是来凑个热闹,看看大家怎么说。 既然如今谢景亨撑不住场面,为了国公府以后的前途,他可得另谋出路才是。 他和江震一家子有深仇大恨,如果卞南王和江楼月把这江山多了,他们傅家可是没活路啊。 鲁国公深深吸了口气,很快拿定了主意,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许多。 …… 水陆道场的日子终于到了。 江楼月带着骑兵再往京城前压,直接驻扎在了京郊二十里外。 五万骑兵,十万步兵,帐篷乌压压一大片,呈雁形阵排列,气势汹涌,京中越发人心惶惶,民间更是议论无数。 百官惊怒,但都没有办法。 谢景亨上位之后排除异己动作太大,再加上治灾强迫公侯出银子,搞得京中官员对他怨念颇深,现在各个当起了缩头乌龟,有的甚至直接告假,早朝也不去了。 当然也有那忠肝义胆,一心为了朝廷社稷的。 但到底是人微言轻,什么都做不了。 谢尧带着扶桑,亲自前往大相国寺水陆道场。 失去了黑甲军,丧失了信心,谢景亨没有再派人前来水陆道场,也派不出人来。 而谢流云,则在谢尧和江楼月强势的封堵之下,想要在水陆道场插手也不可能。 谢尧倒是难得,郑重而虔诚的祭奠了父母。 856、朝廷积弊 军营之中,江楼月拿着罗风递过来的瞭望镜,看着不远处的京城。 “防守好像更严密了一些。”江楼月淡淡说着。 罗风点头:“是啊,如今大兵压境,他们防守的严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如今京中只有五万禁军,要是真的动手,他们撑不了几天。” “嗯。” 江楼月点点头,又问:“沽溏那里呢,什么动静?” “很安静,一点动静都没有。” “哦。” 江楼月沉默了一会儿,把瞭望镜收起来,低声说道:“你说,先打京城,还是先打沽溏?” “……”罗风默了默,“这个,属下也不好说啊,将军呢?将军什么看法?” “阿尧曾经说过,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策。”江楼月摸着下巴,“那么,谈判手段是最合适的,但谢景亨和谢流云谋算我爹爹,谢流云杀害宁州刺史。”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绝不可能让他们活着!” “他们也不可能随意把命交给我们。” “不动刀兵,是不可能的。” 罗风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将军说的是,或许可以等殿下从大相国寺回来之后,一起商议一下,看接下来怎么办。“ “嗯。” 江楼月点点头,说道:“注意营防安全,我去营中转转,宫五,你跟上来,等会儿去过过招。” “是!” 宫五和罗风都领了命令。 江楼月和宫五巡营一圈,去了校场动手,刚过了十几招,有个小兵跑来禀报:“将军,林大人想请您过去说几句话。” 林大人所得是那个户部尚书林肃,一直扣在军中,也没机会放回去。 江楼月想了想,“那我过去一趟吧。” 江楼月当时为了王泽的病情走的急,没有交代他们的去处。 江护也没有随意放人,所以那林肃和那位章大人,一直放在丽水营中。 江楼月手底下的人,对他们都是客气的,除了限制林肃和章大人的自由之外,并没有任何亏待。 宫五引着江楼月,不一会儿就到了那处的帐篷里。 林肃如今已经换去了朝廷官服,穿着一身轻便的袍子。 见着江楼月来,他站起身来,一旁的章大人倒是忙拱了拱手:“武安将军!” 江楼月眼眸含笑,客气矜淡:“二位大人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林肃人到中年,在朝中也摸爬滚打半辈子,如今看着江楼月,心中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子,当得上“将军”这一声称呼。 有谋略有胆识,不骄不躁,该利落的时候异常利落,该有礼的时候也客气十足。 可谓进退有度,让人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要紧的是,这还并非是她刻意做出来让旁人看,而是她骨子里真真正正就是这么一个人。 宸王殿下本人的智谋已经是少有,再加上这么一个厉害的女子襄助,而这个女子的父亲,偏偏还是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护国公。 也不怪皇上当初会日夜不能安寝,绞尽了脑汁也要除掉江震。 林肃想到这些,叹息了一声,说道:“老夫有些琐事,想问问将军……只与将军一人闲聊些许,不知可方便?” “方便。” 江楼月抬了抬手,示意宫五和罗风退下。 宫五机敏地看了林肃一眼,并未走远,而是退出帐篷便立在那儿,保持距离江楼月五步远的距离,准备好有任何危险随时冲进去。 帐帘被放了下来。 江楼月朝前伸手:“林大人坐!” 话落,江楼月自己到了另外一边的圈椅上坐下,轻轻握住了椅子的府上,“说吧。” 林肃已经坐稳,却踌躇着,不太好开口:“呃……老朽是想说……” 江楼月静静地等着。 沉吟良久,林肃叹了口气,说道:“将军沉兵此处,可是要对京城发难?” 江楼月挑眉,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 林肃又说:“护国公在剑门关外惨死,老夫知道,将军是必定要马踏京城的。” “有道是莫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老夫不能道貌岸然地劝说将军放弃京城,交出兵权。” “京中没有多少兵将,将军兵强马壮,如果真的有这份心,拿下京城不过是时间问题,只是一旦动了刀兵,必定死伤无数百姓,这却是老夫不愿看到的。” “老夫出身寒门,一路攀爬而上,做到户部尚书,享天下万民俸禄,如今也不得不倚老卖老,舔着脸与将军说这个。” “只希望将军,可以想一个兵不血刃的办法,不要牵连无辜百姓才是。” 那章大人也说道:“林尚书所言极是——章某人微言轻,但在这件事情上,也深以为然。” “将军和宸王殿下,在中州治灾半年有余,救护和安顿数十万百姓,是爱民之人,这一次应该也不会为了自己的私欲,就随意掀起兵戈——” 江楼月视线淡淡。 这章大人到底是没有林肃那么老成持重,被江楼月这么一看,花雨戛然而止,不说了。 林大人把话茬接了过去,说道:“宸王殿下智计无双,以中州之事得尽民心,应当也会珍惜京城的民心吧?” “你觉得,我与宸王所作所为,全是虚的,是为了民心?”江楼月轻笑一声,问道。 林肃静默无言,一时不好说什么。 毕竟,谢尧的确以民心为矛刺,让龙椅上的谢景亨几乎没有还手余地。 江楼月手指点在额角,轻轻碰触着,一下又一下,良久才问:“林大人或许也觉得,我们的所作所为,全为私欲?” 江楼月又问道:“淮水五年一泄洪,波及百姓数十万,为何?是朝廷治水不力。” “水灾肆虐之后,朝廷拨不出钱粮来,反倒要宸王殿下拿出卞南私产治灾,安抚难民,为何?是国库空虚。” “信阳十几个州府的青壮年男子争相入伍,宁愿做叛逆的武安军,也不要做朝廷州府守备,为何?是兵制陈旧,剥削士兵。” “朝中积弊已经良久,这个破碎的山河,需要人收拾,而只知道谋算权柄的当今圣上,他不具备这个能力。”江楼月面无表情地开口,却说出了血淋淋地事实。 “宸王与我此行前来,为父亲被杀之仇,亦考虑过百姓,考虑过朝廷,考虑过很多。”江楼月朝着林肃看过去,“林大人,你的担心多虑了。” 857、我以后会做的好一点 话音落,江楼月起身便要离开。 林肃已经被江楼月的三连问给问的怔住。 这山河碎裂成如此地步,有诸多因素,但朝廷积弊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他完全没有想到,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却已经可以有这番眼界,字字珠玑,全部点在要害之处。 “将军——”林肃还要再说。 然江楼月已经大步离去,帐帘落下,也遮住了那女子笔挺的背脊。 林肃怔怔然看着那帐帘,许久之后,才喃喃说道:“倒是老夫狭隘了——” 他竟以为,江楼月为父仇而来,中州治灾,也不过是他们想要收揽民心为己用,而已。 …… 江楼月回了自己的帐篷,随口询问了一声,“殿下呢?什么时辰回来?” “回小姐。”宫五应道:“今日的水陆道场是三个时辰,现在正在进行,殿下约莫要一个多时辰之后才回来呢。” 江楼月垂着眼眸。 她也曾失去过父母,也曾家破人亡,当时只感觉世上再无让她活下去的理由。 谢尧自小父母双亡,孤苦长大,如今去父母的水陆道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 想到此处,江楼月心里闷的有点难受,忽然站起身来说:“大相国寺离这里不远,我去迎一迎他。” “可是这里——”宫五迟疑道,“怎么办?” “这里有罗风和承乾,一切稳妥,放心吧,去去就来而已。” 说着,江楼月已经出了帐篷,翻身骑上雪月,一骑绝尘出营而去。 宫五立即点了一队人跟了上去。 如今,他已经习惯了寸步不离,不让江楼月出现一点危险。 江楼月快马到大相国寺外,只用了一炷香的时辰,山下九宫人手密布,安全无虞,山上隐约传来木鱼佛玲以及诵经的声音。 江楼月翻身跳下马来,踩着闪阶一路往上,不一会儿就到了大相国寺。 今日做水陆道场,整个相国寺没有任何闲杂人等,高僧云集。 扶桑看到了江楼月,快步上前来行了个礼,低声说道:“还得一阵子——” “嗯。”江楼月点点头,往旁边走了走,选了个事业好一点的位置,朝大殿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一身白衣的谢尧跪在蒲团上。 他背对着所有人,双手合十。 明明他的身边围了诸多僧侣,但江楼月却瞧着,觉得那背影孤独寂寥。 江楼月喉头有些哽,眼睛里忽然一股湿气朝上泛。 她……她好像永远不够关心他,不够……把他的事情放在心里,如同他把她的事情放在心里那样。 前世她做的糟糕至极,今生也做的不好。 这样的日子,她应该陪他一起来的。 江楼月吸了吸鼻子,快速转过脸去,退到一旁,哑声说道:“你们,等会儿殿下出来的时候再喊我,我就在那边等着。” 说完,她也不等扶桑和宫五应承什么,便大步往一边的菩提树下去了。 扶桑和宫五对看一眼,默默垂下十下去。 江楼月在菩提树下静静站了半个多时辰。 道场结束,谢尧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浮着一层疏冷,可当他看到不远处菩提树下的江楼月时,眼底忽然泛上三分笑。 江楼月也看到他了,一路小跑就过来:“结束了吗?” “嗯。” 谢尧低头,看到她眼眶有些红,眉心微微一皱:“你这是怎么了?有人欺负你啊?” “没有。” 江楼月摇头,含着笑意说道:“就是有点想你。” 说着,她踮起脚尖来,轻轻环着他的脖子,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低声说道:“我……我以后会……会做的好一点的。” 她说的没头没脑的。 谢尧怔了怔,约莫是懂了她的意思,有些无奈,又有些窝心。 “嗯。” 谢尧轻轻点头,说道:“听着你又在吸鼻子了,是风寒了不舒服,还是要哭了?这么多人,哭了可丢人。” “……” 江楼月没好气地把他放开,瞪了一眼,倒没说什么,拉着他的手便往下面走。 谢尧笑着,脚步迈大了些,追上她并肩同行,走在一起。 两人一起回到了营中。 江楼月没有提林肃和章大人说的话,那些话与他们而言,也是不重要的。 到了账中之后,江楼月拉着谢尧的手说:“阿尧,我们现在怎么办?沉兵在京郊这里,想必京城内部已经人心惶惶,各地也都在看着,接下去呢?” 谢尧说道:“我其实已经想过,现在我们有两面的敌人,一面是谢景亨,但谢景亨除了占据京城这个地方,其实他本身并没有可以和我们抗衡的实力。” 原本有个萧冀,或许还能拼死一搏,但现在萧冀往信阳去了。 江楼月点点头,说道:“是啊,虽然,他坐在龙椅上,但拉他下来,不过是我们愿不愿意的事情,谢流云才是关键。” “沽溏十万大军,北境十万,兵力相差不大,他手底下又有秦朝云和于寿这些猛将。” “而且——”江楼月皱起眉头,说道:“谢流云那个人奸险狡诈,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实在是不好对付。” “嗯。” 谢尧沉吟了会儿,说:“现在萧冀去牵制秦朝云,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除于寿,断谢流云臂膀,然再——” “殿下,外面来了位姑娘,所要求见殿下和将军!” 就在这时,账外忽然传来扶桑的声音。 江楼月看了谢尧一眼,“哪儿来的姑娘?” 谢尧立即说道,“不知道!” “……” 江楼月默了默,“又没说和你有关,你紧张个什么?”她转向外面,吩咐道:“是什么人啊,可知道吗?” 扶桑说道:“那姑娘属下没见过,但身边的跟着的年轻人,好像是皇上身边的近身公公。” 江楼月沉吟片刻,看谢尧说:“不然见见吧。” “随你,你说不见就不见。”谢尧上次因为金小小的事情,可谓一朝被蛇咬,如今听到姑娘,看江楼月朝着自己瞧过来,心里就不太对劲。 他可不要再闹那种别扭。 他这会儿甚至开始思忖,还有没有什么女下属,是和谢景亨身边的那个太监有关联的? 但仔细想了片刻,好像也没有,才暗暗松了口气下去。 858、冤有头债有主 不一会儿,扶桑带着人便进来了。 那是个瞧着二十岁左右的姑娘,荆钗布裙,进来之后便冲着谢尧和江楼月福身行了个礼:“见过宸王殿下,武安将军。” “你……”江楼月怔了怔,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但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了。 不过她身边的太监,江楼月是认识的,脱口道:“小良子?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小良子露出一个苦笑来,不说话,只是也朝着二人行了礼。 一旁的谢尧说道:“张小姐。” “啊!” 江楼月忽然想起这个女子来。 这不是张家那位嫡女雪云小姐吗?还是谢景亨当时大婚的对象! 想想当初,她和张雪云可谓两个极端。 张雪云是京中贵女的标准典范,而她,作为一个出身侯府舞刀弄枪的闺秀,是整个京城所有贵女嗤之以鼻的存在。 江楼月的心不在于和那些女子们争奇斗艳上,因此并不关注那个圈子,她们要做什么,江楼月也是从不在意。 从没想过,她和张雪云会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再见面。 张雪云微笑着冲江楼月说道:“看来,武安将军都不记得我了。” 江楼月略微有些尴尬。 张雪云说:“不过,将军格局不在闺阁,不记得我这个闺阁女子也是正常。” 这顶高帽子戴的,江楼月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的。 谢尧倒是平静,淡淡问道:“张小姐忽然道此处来,有何贵干?” 阵营不同,张雪云这个时候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而且还是这种装扮,带着小良子。 “……”张雪云含笑:“惭愧,雪云前来此处,是厚着脸皮,为皇上祈求武安将军和宸王殿下原谅的。” 江楼月一怔,“原谅什么?” “剑门关的事情——”张雪云叹了一声,“当初表哥也是情非得已,他并不想那么做,是太后,是局势逼迫他那么做,他没办法。” “表哥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到大从未受过任何磨难,他哪怕是摔一跤,都立即有下人帮他做垫子。” “张家的男丁全数被诛灭,贵妃娘娘也去了,他受了极大的刺激,一时仓皇之下,才会做下剑门关那件事情——” “到如今,表哥深陷皇宫之中,已是孤家寡人一个,说起来也是可怜人。” 张雪云神情哀伤,“因此,雪云厚颜请求武安将军,放表哥一条活路吧。” “可怜?!” 江楼月冷笑反问:“他可怜?别人不可怜?我爹不可怜?!那些死在沽溏的江家家将,他们不可怜,他们没有家眷的吗?” “一生为了朝廷征战,最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谁不可怜!?” “张小姐虽然生于闺阁,但也是熟读史书典籍之人,怎么会说这样可笑的话?!” 皇权之下,根本就没有孰是孰非熟可怜。 胜者为王败者寇,谢景亨走到今日,是时事造就,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由,更用不到可怜这个词! “……” 张雪云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深深吸了口气:“所以,将军是一定要为父报仇的,对不对?” “不错!” 江楼月冷漠地说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杀我父亲,杀我江家家将,这仇不报何为!?” “……好吧。”张雪云脸上的表情已经有点挂不住,艰难地说道:“是、是雪云冒昧,但是,当初剑门关之事,并非我表哥一人所为!” “表哥的确对侯爷有杀心,但表哥自知能力不足,是旁人前来襄助表哥,那剑门关之事,也是那个人带了队伍前去做的。” 张雪云抬眸,清淡地视线对上江楼月冷漠的脸:“将军,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你若要报仇,是不是该去找那个怼你父亲动了手的人?!” “仇要怎么报,要找谁去报,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我也用不着你来教我怎么报。”江楼月平静无比地说道:“你走吧!” 张雪云僵硬地笑了一下,知道自己是多说无益。 她深深吸了口气,“好……雪云这就离开!” 说完,她礼数周全地冲着江楼月和谢尧行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小良子急忙追着跟了上去。 帐篷内,陷入静默之中。 如今与江楼月而言,最不能提的就是剑门关的事情。 父亲还昏迷,千机老人还找不到,如今罪魁祸首跑来找她说项,说谢景亨可怜,要放他一马? 怎么可能! 谢尧走上前去,修长的手抚上江楼月的脸颊,轻轻捏了捏,“别恼。” “……” 江楼月深吸了口气,转眸看向他:“嗯,不恼。” 生气是最没用的。 谁来说项都不能改变她为父亲,以及那些侯府家将报仇的心! “阿尧,你刚才说怎么办?!” 江楼月继续方才两人讨论的话题,问道:“斩谢流云臂膀,然后呢?” 谢尧却沉默着没言语。 江楼月忍不住追问:“说啊,然后呢?你怎么不说话了,在想什么?” 谢尧抬眸,说道:“我改主意了——扶桑,你出去,把张小姐拦回来。” “嗯?”江楼月怔住,“拦她做什么?!” “她身边跟着小良子,还穿成那样,我猜测,要么是谢景亨安排她远走,离开京城这个是非圈,要么,就是她自己前来为谢景亨做说客的。” “但不管是怎么回事,都足以证明一件事情——如今这位张小姐,在谢景亨那里有极重的地位,既然如此,我们不妨让张小姐给谢景亨带个话,兵不血刃地拿到京城。” 江楼月蹙眉,“可是让他把京城让给咱们,咱们得给他一定的好处!” 难道就这么放了他? 江楼月想起剑门关的那些事情,心里直觉排斥。 谢尧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放心,咱们的筹码很足,而他们,已经没有筹码可以用。” “……” 江楼月默了默,“好吧,我信你!” 两人交谈的功夫,扶桑已经带着张雪云又回来了。 张雪云的脸上有着压抑地喜色,屏住呼吸问道:“殿下找我前来,可是……改变主意了吗?!” 859、谋划 谢尧淡淡说道:“剑门关之事,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但旁的事情,能商量。” 张雪云一僵,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 剑门关没得商量,那便是说,谢景亨非死不可,那其他的事情还有商量的必要吗? 谢尧又说道:“张家还有人吧?皇上曾有侧妃,也曾为他留下儿女根苗,京城若陷落,他的儿女何去何从?张小姐可曾想过?” 张雪云的身子陡然又是一僵。 “张小姐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本王的意思。”谢尧的眼底沉沉,“如若谢流云入京,恐怕不会给你们这样能商量的机会,你们好好考虑吧。” 等出了帐篷的时候,张雪云脚步踉跄,脸色惨白。 小良子扶在她的身旁,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张雪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军营的,明明是春天,微风和煦,温暖,但她却浑身冰凉,看不见前路有半点希望。 张雪云喃喃说道:“果然……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太简单了……” 杀父之仇啊,一句可怜,再把罪名推去别人的身上,轻描淡写怎么抹的掉? “雪云小姐,咱们快点走吧!”小良子忍不住劝:“皇上给奴才下了死命令,要让奴才把您带的远远的,可您非逼着奴才到这儿来!” “奴才……怎么跟皇上交代啊!” 山林之间,张雪云闭着眼睛,让太阳把自己完全照耀,企图把心里的那些冰冷也照热了。 她没有回复小良子。 到底她的身份是不同的,小良子不敢拉她,这次随着她一起出来,送她离开此处的那些护卫也不敢碰她。 良久,张雪云睁开眼睛,眼底已经一片平静:“我不走,我要回京城去,现在,立刻马上,你们不让我回去,我就死在这儿好了。” “我死了也干净,省的你们送我离开此处后,不知道去什么地方。” “你们也可以回家去,找自己的亲人,隐姓埋名过一辈子,再也不用过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了,多好?” 小良子僵住:“雪云小姐你——” “我要回京,回宫!” 张雪云干脆地说出这句话,大步就往京城方向走。 小良子哪儿有办法,气的猛一跺脚,追了上去。 …… 营帐之中,江楼月有些怔楞,良久才问:“阿尧,你说谢景亨会把京城让给咱们吗?” “五成可能。”谢尧说道:“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这件事情,我们不需要有把握,他若不让,那么,暂且让他现在那把龙椅上多坐几日,我们对付谢流云。” 京城,让与不让,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来。” 谢尧拉着江楼月的手往沙盘方向走。 “谢流云现在沽溏,这个位置——秦朝云已经被萧冀围追堵截,脱不开身,谢流云身边除了于寿还有几个其余的将领,但于寿是关键,只要除掉于寿,便如同斩断谢流云的臂膀。” “到时候,咱们再截断北境往此处支援的路线,把他困在沽溏那一片,围堵!” 谢尧修长的手拿起几只旗子,分别在沽溏的周围一一扎进去。 江楼月点了点头,说道:“想法是不错的,但是怎么除掉于寿?” “他埋伏我爹爹,我一定得亲自杀了他才行!”江楼月朝着谢尧看过去,“可他一直守在谢流云的身边,寸步不离,总不能潜入沽溏军营之中去杀人吧?” “笨!”谢尧在江楼月额头上弹了一记,“他不出来,咱们不能引他出来吗?” “哎呀!” 江楼月一把捂住额头,没好气地瞪了谢尧一眼。 别说,这家伙下手还挺重,敲得有点疼。 但这会儿说正事,江楼月便也是心里嘀咕了一声过分,嘴上没说,很是谦虚地问:“怎么引他出来?” “你带兵多年,应当知道,粮草对于一支军队的重要性。” “是!”江楼月重重点头,“咱们如今粮草储备充足,整个并州、信阳,卞南、汾阳,几处后方养着咱们的兵马,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是谢流云他手上北境三州,本不是适合耕种之地,粮食的储备必定不足。” 谢尧笑道:“就算他手上有银子,想要采买,一次性准备二十万大军的粮草也是有困难的……九宫人手已经探查到,谢流云一直是派人在胶东采买粮食。” “胶东倒是有几个粮商,这些粮商都是精明之人,如今局势紧张,他们也在观望,所以没有一次性卖给谢流云太多的粮草,都是分批次的,一次最多供应三个月。” “如今,算着时间,胶东那边又该给谢流云送粮草了。”谢尧看向江楼月,含笑问道:“楼儿,你说如果粮草在半路出了问题,谢流云会不会很紧张,然后派信得过的人前去查看。” 江楼月眼前一亮:“不错!” 粮草是军队的命脉。 一旦粮草出问题,军心都要涣散。 谢流云身边如今最信得过的人就是于寿,必定会派于寿前往,到时候,他们只需要在半路上——设伏! “那就这么办!”江楼月精神一震,说道:“先派人去劫他们从胶东运来的粮草!” “嗯。” 谢尧点点头,“这件事情,让扶桑带人去做。九宫之人惯于在暗处行动,隐匿行迹,堵截粮草不会被发现,另外,你要带人时不时的在沽溏附近转转,让谢流云知道,你在这里。” “等到粮草出事,他会更加紧张,怕我们忽然动手,必定要派出于寿前去查看。” “你可在于寿出发之前率先抽身,绕过丽水,前往半路堵击。” “我会传信徐少俊,现在就带并州剩余军队前来,牵扯谢流云,给你机会击杀于寿,亲手报仇。” 江楼月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谢尧。 此时的谢尧言谈之间运筹帷幄,只在这沙盘之上,却已然能指点江山,算无遗策。 跟在这样的男人身边,她觉得自己都不需要动脑子了。 谢尧又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不过,于寿武功高强,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务必带上宫五还有蔡威……报仇不是单打独斗,只要能杀他就好,知道么?” 江楼月重重点头:“我知道!那我们就不等谢景亨反应了,现在就动作!” 860、你赶我我也不走 “嗯。”谢尧也点点头,转身朝外吩咐:“扶桑,你去吧。” “是——” 扶桑应声退走,此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九宫人手在暗夜之中行进,隐匿了所有的痕迹,不但敌人,连守在沽溏水脉附近的宁丰城都不曾发觉。 而此时的沽溏营中,谢流云的脸色并不好看。 万万没想到,谢尧竟然反将了他一军,如今秦朝云被萧冀围追堵截,不但没用将萧冀拉拢过来,自己反倒受制。 于寿说道:“主子,不如属下带人去将师弟救出来?!” “不行。”谢流云垂下眼帘,“你若一走,本王不安心,朝云的能耐,那萧冀也奈何不了他多少,只是藏身与山中,会比较难受。” “你不要太担心,朝云当初被江楼月射中心脉,都能活着,区区萧冀的围追堵截,不能怎么样他。” 于寿只好说:“主子说的也不错。” 谢流云又说:“只是这样一来,局面陷入焦灼,我们倒是难做了。” 原本在实力上,他便不及谢尧,想要拉拢谢景亨合力对抗,如今倒好,萧冀和秦朝云去拉扯,等于是他和谢景亨自己先闹了起来。 谢流云烦躁地闭了闭眼睛,思忖着,如今这情况下到底该怎么办。 “王爷!” 就在这时,外面有个小兵冲进来:“刚才收到消息,皇上身边的良公公带着那个女官,去了一趟江楼月的营中,进去之后不知道说了什么,出来了。” “之后营中又有人将人请了进去。” “哪个女官?”谢流云沉声问道。 来人回:“就是皇上身边那个姓张的女官。” 谢流云沉吟着,抬了抬手,待到那小兵退走之后,于寿说道:“应该是张雪云。” 如今谢景亨身边也不过那么几个人,于寿都查的一清二楚。 谢流云垂着眼帘思忖,说道:“张雪云去谢尧和江楼月的营中做什么?莫不是……谢景亨看到如今大势已去,所以朝着谢尧认输?!” 于寿愣了一下:“不至于吧?他还是皇上,还在宫中坐——” 谢流云冷笑:“不过是本王与谢尧没有动罢了,不管是我们谁,若是动起来,他这龙椅哪能安稳?” “可是……”于寿还是觉得不太可能,“当初属下杀了护国公,离开他之前,他还信心满满,想要匡扶社稷,收拢皇权呢,如今才过去多久……”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谢流云冷冷说道:“虽说才过去数月,但情况已经大变,他撑不住这个局势……” 沉吟片刻,谢流云又说:“前几日鲁国公送来的书信呢?!” “在这里!”于寿立即把那封信找出来,交给谢流云。 谢流云将信捏在手上。 信中内容,无外乎表忠心,想要联合他,引谢流云入京城。 收到信的时候,谢流云并没有这份心思,他还等着秦朝云灭掉萧冀全家,然后正儿八经的联合萧冀对抗谢尧。 可如今情况却变了。 如果谢景亨有意和谢尧认了输,把京城拱手送给谢尧也未必不能。 如今这境况,自然是谁先入京城谁掌握一切话语权和先机,他决不能让谢尧先入京! “于寿!”谢流云沉声下令:“你现在立即联络鲁国公,让他策应,我们里应外合,率先进入京城占据城防,再做其他打算!” “是!” …… 皇宫养心殿 谢景亨一人坐在龙椅之上,整个殿堂漆黑一片,没有点灯。 伺候的人都站的很远。 这是谢景亨的吩咐,他很累,很烦,很燥,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 龙椅冰冷,手扶在上面,龙头的位置有些硌手掌,不算特别疼,但绝对不好受。 谢景亨紧紧地握着那扶手,低垂着眼帘,半靠在龙椅之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殿门吱呀一声响。 谢景亨沉声喝道:“滚!” 意料之中仓皇的脚步声却没有响起。 殿门被打开,谢景亨听到有人脚步轻盈的走了进来,然后,便响起一道低柔婉约的声音来:“表哥,我不滚。” 谢景亨猛然抬头去看,就见大殿上站着一个粗布荆钗的女子。 旁边的太监打着宫灯,灯火照在那女子的脸上,光线略暖,合着那女子脸上的微微笑容,看着便让人心头一软。 “雪云!” 谢景亨快步下了龙椅奔到了张雪云的身边,紧紧地握着张雪云的双肩,惊诧无比地看着她:“你、你怎么回来了?朕不是做梦吧?” 张雪云看着他,幽幽说道:“如果是梦呢?” 不等谢景亨开口,张雪云又说:“表哥,我明明说过的,我不要离开你身边,我要一直陪着你……你明知道我的心思,却还要偷摸将我送的远远的。” 她说着,眼眶发红泛泪,“表哥,你真是好狠心啊。” “……”谢景亨僵住,半晌才僵硬地说道:“雪云……你这又是何苦,陪在我身边能有什么好结果?” “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起码你的后半生会安全无虞,会平平静静的过去……” “你怎么知道,我的后半生会平静,会安全?”张雪云反问,眼睛闪也不闪地盯着谢景亨,“你觉得你给我做的选择是最好的,可那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表哥,我就要陪着你,你赶我我也不走!” 张雪云扑了过去,紧紧将谢景亨抱住,那话语明明温柔,却带着无数坚定。 谢景亨茫然地看着怀中的女子,只觉胸怀之中忽然被温暖,原本那空荡荡的感觉莫名就消失无踪了。 半晌,他忽然轻轻把她抱着,像是抱着什么珍宝一样,脸庞埋入她的发髻之间,声音嘶哑地喊道:“雪云。” 小良子在一侧看的眼眶发热,吸了吸鼻子,怕打扰了二位主子,赶紧退了出去。 两人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中相拥而立,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而已。 谢景亨心底里甚至浮起一股可笑的念头,就让时间停在这一刻多好,再也不必去面对那些解决不了的局面和烦恼。 可那终究不过是他可笑的念头罢了。 861、放下身段 相拥良久之后,谢景亨轻轻把张雪云放开,温声说道:“出去这一两日,受苦了。” “哪里苦?不过是走了一点点路。”张雪云摇了摇头,微抿着唇瓣,低头看着自己和谢景亨交握的手,忽然说道:“表哥,我在京郊之外,去了江楼月的军营,见过她和宸王殿下了。” “……” 谢景亨一怔,“你……是他们抓了你吗?还是——” “是我自己要去见他们的。”张雪云抬眸,对上谢景亨的眼睛:“我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出了皇宫,便找来小良子,询问所在的地方。” “当得知就在京城附近,并没走远的时候,我便要小良子想办法,带我去求见他们。” 谢景亨低声骂道:“这愚蠢的奴才!” 分明交代过他出宫只有什么都不要说,带着张雪云一路离开。 这可倒好,出京就露馅。 但是谢景亨转而一想,小良子机灵是机灵,哪里有张雪云聪明,必定是被张雪云给忽悠的把一切都给说出来了。 他哪里知道,小良子真的是紧守他的命令,一定要带走张雪云。 是张雪云太聪明,把什么都想到了,并且以死相逼,小良子没有了办法,只能一切按照张雪云的吩咐办。 再加上,小良子也并不想离开谢景亨。 他自小跟着谢景亨,谢景亨与旁人再怎么不好,对他这个贴身太监还是极为不错的。 张雪云温声道:“不是他的错……你不要怪他,表哥,我去见过他们之后,宸王殿下与我说了一些话。” 话到此处,张雪云顿了顿,斟酌着用词,良久才说道:“实在不行,就放弃吧表哥,我们跟宸王和江楼月低头。” “……” 谢景亨怔住,良久没有说话。 张雪云又说:“现在的局面已经这样,宸王和泸宁王两方实力强悍,咱们手上已经没有筹码,只剩下一个京城,各地的州府都在观望,萧家表哥又被他们牵制……” “我们就算再坚持下去,也是徒劳无功。” “张家还有一些人,表哥你还有子女……我们低头,宸王殿下未必会赶尽杀绝。” “如果我们不与宸王低头,放泸宁王进京城来,就怕兔死狗烹,他不会放过所有人的。” “表哥不要忘了,当初泸宁王在京中,从不受宠,表哥看他不顺,随意打压也是有的,甚至有些人为了讨好表哥,对泸宁王任意欺辱践踏……” “泸宁王心狠手辣,就算现在表面上和表哥客客气气,但只要达到了他的目的,他绝对会翻脸无情的!” 谢景亨说:“可是,我设计了剑门关之事,杀了江楼月的父亲,此事绝对跨不过去。” 张雪云皱眉说道:“剑门关的事情是泸宁王的人,去剑门关的也是泸宁王的人!这件事情虽然和你有关,但你不是罪魁祸首,不要帮别人挡刀!” “你这些年从未针对过宸王,甚至对于江楼月,也并未谋算过她,这件事情不是死局,我们可以想办法破局的!” “把京城让给宸王殿下,再放下身段,好好承认自己的错处——” 谢景亨冷笑:“要我承认自己的错处?” “表哥!”张雪云握着谢景亨的手十分用力:“低头吧,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为我,为了你的那几个孩子,低头,好不好?” “你知不知道,我们不低头,迟早死路一条——” “张家出事的那一天,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心里那么怕。” “可是表哥你来了,你把我接了出来。” “我便想着,什么都没有,但只要能陪在你身边也是好的。” “可表哥、表哥你……”张雪云的声音哽咽起来,“你偏偏又要对我那么好,你说你离不开我,说要早一点把我娶回家……你让我变贪心了。” 张雪云说着,眼眶里的泪水哗啦一声,朝外溢出:“我……我不想死,我也不想表哥死,我想和表哥一直在一起,哪怕以后去过粗茶淡饭的日子,怎么都好,只要和表哥在一起。” “……” 谢景亨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面上看似平静无波,但他的心里,却早已经是心潮澎湃。 患难见真情,这话当真不假。 以前他只觉得情情爱爱这东西,不过是生活的调剂,是权利的依附品,没有权势,没有地位,所谓情爱缥缈的根本抓不住。 他的那些侧妃,哪一个不是为了他的权势嫁给他的? 入府之后,那些侧妃更是一个个曲意逢迎,有的侧妃甚至出嫁之前还曾有过心上人。 他只是不说,却什么都知道。 就在不久之前,还有后宫之中的闵妃前来请旨,希望带孩子回娘家暂住一段时间,理由是为她祖父祈福,还有别的妃嫔,也找各种理由来离宫。 大难来时,都想着怎么逃离这个皇宫。 只有张雪云,他费尽心思把她送出去,送的远远的,她却还一头扎进来,与他说这种戳心戳肺的话。 谢景亨的眼睛有些发涩,他感受到了从张雪云身上透出来的深情。 “好。”谢景亨微笑,“为了你,我答应,我们把京城让给宸王。” 张雪云大喜:“表哥,你能想通真的太好了,咱们这就合计,商量,派人给宸王送信过去!” ……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扶桑带人前往从胶东押运粮草必经的道路上设伏。 江楼月则每日带骑兵在京郊附近游移。 因为这漫无目的的游移,惊的京城加强戒备,连谢流云也神经紧绷,都不知道江楼月在搞什么鬼。 江楼月的重甲骑兵五万,人数不算多。 但全副武装的重甲铁骑,人与战马全部披甲,进可攻退可守,不是一般军队,靠人数衡量战力的存在。 如果她忽然动起手来,谢流云那十万大军也是不好招架的。 因此,谢流云日日派出无数探马,盯着江楼月的动作。 四月下旬,艳阳高照。 江楼月带着罗风和玄翼往剑门关去。 今日她忽然就想起剑门关这地方来,想起那一日,爹爹在剑门关外的惨状,意随心动,便带人过去了。 862、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剑门关那地方离沽溏很近。”罗风皱着眉头,说道:“咱们此去可要小心,万一泸宁王在那处有埋伏……” 虽说探马已经禀报过,那处是安全的,但罗风还是忧心。 “嗯。” 江楼月应了一声,“如果他们真的在那处,那顺势将谢流云拿了就是,不怕!” 不是她说话嚣张,而是现在她就是有这个能耐。 罗风默了默:“那……末将先带人去看一眼。” “嗯。” 江楼月点点头,手一挥示意罗风自行前去。 罗风带了一队人马率先往剑门关奔去。 江楼月没有放慢脚步,而是匀速前进。 玄翼和江承乾跟在江楼月身后不远处。 江承乾一向沉稳,自然也没什么话,至于玄翼,时间久了之后,一来是为了自己那残余的几千冥卫认了命,另外一方面……江楼月的确有能耐统领的了这么多人。 他跟着心安。 不多时,罗风带着一小队人策马而归,拱手说道:“剑门关安全!” 江楼月笑了笑,没有多说,继续匀速往前。 这剑门关,原来是京城东部最要紧的关口,那时候胶东地界还不属于大庆版图之内,剑门关便算是要塞之地。 太祖皇帝励精图治,将胶东之地收复后,用了数十年的时间安顿那处,之后,剑门关这个地方,便成了一个闲置的关口。 先前这处因为兵家要塞,本来百姓就极少。 又因为附近是沽溏,沼泽较多,不适合百姓生存,陆陆续续的,此处零散的那些百姓相继搬迁而去,如今便成了个寥无人烟的凄凉之地。 江楼月策马而来,大队人马就这么停在了剑门关之外。 江楼月握着马缰,看着不远处略有些沧桑的城楼,想起那一日赶来此处的情形,英气勃发的脸上,此时一片阴云密布。 其实在云宿山那件事情之后,江楼月忽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前世重重,如大梦一场。 是她自己愚蠢,才会一步错步步错,受谢流云蒙蔽,走到最后死无全尸的下场。 谢流云利用与她,对不起她。 可她同样在前世对不起谢尧。 一切都有因果,因果循环,有报应的。 因此那时候,她心底甚至有了想法,今生未必要赶尽杀绝。 只要不触她逆鳞,不动她的家人,不来惹她,前世恩怨可以尽消! 但她是那么想的,谢流云全偏偏要一步步向前踩来。 “……” 江楼月缓缓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感受微风吹过脸颊,将颊边发丝吹的飘起又落下。 跨下的雪月站的很稳,四蹄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动作。 忽然,玄翼低喝一声:“城楼有人!” 江楼月睁开眼睛,极目望去,只见剑门关城楼上,立着一青衣人影,颀长而俊挺,额前的碎发也随着清风微微晃动。 谢流云! 他的身旁立着两人,一个穿着软甲戴着铁面具,应当是于寿,另外一个,江楼月并不认识。 罗风低声说:“闵州守备李路。” “哦。”江楼月点了点头。 两年多不见,如今再见谢流云,心中仇恨迸射而出。 然那剑门关关口之内,如今也影影绰绰,看得出来,谢流云也不是自己孤身前来的。 江楼月沉默着,朝着罗风打了个手势。 “是!”罗风应了一声,接下来,沉闷的铠甲之声响起,整个骑兵队伍列雁形阵,玄翼和江承乾带队往双翼去,罗风守在江楼月身侧做主阵,把江楼月牢牢护卫在中间。 谢流云站在城楼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那训练有素的骑兵,眼底一片复杂。 几年时间,他怎么能想到,当初那个一点脑子都没有,只知道追在他身后不顾脸面,不知疲惫地追着他的姑娘,竟然成了如今这般气势凛然的骑兵将军! 于寿的神色也有些凝重。 兵家之徒,当然看的更加清楚。 江楼月的一个手势下,那些骑兵行动迅速,即刻摆阵,而且还是可进攻可防守的雁形阵。 这一只重甲铁骑不好对付。 于寿侧脸转向谢流云说:“主子,快走。” 他们出来也带了人,全身而退并不成问题。 谢流云没有开口,也没有转身,过度平静的目光落在江楼月的身上,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城楼之下,江楼月冷静而坚决地打了一个进攻的手势! 她带了三队铁骑,见谁也不虚。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今日既然碰上,断然没有放谢流云活着离开的理由。 骑兵领命,霎时间朝着剑门关内冲了过去。 于寿面具下的脸色大变:“主子!” 一旦被包抄,困在这城楼之上,那么,他们是插翅难飞了。 谢流云脸色黑青,当然明白这个道理,立即转身下城楼,被随着前来的亲兵护着撤退。 这一次他带的人不多,但身后就是沽溏,沼泽之地,谢流云和那一队亲兵从小道上窜入沽溏之后,骑兵当然不能再往前追击,只能停下。 江楼月策马而来,立在那小道之前,看着落荒而逃的谢流云冷笑一声:“跑的倒是快,下一次,不知道你还有没有这样的运气!” 罗风策马上前来说道:“将军,平王忽然出现在这里,这里怕是不太宁静,这个地方地势复杂,咱们不要在此处久留。” “嗯。” 江楼月应了一声,下令道:“撤!” …… 谢流云几乎是有些狼狈的逃回了营中去。 带去的亲兵折损了不少,要不是沽溏是沼泽,地势占据优势,只怕今日就回不来了。 于寿凝重地说道:“主子,现如今宸王和江楼月实力强悍,兵多将广,但是还是不要随意出动的好。” 谢流云唇角扯动:“不过是想去看看,那是个什么地方。” “……”于寿沉默了片刻,说道:“主子……您对那江楼月……是不是……” 生出了什么情分? 于寿想问这个。 但奈何,怎么都觉得不可能。 谢流云是个冷情冷性的人,他结交任何人,都习惯于计算利害得失,从于寿跟着谢流云的那一刻他就无比清楚。 谢流云和江楼月之间,没有过什么深刻的交往。 若说有过什么交际,就是当初在京城的那两三年,江楼月莫名痴迷他。 当然,于寿也很清楚,江楼月的痴迷,不过也是谢流云有意无意挑逗的结果。 对于谢流云来说,勾挑一个懵懂的少女痴恋与他,并不是什么难事,一切,都是为了方便为太子谢景鸿办事,为了对付侯府。 之后,江楼月忽然转了性,一门心思扑到了谢尧身上去,对谢流云可谓冷若冰霜,甚至还不知为何生出仇恨来。 后来……谢流云和江楼月之间便没了什么交集。 863、逼宫 情分? 于寿都觉得这两个字说出来可笑。 但谢流云的某些反应又实在怪异。 比如说,主子的手腕处那黄豆大小的东西,于寿知道那是离人,是南桑的情蛊。 主子的离人之所以无比强大,是因为冷心无情。 但如今却时常异动。 还比如说,主子今日莫名要去剑门关。 剑门关那个地方,是当初诛杀江震的所在…… “你想多了!”谢流云一声冷笑,打断了于寿的思考,“联络鲁国公的事情怎么样了?!” 于寿回道:“已经联络好了,鲁国公府几朝元老,在京中有许多势力,他已经回信,说会找合适的时机打开城门,到时候传信主子,可先宸王一步入京城!” “好。” 谢流云站起身来,单手负于身后,又问:“胶东的粮草呢?” “昨日刚收到的信,半月之内必定送到,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主子放心。” “那就好。”谢流云冷冷地勾了勾唇角,“等入了京城,本王再想办法,好好对付他们!” …… 养心殿 谢景亨派人找了禁军之中一个副统领前来。 此时那副统领恭敬地立在殿内,谢景亨端坐在龙椅之上,手指一点,小良子便颔首把密封好的一封信交给了梁副统领。 “微臣惶恐!”梁副统领跪倒在地,双手高举过头接住那信,问道:“还请皇上示下,这封信如何送法!” “你乘夜色去城郊,到武安将军营中去,面见宸王,将此信亲手交给宸王殿下,宸王殿下看过信后,自会明白一切。”谢景亨漠然吩咐。 这京城之中,公侯大臣早已三三两两抱做一团,没有几个可信任的人。 选中的这个副统领,还是当初江震上位护国公之后提拔上来的人。 多可笑,到最后还得靠他提拔的人? 谢景亨心中悲凉,面上却丝毫不显,又吩咐道:“记住,乘夜出城,便装,不要让人发觉。” “是!” 梁副统领应了一声,将信收好,恭敬地退了出去。 张雪云从后殿走了出来,谢景亨原本坐的端正的身子,一下子松垮了三分,“信送出去了,最迟明日一早,我便会吩咐人打开城门,倒是,谢尧便要入京了。” “你怕不怕?”谢景亨看着她,轻声问。 张雪云摇头:“不怕,和表哥在一起,什么时候我都不怕的。” “哎……”谢景亨却在此时叹了口气,“真傻,和我在一起有什么好的?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如今……甚至可能需要赔上你的——” “表哥!”张雪云轻声开口,纤细的指落与谢景亨的唇上,“别说,都是我愿意的。” 谢景亨看她良久,终于勾起一抹笑容:“嗯。” 他知道自己应该放开张雪云,跟着他是没有好下场的,可他放不开。 他不想放开这一点点的温暖,他怕了身边无一人,他受惯了家人、母妃的帮衬,畏惧孤寂,不想一个人。 有人陪着的感觉,真的很好很好。 当他自私吧。 “传膳吧。”张雪云转过身,朝着小良子吩咐了一声,又回头说:“从这会儿到宸王回复,恐怕还要一些时间,我陪表哥先吃点东西,养足精神,应对明日的一切。” “好。” 谢景亨点点头。 小良子带人传了饭菜进来。 谢景亨与张雪云吃的都不多,情势如今这般,他们虽然嘴上都不说,但心中却从未安下来过。 小良子也不好劝,只得带人把东西收拾了。 谢景亨拉着张雪云到了内殿,说道:“这两日你累着了,今晚早些歇息。” “表哥呢,你不休息吗?” “我也休息,陪你。”谢景亨说了一声,压着张雪云的肩膀让她躺下,自己却坐在了床边,“我就靠在这儿陪你。” “表哥——”张雪云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还想把我送走?” 谢景亨说:“我怎么舍得?” 张雪云无比凝重地说道:“你不要把我送走,这一次,如果我醒来是在别的地方,我不会独活下去,我会杀了我自己。” “……”谢景亨沉默了会儿,无奈道:“你怎么也喊打喊杀?我不会送你走的,我还期待着,以后能和你日日相见,不分开。” 张雪云这才安心三分,喊他也上床休息。 谢景亨怕她胡思乱想,终究没拧着,陪着她了。 然而这样的夜晚,终究难眠。 等待的时间最是漫长,他们不知道,谢尧当真入京之后,又会是个什么境况,一切是不是真的如他们所想的那般美好? 两人躺着,虽然都闭着眼睛,却根本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张雪云忽然问道:“表哥,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谢景亨怔了怔,“我……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你呢?” “我都喜欢,男孩子如果像你,肯定很好看。”张雪云弯了弯唇角,凑近谢景亨的肩膀靠着:“我长相不差,如果女孩子像我,那肯定也很好看吧?表哥你说呢?” “嗯。” 谢景亨点了点头。 张雪云的样貌当然美丽,他不禁想起小时候她的样子,想来若是能生个女儿,那必定跟张雪云小的时候一模一样,粉妆玉琢的可爱。 “我……我与表哥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真希望,肚子里已经怀上表哥的麟儿。”张雪云声音很低,喃喃说着。 谢景亨笑道:“不急,孩子总会有的。” 只要这次之后,他们还活着。 “嗯。” 张雪云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话题,似乎让气氛和缓了几分,两人这一段时间精神都是高度紧绷,其实已经很累,如此以来,倒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夜半,外殿忽然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谢景亨猛然惊醒:“怎么了?!” “皇上——大事不好了!”外面是小良子,扑将进来便跪在了龙帐之外:“鲁国公他、他带人逼宫来了!” 谢景亨僵住。 张雪云也已经被惊醒,脸色惊的惨白。 她紧紧地抓住谢景亨的胳膊,万万没想到,等来的不是谢尧的书信,而是鲁国公! 谢景亨沉声问道:“宫中巡防的禁军呢?!” 864、也不知道这个愿望,会不会太贪心 “宫中只有两队禁军,一队已经被鲁国公买通了,还有一队现在在殊死抵抗——”小良子僵声说道:“可是、可是鲁国公来的太突然了,已经杀到了正德门,宫外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皇上,奴才冒死,已经找了人穿着龙袍,让一队禁军护着从南三所之后的偏门逃了,您赶紧和雪云小姐换上宫人的衣裳,随奴才走吧!” 小良子准备的妥当,衣服早已经拿来了,都是暗灰色的太监衣裳,而且尺寸大小都是合适的。 谢景亨看着那两件衣服,已经没了时间来思考这计策的可行性。 龙榻上的张雪云翻身而起,迅速拿来衣服,先给谢景亨披上,再扯了另外一件尺寸小的给自己套上,紧紧地抓着谢景亨的手说:“表哥,我们快走!” 不管小良子这办法可行不可行,眼前已经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鲁国公不可能忽然发作,一定是身后有什么人撑着,否则他就是发作了,占住京城这地方也没有。 外面的那两拨人,鲁国公和江家和宸王都有深仇大恨,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鲁国公和平王沆瀣一气。 他们若是现在不能离开皇宫,落入谢流云手上只有思路一条。 “表哥!” 张雪云见谢景亨还在发愣,咬了咬牙,快速把太监的纱帽给谢景亨戴好,便拉着谢景亨往外走。 但一切终究还是太晚,当他们奔到了大殿前的时候,外面的禁军已经守不住,一片惨叫之声传来,无数中箭的禁军栽了进来。 “快把殿门堵上、快!”小良子大惊失色,喊道。 殿内的太监总有几个忠心的,以最快的速度把养心殿的大门堵起,可是这门再怎么厚重,终究是木制,弓箭强而劲,将几个太监射倒在地,趴也趴不起来。 整个大殿内烛火浮动,所有人都慌了。 便连刚才还想办法让谢景亨和张雪云逃离的小良子也慌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此时此刻,谢景亨反倒一反常态的,无比镇定。 他紧紧地站在大殿上,随手将头上那顶可笑的太监纱帽丢在一旁,挺直了背脊,闭上了眼睛。 殿外的弓箭声暂时停歇,夜风中,传来鲁国公冰冷的声音:“老臣听闻宫中禁军密谋造反,特来护驾勤王,皇上,把殿门打开吧!” 小良子气的想破口大骂。 什么护驾勤王,他分明是造反啊! 外面,再次传来鲁国公阴沉地催促:“皇上,你不开门,莫不是被贼人挟持威胁了?这一群谋逆的贼臣,好大的胆子!本公给你们一炷香的时辰,再不开门,送皇上出来,本公就要强攻了!” 谢景亨没有吭声,他极缓慢地睁开眼睛,看向一旁的张雪云,“雪云,你怕不怕?” 张雪云说:“除了不能和表哥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表哥,我们不要开门。”她的眼眶含泪,却无比坚决地摇头,“落入鲁国公和泸宁王的手中,必定受辱。” “我知道,我是不会开门的。”谢景亨,声音轻的像是风:“我如今也便这样了,只是却苦了你和良子……要陪着我……” 小良子哽咽一声,明明谢景亨什么都没说,他却什么都懂了,失声喊道:“皇上,能陪着皇上,奴才一点不苦,只怕皇上嫌弃奴才这样的人,随着您一起……去……” “你自幼跟着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有什么好嫌弃的?”谢景亨淡淡笑了一声,转过身去,脚步缓慢,如千斤重锤砸在地上。 却又那么坚决。 张家出事,母妃出事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如今这一年,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过的如此艰难。 他毫不犹豫地扯下黄龙纹帐,甩出宫灯上的蜡烛。 火舌迅速舔舐而过,不过片刻已经燃起大火。 谢景亨转身走向张雪云,轻轻碰着她的脸,露出一个缥缈而苦涩的笑容:“雪云,也不知道人有没有来世?” “如果有来世,也不知道,我还会不会记得你,遇到你?” “如果有来世……”谢景亨抬起头来,眼底似有泪意划过:“我不要这么高贵的身份了,我不要做皇子,我不要这权势,我只要母妃,要你,也不知道这个愿望,会不会太贪心?” …… 沽溏军营,谢流云点兵点将,一切准备妥当,正要出发,却收到了一则消息。 “主子,胶东的粮草出了问题!”于寿神色十分凝重,“粮草是命脉,一旦出事,军心不稳,咱们下一步的行动也会受阻。属下亲自去看看吧!” 谢流云皱了皱眉。 如今身边将领也有几人,但能真正让他信任放心的,却只有于寿。 可是这个节骨眼上,粮草出事的确是见棘手的事情。 谢流云只考虑了片刻,“好,你且先去,确保粮草和自己的安全,一旦解决粮草问题,立即回京城来,现在,本王先进京城——鲁国公那边的信号已经发出来了。” “是!”于寿沉声应了,转身便带了一队人离开。 待到于寿带人离开后,谢流云也立即翻身上马,带着李路以及其余大部队,往京城西门方向奔去。 开西门,这是他和鲁国公约定好的。 守在暗处的丽水营探马,一直等到于寿和谢流云的身影相继消失,才立即把这则消息送到江楼月的营中去。 …… 过度静懿的暗夜,整个营中灯火通明。 江楼月穿着金丝兽皮的软甲,披着白色的披挂,带着罗风快步进入中军帐中。 谢尧坐在圈椅上,手中还拿着一封盖了腾龙玺印的密信。 “谢景亨的信?”江楼月问道:“送信的人呢?” “是禁军的梁统领,你爹提拔过的。”谢尧把信交给江楼月,说道:“想来谢景亨是知道这个人信得过,所以派人把信送了出来。” “他答应,把京城让出来了,要我们准备接手。” 江楼月快速扫过那一封信纸,有些意外:“倒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回复。” “他没有筹码,几乎已经走投无路。”谢尧起身,墨色袍子垂在脚边:“因此,我们给的机会,他不会错过。” 谢尧看向谢流云,“已经查探过,当初张雪云离京,是他想办法要送张雪云走,远离这和是非之地……从这件事情上就可以看得出来,他虽然坐在那把龙椅上,却到底是心软,还有一些想要护着的人。” 不是丧心病狂,谁又不想自己身边的人能多活几个? 865、发箭为号 “嗯,你说的不错!”江楼月点点头,“那现在呢,怎么办?不然你先入京城,我在城外随时前往伏击于寿?” 就在这时,宫五忽然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收到两则消息。” 瞧着他脸色有些凝重,江楼月心里咯噔一下:“哪两则?有好有坏的话,先讲坏的!” “是!”宫五沉声说道:“京城出事了,三个门的守卫都换了,西门大开,泸宁王已经带着人从西门入京!” “什么?!”江楼月怔住:“怎么换的,谢景亨换的?” 谢尧倒是镇定,想了想,淡淡问道:“京中内乱了?” “殿下猜的不错。”宫五说:“皇城方向……有火光,恐怕是有人逼宫,宫中现在的情况不知。” 江楼月抿紧了唇瓣,陷入沉思,很快说道:“难道是谢流云联合了京城的人逼宫?” “应该是。”谢尧手中的扇柄轻轻敲打着掌心,“京城里面,能掀得起风浪,而又想掀起风浪的,如今只一个鲁国公。” “这样的话,谢流云岂不是要先入京城?!”江楼月脸色难看,“到时候他们在随意弄出个什么圣旨,一切全凭他们说了算了!” “别急。”谢尧安抚地笑了笑,说道:“入京城,未必是好事——” 他转向宫五,问道:“另外一件事情呢?” 宫五回:“于寿往胶东方向去了。” “如此一来,事情都堆在了一起。”谢尧笑意加深,“倒是好解决了,楼儿,你不是想为父报仇吗?按照原来的计划,去吧。” “那京城——” “不急,等你拿了于寿的人头回来,咱们细细商议。” 江楼月沉吟片刻,果断点头:“好,我这就带人前去!” 于寿的命,她自是要亲自取的。 谢尧胸有成竹,必定早已想好所有后招,京城此处,她完全可放心。 只是想起方才宫五说起,皇城内火光—— 历来逼宫只要成了,那皇帝必定是凶多吉少,谢景亨……这次怕也是在劫难逃吧? 然而,这点思忖眨眼既过。 所得皆所选,谢景亨当初种下了因,如今便得到了这样的果。 如此而已。 江楼月出了账内,翻身跨上亲兵前来的雪月,一提马缰,带着罗风等人奔出营去。 谢尧站在账内沙盘之前,掌中折扇轻摇慢摆,眼神从那些沙盘上的小旗子一一扫过,片刻后,淡淡下令道:“传信徐少俊,连夜赶赴北境往京城前来的必经之路,堵截。” “是!”外侧的莫言领了命令。 谢尧想了想,又问了一声:“信阳……宋梨那里传来消息没有?让她准备的东西她可准备好了?” “回主子的话,前日宫九才传了信来,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他与宋梨正往此处过来,按照传信的日子,和他们的脚程,应该不过几日就到了。” “那就好。”谢尧说着,棱角有致的唇微微勾起,却是一抹冰冷至极的笑容。 …… 江楼月带着人,顺着早已经计划好的小道一路奔行,赶路约莫两日一夜,终于在一座不高不矮的山前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绿梁山?”江楼月勒住马缰,问道。 “是!”罗风上前回话,“此处是往胶东查看粮草的毕竟之地,山势并不险要,但山中荆棘遍布,整个山脉通往胶东的只有一条路,就是此处。” “是么?”江楼月轻轻说着,接过罗风手中的瞭望镜,朝着远处看了一会儿。 只见山坳之中,有一条不宽不窄的道路,有车辙印记,瞧着一次能过一辆马车也就不得了了。 “这倒是个伏击的好地方。”江楼月勾了勾唇角。 她带人抄的是近道,战马又快,现如今,只比于寿早了半日到达此处,给她布置的时间并不多呢。 “罗风,你带人快马绕道,去绿梁山背面,这条通道出口的地方围堵。”江楼月沉声下令。 “那将军呢?!”罗风问道。 江楼月说:“我么,我自然在此处等着他。” 如果过这条道,战马必定留下一连串马蹄,只能从别处绕道前去堵截,而江楼月在此处蹲守,只待于寿进入绿梁山这条通道,那便如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罗风瞬间明白了江楼月的意思:“是!末将这就前去。” 待到罗风走后,江楼月提着马缰,吩咐道:“蔡威,你去寻一寻,此处可有什么藏身之处,要快!” 这绿梁山虽说名字好听,但山中都是低矮灌木,能藏身的地方并不多,骑兵带战马,目标明显,实在是不好躲藏。 蔡威废了不少功夫,才找到一处山坳,只是距离那通道有点远。 江楼月想了想:“那边将战马赶到那处暂且隐藏,我们隐身在灌木之中,等着他。” “是!” 蔡威应了一声,当即所有人立即下马,分出一队人去,牵着战马穿过灌木,把披着战甲的马匹安顿到了不远处的山坳之中。 江楼月则带蔡威和江承乾等人蹲在灌木丛中等候着,并且,江楼月时不时用手中瞭望镜观察着不远处的情况。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如雷的马蹄之上。 江楼月顺着瞭望镜,看到一个身穿青灰色长衫,手提长枪,脸上戴着铁面具的人策马而来,身后还带着一队穿铠甲的士兵。 蔡威低声说道:“来了!” “嗯。”江楼月放下瞭望镜,轻轻地握住了黄金弓的弓柄:“等他们进山,发箭为号。” “是。” 蔡威低声应了,抬了抬手,身后的士兵全部拉满了弓弦,搭上羽箭。 江楼月的黄金弓亦瞄准于寿的背脊,随着于寿的移动而移动,只等到于寿那一队人全部奔入山道之后,江楼月弓弦一松。 嗖—— 箭飞射而出。 此时其实已经有些超出射程的范围。 但江楼月手上的这把黄金弓,是外祖母所赠,弓弦和弓柄的材料与一般弓箭不同,射程更远,一箭竟然准确无误地朝着于寿的后心而去。 于寿反应极为迅速,反手挥舞长枪挑过,沉声说道:“有埋伏!” 866、十二箭,我一并还给于统领 然江楼月这一箭是信号,身后其余人所射出的箭,也不为杀了那些于寿所带的士兵,弓箭只是为封路,让他们不得不往山道之内退。 箭雨又多又急,让于寿这一波人根本无法招架。 “撤!快撤!” 于寿喝了一声,无法原路返回,只能往山道之内退走。 那些士兵有的被射中,掉落马下,还有的坐骑中箭,栽倒在地。 其余那些反应敏锐的,便随着于寿退入了山道之中。 只等他们的身影全部消失,马蹄之声渐弱,江楼月才从灌木之中起身,吩咐道:“牵马!” “是!” 蔡威立即命令手底下的人动作起来,不过一炷香的时辰,所有人翻身上马。 江楼月骑着雪月,立在最前面,打了一个前进的手势,缓缓往前。 到了这一刻,她并不着急,心反而很静很静。 她的脑海之中,想到的是当初赶到剑门关外时候,那里的惨烈,那里的遍地尸骸,江家那些死去的家将,父亲浑身是箭,却立在那处久久不到的样子。 她不急。 于寿算计与父亲身上的,每一箭她都记得,今日,便要全部讨回来! 蔡威和江承乾护在江楼月左右,凝神戒备,注意周边的情况。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马蹄之声渐起,江楼月抬起手来,所有骑兵立即停住脚步,铠甲发出喀嚓闷响。 江楼月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看着戴面具的于寿带着自己的那一队人从山道的对面奔了过来,又在看到江楼月的瞬间,于寿骤然勒住马缰,整个队伍猛然停住。 于寿戴着面具。 距离又是这么远,此时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他周围的那些士兵,却一个个面色骇然,十分意外。 尘土飞扬之间,那些马儿也是奔的连连喘息。 江楼月微笑:“意外吗?于统领。” 于寿隔着面具,声音嘶哑而难听:“你设伏!” “设伏怎么了?”江楼月缓缓问道:“只准你设伏狙击别人,不由得别人设伏来对付你不成?!” 于寿死死地看着她,几次交手,他早已知道江楼月的厉害之处,但万万没想到,这一次的粮草之事,竟然也不过是她所设计的饵。 当初他在剑门关围堵伏击护国公,今日,护国公的女儿便在这绿梁山道设计伏击与他。 今日的绿梁山道,和当初的剑门关下一样,插翅也难飞。 于寿要紧牙关,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长枪,“你要为你父亲报仇?那便放马过来吧!” 江楼月唇角含着浅笑,眼底却一片冰冷,“你想和我单打独斗?” “当初你围堵我爹爹的时候,也是单打独斗的吗?你出身南桑兵家,兵法习的极好,我爹爹都对你大为赞赏,你倒是告诉我,我占尽先机,你凭的什么以为我会和你单打独斗?” “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不配!”江楼月喝了一声,冷冷下令:“进攻!” 江楼月她要是真的和于寿单打独斗,那是蠢! 周围的骑兵立即朝着于寿等人围攻过去。 于寿此行为了胶东的粮草,带的人虽然不多,都是精锐。 而他手下的精锐,是相较于其他普通守备部队的精锐,当对上江楼月可以以一当百的骑兵之后,不过是游兵散将,根本不值一提。 蔡威和江承乾护卫在江楼月左右,没有上前。 江楼月端坐在马背上,静静地看着,挂在马鞍一侧的黄金弓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来。 于寿不愧是连江震都夸赞过的猛将,骑兵围攻之下,他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全部倒下,但于寿却应对的游刃有余。 他没有穿铠甲,身上却也不过几处轻微挂彩。 骑兵全身都有铠甲防护,出手免不得笨重,没有于寿灵活,自己本身不至于受伤,但也伤不到于寿分毫。 不过一阵功夫,于寿身边的那些士兵已经堆成了尸山。 江楼月缓缓问道:“于统领,是否感觉到气力不济?” 于寿分神,眼光之中迸射出杀气,死死地朝着江楼月看来,甚至就想要突出重围,朝着江楼月杀过来。 可是在这么多重甲铁骑的包围之下,他哪里靠近得了江楼月分毫? 江楼月冷冷说道:“你当初对付我爹爹的时候,可曾想过你自己也有今日?!” 话音落,江楼月握住黄金弓,拉满了弓弦,嗖一声,箭飞射而去。 于寿防备不急,腿上中了一箭。 江楼月接过罗风递上来的箭雨,再次拉满了弓,又问:“你记不记得,我爹爹中了多少箭?” 嗖一声,这一箭再次飞了出去。 “于统领一定是不记得了,可我记得!” “十二箭,每一箭都穿透皮肉!” “如今,这十二箭,我一并还给于统领!” 江楼月冷冷说着。 想起爹爹到如今还昏迷不醒,死生不知,江楼月心底泛起无数仇恨。 她每说一句便射出一箭,每一箭,都是父亲身上的伤口。 十二箭,一箭不多,一箭不少。 于寿在夹击之下,难以躲避,十二箭全中,浑身浴血,栽下马背去。 江楼月再次拉满弓,这一箭过去,于寿脸上的面具掉落在地,露出他那横贯整张脸的伤疤。 于寿的额头冷汗涔涔,脸色发白地看着江楼月。 江楼月骑着雪月,缓缓上前。 那些围困于寿的骑兵朝后退,给江楼月让出了一个位置来。 等到了于寿近前,江楼月身姿矫健无比地翻身下马,她的手上提着梨花枪,一步一步靠近于寿。 于寿看着她,看着她手上的梨花枪落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却已经再无力气反抗。 江楼月一字字问道:“于统领可还记得,当初在京城的那些年,我爹爹是如何提拔你的?” “他看中你,为了举荐你,专门去找了太傅为你写推荐函,才让你进了禁军队伍!” “你在禁军之中十多年,我爹爹赠你铠甲,赠你宝马,赠你兵器!” “让你一步步走到先帝的身边去,成为先帝最信任的禁军统领!” “他深知先帝的性子,怕先帝因为他,对你有所怀疑,做所有的事情,都借旁人的手——” “连你被其他有家世的武将排挤陷害,都是我爹爹暗中为你摆平!” “可你呢?你这头豺狼——” 于寿冷冷笑了,“我从未求过他,是他自认惜才,一切都是他自愿的!” 江楼月脸色铁青:“你该死!” 867、是来接我吗 因为庆国尚文厌武,父亲又出身微寒,深知军中没有身世背景之人的艰难,因此每每遇到将帅之才,便忍不住提拔。 于寿受父亲恩惠,才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游兵散将,在那么多的武将之中脱颖而出,三十岁不到已经做到禁军大统领,在军中地位如日中天。 可他却不过是谢流云放在皇城里的一颗钉子。 何其可笑! 此时看着于寿那张轻蔑的脸,再想到当初剑门关外,父亲满身是伤不知死活的样子,江楼月眼中一片赤红! 没有人可以伤害她的家人。 梨花枪飞旋而过,于寿的人头飞了出去。 …… 春日里,天干物燥,养心殿的那场大火,波及了周边的好几个宫殿,烧的皇宫一片狼藉。 谢流云穿着白色的明光铠甲,立在废墟一样的养心殿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鲁国公一瘸一拐地靠过去,笑眯眯地说道:“如今这皇城之中,全凭王爷说了算。” 谢流云问:“谢景亨呢?逃了?” “没有。”鲁国公得意地说道:“哪能让他跑的了?先前发现有人护着一个穿龙袍的人从南三所偏门走,老夫就觉得蹊跷,派了人去追,但对养心殿这里一直没松懈过。” “果然那是个冒牌货!” “咱们那位皇上,在那儿呢。”鲁国公脸带嘲讽,指着不远处几具焦黑的尸体,“为官这么多年,本公还是头一次听说,皇帝做到这个份上的。” 谢流云冷冷看着,眼底不见喜怒,只扫了一眼,转过身便往外走:“宫中一切暂时交给你吧。” “王爷?!” 鲁国公一怔,“那些公侯和大臣,还等着见王爷呢!” “那就让他们继续等!” 他现在要做的,不是去见那些公侯大臣,而且换掉京城四门守卫,把这个城守得固若金汤,然后联络北境十万大军和胶东诸人,以对抗谢尧。 还有,粮草! 也不知于寿此去可还稳妥? 谢流云翻身上马,一边往曾经的平王府奔去,一边思忖,或许,他应该想先办法把秦朝云找回来。 …… 京郊军营,谢尧听着莫言和莫宇对京城方面的奏报,面色十分平静。 “消息传不出来了,泸宁王一进京城,便立即封锁了所有消息通道,现在那京城严丝合缝,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宫六的红馆不得已一进隐匿于暗处,怕被谢流云拿住剿杀。 “嗯。” 谢尧淡淡点头,“小姐此去有几日了?” “到今日是第四日了,照着路程,早则今晚,迟则明日一早,小姐必定回来。”莫言又说道:“主子放心,小姐这一行带着蔡威罗风和江承乾,任凭于寿一人再怎么勇猛,也断然不可能从这么多人手上伤的到小姐。” “话虽如此……” 谢尧说着,半垂的眼帘下还是闪过一抹忧思。 万无一失的事情,若是在江楼月这里,他总是不安。 现在甚至有点儿后悔,为什么要放她自己去报仇,理当他陪着前去才是。 此处局势好控制,并不是非要他在这里坐镇的。 越是这么想,谢尧心中不安越是大,竟然觉得如坐针毡一般。 谢尧皱眉,果断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你去点一队人马,牵血月出来,我们现在就往绿梁山去。” “……”莫言怔了怔:“可是主子,小姐应该马上就回来了,咱们现在出去——” “去准备!” 谢尧声音无比冰冷。 莫言不敢多说什么,低声应了一声:“属下马上准备!” 不多时,一队人马已经点起,谢尧带了件玄黑色的披挂,翻身上马,将此处交代给江护,带人往绿梁山方向去了。 这一路上,他走的极快。 奔出二十多里地去的时候,谢尧远远地看到前方有火把忽明忽暗。 莫言道:“主子稍等,属下前去探探!” “好。”谢尧握住马缰,静静等候,心中有些许期盼。 这个时辰,这个方向过来的队伍,或许会是—— “主子!” 就在这时,莫言满脸喜色地奔了回来:“是小姐他们!” 话音刚落,马蹄之声阵阵,谢尧抬眸就看到江楼月一马当先,奔了过来。 谢尧的目光锁死在江楼月的身上,确定她除了满身风尘,发丝有些微凌乱之外,满身没有一点伤痕,总算松开了口气。 江楼月策马到了谢尧跟前,挑眉说道:“你怎么跑出营中到这儿来了?” 话音刚落,江楼月笑眯眯地又说:“是来接我的嘛?” “嗯。” 谢尧微笑,当他眼睛扫过江楼月的马鞍,看到鞍环上挂着一个暗红色的布包,江楼月的腿正好碰在那处,袍子上也一大片嫣红时,也不知为何,眼底的笑容忽然隐去。 江楼月说:“先回营!” 她说着,自发上前,顺便帮谢尧的马缰扯了一把。 谢尧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江楼月扯了过来,稳稳地安顿在自己身前。 江楼月错愕:“你——” 谢尧淡淡说道:“你的衣服脏了。” “什么脏——”江楼月有些莫名其妙,还低头检查了一遍,这才明白,谢尧说的脏了是什么意思。 血渍。 她的衣摆上,是一大片的血渍。 江楼月默了默,无言以对。 谢尧一提马缰,率先策马奔了出去! 等到了营中,已经是月正中天。 谢尧跳下马去,握着江楼月的要也将她带了下来,牵着她进了营帐。 江楼月赶紧冲罗风喊:“把那个人头收起来——” 谢尧脚下快了两分,江楼月知来得及说完这句话,就被谢尧扯入账中去,一进去,他竟也不点灯,手便直接拉扯上江楼月的衣服。 咔嚓两下,金丝兽皮软甲上的暗扣被打开。 江楼月还来不及反应,软甲掉了下去,谢尧的手直接车上她的腰带。 她骑马打仗,穿的是束腰束箭袖的那种劲装款式,谢尧这番一个拉扯,衣服直接烈成了两半。 江楼月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双手环胸紧紧抱住:“你干什么?!” 跟着过来的罗风宫五蔡威等等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再没人往前近一步,而是转过身去,退到了二十步远处,平息静气,收敛耳力,也不敢随意窥探帐篷内的声音。 868、这个活法太累 “衣裳。”谢尧道:“你的衣裳脏了。” “我自己——换!”江楼月快速躲的远了三分,“我这就换!” 说着,江楼月便要转身出帐篷去,谢尧却身形如闪电一般挡在了江楼月面前,“不许,现在就脱下来!” “……” 江楼月头疼地看着他:“这是你的帐篷,这儿没我的衣服,我脱了怎么弄?你到底怎么回事?” 谢尧沉声说道:“现在就脱,我给你拿我的衣服。” “……” 江楼月无言以对,想起他方才的眼神,以及这一路上的怪异,暗忖难道是因为挂在马鞍上的那一颗人头? 谢尧见她不动,已经自行上前拉扯她的衣裳,动作有点蛮横。 嗤拉。 布帛撕裂,本来就破烂的白色袍子直接成了碎布。 白袍下面是裤子,那里也被血渍染了一片红。 江楼月分明看到,谢尧的眼睛眯了一下,手就伸了过去,她立即跳上了行军榻去,钻进谢尧的被子里面,支吾说道:“我知道了,我自己来,你、你赶紧给我找件你衣服!” 谢尧沉默了一下:“你当真知道?” “知道!”江楼月没好气,把那腿面上沾着血迹的衣服直接脱下来丢到了地上去! 谢尧站了会儿,转身去了柜子边上,拿了衣服出来递给江楼月,从里到外都有。 江楼月缩在被子里,无语地把衣服换了。 只是她到底纤细娇小,穿上去好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裳一样。 她站在矮榻前面,拉扯着袖子和腰带,叹了口气,嘀咕道:“阿尧,你到底——” 腰间忽然一紧。 江楼月反射性地双手一撑,正好扶在谢尧的肩膀上。 谢尧低着头看她,声音温柔而沙哑:“我不喜欢你杀人。” “……”江楼月怔了怔,“我是个将军。” 战场之上杀的敌人不知凡几。 “我知道。”谢尧声音略沉,“可我不想,女孩子有女孩子的活法,不该是这样——” “是嘛?”江楼月唇角微含笑,喃喃说道:“你这是心疼我,还是嫌弃我不像个女孩子?” “嫌弃你!”谢尧恶劣地说道。 “……” 江楼月瞪了他一眼,磨牙说道:“你敢嫌弃我,我就对你不客气!” 谢尧说:“你舍得?” “……” 江楼月无言以对,半晌,泄气地趴到谢尧肩膀上去,“我不是个什么闺房娇养的女孩子,我是成熟稳住的女子,我是个将军,我可以做到不杀老弱病残不杀无辜之人,不杀俘虏,但不杀敌我做不到。” 谢尧没有说话。 那会儿看到江楼月马鞍上挂着的人头的时候,他恍然想到,报仇可以有千万种方法,亲力亲为地去杀人,是最下下等。 江楼月两世征战各处,这个活法实在太累,生活都少了许多的乐趣。 “迟早……”谢尧喃喃开口,却没了后话。 “迟早什么?”江楼月好奇地问。 谢尧没言语,双手握上她的腰,声线平平地说道:“迟早让你解甲归田。” 江楼月挑眉笑道:“好啊,我等着!” 谢尧这身衣服,实在是大的离谱,江楼月也懒得去系腰带,难得有些颐指气使地说:“喂,派人去给我拿衣服去,我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嗯。” 谢尧淡淡应了一声,朝外唤了一声水云,自己则进来去点灯。 帐篷内亮了起来。 不多时,水云便将江楼月的衣服送了回来。 江楼月照例缩在被子里,一边换衣一边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谢流云进京了,如今把城防加固。”谢尧倒了杯茶送到江楼月面前来。 江楼月没接,把靛青色的袍子重新穿好,才接了茶杯,问道:“那你想好了吗?接下来怎么办?十万兵马不多,但他现在手上没了于寿和秦朝云,实力大减。” “我们如果攻城的话,他未必能撑多久。” “不急,等两日。”谢尧说。 江楼月好奇道:“等什么?你是有什么别的计策吗?” 谢尧说道:“等宋梨。” “……”江楼月看着他:“你说等谁?!” “宋梨,和宫九。”谢尧缓缓说:“他们送来个东西,这两日便到。” 江楼月沉默了会儿:“你是什么时候吩咐宋梨往这儿来的?” “半个月前吧,不过前期有穿过消息去胶东要她办事。”谢尧看向江楼月,“没跟你报备,你……要吃这桶干醋吗?” 江楼月哼了一声,“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我现在就是好奇,你让她准备了个什么东西!” “好东西。”谢尧含笑靠近她,问:“你如今大度了?” “不是大度了,是清楚了。” 江楼月哼了一声:“你整个人都被我拆吞入腹了,她们算个什么?谁若敢来抢你,我便打得她们满地找牙,你若敢去招惹那些蜜蜂蝴蝶,那我——” 话到这儿,她看着谢尧不说了。 谢尧问:“你什么?” 江楼月笑眯眯地,慢慢说道:“我也便去招惹旁的人,看谁先气死谁。” “……” 谢尧额角抽动片刻,“你这样的,旁人可消受不起,我还是谨守分寸,盯着你,免得你出去祸害人!” “还有,什么叫你将我拆吞入腹?这话是姑娘家说的?” 谢尧万分无奈,只盼着赶紧定下大事,他赶紧把她跑偏了的想法给掰过来。 如今,他经常感觉自己和江楼月位置颠倒,十分不爽。 这肯定是因为她时常带兵在外,接触的都是军营那些大老爷们的过! 江楼月白了他一眼,倒没再和他打趣,追着问宋梨会带什么过来。 谢尧却偏不和她说。 不过江楼月连着五日不眠不休一个来回,如今着实是累了,追问一阵子谢尧不配合,她心中也泄了气,索性不再追问,直接歪到谢尧账中矮榻上去。 “我困死了,你不要叫我,我要睡觉了!” “吃点东西再睡。”谢尧去拖她。 江楼月眼睛都不想睁开:“我路上吃了干粮了,不饿,你不要拉我,我累……” 谢尧看她浑身无力没骨头一样,终究是不忍心闹她,只得把她塞回了被子里面去。 看着这样疲惫的江楼月,谢尧心中那份念头越发坚定。 迟早,他得要她和旁的普通姑娘一样,每日安安逸逸,再没有一点烦恼,不必操心什么战事,什么军备,什么士兵。 869、在劫难逃 江楼月太累了,这一觉整的很沉很沉,等醒过来的时候,都是第二日的下午。 伸了个懒腰后,江楼月起身下了矮榻。 外面的水云听到声音,轻声问道:“将军,要洗漱吗?” “嗯。” 江楼月应了一声。 不多时,水云送了温水进来,江楼月一边洗漱一边询问,“殿下呢?” “宫九到了,殿下在中军帐内正见他。” “嗯?!” 江楼月一怔,洗漱的动作立即快了许多,快速收拾妥当之后,她便大步往中军帐走。 还未到帐前,却不想先看到宋梨和小舞二人站在账外说话。 江楼月眉心微微移动,脚步并未放慢,随口问了水云一句:“小舞什么时候到的?” “是和宫九以及宋梨一起来的,今早刚到。” “哦。” 江楼月淡淡应了一声,此时人已经到了帐篷之前。 小舞立即朝着江楼月行了个礼:“将军!” 宋梨唇抿了抿,心不甘情不愿地屈了屈膝,“见过将军。” “免礼。”江楼月的声音很淡,视线并未在她们身上过多停留,直接掀起帘子进去了。 小舞赶紧拽了拽宋梨,压低声音说:“小梨,你怎么还这么倔啊,反正要行礼的,恭敬一点啊。” 宋梨哼了一声,没说话。 江楼月进到帐篷里面去,宫九立即欠了身子,“郡主——” “嗯。”江楼月微笑,“上次去到信阳医馆,去的急走的也急,都没顾上过问你的伤势,现在好了?” “不敢劳烦郡主过问!”宫九连忙说道:“只是一些小伤,养了许久已经好多了。” 江楼月点点头:“那就好。” 她视线转向谢尧,见谢尧面前摆了个木制的小盒子,便走上前去:“这就是你说要等的东西吗?” 她的手忍不住摸了过去,却在触碰到那个盒子之前,一把被谢尧给抓住了。 谢尧说道:“不要碰。” “……”江楼月怔了怔,“这是什么东西?” “好东西。”谢尧唇角含笑:“为谢流云专门准备的。” 江楼月看着那盒子,忽然就想起什么来,抿住了唇瓣,一时之间说不出话了。 谢尧把她拉的离那盒子远了许多,抬手示意宫九退下。 帐帘掀起又落下。 江楼月忽然说道:“你打算怎么送给他?” “和于寿的人头一起。”谢尧把她的手握住,温声说道:“有我在,这个东西你也不必怕。” “那什么时候送?” “等一会儿,宋梨会把这个东西放好,然后,我会派宁丰城亲自去送。” 江楼月静默了良久:“好,你决定就好。” “吃东西了吗?”谢尧凑近些许,低声问道:“瞧你来得急,是刚起吧?走,我陪你吃点东西。” “好……” 江楼月应了一声,随着谢尧出去,然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瞧着那桌面上的盒子,脑子里有点空白。 这一次,谢流云必定是在劫难逃了。 …… 皇宫在大火后一片狼藉。 谢流云也并未在皇宫停留,而是停留在了当初的平王府上。 那里自从他被驱逐出京城之后,就一直空置,里面到处是尘土蛛网,一片苍凉,无数奴仆收拾了足足半日,总算将那地方收拾了出来。 此时,谢流云坐在自己的书房之中,抚摸着桌子上的金狮镇纸,神情微妙。 跟在一旁的李路其实不太能理解他的心情。 另外一旁的鲁国公也不能理解。 纵然养心殿被烧毁,但大明宫,勤政殿都还完好。 如今宫中空悬,就该直接占据皇城,把名分早早定下,而不是丢了皇宫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平王府来。 但谢流云很坚持,他们二人也没有办法。 谢流云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十五岁,他在围场之中为父皇挡住猛兽袭击,救驾有功,封王开府,便住在了此处。 这里,是他盘踞多年的地方。 无数次的谋算,计划,全是坐在这里筹谋而出。 离京五年再归来,故地重游,依然还是这里,给他的感觉比皇宫更加亲切。 谢流云把镇纸放下,坐到了圈椅上去,沉声问道:“九门换防结束了吗?” 李路赶紧回:“已经结束了,一切都在咱们的控制之中。” “虽说大批士兵忽然进京城引起了一些百姓的恐慌,但问题不大,已经被咱们镇住,那些公侯和大臣们,也都被圈禁在了家中,现在一切等候殿下吩咐。” 谢流云沉默着,没说话。 李录和鲁国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敢说话。 良久后,谢流云说道:“那些个老臣是个什么态度?” “这……”李录和鲁国公对视一眼,朝着鲁国公使了个眼色。 鲁国公默默,含笑说道:“老臣们哪敢有什么态度?一切还不是看殿下的意思?殿下是皇室血脉,继承大统名正言顺,谁如有意见,杀了便是。” 李录忙道:“国公爷说的不错,依下官看,殿下现在应该立即进宫主持一切,临危登基,发布诏令,传召各地州府守备军和军侯前来京中护驾勤王!” 谢流云冷笑了一声,慢慢问道:“各地的州府的守备军和军侯们,当真有用吗?” 李录僵了僵。 谢流云冷声又问:“所有的人都在观望,各地的军侯和守备军也不是傻子,更何况,谢尧就在京城附近驻扎,你们觉得,诏令送的出去?!” 李录脸色尴尬,讪讪道:“那、那殿下的意思是……” “等。”谢流云说道:“等于将军以及北境十万大军前来。” 京中如今加上禁军有十五万兵力,再有北境十万,凑足二十五万大军。 谢尧与江楼月这二人,小心谨慎的厉害,根本是无孔可入。 或许硬碰硬不是个好办法,但如今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所以他只能选择先集聚兵马,再图后动。 “殿下,城外……派人送了一份礼物过来!”门外,一个小兵前来禀报:“咱们是接还是不接?” “礼物?”谢流云眯起眼睛:“什么礼物?” “不知,是个很大的盒子!”小兵说道:“送礼物的人说,他是宁州宁丰城,如今的并州水师都督,现在就在城下。” 870、围城 “宁……” 李录僵了僵,神色有些不好。 宁丰城可是宁光杭的儿子,当初他们在丽水设计伏击了宁丰城以及宁家家将,抢夺宁州军军权,当时宁丰城那厮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想到如今竟然跑到宸王那边去了。 李录犹豫了一下,说道:“殿下,咱们不然别接了吧,万一那厮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什么伤人的东西来——” 谢流云沉吟片刻,又问那小兵:“他可还说什么了?” “那宁丰城还说、还说……”小兵的声音越来越小,说道:“那礼物是于将军的东西,说殿下看了一定喜欢。” 谢流云瞳孔骤然一缩,扶与桌面上的手,指尖也忍不住用力,捏着那镇纸。 片刻后,谢流云很快说道:“把东西接进来!” “是!” 小兵退走。 从城门到平王府的这个位置,距离很有,一来一去,竟然用了一个时辰。 当小兵捧着木盒送到谢流云面前的时候,谢流云的神色变得十分复杂。 他看着那木盒,良久都没有动一下。 木盒并不算大,但也说不上小。 谢流云迟疑着,手抚上了那木盒的边沿去,心中第无数次思忖。 于寿的东西? 会是什么? 当真是于寿的东西,还是谢尧和江楼月故弄玄虚? 于寿能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二人的手上? 谢流云心中疑窦重重,其实并不太愿意接受这份所谓的“礼物”。 但于寿陪伴他多年,虽有主仆之名,却与他而言,是左膀右臂,甚至是底气。 现在秦朝云受困萧冀,他身边的人里面,能信得过的只有于寿。 什么李录什么鲁国公,全都不值得信任。 因此。 “关于于寿的礼物”,他拒绝不了。 迟疑了不知道多久,谢流云终于极其缓慢地将那盒子打开。 可是却在看到那盒子里的东西时,谢流云的瞳孔陡然扩张,眼睛里瞬间浮起无数赤红。 啪嗒! 盒子的盖子被他用力掀开,他瞪着盒子里面那一刻犹然没有闭上眼睛的头颅,甚至惊的不会呼吸了。 就在这同时,盒子里忽然飞速窜出一只冰白色的什么东西。 谢流云反应不及,下意识的抬手一挡,那冰白色的物事,竟然诡异的进入谢流云的手背,消失不见了。 这一出,吓得还没有离开的李录和鲁国公仓皇倒退好几步。 他们甚至都没看清楚盒子里是什么! 谢流云面色巨变,青白交错,阴沉地下令道:“出去!” 李录和鲁国公哪里敢逗留,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那小兵也不敢逗留。 门板被拍上,谢流云用力地握紧自己的手腕,死死地看着盒子里于寿的那双眼睛,双目充血。 因为这份激动,手臂那处更加躁动。 他掀起衣袖,就看到有黄豆粒大小的东西在手臂的血脉上飞速窜动。 原本左手手腕处那黄豆粒大小的东西,竟然也开始隐隐不安稳。 他的手捏不住那两处黄豆粒大小一样的东西,手臂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肿胀。 制蛊之术,他虽也曾研习,但分神谋权,与蛊有关的诸多事情,都是哑奴代劳。 他的离人,也一直是哑奴帮他控制饲养。 哑奴一死,他的离人亦开始躁动。 自从并州不知为何发作一次之后,到了宁州便再难控制。 离人是情蛊,只要他冷心冷情,不动念想,便可勉强安稳,但如今这窜入身体里的蛊虫,如一股寒流,竟然打破了离人在体内的平衡。 两道鼓胀而起的脉络纠结,这一次,甚至朝着肩膀的位置蔓延。 是蛊虫在反噬了。 谢流云踉跄地奔进内室之中,跌坐在床边,企图用身上为数不多的内劲将那两道鼓胀的血脉缓和,将两只蛊虫压会手腕的位置去。 可这两只蛊虫完全焦灼在一起,根本控制不住。 那手臂肿胀的,随时像要爆裂开来一样! …… 平王府外,李录和鲁国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 那表情里面,全是惊惧。 “我、我没看错吧?一只虫子进了平王殿下的身体?”李录僵着声音说:“白色的!” 鲁国公此时更是寒毛直竖:“你没看错、我、我也看到了!” 他毕竟久在京城,对京城的事情知道的很多,对当初南桑的事情,以及那位雅音公主的过往也有所耳闻,这会儿脸色煞白,喃喃说道:“宸王哪儿来的那个东西啊……” “那可是南桑蛊……只要被暗算到,绝对没有活路……” “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李录也吓得面无人色。 他们跟着谢流云,是因为别无选择,现在谢尧出了这么一招,谢流云的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了,那他们呢?! 可是,这件事情,与今日而言,才只是开始。 两人甚至都没从进入谢流云手背上的那只蛊虫的事情上反应过来,南城门那儿的守将就派人疾驰而来,脸色难看地说道:“二位大人不好了!卞南王沉兵在城外了!” “什么?!” 李录和鲁国公同时面色惨白。 李录再不敢耽搁,咬牙说道:“我先去瞧瞧,城外是个什么情况,你且……” 他想说,你去看看殿下,让他拿个主意。 但想起谢流云也和南桑有关系,也和蛊虫有关系,顿时心里怵的厉害,什么都便都说不出来,匆匆忙忙的走了。 鲁国公一人立在平王府门前,花白的胡子一直抖抖嗖嗖,半晌后,一咬牙,招呼一个士兵前去报信,自己直接会国公府去了。 他得立即想个办法,逃离京城才是! …… 南城门下,一个一身黑甲的高壮将军,带着一支队伍,列了阵。 李录站在城楼上,咬牙半晌,朝边上的士兵命令:“问他们想干什么?!” 士兵得了令,朝着城下喊话。 他们站在那里,不进攻,也不应声,只停在那里,气势汹汹。 李录心中预感极为不好。 就在这时,身后又有人前来禀报:“将军,大事不好,西门和东门外全部沉了军队列阵,和南门这里一模一样!” 李录脸色死白:“那、那北门?!” 他又赶紧想起,北边是北境,北境他们还有十万大军,现在就在赶来的路上,怎么也不可能连北门都被沉兵! 只要北门还在,那他们现在就是立即扯出京城也是有可能的。 撤出去,回到北境,先保住了性命再图后动! 那士兵却说道:“北门是武安军!我们被包围了——” 871、不能给他喘息之机 “什么——” 李录脸色惨白的倒退了好几步,直接撞上了城楼上的战鼓,才停住了身子。 他死死地看着城楼下排列的军阵,无意识地喃喃说道:“全完了……” 入京城,竟然是自寻死路! …… 此时南门下是蔡威。 西门由宁丰城和姜家兄弟带人围困,并且以水师围堵水脉。 东门则由江护围堵。 北城门下,江楼月提着马缰,稳稳地立在骑兵队伍之前。 明光铠甲合着胯下的白马,在阳光照映之下熠熠生辉。 五万重甲铁骑,乌压压一大片,列了矩形阵。 整个京城,现如今被团团困住。 罗风骑着马靠在江楼月身边,低声问道:“咱们何时进攻?” “等殿下号令。” 这一次,江楼月是为将,而谢尧负责统御全局,调派所有人。 他虽并不上阵,但调兵遣将,运筹全局的能耐却是所有人不能及的。 他选择的进攻时机,也绝对是最佳时机。 “哦。”罗风应了一声,小声说道:“那不然,将军就先回去,此处我与承乾围着便是。” “不必。”江楼月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京城我得亲自打进去,谢流云我得亲自抓,这个没得商量!” 事实上,今日前来的时候,谢尧已经说过,她不用前来。 那天晚上,江楼月马鞍上挂于寿人头的样子对谢尧产生了一定的刺激。 因为手下兵多将广,江楼月是不需要冒这个头的。 但谢流云牵涉到前世今生诸多事,江楼月绝对不要假手他人! 谢尧只得退了一步,嘱咐她一切小心便让她带人来了。 听她这么坚决,罗风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只得静静地侯在江楼月身后保护。 这城,一围便是一整日,骑兵不动,其余三个城门的人也未曾动过。 城内人心惶惶,进城去的十万北境军和京中禁军看似还守着城防,实则已经开始乱了。 谢流云关在平王府中,一整日都没出来。 无人主持大局,不乱何为? 李录和手底下的几个将军奔走与四个城门之间,深怕江楼月他们忽然就动起手来攻城,可谓疲于奔命。 到了夜色降临的时候,谢流云终于从书房内走了出来。 他的身体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但脸色却死白一片,行走之间,脚步亦是虚浮无力。 李录得到消息之后,赶紧便冲到了平王府去,但又不敢靠谢流云太近,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禀报情况,焦急地说道:“殿下,你快拿个主意,现在可怎么办?!” 谢流云听到这些的时候,怔住了。 却又并不算太过震惊意外。 其实看到于寿人头,那蛊虫飞入身体的时候,他便隐约猜到事情有变。 谢尧占住了先机! 可是他不相信,自己苦心筹谋一切,走到今日,竟然轻易被人围堵入死局?! “北境有没有消息?援兵可到了?!”谢流云压抑着声音问道。 李录面色难看:“没有,北境一点消息都没有,援兵也看不到——现在北城门那里,是武安将军带骑兵围堵!” “当初这队骑兵尚且还不成型,已经在北境追逐柔然人入草原,一鸣惊人!” “后来在丽水,本将军和那宁光杭也是和江楼月过过招的,骑兵全副铠甲,人马一提,根本是刀枪不入,五万骑兵可抵平常数十万大军战力啊——” “就怕北境的援兵真的到了,也根本靠近不了京城!” “殿下,咱们现在赶紧想办法,看怎么能逃离京城才是啊……” 谢流云死死地看着夜色之中的某点,背脊僵直,浑身犹如坠入冰窖一般。 他受尽苦楚,谋算一切,为什么还会成为这样?! …… 北城门外,骑兵就地扎营,生火做饭。 江楼月在城下站了一整日,如今自然是饿了,便回营去吃东西。 刚进营中,迎面便见谢尧走来。 谢尧顺手帮她握住马缰,朝她伸出左手来:“下马吧。” “哦。” 江楼月笑眯眯地,握着他的手跳了下来,“你怎么过来了?不在帅帐待着……” “来看你。” 谢尧拉着她往账中走,一边吩咐人把饭菜送来。 待到进到帐篷里,谢尧忽然说道:“今夜攻城。” “啊?!”江楼月怔住,“这么快!” 她还以为,起码要围城好一段时间。 “嗯。”谢尧点点头,说道:“围城不攻,是不确定北境那十万大军的情况,但今日下午收到徐少俊的消息,他已经将那十万人围堵路上,我们现在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下京城,断了那十万大军的念想。” “也断了谢流云的所有希望。” 谢尧又说:“你应当很了解谢流云,他的心思恶毒,什么都干得出来,我们虽不在京中,但京中有百姓,有官员,总有一些和我们有关系的人。” “甚至包括包括……我父母的遗骨。”说道整个,谢尧唇角冷冷勾起,“他最善于利用旁人的弱点,便是死去的人,都要拿出来利用一番。” “所以,我们不能给他喘息之机。” 江楼月想起水陆道场那件事情,可不就是利用旁人死去的父母! 且江楼月隐约知道,谢流云在前世就曾动过谢尧的父母的尸身。 那是他将谢尧以极刑处置之后。 谢流云将南桑国灭的事情,全部怨怪到了谢尧父亲英雄身上,认为是英宗痴迷儿女情长,不顾南桑公主雅音求救,耽误了帮助南桑的最好时机。 顿时,江楼月火气上泛,无比愤怒:“你说的不错,不要给他机会,就该一鼓作气直接把他给解决了!” 她不敢想象,万一谢流云丧心病狂去动了谢尧父母的遗骨,一切又该如何是好? 谢尧两世已经如此艰难,这一回,自己回报到的感情比起父母双全来又有多少分量? 她绝对不要再给谢流云一点机会,伤害谢尧一分一毫。 此时,饭菜送了进来。 江楼月什么都没说,用最快的速度吃完饭,一把放下碗筷:“所以,什么时辰攻城?!” “半个时辰之后。”谢尧握住江楼月的手:“这一次,我陪你。” 872、四年十个月零六天 江楼月高挑起眉毛,“你准备盔甲了吗?” “当然。” 谢尧拍了拍江楼月的手背:“你等着,我去披甲,马上就到。” 披甲啊! 江楼月低低重复了一声,忽然就十分好奇。 这可是两辈子都没看到过的场面! 上一世到最后,谢尧的寒疾都不曾治好,常在居室之中运筹帷幄。 这一世,虽然几年前寒蛊清除,而且得到千机老人的内力,身体也逐渐养的康健挺拔,但手底下兵多将广,除了蔡威徐少俊等叫得上名字的,还有一些江楼月不算熟识的。 甚至还有江楼月自己,带武安军帮衬。 如此情况下,谢尧更加不需要自己上场,调兵遣将就可指点江山。 江楼月还从未见过他披上战甲是什么模样。 揣着这份好奇,江楼月跨坐在雪月的背上,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提着梨花枪,驱着马儿在原地踢踏四蹄打转。 不多时,她瞧见莫言牵了血月过去,眼神顺势一转,就见谢尧披一身银色明光铠甲出来,带着银色的头盔,整个人看起来挺拔威武,腰间还挂着宝剑。 她一向知道,他的剑法极好。 前世是为强身才习的剑法,如今身体健康,还有内力傍身,想必那剑法如今更加强悍。 铠甲有轻微的碰撞声响了起来,谢尧翻身稳稳坐上马背,便驱着血月朝着江楼月这处走来。 “好了。”谢尧微含笑,顺手拿了江楼月马鞍鞍环上的战甲头盔给她戴好,“走吧。” 江楼月总算从他这身打扮上回过神来,“走——” 骑兵正在北城门下列队。 江楼月和谢尧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沉,骑兵手上打着火把,把城楼之下照的大亮。 城楼上,防守戒备不在话下,李录和谢流云也站在那里。 谢流云的身体在隐隐颤抖,体内两处蛊虫不受控制催动反噬,他的精神也被因为强力控制身体的异常变得非常脆弱,短时间内,甚至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李录说,从别处撤退而出,先离开京城再做打算。 可是四门被围的京城,当真可以逃得出去吗? “殿下、殿下!” 李录还在一旁说话,催促。 谢流云一个字都没听到。 他的视线,顺着火把照出的光芒,看着不远处,看着骑兵阵前那并排立在一起的一男一女。 那两人看起来那么般配,也那么刺眼。 四年十个月零六天。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此清晰地记着和江楼月不曾见过的日子。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泸州,是送谢芳菲出嫁,送辛罗依回柔然的那一次。 之后他一心为了从烂泥里面爬起来,为了趴到人人仰望的位置上费尽了心计,而这个当初说过,喜欢他,要帮他将那些欺辱过他的人全部打回去的女孩子,却早已经消失不见。 如今的江楼月,和和当初说这些话的那个人,除了名字一样,仿佛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奔向谢尧,一去不回头? “殿下——” 李录还在喊。 谢流云回了三分神,手腕处黄豆粒大小的离人又开始不受控制的躁动,如同这几年躁动了无数次一样,只是这一次,有了另外一种蛊搅合,这份躁动变得无法控制。 手腕,又开始肿胀了。 谢流云的左手用力的握紧,右手捏在左手的手腕上,企图把那肿胀捏回去。 他阴沉地问道:“北境的大军没有消息吗?” “没有!”李录喊道:“殿下咱们快走吧!西门那里是水师围堵的水脉,距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只要咱们出城之后快速奔入沽溏去,从小道逃跑也不是不可能的殿下——” 逃跑! 这字眼让谢流云双目迸射出诸多不甘来。 从泸州被冥卫追杀开始逃跑,去到柔然,泸州战事之后还在逃跑,到了如今依然要逃跑! 可是……如果不逃跑,落入江楼月和谢尧手上,再无翻身可能! 谢流云压下心底的所有愤怒,转身便下了城楼去。 城门之外,江楼月和谢尧亦看的清楚。 江楼月皱眉说道:“他走了?是打算跑,还是打算做什么下作的事情再来威胁我们?” “……” 谢尧沉默着没说话,片刻后,说道:“攻城!” 不管谢流云要做什么,他都不会再给他机会。 从设计胶东粮草之事开始,这一局棋已经全部动了起来,在这种时候,他也绝对不会有半分迟疑。 因为对付谢流云,半分迟疑足以致命。 江楼月的眼神也变得坚毅:“好,那就攻城!” 给敌人的时间,就是给自己的折磨,江楼月亦明白这个道理。 江楼月抬起手来,打了一个进攻的手势。 战鼓推了上了,骑兵后撤,把位置让给甲兵。 罗风亲自上前击鼓助阵,甲兵撞击城门的声音又沉又闷。 谢流云入城不过一日功夫,城防尚且刚刚接受,军心本就不稳,如今城楼之上群龙无首,大家亲眼看着谢流云和李录奔下了城楼去,更加人心惶惶。 再加上,甲兵强悍,骑兵在后,这城,其实早已经不攻自破。 攻城的时间用的并不久,不过半个时辰,云梯已经架了上去,甲兵撞破了城门,江楼月与谢尧策马冲入城中去。 城内到处是逃窜的百姓和游兵散将。 有传信兵前来禀报。 “南城门已破!” “东城门已破!” 江楼月和谢尧此时停于长街的牌坊之下。 谢尧“嗯”了一声,平平说道:“西边什么情况?” “西边是并州水师,并未攻城,但瞧着那处的守将已经是军心不稳,有些士兵都在悄悄逃跑!” 这种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城内有没有主帅坐镇,人心混乱,有士兵逃跑,已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江楼月提起马缰:“我去西城门!” “我去吧。”谢尧把她拦住,转向江楼月笑道:“让我也多少出点力气,活动一下,你先入宫,看看宫中什么情况,等西城门的事情定了,我便也入宫。” 江楼月想了想,“那好吧!” 873、算无遗策 话音落,两人就在长街牌楼之下分了手。 江楼月带着罗风一队人奔往皇宫方向,江承乾和莫言以及谢尧身后一队亲兵则在片刻停留之后,往西城门方向去了。 城破之后,进入巷战。 在动手之前,谢尧早已严下军令,此一战要快刀斩乱麻,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城池,不能太过殃及城中无辜百姓。 因此,冲入城中的并州军和武安军对北境十万士兵多为追逐,赶狗入穷巷,逼迫他们缴械投降。 谢尧一路往西城门方向去。 此时的西城楼上,已经没几个守将,跑的差不多了。 谢尧没废什么力气,将城楼拿下。 莫言也抓到了几个来不及逃跑的士兵,询问了几句话,莫言神色凝重的走到谢尧面前说道:“主子,谢流云从这里出城了!” “嗯。”谢尧淡淡笑了一下,笑容极冷,“放此处一个空门,可不就是等他从这里走吗?” 其余的城门外全是兵逼城下,只有这里,是由水师在水面上守着,并未压到城楼下来呢。 莫言说道:“属下这就去追!” “你追上去,围堵便是,不必动手。”谢尧唇角耸动了一下,“本王答应过宁丰城,谢流云让他亲自来。” 即便不算上前世,这几年来,谢流云的所作所为也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到了如今这一刻,谢尧的心反倒静的出奇。 算无遗策,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谢尧留下一队亲兵,吩咐莫言之后,自己调转马头往皇宫方向去了,江楼月还在等他。 …… 皇城由禁军守卫,攻入其中,花了大约半个时辰。 当江楼月策马奔入正德门,看到养心殿以及周边几处大殿一片废墟的时候,瞳孔缩了缩。 罗风此时提来了一个年长的太监,丢在江楼月的面前。 “这火……”江楼月高坐马上,声线冰冷地问道:“皇上呢?” 那太监垂泪:“皇上在宫变的时候引火自焚了……” 江楼月怔住。 原来皇城方向的火,是养心殿的火。 她翻身下马,把梨花枪挂与马鞍上,一步步朝着养心殿那废墟走去。 谢流云进京的时间还很短,此处还没来得及处置。 十几具焦尸并排摆在那里,上面蒙了白布,空气中甚至还有皮肉烧焦的味道隐约传来。 江楼月手指蜷了蜷,问:“这么多尸体……哪个是谢景亨?” “中间的……那个……”太监含泪指了过去,“边上的女尸是雪云小姐……其他的都是养心殿伺候的太监们。” “……” 江楼月僵硬地站在那里。 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冲入皇宫,抓到谢景亨之后如何为父亲报仇。 可此时看到这样触目惊心的场面,她竟也呆滞地站在那儿,好半晌都不知道该作什么。 死了。 还死的这么惨。 遥想当初自己在这养心殿的偏殿,最后一次见谢景亨的时候,他那双眸无光的样子,也似乎不过是在昨日而已。 他设计谋算父亲的性命,走到今日,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可他……其实也不算是个多么恶毒艰险的坏人。 重生而来,所有人的结局,都因为她洞察先机多少有所改变。 唯独谢景亨,前世起码得了个全尸,今生倒是死的更惨了。 江楼月抬头看着蔚蓝色的夜,心情有些复杂。 半晌,江楼月深吸了口气,吩咐说:“他到底……也是九五之尊,不要将他曝尸在此,罗风,你找人将……皇上的尸身换个地方安顿吧。” “是。”罗风沉重的应了一声。 江楼月不在此处逗留,转往后宫方向。 罗风一路跟随,说道:“如今后宫之中只剩几个三个妃嫔,都是原本皇上的侧妃入的宫,有两个有孩子,已经离宫了。” “吩咐咱们的人,将她们拘禁起来便是,不得欺辱,把守皇城各个方位,等着——”江楼月顿了顿,“等着殿下来。” 这一夜,整个京城注定不能安宁。 武安军还在清扫宫内不从的势力,只是他们来势汹汹,而北境的十万大军在没了李录谢流云以及于寿之后,早已如一盘散沙。 清扫之事,不需要江楼月亲自去做。 江楼月没有离开皇宫,而是去了朝臣等候上朝的班房之内暂且坐下,歇息片刻。 到了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罗风派人来请她:“殿下来了!” “嗯。” 江楼月站起身来,臂弯之中抱着头盔出去,就见谢尧带着无比整齐的大队人马,站在雕龙石阶之下。 晨辉照映与银白色的明光铠甲之上,折射出光华来。 “阿尧!”江楼月从石阶上奔了下来。 谢尧也在此刻翻身而下,扶住她的肩膀,柔声说道:“四处城门都安稳,怕你等得及,我便赶紧过来了。” “嗯!” 江楼月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皇城内我已经控制得当,只等着你来了……接下来怎么办?” “休息。”谢尧微含笑,说道:“这一段时间累了太久,你休息,其余的事情交给我吧。” 还有更多的琐事,需要一件一件仔细处理。 占据京城,只是开始。 “可是谢流云还没抓到?!”江楼月皱起眉头来,“他抓不到,我们怎么好休息。” “宁丰城已经在沽溏拿到人了,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谢尧沉默片刻,说道:“他曾对你母亲用蛊,对你更是几次三番下手,剑门关伏击你爹爹,更遑论还有以前的仇恨……” “你要亲手报仇吗?” 江楼月怔了怔,陷入沉默,“我不知道。” 前世加上今生,谢流云的罪孽早已经是罄竹难书,可真的到了这一刻,报仇的时候,江楼月却忽然有一种茫然的感觉。 她看向谢尧:“你呢?” 谢流云对谢尧所做的事情,同样不值得原谅。 他打算怎么办? 谢尧静默片刻,说道:“我倒是有个想法,但前提是,宁丰城能不斩他的头颅下来。” 江楼月默了默。 是了,宁州刺史死于谢流云之手。 江楼月忽然没有温度地笑了一声,“他的这颗脑袋,可是不够大家一起来砍啊。” 874、老天爷到底是瞎了眼 谢尧没应声,轻轻拉着江楼月的手,说:“去休息。” 江楼月这两辈子,似乎就没怎么休息过,谢尧看在眼中都心疼,实在太累了。 如今的这个烂摊子,就让他来收拾好了。 “行。”江楼月大概知道他的心思,点点头说:“我……回侯府吧。” “嗯。” 谢尧应了一声,说道:“你先回去,我晚些时候,此间琐事处理一下,便去寻你。” 江楼月由着自己的性子,跨步上前去,轻轻把谢尧抱了抱,才转身离开。 而谢尧,等到江楼月的背影消失在宫道上之后,缓缓转身,视线落与面前的雕龙石阶之上,久久没有动作。 当初准备的宫变,万事俱备,只差一步之遥,就登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 如今看着面前这道阶梯,谢尧的心情,却已经发生了另外的变化。 良久,谢尧唇角耸动了一下,没有上那雕龙的台阶,而是招呼莫言等人上前来:“将宫中的情况,京中各处的情况一一报过来吧,另外……派人前去收拾宸王府的月华阁。” “京中的这个烂摊子,所有的事务,以后都在月华阁暂且处理。” 莫言等人对视一眼,不敢多话:“是!” …… 江楼月回到了侯府去。 当初,谢景亨在剑门关围杀江震之后,为了堵上天下悠悠众口,把护国公的爵位和武安侯的爵位全部保留,还有模有样的封了一品战王,昭告天下,要把这两个爵位传给江楼月和江星月。 为了把面子做的好看,谢景亨也派了专人,一直打理侯府一切,等着江楼月等人的到来。 如今的侯府,和当初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 江楼月从回廊走过,一路到了自己的兰月阁去,看着眼前的阁楼,雕梁画栋,却让她觉得有点陌生。 她站在那儿,一直没往里面去。 水云低声问道:“将军,怎么了?” “没事。” 江楼月轻吸了口气,随手把梨花枪交给她,便走进了花厅内。 水若赶紧上来帮江楼月卸甲。 整套的明光铠甲,加上头盔,起码三十斤有了,江楼月便是个武将,这个重量挂在身上一日一夜,说实在的也是不好招架。 二楼房间内,还有些江楼月以前的衣裳,但放的太久,有些霉味,不好穿。 水云拿了一直带着的江楼月的便装过来。 还是那种偏中性的束腰箭袖的衣裳。 江楼月暂且换上,吩咐准备吃的和热水。 她饿了,也需要沐浴。 等把自己身上的一切拾掇清楚了,江楼月倒回自己那张大床上,闷头大睡。 一切交给谢尧,她放心的不得了。 …… 月华阁 谢尧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靛青色的锦绣长袍,坐在书案后面握着笔。 宁丰城一身铠甲,立于谢尧面前:“人我拿回来了。” “哦?”谢尧挑了挑眉:“你不杀他?” “……” 宁丰城静默片刻,“他杀了我爹,死有余辜,但他手上不止我爹一条人命,所以我把他带回来。” “他左右是个死,但旁人的仇也要报,是我动手或者楼月将军动手,都可以。” 谢尧默了默,握着笔的手指捏的有点紧。 他对谢流云的恨意,有前世亦有今生。 前世谢流云亲手造就了他和江楼月的所有痛苦,将他处以五马分尸的极刑,更是因为当初南桑之事,在夺权上位之后凌辱他父母的尸身为南桑上万人复仇! 还有江楼月那水牢的十二年! 今生,王婵中蛊,剑门关之事。 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都不可饶恕! “真没想到,到了今日,谁来杀他,大家竟然你推我让起来了。” 此时,谢尧表情有些微妙地笑了一下,他看向宁丰城,“你若不动手杀他,那我便来处置吧。” 宁丰城怔了一下,问道:“你……殿下,打算怎么处置。” “天牢之中有个水牢。”谢尧慢慢开口,“据说是个生不如死的地方,沉他进去吧。” “他这样的人,利落的死了,倒是解脱了,半死不活地喘着气,才是最大的折磨,你说是不是?” “不错!” 宁丰城脸色难看地应了一声,又说:“这个办法好,末将现在就把人沉进去。” 谢尧沉默了会儿,“水牢那地方,本王从未见过,倒是好奇……很想去看看呢。” “……”宁丰城顿了一下,“那个地方肮脏,不是殿下该去的。” “无妨,开开眼界。” 谢尧说着,随手丢了笔,将狼毫挂在了笔架上,便起身往外。 宁丰城只好跟了上去。 宸王府外的大街上,挺了一只玄铁做的巨大囚笼,此时那囚笼用厚重的黑布罩着,里面的人不见光线,暗无天日,只感觉到囚车晃动起来,似乎朝着某处走。 谢流云靠坐在囚车里面,脸上透着三分茫然。 要去哪儿? 江楼月是恨不得杀了他的,这是要押他去行刑了? 江楼月…… 谢流云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手腕处的蛊虫又开始躁动了。 他压制了离人二十多年,如今一旦反噬,心中哪怕有一点念想,都会遭到无法忍受的反噬。 反噬已经不止局限于手臂,朝着肩膀,朝着心脉的方向推进。 那种痛苦,生不如死。 而前日窜入身体里面的另外一种蛊虫,如果他猜的没错,是寒蛊。 起码养了两年以上的寒蛊。 寒蛊作用之下,离人越发不受控制,每当两蛊一起发作的时候,这种折磨,几乎是非人的。 谢尧这个人,在他做丧家之犬的那些年月,在不动声色的时候,已经让人专门养了寒蛊来对付他了! 谢尧深受寒蛊折磨二十年,如今他便将这寒蛊也弄到了自己身上来。 好一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谢流云曾经觉得,自己已经算是机关算尽了,但谢尧却比他还要机关算计,不出手则以,一出手便如何狠辣无情。 谢流云苦笑了一声,老天爷到底是瞎了眼。 他知道,他自己败了,一败涂地,再无翻身可能! 875、如果真的能 囚车发出咯吱咯吱极为难听的声音。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听下了。 谢流云感受到囚车被人抬了下去,下一刻,噗的一声,盖在囚车之上的篷布被掀开。 他痛苦地蜷缩在囚车的角落里,眼睛却准确无比地,死死地朝着一个人看了过去。 台阶上,谢尧一身靛青袍子,长身玉立,容色分明淡淡,全身上下却充满胜利者的姿态,而他谢流云,如今成了阶下囚。 谢流云用力地闭上了眼睛,再也不想看到任何人。 因为每一眼,都是浪费,都是无声的嘲讽。 成王败寇,输了他也绝不苟延残喘,绝不求饶! 宁丰城上前来,冷冷说道:“把他拖进去!” “是!” 天牢已经被蔡威接管,此时到处都是他们的人。 将谢流云从囚车之中拖下来之后,便一路往天牢最深处走去。 谢尧冷眼看着,亦步亦趋地跟着。 全程,没有任何人说一句话。 当谢流云被沉入水牢的那一瞬,谢尧也定身立在了他的头顶的空窗口那儿,居高临下看着谢流云。 水牢底部,即便是受尽苦楚的谢流云,都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地方。 他阴沉着声音说道:“你打算折磨我?有意义吗?成王败寇,你赢了,给我一个痛快便是!” “你想要痛快。”谢尧声音微微含笑:“你有资格跟我说话吗?” 谢尧缓缓蹲下身子,“水牢是个好地方,你可以慢慢待着,我不会让你死的,每日,我都会派人好吃好喝的供着你。” “我要你活着,吊着一口气,待在这里。” 谢尧看着这个地方,看着这个,到处是森森白骨,到处刮着冷风,到处散发着恶臭,仿佛人间地狱一样的地方。 他从未想过,水牢会是这么一个地方。 谢尧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勾勒,江楼月在前世,自己死了之后,在这里十二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这样的地方。 十二年啊。 江楼月又受尽了多少折磨? 现在,谢尧用一种无比阴沉的视线看着下面的谢流云,浑身上下都叫嚣着,要报复回去! 这也是他自从知道听到江楼月说起水牢之后,就一直想要看到的画面。 如今,终于达成所愿了。 很好。 “你这么恨我?!”谢流云抬起头来,因为蛊虫反噬而声音发颤:“为什么?就因为江楼月?!” 他不懂,他所作所为不过是谋算权利。 谢尧也算是一个谋权者。 胜者为王败者寇。 谢尧作为胜者,给他这个败者一个体面的死法,是基本的风度。 谢尧声音极淡:“你没有资格问我,好好待在这里享受你的余生吧。” 话音落,谢尧抬手。 典狱使立即放下那牢狱口的玄铁盖子。 砰一声闷响。 谢流云头顶那个窗口的位置被死死盖上,他瞪着这个阴湿腐臭如地狱一般的地方。 他知道,谢尧不是说的玩的,他真的要将自己关死在这里。 “原来他那么喜欢江楼月……”谢流云喃喃说着,“就为了江楼月,能做到这个份上。” 可他也……也曾为了那个直白又大胆的少女心动过。 可是他不能。 母亲是被人唾弃鄙夷的南桑公主,他自小在宫中受尽排斥,受尽冷眼。 而江楼月,却是如日中天的武安侯之女,被多少人盯在眼睛了! 旁人封王开府,只需要人家的母妃一句话。 而他需要封王开府,却要机关算计,计算父皇的心情,计算当前的局势,要依附在太子身上,更要舍身,赔上自己半条性命,去救驾。 然后,再来卑微地祈求父皇能看在他孝顺的份上,赏赐他一个亲王之位。 而父皇,在施舍了他一个亲王之位之后,理直气壮地的要他记得这份恩德,要他为他办事。 那些年,暗处什么肮脏的事情,不是他去做? 朝臣不听话,父皇授意他的处置,皇后不顺意,父皇授意他去解决,便连当初盯上了武安侯府,也由他去伪造通敌谋反的证据。 就因为出生太差,他受了旁人从未受过的冷眼,走了旁人从未走过的荆棘之路。 此时回想这一生,所得的温暖那么少。 除了于寿和秦朝云的忠诚,哑奴的誓死追随之外,最温暖的,竟然还是当初被懵懂痴傻的江楼月追着的那几年。 或许……那个叫江逸雪的女孩子,也曾真心喜欢过他吧。 可是,什么都没有的谢流云,不配,更不敢奢望那些东西。 他这一生都在计算,计算所有,他以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可没到头来,竟也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余生,就要在这个地方度过了。 可他才二十五岁,一生还有多长? 就要这样……在这里人不人鬼不鬼的过后半辈子? 他想起夜色里,谢尧和江楼月骑着马并排立在城楼下的样子。 “真好啊……” 如果他不是南桑公主的儿子,不是那么一个讨人嫌的身份,哪怕,没有什么势力强悍的母族,有个身家清白的母亲…… 他也可以有一点点底气,去接受江楼月对他的喜欢。 “咳……” 情蛊又开始躁动了。 不受控制地朝着心脉的位置窜。 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谢流云想要捣住心口的位置,手腕晃动,却只能听到铁链沉重的闷响。 南桑的离人。 他当初把它压制的多么安分,如今反噬起来就有多么痛苦,多么难以忍受。 哪怕心中只是动一点点的情意,蛊虫所带来的伤害都是生不如死的。 谢流云艰难地跪倒在地,手臂,肩膀持续鼓起大包来。 水牢之中的污水本来只及他腰间,因为这一跪,因为忍不住张口,那些恶心的,脏污的水灌入口鼻之中,引起阵阵反胃。 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能活几日? “咳……”谢流云艰难而苦涩地说道:“都说,头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后,还能是一条好汉……” “真的能吗?” “如果真的能……再不要过这么苦,没有一点温度的……人生……” …… 876、你想要孩子了 江楼月辗转良久之后,终于睡着了,只是却睡得不安稳,一直在做梦。 梦里的场景杂乱无章。 有她前世少年时,懵懂无知追逐谢流云的时候。 也有与谢尧在宸王府斗气的时候。 最多的,还是今生。 她去月华阁找谢尧的那许多次,她与谢尧一起上云宿山,她在并州见到谢尧。 许许多多,都是他们。 最后的梦境,却忽然停在了宫变那次。 谢尧带她回到这兰月阁来,轻轻将她放回床榻上,然后决绝的转身就走,再无停留。 “阿尧!” 江楼月猛然翻身而起,浑身冒出无数冷汗。 “怎么了?”床榻边上,谢尧坐在那儿,不知是何时来的,眼底含着浓浓的担忧:“是做噩梦了吗?” “……”江楼月茫然地转过脸去,猛地扑上前去,把谢尧牢牢抱住,“我梦到你又把我丢下了,我喊你你都不回头,怎么喊都没用。” 她说着,声音有些哑,鼻子也忍不住吸了吸,显然是被梦境吓到了。 谢尧也想起两人上一次在这里……生离。 他的手轻轻环上她的肩膀,温声说道:“不会,我怎么舍得把你丢下?我是恨不得把你挂在我腰带上,时时待在一起,永远不分开的。” “嗯。” 江楼月闷闷地应了一声。 梦境太真实,心痛的也很厉害,她不愿意放开,赖在谢尧怀中良久都不松手。 谢尧轻轻抚着她的发髻,柔声说道:“水云说,你从回来就睡到现在,这天都黑了,算起来,六个时辰过去了,你必定饿了吧?” “先吃点东西,吃饱了,你若还是要这个姿势,我由着你。” “如果你不想下床,那我让人拿来,你就在这儿吃。” “要是自己不想动手,不想离我那么远,我坐在这儿喂你吃。” “……” 江楼月无言片刻,从他怀中起身,“说的什么话,我又不是断手断脚了,只是被噩梦吓着,哪里那么夸张,要一直抱,要不下床,要人喂。” 话音落,江楼月自觉退开两三分,快速把自己的云靴套好,没给谢尧帮她穿鞋子的机会。 她很不喜欢谢尧给她穿鞋子。 怪怪的。 谢尧微笑着,拉了江楼月起身去洗了手,然后陪着一起用了饭。 江楼月问起了皇宫的事情,俘虏的事情,京城的残局,但对于谢流云,一句话都没有提过。 谢尧沉吟了一下,想要告诉江楼月自己的处置,又没说。 江楼月睡了这一整日,晚上便不怎么困,但知道谢尧光听人禀报事情便听了一整日,心疼他,怕他累着,吃完东西便扯了谢尧往床边走。 “你今晚在这儿睡。”江楼月拍拍床,又说:“这个床,让我印象十分不好,躺在上面就做了噩梦,你留下睡一晚,说不准能让我改变一点印象。” 谢尧失笑道:“你倒是会怪,怎么不怪我?当初是我狠心绝情。” “是要怪你的,我话还没说完!”江楼月瞪了他一眼,一把将他扯过,便压了上去,捏着他的脖子,细声细气地说道:“薄情郎,说把人丢下就把人丢下,告诉你,再有下次,我可绝对不等你。” “我去比武招亲,我去招赘婿来继承侯府的爵位,哼!” “……”谢尧无言以对,“倒是会撩狠话了,从哪儿学的?” “我自己会了!” 江楼月怕自己手重,捏疼了他,下意识地松了三分手劲,说道:“记住了没有?” 谢尧眼神黯淡地看着她,抬起手来,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低声说道:“楼儿,咱们在一起好长时间了,总有一件事情,让我十分不愉快,你知道是什么吗?” “你还不愉快?”江楼月挑眉,问道:“什么?!” “你总是太放肆,把我要行事的权利,我要说的话都抢白光了。”谢尧幽幽地看着她,“我总觉得,我们的位置颠倒了,你说呢?” “……” 江楼月皱了皱眉,没太明白。 谢尧又说:“就像现在,你不该在我上面。” “什——” 江楼月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忽然突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谢尧拽着手腕一丢,抛到了一旁。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谢尧欺身而上,用最巧妙的擒拿手法,抓住江楼月的手腕,压到她头顶上去。 他凤眸含着笑意的幽光,慢慢点头:“我想到一个让你睡在这张床上,便忘记以前那件事情,不会再做噩梦的绝佳办法。” 两世为人,床上都不知道滚了多少次,江楼月一看他那个眼神,瞬间顿悟什么,脸色竟然涨红了,“你、你胡扯什么!这是我的闺房,你不能——” 谢尧的手顺着她纤细的脖颈往下,江楼月倒吸了口气,说不出话来,死死地看着他。 谢尧笑道:“我不能?想当初在泸州军营,也不知道是谁火急火燎,又是拉扯我的衣裳,又是将我推倒,现在倒跟我说,不能?” “对了,在并州的时候,你也挺急的,我不与你睡,你还生气。” “……” 江楼月脸色涨的通红,切齿说道:“闭嘴!” “怎么现在脸皮薄了?不过,我现在也不想说话了,闭嘴就闭嘴。”谢尧果然闭嘴了,只是却降下身子,唇重重地落与江楼月的唇上。 这个吻,霸道却不失温柔。 只是压着江楼月手腕的那只手却一直没松。 江楼月挣了好几下,根本挣脱不了。 当吻从唇瓣上转移到耳畔的时候,她浑身发软地缩着肩膀,躲着他坏心的碰触。 她不知道谢尧今日是怎么了,总觉得下嘴的时候特别重,有点狠,但却不算疼。 两人本来已经很亲密,她对这个事情,也没什么怪癖,躲了两下躲不开,便自暴自弃,由他折腾去了。 被谢尧欺负的眼眶湿润泛泪的那一瞬,她忽然低低说道:“阿、尧……我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你也抱了我那么多次,为什么我都没怀孕啊……” “嗯?”谢尧停了一下,声音像是砂砾一样,低哑却好听:“你想要孩子了?” 877、豺狼虎豹 “我就是奇怪,为什么会没有……是我有问题还是你——啊!” 江楼月僵了一下,用力咬着唇看谢尧。 谢尧黑青着一张脸,还把江楼月的眼睛给捂上,之后,折腾无穷尽,直把江楼月折腾如一滩烂泥,连求饶的功夫都没有。 江楼月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江楼月皮肉酸痛,全身如同被巨石碾过了一半,动一下胳膊腿都又酸又痛直抽气。 江楼月气坏了。 她低头瞧了一眼,发现自己穿着丝滑的白色绸缎中衣。 想起半睡半醒之间,谢尧似乎带她清洗过。 但这点温情,可没压住她心里的火气。 这回是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当初那个温柔的公子到底去哪儿了?现在变成了豺狼虎豹啊! 她再次体会了一把,男人在坏的时候,能坏到你气炸。 “小姐——”水云走进来,在屏风后面站定,“您要吃点什么吗?” “我吃——”江楼月正要开口,忽然皱眉说道:“你怎么唤我小姐,以前不都是唤将军?!” 水云微笑道:“主子说了,以后就唤小姐,等此处定下,成亲之后,便唤夫人。” “……” 江楼月莫名其妙,一个称呼,还得交代一声,怪里怪气。 她那点不愉快是对着谢尧的,可不至于迁怒旁人,因此,便调匀呼吸说道:“我要吃鱼吃肉,不喝粥,你们去准备吧。” “好的。” 水云应了一声,退下了。 水若进来伺候江楼月起身。 虽说身体酸痛难忍,但江楼月到底是武将,略微活动了一下,便翻身而起,忍着不适让水若更衣。 只是瞧着衣服的时候,又皱了皱眉:“怎么拿这个?” 水若手上现在捧着的,是一件淡蓝色的齐胸襦裙,春衫。 江楼月视线扫过,看到不远处的托盘里面还放着带流苏的发钗,以及几样额饰。 水若说道:“主子说了,喜欢这样的款式,要送来给小姐换。” “主子还说,小姐穿这个款式好看,戴额饰也好看。” “……” 江楼月无言以对。 其实穿什么戴什么,她一向是无所谓的,方便就好。 这个襦裙明显不方便。 但水若说了,是谢尧吩咐准备的。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正儿八经给她送衣服来。 江楼月就有点纠结,现在是继续生谢尧的气,不换这个衣服,穿自己的衣服,还是…… 在她纠结的这会儿,水若已经帮她把袖子穿进去了。 “……” 江楼月默了默,心想,还是穿了吧,好歹婢女这么认真,都穿一半了,她要呵斥把衣服丢出去,婢女白辛苦,谢尧脸面也不好看吧。 将襦裙穿好,水若扶着江楼月到了镜台前坐下,帮江楼月梳头。 及腰的长发,被水若从中间分开,然后左右两边各梳了一个垂挂髻,额心的位置空着 水若指着桌面上的额饰问:“小姐喜欢哪个?” “……”江楼月扫了一眼,看起来好像都差不多的样子,便随意选了一个:“这个吧。” “小姐眼光真好。”水若含笑说着,把额饰拿来,小心翼翼地给她戴好。 江楼月对着镜子一看。 这番打扮,她身上的英气似乎收敛了一些,多多少少,有了那么点温和婉约的意思吧。 “他人呢?!” 江楼月起身问道。 水若低声回:“主子就在楼下,和几位将军议事呢。” “他——”江楼月诧异地说道:“他不是在宸王府办事么,怎么到这儿来了?” “属下也不知,早起之后,殿下就吩咐,把所有要办的事情全部移到这里来,以后都在此处接见所有人了。” “……” 江楼月默了默,想起昨晚他说,要将她挂在腰带上,片刻不分开的话。 原本以为他是逗趣说情话,没想到当真片刻不分开? 江楼月心里的那点气愤本来就不多,这一来二去的,竟然给消气了。 “应该要多气一气的啊,怎么就消气……”江楼月嘀咕了一声。 仔细想想,他好像也没做错什么,就是太能折腾了一些。 江楼月本是飒爽女子,性子有直白,这点小心思,很快就被她抛到脑后去了。 如今京中完全是个烂摊子。 虽说谢尧能力在那儿,但江楼月也怕他辛苦怕他累,总想自己能帮上点什么忙,这么一想,便管不住脚步,就想下楼去瞧瞧。 兰月阁楼下是花厅,地方不算大,但也不小,现在已经被做了一些改动,倒像是个议事厅的样子。 谢尧坐在最里侧的书案之后,罗风他们侯在跟前。 几人见到江楼月,赶紧见礼。 少见江楼月穿女装,大家还有些不习惯。 江楼月倒是没察觉到他们的不习惯,径直到了谢尧面前去,问道:“事情——” “睡饱了?”谢尧含笑抬头,一边问,一边朝着她伸手:“过来。” “……” 江楼月只好把手递给他。 谢尧拉着她往前走,吩咐了一声,“你们都退下。” “是!” 蔡威他们那群人快速退走。 不过是衣角刚消失的功夫,谢尧手上忽然一使力,江楼月身子转了个圈,竟然跌坐到他腿上去了。 谢尧单手扶着她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握上她的腰。 “你……” 江楼月僵了僵,“青天白日你干什么?!手下都在外面看着!” “他们出去了。”谢尧将脸凑近江楼月的颈窝,答非所问地说道:“我派人张贴了皇榜,在各处寻找千机老人,以及民间的神医,为侯爷治伤。” “嗯?”江楼月一怔,“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谢尧又说:“另外,北境那十万人,徐少俊在那处堵着他们不是长远之事,所以我派宁丰城前去襄助徐少俊征北境了。” “鲁国公也锁拿下狱了。” “京中残局也已经找人来收拾,收编俘虏,安顿京城等等,只是暂时我还离不开此处。” “起码——”谢尧沉吟片刻,“得等到此处收拾妥当,安稳,才能离开。” 江楼月愣愣地看着谢尧,说道:“你……你打算离开京城?那这里怎么办?我是说,那把椅子——” “找人来坐啊。”谢尧轻笑:“我是不可能坐的。” “我知道你担心你爹爹,等此间事情定下,我便陪你去并州,为你父亲求医。” “希望你爹爹的身体能早点好,然后,我们也早点完婚。” 878、柔韧 “……” 江楼月愣愣地看着他,“怎么……不过是睡了一觉的功夫,你把事情都安排的这么妥当,以后怎么办你都想好了?” “嗯。” 谢尧轻笑着应了一声,手掌熨帖上江楼月的腰侧:“还疼么?” “……” 江楼月瞪着他,哪儿能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意思。 昨儿被折腾的过了,腰那儿的确是一片火辣辣,又酸又疼。 “若非我是习武之人,身体比寻常的官家小姐要结实一点,怕是今日腰都得断了。”江楼月闷闷地说着,没好气地把他的脸从自己的颈窝那儿推走。 谢尧不为所动,把她的手拍了下去,就那么抱着,笑意怏然:“还是习武好。” 顿了顿,他又说:“柔韧。” “……” 江楼月额角有一束青筋忍不住抽动了一下,硬是从他怀中跳下来,骂道:“不要脸!” 谢尧淡笑,手指在圈椅的扶手上点了点,起身朝江楼月走来。 江楼月连忙后退两步:“你不要过来了,你在这忙吧!” 外面来了好几个人,瞧着样子,是朝中大臣,必定是有什么事情找他的。 然后不等谢尧回应什么,江楼月快步往外面去了。 因为走的太快,牵动身体某些肌肉,真是又酸又疼又难受。 她脸上的表情也便越发难看。 然而都走到兰月阁门口了,江楼月才恍然反应过来。 她出来干嘛?! 这是她的院子啊! 可是……她人都出来了,那几个大臣也状似是要进去,她现在再回去? 不太好吧。 江楼月黑了半张脸,猛一跺脚,索性便往外走了。 她现在可不舒服,得找地方泡一泡。 正就这么想着,便听水云说道:“主子夜半起来便吩咐天泉山那儿准备,小姐可去那儿歇一歇。” “……” 江楼月步子顿了顿,暗忖道:还真是把什么都提前计划好了。 因为身体不太爽利,江楼月难得坐了马车前往城外天泉山庄。 刚经过战事,京中人心还没稳定下来,街道上几乎没有百姓,都是并州军和武安军在各处清扫战场。 江楼月顺着马车车帘,看着有些恍惚。 想起当初在信阳的时候,战事结束她可没消停,更是没睡过一个整觉,要用全副心思应对萧冀,思忖怎么去收编俘虏,安抚百姓呢。 如今,不过是战事结束第三天,她好像从这战事之中抽身了一样,成了个闲人? 她忽然想起,方才起身之后,也是担心谢尧手底下事情太多,想去过问一下,帮帮他的,怎么……怎么现在就跑到外面来,坐了马车要去天泉山庄泡温泉? 江楼月皱了皱眉,慢慢把帘子放下,低声喃喃道:“这家伙!” 几句不要脸的话,倒是把她逗弄的忘了正事了。 但身体是真的不舒服,瞧着方才街巷上,并州军和武安军做事也是有条不紊的,那便先让自己歇一歇,等身体舒服一些,她再过问好了。 江楼月如是想着,靠在车壁上假寐去了。 不一阵子到了天泉山庄,江楼月把自己沉入了药泉之中。 药泉舒适,缓解了身上所有的不愉快和酸疼。 江楼月竟然靠着池壁睡着了。 她睡的沉,不知过了多久,被水若给推醒了。 水若声音担忧地说道:“小姐,您若是累,咱们便回府上去睡,泡在池子里睡着,身上的皮肤都泡的不好了。” “嗯……” 江楼月声若蚊蝇,眼睛缓缓睁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此时是个什么情况。 “什么时辰了?”江楼月打了个哈欠,问。 水若说道:“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 “那是不早了。”江楼月皱了皱眉,起了身。 水云和水若上前来帮她把衣裳披好,仔细的梳干了头发,换上轻便的衣裳。 泡过药泉之后,江楼月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身上的酸疼消失的一干二净,舒适的不得了,连走路的时候都轻巧起来。 到了山庄门前,江楼月翻身上了雪月的马背,一扯马缰,直接往城中奔去。 照例是回了侯府,一下午,她便习惯性的问起谢尧来。 宫五此时正在门前候着,欠身回道:“殿下进宫去了。” “进宫了?”江楼月脚步一顿,“是宫中有事?” 不等宫五回答,江楼月便转身又下了门庭台阶,“那我也往宫中去看一看吧。” 宫五和水云水若便都跟了上去。 江楼月一路到了正德门前下马,派宫五去询问了一下宫中巡防的人。 如今这宫中守卫由蔡威负责,很快便派人来回复了:“殿下去寿康宫了。” “好。” 江楼月点点头,也便转往寿康宫去。 一路走过,所有遇到的宫城守卫和太监们全部恭敬的行礼退让。 江楼月就这么到了寿康宫外。 扶桑和莫言立在宫门前。 江楼月停下脚步,低声询问道:“殿下一个人在里面?” “是。”扶桑也低声说道:“进去有一会儿了。” 顿了顿,扶桑说道:“今日……是太后崩逝整整一年。” “……” 江楼月衣袖下的手蜷了蜷,迟疑了片刻,提着裙摆,迈步走进了寿康宫中去。 这寿康宫,她来过不止一次,如今再来,却只觉院子里一片萧索破败。 想来太后去世之后,谢景亨便也没有派人来打理此处。 正殿空荡荡的,门开着,谢尧单手负后,一个人立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谢尧回头来看她,眼含微笑:“你怎么来了?歇息好了?” “……嗯。” 江楼月点点头,视线慢慢扫了整个寿康宫一圈,迟疑地说:“阿尧,你跟我说说吧,你小的时候,和太后在这里都是怎么过的?” “也没怎么。”谢尧声音淡淡:“无非是,念念诗书,学学下棋。”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可我……我想知道。”江楼月走上前去,轻轻握了他的手,“我很好奇,我想知道你所有的事情。” 谢尧看她半晌,问:“吃东西了吗?” 江楼月摇头。 谢尧便说:“那走吧,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你想听什么,我便与你说一说。” 879、没有绝对的好坏 “好。” 两人一起离开了寿康宫,没有在皇宫内停留,也没有去宸王府,直接回到武安侯府来,到了兰月阁内去。 水若便去准备食物。 两人静默地吃了东西。 水云和水若收拾的时候,江楼月忍不住交代了一声,“拿点酒送来!” “是——” 水若退了下去。 谢尧微笑道:“你想喝酒了?你一杯就倒的酒量,也喝酒。” “绷着太久了,需要放松一下。” 江楼月牵了他,到窗边桌前坐下,双手托腮默默看着他。 谢尧眼底笑意加深,“瞧你这小动作,听故事的样子呢。” “嗯。” 江楼月轻轻应,“你快讲。” 谢尧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我记事的时候,就在寿康宫中了,那时候皇祖母身子还硬朗,一点白发都没有。” “皇祖母很严肃,从不与人说笑,与我……倒是温和些,耐心多些。” “我身体不好,隔三差五便冷的睡不着,都是皇祖母陪着的。” “她懂得多,总有许多能鼓舞人心的故事讲给我听。” “我便知道,这世上比我艰难,比我不易的人很多很多,可再艰难,再不易,他们都能活的下去。” “我有皇祖母,身边有太医,只要我坚持,只要我自己不放弃自己,咬牙挺着,我也能熬的下去。” “后来,我便真的熬下去了。” 这时候,水云送了两壶酒过来。 江楼月给自己给谢尧都倒了一杯,把酒杯送到谢尧面前去,轻声问:“然后呢?” 谢尧握着那酒杯,轻轻摇晃着,看着杯中波纹,淡淡说道:“我那时候寒蛊发作的非常频繁,可能三五日就要一次,每次发作都感觉死了一遭,很痛苦。” “是皇祖母抱着我,一遍遍呵斥太医要将我救过来,有的时候没了办法,她只能用自己的手不断的搓着我全身,希望我身上那些寒霜褪下去。” 谢尧慢慢低下头,将杯中酒饮尽,“她当初若是不管我,也便不管了,任由我自生自灭,或许我活不到今日。” 江楼月又给他到了一杯,问道:“那……金小小呢?” 谢尧淡淡说:“金伯是母亲身边的得力忠仆,金小小是金伯的女儿。” “宫中虽有适龄的玩伴,但我的身份太过敏感,皇祖母不想让我和那些人走的太近,金伯送金小小去的时候,她便答应了。” “我记得不清楚了,不知道自己是五岁还是六岁。”谢尧手指点着额头思忖了片刻,“她在宫中待得时间不久,我病着的时间比好着的时间多的多。” “或许是皇祖母觉得,我也不需要什么玩伴吧,后来金伯便将她接了出去。” “十岁那年,金伯废了大力,找了宋先生来,将我体内的寒蛊控制得当。” “也是在那一年,皇祖母向皇帝讨了圣旨,给我封王开府,我便离开了寿康宫,到宸王府去了。” “我开府之后,皇祖母也离开了京城,到皇家寺庙吃斋念佛。” 谢尧淡淡一笑,将那酒再次一饮而尽,说道:“皇祖母对我很好,她是个性子倔强的人,除了皇位,她什么都能给我。” “小的时候,在宫中那些年,我不知道遇到多少明枪暗箭,咱们那位老皇帝,从来没有断过要我命的念头。” “要不是皇祖母保着,我怕是早死了。” “你说可不可笑?”谢尧朝着江楼月看过来:“当初帮老皇帝坐稳皇位,逼退我爹娘的是她,我爹娘不在后,怜悯与我,照看护卫与我的也是她。” “这世上的帐,总是难算的。” 谢尧说着,自顾倒了一杯酒,仰头饮下。 江楼月半垂眼帘,陷入沉默之中。 她想起,当初自己因为千机之事,对太后起了杀心,苏嬷嬷的那些话。 太后与谢尧而言,终究是不同的。 就算太后曾经对老皇帝谋算英宗的事情默许,甚至是推波助澜过,但她对谢尧的关照和保护,却又真真实实存在过。 谢尧说的对。 这世上的帐,太难算了。 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 江楼月忽然想到,自己有父母,有姐姐,有外祖一家,谢尧有什么? 父母早亡,金伯纵使再怎么照顾爱护他,终究比不上亲生父母的疼爱,便是太后对他那么关心爱护,却偏偏,太后和他父母的死又脱不了干系。 前世自己对他不好,相处便是折磨。 今生,虽然努力地想要对他再好一点,可是,好像也没做到什么。 这几年都忙着应对各种可能发生的危险,尤其是这两年,更是聚少离多。 他却总是把一切都计划妥当,一切都以她的心思为先。 知道她担忧父亲,为她父亲寻医便是重中之重的事情。 她忽然都在怀疑,自己是撞了什么大运,值得他这么全副心思的对待? “你怎么不喝?”谢尧含笑说道:“是不是怕喝一杯醉死了过去。” 江楼月回过神了,眼睫颤动,忽然拿起桌上那壶酒,喝了一大口,乘着谢尧错愕的功夫,站起身来,竟然隔着桌子朝着谢尧凑过来,吻重重落下,把酒往他口中灌。 谢尧怔了下,下意识地一咽,自己给喝下去了。 江楼月推开些许,双手撑着桌面,说道:“我想成亲,我想名正言顺做你的家人,给你生孩子。” “……” 谢尧看着她,被江楼月这直戳戳地没有一点修饰的话,给弄的愣住了。 他极聪明,自然知道,必定是今日听到了他与她说小时候的事情,江楼月想到了一些什么,心疼他呢。 此时自然是高兴的。 “早上不是才与你说过吗?”谢尧含笑说道:“这事情不急,一步步来。” “可我急!” 江楼月从桌子另外一边窜到谢尧这边来,这一回竟然直接自发自觉坐他怀中来了,“爹爹的病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千机老人也不知道要找多久,难道找不到,咱们的事情便一直拖着吗?” 880、温暖 “我已经二十一岁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江楼月闷闷地说着:“旁人这个年纪,孩子都一堆了,我也想要孩子,想做母亲。” “咱们都已经好多次了,可是我一直都没怀孕……” “你寒蛊缠身多年,我又练武练兵没个轻重,经常不眠不休。” “我现在都怀疑,我们俩身体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还是早成亲,早点留心这方面的好,免得以后真的生不出孩子——” “……” 谢尧无脸色黑青,无言以对。 但江楼月说的好像也不是没道理。 静默片刻后,他把江楼月紧紧抱着,“嗯,我尽快。” 江楼月又说:“咱们的事情,外祖,娘亲都是知道的,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准备的,只是长辈那里总要提一提,知会一声。” 谢尧又“嗯”了一声,暗暗思忖,江楼月是想父母了,想回并州去了吧? 可是他短时间内是走不了的。 京城还很乱。 这个烂摊子,需要人收拾,即便他以后不想留在此处,被拘在皇宫之中,但现如今,他却不得不把这些事情一点点理顺了。 “阿尧!”江楼月在这个时候低下头来,轻轻吻了吻他的鼻尖,“我这辈子都不要和你分开。” “嗯。” 谢尧回过神来,把她抱起往前,送到了床榻上去:“好好休息,明日……我会安排。” 江楼月把他拽了过来。 因着些许酒气,两人埋头睡去,不一会儿就睡沉了。 第二日江楼月醒来的时候,谢尧照例是早就起身去处理琐事。 江楼月翻身坐起,拍了拍脸颊,问道:“殿下什么时候起的?” “辰时不到。”水云在跟前回话,“现在已经快午时了,小姐饿不饿,想吃什么?” “竟然睡到了中午。”江楼月喃喃,“我可真能睡!” 她说着,便起身下了床榻。 水云前来伺候,低声说道:“小姐今日想穿什么样的衣服?昨儿个晚上,殿下命人送了许多来,款式都好看呢。” 江楼月分神往外一瞧,外面摆了许多的托盘,每一个上面一种颜色和款式。 昨日心里揣着事情,拉谢尧回来之后竟然没看到。 江楼月想了想,指着一件白色的说:“那个吧。” “好。” 水云将衣服拿了过来,是一件十分大家闺秀的穿花百蝶裙,腰带做的很特别,缀着编织成网状的晶石腰缀,典雅而好看。 水云把江楼月的头发全部束起,梳了个双刀,然后在发髻的末端,挂上了带白色晶石流苏的挂饰,额前贴了鸟型的花钿。 水云站在镜子后面,由衷地说道:“小姐真漂亮。” 江楼月对着镜子侧了侧脸,也是感慨,果然人靠衣装。 江楼月依然是习惯性的询问了谢尧,得知谢尧往兵部去了,便点点头,吩咐人准备饭菜。 等她用了不知是早膳还是午膳的饭菜之后,正要下楼去,谢尧回来了。 瞧着她这一身装扮,谢尧眼底的笑意深浓,含着惊艳,“还是这样好看。” “是吗?”江楼月性子皮,左右晃了晃脑袋,那发髻上的流苏也左右晃,然后笑眯眯地说:“好看是好看,就是不能随时动手,骑马也不方便了。” “对了,你这会儿从兵部过来,吃东西了吗?” “吃过了。” 谢尧拉着江楼月往里走,等到进了兰月阁,才说道:“我让人准备好了,你明儿出发吧。” “出发?” 江楼月一怔,“什么出发,我怎么不知道我要出发?” “去并州。”谢尧微笑:“这里的事情,我来操心就是,你已经离开并州几个月了,回去瞧瞧也好,等我将此处安顿好,我便找你。” 江楼月脸上的笑意消失,“原来你昨晚说的你会安排,是安排送我走啊。” “怎么了?”谢尧怔了怔,“你不想——” “你待在京城,收拾这个烂摊子,你会很高兴吗?”江楼月忽然问道。 谢尧沉默了半晌。 江楼月又问:“为什么送我走?因为我爹爹身体情况不明?可并州,爹爹的身边有我娘,有我姐姐,有王渊他们,我便是去了,又能怎么样?” “我不是大夫,大海捞针一样的找千机老人,根本没有你贴出去的皇榜有用。” 江楼月的温暖,可以来自亲人,来自很多。 可谢尧的温暖,却只有她一个人。 江楼月有些气,却更多的是心疼。 她极认真地说道:“我要陪着你的,等你把这里的事情解决了,我们一起回去,至于我爹爹的情况,三日一封书信,王渊从没断过,我们都知道的很清楚了,不是吗?” 谢尧陷入长久的沉默,他抬起手来,把她因为方才晃来晃去有些歪的流苏发饰挂好,轻声说道:“那你陪着我,我派人出去找千机老人,也找其他民间神医。” 顿了顿,谢尧又说:“我会尽快——” 江楼月踮起脚尖来,吻落与谢尧的唇角,柔声说:“你不要我帮你,要我休息,好,我休息,但你也不必尽快,不要让自己累着。” 他这几日,基本都是晚上只睡三个时辰,太辛苦了。 江楼月又说,“许多事情急是急不来的,总要花些功夫,慢慢来。” “……”谢尧又默了默,半晌,眼底浮起许多笑容:“好。” 江楼月没有离开京城,与并州通着书信,了解父亲的一切情况。 皇榜贴出去后,倒是找到了一些所谓神医,也转送往并州去了。 京中的一切,都在有序进行。 江楼月果真如同谢尧所说,休息了下来。 以往每日操心练兵,操心粮草,操心军备,几年如一日地穿着束箭袖的那种中性劲装。 如今,水云和水若每日变着方的给她打扮。 每一日的衣裳款式和发髻都是不同的,虽说每日都要花去大量时间,但瞧着镜子里面漂亮的自己,江楼月竟然也觉得惬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是个女孩儿,便是再怎么不在意这个,能每日漂漂亮亮的,当然也是高兴的。 只是太久不动手,难免心痒难耐。 这一日,实在是控制不住了,便招呼宫五出来,往兵部的校场去:“过过招。” 宫五笑道:“小姐啊,你穿成这样与属下过招,真的好吗?” 881、让我为他收尸 江楼月今日穿着的,是一身紫色的广袖流仙裙,腰封上的飘带垂落与两侧,衣袖和裙摆都宽大的过分,长发挽成左右两个垂挂髻,盖着耳朵。 额前,也戴了紫玉镶嵌的额饰。 好看是真的好看。 但动手? 那还是算了吧。 穿这种衣服,动手即是灾难。 江楼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讪讪说道:“那怎么办?实在手痒……” 都已经出了府,现在再回去换衣裳,好像有点费时间,而且她现在还挺喜欢这种漂漂亮亮的装扮。 水若提议道:“不然,射箭好了,便是穿着这漂亮的留仙裙也可以,幅度不算太大。” “是啊!”江楼月眼前一亮,“射箭可以,还是你聪明,就比射箭吧——走!” 江楼月上了马车,由宫五陪着,一起到了兵部的校场前下马车。 门前一片空旷,有守卫守着。 江楼月迈步上台阶的时候,眼神扫过角落的巷子,察觉有人从后面一闪而过,眼神便沉了沉,抬手朝着宫五打了个手势。 跟着江楼月时日太久,宫五当然明白,那手势是什么意思,当即便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江楼月进了兵部的练兵场,没有往校场去,而是在前廊下的一间房内坐下,示意水若上茶。 方才那个人,看着十分眼熟,而且十分鬼祟,应当是一路跟着她的马车过来的。 是谁? 江楼月微微蹙着眉头,一时之间,不太确定。 片刻后,宫五大步从外面走来,“小姐,人拿住了,是……是秦朝云。” “秦朝云?!”江楼月怔住,当一声把茶杯放下,“他人呢?” “就在外面,说有事要求见小姐。” 事实上,宫五出去并未动手,带着人到暗巷将那人围堵之后,那人便自己摘了斗笠,漏出了真容来,并且表达了来意。 秦朝云这个人,可能隐含危险,宫五不好托大,直接带过来江楼月面前。 但也不能直接把人给杀了。 因此前来禀报。 江楼月沉吟了一会儿,“把他带来吧。” “是。” 宫五应下,眼神示意水云和水若把江楼月护卫好,出去之后,又调了一队兵部巡防的士兵过来,把整个院子围的死死的,没有一丝缝隙,这才把秦朝云带了过来。 秦朝云穿着一身青灰色的宽袖劲装,身后背着斗笠,下颌上一片青色胡茬,看起来有些沧桑。 一进到房间内,宫五立即拦住他,冷声说道:“就在这儿说话!” 秦朝云便在那处站定,迟疑了一会儿,既不好行礼,亦不好开口。 江楼月把茶水放下,视线平静无比:“你来做什么?!” “我——”秦朝云哑声开口,说道:“我曾救过你的命。” “……” 江楼月冷笑:“那又如何?你救我的时候,不是计算好了的吗?现在拿救命之恩来说事,不觉得可笑?” “即便可笑,即便我计算好了,我也救过你的命。”秦朝云平静无比地看着江楼月,“宁州,我还放过你表哥一马,如果不是我,他便死在那儿了。” 江楼月的手握紧了圈椅的扶手,冷冷说道:“也是你打断了他的手脚!” 秦朝云淡漠道:“我为主子办事,唯主子命令是从,断他手脚,我别无选择,可我也的确救了他的性命,放他和宁玉蓉一条生路。” “今日我前来见你,并不想挟这些恩惠,让你报答我什么,我只求你一件事情。” 秦朝云平平说道:“让我为我主子收尸。” 江楼月死死地看着他。 入京城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天。 谢流云的事情交给谢尧去处置,江楼月再未过问过。 前世太多惨烈。 如今好不容易安逸下来,她一点也不想看到谢流云,因为看到谢流云的每一眼,全是不好的记忆,提示她以前多么凄惨,多么愚蠢。 因此,她现在也不知道,谢流云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谢流云这三个字,让她的心情糟糕。 她没想到,自己再听到这个名字,会是秦朝云提起的。 “若非我当初一念之仁,放走王泽与宁玉蓉,如今局面本不该如此,我愧对主子的看中和提携……”秦朝云苦笑一声,眼底满满的苍凉。 王泽本是杀手锏。 只要捏住王泽的性命,江楼月和谢尧便束手无策,那么,局面不至于完全逆转,与谢流云来说,也会有无数的机会。 可王泽被他给放跑了。 江楼月和谢尧严防死守,在之后的势力拉扯之中,谢流云再想抓到他们的软肋以威胁,都没有机会。 再加上回到宁州的时候,他蛊虫入眼,治疗便化去大半年时光—— 其实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机。 “如今大局已定,我知道我主子难逃一死,我什么也不能为他做,只求……可以帮主子收尸。”秦朝云哑声说道:“主子说过,若是事败,希望可以葬一个……春花烂漫的地方。” 江楼月看了他良久,都没有说话,起身便离开了。 “将军——”秦朝云喊道。 江楼月脚步不停,很快便离开兵部院子,上了马车。 宫五瞥了秦朝云一眼,示意士兵上前:“先关起来,等小姐吩咐。” “是!” 江楼月坐着马车,直接吩咐往回走。 一点好心情,可算是被见了秦朝云的这一面坏了个干净。 走了一段,她忽然问:“殿下现在在哪儿?” 宫五上前回道:“这会儿应该在王府。” 如今,谢尧是侯府和王府两面走动,只是不进宫。 江楼月便吩咐一声:“那就去王府。” 马车便转道往宸王府走。 到了宸王府的时候,刚刚过午。 江楼月一路到月华阁去,见院子里站着许多官员,瞧着样子,还有不知道多少事情要等谢尧亲自过问。 那些官员也看到了江楼月,都不约而同地拱了拱手,倒是恭敬。 江楼月招呼扶桑过来,询问道:“还得多久?” “约莫半个时辰。”扶桑低声说道:“现在在说收编战俘的事情,还有……” 他的视线扫过那些大臣,声音压得更低:“这些人,是来催请殿下登基的。” 882、直接赶他们走 登基? 江楼月怔了一下,半垂的眼帘之中闪过些许复杂。 自从她与谢尧进京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多天了。 她顺着谢尧的意思,好好休息,并未插手过京中任何事情,一切烂摊子都交给他去收拾。 但江楼月并不是真的躺在侯府吃喝玩乐穿的美美的之外,什么都不管。 她隐约知道,十万北境军如今收编的差不多,朝中也被清扫了一番。 科考因为各方面的原因,已经延迟了两年了。 开科取士,是为朝廷补充人才,耽误不得,所以谢尧已经找翰林学士议过这件事情,并且已经着手准备,即便推迟一个月,今年也是要进行的。 中州的难民安顿还在继续。 征北境的军费是从卞南筹措来的,应当可以在几个月之内结束战事。 所有的事情,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百姓们不安的心,也逐渐被安抚。 军权政权财权,全部握在谢尧手中。 但龙椅空悬,朝臣们是不安的。 谢尧原本朝中就有人,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大部分的人,当然都希望,他能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 江楼月暗暗吸了口气,陷入沉思之中。 这个位置实在是太累,上位之后,每日烦恼无数,而且还可能有后宫问题。 在感情这方面,江楼月如今是极为霸道的,要她就不能要别人,什么制衡前朝,迫不得已,她都不能接受。 谢尧也说过,不要那个位置,那现在又该怎么办? 原本因为见到秦朝云浮动的心情,在这个时候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江楼月没有进去打扰谢尧,而是往旁边的醉月轩去,歇了会儿,等着他忙完。 而谢尧这一忙,并未正如同扶桑所说的那样,半个时辰就结束,而是一直过了两个时辰,都不见消停。 醉月轩离得不远,江楼月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高谈阔论。 已经下午了,日头西斜。 江楼月看着天色,神色有些不太好看,“殿下晌午吃东西了吗?” 水云低声回:“应该……没有……” 所以,这是饿着肚子和那些顽固不化的老臣周旋呢。 江楼月“唰”一下站起身来,就往月华阁走。 水云和水若还有宫五当然不敢拦,赶紧跟了上去。 江楼月迈步进到了月华阁里,此时院子里的一群大臣已经在厅内站着了,一个个苦口婆心。 “殿下,眼下您就是最合适的人选,还是赶紧让钦天监选个大吉之日便登基吧。” “是啊……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这个情况,各地的州府都不能心安,四夷也在窥探!” “只有殿下登基大宝,主持一切,再慢慢的收拾这山河,才是最稳妥之策。” 谢尧的手点着额头,已经有些疲惫,只是没吭声。 “各位大人口沫横飞,不知道渴不渴?” 就在这时,江楼月大步而来,脸上含着客气的笑容,但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面,可半点笑意都没有,隐约还烧着些许火苗。 “要不要先上个茶,歇息片刻?”江楼月微笑着问,不等他们回应,抬手示意水云,“去准备茶水,请各位大人到隔壁院中坐一坐!” “这——”那一圈老臣相互对视两眼,又都看向江楼月,“江……武安将军,您怎得如此无礼,各位大人是在和殿下商议大事,你这么直接闯进来也就罢了,还打断大家议事——” “打断又如何?你们都是铁打的,吃饱喝足来磋磨殿下,可殿下是肉体凡胎,他会渴会饿会累,要吃东西要喝水要休息!” 江楼月冷笑道:“宫五,请各位大人移步!” 如果说,刚才江楼月还算客气,那这会儿就真的是只差大喊一声“滚蛋”了。 这一群人中,林肃也在内,见气氛不太好,咳嗽一声,说道:“咱们来也好一阵子了,殿下似乎都没来得及用午膳呢,不然还是先退下,我们自己议一议,然后明日再来吧。” 大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知道再待下去,怕是江楼月要发火,那是不好看的。 于是,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朝着谢尧行了个礼。 谢尧点了点头,“去吧。” 一群人退了出去。 刚走出院子,就忍不住嘀嘀咕咕起来。 “这个武安将军好是嚣张!” “那是仗着殿下宠着她,没听说吗?殿下事务处理结束的所有时辰,全是和她在一起的。” “哎,果然是姓江的,这嚣张劲儿,跟当初护国公一模一样。” 林肃淡淡说道:“除了殿下的宠爱,和身为护国公的女儿之外,武安将军也有嚣张的资本。” 所有人缄默。 就算不太愿意承认,但林肃这个话说的好像的确是事实。 能快速占据京城,若算功劳,谢尧和江楼月可谓各占一半。 江楼月这几年来,破柔然铁骑,踏信阳五州,驱赶萧冀如丧家之犬,缴朝廷赈灾银两,诸多事情,横行无忌。 她要是忽然守分寸,不嚣张了,那倒是奇怪了。 这么个嚣张的女子,如果谢尧登基成了皇帝,那她必定是做皇后了,后宫里也不知道有没有旁的女子的位置? 如今军中,好像好多将领,原本都是跟着江楼月的。 众人心思各异,都没说什么,悄然退了下去。 月华阁里,江楼月心疼的抚着谢尧的脸,柔声说:“饿不饿?” “饿啊。” 谢尧叹了一声,无奈道:“还好你来了,这群家伙真是烦。” “直接赶他们走啊!”江楼月没好气,“平日不是机关算尽嘛,这个时候犯傻,还听了他们这一通废话!” 谢尧又叹了一声,“他们有的是几朝元老,在朝中也是德高望重的,还有的,为我办事多年,他们不是我九宫的属下,我不高兴了便呵斥他们滚蛋。” “也是没办法。” 只能忍着。 江楼月哼了一声,“我瞧就是一群老古板,非要你黄袍加身!他们估计还想着,先让你当了皇帝,然后他们便都有从龙之功了,到时候再软磨硬泡让你扩充后宫。” “他们这些功臣,家中都有女儿吧?到时候一个个的把女儿送进宫来,封妃封嫔,全成了皇亲国戚。” “他们想的美!” 883、成亲要怎么成 江楼月哼道:“也不想想我是什么人,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算你真的当了皇帝,后宫里也绝对容不得别人来分一杯羹!” 谢尧失笑:“你好霸道,声音还好大。” 江楼月心说:这是心里话,也是说给那些人知道的。 两世权利窝里面滚了一圈,大家都在想什么,她能不知道? 话虽然说的直白不好听,但却都是大实话。 也的确戳中了一些老臣的心窝子。 谁还没点私心啊。 “不过——”谢尧将她的手拉着,把她揽了过来:“我还是喜欢你霸道些,不然,我不好说什么,你也不来帮我说,那我真是难受死了。” “嗯。” 江楼月点点头,乖乖靠着他,“先吃东西,我陪你。” “好啊。” 水云和水若动作很快,马上就送了食物过来。 这个时辰,都快要用晚膳了,江楼月也饿了,陪着谢尧安安静静吃了一顿饭,等到吃饱喝足,扶桑又出现在了门外,欲言又止。 江楼月问:“又怎么了?他们又来了?” 扶桑讪讪道:“……是。” 江楼月觉得头大:“这些人真是执着啊。” “怎么办?”扶桑视线转向谢尧,问道:“那几位大人说,一定要见到殿下,如果见不到,他们就在月华阁前不走了。” 谢尧也有些头疼,不过很快就拿了主意:“那就不要理他们。” 话音一落,他拉着江楼月起了身,上楼去了。 江楼月一愣,说道:“就这么他们撂着,是不是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我烦了。”到了阁楼二层,谢尧转到了后面的回廊上去,一把揽住江楼月的腰,竟然就那么一跃而下。 江楼月吓了一跳,赶紧把他的手臂抓住。 “掉不下去的,别怕。”谢尧笑了一声,几个起落,竟是以轻功跃出了宸王府,不过片刻时间,落到了兰月阁的院子里。 等上了楼进了房间,江楼月才反应过来:“我们……就这么回来?!” “那不然呢,和他们讨论什么时候登基?” 谢尧懒懒地躺到了床榻上去,那样子,懒散随性,一只脚还曲了起来,哪儿又下午那会儿在月华阁的端正贵气。 “……” 江楼月默了默,“如果让他们看到你这副样子,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追着让你当皇帝。” “估计还是会。”谢尧嘀咕道:“他们现在没人选……宗室子大都不成器。” 江楼月低头想了想自己知道的宗世子,的确都不怎么样,多是纨绔子弟,让那些人当了皇帝,这本来就是个烂摊子,只怕更破烂的收拾不起来了。 江楼月忽然凑上前去,伏在谢尧身前:“那怎么办?不然把谢景晗找回来?” “你觉得他行?”谢尧挑眉,看着江楼月。 江楼月摇头:“不行。” “那你提他。”谢尧把玩着她的头发。 江楼月嘀咕道:“我这不是想着,咱们怎么脱身嘛?这可不是好地方,待得时间久了,你不想上去,都由不得你。” “我知道。”谢尧淡淡说道:“我在等人。” “等谁?” “等一个能来接手这个烂摊子的人。”谢尧的手指卷着江楼月的头发,一圈又一圈,拉到自己鼻尖前嗅了嗅。 江楼月追问:“说的到底是谁?!” 谢尧却忽然说道:“挺香的,好像是玫瑰,这个味道我喜欢。” 江楼月没好气,捶了他肩膀一下:“你别岔开话题,问你正事呢!” “这也是正事啊。”谢尧无奈,“你手可重了,别捶我,疼。” “……”江楼月真是无言以对。 疼个鬼! 根本就没用力气,他什么时候这么娇弱了? 谢尧又问:“成亲的话,你想怎么成?” 江楼月就给愣了一下,“这个……我没想过啊。” 谢尧说:“那现在想。” 江楼月皱了皱眉,“这怎么想,我……我也是第一次啊。” “哦,第一次。”谢尧挑起眉毛,“真的吗?” “……”江楼月缩了缩脑袋,没敢看他。 这事儿好像不是第一次,前世他们是成过亲的,但是自己当时异常愤怒,拜堂拜的极其不甘愿,当晚还把新房砸了个稀烂,拿着剑指着谢尧,叫他滚蛋,不得靠近自己。 谢尧淡淡说道:“看来你想起什么了。” “阿尧啊……”江楼月小心地看着他,赔笑道:“咱们都这么好了,以前的旧账就不要翻了吧。” “我当时蠢嘛,年少无知。” “有眼不识金镶玉,把珍珠当鱼目了。” “好,不翻旧账。”谢尧含笑,捏着江楼月的下巴:“那成亲怎么成法,你交给你想了,好好想,想不到的话,去了解一下旁人都怎么成亲。” “行,没问题!” 江楼月立即答应了。 “我累了,睡觉吧。”谢尧半支起身子,把外衣宽了,踢了云靴,随手把江楼月额上的额饰也给摘了丢去一旁,便揽着江楼月闭上了眼睛。 江楼月心虚的不得了,当然不好说什么。 等意识到,自己还没问出,他等什么,还有秦朝云的事情也没说的时候,谢尧都睡着了! 江楼月心里忽然犯嘀咕,这家伙是不是故意岔开话题不想说啊? “喂——”她有些不爽快,就想去将他推醒了。 可一抬头,却见谢尧眼下暗影重重,就想起,最近他真是累的够呛,每日两三个时辰睡眠都不到,还得应付那些个老臣。 心里一软,又舍不得闹醒他了。 江楼月思忖着,等明儿醒了再问他好了! 于是,江楼月也闭目睡了过去。 最近她一直都是歇着,不累,睡得也不沉。 第二日天没亮,谢尧起身的时候,江楼月便也醒了。 谢尧坐在床前套靴子,转眸看了她一眼,笑道:“再睡会儿。” 江楼月趴在床上看着,忽然问:“为什么不让人服侍你更衣?” “嗯?”谢尧挑眉:“怎么了,我一定得让旁人帮我穿衣服才行吗?” “也不是……就是觉得奇怪,我记得以前是有人服侍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便没人了。” 884、人死灯灭,恩怨尽消 谢尧已经站起身,淡淡说道:“我有你了,怎么让旁人来服侍?如果让男人来,大多时候你睡着,谁要进来看到,我不得挖了他的眼睛?” “如果让女子来——” 谢尧默默看了江楼月一眼。 “那我得剁她的手!”江楼月一下子翻起身,把谢尧的外袍拿来:“今天还是穿这身吗?” “我这里是有你的衣服吗?” 江楼月说着就要往附近的柜子那儿去。 谢尧一把将她捞了回来,塞回被子里面去,“睡吧,我自己来,记着昨晚的事情,好好的想一想,然后该办的东西办一办,不懂就去学。” “……好吧。”江楼月讪讪地应了一声,想起昨日的事情来,又说:“对了,秦朝云来了,要……要给谢流云收尸。” “这事我知道了,宫五已经报过。”谢尧拿了腰带束好,回来坐在床边上,问道:“你的意思呢?” 江楼月沉默半晌,“他死了吗?” “死了有几日了。”谢尧轻轻握住江楼月的手:“只是知道你不想听到他,所以便一直没与你说过。” “他……怎么死的?” “自绝。”谢尧说道:“我当时连着于寿的人头送给他的,是一只培育了两年的寒蛊,他的身上,应该还有其他的蛊,蛊虫反噬身体……” “我把他沉入水牢没几日,他便不吃不喝,就那么死了。” 江楼月一怔。 想来水牢,也是为她前世所遭受的罪,才将谢流云沉下去的。 谢尧低下头来,手背碰触着江楼月的脸颊:“一切看你,你想怎么办,我便怎么办。” 这一回,他们二人是赢家,除了江震那件事情以外。 “人死灯灭,恩怨尽消。”江楼月喃喃说道:“还给他吧,还真要将他挫骨扬灰不成?” “好。”谢尧微笑:“都听你的。” “昨晚那几个大人不知道等我等到什么时辰呢,我去瞧瞧,都是栋梁,身子别出个好歹来。” “你再睡会儿,我让水云帮你准备你喜欢吃的。” 话落,谢尧起身离开了。 江楼月趴在床榻上,实则没有半点睡意。 于寿死了,谢流云也死了,一切都结束了吧? 她现在趴在床上,空气中都是谢尧的气息,令人温馨又舒适。 江楼月竟有点恍惚。 当初到底喜欢谢流云什么,为什么会喜欢的不撞南墙不回头,搞得一世下场凄惨? 江楼月深吸了一口气,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到脑后。 想也没用。 一切都过去了。 江楼月翻身下了床榻,唤了一声:“水云,进来梳妆吧。” 话音刚落,江楼月自己倒是愣了一下。 想想以前,她开口便是:帮我披甲。 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成了梳妆? 水云走了进来,微笑着说道:“今日穿那件橙红色吧,主子说了,小姐最喜欢橙红。” “……好。”江楼月应了一声,坐在了镜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忽然想,橙红和喜服的那些红,到底还是差一些感觉的吧? 也不知道成亲穿的喜服,有多少种款式? “水云,卞南织造的人,京城可能联系到吗?”江楼月问道。 水云微笑:“当然,小姐的衣裳,全是卞南织造那边负责的,总号就在卞南睢阳,京中虽然是分号,但现如今做的也很大,小姐想要什么衣裳,看什么款式都可以的。” “那就好!”江楼月歪着头说:“等会儿咱们过去一趟,看看!” 梳妆结束,江楼月简单用了饭,便和水云往布庄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江楼月的错觉,她感觉这里的人早知道她要来看的是成亲的喜服,她只开了个口,竟然准备了十几种最时兴最奢华的款式给她。 江楼月坐在那儿,挑的眼花缭乱。 从来不知道,一件衣服而已,还能搞出这么多的花样来。 她当初曾用贡品给江逸雪做的那个喜服,在这些繁复无比的衣服面前,什么都不是啊。 水云微笑着说道:“卞南织造坊的手艺都极好,只是做起来的话,都需要一些时辰,小姐可以现在选好了,然后让他们去准备,到时候便能派上用场。” “好!” 江楼月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我的就不必选了,我的嫁衣我娘亲帮我准备了,我选殿下的吧。” “好……”水云应着,迟疑地说道:“小姐啊,一般的女子出嫁,都要自己给夫婿做喜服的。” “是吗?!” 江楼月挑眉问。 “是啊,人这一辈子,不是只成婚一次吗?亲手做喜服,才更能体现心意,也是个好彩头。” 江楼月陷入了沉思。 她的女红是真的不好,当初给谢尧做个香包都歪七扭八不堪入目啊。 如果要绣个喜服,也不知道要用多久? 可是水云的话说的不错,一辈子只成婚一次。 而她前世就把婚礼搞成那样。 这一次,好像的确要用心一点。 不是谁都有重生的机会,把人生重走一遍,弥补所有遗憾的。 “这是最好的缎子了吗?”江楼月的手指抚上一匹柔软丝滑的布匹。 水云说道:“是啊,这是最上等的软烟罗,织这么一匹,起码要半年以上的时间,因为红蚕丝少见,一年也不过出两匹,有价无市。” “那带回去吧,顺便把针线,花样,都准备好。” “好,属下知道了!” 江楼月坐上马车,往侯府的兰月阁走,路上,翻看着水云准备的那些绣样和衣服的款式,回想着当初王氏说过,她的衣服是什么款式来着? 喜服这种东西,当然是要配套成对才行,不然她和他不穿一个款式,那不是各行其道嘛? 江楼月想了想,“或许,我可以给娘去一封信,问一问她做了什么款式,然后我再做一件配套的男款来。” 并州距离京城不算太远,如今天气好,一个来回快马半月怎么也到了。 她便乘着这段时间,学一点女红基本功。 可别把这么好的料子给废了。 如此一想,江楼月定了心思,回到兰月阁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母亲写信。 询问父亲的情况和姐姐的情况,以及母亲的身体,当然是必须的,信的最后,才提及了衣服这件事情。 写好后,把信交给宫五:“快些送去,用九宫的暗线。” 885、皇位,能者居之 “是。”宫五应了一声,立即便把信送了出去。 江楼月询问了一下谢尧今日忙碌的情况,得知他可能要晚一些才回来,便自己吃了点东西,皱着眉头,把今日从布行拿来的那些针和线摆了出来。 “水云,你会吗?”江楼月拿起针,问道。 水云默默:“呃……属下只会舞刀弄剑……” “水若呢?” 水若也讪讪道:“属下也不会。” 江楼月叹了口气:“想着你手巧,会做饭会梳头,也应该会这个呢。” 水若回道:“做饭和梳头,都是前几年主子传信卞南,要属下专门学的,当时也没吩咐学女红呢,所以……” “……” 江楼月默了默,忽然想,这两个婢女,是专门给她培养的吧,然后在合适的时候,送到她的身边来照看。 水云低声问:“小姐想学针线也不难,布行里就有绣娘,属下去选一个绣工最好的来。” “有绣娘刚才怎么不提醒我?”江楼月低声嘀咕道:“你们不会以为,我会这个吧?” 水云和水若相对无言。 她们哪儿能想这么多? 看江楼月轻车熟路拿东西,还以为江楼月真的会。 果然她们对自己的主子了解的太少。 水云赶紧说道:“属下现在就去找绣娘,然后请管事们弄个离兰月阁进的院子,安顿绣娘,也好方便小姐……学习。” “嗯,快去吧。” 江楼月继续低头摆弄针线,随口又问:“对了,这两天京中有什么特别的吗?” 宫五站在廊下,隔着窗户回话:“那些老臣还是老样子,殿下懒得理会他们,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萧家兄弟进京了。” “萧家?”江楼月拉扯丝线的手一顿,抬眸看过去:“萧冀吗?” “是,萧世子,还有萧家九公子萧青贤。”宫五认真说道:“这几日,殿下时常和他们二人在一起。” 江楼月蹙了蹙眉,再没心思摆弄那些针线了,“殿下现在在哪儿?” 本来谢尧把事情是都搬到她这兰月阁来办了,但因为那些老臣实在缠的烦人,谢尧怕吵着她,无奈之下只能办办事的地方挪走。 偶尔是在宸王府的月华阁,偶尔是在六部主事厅。 宫五说道:“今日在六部主事厅,议的是淮水治灾的事情,议好之后,要重做淮水水利。” “嗯。”江楼月点点头,把那些针线放下,说:“我去瞧瞧去。” “那属下备车。”宫五退了出去。 如今马车已经成了江楼月常用的出行工具,江楼月自己都忘了,有多久没骑过雪月了。 马车一路到了六部主事厅内的时候,江楼月下车往正厅走。 此处的人也是自己人,都知道江楼月的身份,恭敬地行了个礼。 等到了厅外的时候,江楼月停下脚步。 大厅内,小小年纪的萧青贤正说起如何调拨银子兴修水利,以及安民的事情。 江楼月歪着头看着,那一群老臣们都捋着胡子听得很认真。 谢尧看到了她,随手把一旁小几上的折扇拿了起来,还冲着江楼月眨了眨眼。 江楼月比了个等他的手势,便往旁边的偏厅去了。 正厅内的谢尧笑了笑,忽然起身:“你们先议,本王有些累了,去歇会儿。” 大臣们忙起身:“送殿下。” 谢尧唰一声展开折扇,迈开步子,就这么出了厅。 到偏厅的时候,江楼月也不过是刚坐下罢了。 “你——你怎么出来了,他们肯放人?”江楼月诧异的站起身来,还朝外看了一眼。 “现在那小孩说到要紧的地方,那些老家伙们等着听呢,可没工夫追我,来,咱们回吧。”谢尧笑眯眯地上前,把江楼月的手握住。 江楼月怔了下:“真回啊?” “真回。”谢尧话落,便拉着江楼月往外。 江楼月当然高兴。 现如今她倒是闲了,谢尧忙的要死,每日里在一起的时间都少,今儿这时辰回家都是早的呢。 江楼月当即快步跟上去,手指往下,恰如起风的插入谢尧指缝之中,成了个十指相扣的动作,凑在谢尧身旁问:“咱们去哪儿?转转吧,我还不想这么快回府。” “成,咱们今天在外面吃饭!” 到了门前的马车边,谢尧捉着江楼月的腰,把她送上了车去,自己也弯腰坐了进去。 谢尧吩咐:“去玉宁楼!” 如今京城稳了下来,百姓们也开始活动,玉宁楼自然开门做生意了。 江楼月扶着谢尧的手臂,凑近谢尧耳边去,“阿尧,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把皇位丢给萧家?” “怎么能是丢?”谢尧转眸看向她,笑眯眯地说道:“皇位,那不直到多少人眼红呢,一般的人碰了也坐不住,自然是能者居之。” 江楼月笑着歪倒在谢尧膝头:“你看着办吧,有人接手就好。” “嗯。” 谢尧的手指落在江楼月的额饰上,“你戴额饰好看,但是今天这个好像没有昨天那个漂亮。” “是嘛,你这么忙,还顾得上瞧着我戴什么额饰……”江楼月话到这儿,忽然顿住,说道:“阿尧,你想把皇位让给萧家,那些老臣能信?” “打算让给谁?萧冀吗?” “萧冀又是怎么想的,你问过吗?” “不是我想法多,而是当初我在信阳对萧家可不太客气,万一真的让给萧冀,反过来折腾我们,那可得不偿失。” “再或者,他们若是为张家的事情翻案,为谢景亨——唔!” 江楼月陡然瞪大眼睛,双手把谢尧的下颌捧住,推开了三分,恼道:“做什么?我正在说事情!” “瞧你可爱。”谢尧笑了笑,把她的手抓开,就想再亲一亲。 江楼月没好气的翻身坐好了,嘀咕道:“闹什么啊,我涂了口脂的,都被你给弄花了吧?” 说着,她有模有样地从腰间的小包包里拿了个镜子出来照了照:“还好,没花。” “……” 谢尧沉默片刻,扇子轻轻晃着,那视线从江楼月的发髻,额饰,装扮,一一流连而过,最后落到了江楼月的脸上。 或许江楼月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现在……娇气了不少。 可算是有了点女子该有的模样。 当然,她以前的样子也很好,只是总让人觉得,她太累了。 谢尧笑了笑,眼底泛着温柔的光,“镜子不错。” 886、好你还赶我 “这是你让人送去的一堆东西里面,我挑出来的。”江楼月把小镜子放回小包包里面,又问:“所以我说的那些事情,你都考虑了吗?” “当然,即便我们把京城让出,我亦要万全之策,不会把我们自己折进去的,你安心吧,一切交给我。” “那就好!” 两人一起到了玉宁楼,谢尧便带着江楼月下了马车用饭。 他们坐在三楼的窗口的位置,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偶尔说一说朝中的事情,偶尔说一说并州的消息,和谐又美好。 谢尧忽然有些急不可耐。 真想立即带江楼月走,去成婚,去过他们自己的日子,再不要被这些琐事纠缠。 但又很清楚,他现在不能。 父皇当年最自责的,便是困与儿女私情荒废了朝政,惹得百姓怨怒,朝臣失望。 如今谢尧自己走到这一步,脚踩江山,离登顶皇位只差一步之遥。 他虽无心,但要脱身,务必要安顿所有,把一切交给最合适的人,不会随意甩下一切不管不顾,再惹的各方蠢蠢欲动来争抢,让黎民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用过饭后,已经是傍晚。 江楼月问过谢尧:“你累吗?” “还好,不累。”谢尧问:“你想不想转转?” 快六月了,天气热了起来,如今没有宵禁,晚上天桥便有夜市,比较热闹。 江楼月自然也想逛一逛这人间烟火,“你不累那就去啊!” 谢尧笑笑,两人便穿梭往人群之中去了。 这一逛,回到侯府的时候,已经是星夜。 江楼月累坏了,感觉逛街比没日没夜的行军打仗还累,回去直接瘫床上了。 谢尧随手把她买的几样小东西放在桌上,视线扫过针线篮子里的许多丝线,迈步到了床边来坐下。 “学做针线呢?”谢尧俯下身靠近江楼月,声音低沉地问:“打算做点什么?” “不知道能不能学的会呢,等我学会再说吧。” 江楼月懒懒地翻了个身,“我要睡觉,你别闹我,你自己去睡。” 谢尧一笑,果真也是不闹她,还帮她把鞋子脱了丢一边,头上的发钗,额饰,腰间的小包包,全给摘了,然后,谢尧才朝外吩咐一声:“温水。” “是。” 水云很快准备了水送来,谢尧把帕子浸湿了,绞干,给江楼月擦拭脸颊上的细汗,还有一些脂粉。 江楼月如今懒了,赖着没动,等着谢尧把一切都做完了,她觉得脸上清爽了不少,反倒睁开眼睛来,笑嘻嘻地说道:“阿尧,你好顺手啊。” “我好不好?”谢尧把帕子丢到水盆里,问。 江楼月连连点头:“特别好。” “好你还赶我,让我自己去睡?”谢尧挑了挑眉,眼睛里面却分明是一片笑意。 江楼月嘀咕一声:“你是饿狼,况且咱们没成亲呢,你当然得自己去睡。” 最近这一段时间,虽然谢尧每日照常回侯府来休息,当江楼月吩咐人辟出了兰月阁附近的另外一座客院给谢尧,把他给踢得远远的。 谢尧笑了笑:“真没良心,利用完了便不理人了……好吧。” 说着,他站起身来往外走。 江楼月却忽然有心思惴惴不安起来,翻身坐起:“你、你最近是不是睡不好?” 心病又犯了? 谢尧淡笑:“没有,我睡得好的很,没你我也睡得好。” “……” 江楼月无言以对,心里就不那么舒服了。 可是忽然又觉得自己这不舒服来的莫名其妙,让他滚蛋的是自己,现在他这么说,自己竟然还不舒服! 两人反正都这样那样了,她现在好像有点掩耳盗铃的嫌疑? 就这片刻思忖的功夫,谢尧已经下楼去了。 江楼月趴在窗口看了一眼,有心喊他,又还是没喊。 罢了,折腾起来总是花时间的,别说她自己了,就怕谢尧也睡不好,明日还要被那些老臣折腾。 她明日还得学针线学刺绣呢! 这般想着,江楼月很快缩回了床上去,不多时便睡着了。 …… 并州 宁玉蓉小心地扶着王泽,在百花齐放的花园里面活动腿脚。 “泽哥哥,慢一点,咱们不着急的。”宁玉蓉的声音又娇软又温柔,把王泽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已经扶着王泽走了半个时辰了。 期间小厮来换了换手,她总不放心,坚持要自己扶着。 王泽知道她看似娇软,实则倔强,便也由着她。 “歇会儿吧。”王泽温声开口。 “泽哥哥,你是累了吗?”宁玉蓉抬头看着他,说道:“宋先生说了,每日早晚要活动一个时辰的,现在时辰还不太到呢……” 王泽心说,我是怕你累啊。 他就是再清瘦,也是个男人,是个比宁玉蓉高出一个头的男人,她这小身板儿,哪能撑得了他多久? 但他如果说实话,宁玉蓉估计会立刻说,自己一点事情都没有,还能坚持呢。 于是,王泽只好点点头:“我累了。” “啊,那先休息一会儿,喝点茶,吃点点心,然后再继续好了。”宁玉蓉担心他,听他这么说,哪还会坚持?立即便扶着王泽到亭子那儿去坐下。 “茶水还温着。”她一边说着,一边给王泽沏了一杯,半弯着腰送到王泽面前来。 这里气候和暖,刚到初夏,已经需要穿轻薄的纱裙了。 宁玉蓉今日就穿了一间淡粉色交领的裙子,襟口那儿,白玉似的皮肤泛着点点细汗。 因为给王泽送茶水的这个动作,王泽的视线平平转过去,正好就落到她领口的锁骨那儿,细汗把左边锁骨下的一颗小红痣洗的嫣红。 就和她的人一样,亮眼可爱。 王泽的视线不经意扫过,立即别开视线去,“嗯”了一声,把茶水接过来喝了。 宁玉蓉坐在了王泽身边的石凳上,又取糕点,“泽哥哥,糕点也吃一些。” “嗯。” 王泽又应了一声,却没再去看她,一言不发拿了糕点塞进嘴巴里。 “你怎么了?”宁玉蓉怔了怔,“泽哥哥,你的耳朵好红啊,脸也好红,你是不是中暑了?!” “都怪我,非要央着你在这里活动,这里这么热,走,我们赶紧回松柏院去,那儿凉爽一些。” 宁玉蓉立即站起身来,去扶王泽的手臂,另外转身吩咐两个小厮抬软轿来。 887、别着凉了 “咳——”王泽干咳了一声,说道:“我没中暑,我……我走的有点冒汗,没事的,你坐下。” “真的吗?”宁玉蓉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还是有些不安心:“那不然请宋先生过来瞧瞧吧,方才过来的时候,我听到宋先生就在那边弄药材呢。” “不必。” 王泽整了整心情,“我真没事,你好好在这儿坐着,别喊人,也不用回去,等歇会儿,咱们再活动一下。” “……好吧。” 宁玉蓉只好坐下,一边观察着王泽,一边思忖着,中暑的人会有什么症状。 记得小时候她随着爹娘去南方,中过一次署,那时候就满头冒汗,而且头昏脑涨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王泽看起来,好像也没有头昏脑涨,应当是她大惊小怪了。 如是,宁玉蓉松了一口气,“那咱们就在这儿歇会儿,但是泽哥哥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告诉我。” “嗯。” 王泽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只是一边吃着糕点,眼神却有些不受控制,一直往宁玉蓉那儿扫过去。 天气有些热。 宁玉蓉拿着好看的花鸟团扇,一手撑着下颌,一手轻轻摇动着,还不忘给他也扇一扇。 她长的灵气又好看,这般随意单纯的动作,以及那微露出来的小红痣,为她整个人更添灵动。 来去的下人们不管男男女女,都朝着这儿侧目驻足。 王泽眉心微微拢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有点儿痒,有点儿冲动。 但良好的教养告诉他,那点冲动不可以。 对女孩子随意动手动脚,是不应当的。 就算宁玉蓉对他来说不同,也不能随意动手动脚,要尊重姑娘才——是! 王泽这边心里天人交战着,那边宁玉蓉见他喝茶如牛饮,以为他渴的厉害,便又给他倒了一辈子,然后朝他送了过来。 那小红痣,也再一次露到了自己的眼前来。 王泽僵了僵。 宁玉蓉说:“泽哥哥,喝茶。” 王泽放在石桌上的手紧了紧,“你的……衣服……” “我的衣服?”宁玉蓉低头去看,穿的很端庄啊,衣裳也很整齐,没有脏污。 她又看向王泽,纳闷地说道:“怎么了?” 王泽暗暗吸了口气,终于是忍不住了。 他探手而去,轻轻抓住宁玉蓉襟口的那片衣襟,往里拢了拢,把锁骨下的那颗红痣盖住,然后说道:“别着凉了。” “……” 宁玉蓉懵了,着什么凉? 天气这么热! 她微咬着下唇,低声问:“泽哥哥,你……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衣服的款式。” “没有,很好看。”王泽假咳了一声,再不抬头。 宁玉蓉皱起眉头来,她心思简单,只觉得王泽果真是不喜欢这样的衣裳款式吧,可她还挺喜欢的。 但王泽不喜欢啊。 宁玉蓉闷闷地说:“那不然我去换一身好了。” 王泽欲言又止,倒是也不好说什么。 宁玉蓉转身走了。 王泽指节敲着额头,觉得自己太莫名其妙了,一颗痣而已,瞧着好看,露着便露着,他是怎么了? 他调匀了呼吸,告诉自己要冷静一点,再不能做那莫名其妙的事情了。 不多时,宁玉蓉换了衣服回来了。 “泽哥哥!”她脸含笑意,娇娇柔柔地唤了一声。 王泽应声去看,瞳孔忽然微微一缩。 这一回,她换了一身紫色素纱齐胸襦裙,淡紫色的飘到随着她走动一晃一晃,露出了整个白嫩的脖颈和两边的锁骨。 花园里的花儿,一下都被她比了下去,显得黯然失色。 恰逢此时罗十八从花园过,带着几个将领,迎面就对上了宁玉蓉。 宁玉蓉巧笑倩兮,规规矩矩地和几个人见了礼。 那几个五大三粗的,眼睛里面全是惊艳,瞪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一直到宁玉蓉进了亭子,视线都没收回去,有一个还因为看宁玉蓉看的撞到了假山,引起其他几人哄笑。 王泽闭了闭眼睛,心底不知为何浮起三分不爽快来。 “泽哥哥。”宁玉蓉笑得有点小心翼翼:“这个款式……也很好看呀。” 就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王泽静默着,“嗯。” 就这一声之后,竟然没音了,而且低下头去,像是多看她一眼,他就不愉快一样。 宁玉蓉心中惴惴不安:“泽、泽哥哥……是不是这个款式也不好看?” “没有,很好看。”王泽应了一声,说道:“这儿有点热,还是回松柏院去吧,来人——” 小厮上前来,左右把王泽扶住,然后抬起软轿,就这么走了。 宁玉蓉僵在那儿,王泽甚至没喊她一声就走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她都不知道为什么。 是自己惹他生气了吗? 可是她什么都没做。 宁玉蓉的心里乱糟糟的,握着团扇的手指也搅在了一起,十个指头的骨节泛着白玉色,唇也抿的死紧。 花云上前来说:“小姐,时辰也不早了,咱们不如也回去吧。” “……好吧。” 宁玉蓉心事重重的回了凝香居去,婢女送上的茶水和糕点她都不想吃,一心思忖着凉亭里面发生的事情。 她忽然问道:“花云,我穿的很不得体吗?这衣服款式很不好看是不是?” 花云迟疑道:“小姐,您是不是想多了?这都是时兴的款式啊,非常好看,官家小姐都穿这个。” “那为什么他忽然就不理人了?” 宁玉蓉的眉心笼上轻愁,一点也想不通。 花云犹豫了一下,说道:“小姐,或许是王公子的身体不太舒服吧,不是故意不理你的,也不是衣服的问题。” “没有,他就是不对!”宁玉蓉咬咬唇,“你不知道他,他性子很温和的,一向懂得顾忌旁人的心情,像今天这样理都不理我直接就走,还是第一次。” “而且他就是盯着我衣裳看了之后,忽然低头不说话了,肯定是我这衣裳有什么错处!” “……”花云无言以对。 花雨也莫名其妙。 在他们看来,宁玉蓉一切都很妥当,没什么错处。 花雨胆子大些,便建议道:“那不然,小姐直接去问王公子好了,王公子性子好,小姐若去问,他也会告诉小姐的,是不是?” “……” 宁玉蓉皱着眉头:“你说的也不错,那我直接去找他!” 888、扑空 宁玉蓉起身往外走,一路就到了松柏院。 太阳已经西斜,小厮正扶着王泽在院子里活动着筋骨。 “宁小姐!” 另外一个小厮看到了她,连忙行了礼。 王泽也朝着她看过来,微笑道:“来了。” “……”宁玉蓉默了默,上前去扶着他的手臂,却问那小厮:“走了多会儿?” 小厮回:“一炷香有了。” “那时辰够了。”她扶着王泽往里走,说:“休息吧。” “嗯。” 王泽点了点头,几人到了厅内去,王泽也坐到了靠坐到了软塌上。 宁玉蓉坐在垫锦垫的圆凳上,就在王泽面前不远处,衣袖下的手轻轻交握在一起。 她低着头,声音很小:“花云……你把两个小哥带出去,吃点茶。” “奴婢知道。”婢女懂事的走了,把王泽那俩小厮也给带走。 王泽眼眸微微动了一下,“你有话与我说?” “是。” 宁玉蓉轻咬着下唇,“是我的衣裳有什么错处吗?你为什么刚才忽然就不理我了?!” “……” 王泽陷入长久的沉默,半晌才说:“没……” “你有!” 宁玉蓉抬起眼帘,“你就有,泽哥哥,你不诚实!” “……”王泽头大,“你的衣裳没错处,是我……我的问题。” 宁玉蓉不懂:“你的什么问题?你不要打哑谜好不好?” 王泽看着她,有些为难,他这辈子为难的次数比较少,像现在这样,纠结的为难更是第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 宁玉蓉追问:“我做错事了吗?” “不是。”王泽很快开口,见宁玉蓉的手放在膝上,便轻轻将她的手握住,想给予他一点安全感,“你很好,没做错事。” 可是如今,这样安抚不了她不安的心。 她和王泽现在很好很好,可是总觉得好的又差点什么,她说不上来的东西。 她的心里其实一直不安,王泽一点点情绪变动,她便紧张的不得了。 宁玉蓉急的都快哭了,“你以后都要那么不理我了是不是?” “你——哎……” 王泽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行。 “你过来一点。”王泽说。 宁玉蓉拉着圆凳朝前坐了坐。 “再过来一点。” 宁玉蓉愣愣地看着他,但还是很听话的又朝前动了两寸。 就在这时,王泽缓缓抬起手来,掌心落到了宁玉蓉的后脑上,动作很轻地压着她的小脑袋往前。 宁玉蓉呆滞地瞪大眼,然后看着自己面前重领衣襟越来越近,他身上的那种墨香也越来越近,直到自己的脸颊完全贴在他清瘦肩头。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王泽温声说道:“你只是太漂亮了。” 宁玉蓉唰一下红了整张脸,心如擂鼓,手上的团扇都掉了。 “我、我……” 她“我”了半晌,想说点什么,奈何脑子一片空白,但手却像是有自我意识,大着胆子就抬了起来,圈到了王泽的后背去。 她以前也扶过抱过王泽很多次,但这一次和以前的那么多次是不同的。 而且,见王泽没吭声,还轻笑了一声,她的胆子就更大了,颤颤巍巍的抬头,脸颊摩着他的下颌,一侧脸,在王泽唇角亲了一下:“泽哥哥也、也很好看的……” “……” 王泽怔了一下,眼底泛着宁玉蓉不懂的光芒。 宁玉蓉红着脸,赶紧缩着肩膀,埋在他肩窝,低声说道:“你不要莫名其妙不理我,你不高兴也告诉我,你知道我笨的,我不会猜,你忽然不理我我会难受。” “嗯。”王泽声音低沉地应了一声,就那么轻轻揽着她,过了良久,他忽然问:“你哥哥最近来信了吗?” “来了,前几日收到的家书,说是征北境,叫我不要担心呢。” “征北境啊……”王泽缓缓重复着。 宁玉蓉低低问:“泽哥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王泽自然是想,他和宁玉蓉……似乎是不能这么一直下去,得有个说法才行。 以前他身体不好,他这个想法就比较淡,也一直拖着,但现在他的身体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未来可期啊。 因此,这想法又冒了出来。 尤其是今日下午在花园的那点小插曲。 他竟是不太希望宁玉蓉穿的这么好看,在旁人眼前来去。 这点突兀又夸张的心情,吓到了他自己。 王泽年长一些,一向又沉稳,很快便冷静下来,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他也一向不会躲避自己的心意。 便想着,或许是可以把自己和宁玉蓉的这点事情给定一定。 但现在起了战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此时自然不好先与宁玉蓉说什么,只说:“战场危险,希望宁将军一切安好才是。” “嗯。” 宁玉蓉点了点头,轻声说:“哥哥信上说了,不会用太长时间的。” 外面有脚步声响起,王泽轻轻拍了拍宁玉蓉的后脑勺,把她放开了。 宁玉蓉也听到了,赶紧退出了王泽怀中去,规规矩矩地坐在圆凳上。 王泽弯腰,把她方才掉下去的团扇捡起来,“给。” “谢谢泽哥哥。”宁玉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把团扇拿好。 门外的人也在这时候走了进来,却是王渊。 王渊含笑道:“今日可走动了?” 说着,他的视线从宁玉蓉身上扫过,笑眯眯地又说:“宁姑娘在这儿,看来肯定是走动过了。” 宁玉蓉现在已经习惯了王渊说话的这种口气,没有一开始那么窘迫,微低着头说:“下午走了半个时辰多呢,明日继续。” 王泽问道:“你这是刚回来?” 王渊脸色有些凝重:“去了一趟三百里外的蓼城,又扑空了。” 最近王渊寻找千机老人更加紧锣密鼓,时常亲自出去,但如今日这样扑空,却已经是家常便饭。 “那个死老头……”王渊吸了口气:“我现在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翘辫子了,玉休宁的事情都把他引不出来!” “耐着点性子吧。”王泽说道:“千机前辈是江湖高人,如果他不想被找到,躲起来也有可能,你越是这般大张旗鼓,他越是躲的厉害。” 889、你不怕吗 “我知道。”王渊应着,“可是你也知道,千机老头关系到姑丈的身体,这么久找不到,姑母心里不好受。” 快一年了,王婵看着丈夫躺在那儿不动弹。 一开始还能告诉自己,等找到千机老人一切都会好,可这大海捞针一样找了这么久根本找不到人,希望已经被耗干了。 王婵虽见面和平日一样,但眼底明显带着许多愁绪落寞。 王泽沉默了会儿,“难道只有千机老人可以治得好姑丈吗?你和宋先生现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嗯。”王渊叹了口气,“谁叫我当时学了半吊子,他的本事没学全呢,现如今看着姑丈那样只能束手无策,至于宋先生,宋先生的针法的确是独门的,但姑丈的病情在血脉和脑子里,需要找那千机老头出来。” 京中江楼月倒是也送了几个大夫过来,都是贴出去皇榜之后找来的神医,但那些人来了之后,也不过是干瞪眼罢了。 “……” 王泽也陷入沉默。 “我……我有句话,不知道能不能说?”宁玉蓉很小声地开口。 王泽看过去:“怎么了?” “泽哥哥,咱们在路上其实也遇到了一个老郎中,医术很是不错呢,你忘记了吗?”宁玉蓉轻声说道:“当初他教了按摩的手法给我,还说你的手和腿要、要用很过分的治法。” “那时候我听着吓坏了,只觉得他胡言乱语,可事实证明他说的都是对的。” “那就是说,那个老郎中的医术也很好呀。” “咱们是不是可以去找那个老郎中,然后请他帮国公爷看看?” 宁玉蓉又说:“现在国公爷一直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万一那个老郎中能治好,那不是大喜事一件嘛?” “你说的——”王泽点点头:“倒也不错。” 王渊追问道:“在哪儿遇到的老郎中,把地点告诉我,我这就派人找。” 宁玉蓉说:“中州一处,我不知道叫什么,那个地方很偏僻,我和泽哥哥也是不小心流落到哪儿去的。” 王泽眉心微微一拧:“那个地方……我当时昏沉的厉害,神志不清,也记得不太清楚了。” “我记得怎么去!”宁玉蓉说道:“这样好了,我可以引路。” “不行!” 王泽一听,立即眉心拧的更厉害,说道:“你出宁州之后就不辨方向,那个地方那么偏,你未必找得到。” 他当时虽昏沉着,但却隐约记得,那个地方很偏很远人烟罕至。 而且,还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王泽说道:“把具体的方位和情况告诉阿渊,让阿渊去。” “可我怕二公子找不到那个地方,去了也是白白浪费时间呢。”宁玉蓉很是坚持:“我去引路,要是找不到,我回来就是了。” “大哥?” 王渊看向王泽,眼含询问。 王泽沉默着,片刻后说道:“你先出去。” 王渊挑了挑眉,当然知道这个话是说他的,当即一步也不逗留,快速转身离开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宁玉蓉和王泽二人,下人们都在廊下,不得召唤不会靠近。 宁玉蓉说道:“泽哥哥,你怎么了?” 王泽欲言又止。 他想问,那个地方你不怕吗? 可是看着面前宁玉蓉那张单纯的脸,他终究问不出来。 姑丈的身体需要大夫,如果能找到当初的那个郎中,总算是一封希望。 他很清楚。 可是想起他在那个地方时,意识不清的时候曾经发生的一些事情……现在再让宁玉蓉去那里,他又真的很担心。 偏偏他自己现在是这个样子,陪着去也是拖累。 宁玉蓉认真地说:“我出去之后会保护自己的,再说了,还有二公子,他肯定会带很多人,很安全,泽哥哥,你不要担心。” 半晌,王泽缓缓地吸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能照顾自己,既然这样,那便去。” “好。”宁玉蓉点点头,瞧着外面天黑了下来,笑盈盈地说:“我去让他们准备晚饭送来。” 宁玉蓉小步出去,吩咐了一声后,陪着王泽用了晚膳,又陪着说了会儿话才离开。 她一走,王泽立即吩咐人把王渊叫来。 这会儿已经是不早了,王渊本来都已经躺下准备休息,来的时候还打着哈欠,满身疲惫:“大哥,你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你和她一起去中州,多带点人,护着她别让受伤。”王泽垂着眼帘说。 “这个当然。”王渊哈欠连连:“就说这个吗?” “还有——”王泽眉心拢了拢,“她很简单,如果情绪不对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又很敏感……” 王渊瞌睡醒了一点,皱眉说道:“大哥,你不要打哑谜,说的清楚点儿!” “……”王泽似乎在斟酌用词,良久才开口道:“那里发生了一些事情,她现在或许是没想起来,但到了那个地方,可能就会想到,你记得照顾她的心情。” “什么……什么样的事情,会影响心情的?”王渊好奇地说了一声,见王泽淡淡朝他看过来,又默默闭上了嘴巴,“好,我知道了。” “不要问她,问了她会更害怕,快去快回。”王泽淡淡地交代罢,吩咐道:“去休息吧。” 王渊撇撇嘴走了,出了院子却是一阵摇头晃脑。 以前他还觉得,大哥这辈子会认真地学家里安排的课程,接手家族事务,等年岁到了,娶家族安排的联姻对象,然后就和大伯父与他爹一样。 一辈子照着旁人写好的路子走完。 如今却这么仔细地关照一个女孩子的心情。 看来是坠入情网去了。 真是世事无常啊。 嗳对了,大哥定亲了没有?要是定了亲的话,这个宁玉蓉可怎么好安排? 王渊离家太久,对这些事情都不清楚了。 这会儿一阵胡思乱想,然后又把这些念头全部抛之脑后,回房睡觉去了。 王泽由小厮扶着靠坐在床榻上,小厮被他遣退,屋内灯火也灭了。 但他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他想起他们遇到那个老郎中之前的一些事情。 890、我很舍不得 那是在山中,下着瓢泼大雨,宁玉蓉拖着他,和一群地痞狭路相逢。 那时候的他因为伤病神志不清,只听到那些地痞得意的笑声和宁玉蓉绝望的哭喊。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和宁玉蓉已经到了一个破败的小院子,宁玉蓉就缩在他身边一直哭,一直哭,梦里都在哭。 后来便是醒了,也红着眼眶。 那段时间她不爱说话,除非必要,她也绝对不离开他身边,晚上很少入睡,便是睡下了,也一直做噩梦。 王泽很难不往坏处想。 从宁州一路到这里来,他们经历了太多,本来以为如今一直可以待在并州,再也不会想起那些丑恶的事情,可现在却偏偏还得让她去那里一趟。 她那么小的胆子,去到那里想起那些事情,会不会后怕的脸色发白,然后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不敢说话,晚上瞪大眼睛不敢睡觉? 王泽闭了闭眼睛,想到这样,心里就像是有一把小锯子一直在锯着,很疼很难受。 忽然,他张开眼:“王寿。” “小的在呢。”门外传来小厮的应承声:“公子,您要什么?” “进来帮我更衣。” 王寿愣了一下,都这个时辰了,更衣做什么? 但他还是赶紧走进去,快速帮王泽将衣裳穿好,又拿了薄披风来给他披上,“公子,您这是……去哪儿?” “你们抬我去、去凝香居!” “……”王寿默了一下,不敢多话,赶紧招呼王喜上前,两人便用软轿抬着王泽到了凝香居去。 这会儿已经到了子时,凝香居廊下挂着一盏灯,所有的人都睡了。 王泽招呼王寿说:“你手脚轻点,去把门打开。” 王寿和王喜这两个小厮都是王家的家生子,是当初王婵到并州的时候跟来的,对王泽十分恭敬,而且言听计从,前去将门给打开了。 王寿便赶紧来扶着王泽起来。 到底是弄出了些声响来,将花云给扰了起来。 花云诧异了一下,赶紧上前见礼:“公子,您这是——” “我看看她。” “……” 花云不敢多说,小声说道:“那、那奴婢扶您进去。” 王泽说:“不必,我自己进去。” 那里是宁玉蓉的闺房,王寿和王喜当然是不能进去的,但是让花云扶他?那也不必,几步路他自己挪得动。 几个下人当然不好再说什么,把门打开,看着王泽一瘸一拐地进去之后,花云吧门关上,一脸疑惑地看着王寿和王喜,以眼神询问。 两个小厮茫然地摇头,他们知道什么? …… 屋子里,一股淡淡的幽香浮动,有点清甜但是不腻,是一种果香。 王泽嗅着那股香气,想起最近宁玉蓉的身上便一直是这种气息,清透好闻的很。 他坐在床榻边上看着。 床上的宁玉蓉睡着了,他这一路吃力地走过来,没扰着她。 宁玉蓉的睡相非常规矩,侧身睡着,两手都轻轻放在脸颊边上,手肘压着锦被,因为要睡觉,所以换了素纱的寝衣。 屋中光线暗沉,朦胧一片,只看得见白皙的有些透明的脸,被窗外照进来的月光镀上了一层银辉,那扇子一样的睫毛,在眼底垂下了一层弯弯暗影。 王泽手指蜷了蜷,终究是按捺不住心底浮动的情绪,手背落到了宁玉蓉的脸颊上去,“蓉蓉?” “嗯?” 宁玉蓉迷迷糊糊地张开眼,有些犯困地说:“泽哥哥?我是做梦了吗?” “没有。”王泽的声音轻柔还带点笑意。 “啊!” 宁玉蓉低呼一声,赶紧坐起身来,这回是彻底醒了:“这么晚了,你怎么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嗯,有一点小事。”王泽说着,轻轻把她揽到自己怀中来,“我有些话忘了跟你说。” “……” 宁玉蓉呆住。 王泽是温柔君子,一向克己复礼,平素握一握手,已经是他能做的最过界的动作了。 今天不但半夜跑到自己房中来,且从下午到现在抱了自己两次? 宁玉蓉的心砰砰砰跳个不停。 她轻轻抓着王泽腰侧的衣裳,结巴地说:“你、你忘了和我、说什么?” “你明儿一早就要随阿渊去中州了。”王泽的声音很轻很温柔:“我……很舍不得你。” “泽哥哥……”宁玉蓉的脑子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作什么。 王泽又说:“中州很远,一个来回要几个月,我倒是很想陪你去,可我这个样子……去了倒是拖累,我有个东西给你,你带着。” 宁玉蓉脱口:“什么东西?!” 王泽暂且把她放开,从袖袋之中取了一块方形的玉佩,上面有很独特的图腾,缀着红色的挂绳。 “这个。”王泽把玉佩给她挂到了脖子上去。 他的眼神清澈,没有一丝波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宁玉蓉:“你会想我吧?” “……” 宁玉蓉完全没法反应,瞪大眼睛看着王泽。 王泽说:“你若是想我了,或者心情不好了,可以拿这个出来,便当是我陪着你一样。” “一路上多看看风景,有什么好玩的记着,回来讲给我听。” “要是有什么能带的好吃的,记得帮我带。” “好!” 宁玉蓉忽然脱口而出,红着脸却很坚定地说:“我都记住了,我会很想你的!” 事实上,她现在心里就发紧,这一走几个月都见不到啊,她都不想走了。 王泽微笑:“我也是……你不送我个礼物吗?” “我——”宁玉蓉又是一呆,“我明日、明日一早就准备!” 现在是拿不出什么礼物来了,太突然了。 而且话说完之后,宁玉蓉觉得,明日一早也未必准备的好。 明日一早要出发的。 给王泽的礼物,必定是要很仔细很认真的才行,怎么能随便找个什么敷衍呢? 宁玉蓉皱起秀眉,认真说道:“泽哥哥,我能不能回来再准备?” “可以是可以,可是……你走了,我若想起你,用什么做念想呢?”王泽低声问,“我也会想你的。” 明明此时的王泽看着依然是温柔谦和,是个如玉公子的模样,但说的这些话实在是撩人心扉。 宁玉蓉万分不适,心跳简直和擂鼓一样,大的她都怀疑王泽也听到了。 891、你不要靠过来 宁玉蓉咬了咬唇:“我……我可不可以用我自己一截发辫……”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随意损毁的。”王泽笑了笑,轻轻握着宁玉蓉的手:“我倒是想到一个礼物,你现在就可以给我。” “什——什么?!”宁玉蓉结巴地看着他。 王泽朝她靠近两分。 宁玉蓉忙说:“你、你不要靠过来了。” “怎么了?”王泽微微一顿。 离得太近了,近的呼吸都交融在了一起,他身上那种气息非常好闻,好闻到让她的神经都开始迷惑,脑子里有个什么想法不太受控制。 宁玉蓉屏住呼吸,双手扶住王泽的肩膀,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你这样,我以为你要亲我——” 王泽笑了:“真聪明。” “……”宁玉蓉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着王泽的眼睛,她忽然意识到,他没开玩笑。 他真的要—— 王泽冰凉的唇落到了宁玉蓉的额角,轻轻碰触,又往下,落到了她的耳垂上,贴在她耳畔说:“我要这个礼物。” 宁玉蓉脸如红霞,紧紧地抓着王泽肩上的衣服,呼吸也开始不稳。 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茫然无措地唤:“泽哥哥……” “嗯。”王泽很轻地应了一声,说道:“路上要小心,记得给我写信。” 宁玉蓉说不出话来,只是猛点头。 如果心是一个玉盏,里面装着水,那么此时那些水全部朝外溢出来了,她又高兴又激动。 王泽低着头,隐约看到她微开的襟口,锁骨那儿的小红痣又露了出来,心底便有些冲动。 但到底,王泽是忍住了。 宁玉蓉是个闺秀,他今夜的行为已经很过分,再过分一些,只怕吓到她,觉得他是个孟浪的人吧。 不过,他今晚的确孟浪。 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夜半跑到姑娘房间里来,说这样的话。 但说完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 只希望,她记得的是这些,此去到了中州,到了那山中,不会想到不好的事情,或许想到了,也不会太恐惧害怕。 王泽哄着宁玉蓉睡下之后,才离开。 第二日,王渊开始准备启程事宜,因为此行不确定能不能找到老郎中,也并未与王婵提及,怕她空欢喜一场,只说是往中州去一趟,打探消息。 王婵见宁玉蓉也要去,还担心地问:“去打探消息而已,怎的宁姑娘也要去?” 王渊说道:“宁姑娘有点事情,顺便去一趟,姑母放心,我一路上会照顾好宁姑娘的。” “那就好。”王婵如今忧心江震的情况,没太多心思思考别的,交代一路小心便没多说什么。 宁玉蓉坐在马车上,顺着车帘看王泽,想说点什么,碍于人多自然不好开口,只是眼睛亮晶晶地一直看着他,其中充斥着眷恋和不舍。 王泽含笑,“等你回来,我应当便能好了,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 宁玉蓉面露微笑,眉眼弯弯。 时辰已经不早,王渊便翻身上了马,出发了。 宁玉蓉探着脑袋,一直看着身后,等到转了弯,看不到人影,才终于把视线收回,低声喃喃:“怎么办啊,还没出城我就已经在想他了……” 她闷闷地说着,手轻轻放在襟口。 衣服下面,是王泽昨日挂的那块玉佩。 花云和花雨对看一眼,对她的心情是理解的不得了。 想劝劝她,奈何也不知道从何处开口,只得作罢。 此行去的时间比较久,江星月并未跟着去,带三千御风轻骑继续守卫并州,护着母亲安全。 送完人后,江星月扶持着王婵回到了枫林院,一起陪着母亲照看父亲。 王婵认真地擦拭着江震的手,柔声说道:“这千机老前辈,真难找啊。” 江星月点点头:“谁说不是呢,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但到底是怕母亲难受,江星月转了话锋,说道:“都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咱们这么多人找那老头,肯定可以找得到的,娘不要灰心哦。” “嗯。” 王婵点点头,笑了起来:“楼儿虽远在京城,也派了不少人在找,还请宸王殿下贴了皇榜,希望有用。” “楼儿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来并州啊?”江星月忍不住问道:“京中的事情都定下了,宸王殿下是不是要登基了?那以后楼儿都要留在京城了?” “不登基。”王婵说道:“信里,楼儿只说在安顿一切,等安顿好了,便和宸王殿下一起来。” 江楼月信中写的很清楚。 神医和千机老人的事情,江楼月一直在上心,但她暂且不想离开谢尧身边。 “宸王那孩子……很不容易。”王婵悠悠说道,“让你妹妹多陪陪吧,你爹爹的身体并不是来多少人就能好起来的,还是要找神医。” “说的也是。”江星月应了一声,又问:“可是娘,宸王殿下不登基,那京城怎么安顿?” “娘也不知道,楼儿和宸王应该有主意。” 江星月皱了皱眉,一时半刻也想不到,能有个什么安顿。 但想到江楼月和谢尧两人那聪明劲儿,又觉得自己动这个脑子都没必要,根本不用想,反正一切谢尧和江楼月自然会安顿。 “不过——”王婵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昨日收到你妹妹的书信,询问当初我在汾阳做的嫁衣款式呢……” “啊!”江星月低呼一声,“她是要成亲吗?可爹爹还没醒!” “不是要成亲,是要准备喜服。”王婵微笑:“先备起来吧,看情况……” 话到此处,王婵的视线落到了江震的脸上去,“总不能你爹爹不醒,咱们的日子都不过了吧?” 王婵的手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背,温声说道:“女儿都这么大了,可耽误不起,你得争点气啊,赶紧醒过来,才能看着女儿出嫁,你说对不对?” 床榻上的江震当然不会回应她什么,依然安静无比。 王婵习惯了,微笑着起身,吩咐桑嬷嬷:“准备笔墨吧。” 当初那件衣裳,是她亲手做的,款式什么的,都记在脑子里呢,如今便仔仔细细地画出来,顺便还画了好几身配套的男款喜服,可以让江楼月挑选,做个参考。 892、并州急信 江星月凑在旁边看着,感慨道:“娘,您可真厉害,画的真漂亮啊,这要是做出来,穿在身上,那不迷死一片。” “知道好看了?”王婵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楼儿都知道要做喜服了,你呢?你是对自己的事情一点都不上心。” 若是在汾阳,王婵早就拖母亲去帮江星月说亲了,偏偏现在是在并州,这里人生地不熟,自然不能随便找人把江星月给嫁了。 江星月立即赔笑:“娘说的哪里话,我八字还没一撇,别急啊,快快快,娘再画两身吧,可以给楼儿多点选择。” “不画啦,娘只能想到这么几身。” “那我赶紧找信使——”江星月说罢,也不等王婵反应,拿着画稿一溜烟跑路了。 王婵急忙低喊:“慢点,墨迹都没干呢,哎——” 江星月哪里听她说什么。 现在听到王婵说成婚的事情就头大,一刻也不敢多待啊。 …… 宁玉蓉和王渊一起上路,其实拘束诸多。 王渊为人虽然十分随性,但与宁玉蓉来说,真的有些别扭,总觉得……一个世家公子,应该是王泽那样温和谦逊的样子。 王渊和世家这两个字一点不匹配。 好在这次带了花云花雨,进出都是两个婢女陪着,倒是没和王渊说上几句话。 赶路的日子是枯燥的。 宁玉蓉坐在马车里,暗暗思忖,也不知道泽哥哥今日吃了什么? 每日一早一晚需要活动腿脚,他有没有好好活动? 王寿和王喜两个都是王家的家生子,刺史府那里还有王婵,还有星月姑娘,他们应该会好好照顾他吧? 宁玉蓉下意识地按着领口那个位置。 那块方形的玉佩,就贴在那儿,已经被她的体温焐热,很暖很暖。 宁玉蓉忍不住拿了出来,仔细地端详着。 花云低声说道:“小姐,这个玉佩以前没有见您戴过呢,什么时候戴上的?” “就……前几日。”宁玉蓉有些害羞,不好说是王泽送的。 “奴婢和姐姐每日都陪在小姐身边,怎么不见小姐——”花云还要再说,被花雨用手肘撞了撞,两人交换了视线之后,心领神会。 都想起那晚上王泽忽然跑来的事情。 花云赶紧说:“不过玉佩真好看……对了小姐,方才我听护卫说,过了下个城镇,可能要一直赶路,没什么宿头,晚上都要睡在山里,咱们在镇上多买点糕点和熟食带着吧。” “好呢。” 宁玉蓉应了一声,小心地把玉佩塞进了衣领里。 骑马走在附近的王渊暗忖,什么玉佩? 他倒是记得,家中男丁出生之后,会配玉佩,算是个人的信物,是极其重要的东西,难不成大哥把玉佩送给宁玉蓉了? 还真是看重啊。 如今京中那么个情况,不管是谁登基,宁家以后必定是新贵,宁玉蓉的家世背景,和大哥倒是匹配的很,估计就是长辈们眼中的门当户对,最佳组合了。 王渊也乐见其成。 大哥继承家业,他乐得去做闲云野鹤,凡事不管呢。 接下来的一路上,他对宁玉蓉客气的同时,还带了三分尊重,惹得宁玉蓉十分受宠若惊,不习惯。 …… 京中护国公府 宫五一手撩着袍角,一手拿信,快步从廊上过,穿过假山之后,把信送到了兰月阁去。 “小姐呢?”一进去,宫五便问。 “小姐午睡了,刚歇下。”水云问道:“那是什么?” “并州来的加急信……收起来,等会儿小姐醒了交给她吧。” “好。” 水云把信收起,正要进去,里面却传来江楼月的声音:“并州的信吗?!” 江楼月等并州的信等了半个月,现在一听到自然是急不可耐,立即穿了绣鞋出来,“给我!” 水云把信送过去。 那信封里面厚实的很。 江楼月拆开来一看,只有一封是母亲的亲笔书信,剩下的都是喜服的图纸。 江楼月先看了信,看到宁玉蓉和王渊前去中州寻找神医,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如果真的能找到神医,那爹爹就有救了……没想到宁姑娘和表哥在中州也曾有过奇遇。” “想想当时,宁玉蓉说起中州的老郎中,我们都还不曾留心过呢。” 宫五说道:“其实天下之大,能人异士众多,不是只有千机老人一人,只要花心思,总会找到可以治疗侯爷的神医。” 毕竟有句老话不会错,功夫不负有心人。 “嗯。” 江楼月点点头:“这样好了,我们也去趟中州吧,寻一寻那个老神医。” “可是……”宫五迟疑道:“现如今二公子在那边找人,都不确定地方,还需要宁小姐引路,中州那么大,咱们去了怕也是大海捞针。” 江楼月皱了皱眉:“你说的倒也是。” 她和谢尧已经派出了无数人去,王渊也在中州。 他那么聪明,自己这一遭再跑去,倒是没什么必要。 她虽打定主意要好好陪着谢尧,实则心里总惦记着父亲的身体,今日看到这封信,那点担忧又控制不住了。 江楼月垂下头去,暗暗思忖,如果她说,她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去并州看看父亲,也不知道谢尧在这个京城,会不会觉得孤身一人不自在? 其实谢尧从未说过,他孤单寂寞冷。 但江楼月却是舍不得的。 就那么沉默了片刻,江楼月问:“殿下呢,今日在什么地方?” “殿下在兵部。”宫五回话:“信阳那处的兵制改的很好,今日在兵部便议兵制的事情。” “可能整个大庆国境内的兵制都要改良了。” 江楼月想了想,“那这样吧,你去瞧瞧,等着殿下忙完了,你引他到此处来,或者来通知我一声也行。” “属下明白。” 宫五退走后,江楼月进了兰月阁去,揣着心思摆弄那些针线。 半个月的时间,她拿针也已经很熟练了,只是心里惦记着父亲的身体,不小心戳到了指头,猛然嘶了一声醒过神来。 “小姐,您心里想事情,便别拿这个了,仔细伤到自己。”水云赶紧上前来把江楼月手上的针线接过。 “行吧。”江楼月吮着出血的手指,瞧了外面的天色一眼:“天都黑了呢。” “不然先帮小姐摆饭吧。”水云问。 “……也好。” 江楼月起身出去,在小花厅用了饭,回到屋内等了一个多时辰,过了子时了,谢尧还没来,宫五也没来。 江楼月等不下去了,起身便往外走:“给我备马,我去瞧瞧!” 893、得一步步来 水云和水若赶紧去吩咐了一声。 江楼月提着裙摆,从兰月阁出来,刚要到角门那儿去,却远远看到假山小径那里走出几个人来。 为首一人提着灯笼,赫然是宫五,身后跟着的人却不是谢尧又是谁? 谢尧穿着靛蓝色的立领锦袍,长发半束,戴着白玉冠,正款步而来。 江楼月快步朝着他走去:“怎么这么晚?吃东西了吗?” “没呢。”谢尧淡笑:“议事便议到此时了,你这是要出去?” “是去找你,你来了便不出去了。”江楼月拉住谢尧的手,转身向水云吩咐道:“快去准备饭菜。” 她拉着谢尧往里走,低声问:“不会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吧?” “被你给猜中了,肚子饿的咕咕叫啊。”谢尧笑的很是无奈:“你是不知道那些人,哎……议起来口沫横飞,都不知道饿。” “正巧今日萧家兄弟都在,我便看看他们能议出什么花来。” 因此便是饿了也不好开口,一直等到现在。 江楼月不赞同地说道:“这些人也真是的,再怎么要紧,再怎么激动,肚子的事情很重要啊,他们不吃也不能不放你吃。” “下次我偷着出来,陪你吃,让他们自己议去。” 两个人说说笑笑,便一起到了兰月阁来。 江楼月亲自拿了个温热的帕子递给谢尧净手净脸。 谢尧瞥了那针线篮子一眼,笑道:“今儿看起来没什么进展的样子。” 半月前那日,他看到江楼月摆弄针线,可是着实诧异了许久都没太反应过来。 江楼月两辈子都没摆弄过那些玩意儿,几年前给他做个香包可丑死了,只有绦子勉强打的不错呢。 他知道江楼月是个宁可舞刀弄枪都不可能摆弄针线的女子,因此本是不报什么希望,纯粹当她无聊找乐子呢。 谁知道她竟然正儿八经搞了半个月,前日还拿了一个帕子给他看,绣的有模有样的。 让他也不得不得感慨,果然用心之后,她是什么都学得会的,而且还能做的好。 之后她又与他说,要绣个香包面儿。 这两日晚上他都有关注,昨天便只绣了半只猴子,今天还是半只。 江楼月抿抿唇说:“今儿收到并州的信了,说起爹爹的伤势,还有王渊他们去中州寻神医了……” 江楼月一面拉着谢尧的手,另外一面把事情仔细和谢尧说了。 谢尧诧异道:“中州有神医?这倒也是好事。” 顿了顿,谢尧又温声说:“你是不是想去并州,还是想去中州?我给你派人,你便赶紧去吧。” “……” 江楼月沉默地看着谢尧,半晌才说:“我走了你呢?你一个人在这儿啊。” 谢尧如何不懂得她的那些小心思,轻轻抚了抚江楼月鬓角的碎发,笑着说道:“我在这儿等你。” 江楼月抿紧了唇,忽然上前去,轻轻把他抱着,下颌也点到了谢尧的肩膀上去,“我都不知道要去多久,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一两年呢。” “你就这么随便把我放走了?” 江楼月低低地说:“你是不是看中了什么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等我走了就招到你身边去伺候?” “胡说什么?” 谢尧无语,“我这么忙,哪里有空看姑娘?” “你的意思是——”江楼月嘀咕一声,“你要是不那么忙,就有空看姑娘了呗?” “……” 谢尧无言以对。 江楼月又说:“怎么不说话了?” “我还能说什么?”谢尧叹了口气:“你直说吧,你现在怎么想的?” 江楼月沉默。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 她担心父亲,想去中州找神医,想去并州看父母。 但她几个月前才做了决定,要一直陪着谢尧,不要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在京城这里。 她很为难,很纠结。 江楼月也叹了口气,闷闷地说:“阿尧,你这里什么时候能脱手?我不想待在京城了,可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她想他能和她一起走,不管是去中州还是并州,还是去什么别的地方。 “再有几个月吧。”谢尧安抚道:“兵部改制需要一段时间,还有恩科现在正在进行,这两件是大事,都不能耽误,只能把这两件事情解决了,才有可能脱身。” 其实这两件事情,看似是他引得头,但一切都是萧青贤在主导进行。 他想学尧舜禅让皇位,自然要让德才兼备之人,让天下和朝臣都能臣服。 萧青贤的年纪很小,但高瞻远瞩,是如今最好的人选。 只是一切却不能急,得一步步来,否则那些老臣们不乐意,局势又要乱起来。 “哎……” 谢尧叹息了一声,“我最近这段时间忙的都要昏头了,每日头昏脑涨,我还不曾登基呢,皇帝真不是人干的事,太累了。” “这样行不行?你先去中州走一趟,寻找神医,也当是游山玩水,找到之后若想去并州便去,等我把事情交托了,我便去寻你?” 谢尧想到了最妥当的办法,又说:“你放心,我会尽快找你,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转悠太久的。” 江楼月没应声,还在犹豫着。 水云和水若送了饭菜进来。 江楼月有些不舍,但也不好一直赖着谢尧,便从他怀中退了出来,陪着他一起吃了饭。 饭后,谢尧捏了捏她的脸颊,笑眯眯地说:“你放心吧,你离开之后我会安分守己,不会到处看姑娘招蜂引蝶的,这总行了吧?” “……” 江楼月无言以对,半晌才说:“那我真的走了?” “去吧,明日一早就出发。”谢尧拉着她的手:“寻找神医的事情刻不容缓,既然知道中州有,那便立刻过去。” “晚上早些睡。” 谢尧把江楼月塞到了被子里面去。 江楼月把他的胳膊拽住:“今天你陪我啊。” “好。” 谢尧宽衣上了床榻,把江楼月揽入怀中来,唇碰了碰江楼月的额角:“睡吧,明日一早我送你出城。” 江楼月“嗯”了一声。 她实在着急担心父亲的情况,只能再一次……把谢尧暂且放下,去为父亲的事情奔走。 894、你可安分点 江楼月用鼻尖蹭着谢尧的颈窝,心中暗暗与自己说道:这是最后一次,等父亲的身体好了,谢尧把京城的事情交托出去,他们成了亲,便各自过各自的去。 到时候,她会花多一点时间和谢尧在一起,陪他,还有……孩子。 江楼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之前,想起自己很早之前曾经做过一个梦。 她和谢尧生了个男孩子。 从泸州他们偷尝禁果到现在三年多了,在一起也有好多次,为什么没怀孕? 江楼月睡了过去。 谢尧这一日累的够呛,此时却困意不大。 他低头看着江楼月的睡颜,手忍不住压在江楼月的肩后,将她往怀中裹了裹。 江楼月不舍得走,他又怎么舍得放她走? 但她心里记挂着神医和并州的事情,就算人不走,心也早飞走了。 “还好……” 谢尧低声喃喃说道:“你不是那种野性子的,你这人长情,放你出去我也不怕你收不回心,若你是那放出去便不回来的,我恐怕得把你捆在身边,挂在腰上不可。” “嗯……” 江楼月似乎听到了,往他怀中缩过去,喃喃问道:“你说什么啊?” “没,睡觉。” 谢尧低头亲了她一记,不再说话,给两人盖好了被子。 …… 第二日一早,谢尧没去六部,吩咐扶桑过去支会了一声自己有事。 他陪着江楼月一起用了早膳,给江楼月打点行装,温声说道:“宫五和水云水若你都带着吧,此去中州,轻装简从可能一路上方便些,有什么事情记得给我传信,安全第一。” “嗯。” 江楼月用力点头。 她今日为了方便骑马,又换上了以前习惯穿的那种束腰劲装,头发也束的很是利落。 谢尧帮她把玄月别在腰间,又仔细检查了手腕上的机关镯,才说:“去吧。” 江楼月又点点头。 宫五已经牵着马到了门前来。 江楼月站在那儿,微咬着下唇看着谢尧片刻,忽然凑上前去,重重在谢尧唇上咬了一口。 是真的咬,不是吻。 咬完了,才踮着脚把谢尧的脖子抱住:“我会尽快回来找你的,你可安分一点,不要随便给我沾花惹草招蜂引蝶!” 跟前几个手下都在掩嘴偷笑呢。 “……” 谢尧的唇很疼,脸色也黑青,有心想说点什么,扳回点场面,一时没想到,有心想把她抓过来,好好教训一顿,现在时间又不合适。 半晌,谢尧只能憋闷地叹了口气:“知道了。” 江楼月脸颊蹭了蹭他的脸颊,又说:“兰月阁桌子上我放了几张喜服图,你记得选一下,等我忙完回来我就做。” 谢尧的神色这才好了一些,“嗯,去吧,再抱下去,天都要黑了。” “……” 江楼月把人放开,还白了他一眼,这回不再逗留,直接翻身上了雪月,“走了!” 丢下这么两个字,江楼月不再废话,直接一提马缰策马离开了。 分开的次数很多,离愁没有变淡,每一次分开都不太舒爽,再耽误下去,她是真的走不了了。 宫五和水云水若也快马跟了上去。 谢尧站在侯府的角门前,单手负后,晨风吹过,袍角随风晃动。 他微拧着眉头,暗暗思忖,江楼月这性子,有的时候是真的野,什么话都说,他老觉得自己和她位置不太对劲。 等以后成了亲,他得振夫纲! “殿下——” 扶桑在身后行礼:“今日兵部还去吗?” “不去了。”谢尧说了一声,转身进了院子。 江楼月说放了一些喜服的款式在桌子上,他现在想去看一看,然后提前选款式,到时候等她来做! …… 并州 江星月跑的快,王婵来不及念她。 并且接下来的日子,为了防止王婵念她,江星月每日来看父亲都是看过即走。 她如今领三千御风轻骑护卫城防,要是真的想忙起来,可以忙的脚不沾地,能过问的事情很多。 如此以来,王婵只能连连摇头叹气。 在女儿的终身大事上,她说不得,也什么都做不了,只好依然把全副心思都放在江震身上去。 桑嬷嬷每日照旧陪着,知晓她的担忧,便会忍不住劝说:“有道是姻缘自有天定,或许是大小姐的缘分不到,夫人还是不要太担心了。” “话是这么说的……”王婵手上拿着针线,最近她陪在江震床边,无聊就会做些针线,“可是星儿和楼儿两个人是双生,如今都快二十有二了,这年岁还没有等到天定的姻缘……” “缘分什么时候才到?” 说着,王婵轻轻蹙眉。 桑嬷嬷说道:“哪有那么大,夫人您算错啦,二十有一而已。” “……” 王婵叹了一声,“有区别吗?庆国女子十五出嫁,她们这年岁,旁人的孩子都要定娃娃亲了,真是——” 桑嬷嬷陪着笑脸,“兴许马上就会有缘分了呢?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老奴前几日听到一些有趣的事情。” “哦?”王婵感兴趣地问:“什么事情?” “前几日,老奴出门采买东西,听得几个江湖客说起南边州府有个豪侠的女儿,也是年过二十没有许人家,便在闹市摆了擂台比武招亲。” “比武招亲啊……”王婵重复着,又问:“热闹的很吧?” “是啊,附近的人能去凑热闹的都去了呢。” 桑嬷嬷笑着说道:“那比武招亲,便是说,谁能打得过姑娘,姑娘就嫁给谁,大小姐随着侯爷习武,武功很是厉害,要是夫人实在担心,以后也可以效仿这个。” “给大小姐也比武招亲。” 王婵皱眉:“家世样貌也就不提了,万一是个德行差的,就这么把女儿嫁了怎么行?” “这个法子太随便了,还是算了吧。” 桑嬷嬷笑意加深,就知道王婵不可能同意,才随口说这个的。 王婵着急是着急,但到底也是把女儿放在心尖尖上的。 于是当桑嬷嬷说,那就放一段时间的手。 王婵很快点头,并说道:“我也不催她了,瞧瞧,催的都不来见我了,真是的……桑嬷嬷啊,你等会儿做点她爱吃的饭菜,然后让人去说一声,晚上到这儿陪我吃饭。” 895、你这狠心人 “好嘞,老奴知道了。” 桑嬷嬷笑眯眯地退了出去。 王婵继续手上针线。 那是个靴面,绣了祥云纹路,已经开始收针脚儿了。 等咬了线头,王婵抚着那靴面,视线慢慢落到了床榻上躺着的江震身上,便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 “针线这活计,我以前在王家的时候,虽然学过,但做的不多,正儿八经做起来,却是嫁了你之后呢。”王婵悠悠地说。 “那时候,北境的元帅府真的很无聊啊,除了看书画画,便只能做做针线打发时间了。” 那时候的针线,一开始是随便坐着玩,给自己绣一绣手帕,团扇的扇面儿,偶尔绣一绣贴身的小衣。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为丈夫绣寝衣,绣靴面。 后来又为女儿绣些小东西。 可惜她身子弱,回了京城之后,反倒很少动手。 到如今陪着江震,除了绣活儿,也做不得别的,倒又捡了起来。 “震哥,你都睡了快一年了,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醒?”王婵轻声发问,声音有些哑:“我知道你这些年真的很辛苦很辛苦。” “前半生南征北战,好不容易回到京城,也受帝王猜忌,不得安宁,你很累,需要休息。” “但咱们不这样休息,好不好?” “你醒来吧,你醒了……我们每天说说话,看着女儿成家生子,等以后逗着孙儿图乐子,这样的生活也是休息啊,是不是?” 床榻上的江震不会回应她。 王婵难过地笑了一下,眼底湿气弥漫。 “震哥。”她轻轻俯下身子,脸颊轻轻地贴上江震的胸口:“你一直就是我的参天大树啊,你把风雨都给我挡的干干净净了,你让我不必面对任何困难,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我不知道没了你我能怎么办……” “你都睡了快一年了,神医找不到,你也不醒来,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不想让自己那么狼狈。 她不想,自己那么无能,那么没用,除了哭什么也干不了。 可是她……真的有些忍不住了。 珍珠一样的泪水从眼角滑下来,熨湿了江震胸前的衣襟。 王婵啜泣道:“是不是我这些年仗着你宠着我,让着我,不把你的好放在心上,如今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所以这样惩罚我。” “你醒来吧……” 王婵再说不下去,失声哭泣起来。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起,王婵快速起身,背对着门,将脸上的泪水抹了个干净。 桑嬷嬷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夫人,老奴已经让人通知小姐了,小姐在城楼上呢,说晚些时候便回来。” “嗯。” 王婵崩着声音应了,怕自己说的多了桑嬷嬷会知道自己又哭过。 她太柔弱太无能,总要身旁人来安慰。 现如今大家已经为了各处的事情够操心了,她怎么能还这么拖旁人后腿? 便是自小跟着她,亲如姐妹的桑嬷嬷,她也不忍心让她忧心。 “那老奴便去准备饭菜了。”桑嬷嬷说了一声,往小院的厨房去了。 王婵在床边坐了会儿,平复了下心情,又把江震的被子拉了拉,起身到了镜台那儿照了照,见自己脸上还有泪痕,叹息了一声,赶紧整理了一番,才打开门出去。 她也得去看看,帮帮桑嬷嬷。 她很想自己也能有一手桑嬷嬷那样的好厨艺,能做女儿和丈夫喜欢吃的东西。 门板轻轻合上的瞬间,有光影略过床榻。 床上睡着的人手指似乎动了动。 …… 王婵进到了厨房内。 她这样的世家小姐,年岁小的时候家中保护的好,嫁人之后江震又捧着她,当真没有经受过任何风吹雨打,进厨房的次数虽然多,但一向是做一些简单帮手的事情。 正儿八经都有下人去做。 到了现在也差不多。 桑嬷嬷挽着袖子洗菜切菜,有粗使的婢女和婆子在烧火和帮忙。 王婵不太搭得上手,只好搅拌做包子的馅料。 搅了一会儿,桑嬷嬷便接过来,怕她累:“夫人,您就出去吧,去房中看着侯爷,这里老奴来,很快便好了。” “……” 王婵默默片刻,只得转身回去了。 江震现在昏沉着,其实身边也是不好离了人。 她刚才伤情,便到厨房来了,这会儿想起,立即又往回走。 婢女玉桂快步上前来扶她,神色有些复杂地说:“夫人,奴婢方才听到房中好像有些响动……” “响动?!”王婵怔了怔,“什么响动?!” “奴婢正要过去看,夫人就出来了。”玉桂迟疑地说:“房中只有侯爷一个人呐,可侯爷昏着……” 怎么可能有响动? 有个猜测在她脑海之中转悠,她却不敢说出来,怕让王婵空欢喜一场。 王婵指尖颤了颤,丢开玉桂快步上了台阶,一把将门推开,就呆住了。 空的! 原本睡在床上的人不见了! 王婵的视线快速扫过整间屋子,看到屏风后的桌边有个人影。 她一步步朝着那屏风走过去,屏住呼吸,更加不敢眨眼。 她深怕,那人影下一刻就会忽然消失,忽然就躺回床榻上去,继续一动不动,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幻想。 这么简简单单的几步路,走的漫长而艰难。 终于,她到了屏风一侧去,便看到一个高大而挺拔的身影,立在铺着描边桌布的圆桌边上。 那桌上放着小巧而别致的针线篮子。 篮子里有她刚刚绣好的靴面。 江震的指尖正停留在那靴面上。 闻得脚步声,他也缓缓回头,刚毅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夫人。” 王婵僵住,下一瞬间热泪盈眶,快步奔上前去,就扑到了他的怀中:“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我都急死了,你这、你这狠心人!” 江震有些无奈。 实则他现在都没缓过劲儿来,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剑门关下,死局,无法脱身。 他不知道是怎么到的这儿,这儿又是哪儿,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哎……”江震叹了口气,“夫人说我是什么,我便是什么好了,都是我的错,我狠心,让你着急,我过分,你看我要怎么与你赔罪?” “……” 王婵咬着牙,“等我想好了再说怎么让你赔罪。” 896、你现在是个死人 “行,夫人说了算!”江震含笑说着,扶住她的肩膀,“那么夫人先说说吧,这是哪儿?本侯——咳,我又是怎么回来的?” 王婵从他怀中推开,拽着他往回走:“先不急这个,你歇会儿——玉桂,快去请宋先生来!” “好嘞!” 玉桂就在门口站着,也是又惊又喜,这会儿得了吩咐,一溜烟小跑,要多快有多快。 江震顺着她的意回了床上坐好,又问:“是谢尧那小子身边的宋先生吗?” “嗯。” 王婵点头,拉了被子来给他盖,说道:“你快躺好。” 他昏迷了这么久,谁知道身体有没有什么问题? 王婵不敢掉以轻心,要等到宋先生来看过才行。 她拉好被子,便压着丈夫的肩膀要他睡下去。 江震有些受宠若惊。 成亲二十几年,他一向是无所不能的存在,是整个家里的参天大树,任何时候,他都屹立不倒,即便是以前在战场上受伤,也都是在营中养的差不多了,才回元帅府去。 他怕王婵看到害怕,因此就算回去了府上,伤势多数时候是家将料理,他都有意避着。 如现在这样,被她亲力亲为照看,言语之间还有些强硬,对于温柔的王婵来说真是头一遭。 江震愣了愣,竟然就那么给按回了枕头上去。 就在这时,宋先生来了。 王婵赶紧把人请了进来:“先生,快帮他看看。” “好、好!”宋先生也万分激动,“真是没想到,侯爷竟然自己醒来了——” 他坐在床榻边上,仔细地帮江震检查情况。 王婵就站在边上,秉着呼吸等着。 不多时,宋先生长舒了口气:“侯爷这是好了,真是奇迹,老朽行医多年,第一次见这种情况——” “真的好了?”王婵追问道:“没有什么别的问题吗?我的意思是,他醒的突然,之后会不会忽然又……”昏迷了? 宋先生摇头:“不会,夫人就放心吧,只是因为睡得太久了,难免有些虚弱,最近这些时日,老朽会开一些药,侯爷喝一喝,慢慢的便能完全恢复了。” “太好了!”王婵大喜:“多谢宋先生,多谢!” “老朽应当做的。”宋先生笑了笑,欠身出去了。 江震起了身,盘膝坐在床上,问道:“现在夫人总能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到底又是怎么回来的了吧?” “嗯……” 王婵亲自送了宋先生出去,现在回来坐在床边上,心情还没有太平复好,“你是楼儿救回来的,这儿是并州呢。” “并州?!那不就是谢尧那厮的地盘吗?他们现在人呢?” “他们去京城了——”王婵蹙了蹙眉,温声说道:“不是我说话不好听……天下皆知,你如今已经是个‘死人’了。” “已经脱离了那个地方,能不能不去过问那些事情?先好好养着身体?” “你昏迷了快一年多,知不知道,我和女儿都担心死了。 “……好。”江震无奈地应了一声。 桑嬷嬷听到了消息也进到屋内来,自是喜色满意:“侯爷终于醒了,可担心死夫人了,您都不知道,夫人这段时间每日在您身边照看,吃不好也睡不好的……” 王婵看了桑嬷嬷一眼:“快别说了,都过去了,辛苦桑嬷嬷,多准备点吃的——对了,记得要问问宋先生,侯爷可有什么忌口的。” “要的,这个当然!”桑嬷嬷满脸堆笑:“老奴这就去,顺便赶紧派人通知大小姐去!” “嗯!” 王婵点了点头。 江震问道:“星儿在这儿,楼儿怎么去了京城?” 说完又赶紧说:“我不是要管什么,我就是问问,夫人你不想说的话就算了。” “……” 王婵柔声说道:“女儿的事情,我怎么会不想说?我只是怕你又过问朝廷的事情……” 顿了顿,王婵把这茬跳了过去,说道:“星儿和御风轻骑都在并州,守着咱们呢,旁的事情,等我慢慢告诉你,我先让人备水,然后去准备衣服。” “好。” 王婵出去吩咐了一声,很快就有下人抬了热水过来。 江震下了床,套了鞋子往屏风后面走。 王婵赶紧上前来扶着他,“你慢点儿。” “……”江震默了默。 他又不断手不断脚,身体虽然还有些虚,但走路可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瞧她小心的。 年过半百,第一次这么被夫人着紧,心里还挺受用的。 江震索性什么都不说,由着王婵扶持。 等沐浴结束,王婵服侍着江震,换上了轻便的素色长衫。 他身材伟岸,一向是武人打扮,倒是第一次穿这种款式的衣服,宽松又舒适,一时间,脑中茫茫然一片,只觉一切都新鲜的很呢。 江星月听到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看到江震稳稳地坐在桌边,眼泪唰唰地往下流,可没比王婵好到哪儿去,失声喊道:“爹爹!” “嗳,爹爹还活着,别哭!” 江震笑着打趣,“也别跪,快来坐下吃东西吧。” 江星月破涕为笑:“爹爹说什么话?哪里看出我要跪的?我只是有点激动。” “瞧你腿抖——”江震含笑道:“估计是最近这段时间练功不勤快,马步不稳了,等明儿爹恢复一点,可得好好督促你!” 江星月大笑:“好呀,等着爹爹督促,女儿还能陪爹爹过招,活动活动筋骨。” 王婵叹气,“星儿,你爹才刚醒,他还没恢复好,怎么可以动手?!” “可是女儿瞧着,爹爹好像已经好了。”江星月低声嘀咕。 实在是江震目光如炬,身板挺直,这哪里像是没好的样子。 王婵说:“宋先生说了,还要喝汤药的,就是没好,你不要胡闹——”话落,她转向江震,极其认真地道:“好好缓一缓吧,等彻底好了,怎么动手都行。” “……” 江震还能说什么,只能憨笑了一声:“行,都听夫人的。” 江震昏迷了太久,对于江星月和王婵来说,就如同是阴云密布了很久很久,如今他清醒,雨过天晴,什么都是美好的。 一顿饭吃下来,大家的心情自然是不必多说。 江星月说起如今的一些情况,京城以及各处。 江震默默听着,心中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王婵怕他又操心那些,便出言阻止道:“星儿,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897、你不要乱点鸳鸯谱 “好!” 江星月这回懂事了,知道现在母亲担心父亲担心的不得了,估摸着是怕父亲坐的太久累着吧,当即不在逗留,起身就走了。 不过她出门之后又探头进来:“对了爹爹,娘亲,咱们是不是给楼儿去封信,还有汾阳那边。” “应当的!”王婵说,“等会儿母亲便写,对了,还有泽儿那儿,咱们倒是高兴了,还没来得及通知他一声。” 这刺史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王泽养伤深居简出,离得这么近,着急忙慌的,倒也是忘了派个人过去通知一声。 江星月说:“没事,我明日再告诉表哥吧,免得扰他晚上睡觉。” “行……快去休息吧。” 江星月离开后,王婵把桑嬷嬷和玉桂她们也遣走了。 “来。” 王婵上前去扶了江震起身往床边走:“虽说睡了这大半年,但这会儿时辰是真的晚了,还得继续睡,歇着,好好养着才行呢。” 江震坐在床边之后,王婵提着裙摆蹲下身去,要为他脱鞋。 江震连忙缩脚:“我自己来——” “你病着啊。” 王婵理所当然地说着,把鞋给他脱了,“都夫妻多少年了,分什么你我?睡吧。” “……” 江震默默地看着王婵,脑子里还嗡嗡的。 他一向习惯自己护着她,宠着她,迁就她,什么都不让她做,如今怎么反过来了一样? 就在他思忖的这会儿,王婵也上了床榻来。 江震抱着夫人,人却如同陷入了云里雾里,完全不习惯,摸不着头脑。 这一晚上,也不知道怎么的,迷迷糊糊天就亮了。 王婵晌午的时候抽空写了两封信,一封送往京城,一封送往汾阳。 王泽那里知道江震清醒,也是大喜,让小厮扶着前来看望,“姑丈可算醒了!” “嗯……” 江震应了一声。 王泽的事情,他昨晚睡下后,大致听王婵说起过了。 此时看着王泽的样子,江震免不得心中有些愧疚。 要不是当初他被皇帝急召回京,泸州那里的流民没得安抚,只能让王泽留下,他也不会落到谢流云的手上,成了如今的样子。 王泽聪慧又敏锐,如何没能从他的眼神之中察觉到些许信息? 王泽含笑说:“姑丈放心,我的伤势也快要大好,再过不得几日,便能生龙活虎。” “那便好。”江震暗暗吸了口气。 有道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王泽经过北境这一番的磨砺,想必也有了诸多的成长。 苦难都已经过去,现在再多说遗憾和愧疚,似乎并无必要。 “泽表哥,今日可活动了?”江星月走上前去,把王泽扶住:“二表哥走的时候交代我了,要我盯着你,每日半个时辰不能懈怠的。” 王泽笑道:“早起便在院子里活动过了呢。” “那就好,先坐吧,昨晚桑嬷嬷说了,今儿还准备汾阳特色的饭菜,你今日可得多吃点!” 两人坐一旁说话去了。 江震盘膝瞧着,若有所思。 等饭后,王婵陪着江震说话时,江震问:“星儿和王泽看起来交情很好的样子。” “还行。”王婵拿了帕子给他净手,温声说:“星儿和阿渊那孩子交情也不错,咱们这女儿呀,是个自来熟,跟谁都能混的很好。” “不像楼儿,话少,除了要紧事以外,她和旁人也不爱混到一起去,眼睛里除了自家人,便全是宸王殿下了。” “楼儿稳重。”江震淡淡说着,又问:“咱们星儿还没心上人吧?你知道吗?” “没呢。” 王婵叹了口气,“说起这个,我就有些头疼,催她她便跑的不见人影呢,我现在都不敢说了。” 江震想了想,忽然说:“我看她和王泽走的很近嘛,他定亲了没?” “……” 王婵转向江震,神色古怪:“你不会是想把星儿和泽儿送作堆?” 江震摸着下巴笑:“不行吗?” 王婵无言以对:“泽儿跟宁州那位宁小姐好的很,只是如今宁小姐和阿渊去中州帮你寻神医了。” “你不要乱点鸳鸯谱!” “好吧好吧。”江震讪笑:“我随便一提而已,你别气。” 他也的确就是那么随意一说,心中倒并没有想很多。 接下来的日子,江震心安理得享受了夫人的所有温柔照顾。 王婵盯着他,不让他下床,他便只能盘膝坐在床上,吃喝穿衣行动,乃至是沐浴,全靠王婵侍候着。 这样当废物的日子,他以前真的从来没想过,这种被夫人用所有心思关注的感觉,真的超级好。 江震也乐得窝在床上不动。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身体也恢复的逐渐大好,床上待不下去了。 这一日早起之后,王婵和桑嬷嬷去准备早膳,江震便在院子里随意比划了一下。 枫林院是没有兵器架的,不能舞刀弄枪,他只能打一套长拳来舒展筋骨。 只是刚打了两招,王婵便惊呼一声奔了过来:“你干什么?!宋先生说,还得喝半个月的汤药呢,你怎得不听大夫的,胡乱折腾自己的身体!” “……”江震静默无言。 王婵已经拖着他往内走:“你上了年纪,还受那么重的伤,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呢?你快进去歇着,等着半个月汤药喝完,宋先生看过再说!” “夫人……”江震无奈道:“我今年不过五十,上了什么年纪?” “你都五十了!” 王婵慎重无比地说道:“你以前是身强体壮,但你受了那么多次伤啊,满身都是疤的人,女儿都那么大了……怎么不是上了年纪?人要服老的好不好?” 江震脑门的青筋直抽抽,竟然硬是被王婵拖回来,按到了凳子上。 “你就在这坐着,等会儿,早膳马上就好了。”说着,王婵转身往小厨房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皱眉说道:“不行,我还是不去了,我就在这儿盯着你吧,免得你又乱搞。” “……” 江震真是无语凝噎,好半晌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有道是百炼钢,绕指柔。 他以前在军中多么说一不二,多么强硬无比,但到了王婵这儿,道理讲不出来,甚至不知道都没办法逆着王婵的心思。 这么“乖乖”养伤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尤其是,他觉得自己已经好了! 都怪宋先生,搞什么劳什子的汤药一直给他喝。 898、只好辛苦夫人了 江震心里嘀咕了一阵,到底不舍得逆王婵的意思,这一日,便又在王婵半温柔半强硬地监督下,江震……啥也没干,坐在椅子上生了一天锈。 他本是武将出身,每日必定要练武动手。 在边关的时候,动手是日常活动,回到京城入朝之后,也从来没间断过。 如今可好,这么久时间只能窝着当病号发霉什么也不能做。 可真是够郁闷的。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总也有让他心情非常愉悦的事情。 那就是——晚上,他能抱着夫人睡了! 说来好笑。 他与王婵夫妻多年,但其实长时间并不能同床而眠。 刚成亲他便前往北境驻扎驱逐柔然人,城中有帅府,王婵便住在帅府,江震则住在军营之中。 战事不紧张的话,还能好好的温存几日,战事若紧张,便没得温存了。 后来王婵怀了双生女儿,生产的时候折腾去了大半条命,身体亏损。 原本就柔弱,那一番之后,变得更加弱柳扶风。 江震心疼的不得了。 他知道自己的德行,抱着夫人,难免心猿意马,若是再怀孕再生产,那得多吓人? 当然他也知道有些事后喝的药,防止怀孕,但到底伤身。 王婵是朵娇花,北境的风沙和双生女儿已经让她不堪支撑,怎么能再用药伤她的身子? 为了夫人的身体,他便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欲望。 他会贴心的照顾王婵的病情,但不会经常留宿。 有那么一段时间,王婵都怀疑他外面有人了,闹了不小的矛盾。 后来王婵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一颗心也完全扑到了他身上去。 回到京城的那几年,王婵一直病歪歪的,又要管着女儿,管着江逸雪,实在是分心乏术。 夫妻两人各自有各自的院落。 江震时常住在书房,王婵住在凌薇阁。 如现在这样,大半个月都未必睡在一处,倒是罕见。 江震侧了侧脸。 这会儿,王婵静静地睡着,双手抱着他的手臂。 这个姿势,是这大半年来她习惯了的姿势,这样让她觉得安全。 天气热了,晚上睡下便也不关窗。 此时,月光顺着半开的窗户洒了进来,落在了王婵的脸上,把那原本就比珍珠还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华。 王家宠着,江震也宠着,王婵三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皮肤也细嫩光滑,在月光下,眉眼好看的让人心里发紧。 江震脑子里嗡嗡作响,手有些发痒,抬起来便落到了王婵的脸颊上去,然后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了她肩头去。 “嗯?” 王婵半睡半醒,睁了眼睛:“震哥?” “嗯。” 江震应了一声,“婵儿。” 他再不说什么,手臂一伸,紧紧将她揽了过来。 王婵微惊,瞌睡醒了大半:“怎么了?” “我好了。”江震的声音过了沙一样,“真的好了,那点伤势,真的不算什么的。” “我、我知道……”王婵结结巴巴地,双手撑着他的肩膀,“你松开!” “不想松。” 江震翻了个身,把她压下。 “你——” 王婵吃了一惊,脸色红白交错:“你干什么?!你都多大岁数了!你老不休——” 江震笑道:“多大岁数,咱们也是夫妻。” “你走开!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王婵又急又气,用力去推他。 奈何她这点力气,在江震的眼中和挠痒差不多, “抱歉。”江震捉住她乱挠的手,正儿八经地道了个歉,叹气道:“你不让我打拳,不让我活动,我精力没处发泄,现在也只好辛苦夫人了。” 话落,江震不给她任何机会,用实际行动告诉她,自己的伤全、好、了! …… 第二日,王婵难得辰时没起身。 江震也没起,但是醒着。 想当初和江护开玩笑,打完仗就抱夫人,没想到真的一语成谶啊。 抱着夫人多好? 多大年纪他也爱抱夫人呐。 看着怀里睡得很沉的王婵,江震暗道,多少年了,还和当初一样不禁折腾。 不过……到底是年纪大了吧,他现在也懒得不想起身呢。 以前可不这样。 江震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两人难得这样,桑嬷嬷也没不识相的来吵人,只是把早膳和水都备好等着。 到了巳时,王婵还是没动静。 江震睡不下去了。 他翻身下了床,把被子给王婵裹得好好的,随手套了衣裳出门,自行洗漱。 桑嬷嬷伸着脖子朝里看:“侯爷,夫人怎么没起?” “她累了,让她多睡会儿。”江震面不改色地说着,“你们不要进去扰她——” “那早膳——”桑嬷嬷迟疑地问:“怎么办,先送来侯爷吃?” 都做好半个时辰了,一直温在灶上呢。 江震说:“行吧,我先吃。” 他对吃喝一向不挑,喝了一碗粥便罢了,询问桑嬷嬷:“星儿在府上吗?” “回侯爷的话,大小姐去巡城了。” “哦。”江震皱眉。 本来是打算让女儿给他弄个兵器架来的,这可好,巡城去了。 江震只得放弃这个念头,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好舒展舒展筋骨,免得身体真的生锈。 王婵起身的时候,已经午时了。 一向温温柔柔好脾气的王婵,今儿的心情是非常不好,脸上连半点笑容都没有。 桑嬷嬷声音低柔地问:“夫人,直接用午膳吧?老奴做了您最喜欢的藕粉蜜烙。” “嗯。” 王婵应了一声。 “夫人辛苦了,为夫扶你。”江震含笑上前,握住王婵的手,正儿八经要扶着她往石桌便落座呢。 王婵气坏了,将手抽了回来,脸色有些发红:“你——你——” 奈何你了两声,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自小所受的教养,以及内敛温柔的性子,让她不可能当着下人的面,因为昨晚上的“那件事”和江震去争吵。 只得自己去气闷。 江震当然心情很好了,他还对未来的日子有了点新的期待。 下午,江星月巡城结束来看江震和王婵。 闲聊了会儿,江震就说:“你给爹爹弄个武器架来放在院子里,马刀,长枪,棍棒,十八般武器要齐备,最好弄个箭靶,还要弓箭。” 说话的时候,他还看着王婵,等着王婵说“不行”! 果然王婵下意识地就开口:“不——” 但是那个“行”字,却在看到江震视线的时候,直接就卡在了喉咙里。 899、人之大伦 江震挑眉,含笑问道:“不什么?” 王婵咬唇瞪着他:“行,随你的便,你恢复好了就行。” 说完话,竟然直接进屋子去了! “哈哈哈……” 江震心情大好,笑出声来,转向江星月:“快些准备。” “好。”江星月应了一声,视线古怪地扫过江震的脸上,又扫过王婵,迟疑道:“爹,你和娘怎么了?!” “你娘就是有点气爹爹了,没什么大事。” 江星月犹豫了一下:“那不然武器架不要准备了吧?爹不是最怕娘生气了?” “还是要准备的,不然爹的精力无处发泄,真是要发霉生锈了。”江震捋着下巴上的短须,“快去吧。” “……好吧。” 江星月耿直,什么也听不出来。 不过江震这话说的也没什么毛病。 但与王婵而言,那什么“精力无处发泄”,现在听着,实在是有些……不怎么好入耳。 啪! 王婵把门拍上了。 江震笑笑,没怎么放心上。 晚上,江震上了床榻,王婵却站在床边看着他,一点也不想靠近。 “怎么了?”江震伸手去拉她。 王婵往后退了两步:“我这就让桑嬷嬷去准备房间,我去隔壁睡!” 江震挑眉问道:“夫人,能说一说为什么吗?” “……”王婵默默,“桑嬷嬷……都看出来了。” 快晌午的时候桑嬷嬷进来服侍,然后表情就有点暧昧。 王婵实在尴尬难为情,“我、我与你年纪不小了,女儿都二十多岁了,还那样,真的……真的很不好!” “……” 江震无言以对,“男女居室人之大伦,这不是夫人以前教我的吗?年纪大怎么了?咱们是夫妻,又不是和旁人偷摸,怎么不好?” “总之不好!”王婵气道:“你快些、歇息,我这便去隔壁睡。” 江震盘膝坐在床上,手压着抽疼的额角,哀叹了一声。 “你怎么了?!”原本往外退的王婵怔了一下,就快步走回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王婵忍不住蹙眉说:“都说了你还没恢复好,老是胡乱折腾,还打拳——嗳!” 江震出手极快,一把把她扯了回来,安顿到床内侧去,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为夫好得很。” “……”王婵气急:“你怎么还骗人?!” “为夫可什么都没说,是夫人担心着紧,自己靠过来的。”江震模样懒散,随意拉了被子来把王婵给盖住,不让她起身,“就在这儿睡吧。” “你都说了,桑嬷嬷看出来了,你现在跑出去自己睡隔壁,桑嬷嬷也知道了,那不是欲盖弥彰吗?” “……” 王婵脸色涨红,有心骂他两句,奈何教养良好,肚子里没什么骂人的话。 有心继续闹腾着去隔壁睡吧,他说的还挺有道理。 跑去隔壁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安心睡吧,今晚为夫不折腾你了。”江震笑着说。 “……” 王婵飞快瞪他一眼,直接翻了个身,缩到床角去了。 江震轻轻拍了拍额头,笑的有点无奈,扯了另外一床被子自己盖好,默默地闭上了眼睛,没太入睡。 睡了太久。 再加上,念着如今的形势,到也没什么困意。 醒来这几日,王婵和江星月或多或少说了一些与他,再加上他自己琢磨,大约是知道,现在谢尧那厮和江楼月在京城稳住了形势,并且派了兵去固守北境。 局面这样,倒也算是稳妥。 夫人说的对,他年纪大了,如今也是“死人”,现在这些事情,他也不必去多的过问,孩子们自己有主意。 只是不知道谢景晗那小子去了哪儿。 身旁的人翻了个身,习惯性地又抱住了他的手臂。 江震睁开眼,朝着一侧的王婵看了一眼。 他想了想,极其小心地把手臂从她颈下探了过去,心情变得十分不错。 抱夫人,人生一大美事。 只是,就那么揽着睡了会儿,他又有点心猿意马了。 江震哀叹了一声,心想,人闲了真是不好,容易胡思乱想。 但他说过,不折腾她的,自然得说话算数,免得明日夫人真的要分房睡了。 江震只好把人又放开,一人一个被子,安安分分的睡去了。 因为他的安分,王婵第二日总算没拉脸,辰时起身服侍他穿衣洗漱。 江震到了院子里去活动。 没有兵器,依然只能打两套长拳。 王婵犹豫了一下,没拦着。 王婵心想,他应该是真的恢复了,前几日是自己太小心了吧? 两套拳打完,一起用了早膳。 桑嬷嬷一边收拾一边问:“夫人,咱们原本计划好了,今日要去布庄选料子的,还去吗?” “去吧。”王婵用帕子净手,应了一声,“夏天快到了,也该定做一些夏衫。” 江震忽然说:“为夫也去吧,好了这一段日子,还没出过门。” 王婵瞥了他一眼,“好。” 夫妻俩收拾了一下,便一起坐着马车出门了。 路上,江震顺着车帘朝外看,忍不住说道:“记得上次来并州还是好多年前,这里变化很大。” “是吗?” 王婵也看了一眼,“这里在宸王的治下,百姓一直和乐,州府好像也没什么大事发生,很稳妥呢。” “嗯。” 江震点了点头,忽然问:“对了,睿王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王婵蹙眉:“隐约听说,他心怀不愧,被宸王驱逐出并州去了,下落不明,你找他做什么?” “那小子,是先帝给我的嘱托。”江震捋着短须,“江山我可以不管,谢尧也稳得住,但谢景晗我却是要管的,不至于一定要把他带在身边照看着,但起码也要确定他在哪里,过的好不好。” 只是如今,江震的身边没了自己的人,江护也在京城,他想使唤人去找一找,都不知道派谁。 王婵知道他在先帝这件事情上的心思。 自己的丈夫忠义无双,不论先帝如何猜忌,他都一直记着当初的提拔之恩。 她想了想,说道:“不然让星儿找一找?” “还是算了。”江震说,“书信传到京城,估计楼儿那孩子很快会来,难得团聚,就不要派星儿出去了,到时候楼儿来了,让她派底下的人找吧。” “她和谢尧那小子有些本事,人手也多,找起来更快。” 王婵点点头:“说的也是,还是你考虑的周全。” 900、他这么老了吗? “夫人,到了!” 外面传来桑嬷嬷的声音。 “好。”王婵应了一声,弯身下了马车。 江震也下来,随意瞥了面前的铺子一眼——李记布庄,然后陪着王婵走了进去。 这种地方,几十年来还真是第一次来呢。 本来还很新鲜,但进去之后看了两眼,却觉得兴致缺缺。 一堆布,他也看不懂好赖,人就无聊,伙计便请着他做到了贵客休息的地方去。 王婵选了好些布料,有几样拿不准,是要给江震做衣服的。 桑嬷嬷贴心地说道:“夫人,何不去问一问?”然后视线朝着那边端坐的江震扫了一眼。 “说的也是。”王婵便拿着那些布料的样品到了江震对面跪坐,“来,你选一选,喜欢哪几个颜色?” 江震一看,“这些颜色不都一样吗?” 王婵皱眉说:“这怎么一样,分明不一样——” “……”江震吸了口气,“呃,那就,这两个吧,我喜欢这两个。” 一旁跟过来的伙计拍马屁:“这位老爷真是好眼力,这两样是咱们这儿最贵最好的布料,要是做了衣裳穿在身上,必定是最舒适的。” “嗯。”江震含糊地应了一声,“那就都、都包起来吧,还有选好的其他的,全部。” 伙计这回直接满脸堆笑:“好嘞、好嘞!这位老爷真是太豪气了!也只有您这样豪气的老爷,才能生出小姐这样漂亮的女儿,小姐有这样豪气的父亲,真是太幸福了。” “……” 空气似乎在瞬间冻住了。 除了那个笑得高兴的伙计,其余人全部僵在当场。 尤其是江震,脸僵成了一块石雕,满脸都是恼怒,啪一声就拍上桌子:“岂有此理!” 他这么老了吗?! 出个门竟然被人当成夫人的父亲?! 那伙计吓住,白着脸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王婵噗嗤一声笑出来,安抚地拍了拍江震的手背,才转向那伙计:“你弄错了,我是他夫人。” “啊——” 伙计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连忙道歉,还给买的东西都打了折。 江震气的吹胡子瞪眼,一刻钟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了。 王婵拉着他一起出来,笑着问:“还去旁的地方逛逛吗?” “不去了!” 江震拖着她上了马车,自己也钻了进去。 “那好吧。”王婵朝着桑嬷嬷抬了抬手,示意出发。 等马车走远后,那伙计抹着汗站在门口张望着,神色复杂地说:“老夫少妻啊,这年头,果然还是有钱好。” “胡乱议论什么呢?!还不赶紧做事!”身后的掌柜走过来,用力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 伙计哀哀呼痛,却不敢耽搁,赶紧去忙活了。 …… 马车里,江震气不顺。 王婵起先是微微笑着,还说点别的,企图让他分神忘了刚才的事情,后来瞧他那模样实在好玩,竟然难得笑得前俯后仰起来。 江震彻底脸色黑青,重重叹了口气。 闭着眼靠在马车上郁闷去了。 回到刺史府后,他一言不发,直接回了院子。 王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笑声有点过分,犹豫了一下,小步跟进了房间里去,“震哥,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能气什么?”江震闷声说道:“气你年轻漂亮不成?” 江震叹了口气:“你说的果然不错,我上年纪了。” 王婵暗想,这可真是生气了。 他平时怎么可能这么说话呢。 她迈步上前去,“你以前可不是这么介意旁人说法的人呢。” “那是以前。”江震气闷。 “旁人说什么都是旁人说的。”王婵想了想,上前去握他的手。 那手上因为常年练武,有几处老茧,又厚又硬。 王婵的手指便轻轻落在那处:“说什么也改变不了我是你夫人的事实,况且,你……你……” 王婵想说点什么,但有点说不出来。 江震挑眉,问:“我什么?” 王婵咬了咬唇,半晌才极小声地说:“你老当益壮,旁人不知道,我知道,咳咳……” 江震眉梢挑的更高了,瞪着她的头顶半晌,总算心情舒爽了,嘀咕道:“那是。” 他只是面相凶一些,再加上再北境的时间太久,风沙磨砺,难免看着沧桑,但比起一般这个年岁的男人,可不是老当益壮吗? 两路长拳一个时辰,打完还精神奕奕。 王婵松了口气。 安抚人不是个容易的事情,真难啊。 然后晚上,她就无比后悔,自己说了那句“老当益壮”。 江震有点食髓知味了。 王婵一开始很拒绝,但实在拗不过他耐心十足的软磨硬泡,最后就……半推半就了。 …… 京城宸王府 因为兵制和恩科的事情紧迫,再加上江楼月离了京城,谢尧便把自己完全投入到这些琐碎事情之中,可谓忙的焦头烂额。 今日殿选,他真的是精力不济,也不想应付了。 便丢给萧青贤以及几个翰林阁老主持,自己露了个面就回来了。 他需要歇歇。 连着好久没睡过整觉了呢。 进到月华阁,没了外人,谢尧难得放松自己,姿态有些不雅地跌到了软塌上去,叹道:“真累!” 金伯如今赶了回来,又贴身跟着呢,满脸堆笑地说:“的确是把公子累的够呛,不过这一段时间过了,便能彻底闲下来了。” 萧青贤年纪不大,但早慧近妖,把那些个老臣的想法摸得是一清二楚,那些老臣也算是心服口服。 谢家宗室是有些不愿的。 毕竟以前江山姓谢,拱手送与萧家谁能乐意? 王侯之中,便分两个派系。 一派保皇,坚持要谢尧坐上龙椅去。 一派则暗戳戳地支持萧青贤。 因为萧家上位,会出现全新的局面,势力会重新洗牌,也就意味着所有人都得到了新的机会,除了那些谢家原本白拿俸禄的闲王们。 谢家皇族开始闹得很凶。 但谢尧这个正主都不往前走,他们闹得凶也无用。 谢尧手掌军政财权,谢家的那些宗室子弟多不成器,如今也是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青贤一点一点接手事务。 萧青贤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会记着旁人扶持上位的恩情,而且不和谢尧一样,心有所属看旁的女子全是石头木桩。 萧青贤是要娶皇后的,还有后妃。 大家的未来都可期。 “也不知道小姐现在走到哪儿了?”金伯笑眯眯地说:“中州那地方可大,小姐出去之后,只传了一封信,再都没消息呢。” 901、出大事了 “是啊。”谢尧轻叹一声:“怪想她的,也不知道她……”想不想我? 怕是一心扑到找神医的事情上去了吧。 连信都不传回来了。 金伯正要说什么,一个下人快步上前来送了一封信。 金伯结果一看:“是并州方面的信呢,王夫人写给小姐的。” “嗯?” 谢尧挑眉:“是些体己话吧?收起来吧,等她回来让她看。” “可是小姐不在……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呢,万一这信里面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给错过了……” “也是!”谢尧翻身起来,“给我吧。” “是。” 金伯上前去,双手递信。 谢尧翻开了看了两眼,忽然眉毛高挑,唰一下站起身来。 “怎么了?!”金伯诧异地说:“公子反应这么大,是不是并州那边出事了?” “……”谢尧看着信,瞳孔紧缩,半晌后,扶额失笑:“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 谢尧直接把信递给金伯。 金伯快速看过后,长大了嘴,好一会儿才喃喃说:“果真是大事啊!” 护国公醒了! 这不是天大的事吗! 但是江楼月却跑中州找神医去了,还没信传回来?! …… 中州地界,山多水多。 玉兰江口有数十个渔村,都以打渔为生。 江楼月骑着马,带着宫五和水云姐妹,停在了一棵大树下。 “就是这里?”江楼月看着不远处那座小渔村,不太确定地问。 宫五说:“底下的消息是这么说的,曾见到睿王殿下在附近城镇出现过,然后底下的人便跟着来此,发现有个人极像千机老前辈。” 江楼月皱眉想了想,说:“他们躲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王渊搞出那么大的阵仗来,都没能找到那千机老头。 谢景晗离开并州之后随意转转就和千机老人转一块去了吗? “属下不知道。”宫五下马,说道:“不如属下先去探一探究竟。” “不必,一起去吧。” 江楼月也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水云水若,吩咐道:“你们歇会儿,喂喂马,我和宫五去去就来。” “是!” 水家两姐妹应了声。 江楼月单手负后,便和宫五一起往前走。 宫五一边走一边说:“就住在山腰那儿的农舍。” “嗯。” 两人顺着山路往上,沿路还遇到了不少的村民,都惊异无比地看着江楼月和宫五。 这里不怎么常来外人,这般气质卓然的外人那就更少了。 从山下上来的一条路上,都充斥着河水和鱼虾的腥气。 江楼月不太喜欢这种微皱,眉心微微蹙着。 很快就到了一个朴素无比的农舍,三间茅草房,院子里晒了些鱼干,鱼干附近的架子上还放了一些干草,不知道是什么草,但这间农舍没有什么腥味。 气息清淡而好闻。 江楼月挑了挑眉,给宫五打了个手势。 宫五颔首,上前问道:“有人在家吗?” 连问了两声,里面都没人应。 江楼月微微皱眉,正要让宫五进去瞧瞧,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惊讶的呼唤:“楼月姐姐?!” 江楼月立即回头。 不远处的山道上下来一个年青男子,穿着青色的粗布短褂,挽了袖子,他的身材颀长高挑,手里提了个篮子,装着许多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 却不是谢景晗又是谁。 江楼月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意外:“真的是你?我还以为下面的人搞错了!” 谢景晗笑眯眯地走上前来,“先进来坐!” “……” 江楼月默默,跟着他走了进去。 谢景晗把那篮子放了起来,然后拿了粗瓷碗给江楼月倒水,“姐姐是来找我的吗?” 江楼月顿了顿,说:“找你师傅。” 谢景晗点点头:“是了,江叔叔还没醒来,姐姐定然是找我师傅前去为他治伤吧?我师傅现如今就在屋里睡着呢……” “其实我遇着他后,也想劝他去并州一趟的,可是师傅他老人家心情很是不好,我说话也不理我。” “他就住在此处不走了,我没办法,也只能留在此处。” 自小就和千机老人在一起待着,多少是有点感情的,他也舍不下千机老人自己去游荡,索性就住在了这处,陪着了。 江楼月眉心又是一拧:“可知道他为何心情不好?” “我那师兄想来与你说过师傅的一些往事……”谢景晗叹了一口气,视线慢慢扫过山下,说:“这个村子,有大半人都姓玉,是以前那位玉师姐的老家。” “我也是偶然在此处碰上了师傅,听村里人的意思,他在这儿住了好几年了。” “大约是从云宿山离开之后,就到这儿来了。” “每日喝的醉汹汹的,不醉的时候就打坐练功去了。” 江楼月怔住。 她想起王渊曾说过,那个和千机老人有过一段往事的玉休宁来。 没想到那老头儿倒是长情,竟然跑到这儿窝着。 这么偏僻的地方,也怪不得派出多少人都找不到了。 江楼月站起身:“他人呢?” “屋子里睡着呢。” “我去看看。” “好,堂屋呢。”谢景晗朝着一间屋子指着。 江楼月点点头走过去,刚一推门,便觉得一股酒气扑鼻而来,木床上躺了个人,还发出轻微的鼾声来。 江楼月走近了两步一看,那床上躺着的,果真就是千机老头。 他的头发灰白,垂在脸颊上,比当初在云宿山上瘦了许多,也多了许多条皱纹,老了十几岁的样子。 江楼月抿抿唇,低声唤道:“老前辈,醒醒?” 奈何喊了好几声,他都没有反应。 谢景晗走了进来:“没有用,他昨晚喝的太多了,起码要晚上才能醒来呢,不然楼月姐姐便在此处等一会儿吧,看醒了他老人家怎么说。” “……也好。” 江楼月此行就是为了千机老人,如今找到了,别说等几个时辰,就是等几天她也得等! 谢景晗笑眯眯地说道:“给你尝尝我晒的鱼干!” “嗯。” 江楼月点点头,心里想着,等千机老人醒了,自己要怎么劝他去帮父亲治病,其实心里对吃什么是不在意的。 随意应了一声之后,便到了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 谢景晗挽起袖子进了厨房去,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了声响。 江楼月吩咐宫五:“你去唤水云水若一声。” “好!” 902、不要扰我 宫五很快就离开了。 江楼月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上,视线扫过厨房那里的谢景晗,眸底神色有点复杂。 想当初在京中,这小子被皇帝宠着护着,也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吧。 如今到了这山野乡村来,竟然进了厨房? 真是世事无常。 她慢慢把视线收回来,随意打量了下院子里。 想来院子里不那么腥,是因为鱼干边上放了那些药草的缘故吧? 谢景晗这小子跟着千机老人,应该也是懂得一些医药,但估摸着没有王渊懂得多。 江楼月胡思乱想着,视线又转回千机老人睡大觉的那个堂屋,眉心忍不住拧了起来。 这老头……看起来情况不太好,就怕自己请不动他。 这可怎么办? 江楼月思忖的这会儿,宫五带着水云水若进来了。 两人都与江楼月见了礼。 江楼月回神说:“水若,去帮帮睿王殿下。” “是!” 水若进了厨房,水云瞧着无事,便也迈步进去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水云和水若帮着把饭菜做好,拿到了外面的桌上了。 谢景晗笑眯眯地说道:“楼月姐姐,这些小鱼干是我晒的,味道都还不错,你可以的仔细尝尝。” 顿了顿,他又说:“至于我师父那老头儿,现在先不急,等他起了,你好好与他说说,看他是个什么意思。” 千机老人还睡着,江楼月便是在这儿胡思乱想也是没用。 “说的是。” 江楼月点点头,招呼宫五和水云水若也坐下吃饭。 宫五连忙摇头:“小姐用就是,我们不必。” 他们是属下,断然没有和江楼月一桌的道理。 江楼月现在心里揣着事,无所谓这个,低头吃东西去了。 宫五的视线扫过那些鱼干和谢景晗,面不改色地看向别处去。 方才水云和水若进去帮忙,顺便去盯着谢景晗,也怕他在饭菜之中动手脚。 谢景晗对谢尧下手的事情,江楼月不知道,但宫五这几个人却是知道的,深怕谢景晗把歪心思再动在江楼月身上。 现在饭菜没有任何问题,他们也放心。 江楼月沉默进食。 谢景晗慢吞吞地吃着,问道:“姐姐,小鱼干好吃吗?” “嗯。” 谢景晗又问:“对了姐姐,你是从哪儿来?京城还是并州?” “我从京城来。”江楼月说道:“这里偏院,外面的事情你可能知道的不多,晋王点火自焚,平王也伏诛了。” “哦,那现在京中是宸王说了算吧。” “嗯。” 江楼月点点头。 宫五视线敏锐,直接落到了谢景晗的身上。 谢景晗淡淡又问:“那星月姐姐呢?她也在京城吗?” “姐姐啊。”江楼月说:“姐姐在并州守着父母呢。”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谢景晗一眼,“你当初真的是因为姐姐的缘故,所以离开并州吗?” “哈哈……”谢景晗笑了笑:“我还没吃饱,我再吃一碗。” 江楼月挑眉,大约知道他不想说这个,便也没有追问。 饭后,水云自觉收了碗筷去洗,谢景晗坐在桌边和江楼月说起这渔村的生活。 因为江楼月急着等千机老人醒来说话,心不在焉的,觉得时间也过得很慢很慢。 眼见着日暮西斜,千机老人却还是没醒。 江楼月的耐性不足,皱起眉头来,“他会不会今晚都不醒?” “应该不会。”谢景晗想了想,说:“师傅他老人家一般都是醉一日醒一日的。” “……” 江楼月眉心紧拧。 真想寻个什么解酒的法子,现在就把那老头弄醒! 但理智又告诉她,忍一忍吧。 等待,让时间过得非常慢。 江楼月感觉一晚上都快过去的时候,堂屋里终于传来些许响动。 “晗儿……”一道苍老慵懒的声音响了起来。 谢景晗还没站起来,江楼月率先大步进到了屋内:“老前辈!” 千机老人刚翻身坐起,伸着懒腰打哈欠,听到声音愣了一下,视线转向江楼月。 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昏暗。 他嘀咕道:“你?你这姑娘的声音好耳熟啊,叫什么啊?” “……”江楼月默了默,耐着性子说:“您还记得凝玉床吗?” 千机老人怔住。 这时候,谢景晗拿着油灯走了进来,温声说:“师傅啊,这是楼月姐姐,你不记得了吗?以前上过云宿山找你治病的。” “您还骗了人家的床。” “……” 千机老人瞪了江楼月半晌,“哦。” 这一声完了,便默默的下床,一边打哈欠一边套鞋,“晗儿,师傅我饿了,有吃的吗?” “有呢,厨房有,您先和楼月姐姐说话,我去取。” 谢景晗把油灯放下便走了。 千机老人叉着腰到桌边来,翻了杯子倒水喝,什么也不说。 江楼月忍不住凑近两分:“老前辈,我——” “闭嘴。” 千机老人冷冷开口:“我不想听你说话,也不想看到你。” 江楼月僵住,“您是不是知道我的来意?” “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千机老人懒懒地看着他:“你赶紧走吧,老头子这里不欢迎你。” “……”江楼月默了默,深吸了口气:“为何?我自认没有对不起老先生的地方,还对老先生非常……恭敬。” 那“恭敬”二字,江楼月说的有点心虚。 她赶紧跳过这茬,又说:“我这次前来,是来还老先生荷包的,那东西我一直保存着,知道对老先生极为重要,所以亲自送来。” 话落,江楼月把保存的很仔细的荷包拿出来,递到了千机老人的面前去。 “荷包……” 千机老人茫然地看着,伸手把那荷包接下。 枯树皮一样的手指捻着荷包上面漂亮的花纹,忽然说道:“人都死了,要荷包有什么用啊?” 话音刚落,那荷包便在他的手指下面化成了粉末。 跳跃的烛火下,千机老人眼底涌现一抹暗红,冷声说道:“你的凝玉床就在云宿山,你男人躺过的那个寒潭里。” “你自去带人把寒潭搬开,凝玉床也便拿出来了。” “不要扰我,老夫不想看到你们这些人。” 903、年轻人,你不会是下药了吗? 江楼月看着这样的千机老人,深深地吸了口气。 现在父亲还昏迷着,等着她找千机老人回去救!她怎么能走? “老前辈……”江楼月试着开口:“我只是希望您走一趟并州,去看一个人,就看一眼,我一路上会把您伺候的好好的,让您舒舒服服,高高兴兴的……” “哦?”千机老人冷笑:“你不是说,你是专门来还我荷包的吗?” 江楼月语塞。 千机老人又说:“晗儿那小子早已经求过我了,老夫不想去!” “你爹爹又不是我爹爹,我凭什么去?” “我自己想救的人救不回来,旁人的死活与我无关!” “……” 江楼月心急如焚,实在是没招了,耐着性子说道:“老前辈,那您到底要怎样,才会随我去并州,只要您说,我一定做到。” “我哪儿也不想去,我也不想和你谈条件。” 千机老人声音十分冷漠:“小丫头,你走吧,念着当初咱们也算少有点交情,老夫不与你动手,你如果再在这里扰老夫清静,老夫就把你打出去。” 宫五和水云水若立即上前来,把江楼月给护住。 千机老人瞧着那驾驶,一声冷笑:“老夫如果真的动手,你身边的这几个,能护你几分?你想试试吗?” “……” 江楼月僵了僵,知道他这是油盐不进了。 “好!” 江楼月很快应声:“我离开,不扰老前辈清静。” 话落,她极其恭敬地给千机老人拱了拱手,“告辞!” 之后,江楼月便带着宫五三人出去了。 谢景晗在院子里,朝着江楼月叹了口气,露出个无奈的表情,又用手指了指外面,无声地说:“先去安顿。” 江楼月点点头,走了。 除了院子上了山路,宫五终于忍不住了,“他上一次还不是这样的,起码能商量,这一次连商量都没得商量了!” “嗯。”江楼月说:“想来是有了什么变故,脾气也变得更加刁钻。” 想当初她第一次上云宿山的时候,千机老人的脾气就非常刁钻。 只是当时尚且还是能谈的。 水云也皱眉说:“而且看他碾碎荷包的手法,是极厉害的内家高手,如果他真的不愿意跟咱们走,咱们也不能奈何他。” “是不是可以把他药倒了,然后——”宫五提议。 江楼月摇摇头:“不行。” “千机老人的脾气乖戾,不是寻常人,我们如果给他下药把他弄走,到时候去到并州,他不治还是不治,说不准还因为我们的行为,彻底给他得罪了。” “而且——” 江楼月又说:“他本来就擅长医毒和各种奇门术法,能耐在我等之上,我们想要药了他把他弄走,恐怕很有难度。” 宫五沉默:“小姐说的不错,是属下莽撞了。” 水云和水若也沉默下去。 半晌,水云问:“那现在怎么办?” 江楼月脚步微微一停,眉心笼上几许愁思,沉吟了一会儿,说:“先在附近的城镇上安顿一下,休息一晚,再想办法。” 主仆四人只得到附近的玉兰镇去,找了间客栈安顿下。 …… 夜晚,江楼月毫无困意。 她坐在窗边,看着天上的半弯弦月,眼底愁绪满布。 找这个老头就找了一年多,耗费了不知道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好不容易如今找到了人,却又是这么个情况。 上次请他为谢尧治病,便费了大力。 这次,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 但找到了人,总算也是一份希望。 江楼月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的。 她打定主意,要和千机老人在这里死磕到底了。 下定决心之后,江楼月回了床榻上去,闭眼睡觉。 她得养足精神,好好和这老头周旋。 第二日一早,江楼月辰时便起身,吩咐宫五去镇上的餐馆买了肉,还买了许多别的生活用品带着,又上了那渔村农舍去。 到的时候太阳刚升起,整个山村一片葱郁油亮,看着生机勃勃。 农舍的门开着。 谢景晗正在门前倒水,瞧见她笑眯眯地迎了上来:“楼月姐姐!” “嗯,老前辈呢?”江楼月问。 谢景晗朝着后面的堂屋看了一眼:“还睡着呢。” 谢景晗朝前凑了一下,小声说道:“知道姐姐要来,所以昨晚没给他酒,没醉,估摸着晌午便醒了。” “你真聪明!” 江楼月舒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谢景晗的肩膀,说话也很小声。 “对了,我给你和老前辈都带了点东西。” 宫五和水云水若便把提着的几大提东西都送了进去。 江楼月笑着又说:“你不必忙活了,做饭的事情让水云水若去就是,你坐下与我聊聊天。” “那好吧!” 谢景晗也干脆,引着江楼月到了晒鱼干的那个位置,把篓子里的草药拿出来剪。 江楼月温声问:“你随着老前辈的时间久,肯定对他的习惯什么都特别清楚了,你帮姐姐出出主意,我怎么办才能让老前辈松口?” “这个姐姐真是问倒我了。” 谢景晗叹了口气,诚恳地说道:“姐姐和星月姐姐都对我很好,我很想帮你们。” “可是师傅这脾气,好说话的时候怎么都好说,不好说话的时候,怎么都不好说,咱们只能迂回着来。” 江楼月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倒是还算平静。 因为早知道会是这样的回答。 江楼月有心事,其实不想闲聊。 谢景晗也知道,她不说话,谢景晗便静静地剪药材,也没吭声。 等到下午的时候,千机老人才醒。 醒来就套着鞋从屋里出来,声音懒洋洋的:“又来了……真热闹啊,老夫我最喜欢热闹了。” 说完,他便伸着懒腰往鱼干那儿走了两步。 宫五赶紧把水盆送上去,请他洗漱。 千机老人视线幽幽地看着他:“年轻人,你这水里不会下了什么药吧?” “……” 宫五僵住。 他、他、他怎么会说这个? 难道是昨天晚上他们离开的时候在山路上说的话被他听到了?! 那么远都能听到吗?! 江楼月怔了一下,很快说道:“老前辈说笑了,您是什么人,咱们在您面前下药那不是班门弄斧吗?” “我有求于您,供奉着您还来不及,怎么敢背后乱动手脚。” “是嘛。” 904、胡搅蛮缠 千机老人笑呵呵地说道:“小丫头长大了。” “想当初,你背着你那情人上云宿山的时候,说话运气可呛得很呢。” “……” 江楼月心中苦笑。 当时气盛的真的。 而且当时的千机老人虽然不好说话,还戏耍过她,但到底不像现在这样阴阳怪气,油盐不进啊。 千机老人懒懒道:“不过,你说的也不错,敢在老夫面前动手脚,你们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宫五讪笑:“前辈说的是,晚辈不敢。” 千机老人随手洗漱了,还没说什么,水云和水若便把食物端出来,摆在了他的面前。 千机老人瞧着,哼了一声:“这是什么?老夫现在不喜欢吃这些了,老夫喜欢吃鱼干。” 水云立即说:“那老前辈稍等,我去帮您做!” “殿下,借您鱼干一用!” 水云走过来,收了架子上一些鱼干,便进了厨房去。 千机老人眯眼看着,又说:“我还想吃河蟹,要新鲜的,玉兰江里面现抓的。” 宫五说:“晚辈去!” 千机老人挑了挑眉:“哦……你们现在对老夫,还真是有求必应啊。” 宫五赔了笑脸没多说话,转身走了。 江楼月也是没招了,只希望,一切顺了他的意思后,他能好说话,去一趟并州吧。 不一会儿,河蟹抓来了。 千机老人又是一顿刁钻的要求,大家也都照着做了。 他吃饱喝足,直接回了屋子里倒头大睡,不过片刻就响起打雷一样的鼾声。 天已经黑了。 江楼月起身,与谢景晗说道:“我先回去,明日继续。” “……姐姐啊。”谢景晗叹息了一声,“我只怕你这是做无用功呢,我师父他老人家,不是这点恩惠就能请得动的,你得想别的办法。” 江楼月垂了垂眼眸:“什么别的办法?” 谢景晗皱眉想了想,“你那二表哥王渊呢?把他找来,或许他有点什么办法,能请得动师父呢。” 江楼月一怔。 对啊! 怎么把王渊给忘记了! 回去小镇客栈之后,江楼月立即吩咐宫五用九宫暗线联络王渊。 王渊也在中州。 只是这里山多水多,实在不好找人,不好联络。 江楼月是自己找到这儿的,到现在还没碰上王渊呢。 只希望,能尽快找到王渊,然后一起想办法,把千机老头弄到并州去! …… 接下来的日子,江楼月不管晴天也好,下雨也罢,雷打不动,每天到那小院子里去和千机老人死磕到底。 不管他提出怎么折腾人的条件,江楼月都照单全收。 江楼月想,他要是说要天上的月亮,自己只怕都要做个长梯子努力一把。 两辈子的耐心,全都用在这死老头身上了! 但想到,这老头关系到父亲的身体,她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知不觉,竟然就在这山中磨蹭了大半个月的时光。 千机老人还是半点不让步,使唤人使唤的很是顺手,但除了吃喝睡,每天啥也不干,似乎是想看看,江楼月的耐心能有多少。 江楼月也知道他是故意的。 但毫无办法。 一日午后,千机老人吃饱喝足,忽然淡笑:“小丫头,你成亲了吗?” “你为你爹爹求医,你那情人怎么不来?是不是他想起了什么,然后把你给抛弃了?” 这还是他难得多说了两句话,与江楼月闲聊呢。 江楼月也不生气,笑道:“没成呢。” “哦?” 千机老人似乎来了三分兴致:“到现在都没成亲,难得,那不然你考虑一下我家晗儿?” “老头子我现在只剩晗儿一个亲人了,你如果嫁给晗儿,那也便是老头子我的亲人,我说不准会帮你。” “……” 江楼月默默。 这话,估计谁也不会信。 这死老头,故意的! 谢景晗笑着说道:“师傅您老人家别逗趣了,我可不敢,楼月姐姐很凶的,打起人来我招架不住!” “出息!” 千机老人哼了一声,躺在软椅上晒太阳。 那软椅,还是前几天宫五给做的呢,他现在躺的心安理得,舒舒服服。 “那不是有老夫吗?有的是办法让她服帖,到时候都教给你!” 谢景晗尴尬地笑了一下,不好说什么,缩着脑袋走了。 江楼月没好气地偷瞪了千机老头一眼,也别开脸去。 晚上,江楼月照理带着宫五和水云水若一起回到了镇上去。 进到房间后,便忍不住叹了口气,嘀咕道:“这死老头,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小姐!” 就在这时,宫五快步从外面走来,“收到了消息,王渊公子明日便到此处来!” “啊!” 江楼月一喜:“真的吗?可算到了!” 再不来她就要疯了。 那死老头她真是搞不定啊! 宫五说:“是咱们的暗线传的,不会有错,明日晌午到。” “好好!”江楼月连连点头,“这样吧,明日一早我和水云水若先去那边,你等着,等他到了,与他把情况说了,看他是过去还是等我晚上回来。” “属下明白。” 江楼月因为这个消息,总算消解了少许郁闷。 王渊那厮也是个有些手段的,有的时候和千机老头一样的刁钻,说不准以毒攻毒真的有办法! 这一晚,江楼月难得睡的好了一些。 第二日一早,她起来之后又嘱咐了宫五一遍,便带着水云和水若去了农舍。 到的时候,千机老人照样还睡着。 水云水若为江楼月和谢景晗准备了吃的。 等到老头醒的时候,又是午后。 洗漱后,千机老人一边吃着美味的小鱼干,一边躺在软椅上瞥着江楼月:“那小子怎么没人了?” “小丫头,你是不是憋着什么坏呢?” “老夫可告诉你,你敢冲老夫使坏,老夫不会对你客气!” “更别提请我去并州了。” 江楼月笑笑:“前辈说的哪里话?我当然不敢冲前辈使唤了。” “知道就好。” 千机老人说了一声,也不再追问,翻身晒太阳睡觉去了。 江楼月暗暗吸了口气。 也不知道王渊到了吗? 宫五和王渊说的怎么样了…… 江楼月正这么想着,却见千机老人慢慢翻身坐起,看着农舍之外的山道挑起眉头来:“你找了那个浑小子来?!” 905、赶紧想办法 “什么?”江楼月一怔,“哪个浑——” “几年不见,您老人家还是耳力还是这么好,我离得这么远,您都知道是我呢!?”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道爽朗带笑的男音来,可不就是王渊吗? 江楼月赶紧站起身迎了出去:“你总算来了!” 王渊依然是一身青灰色的素色长衫,手上握着一柄纸扇,笑眯眯地朝着江楼月递过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转向千机老人,正儿八经地行了个礼:“师傅好。” “浑小子,老夫没你这样欺师灭祖的徒弟,滚!”千机老人吹胡子瞪眼的骂。 王渊笑道:“别赶我啊,都几年不见了,好歹叙叙旧,这么凶做什么?” “老夫不想和你叙旧!”千机老人切齿道:“当初你跑的时候可没把老夫当徒弟!” “你和这个小丫头是一路的,对不对?别想着老夫能帮你们办事,滚蛋!” 说完,千机老人直接转身进了堂屋,砰一声拍上门! 江楼月愣住:“这……” 她转向王渊,“怎么回事?他看到你好像气的不轻。” “呵呵……”王渊摸了摸鼻子:“这个么……当时他为了凝玉床哄骗我拜他为师的,我气不过,走的时候,就做了点小动作,给他下了点药。” 江楼月瞪着他。 王渊又说:“就是一点泻药而已,只是药效比较强,而且还没有解药,估摸着,他得拉了一个月吧。” “……” 江楼月无言以对,“我怎么感觉,我不该把你找来?” 原本千机老人还能好好说话,现在可好,直接骂人滚蛋! “来都来了,多个想办法,总比你一个人在这儿耗要好,你说是不是,小表妹?” “……” 江楼月彻底无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不急——”王渊摇着扇子:“我们先镇上吧,我赶路好几日,累的够呛,得休息一下,才好想办法。” 江楼月皱眉:“你去吧,我继续在这磨着。” “你也回。” 王渊打了个手势,“你耗在这儿都那么久了,根本没用不是吗?我们回去也好好商量商量。” “……” 江楼月沉默了一下,“也好。” 江楼月转身到了那堂屋前,客气地说道:“老前辈,那我就先回去了,留水云在此处,您要吃什么吩咐她便是。” 水云手艺极好。 江楼月看的出来,最近这段时间,千机老头吃的很是舒爽。 里面没传出声音来。 江楼月也不多说话,转身和王渊走了。 回去的路上,江楼月忍不住问道:“你说实话,你有没有办法请得动他?” “没有,现想。” “……” 江楼月脸色有些不好,“我都在这儿磨蹭二十多天了,他根本是油盐不进。” “接下去还不知道要磨蹭多久,等他答应了,从此处到并州去,又得一个月时间,这都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去!” “我与你说正经的呢,我非常着急,非常!”江楼月扯住王渊,“你赶紧想办法。” “办法得慢慢想啊,你扯着我也没用!” 王渊用扇柄把她的手敲开:“况且你这么拉拉扯扯的多不好看?要是被你家谢公子看到了,不知要喝几缸醋!” “……” 江楼月无言以对。 最近这段时间被千机老头折磨的,她连思念谢尧的时间都快没了。 这会儿听到王渊说起,心里发涩啊,想的不得了。 要是阿尧在这里,肯定对这死老头有办法。 阿尧最聪明了。 可惜现在她只能这么想想而已。 京城远在千里之外。 找到千机老人的时候她传了一封信出去,到现在都没收到回话呢。 两人就这么回到了小镇上。 宁玉蓉在客栈里等着他们,见到江楼月赶紧上前来:“江姑娘!” “宁姑娘?!”江楼月意外地唤了一声。 “听说你找到了神医?”宁玉蓉温声问道:“就在这里吗?” “对!”江楼月点点头:“只是他不肯随我们去并州,现在僵持着呢,对了,你们来中州不是也为找寻神医,可有进展吗?” “没……”宁玉蓉柔声说道:“奇怪的很,我当初遇到那神医的地方没有人烟,附近的山村和城镇都找了一遍,根本没找到人。” “哎……”宁玉蓉叹了口气:“我都在想,是不是我记错了地方。” 王渊说道:“好了,我饿死了,先吃了东西再说!” 江楼月还想说什么,也只好按捺了下去。 她可以不让王渊吃饭扯着他想办法应对千机老人,但总不能不让宁玉蓉吃东西吧? 她也需要冷静一下,才能好好想办法吧。 宫五去要了饭菜来,送到二楼的房间,王渊一边吃着,一边慢吞吞地说:“宁姑娘,你曾经说过那老郎中的长相,不知道你见到了人,可认得出来?” “当然!”宁玉蓉说道:“见了我肯定认得出啊,可是找了那么多地方都没有!” “嗯,不急……”王渊点点头,“先吃着,吃饱喝足,我带你去认一认。” 宁玉蓉怔住:“你、你找到了?可你不是和江姑娘去看千机老前辈了吗?” 江楼月也愣住了,然后很快说道:“你什么意思?!” 她的脑子里飞速转动着,脱口道:“你是说,宁姑娘所说的那位中州的老郎中,就是千机老人啊?” “我只是猜测。”王渊慢吞吞地说:“给我大哥治腿的那个方法,一般的郎中是不可能知道的,而且郎中教给宁姑娘按压的手法也非常独到。” “正巧这老头又在中州转悠过,我很难不这么想。” 宁玉蓉皱眉,低下头想了想,“当时我和泽哥哥身边有好多人,是些地痞……” 说道这个,她眉心越发紧皱,下意识地按着领口位置的那块方形玉佩,停顿片刻,才说道:“那些地痞忽然就自己翻倒在地,然后大叫着有鬼怪跑了。” “我慌了神,跑过去扶泽哥哥,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发现有个人站在身边,看着我发呆……” “后来他帮我看了泽哥哥的情况,还帮我带泽哥哥去了个干净的地方,等我缓过神来,才教了我帮泽哥哥按摩的手法。” “那时候他还问我,要不要他治,可他说要打断手脚刮骨什么的,太可怕了,我不敢……只能拒绝了。” “我说我要走,他还帮我们找了进城的马车。” 906、长相相似 江楼月眉梢高挑:“那么好说话?感觉跟咱们认识的千机老人不太像。” “……”宁玉蓉好奇地问:“千机老人那个前辈,特别不好说话吗?” 江楼月无奈地说道:“岂止是不好说话,那老头……哎,阴阳怪气,脾气可是乖戾的很呢,想当初我与殿下第一次上云宿山去,便被他戏耍折腾。” “只是那次他还算是能商量的。” “这一次却是一点都不能商量——” “好了,小爷我快饿死了!”王渊低喊一声,打断了江楼月的话。 江楼月心里就是揣着什么,也不好追问。 吃饭的时候,她忍不住多瞥了王渊两眼,心下暗暗思忖,难道宁玉蓉和王泽当初在中州遇到的老郎中真的就是千机老人? 可若真的是,千机老人为什么对宁玉蓉就那么特别? 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一顿饭,没人再提郎中和千机老人的事情,宁玉蓉连日赶路着实是累坏了,吃完东西就有些犯困,由花云和花雨伺候着进了屋子去。 王渊也要回屋。 “等一下!”江楼月却把王渊拦住:“你慢点走,将事情与我说清楚了。” “嗯?”王渊挑眉,说:“什么事情?” “你明知故问呢?”江楼月瞪了他一眼,“别揣着了,我快急死了,你为什么怀疑那宁玉蓉见过的郎中就是千机老人,你赶紧干脆地告诉我。” “唔……这件事情啊。”王渊慢慢摇着扇子:“这件事情,我也是前两日才有所察觉的。” “是这么回事——” “我不是派人以玉休宁的名头,在各处找千机老头嘛?没找到千机老头,倒是搜寻到一张早些年玉休宁的画像。” 王渊笑意深沉:“宁玉蓉的样貌,跟那玉休宁有起码五分相似,你能信?” “……” 江楼月怔住:“所以你的意思是,当初千机老头是看在玉休宁的长相上,所以出手救了她和表哥,还教了她给表哥按压的手法?” “应该不会错。”王渊说道:“具体是不是,只要我们明日和宁玉蓉去到那农舍里,一看便知。” 江楼月愣了愣。 如果……如果一切都如王渊所说。 那么,千机老头能看在宁玉蓉的面上帮王泽,那便也有可能虽她去并州了?! 在这地方徘徊了一个月,对千机老人毫无办法,如今总算看到点希望,江楼月的心里浮起无数的喜悦来。 她豪爽的一拍王渊的肩膀:“行!赶紧睡觉,明儿一早咱们就一起上山去!” 这一晚上,江楼月兴奋的几乎睡不着觉,翻来覆去了大半个时辰,才迷迷糊糊睡去。 宁玉蓉吃完东西先是有些累,但回到房间去之后,似乎是困累的过了头,倒是睡不着。 她侧躺在床榻上,手握着领口那块方形的玉佩暗暗思忖,也不知道泽哥哥的伤势恢复的怎么样? 离开都已经两个多月了…… 真盼着能早点找到神医,然后……早点回去并州见他。 宁玉蓉慢慢闭上了眼睛。 慢慢的,她的呼吸变得绵长起来。 云雾之中,她似乎看到王泽站在不远处冲她笑着招手:“蓉蓉,来。” “泽哥哥!” 她高兴地呼唤了一声,小跑着上前,扑进王泽怀中去。 睡梦之中的宁玉蓉唇角带笑,这一晚上,睡得又甜又美。 直到第二日房门传来叩响的声音,她才有些犯懒的起身,“什么时辰了?” “辰时。”门外是江楼月的声音:“宁姑娘,咱们今日上山。” “啊!是江姑娘。”宁玉蓉瞌睡醒了大半,起身套了鞋子去开门,瞧着外面还有些黑,忍不住问:“现在就走吗?” “吃了早膳就走。 江楼月所有的耐心,在这一个月里被用了个一干二净,现在着急死了,可没工夫等。 “那好,我快些收拾!”宁玉蓉点点头。 江楼月已经穿戴好了,就候在廊下等着,这样,搞得宁玉蓉更是加速收拾的动作,早膳也是吃了一碗粥,垫了垫肚子便小步到了江楼月身边。 宁玉蓉微笑:“江姑娘,我好了。” “嗯,那我们走吧。”江楼月迈步下楼。 宁玉蓉问道:“江姑娘,咱们自己去,不带王二公子吗?” “他睡懒觉呢,不必管他,我们去便是!” 认人,需要的是宁玉蓉的眼睛,王渊已经不重要了。 “好……” 到了门外,江楼月动作矫捷的翻身上马,朝着宁玉蓉伸手:“上山不能坐马车,只能骑马,来我带你。” “……”宁玉蓉怔了一下。 她的父亲和兄长虽然都是武将,但把她保护的极好,她还从没骑过马,实在有点怕。 江楼月不好催促,耐心说道:“你放心,我护着你,不会让你掉下去。” “那,那好吧。” 宁玉蓉讪讪说着,把手递给江楼月。 只觉江楼月手上用力一拉,宁玉蓉的身子便飘了起来,然后稳稳坐在了江楼月身后:“出发!” 江楼月一扯马缰,奔了出去。 到村子的时候,天刚亮。 江楼月到了山腰便停下,带着宁玉蓉下了马。 宁玉蓉望着这绿葱葱的山:“那位老前辈就在这里吗?” “嗯。”江楼月点头,一边往上走一边说:“有件事情王渊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现在与你说一说。” “好,江姑娘请讲。” “是这样的——”江楼月思忖了一下,斟酌着说:“老前辈以前有个徒弟,他与那徒弟极好,是个女子……你与那女子有几分相似,所以当初老前辈在中州遇到你后,才救了你和表哥。” “啊?!”宁玉蓉诧异:“这么巧?” “王渊说的,在这件事情上,他是不会开玩笑的,那便肯定是真的。”江楼月深吸了口气:“我也不瞒着你,老前辈脾气很怪异。” “我磨了一个月,他都不要和我一起去并州,我现在是没办法了……” “等会儿见到人——” “好!”宁玉蓉直接说道:“江姑娘,你就放心吧,等会儿见到人,我帮你说好话,我帮你求情,只要老前辈能去并州,我怎么都行。” 江楼月瞧她那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松了口气,倒是个善良的小姑娘。 江楼月又慎重地说道:“放心吧,不会要你怎么样的。” “嗯。” 宁玉蓉点了头。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那农舍之前。 907、找谁都没用 晨曦微露,把整个农舍也镀上了一层暖光。 农舍的门是朝里拴着的。 篱笆墙,其实挡不住什么宵小,防君子不防小人。 但千机老人能耐非凡,渔村里的村民一般也不敢前来寻事。 再加上,最近江楼月几人频繁出现在这里,那些村民都觉得千机老人来头极大,更加不敢招惹了。 江楼月立于农舍之前,示意宫五上前去把门打开。 来的次数太多,轻车熟路,也便懒得敲门等谢景晗来开了。 宫五把门打开后,江楼月带着宁玉蓉进到院子里。 宁玉蓉敛着眼神,打量着这间农舍。 “楼月姐姐吗?” 小屋里面传出一道声音来。 宁玉蓉转眸去看,就见一个眼睛如繁星一样,含着笑意的年青男子走了出来。 宁玉蓉连忙冲那人客气地笑了一下。 谢景晗微怔:“这是——” “宁姑娘。”江楼月说道:“你离开并州的时候,她还未曾到并州呢,所以你不认识她。” 江楼月又转向宁玉蓉:“他是——” 谢景晗接了话茬,自我介绍道:“我是谢景晗。” 睿王那个名头,时过境迁,他已经不想要了,也不想听到。 “谢公子!”宁玉蓉点点头算是问了好。 她的心思全在那位老前辈的身上,也便没分神多想,视线含着询问看向江楼月:“江姑娘,老前辈人呢?” 谢景晗说:“师傅他老人家还睡着呢,估摸着晌午才会起,楼月姐姐,你们先坐吧。” “嗯。” 江楼月并不意外,带着宁玉蓉坐在了院子里,一边低声与宁玉蓉说:“老先生如今就是这样,白日很晚才起。” “明白了。” 宁玉蓉点点头,手指轻轻搅动着帕子,心里思忖着。 如果江姑娘口中的千机老人,真的就是当初中州遇到的那位老郎中的话,自己要说些什么求情的好话,让那位老前辈能随着江姑娘一起去趟并州呢? 她自小养尊处优,从来不曾求过谁。 在外面的这两年,到底也知道了人间疾苦,明白了许多世故。 拉下脸来求人,还要能求的不露痕迹,让旁人不好拒绝,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这边在心里默默思忖着,那边,江楼月的心情也是七上八下。 也不知道这一回,宁玉蓉开口行不行? 但想也没用,如今只能等着千机老头醒来了。 午膳照旧是水云和水若帮忙做的。 江楼月带了食材来,饭菜不单单只是小鱼干,有肉有菜,很是丰盛。 大家揣着心思用饭。 江楼月坐的位置正对着堂屋,她时不时便看着堂屋紧闭的门板,基本是食不知味。 啪嗒! 堂屋内发出了些许声音来。 江楼月立即放下快步,到了门前去:“老前辈,您是醒了吗?” “……”屋内传出千机老人的哼声:“你们做了那么多好吃的馋着老夫,老夫哪能睡得下去?起了!” 那边,宫五已经熟练的打水拿毛巾,询问是否可以进去服侍洗漱。 说实话,他身为五宫宫首,只护卫江楼月的安全,平素身边也有做杂事的手下,这么亲力亲为伺候人,还真是这辈子第一次。 但没办法,谁叫千机老人现在是大爷中的大爷呢?! 宫五端着水进去,片刻后,千机老人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江楼月屏住呼吸,朝着宁玉蓉看过去,对于她的表情,一丝一毫都不想放过。 她得确定,心里的所有猜想,是不是都是真的。 宁玉蓉则盯着千机老人,看了好一会儿,迟疑地说:“老先生……您还记得我吗?” 江楼月心里霎时间松了一口大气。 看来都是真的了! “嗯?”千机打着哈欠,眼睛眯了个缝儿,朝着声音来源看了一眼,忽然怔了一下。 眼睛的缝隙越长越大,最后看着宁玉蓉,几乎变成了瞪着。 宁玉蓉微笑道:“真的是老先生啊。” “……” 千机老人默默片刻,挑眉道:“你怎么来了?你……” 他看向江楼月一眼,若有所悟地笑了:“老夫知道了,你是这个丫头找来的吧,你们认识?” “是啊。”宁玉蓉温和地说:“我和江姑娘是……朋友,我们关系很好的,我——” “不必说了!”千机老人说道:“找谁都没用,我说不去并州就不去并州!” “……” 宁玉蓉也僵了一下,没想到她还没开口,就被拒绝了:“老先生……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那么高的医术,为什么就不能救一救侯爷呢?” “侯爷他人很好,戍守边疆保家卫国,如今……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您就忍心看着他那么好的人一直睡下去吗?” “你当初也曾救过我和……我泽哥哥的,为什么不能救救旁人?” “老夫乐意救谁,不乐意救谁是老夫自己的事情,轮得到你这个丫头来与我说教?!” 千机老人冷笑一声,“这是老夫的地方,你们,赶紧给老夫走人,别逼着老夫赶你们!” 江楼月暗暗吸了一口气。 连着一个月来低声下气,陪着小心和笑脸,这个死老头,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啊! 这要是为了她自己的命,她估计心里早就气炸,把千机老头揍成猪头了。 但涉及到的是父亲的命,她是一点都硬气不起来。 江楼月认真说道:“老前辈,这一个月了,您也没赶我们不是?我们也将您伺候的很好,您何必现在发火呢。” “并州那地方很好,您去了就会很喜欢的,您可以游山玩水,乐得逍遥,至于给我爹爹看一眼,其实不过是顺便……” “若是我爹爹好了,我肝脑涂地的报答你!” “肝脑涂地?” 千机老人缓缓重复,问道:“你肝脑涂地对我有什么好处?” “……”江楼月无言以对。 这个家伙,真的是油盐不进。 江楼月心里有些着恼,但还是赔笑道:“这个,似乎是没什么好处的,但……您若帮了我,救醒了我爹爹,或许,我能为您做很多事情。” 908、说到底是你害得 千机老人哼了一声,冷语道:“老夫不需要,滚蛋!” “……” 江楼月再次无言以对。 宁玉蓉也满脸焦急,看看江楼月又看看千机老人。 想说点什么,但她怕自己说多了说错话,万一惹的这个老前辈越发生气,那会不会把事情搞的更糟糕? 谢景晗叹了口气,上前打了个圆场,“师傅,您老人家也别动肝火,您不想去,也没人逼着您……那不然这样好了,我那不成器的师兄不是来了嘛——” “哪个是你师兄?”千机老人瞪着眼睛骂道:“一个欺师灭祖的小混蛋,怎么是你师兄?老夫不承认收过这个徒弟!” “好好好!”谢景晗无奈:“您老人家说不承认就不承认,没这个徒弟,那便当不认识他好了。” “他帮侯爷看过病,是知道侯爷情况的,不然与您说一说,您告诉他怎么个治法,让他们自己回去治去,不要留在这儿扰师傅的清净,师傅觉得呢?” “老夫偏不!” 千机老人冷笑一声,“老夫凭什么把治法告诉他们?!” “……” 谢景晗也无言以对,朝着江楼月露出个无奈的表情。 江楼月脑门的青筋噌噌跳个不停,觉得自己心底的火气快要压不住了。 千机老人又说:“生死有命,老夫说不管就不管,你们——不要在这里杵着碍老夫的眼,都滚出去!” 他的脾气忽然变坏了,说发火就发火。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可从来没这么直截了当的发过火。 江楼月咬了咬牙,思忖着,不然暂时先离开好了。 可巧这时候,王渊竟然从外面走了进来:“既然生死有命,您老人家现在在干什么?” 王渊穿着一袭青衫,手上拿着朴素的纸扇,一晃一晃,姿态潇洒随性:“玉休宁都死了,您困在这儿不是自我折磨吗?” 千机老人脸色骤变,话几乎是从齿封之中迸出:“闭嘴!” 可王渊是谁? 他要想说话的时候,没人能让他闭嘴。 “她当初巴着您的时候,您避着她,畏惧世俗的眼光。”王渊含笑说道:“硬是狠心把她赶走了,你如果不赶她,她不会在外面遇到那些事情。” “老夫让你闭嘴!” 千机老人的怒火暴涨,内劲外涌,衣衫被内劲鼓的猎猎作响,站的离他有些近的宁玉蓉和谢景晗撑不住,都忍不住后退了好几步。 王渊又说:“她死了,说到底是你害的。” 千机老人一掌过去。 王渊飘飘然跃起,往后退了好几步,原本他站过的那个位置,出现了一个大坑。 王渊犹不畏惧,淡笑道:“恼羞成怒了?只准你做,不准别人说?” 江楼月怕他被彻底激怒,事情再没有转圜余地,朝着王渊低喝一声:“别说了!” “怕什么?话是我说的,他要发火要杀人也冲着我,不会冲你,放心吧小表妹。”王渊打趣地说了一声,继续说道:“把人害死又花十数年时间,假模假样地去救她——一个死了的人,怎么救得活?” “你这些年,除了盯着让玉休宁起死回生,可有用你的医术做过一件救死扶伤的事情?” “没有——” 千机老人脸色已经青紫一片。 王渊直白地说:“你保着谢景晗活了十多年,不过是为了得到皇宫内异族进贡的宝药,你为我表妹救治谢公子,也不过是为了王家的凝玉床。” “你的心从来不在救死扶伤这件事情上。” “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个医者,你的医术不是你天生就会的,是你的师傅教给你的。” “难道你的师傅教你的时候,便告诉你,医术这东西,是为了见死不救的?是为了你自己的私事?!” 千机老人一字字说道:“你知道什么?!” “不好意思,我什么都知道。” 王渊慢慢说道:“你非要收我为徒,我怎么能不把你了解的清清楚楚?” “你在汾阳境内盘踞十多年,好在……王家在汾阳屹立数百年,存有诸多武林密档,对你的来历记录的不多,但足以让我了解你。” “千机是为门派,数代单传一个关门弟子,创派的始祖一向以扶危济困,救死扶伤为门派的初衷,可你违背了门派的祖训。” 王渊冷冷说道:“是你自己把玉休宁害死了,这些年来,你也没有一件事情对得起你自己的师傅,对得起你的门派!” 千机老人死死地瞪着王渊,呼吸沉重,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王渊又说:“如果祖师爷知道,你依仗他留下的能耐,教给你的本事,这一辈子就做了这么些事情,怕是能翻了棺材板爬出来,教训你这个逆徒。” “滚——” 千机老人大喝一声,再一掌朝着王渊拍过去。 这一掌带着排山倒海一样的气势。 王渊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连翻了好几下才勉强躲过。 整个篱笆墙裂成了无数碎片,十几丈远处的灌木也被这一掌力道击的东倒西歪。 所有人都看着心惊。 谢景晗赶紧上前,把千机老人扶住:“您老人家消消气——” 然后以视线催促江楼月等人快速离开。 江楼月也的确是不敢逗留。 就算要请他去并州,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间了。 不多时,江楼月带着宁玉蓉等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此处。 到了山下,江楼月一把扯住王渊,沉声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激怒了他对我们没有好处!” “你求了他一个月了,一点进度都没有,不是吗?”王渊挑眉,淡淡说道:“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江楼月怔住。 王渊又说:“那个老头已经病入膏肓了,不下点猛药,他是想不通的。” “可是……”江楼月迟疑道:“万一他一条道走到黑,坚决不去并州呢?” “那不还是跟前面的情况一样吗?”王渊扇柄敲到江楼月脑门上去,“并没有出现更坏的结果而已。 他敲的挺疼。 江楼月恼恨地瞪了他的背影一眼,暗道:“如今无计可施,也只能这么……死马当活马医了,万一那老头这回彻底翻了脸——” “我会想别的办法。”王渊边走边说:“这天底下,也不是只有那老头医术高超,奇人异士多了去了。” 只是找起来,需要花些时间。 909、想的挺周全 农舍里。 千机老人回到了堂屋内,砰一声拍上门,再也不说一个字。 谢景晗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一片狼藉,深吸了口气。 “怪不得。”他低声喃喃,“当初会收我做徒弟呢。” 他这些年来没仔细想过。 从他记事起,宫中每年都会派人送许多只听过没见过的药材来。 千机老人不喜欢闲杂人等,宫内派来伺候他的人便不得逗留在云宿山。 但他年岁小,需要人照顾,所以便留了两个嬷嬷。 到谢景晗五岁之后,千机老人嫌嬷嬷们烦,把人赶走,无奈宫中只得派了个年纪比谢景晗稍大一点的冥卫之子前去照看谢景晗的起居。 千机老人虽说是他的师傅,但其实只负责吊着他的性命。 从未真正教过谢景晗任何本事。 千机老人的所有心思,都在寒潭冰洞之中。 谢景晗小时候体弱,是没去过的,长大了觉得他那老头神神叨叨的,且寒潭还冷,只当那老头在里面练武,因此也懒得去瞧一眼。 当时他还不懂,不管不顾为什么收他这个徒弟,为了宫里的那些奇药? 今日王渊一说,他倒是明白了大半。 堂屋内,千机老人盘膝坐在土炕上,窗户里透进来的光,把他额前的银丝照的印了诸多痕迹在脸上。 他闭着眼,呼吸不稳,身体也在隐隐颤抖。 当初是他亲手把玉休宁赶走的。 因为他发现自己和玉休宁之间产生了世俗所不允许的男女感情。 赶走玉休宁之后,他自己也游历江湖去了,等再找到玉休宁,玉休宁已经香消玉殒。 他将玉休宁藏于寒潭之后的冰室之中,穷尽所学想要救活她。 为了救她,他违背师命,先后收了谢景晗和王渊两个徒弟,行了拜师的礼,却对两个徒弟是别有用心,有所图谋。 他知道凝玉床有极大功效,为了取那张床,甚至耗费了三十年的内力在谢尧的身上。 因为只凭借床和江楼月的血根本祛不了蛊。 可是凝玉床能治病,却救不了一个死人。 他穷尽十多年,所有希望一朝毁于一旦。 愤怒、失望、不甘。 所有情绪充斥,差点逼疯了他,因此便以内力震碎寒潭,一走了之。 他知道玉休宁的家,就在这中州玉兰河的附近,所以他到了此处来浑浑噩噩的活着。 可到底一切都回不去了。 王渊说的每一个字,现在全部在脑海之中不断回响。 玉休宁的事情,尽管他再不愿意承认,也的确正如王渊所说。 一切都是他错了。 如果他当初但凡勇敢一点,承认了自己的感情,玉休宁不会死,他也不会庸庸碌碌过了这二十多年。 千机老人仿徨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银发,活到今日,他到底活了个什么?! …… 客栈 江楼月的心很是不安。 任谁都看得出来,千机老人被气炸了。 这种情况下,想要请千机老人前往并州的可能性越来越低。 “江姑娘。”宁玉蓉迈步上前来,柔声说道:“你不要担心,侯爷是好人,吉人自有天相呢,剑门关的事情,他都挺过来了,肯定会有好的机缘的。” 即便不是千机老人,也会有别的能人异士。 宁玉蓉觉得王渊说的对。 “嗯。” 江楼月点点头,含笑说道:“承你吉言……对了,你早膳午膳都没吃多少东西,我让人送点饭菜过来。” “我不饿。” 宁玉蓉摇摇头。 看大家都这么着急,她哪里还吃的下去。 那个老前辈上次遇到她和泽哥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不讲情面啊。 …… 太和殿是宫中举行要紧庆典的地方。 谢尧一身白色平肩锦袍,立于大殿的正中,缓缓看着不远处金色的雕龙图案,眼睛一片平静,波澜未惊。 门外想起脚步声,有人走了进来。 谢尧未曾回头:“来了。” 来人声音还有些稚嫩,但却不卑不亢,语调沉稳:“你……你真的要走了?” “对。”谢尧慢慢转身,看到一个只到他肩头的少年背着光立在那儿,“我在京中已经待的够久了,恩科结束,兵制已改,要紧的事情都处理妥当,只剩下北境,宁丰城他们战胜归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林肃和其他大臣对你都很满意,至于那些谢家不服气的宗室,我知道你有办法应对。” “……” 萧青贤默默,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说:“你……你真的要让给我?” “你不怕萧家掌权之后,卸磨杀驴?” “怕!”谢尧淡笑:“我怎么不怕?自古上位的九五之尊,有几个不诛杀功臣的?更何况如今,朝中我与楼儿的势力不少,尤其是军中的。” 就算真的让萧家坐上皇位,这皇位也绝对坐的战战兢兢,没有一日安生。 萧青贤说:“那你还让给我?我说实话,现在我并不想怎么样,我知道你没那份心思,但以后我不保证我会不会多想。” “权利让人目眩神迷,尤其是做皇帝,习惯了权衡利弊之后,就想要把所有都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不能有任何一点万一。” “所以呢?”谢尧挑眉问道:“你想说什么?” “所以——”萧青贤顿了顿,“我想了一个对策,来应对我们现在的问题。” “你说来听听。” 萧青贤慢慢上前,说道:“我把卞南分给你,你自去做你的卞南王,卞南之地,随你怎么管制,以后你想入京城便入,不入也随你。” “武安军那一队骑兵,你和她也可以带走,我不要,但信阳征的兵和并州军,以及江护带的御林军,你得交给我。” “你不交托,我不放心。” “我要定王家的女儿做皇后,稳妥世家的关系,你去帮我说媒。” “……”谢尧笑了起来:“想的还挺周全,还有呢,接着说!” “还有——”萧青贤认真说道:“你得给我纳贡。” 谢尧笑问:“岁贡多少?” “这个数。” 萧青贤伸出一根手指。 谢尧问:“一千万?胃口不小。” 萧青贤摇头:“一两。” 910、千载岁贡 “……” 谢尧有片刻沉默。 萧青贤又说:“只要萧家在皇位一日,卞南王这个爵位便一直存在,世袭罔替,千秋万代,都是一两银子的岁贡。” 这等于是说,让谢尧去做卞南的土皇帝,还能养骑兵,萧青贤他是绝对不会过问。 谢尧本来准备好的一些话,到此时也不必多说,淡淡笑道:“行啊。” 他抬了抬手,示意扶桑上前去,交给萧青贤身后的小太监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谢尧说:“千载岁贡,收好了,以后可不会再纳贡!” “好。”萧青贤含笑说:“你什么时候走?” “明日吧。” 谢尧说道:“耽误太久了,我须得立即出发,往中州去。” “对了,江家的爵位——” 萧青贤说:“我会留着,看情况。” “当初武安侯和护国公的爵位,是我表兄留给江家两位小姐的,虽说冒天下之大不韪,但终归是我表哥下的圣旨。” “我不会当那圣旨不存在。” “嗯。”谢尧点点头,“那就好……恭喜。” 顿了顿,谢尧又说:“告辞!” 话音一落,谢尧转身出了太和殿去。 身后传来萧青贤的声音:“你可要记得说媒,如果婚事不成,我可不会让你舒心的。” “小小年纪就惦记说媒娶妻了,懒得理你!”谢尧丢下一句,背影很快消失在宫道之上,那步伐快的,像是恨不得飞也似的离开呢。 萧冀皱着眉头说道:“贤儿,会不会太草率了些?谢尧和江楼月那两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把骑兵交给他们,还把卞南分给他们——” “这是最好的选择。”萧青贤转向萧冀,“如果不这样,宸王不可能放心——他其实已经控制全局,不登基是他不想。” “我们承了情,是不该太贪心的。” 萧冀不好再说什么。 他和江楼月有过节,自然也怨言不少。 但那点怨言和大好江山比起来,瞬间就轻如鸿毛。 …… 中州 宁玉蓉想了良久,还是带着花云花雨,往那小山村去了。 因为想帮忙,又不想自己办不成事之后让大家失望,所以她并没有告诉江楼月和王渊两人。 花云和花雨扶着宁玉蓉的手臂走在山道上。 花云忍不住说:“小姐,那个老先生好说话吗?” 早上过来的时候,因为是江楼月骑马带着宁玉蓉过来的,两个婢女都没来,也不知道千机老人那儿的情况。 宁玉蓉低声说:“很不好说话呢。” 花雨诧异:“那咱们还来?万一他将咱们赶出来——” “先试试吧,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回去也就是了。” 当初那老先生救她和王泽的时候,可是温声细语。 她和王泽都昏昏沉沉的病了好几日,还是那位老先生帮他们做饭熬药的呢。 她始终觉得,那老先生不是坏人。 而且听王渊那会儿说了那么多话,她感觉老先生也是个很可怜的人。 只要她诚心诚意的请求他,说不准他就答应了呢? “就是这里了。”宁玉蓉喘了一口气,指着不远处破败的农舍说。 花云和花雨赶紧扶着她往里走。 到了农舍那儿,宁玉蓉探着脑袋朝里看:“谢公子?老先生,你们在吗?” “我在啊!”谢景晗从一间房里走出来,“宁姑娘怎么来了?” 这里被千机老人那一掌可算是破坏殆尽了,谢景晗想起一些往事,心情也是不好,便一个人闷了大半日,这会儿脸上瞧着还有些疲惫。 宁玉蓉看了一圈儿,示意花云和花雨帮忙收拾一下,才说:“那老前辈呢?” “老人家把自己关起来了。”谢景晗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紧闭的堂屋门,“到现在没吭一声。” “那你们现在是不是都没吃东西?”宁玉蓉问了一声,其实也不必谢景晗回答,便转向花云:“咱们不是带了吃的上来嘛,给谢公子分一些。” “是!” 花云分了一个篮子给谢景晗。 宁玉蓉又接过另外一个篮子,提着朝千机老人所在的堂屋走过去,轻轻叩了叩门。 谢景晗有心想说“你别打扰他”,但唇瓣动了动,到底没多说。 有的时候是需要撞一撞南墙才知道,许多事情不是努力就有用的。 他提着篮子,到一旁吃东西去了。 郁闷归郁闷,肚子还是要管的。 “老先生。”宁玉蓉唤道:“我给您带了吃的来,您吃一点吧。” “老先生?您不说话,我进来了——” 宁玉蓉试着推了推门,门被从里面拴上了。 屋内传出一道苍老冷漠的声音:“你是来求我去并州的吧?” “我……我很想求您,但我知道你不想去。” 宁玉蓉叹了口气,幽幽说道:“那我便不求您了,我这会儿来给您送点东西,也是感激您当初救我。” “当时……很多的地痞,如果不是您,我怕是活不下去了,更没机会带着泽哥哥回到并州。” “泽哥哥就是当初断腿的那个人,不过现在他快好了,王二公子治好了他。” 宁玉蓉温声说道:“您上次不是还劝我,让我保持希望,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遇到好事情了嘛?” “怎么到了您身上,您反倒这么颓废?” “好事?”千机老人声音无力:“病着的,伤了的都能治好,可死了的又怎么办?老夫还能有什么好事?” “……” 宁玉蓉默了默,“覆水难收,人死是不能复生的,但活着的人,日子总是要过。” “您能力大,本事强,怎么样都可以过的很好。” 宁玉蓉便把篮子放在了门口:“您吃点东西吧,我、我就走了。” 之后,也不等千机老人回应什么,宁玉蓉带着花云和花雨暂且离开了。 …… 宁玉蓉回到客栈的时候,可把江楼月给急坏了。 “你去了哪儿?”江楼月快步上前,瞧见她一切稳妥,才松了口气:“不是说出去转转吗?倒是直接消失了一个时辰。” “你要是有点什么,我怎么与表哥交代!” “……” 宁玉蓉脸色有些红,想着,我有点什么,如今倒是要与泽哥哥交代了。 她说道:“去山上瞧了瞧,送了点吃的。” 江楼月一怔:“那……那老头什么反应?” “说了两句话,听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宁玉蓉说道:“我不会劝人,怕说的多了惹他生气,也没敢多说,便回来了。” 911、要老夫去并州,也不是不行 江楼月点点头:“那就好。” 她想起自己这一个来月去千机老头那儿的情况—— 她小心的陪着笑脸,那老头都未必看她一眼呢,至于和她说话,除了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的拒绝之外,就没有正常的口气。 或许是宁玉蓉的这张脸,让千机老头总是不太能狠下心吧。 但也仅仅是不太能狠下心。 昨日晚上,江楼月会觉得这是个突破口,现在却不觉得了。 那老头简直是油盐不进,一点办法都没有。 江楼月吸了口气,说道:“别自己离开镇子,去哪儿你也不要避着我,告诉我实话,我派人跟着你护着,免得出什么危险。” “好。”宁玉蓉应道。 江楼月又说:“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去休息吧。” 两人分开之后,江楼月也回了房间。 路过王渊房间的时候,她察觉里面一点气息都没有,皱眉问道:“他出去了?” 宫五说:“应该是,晚饭的时候便没见人。” 江楼月深深吸了口气,嘀咕道:“也不知道这厮去干什么了?”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到了床榻上去,却是深深地吸了口气,心烦意乱的半点困意都没有。 完全没进度。 还不知道要在这里耽搁多久。 而且这地方偏僻,信也收不到,也不知道阿尧那里什么情况,并州那里什么情况。 江楼月翻了个身,有些头疼的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日子,江楼月上了几次山,但都没往农舍那儿靠。 宁玉蓉每天会送食物过去,倒是能与千机老人说上两句话,但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宁玉蓉没再提并州的事情,千机老人也不问。 一日,谢景晗凑到江楼月跟前说:“楼月姐姐,你不如让宁姑娘再开口求一求,我瞧着师傅他对宁姑娘的确和对旁人不同。” 江楼月默默地看着院子里吃东西的千机老人,声音很低:“要是他乐意去,不需要谁去开口他也是乐意的。” “要是他不愿意去,就算是跪下求他都没用。” 和千机老人周旋了这么久,江楼月对他的性子可不要太清楚了。 谢景晗沉默些许,点点头说:“倒也是,他脾气怪着呢,自己不愿意的事情,便是旁人说破了天都不行。” 两人不约而同地又看向不远处。 千机老人半阖着眼坐在那儿,宁玉蓉把食物摆在了桌面上,温声与千机老人在说话。 “今日带了些大荤的。”宁玉蓉说道:“江姑娘说,老先生喜欢吃荤,这些都是酒楼做的,可能有些粗糙,老先生凑合一下。” “嗯,挺好。” 千机老人好脾气地说了一声,拿了筷子动作。 宁玉蓉状似无意地说道:“其实……我知道一些地方,荤菜做的很不错的,只可惜离得比较远……如果老先生想一饱口福的话……” 这话说的有点磕磕巴巴,半晌都说不完整。 千机老人问:“你说的荤菜做的不错的地方,可是并州吗?” “啊!”宁玉蓉低呼一声,“我、老先生怎么知道?” “老夫怎么知道?”千机老人笑了笑:“你满眼都写着,想让老夫去并州。” 宁玉蓉讪笑道:“是、是嘛……我的眼睛里这么直白的嘛……” 千机老人就不说话了,安静的吃东西。 宁玉蓉也不好再说什么,怕说的多了再惹恼了她。 她静静地坐在一旁,心中也是一片惆怅。 这老先生,到底要怎么,才肯愿意前去并州一趟呢? 不多时,千机老人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缓缓说道:“要老夫去并州,也不是不行。” “真的吗?!” 宁玉蓉惊喜:“老先生果然医者仁心,太好了!” “你别高兴的太早,老夫是有条件的。” 宁玉蓉说:“只要老先生肯去并州,不管是什么条件,江姑娘和二公子肯定都做得到!” “那条件与你有关。”千机老人看着她,说道。 “什么——”宁玉蓉怔住:“老先生的条件是给我提的?” “不错。” 宁玉蓉沉默良久,迟疑地问道:“你没开玩笑吧?” 这两年的时间里,她对自己有了新的认知。 她说的好听点是官家小姐,温室的娇花,说的好听点是毫无能力,一无是处。 她不以为,自己能达成千机老人提给自己的条件。 “老夫不开玩笑。”千机老人把筷子放下,慢慢说:“只要你做我徒弟,寸步不离的跟在老夫身边十年,老夫就去并州看看。” 宁玉蓉又是一怔。 千机老人说道:“老夫会把毕生的本事都交给你,医术,占卜,武功,只要你能学的,你不亏。” “可是……”宁玉蓉微咬住下唇。 “你慢慢考虑,考虑好了给老夫答复,老夫不急。”千机老人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进了堂屋去。 江楼月大步走了过来,“宁姑娘——” 宁玉蓉抬起头来,冲江楼月露出个茫然的笑容:“我、我怎么办啊,要答应吗?” “……”江楼月无言以对。 半晌,江楼月叹了口气,“不急,咱们先……回镇子上吧,好好想想。” 她也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那也好。” 宁玉蓉温声说着。 回去的时候,宁玉蓉一直坐在马车里,手忍不住绞着帕子,眉心一片愁绪。 到了客栈房间之后,她闷闷地坐在床榻上,握住领口那块方形玉佩,喃喃说道:“泽哥哥,我怎么办……” “我很想帮江姑娘救她爹爹。” “可是我不想学什么医术占卜和武功……” “这个老先生脾气怪的很,到时候他肯定不会在并州待很久的,万一他要走,让我跟着走,那我怎么办?” “我就要见不到你了,不是十天,十个月,是十年啊……” 她今年才十六岁。 十年,一辈子最好的年华都要晃过去了。 一旦她答应了,她和王泽就没未来了。 江楼月刚到门前,把她的那些碎碎念听了个清清楚楚。 原本想要敲门的手,就那么收了回去。 她也是没想到,千机老人会提这么个……不知道怎么评价的条件出来。 912、他来了 私心里,江楼月当然想,能快些把千机老头弄回并州,把父亲救醒。 所以她是过来询问宁玉蓉到底怎么想的,甚至还想劝说宁玉蓉先答应了,让千机老人去了并州,在图后面的事情。 但……宁玉蓉的自由是她自己的。 慷他人之慨,江楼月实在做不到。 半晌,江楼月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这一夜,又是难眠的一夜。 江楼月翻来覆去睡不着,宁玉蓉也好不到哪儿去。 两人都陷入纠结为难之中。 王渊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一晚上竟然都没回来。 第二日,宁玉蓉心事重重地吃了早膳,也没再去山上。 千机老人已经提出了条件,她现在不必跑到山上去哄他了,只需要拿主意,做决定。 江楼月心烦意乱,怕自己在宁玉蓉面前太过急躁,压的宁玉蓉更加喘不过气,索性吃了早膳就出门去了,随意在街道上游荡着。 宫五亦步亦趋跟着,不好跟的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 没过一会儿,天上乌压压一片黑云压顶,电闪雷鸣,直接下起了瓢泼大雨来。 江楼月快速跑到了一间铺子的廊下避雨。 “小姐稍等一下,属下去附近买把伞来。”宫五上前说了一声,就冒雨转往不远处的杂货铺去了。 “死老头——”江楼月咬牙嘀咕,她忽然思忖,把那死老头弄昏过去,先帮回并州,再用别的手段胁迫他给父亲治病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少? 可要能胁迫人,起码得有软肋吧。 现在那老头根本没有软肋,可谓油盐不进啊! 可巧宫五在杂货铺没买到雨伞,不得已只能往更远一点的铺子跑过去。 江楼月心情本就不好,如今瞪着这大雨,是更加的郁闷。 她抿唇半晌,忽然迈步往山上去了! 雨势越来越大,江楼月走的越来越快,不过一会儿,就到了山间农舍,冲入了千机老人所在的堂屋之中。 谢景晗和千机老头正在里面坐着。 谢景晗吓了一跳:“楼月姐姐,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自己跑来了?!” 江楼月已经浑身湿透,袍角都在滴滴哒哒的滴水,发丝全部熨帖在了额前和耳畔。 她像是没有听到谢景晗的话一样,死死瞪着千机老人,沉声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千机老人默默看着她:“呦,有脾气了?你不是很能忍吗?” “我忍你就能帮我爹爹看病吗?”江楼月一字字说道:“你应该知道,宁玉蓉是有心上人的,非要把她留在你身边十年?” “她还很小,留在你身边十年,到时候都成了老姑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全没了。” “你有条件可以冲着我提,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绝对没有二话!” 千机老人淡笑:“可老夫没什么条件可与你提的,她如果想通了,答应了,那老夫就往并州去一趟,如果想不通,不答应——” “那你爹爹,就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江楼月倒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忍无可忍地说道:“因为你不舒畅,所以你便要让所有人虽你一起不舒畅,对不对?” 千机老人敛了神色,不想和她多说:“想好再来答复老夫,出去!” 江楼月不走,咬牙说道:“我记起,当初你那个徒弟玉休宁跟在你身边跟了你整整十年,所以你现在又想让宁玉蓉也跟你十年?!” “你风烛残年无所谓,她呢?她以后怎么办!” “救人与你不过举手之劳,你却非要折腾的旁人惨不忍睹才行!” “玉休宁已经死了,宁玉蓉不是玉休宁,你就算把她留在身边十年二十年玉休宁也还是活不过来!” 江楼月一股脑儿把自己所有的愤怒全部暴发了出来,死死地瞪着千机老人:“王渊说的果然不错,你就是活该!我不求你了!” “天下之大,能人异士众多,我去找旁人,总有人能有办法,我又何必在你这棵冷血无情的歪脖子树上吊死!”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江楼月气愤地转身就走。 堂屋里,谢景晗呆住了,好半晌反应过来,赶紧抓了一旁的雨伞追上去。 然而江楼月已经走的不见人影。 谢景晗只好又拿着雨伞回来。 进到堂屋的时候,千机老人垂着眼,看不清楚眼睛里的神色,但花白的胡须却在隐约颤动。 江楼月所说的每一个字,全部戳到他心里面去了。 可江楼月越是这样,他越是绝不松口! 以前没留住玉休宁,如今有一个和玉休宁长相如此相似的宁玉蓉,还送到了他面前来,他怎么也得给自己留下点什么。 说他冷血也好,当他卑鄙也罢,他就是这样的人! …… 江楼月气的不轻,一路跑下山去。 浑身湿透,水滴滴哒哒也洒了一路。 但她已经拿了主意。 她不要再在这里耗时间了,这个死老头,就算宁玉蓉答应了他,他以后也还会找别的事情出来。 她要回京,见谢尧,看他将京城的事情交代的如何了。 等交代完了,她便和谢尧一起回并州去,然后想别的办法医治父亲。 身上的衣服太湿了,走路都感觉被拖着走不动的样子。 江楼月到了村口的树下,暂且避雨,然后把袍子撩起来,将袍角的水全部拧了一边,又继续往前。 出了村子,她便顺着山间小道一路回城。 就在江楼月到了城门前的时候,迎面一辆马车也停在了城门口。 江楼月心烦意乱,根本懒得多看一眼,错开身子就要大步进城去。 那车上却传来一声轻唤:“楼儿。” “……” 江楼月僵住。 听错了吗? 为什么会是谢尧的声音? “楼儿——” 那声音又唤了一声,在身后。 江楼月缓缓转身,就看到后面那马车上下来个穿着一身金白色锦袍的男子。 白色的云靴踩在满是泥泞和水洼的地面上。 干净的白和那些脏污对比鲜明。 江楼月的视线,顺着那云靴,缓缓往上,一路掠过袍角,扫过束着白玉腰带那劲瘦的腰,交领的衣襟,最后,落在了那人无比熟悉的脸颊上。 谢尧打着伞站在雨中。 913、终于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雨幕沉沉,似乎全都变得模糊起来。 “阿、阿尧?”江楼月低声轻呼,有些不可置信,“你怎么来了?” “想你。” 谢尧缓缓迈步上前,瞧着她湿透的样子,眉心忍不住皱起,随手就丢了伞,把江楼月揽着往带到了马车上去。 “进城。”谢尧吩咐一声。 江楼月这会儿才缓过神来,“你能来太好了,我快被那个千机死老头给烦死了!哎。” 谢尧拿了件斗篷过来,想给江楼月裹一裹。 然而她湿的太厉害了,斗篷裹上去,眨眼功夫把斗篷弄了个水滴滴的。 谢尧皱眉:“生气也不该不管不顾淋雨,这要是受凉又得好些时日折腾。” 他拿了一旁的毛巾来,给江楼月擦头发。 江楼月气闷死了,赖在谢尧跟前,也顾不得自己这湿淋淋的,要把谢尧也给弄湿。 “我今日过去,把那老头骂了一顿,可算彻底给他得罪了。”江楼月闷声说:“咱们不在这儿了,接下来就得想办法,找旁的神医给爹爹看病。” 谢尧给江楼月擦拭头发的手一顿:“传给你的信没收到吗?” “什么信?”江楼月抬眸问。 “……” 谢尧默默,那眼神有些一言难尽。 “怎么这个表情?”江楼月抓着谢尧的手。 江楼月一边问着,心里已经开始思忖,是京城的情况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北境的战事不够安稳,亦或者是,并州那边,爹爹的病情加重了! 这么一思忖,江楼月急得不得了:“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消息?你别卖关子,快点说啊!” 谢尧沉默了半晌,轻声开口:“算是个好消息……你坐稳一点,我怕你太高兴栽过去。” 江楼月催促道:“什么好消息?” 谢尧认真的擦拭着江楼月的头发,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在离京之前,收到了并州的信,是夫人寄给你的,你不在,我怕也有什么要紧的,所以我拆开看了。” “信上说——” 江楼月屏住呼吸看着他。 谢尧慢慢继续:“你爹醒了。” “什么?!” 江楼月吃了一惊,无比惊诧地看着谢尧,仿佛他的头上长了角,变成了个什么怪物。 谢尧微笑:“别这样看我,信上是那么说的,还说,希望你回家团圆。” “我收到信之后,立即就派人传了消息过来,或许是这地方太偏僻了,信辗转下来,没送到。” 事实上,谢尧自己找到这儿来都是纯属偶然。 玉兰河这里水脉复杂,大小山脉多的很。 谢尧只知道江楼月在这儿,不知道确切的位置,过来之后,也是随便进了一座城碰碰运气,谁知道就在城门口那儿碰上了这么狼狈的江楼月。 江楼月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尧轻轻拍了拍江楼月的脸颊,“小楼儿?你真的吓到了?” “这是好消息呢——” 江楼月终于回过神,长长地吸了口气,喃喃说道:“太好了,可算醒了,那我们也不必耗在这儿求千机死老头了!” “阿尧!” 江楼月扑上去,把谢尧抱紧,吸着鼻子说:“你真是来得太及时了,给我带来了这样的好消息。” 说完,她犹然觉得不够,没有表达到自己高兴激动的心情,乱七八糟在谢尧脸上又亲了好几下,“我太喜欢你了!” “……” 谢尧无奈,由着折腾着,轻轻抱着她说:“先回去,把自己拾掇一下,咱们就启程回并州吧。” “好!咱们这就走!” 江楼月高兴坏了。 马车到客栈,江楼月下车后,一路就拉着谢尧往楼上走。 说实话,她现在是真的狼狈,衣服湿淋淋的,头发乱糟糟的,连着被她拉着的谢尧,身上的衣服也一块湿一块干,袍角处好多泥污。 但看到江楼月的到来,水云和水若可是松了口大气。 因为方才宫五回来了一趟,说他买伞的功夫,江楼月不见了。 宫五着急忙慌地去找了,哪想到江楼月现在会和谢尧一起回来。 江楼月在房间里快速整理自己,换了一身轻便的墨绿色长裙,让水云帮自己重新梳头发,一边吩咐:“收拾行装吧,对了,去与宁姑娘说一声,那个事情不必紧张纠结了,我爹醒了。” “啊!” 水云低呼一声:“真的吗?!” “真的,消息是殿下带来的,错不了。”江楼月歪头照着镜子:“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对了,王渊回来了吗?” “王二公子还没回来呢,不过倒是派人传了消息,说他晚些时候过来。” “嗯。” 江楼月点点头,等水云给自己梳好了头发之后,她出门便朝着谢尧那间房走。 谢尧正要出门的,就这么被江楼月堵了回去。 江楼月眼睛亮晶晶地问道:“你吃饭了吗?饿不饿?我好饿,你陪我吃点东西!” “好。” 谢尧温声笑:“陪你吃。” 水云为二位主子要了饭菜,大堂内因为下雨也没什么人,就摆在了靠窗口的桌子那儿。 谢尧未尝有多饿,只是随意地夹着菜。 江楼月却是这一段时间,被千机老人这件事情快烦死了,吃不下睡不着,如今谢尧带来这么好的消息,一下子精神百倍,肚子也饿的过分。 此时自然心情愉悦的大快朵颐。 不多时,宁玉蓉听闻消息也赶到了大堂内来。 “殿下安好。”她冲着谢尧行了个礼,才问:“听水云说,侯爷醒了,咱们现在就可以回并州了?” “嗯。” 谢尧点头。 江楼月含笑拉着她来:“坐下,你也吃点儿。” “我知道,你为了帮我想办法劝千机老头,这一段时间也几乎没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快多吃点,要是饿瘦了,回到并州我表哥要心疼的。” “……” 宁玉蓉讪讪地笑了一下,脸上微红,“多谢江姑娘关心。” 她也坐到了旁边去。 吃饱喝足,江楼月瞧着外面的雨丝,皱眉说道:“这雨可能要下好几日……” 方才着急忙慌说要走,现在可是冷静不少。 这么大的雨势,路上一片泥泞,怕是不好赶路呢。 谢尧想了想,说道:“可以走水路,从玉兰河这里入淮水,直接到并州码头。” “可以吗?”江楼月诧异:“淮水的水脉不稳,现在又下这么大雨——” 914、相思 “可以。” 谢尧说道:“淮水堤坝哪里,由水利大事牧云州和萧青贤重新修缮过,现在很稳妥,可以走水路,一路顺水而下,到并州大约半个月时间吧。” “要是走陆路的话,要先转道京城,再从京城到并州,来去就要一个多月了。” 江楼月皱眉说:“那还是走水路。” 她现在担心的很,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飞回去,哪里来的时间去京城耽搁。 “嗯,我让扶桑去安排。” 江楼月点了点头,又说:“虽说千机老头不近人情,但好歹……当初也帮忙救过你,我明日再去看他一次吧,道个歉……” 千机老人不去并州,其实本没有错。 是他自己的意愿罢了。 江楼月方才是气过了头才把人一顿骂,其实她也并非不讲道理的人。 谢尧说:“我陪你吧,当初他在我身上可是费了不少力气。” 三十年的内力,三十个春秋,不知道多少日月,谢尧等于是白占了这便宜。 江楼月又点头应了。 一旁的宁玉蓉小声问:“殿下,北境的战事如何,我哥哥怎么样,你可有消息吗?” “有。”谢尧笑道:“丰城兄好能耐,北境已经收复,过不了多久,他就要班师回朝了。” “那太好了……”宁玉蓉松了口气,低声说道:“我来并州的时候,还和泽……公子说起哥哥征北境的事情,还想着打仗要好久的。” “你哥哥有能耐的。”江楼月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再加上,北境原本就在你们宁家手上稳固十数年,不过是把家园收复,理所应当用不了多久。” 江楼月转向谢尧,“收复北境,这军功卓著,是要封赏的吧?” 谢尧说:“应当。” “应当?”宁玉蓉觉得这两个字有点不对劲,她忽然反应过来,谢尧攻入京城,如今这要紧的时候,不在京城坐镇,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而且听谢尧和江楼月话中意思,之后就要直接去并州。 一个要登基的九五之尊,这么闲的吗? 但这些疑问,她没机会问出来。 宫五来了,与谢尧和江楼月有说了一些事情。 宁玉蓉的心没那么大,什么家国天下,与她没有多少关系。 她只惦记着哥哥,惦记着王泽和自己。 真好,哥哥打胜仗了。 她也马上要回并州去了! 这一趟离开并州,前后三个月,等回去,第四个月都过完了,也不知道泽哥哥的腿彻底好了没有? …… 江楼月吩咐宫五,去准备一些礼物,打算第二日去看望千机老人告别。 吩咐完一切琐事,才与谢尧一起回到了房间。 只是谢尧刚进门去,江楼月忽然反手一拉,拍上门,并且直接把谢尧推到了门板上去。 谢尧把她的两只手捉住:“干什么?” 江楼月唇瓣微抿,声音低低地说:“我想你了。” “我知道。”谢尧微笑,“从那会儿在城门口遇到你,带你回客栈到现在,你吩咐人做事也罢,吃东西也好,眼睛都缠在我身上。” “……”江楼月哼道:“你知道你还捉着我干什么?放开!” 谢尧幽幽问:“放开了,你打算干点什么?” 江楼月没说话,漂亮的眼睛看着谢尧的那双眼,然后视线微微往下,落到了谢尧极有棱角的唇上。 然后,江楼月的唇微微张了一下。 很细微的动作,却没逃过谢尧的眼睛。 谢尧眼神微黯,笑道:“就不。” “……” 江楼月瞪了他一眼,闷声说道:“还就不?这么久没见了,你就不想吗?你这个人现在变讨厌了。” “我当然想,做梦都想。”谢尧低下头来,声音暗哑,一寸寸靠近。 江楼月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你——” 谢尧依旧牢牢抓着她的手,不让她乱动,“可是你太大胆了,总是喧宾夺主,我不喜欢,所以——就不!” 话落,他把吻落到了她的唇角,然后是耳畔,脖颈。 皮肤上一阵麻痒,像是起了鸡皮疙瘩一样。 江楼月忍不住哆嗦着,躲着他那些细碎的吻。 可谢尧把她抓的很紧,她的躲闪那么无力,根本躲不开。 吻细碎而认真。 江楼月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泛起一层好看的粉红色,咬牙说道:“你在撩拨我……太过分了。” 谢尧脸埋在她的颈窝,闷声笑着:“久别重逢,想的厉害,所以……小楼儿,体谅一下我的心情吧。” “……”江楼月无言以对,躲不过,还抱不到他,难受的厉害,便委委屈屈地说:“我讨饶行不行?” “你就看在我最近这段时间那么不愉快的份上,把我刚才的‘喧宾夺主’给忘了吧。” “我要抱抱你。” 分开太久了。 相思蚀骨。 原先因着父亲的事情,那份相思被压着,如今父亲的事情稳妥,相思一下子就压不住了。 谢尧抬眸,看她半晌,“可以啊,知道撒娇了。” 抓着她手的力道,就在这个时候松懈了三分。 江楼月挣开了,一下子跳起来,紧紧抱住了谢尧的脖子,“阿尧,我好想你。” “嗯。” 谢尧轻声应,手臂环上她的肩背:“所有的一切,我都处理好了,这一回,咱们是真的不分开了。” 江楼月的脸埋入他的发间。 她听到谢尧说:“回并州后,咱们就成亲。” …… 第二日一早,细雨蒙蒙。 江楼月起身之后传唤宫五来询问:“昨天吩咐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备好了。”宫五回话:“只是这小镇上没有多好的东西。” “我明白,先把这些送过去,等过段时间回了并州,再备些别的送来吧。”江楼月起身说道:“等殿下下楼后,咱们就走吧。” “是!” 不多时,谢尧也下了楼,两人坐了马车往那山村走。 到了山下的时候,雨势大了一些。 谢尧率先下了马车,打着伞牵着江楼月的手下来。 江楼月说:“他在中州有好一段时间了,据说这个地方,是当初他那个徒弟玉休宁的老家。” “说来也是个苦命的人……” “对了,我有没有给你说过,谢景晗也在这里?” “咱们花了那么大的功夫,都没找到千机老人,可谢景晗随便走两步,竟然就和千机老人给碰上了,缘分这东西,倒也真是奇妙。” “嗯。” 谢尧轻轻应了一声。 这个事情,江楼月没说,但宫五一早禀报过了。 915、只是他想杀我而已 江楼月又说:“上次我在永州遇到他,他说话含含糊糊地,说什么,离开并州是和姐姐有关。” 此时想起谢景晗当时说的话,江楼月都是直摇头。 什么他喜欢姐姐,姐姐喜欢旁人,所以他心情不好离开了。 乱七八糟的。 谢尧沉吟了一下,思考着要不要把当初的事情告诉江楼月。 但眼下已经到了那农舍之前,谢尧只得吧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宫五熟练地上前把门打开。 谢景晗似乎不在,堂屋的门紧闭着。 宫五把东西都放到了堂屋前面的廊下,敲了敲门,里面却没人应声。 “我来吧。” 江楼月迈步过去,一边叩门一边说:“前辈,我又来了,昨天是我太激动,您别介意。” 屋内没人回应。 江楼月暗忖,难道没人? 她略带疑问地看了谢尧一眼。 谢尧却点点头。 敏锐地五感,让他很确定,屋内有极其清浅的呼吸吐纳声音。 江楼月便又回过头来:“我给您备了一些薄,还请您笑纳。” 屋内忽然传来一声冷哼,“你就是把金山银山搬到老夫的面前来,不答应老夫的条件,老夫也绝对不会去并州的!” “……”江楼月默默:“晚辈知道。” “就算你带着那个臭小子来,也不能将老夫怎么样!”千机老人冷冷说道:“老夫说了不去便是不去!” 江楼月深深地吸了口气,现在无比庆幸,还好爹爹自己醒来了,否则的话,这千机老人这么难搞,真是要被他折腾掉半条命去。 “嗯。” 江楼月点点头,应道:“晚辈知道前辈不去并州的决心!” “前辈放心吧,我马上就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会来缠你烦你请你去并州。” “我还前辈清静——” “……” 屋内陷入静默之中。 江楼月又说:“这一些薄礼不成敬意,您先凑合用着,当初云宿山,您救了阿尧,对我与他恩同再造,等到了并州,我会重新备上一份厚礼送来的。” 千机老人还是不吭声。 江楼月知道他的脾气,不说话那就是不说话,再等下去也是没必要,当即便说:“那么……告辞了前辈。” 话落,江楼月转身进了谢尧的伞下,又看了那紧闭的房门一眼,才拉住谢尧的手:“咱们走吧。” “好。” 谢尧带着江楼月一起往山下走。 却不想,刚出了农舍的没几步,就迎面碰上了谢景晗。 谢景晗穿着粗布的衣衫,袖子挽了起来,打着伞,手上提着的篮子里,是河里新捉的鱼虾。 当和谢尧视线对上的那一瞬,谢景晗眼眸眯了眯,但只一下,就将眼神转向江楼月,含笑道:“楼月姐姐。” “嗯。” 江楼月点点头,说道:“我去看过你师傅了,然后……我明日一早就离开这里,回并州去。” “这就要回了?”谢景晗一顿:“真的不再求我师傅了吗?” “也不瞒你,我爹爹醒了,现在恢复的极好,我得回并州去看他。” 谢景晗有些诧异:“那这是好事,恭喜了。” “谢谢……对了,你呢?你以后都在这里待着?” 这几年来,她忙于各处奔波,是没什么功夫交朋友的。 谢景晗与她来说,像朋友,也像弟弟。 他比自己小,如今也不过二十岁而已。 大好年华,可以有很多事情去做,而不是窝在这个山村里。 自然,这只是她想法。 她一向不会把自己的想法随意加到别人身上去,谢景晗要怎么选,是他自己的事情。 她不过随意提一句。 谢景晗想了想,“暂且就在这里吧,我没想过。” “嗯。” 江楼月又点点头:“好好照顾老前辈吧,我这就走了。” 从始至终,谢尧一个字都没说,只是淡淡地看着谢景晗。 等回到马车上的时候,江楼月忍不住问道:“你和谢景晗是怎么了?闹了不愉快?” 谢尧缓缓打着扇子:“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们俩神色可不善的很呢。”江楼月低声说道:“当初他离开并州那件事情,我总觉得蹊跷,你们都避着不与我说——” “快跟我讲一讲!” “其实——”谢尧淡淡开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他想杀我而已。” “什么?!”江楼月脸色大变,“这还不是要紧事?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一点。” “急什么,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谢尧捏了捏江楼月的脸颊,柔声说道:“他在糕点和花草里面动了点手脚,然后被你二表哥发现了。” “之后,我便让他离开并州了。” “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江楼月眼含责备:“我当初在永州遇到他,我还以为他是在并州待的不高兴所以离开了呢。” “我还给他一袋金珠!” 也便是谢景晗算是良心未泯吧,当初没有再利用她做出点什么来,后期也什么都没做。 如果因为她无知,被谢景晗利用,再发生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 江楼月此时想来,真是背脊发冷。 谢尧把她揽入怀中:“都过去了,也是怕你担心,所以没提。” 江楼月可没有就那么算了,她双手撑着谢尧的肩膀,皱眉说:“那你是中毒了吗?” 她想起什么。 “对了,我回到并州的时候,你好像不太舒服,抱着我走路莫名其妙就咳嗽起来,晚上还跑出去打坐——” “嗯。”谢尧含笑点头:“是有一点不适,但问题不大,王渊当时就教了我运气逼毒的法门。” “所以你打坐在逼毒?!” 她还以为他在练功! 江楼月瞪他:“骗子!以后这种事情不能不告诉我,知不知道!” “好,以后什么都告诉你,一件都不遗漏,这下可以了吗?”谢尧无奈地说了一声,叹气道:“当时就是知道告诉你,你肯定担心着急……” “但那时候事情都过去了,说也没有意义。”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都异常小心,也再没出过事情,便把那事翻篇了。” “无论如何,云妃和李云廷之事,是我有心诱导。” 916、人死如灯灭 江楼月沉默片刻,摇头说道:“一锭金子掉在路上,品性高洁的人会拾金不昧,但贪图私利的人会据为己有。” “就算云妃和李云廷的事情,是你有心诱导的,但若不是他们自己心里有鬼,也搅合不到一起去。” 江楼月看着谢尧,“你又没给他们下药让他们偷情,给皇帝戴绿帽子。” “……”谢尧默默,“你怎么知道,我没下药?” “我就是知道。”江楼月埋入谢尧怀中去,“你虽然谋算,但尚且还有三分底线,不像有些人,心肝肺全都黑了。” 谢尧呵呵淡笑,心道:我的心肝肺也黑的差不多了,只是你情人眼里出西施,看不出来而已。 自然这个话,他真的只是在心里想一想。 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如今他不会再庸人自扰,去多想,去后悔。 他和江楼月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未来可期啊。 两人很快就回到了客栈之中。 接下来的半日,便是整理行装,准备出发。 但谁也没想到,到了傍晚,千机老人竟忽然出现在客栈之中。 外面雨势极大,但千机老人身上却半点雨丝都没有,宫五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来的。 千机老人脸色僵硬地说道:“那丫头呢!” 宫五知道他问的是江楼月,犹豫了一下:“小姐和公子出去买东西了。” “宁丫头呢?!”千机老人又问。 宫五说:“宁姑娘在客栈里,您老是——” 就在这时候,二楼天字号客房的房门打开,宁玉蓉从里面走了出来。 宫五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千机老人已经不见,并且在瞬间稳稳地落在宁玉蓉面前去。 宁玉蓉吓了一跳:“老先生,您怎么来了?!” 千机老人就站在宁玉蓉的面前,那双浑浊发红的眼睛里,是宁玉蓉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半晌,千机老人问道:“你也和他们一起回并州?!” “是、是啊。”宁玉蓉勉强笑了一下,保持礼貌,说道:“我、我也很想做老前辈的徒弟,可是、可是我须得回并州去。” “对不起啊老先生。” 千机老人还是看着她,只是浑浊的视线里,多了一份哀痛。 宁玉蓉被他看的非常不自在,笑容也越发牵强:“老先生、您是找江姑娘和殿下吧,他们出去了,不然您等一会儿——” “我谁也不找!”千机老人缓缓摇头,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死了就是死了,再像的,也不是她。” 玉休宁的脾气是乖张的,十分放肆。 而宁玉蓉却太乖太听话,太没有性格。 除了那张脸和当初的玉休宁有五分相似,哪里都不一样。 宁玉蓉是宁玉蓉,和玉休宁没有关系。 千机老人颓丧的垂下了肩膀。 他本是来想办法把宁玉蓉留下的,然而此刻,却忽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如此……无力而苍白。 就像王渊和江楼月说的那样。 死了就是死了。 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没了,他这些年来,终究是白白折腾了。 千机老人放声长笑,踏入雨幕之中,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宁玉蓉暗暗松了口气。 她看得出来,千机老人很是悲哀,可她不懂那些悲哀,心里只希望,这位老先生以后能好好的吧。 然而这点希望,也只是一点点。 天色黑沉的时候,江楼月和谢尧才回来。 宫五说起千机老人来过的事情,江楼月怔了一下,有些意外:“来见宁玉蓉?” “是,见过之后,说什么‘再像的也不是她’,然后就大笑着走了。” “约莫他是想通了吧。”江楼月想了想,叹气道:“王渊要是不说,许多事情我都不知道,如今他想通了,余下的日子,只希望老前辈过的开心一点吧。” 谢尧却看着外面的雨幕若有所思。 一生的执念,忽然有一日想通了,放下了,是真的能开开心心地过余下的日子,还是……再也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阿尧!” 江楼月唤道:“你在想什么?” “没。” 谢尧淡笑,没有把自己的一点猜测说出来,只是道:“早点休息,早些回并州吧。” 此处如何,已经与他们无关。 不管怎么样,都是千机老人自己的选择了。 …… 第二日一早,雨势还是不小。 谢尧江楼月以及宁玉蓉一起上了早准备好的船只。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王渊才姗姗来迟。 这两日,王渊只出现过一次,其余时间都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忙着什么。 一上船,王渊便招呼道:“快走快走,这鬼地方,一直下雨太糟心了,小爷我要回并州,回汾阳去!” “那儿的天气多好啊!” 江楼月凑上前去问,“你最近在干吗?让你来想办法解决千机老人,你跑得不见人影,你像话嘛?” “哎。”王渊叹了口气:“一言难尽,不提也罢。” “呦,还有你一言难尽的时候,难得,我好奇死了。”江楼月挑眉,缠着他问:“快说说,别不提啊。” 王渊眉头紧皱,有些烦恼,但见谢尧就在不远处的甲板上朝着这边看,忽然灵机一动,勾搭上江楼月的肩膀:“小表妹啊,是有那么件事情给我缠住——” 话音还未落,谢尧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王渊!” “……”王渊哈哈笑道:“干什么?是我表妹缠我的,可不是我要缠着她。” 谢尧黑了半张脸,大步过来,把江楼月拽过去,眼含警告地看着王渊。 王渊得意洋洋地说道:“小表妹,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告诉你,是你家谢公子不许我与你走的太近,我也很无奈的,再见!” 话音落,王渊快步跑进了船舱里面去,江楼月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甲板上就只剩下江楼月和谢尧两个人。 江楼月皱眉片刻,“为什么我觉得他是故意的?” 故意不想说,故意勾肩搭背,故意引得谢尧吃醋过来赶他。 “不必觉得,他的确是故意的。”谢尧没好气地说:“这厮,可是奸诈的很呢。” 917、傻了 江楼月挑眉,喃喃说道:“他这样,我反倒更加好奇了。” 王渊这厮,一向是他折腾旁人,旁人可嫌少能让他这般难过啊。 “嗳,你做什么?” 手腕被人一拉,江楼月被谢尧拽着也进了船舱去。 谢尧说:“我有点晕,想吐了,你陪我休息会儿。” “……”江楼月无言以对,“上次往沽溏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晕?”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 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船舱内的房间。 谢尧手臂一伸,裹着江楼月翻倒在了床榻上去,闭上眼睛说道:“别乱动,让我抱着睡。” “你知道我有心病的,那心病时不时的发作,你不在京城的这几个月,我基本没怎么睡好。” “……” 江楼月沉默着,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她在谢尧的怀中翻了个身,低声说道:“我为什么觉得,你是不想我和二表哥多说话,所以就把我拖回来?” “嗯。” 谢尧竟然应了一声。 他用手臂把江楼月的腰箍住,“他再是你表哥,也是个男的,勾肩搭背成何体统?” “……” 江楼月再次无言以对,倒也没再去推谢尧,而是朝着谢尧身前凑了凑:“嗯,说的是。” 毕竟男女有别,就算是兄妹,也是要避嫌的。 庆都的贵族都是那样的规矩。 且江楼月虽说性子外向,其实骨子里还是个保守派的。 “不过……”江楼月低声嘀咕:“我感觉他刚才故意不想说自己这几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事情,所以呢,就故意动手动脚让你看见……” “嗯。” 谢尧又应了一声,“管他的!” 江楼月想想也是。 管他的! 不说算了! 如今想到爹爹已经清醒,江楼月恨得能立即插上翅膀,飞回并州去呢。 …… 并州刺史府 院子里的长廊上,两个小厮引着宋先生真快步往枫林院的方向走,还时不时地低声催促:“麻烦您老了,再快点……” “夫人忽然昏过去,把侯爷急得脸都白了。” “好,老朽快些!”宋先生加快了脚步,一边又问:“昏过去的毫无征兆吗?” 小厮点头:“是啊,正说着话,人就晕倒了!” 宋先生拧紧了花白的眉毛。 他给王婵调理身子这几年,对王婵的身体状况已经十分了解。 照理说,她现在虽不能说恢复的旁人一样健康,但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怎么可能忽然就晕倒? 他不禁又加快了两分脚步,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枫林院外。 还没进去,已经听到里面传来江震焦急的喊声:“宋先生还没到吗?快些再去请一请,备个轿子把人抬来啊!” “老朽到了!” 宋先生迈步进去,语带安抚地说:“侯爷稍安勿躁,老朽马上为夫人诊脉。” 江震松了一口大气:“先生快些过来——夫人也不知怎的,说着话忽然就昏倒了!” 江震满脸忧色。 刚才要不是他在旁边扶着,王婵晕过去要直接撞到桌子,太吓人了。 “好。” 宋先生已经到了床边上,放下药箱便捏上了王婵的脉搏,眼神也落到了王婵的脸上仔细观察着。 宋先生在心中暗暗思量:王婵的神色看起来红润健康,一点不像生病的样子,怎么会忽然晕—— “这——” 宋先生忽然呆了一下,捏着王婵腕脉的手都下意识地抬起,然后视线复杂地看着江震,“侯爷……” “怎么了?!” 江震火急火燎地坐到了床边来,扶着膝盖的双手收紧,“先生,夫人到底是怎么了,您别瞒我,一五一十告诉我。” “呃、这个……”宋先生捋着胡须,眼底含着三分笑,“侯爷不必担心,夫人没事。” 宋先生行医多年,江震也认识他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宋先生露出这种表情来。 有点微妙,还有点……暧昧? 江震眯起眼,耐着性子说:“到底是——” “是喜事。”宋先生也不卖关子,淡淡说道:“夫人有喜了。” “有——” 江震瞪着宋先生,仿佛宋先生变成了个什么吓人的怪物,说出了什么吓死人的话,浑身直接僵硬成了个石雕。 屋中的桑嬷嬷也呆住了。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先生的意思是说,我家夫人怀孕了?!” “嗯,不错。”宋先生点点头,“脉象所示,孕期刚一个月多点儿,腹中胎儿很稳定,晕倒是因为怀孕的缘故……” 江震完全云里雾里,傻了! 咚! 宋先生的话刚说完,江震直接从床边栽了下去。 “侯爷!” 宋先生和桑嬷嬷赶紧左右把他扶起来。 桑嬷嬷担忧地问:“侯爷您没事吧!” 江震的脑袋撞了个不小的包,但被这么一装,人反倒醒过神来,长声大笑:“哈哈哈,老天有眼啊!” 桑嬷嬷和宋先生自然也替他感到高兴。 原以为是生了病呢,没想到虚惊一场,还有惊喜。 江震立即抓住宋先生的手,噼里啪啦丢出来一堆问题。 “现在她的情况很稳定对不对?” “那需要安胎吗?需要补身体吗?需要注意什么吗?” “吃的喝的用的,都得麻烦宋先生亲自过问啊!” “好好好。”宋先生连连应声,平和地笑着说道:“这都不是问题,老朽会盯着一切的,侯爷尽管放心。” “只要要注意的,其他都不必,只有一件,那就是……”宋先生抿着唇,变得欲言又止起来。 “什么?!” 江震催促道:“宋先生尽管说!” “这个……”宋先生默了默,轻轻喉咙,才靠近江震,极小声地说:“侯爷要禁欲啊。” 宋先生又说:“夫人原就体弱,怀孕之后,变得更容易疲惫,怕是受不得侯爷旺盛的精力,咳咳,嗯。” “……” 江震呆了呆。 最近这段时间,凡事不管,人太闲。 除了练一阵子功,其余精力实在无处发泄,抱着王婵一来二去了几次,就有点放纵。 就连昨晚都—— 江震无比后怕,用力点头:“嗯,我知道了,必须的。” “好,那老朽就退下了,先给夫人开点安胎养身的药来。” 宋先生含笑说完,退走了。 918、被吓到 宋先生离开后,江震坐回床边上去,小心翼翼地握住了王婵的手,那动作,那眼神,看什么珍宝一样,语气都柔和了:“可真是辛苦夫人了。” “我、哎,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总之就是高兴!” “哪能想到,我这把年纪,还能有子嗣缘分呢!” 桑嬷嬷在一旁微笑着说道:“老奴也去为夫人准备点吃的,等她醒了用。” 这几日王婵都没什么胃口,也老犯困,她还以为是天气热了食欲不佳呢,没想到是怀孕。 夫人这个年岁怀孕,可不是小事,她这贴身的人,得仔细照看着才是呢。 江震当然连连说好。 桑嬷嬷退走后,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王婵终于悠悠醒来,发出一声极低的喟叹。 “夫人!” 江震就坐在床边守着,连忙问:“头还晕吗?有没有哪里还不舒服?” “我……我是怎么了?”王婵愣了一下,意识慢慢回笼:“我是晕倒了?” 最后的意识,似乎是在和江震说江星月的事情,说着说着,好像——人就失去了知觉。 “夫人只是有点累,所以才昏倒,没什么大事。”江震体贴的拿了一个靠垫,垫在了王婵的身后,语气轻柔:“饿不饿,桑嬷嬷去准备吃的了。” “倒是有点儿饿。”王婵看着江震,觉得他古里古怪的,“侯爷,我真的没事吗?可有请宋先生来看过?” “看啦!你好的很!”江震忍不住就笑,“特别好,你就安心在床上靠着,养着——” “夫人。” 这时,桑嬷嬷听到了声音,带着婢女把吃的送了进来,“这是刚做的藕粉蜜酪。” 王婵瞥了一眼,说:“蜜酪啊,可能有点甜吧,我最近不想吃这个,有别的吗?” “还有青梅糯,这个味道淡呢,还有莲子粥,还有些荤腥……看夫人喜欢吃什么就送什么过来。”桑嬷嬷说。 “做了这么多种类吗?”王婵有些意外,笑眯眯地说道:“我想想,我不想吃太过素淡的。” “那好,老奴明白了。” 桑嬷嬷说了一声,很快退下,不一会儿就让人送了一盅鸡汤来。 江震把鸡汤接过,还把调羹也拿了。 王婵说:“这是做什么?给我,我自己能喝。” “不,夫人你不能。”江震一本正经,小心地用调羹搅拌着,还舀了汤来仔细地吹着,看那样子是要喂她。 “……” 王婵狐疑,见桑嬷嬷掩着嘴低笑,她也是有些不好意思。 都老夫老妻了,昏倒而已,还不至于手脚不能动的需要江震来喂自己吃东西。 当即,王婵咳嗽一声,说:“侯爷,我自己喝。” “不行!” 江震理所当然地拒绝了,皱眉说道:“你现在什么也不需要干,使唤我,所有一切事情都由我来干,你不需要动手。” “……” 王婵问:“侯爷,宋先生呢?” “宋先生去帮你熬药了。” 江震把鸡汤送到了王婵唇边:“来,先喝!” 王婵哪里有心思喝? 江震太奇怪了,还有桑嬷嬷,那眼神也怪里怪气的,看的王婵心里嘀咕,实在不安,还莫名其妙。 她不喝鸡汤,执着地问:“我为什么昏倒,宋先生没个说法吗?侯爷,劳烦你将他请来,我要问一问。” “宋先生当然有说法!”江震满脸都是笑意,法令纹和鱼尾纹看起来都和蔼可亲了,“你没事,你特别好,你只是……呃、呃……” 看着王婵的眼睛,江震后面的话竟然不太好说。 王婵紧张地追问:“我只是怎么了?” “咳咳。” 江震先默默把鸡汤放下。 他知道,自己如果不把事情说清楚点,王婵肯定是不会喝了。 他还侧脸对桑嬷嬷说:“桑嬷嬷,你先带婢女们都去院子里吧。” “是。” 桑嬷嬷行了个礼,很快把人都带走了。 王婵心里更加狐疑,“到底是怎么了?说话还需要把人遣走,桑嬷嬷都照顾我二十多年了,我的事情与她也没什么避讳的。” “嗯,为夫知道,不需要避讳,这不是怕你不好意思嘛……”江震讪笑,就在王婵莫名其妙的眼神下,低声说道:“宋先生说,呃……你怀孕了。” “……” 王婵瞪大眼睛,这表情,比刚才江震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没好到哪儿去。 她颤声说道:“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就是……夫人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啊。”江震控制不住嘴角的笑容,但看着王婵那受了惊吓的样子,又把唇角拉平成一条直线。 “夫人?”江震关心地低唤:“你没事吧?” 王婵脸色发白,是真的被吓到了。 她的手缓缓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我、我怀孕了……” 江震赶紧上前,把她的肩膀揽住,低声安抚:“夫人,你是不高兴吗?” “我……我没有……” 她只是被吓到了,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她如今岁数不小了呀,怎么还会怀孕? 江震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温声说道:“别怕别怕,为夫在呢,这是好事,不需要这么害怕的,上次你怀女儿的时候,为夫忙着战事都没多少时间陪你,这次我陪着你。” “每天寸步不离的陪着!” 王婵总算回过三分神来。 女儿! 对了,他们的女儿都……那么大了! 她居然还给怀孕了! 老蚌生珠! 这传出去是不是要笑掉旁人大牙?! 王婵磨着牙,瞪着自己眼前胡子眉毛全是笑意的江震,连着捶了江震肩膀好几下:“都怪你!一把年纪了你还折腾什么!” “好好好,全部怪我,全是为夫的错,为夫受着,哈哈哈哈……” 她那点力气,捶在江震身上,根本是一点力度都没有,挠痒痒而已,江震由着她捶,还畅快的大笑起来。 王婵气死了。 捶了两下收了手,王婵别开脸不去看他,“宋先生有没有说,孩子、孩子怎么样?” 比起生江震的气,她当然更关系自己的肚子。 江震说道:“夫人不必担心,宋先生说了,一切都很好,他会亲自盯着照看夫人的起居的,也会给夫人开一些安胎养身的药。” “夫人。” 江震低头,凑近王婵面前所:“过了这么多年,咱们终于又要有孩子了,为夫真的很高兴。” 919、有了情郎忘了爹娘 “……” 王婵别开脸,难得有些颐指气使地说道:“我肚子饿了,要喝汤。” “好嘞!” 江震立即把汤端过来,调羹就朝着王婵唇边送。 王婵闷声说:“我自己喝。” “还是我喂夫人——”吧! 江震的话没说完,王婵已经把碗端走,斯斯文文喝汤去了。 江震也一脸笑意。 他虽然是个糙汉莽夫,但心思却是极为细腻的。 他很清楚王婵这会儿的别扭。 想想当初,做点夫妻间该作的事情,她都觉得年纪大了扭扭捏捏呢,如今还给怀孕了,心里不郁闷才怪。 她这种世家闺秀,自小受良好教养,拘束非常多,总会在意旁人的眼光。 而江震因为成长环境的问题,礼数教条都是狗屁,年轻的时候,便是个狂妄的。 但从遇上她,成了亲的那一天开始,江震总觉得,她那与他说教,让他守礼的样子真的好看。 他也甘愿听她的,在人前,什么时候都规规矩矩的。 到了如今,夫妻二十余年。 他的心情依然不变,每次看王婵郁闷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他心里可乐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的功夫,王婵的汤喝完了。 江震把碗接了,拿帕子想给她擦拭嘴角。 王婵自己把帕子抢了过去,别着脸不吭声。 江震笑眯眯地说:“夫人,可还想吃什么?我吩咐人准备。” “先不吃了。”王婵低着头,声音也很低:“星儿、还没回来吧?” “没,那臭丫头,巡城去了!”江震问道:“夫人是要见星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女儿吗?为夫这就派人去找她回来。” “我——”王婵用力地瞪了江震一眼,“我不是!” “那是什么?”江震挑眉。 王婵磨牙,“你、你故意的是不是?夫妻这么多年了,我什么心思你猜不到?” 江震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啊这个,夫人不说,为夫哪儿猜得到?” “你就是故意的。”王婵泄气地说道:“我、我怀孕的事情先不要告诉星儿,听到没有!” “遵命!” 江震从善如流,还有模有样地拱了手。 两人便又安静下去。 江震看着王婵。 她低着头,那只戴着玉镯的手,又落到了小腹上去。 因为垂着眼帘,看不到她的表情,但紧紧抿着的唇,昭示了她此时激动又复杂的心情。 江震往前坐了两分,温柔却也霸道地把她揽入怀中,手顺势也落到了王婵的小腹上,沉声说道:“不必怕,谁若敢在背后嚼舌根,为夫打得他满地找牙。” “……”王婵默默,抬头看他。 江震又说:“你怀孕是好事,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知道吗?” 王婵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良久后,她抬起手,轻轻把江震揽住:“震哥……我真的没想到,我还会怀孕。” 她已经三十八岁了,过了年就三十九,谁能想到…… 江震笑道:“都是缘分,你我命中不止楼儿和星儿两个孩子,你放松心情,好好养着,这一次,我寸步不离的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对了,并州这地方,虽说气候好,但到底不是咱们待惯了的地方,你想不想回汾阳去安胎?” “现在各处多很安定,路上走的慢些,没什么的,为夫陪你一起回去。” “想是想。”王婵低声说道:“可是楼儿怎么办?她在京城那边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江震哼了一声,“我醒来的事情,都传信给她个把月了,还是不见人影,这臭丫头,怕是有了情郎忘了爹娘,不必管她,叫她和谢尧那厮折腾吧。” “你胡说。”王婵皱眉:“楼儿才不是那种不关心爹娘的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江震拍拍她的肩膀,“那不是顺口一说嘛,我的意思是,楼儿她长大了,知道该怎么安排事情。” “兴许是京城被绊住了,走不开呢。” “我们再给京城传一份信过去,顺便再在刺史府留下人守着,她收到信,肯定直奔汾阳,要是没收到信,到了并州来,那留下的人告诉她咱们去了汾阳,她也会很快过去的。” “可是……” 王婵想了想,还是有些犹豫。 犹豫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除了江楼月,还有她自己……这一大把年纪,怀孕了还去娘家,也不知道旁人怎么看…… 她高兴是高兴,也很介意旁人的眼光。 江震知道她心里揣着无数心思,也没再多说,果真是寸步不离的陪着了。 …… 晚些时候,江星月回了府,听说母亲晕倒,可吓坏了,衣裳都没换,风尘仆仆地便到了枫林院中来。 “娘、娘!您没事吧?”江星月冲进房间,直接冲到了王婵的床前来,瞧着王婵精神不错,才松了口气,“可看过宋先生了,怎么样?” 王婵温声说:“娘没事,好着呢,就是最近没休息好,有些疲惫,所以昏倒了。你别担心。” 她不愿意说这个,觉得尴尬。 江震也由着她了。 江星月皱眉说:“怎么会没休息好?是不是晚上想事情没睡好?” “……”王婵默默。 晚上没睡好是真的,想事情……可真不是。 她没好气的白了不远处坐着的江震一眼。 江震一本正经地捋胡子,仿佛没看到。 江星月说:“那宋先生开安神的药了吗?” “嗯,开了。”王婵安抚着女儿,“我没事儿,你忙你该忙的就是,不必担心我。” 她心说:不但安神的开了,安胎的都开了,哎。 江星月一听,安心了三分,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母女两又说了一阵子话。 王泽那里知道王婵昏倒,早些时候已经来过问过。 王婵也是照旧回复了自己没事。 小辈都这么大了,没成亲没子嗣,她这长辈倒怀了,实在是羞于启齿。 于是,怀孕的事情,只有江震桑嬷嬷宋先生和王婵自己知道。 宋先生不是多嘴的人,以至于府上一片安宁,大家都以为,王婵昏倒真是累着了。 晚上睡下,江震小心地揽着王婵,又说起回汾阳的事情。 920、他迟早是你的 “夫人,并州这里只是临时居所,并不适合待在这里生产,还是回汾阳吧。” 江震言辞温和:“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在家中自幼受宠,如今怀孕了,大家必定都高兴,没人会说什么的,要是有人敢说——” “不对,哪怕是多看你一眼,眼神不怀好意,为夫就教训他。” “你啊。” 王婵无奈:“总是要打要杀的,你说肚子里这个,他要是听懂了,有样学样怎么办?” “胡说!”江震冷哼,“他懂个什么?” “况且,为夫护妻有什么错?” “……”王婵无言以对,想想这辈子,自己一直被他护着,心里倒也有些犯甜,柔声说道:“你护妻是好,动辄喊打喊杀一点不好,女儿都像了你,半点女孩子样没有。” “小女儿带兵打仗,大女儿带兵巡城。” “谁家女孩子这样。” 江震闷声笑:“夫人这是怨怪我呢?” “……” 王婵默了默,说:“没有……我并不是埋怨谁,其实女儿像你也很好。” “我被父母和哥哥宠着……嫁给你之后又一直被你捧着,这么多年了,什么事情都由得你帮我撑着。” “说真的,我没见过多少风云,没吃过多少苦头。” “如果女儿不像你,像我了,那你一个人要给咱们母女三人撑一片天起来,得多累?” 如果她当初不是嫁给江震,嫁给了那个,如今她都已经忘记了名字的寒门子弟,这一辈子不知是什么样的活法? 她以前偶尔也曾做过假设。 但这样的假设,其实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江震很好。 她曾经也因为女儿都不像她,不像大家闺秀而踌躇郁闷过。 现在却为有这样的女儿觉得骄傲。 其实大家闺秀,和女中豪杰各有长处也各有短处。 她做了一辈子的大家闺秀,好像永远活在别人的保护之下。 如果能选,那好像……做女中豪杰更好一点,能保护家人,能保护自己。 女儿们也很好。 王婵轻轻吸了口气,朝前靠上去,窝在了丈夫怀中:“我很庆幸,女儿像你,能帮你分担一些,让你不那么累,我也很庆幸,自己有这样的女儿,有这样的夫君。” “嗯。” 江震轻轻应了一声,拉起薄被,把王婵盖的严严实实,“回汾阳的事情,你好好考虑,知道吗?” 王婵点头:“我知道了,侯爷,我困了。” “睡觉!” 然而,回汾阳这个事情,王婵还没来得及考虑,第二日一早,就先收到了汾阳方面的信。 信中说,王老太爷情况有点不好。 收到信的时候,王婵脸色有些发白。 “不急。”江震握着她的手,低声安抚:“岳丈大人身体一样硬朗,或许这次也是小问题,咱们收拾一下,往汾阳那边去吧。” “咱们带着宋先生,过去之后,也可以帮岳丈大人瞧一瞧。” “好!” 王婵应了,又通知王泽那边。 王老太爷是家中的擎天柱,如今病倒,怕是乱做一团了。 众人也不敢耽搁,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一切,两日之后就启程出发往汾阳去了。 …… 却说江楼月和谢尧坐船半月,赶到并州的时候,刺史府上已经是人去楼空。 王泽留下了身边的小厮王寿,把情况与江楼月禀报了。 江楼月怔怔:“所以,外祖父身体不适,我父母便和大表哥一起启程前往汾阳了?” “是!”王寿回道:“几日前走的,大公子怕小姐回来扑个空,所以专程留下小的,等着小姐呢。” 江楼月脸色不太好,“祖父年纪大了,这要是有什么不好,可怎么办……阿尧,咱们也赶过去吧!” “好。” 谢尧点点头:“在此处就不停留了,直接往汾阳出发。” 谢尧暗忖,江震带着王婵和王泽,必定是走不快的,说不准他们一路过去,还能追上他们。 “可是……”一旁的宁玉蓉低声说道:“我、我呢?” 她也要去汾阳吗? 江楼月和谢尧对看一眼。 谢尧沉吟了一下,说道:“来的路上收到消息,丰城兄已经回朝了,他征北境功劳极大,会留在京中,应该过几日便要来此处接宁姑娘。” 谢尧又说:“而且此去汾阳路途遥远,宁姑娘这一趟中州之行已经是舟车劳顿,染上的风寒还没好,实在不易再长途跋涉了。” “是啊。”王渊也点头:“你在船上染的风寒有点严重,这才刚好一点点呢,禁不住折腾,不然就在并州待几日,等你哥哥来接你。” “……”宁玉蓉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当然想见哥哥。 可她也想见王泽啊。 一心想着从中州回来就能见到王泽了,谁承想,王泽回汾阳去了,她现在也得回京城。 江楼月瞧出她心情复杂,想说点什么安慰。 可还没开口,王渊就笑了起来。 王渊笑眯眯地说道:“宁姑娘放心,你应该不会在京城待太久。” 宁玉蓉怔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为什么?”王渊挑眉,“宁姑娘,你脖子里的玉佩是我大哥用来定亲的,你说为什么?” “啊……” 宁玉蓉呆住,脸色涨红地低下头,“我、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王渊淡笑道:“你就放心吧,他跑不了,迟早是你的。” “……” 这都什么话?! 宁玉蓉脸色更红,头低的更厉害,脸也红的更厉害,声音很小地说:“你、你不要胡乱说话……我留在这里,等着我哥哥来接。” 江楼月白了王渊一眼,把宁玉蓉拉走了。 等到了无人的小亭子里,江楼月才说:“你别理他,他就知道贫,嘴里没个好赖话。” “嗯。” 宁玉蓉脸上红潮还没退下,点点头说:“我知道他没恶意的。” “那就好。”江楼月又说:“至于你的心事,你真的不必担心,泽表哥是个什么样的人,相信你也很清楚,他认准了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变的。” “如果外祖父没什么事情的话,泽表哥应该会对你有安排。” 要是外祖父有点什么…… 江楼月拧了拧眉,不想往下想。 宁玉蓉又点了点头,“我都知道,你们快些准备启程吧,可别耽误了事情……还有就是,我有个东西,想让你帮我带给他。” 她离开并州之前,答应他准备个礼物,可巧这一路上,时间充裕,倒是真的准备了一个。 可如果等她自己送,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 她想带给他,如果他想起她,会有个念想。 921、自知之明 事情这样,江楼月和谢尧两人自然在这并州是待不下去。 谢尧给宁玉蓉安排了一下,留人护着她的安全,等待宁丰城派人来接她。 三日后,谢尧便和江楼月北上,往汾阳去了。 两匹马儿都是少见的千里良驹,一匹雪白,一匹枣红,同样的品种,毛色油亮,骨骼匀称,就那么并排走在官道上,也是一道极漂亮的风景线。 更不用说,马背上的两人情投意合。 如今卸下一切担子,父亲也清醒过来,只等着他们奔到汾阳相见,真是要多畅快有多畅快。 快马奔跑了一阵子,两人都放慢了速度。 谢尧一手抓着马缰,另外一手牵着江楼月的手,含笑说道:“天气真好。” “嗯。” 江楼月点点头,“前后折腾了一番,如今都入秋了,但今年的秋天好像并不冷,十分舒爽。” 如今他们已经快走到信阳境内了。 江楼月忽然问道:“你把京城的一切都交代清楚了,那你呢?还有我手上的骑兵,怎么交代的?” 江楼月固然是信任谢尧,但这些事情却始终是不同。 她甚至一直觉得,并不太能行得通。 她在中州山中的时候惦记着父亲的身体,来不及过问,如今却是不问不行了。 自古以来,上位之人诛杀从龙之臣的多不胜数。 更何况她和谢尧这样的。 兵权尽数握在手上。 朝中有大批的支持者。 更何况,旁系宗亲想必也不能让萧青贤就那么上了位,不会随意放谢尧走。 还有,谢尧手握富可敌国的卞南之地,而偏巧国库空虚。 等于军政财权,全在他们这儿。 他们如今,可比当初父亲那个朝廷新贵,够让登基的皇帝头疼。 谢尧淡淡说道:“骑兵你带着,我们带回卞南去,养着。” “至于旁的,都已经交代清楚了。” 当下,谢尧把与萧青贤的事情说了一遍,对于旁系宗亲的一些反应,和处理的方法也没漏掉。 谢家原本在圣祖那一辈,子嗣便已经开始凋零。 到了谢尧父亲英宗的时候,同辈的皇子更少。 江王上位,英宗早逝,为了压制宗室之中作怪的一些人,还曾经将那些心怀不轨的进行了一定的清理。 嫡系一脉,到了谢尧这一辈,只剩下谢景鸿、谢景亨、谢流云和谢景晗等人。 可惜了,这些人要么非死不可,要么难当大任。 至于那些旁系的子嗣,更是多不肖子孙。 但也因为都是不肖子孙,无权无势,在这件事上,却也是掀不起多大风浪来。 萧青贤以怀柔之术,保留了那些旁系的王爵,世袭罔替,让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 若有能力不错的子嗣,也会提拔在朝为官,功劳卓著者,一样可以封王封侯。 江楼月听完,说道:“那这小孩到底是聪明。” “想当初,我在信阳收编俘虏,在他手上可吃了大苦头。” “他早慧,而且有眼界,有野心。”谢尧缓缓说道:“我选中他的时候,也早做了诸多考虑,还曾试探过他数次。” “那种时候……事事以我们二人为尊,他竟然也能猜透了我心思。” 江楼月点点头:“小小年纪就这样,以后大了是要更可怕……对了,骑兵我们直接带走他能行?” “他的原话是,他养不了,更管不了这支骑兵。” 重甲铁骑,存在一日,便要花一日的银子来养着,装备战马训练粮草全是银子。 如今国库空虚,没银子养兵是事实。 而且这队人是江楼月一手带起来的,就算江楼月真的愿意交给他,他手底下的人也未必带的住,到时候是要闹乱子的。 骑兵与萧青贤来说,其实是烫手山芋。 江楼月笑道:“很有些自知之明……那我们就带到卞南去。” “手里没有底牌,我终归是不放心,这样也好。” 谢尧笑了笑,“他心思可机敏着呢,咱们留着骑兵,固然是手里的底牌,但骑兵人数不少,带去卞南,光军费就是一大笔钱。” “骑兵内耗卞南花费银两,养的时间久了,无事可做,就得考虑遣散和安置,又是一大笔。” “到时候,他也算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江楼月怔了怔,没想到那么远去,忽然皱眉说道:“这厮怎么这么心计?阿尧,我们现在赶去京城登基吧!” “……”谢尧失笑:“怕什么?他有张良计,我们有过墙梯,能扶他到那个位置,也便有不受他掣肘的能耐,放心好了。” 江楼月哼了一声,“好吧,你心里有数就行,我可不想,以后再闹起来再打仗,要打一次把他打完!” 谢尧无奈半晌,又说:“武安侯和护国公的两个爵位还留着,到时候看你和你姐姐怎么办……对了,他还要娶王家的女儿呢。” 说道这儿,谢尧无奈地摇了摇头:“还要我帮忙说媒,我可不管,有本事自己来娶。” 江楼月瞪大眼睛,“他才几岁,就惦记着娶妻了,真是的……” 两人说说笑笑,在官道上缓慢前进。 待到走了一会儿,又快马赶路。 晚上,一行人到了小城镇夜宿。 吃完饭后,江楼月就赖到了床榻上,谢尧身边去,轻声说道:“阿尧,我们还有几日到汾阳?” “按照咱们的速度,最多五日也该到了。” “怎么了,是不是想急着见你爹爹?那接下来咱们加快速度好了。” “也不是。” 江楼月慢慢说:“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前行军,十几日不眠不休好像都能撑得住,如今赶路怎么这么累?” “阿尧啊,你说是不是因为现在卸下了担子,无事一身轻,所以人就懒怠了?” 虽说还没见到父亲,但知道父亲清醒,心里的大石头是落了地的。 谢尧想了想,说道:“会不会怀孕了?” “啊?” 江楼月呆住,“应该……应该……” 她一直练武,常年又是奔波,搞得月信一向都不准,但这次,好像三个月都没音讯。 江楼月立即翻身坐起,手按在小腹上,“难道真的是——” 922、你那么喜欢孩子 “呃……”谢尧默了默,说道:“这样好了,先睡,等明日,我们到了大一点的城镇,然后找个大夫看一看。” “好!” 江楼月立即点头,睡下去的动作都轻柔了不少。 如果真的怀孕了,她可得轻拿轻放,小心翼翼,可再不能上蹿下跳才是。 因为这个事情,江楼月晚上实在是难以入眠,不断地思忖着细节,猜测着会怀孕的可能性。 想到后面,甚至开始思忖,也不知道怀的是男还是女。 要是男孩子,会不会长的像谢尧。 要是女孩子,会不会长得像自己呢? 而且,孩子们要叫什么名字呢? 她完全是发散了思维,想了大半夜,还一直拉着谢尧说话。 谢尧无奈,却也宠着她,一直陪着。 到了四五更天的时候,江楼月终于累了,哈欠连连地睡了过去。 谢尧自己却没什么困意。 其实他不比江楼月要冷静多少,现在也在思考,是不是真的怀孕了。 他们在一起的次数不少,但一直没半点消息呢。 谢尧也曾怀疑过,是不是自己和江楼月的身体有什么不对的。 毕竟,他寒蛊入体二十年之久,谁知道有没有损害到子息那方面的功能? 还有江楼月,原本是温热的体质,这些年为了救他,连番折腾。 虽说看似和常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比常人要健康些,但与当初在京城的时候,年岁小一些的时候相比,还是大大的不如。 他甚至怀疑,两人子嗣困难。 今日江楼月说起疲惫,他也不知道脑子里搭错了哪根筋,顺势就说了那么一句,哪想到江楼月会这么兴奋。 这万一……明日去找了大夫,发现是空欢喜一场,她不是要失望了吗? 谢尧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怀中江楼月的睡脸,低声说道:“怪我,哎……” 如今,也只能到时候再看了。 …… 江楼月夜半才睡,第二日肯定是没起来,直接睡到了晌午。 谢尧倒是起的早些,吩咐人准备了洗漱的水和饭菜等着她呢。 江楼月一醒,立即下床,边洗漱便说:“咱们快点出发,到下个城镇找大夫去!” 她还在兴头上呢。 而且昨晚做梦,梦到自己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子,一个长得像阿尧,一个长的像自己。 “……” 谢尧默默。 江楼月已经把脸擦拭干净,随意的束发,还招呼谢尧:“你帮我弄一下,快点,太长了我弄不好。” 谢尧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帮她弄头发,心中暗暗思忖,希望到头来空欢喜一场的时候,她别那么失落才好。 他大早上也没睡,仔细想了想,觉得怀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虽然不是大夫,却也是听过一些的。 听说,怀孕的女子除了变得懒怠,还会呕吐,会忌口,等等状况。 他最近这个月日日和江楼月在一起,没发现她有那些状况。 说来说去都是怪自己。 如果空欢喜了,他便也只能好好安慰她了。 “好了!”谢尧把她的头发弄好,在发根那儿别了个小簪子。 还是个简单便利的单螺,只是谢尧帮她的次数多了,挽起来更快,发髻也挽的更好看,而且还不拔头皮。 客栈朴素,屋中没有镜子。 江楼月拿了自己随身包里的小镜子左右照了照,很满意。 她起身便拉着谢尧下楼:“我们快些,快些吃东西快些出发,不然今晚到不了下个城镇了。” “嗯。” 谢尧陪着她用了饭菜,就一起上了路。 路上江楼月还小心翼翼的,深怕自己骑马太快颠着了,伤着腹中的“孩子”。 江楼月叹了口气,忍不住抱怨道:“咱们应该坐马车的。” “阿尧,到了下个城镇,看过大夫,如果确定了的话,咱们接下去的几天路程就坐马车好不好?” “你陪我。” “嗯,都随你。”谢尧含笑应着。 这一路上,二人也是有说有笑,只是江楼月下意识地走的慢,谢尧也只好陪着。 到了下个城镇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江楼月提议道:“咱们先找医馆,再找客栈安顿。” “也好。” 谢尧看着她这样,越是怕等会儿空欢喜了,江楼月的心情,但她这么紧张,这么……记挂着,如果不让她去,她顾及当场就能不高兴。 谢尧的头有些疼。 城镇很大,一行人很快就找到了最大的医馆去。 可巧这个时辰,他们正要关门。 江楼月赶了趟,让坐镇的老郎中把了把脉,兴致勃勃地看着那老郎中,等他告诉自己好消息。 老郎中“嘶”了一声:“你这脉象倒是奇了?” “怎么奇?”江楼月追问,“我是不是怀孕了?” “怀孕?” 老郎中莫名其妙地看了江楼月一眼,“谁告诉你你怀孕的?庸医!” “……” 江楼月怔住。 那老郎中又说:“有道是十女九寒,大多数女子都有体寒之症,你倒是和旁人不同,你体热,身子骨不错啊。” “哦,多谢。” 江楼月闷声应了,转身走。 老郎中挑起花白的眉毛。 “多谢!” 谢尧又道了声谢,示意扶桑付钱,然后快步追上了江楼月的脚步。 在牌坊下,谢尧把江楼月拉住了,温声说道:“是我不好,随意胡说让你空欢喜。” “哎……” 江楼月叹了口气,“那也是我自己想多了……想着要孩子呢,所以你一说,我竟然真的觉得是。” 还做梦都是孩子。 结果现在……老郎中一句话,把她的梦幻泡影全给打破了。 谢尧默默:“你……你那么喜欢孩子?” “是啊。”江楼月低头说着,上前去把谢尧抱住:“喜欢和你的孩子。” “……” 谢尧沉默片刻,低声说道:“或许是缘分不到,所以没有怀孕,你不要着急,等我们到了汾阳,确定一切,成了亲,孩子自然而然就有了。” 要是还没有,他身边有宋先生,或许可以找来,给他们二人看看。 只是这个话,现在他不能说出来吓到江楼月。 “嗯,好!” 江楼月点点头。 空欢喜伤人,接下来的几日,江楼月虽然看着神色如常,但心情却没了这两日那么高涨。 923、女儿出色 十月二十五,江楼月和谢尧总算赶到了汾阳。 汾阳城中,如今已经有些冷,两人都披了斗篷。 街道上人来人往,一派和乐融融。 如今没了外敌威胁,城门那里较为松懈,守城的将领不是江楼月熟识的,因此直接进城,也没人认出他们二人的身份。 到了王家门前,江楼月身姿矫捷地跳下马来,看着王家门前那极大的匾额深深吸了口气。 “终于到了呀。”江楼月把马缰交给了水云,一手拉住谢尧,迈步上门前台阶。 如今她走一步半步的,都想要拉着谢尧不分开。 谢尧也由她。 两人刚上台阶,门内守卫认出了他们,赶紧上前来见礼:“见过表小姐、谢公子,您二位怎么忽然到了?也不派人通知一人,小人去城门那儿迎接你们!” “快免了吧!”江楼月挥挥手,说道:“我娘和我爹呢?还在婵娟院安顿吗?祖父身体可好?” 守门人带着江楼月往里走:“小姐和姑爷还在那儿安顿,至于老太爷,是前些时日风热中暑了,如今也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 江楼月送了一口大气,说:“我认得路,你不必带着我,我自己过去就是了,你去忙吧。” “好。” 那守门人只好退下。 江楼月一直拉着谢尧往里走,一边说道:“还好都是虚惊一场……马上就能见到爹爹了,也不知道他恢复之后,身体怎么样?” 还是像以前那样结实,亦或者是,因为昏迷那件事情有了什么后遗症。 谢尧握了握她的手,说道:“侯爷老当益壮,昏迷都能自己清醒,身体肯定是没问题的。” “嗯。” 江楼月点点头。 但还没看到人呢,到底是焦急的,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兜兜转转,很快就到了婵娟院去。 还没进院子内,里面银铃一样的笑声就传了出来。 是王珊的声音呢。 “姑姑,姑丈现在是妻奴嘛?” “你画画,他便帮你研墨,你吃东西他便帮你拿碗筷,便是姑姑要走两步,他都要亲自扶着,哈哈……” “姑丈以前可是武安侯哦,威震北境呢,从没想到姑丈还有这样的一面——” “珊儿!” 王婵低声责备:“快与你姑丈道歉,什么妻奴,你是小辈,怎么可以这么调侃戏谑长辈?” “啊!”王珊轻呼了一声,小小声地说:“人家只是开开玩笑嘛,而且姑丈大人大量,肯定不会生气的!” 接下来,便响起一道低沉的笑音:“嗯,我不生气的,她只是小姑娘而已,况且,她也没说错什么,我现在的确是妻奴。” 院子里,王婵脸有些热,无言以对,只得瞪他一眼。 院子外,江楼月深深吸了一口大气,几乎是小跑着进了院子去。 当她看到坐在石桌便喝茶的江震时,瞬间是热泪盈眶,哑声喊道:“爹爹!” “楼儿!” 王婵率先看到了她,惊喜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江楼月吸了吸鼻子,说道:“我听阿尧带去了爹爹清醒的消息,就赶紧从中州赶往并州去了,谁知道扑了个空,你们到了汾阳来。” “我又马不停蹄的从并州到这里来。” “爹爹醒了,真是太好了!” “嗯。”王婵也激动地点头。 江震把茶杯放下,起身走过来说道:“辛苦你了,要不是你,爹爹这会儿也不能站在这儿。” 说着,他的手掌拍在了江楼月的肩膀上,轻轻一握,含着无数情绪。 当初在剑门关外,他真的以为自己是死定了。 万箭穿心,怕还要死无全尸。 谁能知道,会是自己的女儿赶去救他。 他这辈子虽然没有儿子,但女儿出色,足够让他骄傲。 江楼月眼眶还有些湿,她赶紧眨了眨眼,把那些泪意都眨了回去,然后说道:“爹爹恢复的怎么样?” “爹爹好的很,你不要担心。”江震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武器架,说:“你看,如今每日都得活动一番,你来了正好,可以陪爹过过招。” “那就好。” 江楼月笑道,“我很乐意,一天过几个时辰都行!” “哈哈哈哈——”江震朗声笑,又拍了拍江楼月的肩膀,这才把视线落到了一旁的谢尧身上,问:“京中可安顿好了?” “嗯。” 谢尧淡淡应,只应了一个字。 现在江楼月母女俩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也不是说琐事的地方。 江震想了想,对江楼月说道:“楼儿,你陪着你母亲待一会儿,我与宸王殿下说几句话。” “好!” 江楼月应了。 谢尧和江震便前后一起出了婵娟院,到不远处的河边去了。 江震说:“萧家的九子要登基,我听说了,你倒是胆大包天,祖宗的江山竟然可以让给别人!” “嗯。” 谢尧垂下眼,“我这辈子一直想,能带着楼儿去卞南秀丽山川间,看苍山洱海,云卷云舒,就这么过下去。” “其实若当初谢景亨能稳住局势,我只会找谢流云那厮的麻烦。” “可惜了,他不但不能稳住局势,还把局面搞得一团糟,山河破碎需要人收拾。” “争权非我本意,是逼不得已而为,如今仇恨尽消……算我自私吧,我不想登那个位置,不想一辈子被拘在皇城之中寸步不能离。” “您在朝中浮沉几十年,应当也不愿意,您的女儿在牵扯进前朝后宫的各种斗争中,不得消停吧?” “容我提醒您一句,楼儿身为武安将军,手握重兵,性子也洒脱,是断然不会愿意被困在宫中的,但若她要以臣的身份入朝,只怕那些老臣根本容不下她。” “到时候必定使出浑身解数针对她。” “就像您当初,作为朝廷新贵入朝的时候一样。” “而加诸在她身上的针对,比起你当初,只会多不会少。” “她是女子,带兵打仗受封将军本来已经是特例,还那么锋芒毕露,基本是让她自己站在了风口浪尖上去。” 这也是为什么一入京城,谢尧便让江楼月歇下来的缘故。 是非流言,那些老臣,看起来什么都做不了,但有些伤害的杀伤力是肉眼看不到的。 924、某些为难真的没必要 谢尧又说:“我不能保证,登上皇位之后,我还可以把她保护的密不透风,所以我选择放弃。” “当然了,我自己本来也不想,那个位置太冷,太累,太无情。” “孤寡绝情之路,不走也罢。” “……” 江震沉默着看谢尧:“你就不怕祖宗夜里入梦来骂你这个不肖子孙。” “不怕。” 谢尧笑了:“我既然是不肖子孙,还有什么可怕的?” “江山不是谁家的,谁能海晏河清,让盛世太平,谁就可以坐那个位置。” “我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会把自己捆在那里,为了看不见的祖宗,所谓的基业耗掉自己余下的半生。” 谢尧又说:“至于死后会不会被祖宗们唾骂,好像还早,死了再说吧。” “……” 江震无言以对。 他发现自己以前不够了解谢尧。 当初在京中,他一直觉得,谢尧蛰伏着,总是要做点什么的,但如今他却意识到,谢尧或许正如他自己所说,对那把龙椅从来无感。 他身在皇家,也冷情冷性,但却偏偏又能超脱与权利之外,有自己的想法。 从未被仇恨束缚住过。 倒是个……矛盾的年轻人。 半晌后,江震说道:“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啊?” 说起这个,谢尧笑意加深,“嗯,尽快。” “这件事情已经耽搁了很久了,不能再耽搁下去,我会派人在卞南准备一切,然后,从此处迎楼儿过去,不知道——岳父大人觉得可不可行?” “你自己安排吧。” 江震大手一挥:“知道你的脑袋里都想的清清楚楚了,不必问我,安排妥当就是。” 若是以前,江震说不定得为难谢尧一番,才肯松口嫁女儿呢。 但现在,经历生死,他忽然觉得,某些为难是真的没有必要的。 谢尧和楼儿两人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受尽各种甜苦,临了了,他这个当爹的,可没那么不知趣再搞什么幺蛾子折腾。 而且现在妻子怀孕是头等大事,他要寸步不离地盯着,没空跟谢尧搞事情。 不过想到一件事,江震神色沉沉地朝着谢尧看过去:“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信阳官道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一次,可算是这两个年轻人闹的最大的矛盾。 出事之后,江楼月一蹶不振。 后来虽然好了,但到底是在江震的心里留下了阴影。 他好奇,也很怕,怕以后再有那样的事情。 女儿是个死心眼,在感情上,用情深刻,情绪强烈,一次就要掉半条命,如果以后还来一次,江震不敢想象。 “……” 谢尧沉默。 江震挑眉:“不能说?” “也不是不能,只是不知道怎么说。”谢尧垂下眼眸:“但您可以放心,那是仅有的一次,这辈子都不会有第二次了。” 江震瞪着他:“保证有用吗?” “……” 谢尧又默了一下,只好说道:“如果我说,是因为她很早以前做错的一些事情,我当时气疯了,我们才闹翻的,您会信吗?” 这回轮到江震沉默。 他迟疑地问:“因为谢流云那厮?” 除了这个,他实在想不到,女儿会在谢尧这里,做错什么事情。 江楼月其实是个冷性子,认准了的人就不会变心,甚至会一条道走到黑。 既然与谢尧在一起了,那就不会多看旁人一眼。 而且江楼月办别的事情一向妥帖,三思而后行。 所以江震觉得,谢尧所说的“很早以前做错的一些事情”,肯定是感情的事了。 “算是吧。” 谢尧一笑:“其实已经过去了,再追究这些也没有意义。” “无论您信与不信,我都要保证,那件事情,不会有第二次了。” 江震看了谢尧半晌,正要说话,却听不远处婵娟院内忽然传来江楼月的一声惊呼:“什么?!” 那一声,含着震惊,意外、不可置信,还有某种说不上的情绪。 江震和谢尧都变了脸色,都快步往婵娟院内去。 到了院子里,就见江楼月扶着王婵的手臂,身子却有些抖,摇摇欲坠的样子。 王婵脸色红白交错,很是尴尬,想要说点什么,可是胃里一阵反酸。 桑嬷嬷便赶紧拿了痰盂过去。 王婵便是一阵吐。 “夫人——” 江震担忧地上前去,轻轻拍着王婵的后背。 谢尧也上前去,拉着江楼月的手,低声问道:“楼儿,怎么了?” “我……” 江楼月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露出一个无比复杂的笑容来:“娘、娘遇到了好事儿、真的很好。” 可谢尧看着她,却觉得她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 谢尧皱了皱眉头,说道:“夫人身子是不是不太好?宋先生应该随行过来了吧,就让宋先生来为夫人瞧瞧好了。” “不、不必!”王婵吐完了,脸色一片白,靠到了靠垫上去,“我没事。” 谢尧说:“看起来状况不太好。” “说了没事了!”江震瞪他一眼,吩咐道:“你、还有你,都出去吧,一路风尘,也需要好好沐浴更衣,等安顿好了再说别的。” “……” 谢尧无语,又看向江楼月以眼神询问。 江楼月说:“走吧,娘、应当没啥问题。” 这一番操作,搞得谢尧一头雾水,就被江楼月拉走了。 下人已经去禀报与王家其他人知道。 王家是大房管事,报与大爷知道之后,王家大爷便派了人前来,带江楼月和谢尧去安顿。 江楼月还是住月牙楼,谢尧住绿柳园。 谢尧觉得江楼月和江震以及王婵的反应很奇怪,想问,奈何也没机会问出来。 一路风尘,的确需要拾掇一下。 等沐浴更衣结束之后,谢尧去看望了王老太爷。 老人家现在情况好转,见到谢尧之后也是笑意盈盈。 他倒是没有像江震一样,询问京中的情况,只是随意闲聊了几句,谢尧便离开了。 出去之后,谢尧招呼扶桑前来问:“王家大公子在哪个院子歇着?可去打探了吗?现在身体情况怎么样?” 925、算算日子 扶桑说道:“已经打听过了,大公子住在寒月轩内,如今身子手脚已经恢复,只是今日有些琐事出府去了。” “原来如此。” 谢尧点点头,连日赶路,其实是有些疲惫的。 只是这会儿还惦记着江楼月。 也不知道她沐浴更衣结束了吗? 谢尧想了想,说道:“扶桑,你去月牙楼外等着,如果小姐那里有什么事情,你过来通知我。” “是,殿下。” 扶桑退了下去。 谢尧站在窗前,朝外看着院中几棵垂柳一会儿。 扶桑没来,谢尧便歪到床榻上去了。 他有点累,需要休息一下子。 …… 月牙楼里,江楼月呆滞的沐浴,呆滞的更衣,整个人都呆呆的。 她还没能从婵娟院内知道的那件事情上回过味来。 母亲怀孕了!? 她这做女儿的前几天还日思夜想自己怀孕。 结果现在倒好,她没怀孕。 母亲怀了! 江楼月心里是五味杂陈。 既为父母高兴,也有些无奈。 她与谢尧在一起那么久,许许多多次了,为什么没怀到孩子呢? 是不是身体真的不对劲啊。 江楼月托腮趴在床边的镜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陷入了沉思之中。 半晌,江楼月忽然说道:“水云,你帮我去请宋先生过来一趟吧。” “是。” 水云二话不说,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水云就带着宋先生一起到了月牙楼来。 宋先生看起来满面红光,精神极为不错。 江楼月暗忖,不愧是医宗的神医,保养得当呢。 “小姐——”宋先生恭顺地说道:“不知道小姐请老夫前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江楼月说道:“呃……我刚才在婵娟院,听到我母亲的事情了,就想问问先生,母亲的身体怎么样,还稳妥吗?” “稳妥。” 宋先生含笑道:“老朽亲自盯着,没有任何问题,小姐放心吧。” “嗯,那就好。” 江楼月点点头。 毕竟,母亲的岁数不小了,如今怀孕是很有风险的吧? 她得过问。 如今得到确定的消息,她也安了心。 可是接下来,她的神色就变得有点复杂起来,语气也犹犹豫豫地,“还有一点事情。” “小姐请说。” “呃……”江楼月思忖着,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犹豫了半晌,才说道:“我、我有点不舒服,先生帮我检查一下脉搏可好?” “哦?” 宋先生什么都没说,立即上前来,“小姐伸手。” 江楼月便把手腕递给他。 宋先生诊脉诊的十分认真,良久之后,花白的眉毛拧起,说道:“奇怪,小姐的脉象看起来很正常啊,没什么不对的。” “……” 江楼月抿抿唇。 宋先生瞧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倒是极为少见,想了想,难道小姐是有什么隐疾不好意思说? 可是就小姐这脉象,也实在不像有隐疾的样子。 宋先生只好耐心等着。 江楼月抿唇又咬牙,半晌之后,泄气似的跨下身子去,“算了,我没事了,先生去忙吧。” “……” 宋先生只好说:“那、老朽退下了,小姐要是有什么,随时找我。” “嗯。” 江楼月应了一声,摆摆手。 有点郁闷还有点心累,索性也歪到了床榻上去,补觉! 江楼月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梦里有两个小孩子绕着自己飞快的跑,只是这次,她不确定那是弟弟还是自己的孩子了。 等醒来的时候,天也黑了。 江楼月捧着自己的脸叹道:“着魔了。” 脑子里一天都是孩子孩子孩子,再没别的了。 水云在外面询问:“小姐,刚才夫人那边传话过来,请您和殿下过去用膳。” “好吧。” 江楼月起身后,水云进来帮忙穿戴,然后去了婵娟院。 到的时候,谢尧已经在了,正坐在花厅内的圈椅里打扇子。 “楼儿。” 谢尧唤了一声,自然而然微笑着,起身朝她迎了上来。 江楼月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到一会儿。”谢尧笑着说:“补觉了?” “嗯……你去见过外祖父了是不是?我都没来得及过去,等会吃完饭,你陪我再去一趟。” “行。” 两人正说着话,王婵和江震还有江星月也到了。 王婵招呼大家坐下,江星月凑到了江楼月跟前去,笑眯眯地冲着谢尧打招呼:“殿下!” 谢尧点点头,便当时回了问候。 接下来,桑嬷嬷带着婢女把饭菜端上桌来。 江震说道:“几年了,倒是难得团聚一番,都不必拘着,吃吧。” 江楼月姐妹俩都拿了筷子。 她顺势也给谢尧拿了一双,递给他。 江星月噗嗤笑道:“楼儿,你和殿下什么时候成亲?” 江楼月捏着筷子的手一顿,看向谢尧。 她回来的这一路上,惦记着父母,惦记着自己的肚子,惦记着京城的事情,倒是忘记问了,对自己二人,谢尧是个什么安排。 王婵也很关心这个,也朝着谢尧看过去。 只有江震,容色淡淡,没什么特别表情,体贴的给王婵盛了一碗汤。 谢尧面色如常,礼貌地说道:“如今是十月份了,再过一个多月便要过年,除夕和年初一,年十五都是好日子。” 王婵笑着说道:“原来殿下早就考虑过了,这三个日子的确不错,不如就找灵台寺的大师们算一下,哪个日子最好。” “是。” 谢尧应声,又说道:“到时候便从汾阳出嫁,我自卞南来迎娶,侯爷和夫人觉得可行吗?” 王婵自然觉得可以。 但这是女儿的大事,她还是忍不住看了看江震,询问他的意思。 江震淡淡说:“你觉得合适就好。” 顿了顿,江震看向谢尧,又说:“我想,你会把事情都安排的很好,本侯放心的很,你决定。” 谢尧露出个笑容来:“那么,我就着手去办了。” 江楼月有些呆滞。 所以,成亲的事情已经决定了? 江星月也有些呆愣。 实际上,她说那成亲的话,只是瞧着江楼月和谢尧很好很好,打趣了两句而已。 谁知道,顺势事情就定下了? 接下去便是吃饭时间。 大家都沉默进食。 江震很仔细地照看着王婵,那姿态,护卫的有点过分。 926、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 王婵也有不自在,明示暗示他好几次不要那样,但江震不为所动。 开玩笑,现在她肚子里揣着崽,不护着点怎么行? 提示几次江震当没听到后,王婵心里叹了声放弃了。 而且吃了点东西之后,胃里有点反酸,王婵忍不住,捂着嘴巴跑了出去。 江震和桑嬷嬷也赶紧跟了出去。 江星月皱眉说道:“嗳奇怪,娘最近怎么老恶心呕吐,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江楼月默默地吃着自己碗里的肉。 谢尧眉心微微一动。 江星月又说:“我看等会儿我还是请宋先生过来一趟吧。” “吃坏肚子可不是小事,要是不好好调养,只怕以后有的受。” “……”江楼月看了江星月一眼,“姐姐……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江楼月无言以对。 江星月莫名其妙地看她,“有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吗?” “……”江楼月深吸了口气:“也没什么,只是娘的情况,应该不是吃坏肚子,姐姐不必太担心,有宋先生在,娘不会有事的。” “说的也是。” 江星月点点头,“宋先生的医术真的很好啊。” 因为那一番呕吐,王婵再没出现,江震也没回来。 江楼月和江星月以及谢尧随意吃了点,这顿饭就罢了。 江星月关心王婵的情况,离开小花厅后,想去过问一下,但在卧房门前被婢女玉桂拦住了。 玉桂说:“大小姐,夫人已经睡下了。” “这么早就睡呀……”江星月嘀咕了一声,说道:“那我就不打扰了,你好好照看着,如果娘有什么不对的,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奴婢晓得了。” 江星月便离开了。 到了婵娟院门前的时候,江楼月和谢尧也刚出来。 江星月与二人打了个招呼,询问道:“你们呢,是在宅院之中转一转,还是各自回院去?” 江楼月说:“我去看祖父,然后还想瞧瞧祖母和舅舅,阿尧陪我去。” “哦。”江星月点点头:“那你们去吧,我回月牙楼,晚上咱们一起睡,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 “行。” 江楼月应吧,就和谢尧往老太爷的院子去了。 老太爷这个时辰刚吃了药,精神不是那么好,江楼月也不敢多耽搁,磕了头请了安,就退了出去。 接下来又去看祖母,以及王家大爷。 挨个见了一遍,等和谢尧往回走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 两人手拉手的走在王家那雕梁画栋的九曲长廊上,谁也没说话,但二人之间,却充斥着美好。 走着走着,到了假山那里。 江楼月停下脚步,看着某个位置,忽然噗嗤一声笑。 “怎么了?” 谢尧问道。 江楼月指着一个方向,“你记不记得那里?” 谢尧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挑了挑眉:“我……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 “明明是醉死,不记得了。” 江楼月哼了一声,拉着他就进到了假山里面去。 只一进去,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朝后一推,谢尧的后背靠在了假山山壁上,凹凸不平,可不是很舒服。 “做什么?”谢尧慢慢问。 江楼月说道:“上次在这儿,你压着我,后背都被这个假山刮伤了,你也感受感受,这感觉怎么样?” “……” 谢尧淡笑,“不好受……我的错。” 他捏了捏江楼月的下颌,笑着说道:“怎么回事,都过去多久的事情了,现在竟然也翻出来说,算账呢?” “嗯。” 江楼月轻声应,把他抱住,“我们真的要成亲了吗?” 谢尧顿了顿,“怎么了?你不想?” “不是……我怎么不想?我其实一直有盼着,盼着能嫁给你的那一天,可是……” “是不是因为盼的时间太久了,真的到了这一天的时候,我反倒觉得有点不真实。”江楼月喃喃说着,“云里雾里的。” 晚上用膳的时候,谢尧说起成亲和选日子的事情,说的那么正儿八经。 江楼月忽然意识到,他许是一直在做着准备,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他说的那三个日子,除夕,初一,或者十五,都是一个多月后,可能眨眼就会到了。 眨眼的功夫啊。 谢尧笑道:“怎么不真实?成亲不真实还是我不真实?” “都不真实。” 江楼月闷声说着,把玩着他襟口的重领,那上面绣着好看的如意云纹。 谢尧捧起她的脸:“那这是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美梦。” 他的吻落下来,缠绵却也霸道。 这一回,江楼月真的觉得自己飘到了云里雾里,真的不真实了。 …… 第二日一早,谢尧让扶桑找了宋先生过来。 “夫人的身体是怎么回事?”谢尧问的是王婵。 “呃,这……” 宋先生有点欲言又止,“老朽不好说。” “不好说?”谢尧眯起眼来:“什么叫不好说?” 看王婵和江震昨晚的模样,对于王婵的身体,他们自己是清楚的,而且江楼月好像也清楚。 只有江星月不知道。 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谢尧总是不太安心的。 那是江楼月的母亲,万一有点什么,江楼月不知道要怎么伤心难过。 “……” 宋先生默了默,讪讪说道:“这个,关于夫人的病情,侯爷和夫人早就耳提面命过,希望老朽不要与人提说,所以老朽不好说。” 谢尧挑眉:“身体不适,却要你不能与人说?” “是。” 宋先生顿了顿,说道:“不过,小姐是知道的。” 言下之意,如果您真的好奇,可以去问问江楼月呢。 谢尧没少挑的更高,“我知道了。” 待到宋先生退走之后,谢尧出了绿柳园去寻江楼月。 今日江楼月和江星月出门去了,谢尧去月牙楼扑了个空,正打算打听一下他们姐妹去了何处,自己找过去,却不想,在花园小径那儿遇到了王泽。 王泽穿一身淡蓝色的交领长衫,文质彬彬,翩翩如玉,带着两个小厮。 除了瞧着瘦了些,真的和当初在汾阳城初见的时候一模一样。 磨难和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是现在的王泽看起来更沉稳了一些。 927、王泽的冒昧 “大公子。” 谢尧唤了一声,“这是从外面来?” “是啊,宸王殿下呢,出去?”王泽眉眼含笑:“昨日听说你来了,想着去见一见,叙叙旧呢,结果有事外出,等回来的时候已经午夜了。” 王家家大业大,无数琐事都需要人打理。 王老太爷上了年纪之后,事情都交给了王家大爷,并且倾尽心力培养了王泽这个王家未来接班人。 王泽十三岁后,除了读书之外,其余时间都在接触家中事务。 回到汾阳,身体好了之后,也是马上投入家族事务之中,帮父亲和二叔分担。 “楼儿出去了,我想找找她。” 谢尧说着,又道:“来汾阳之前,我们先去了并州,宁姑娘留在并州了。” 王泽一顿,眼含关怀:“她可还好?” “还算不错。”谢尧说:“只是现在宁丰城大胜归来,要派人去并州接她入京,所以她暂且留下了。” “原来如此。” 王泽抬头问:“恕我冒昧,她可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话带给我?” “没有。” 谢尧摇头,反正他不知道。 “……” 王泽修长的眉毛微微拧了一点,只一点,且很快就恢复如常:“我让人带殿下出去寻二位表妹吧。” “多谢。” 王泽点了一个小厮过来,吩咐了一声。 等到那小厮带谢尧离开之后,王泽心里有些沉,脸上原本淡然的笑容也不见了,迈步就往父亲的院子去。 干脆果断地将父亲交代的事情回报了,他总算能回到自己院中歇息片刻。 只是坐下之后,神色却并太不好。 从她离开并州,到现在,已经半年过去了。 半年不见,怎么连封信都不带? 王泽记得很清楚,她说回来会仔细准备礼物的,她是忘了,还是——到了并州发现他不在,然后伤心了? 她胆子小,又一向爱赖着他,他是知道的。 这次忽然离开并州也并非他所愿,实在是祖父身体不适,他不得不走。 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王泽的心里乱糟糟的。 他忽然有些冲动的起身到了桌案边上去,“王寿,研墨!” “是!” 王寿赶紧上前,见着王泽展开一张宣纸要写信,然而笔尖沾到墨汁之后,王泽却忽然下不去手了。 他想起,谢尧说过,宁将军会派人去并州接宁玉蓉,那么自己的这封信,送到并州,她肯定是收不到了。 若送往京城,谁知道宁丰城路上会用多久,这封信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到她手上。 如果他现在自己过去的话——王家这里还离不开人。 王泽紧紧地拧起了长眉,喃喃说道:“要是阿渊在就好了。” 要么,可以让王渊顾着点家里,他亲自走一趟。 哪怕阿渊不想顾着家里,让阿渊帮他跑一趟,他也能安心点。 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他心里又不安宁,很着急。 想了半晌,王泽还是下笔,写了一封信,封好后交给王寿:“你亲自跑一趟京城吧,打听宁小姐的所在,然后亲自送到宁小姐手上。” “你告诉她,我会尽快去京城找她的。” “小人明白!” 王寿把信小心地收好,说道:“小人马上出发。” …… 谢尧随着那小厮,在一家绸缎庄找到了江楼月和江星月。 那会儿,姐妹俩已经挑了很多东西了,正在付钱。 谢尧自带光华,一进铺子,将铺子里所有人的视线全部吸引了过去,连结账的小二都满眼发光地朝着门口看:“乖乖,谁家公子,长得这么招蜂引蝶。” 谢尧本就容色极佳,而且气质更加独特。 贵气仿佛从骨子里沁出来,但贵气之中还带冷漠。 不是那种刻意装出来的生人勿近。 他的面色其实平静的很,眼底甚至含着三分笑意,但眼眸幽深,仿佛如山巅雪莲,只可远观仰止,不可攀折。 江星月回头看过,笑道:“的确是够招蜂引蝶的,看看这整个铺子里那些人的眼珠子,全都掉地上去了,真是的,楼儿,你快管管。” “……” 江楼月讪笑了一声,“哪有那么夸张。” 自家的,这么招蜂引蝶,她觉得挺得意。 但得意归得意,管还是要管的。 江楼月把挑的两个小东西放柜面上,迈步到了谢尧跟前去,轻声说:“你怎么来了?” 一时间,大家看着江楼月的眼神无比艳羡。 尤其是那些妙龄的女孩子们。 谢尧淡道:“有事想问你呢,你出门了,我便寻了过来。” “买东西?那买好了吗?” 谢尧朝着柜台那里看了一眼。 “买好了!”江楼月拉着他往外走:“水云付了钱就带回府上去了,咱们走吧。” “嗯。” 谢尧点点头。 两人一起到了外面,江楼月直接拉着他钻上马车去,车帘一落,挡住了诸多探究的视线。 江楼月说:“你真是招蜂引蝶!” “……” 谢尧笑道:“我哪有?” 进去之后,目标明确,视线直接就落到了江楼月的身上,至于旁的蜜蜂蝴蝶,还是花花草草,他根本没看到。 江楼月把他的脸捧住,还捏了捏,等捏尽兴了,才趴在他膝头,温声说道:“阿尧,娘说要找人算日子,真的算吗?” “怎么了?”谢尧原本有些无奈,听她说起这个,低下头看她:“你有什么想法,你与我说就是。” “我想给你做个喜服。”江楼月说道:“可是现在时间很紧的,如果日子定的比较早的话,我会做不出来。” “我不想你穿旁人绣的衣裳来娶我。” 前世一切都那么糟糕,今生好不容易圆满,她想亲自动手。 “好。”谢尧默默片刻,“那不然……正月十五也算了吧,再往后压一压,二月三月好日子还很多,四月五月六月也很多。” “不行!” 江楼月皱眉,坐起身来说:“怎么能压到那时候去,夜长梦多你知不知道,我不要。” “好好好。”谢尧叹道:“那你直接告诉我,你想在什么时候,嗯?” “我想,十五吧,一个多月时间,我可以做得出来的。” 谢尧挑眉:“你真的行?据我所知,卞南织造坊里,手艺最熟练的绣娘,要做一件满绣的衣服,起码也得两个月,你还没学会吧?一个月时间,怕是不够。” 928、蔷薇 江楼月说:“够,我可以的。” 她的性子,就是不做事的时候不做,做事的时候超级认真,只要她真的想做,没有她学不会,做不到的。 江楼月又说:“我在京城找绣坊的师傅学了学,虽然学的时间短,但也学到了一些,而且空暇时间就会练习,可以的。” 谢尧沉默片刻,说:“不然算了,交给绣坊去做。” “不行!” 江楼月非常坚持:“我要自己做,就定十五,我会在一个月时间内做好。” 江楼月歪着头看他,问道:“你要回卞南一趟,是不是?” “是。” 谢尧叹道:“毕竟是咱们的大事,我不能把一切都交给金伯他们打点,我得亲自去看一看才行。” “那好,等我做好了,让宫五带着,快马给你送去。” 谢尧见她那般坚持,自然也不好扫她的兴,于是说道:“好,都随你。” 只是心里对她那一个月完成,其实是不太报希望的。 或者,做出来的成品会和那香包一样……不太能入的眼,那到时候他要穿吗? 江楼月懒懒地趴在他膝头,半阖着眼睛养神。 十月天了,外面的风却还有些热。 谢尧帮江楼月打着扇子,就这么回到了王家去。 等进到月牙楼之后,谢尧才想起,自己刚才找江楼月是问王婵的身体情况的。 “对了——”谢尧到底是不安心,把这事情提了出来:“你母亲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你如实与我说。” “我娘啊……” 江楼月笑了一声,那笑容有点无奈,“那我与你说吧,其实我娘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她、她只是怀孕了而已。” “怀——” 谢尧的话直接哽在了喉间,那表情,可比江楼月当初知道那件事情的时候,表情可没好到哪里去。 江楼月叹息,“是真的,快三月了,所以父亲那么小心呢。” “但娘觉得不好意思,到现在,家中还没人知道,除了你我。” 顿了顿,江楼月又说:“姐姐也不知道呢。” 谢尧沉默了些许,忽然笑道:“其实这是喜事,好事!” “嗯。” 江楼月点点头,“是喜事。” 只希望,她成亲之后,也能很快有这样的喜事和好事。 她想要个孩子。 谢尧是知道她心思的,上前去将她的手握住,柔声说道:“你放心吧,咱们只是缘分不到,等缘分到了,咱们也可以有……” “嗯。” 江楼月又点了点头,心里默默说,希望成了亲,缘分能快些到来。 前世她那个孩子,受人陷害,才七个月就惨死腹中。 她甚至已经能感受到了那个孩子的心跳。 如今想来,心里闷的发疼。 瞧着气氛有些不太好,谢尧轻笑一声,转了个话题,“我方才在院中看到你大表哥了。” “啊。”江楼月忽然想起一件事:“宁姑娘给了我一个东西,要我带给表哥,我怎的一着急给忘记了,我这就送过去吧!” “好,你快些去吧,免得他相思成灾。” 谢尧打趣道:“你都不知道,他问我,宁姑娘可带什么了,我说没有的时候,他那个表情。” “你这人……” 江楼月无奈摇头,“故意的吧?什么时候跟王渊学的,喜欢踩人痛脚?” “宁姑娘给我带东西的时候,你分明看到了!” 谢尧笑呵呵地说道:“我看是看到了,可你们走的那么远,我什么都没听到,谁知道是给你表哥带东西还是什么?你快去吧!” “……” 江楼月无言以对,白了谢尧一眼之后跑了出去。 等她离开后,谢尧深深吸了口气。 “孩子……” 谢尧慢慢地说了这两个字,忽然思忖着,自己需不需要找宋先生过来,瞧一瞧自己的……身体?! …… 江楼月快步到了王泽的寒月轩时,王泽正在翻书,但表情有些复杂,好半晌,手上的书都没翻一页。 “表哥!” 江楼月笑盈盈地上前。 “楼月来了。” 王泽回过神来,随手把书丢在一边,“刚才谢公子出去找你了,可找到了?” “嗯。”江楼月点点头,说道:“我们在绸缎庄碰上,然后一起回来了……表哥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了!” “只是左手有点僵硬,其余的都好了。” 原先他的手脚,只有左手受伤较轻。 后来治伤的时候,双脚和右手重新打断接续了,左手便没有治,结果到现在,右手和双脚全部恢复正常,这原本受伤较轻的左手,反倒变得有些笨。 江楼月皱眉:“宋先生看了吗?怎么说?” 王泽笑道:“看了……其实不要紧。” “以前我从没想过,自己还能站起来,还能自己走路,还能写字,那时候我甚至以为,我会死在外面,不可能回到王家了。” “现在与我来说,已经是万幸。” 江楼月抿抿唇,有些自责:“怪我,当初只鼓着自己的事情——” “怎么能怪到你身上去?你走的时候,那泸州已经外面的城邦还有数万军队护着,谁能想到……”王泽沉默片刻,说道:“不提这些了,都过去了。” “嗯。” 江楼月应罢,说道:“对了表哥,宁姑娘托我给你带了样东西。” “……” 王泽怔住。 谢尧不是说,什么都没带? 江楼月从袖袋之中,把那荷包给拿了出来,递到了王泽面前去,“宁姑娘说,她在京城等你。” 王泽愣愣地把荷包拿过来。 江楼月笑眯眯地说道:“表哥自己看,我就不打扰你了。” 话落,江楼月便转身出去了。 王泽那白净的手捏着荷包,心里有点点激动。 他停了片刻,才把荷包打开来。 当他看到东西的时候,忍不住也是微微一愣。 里面是两个小布偶,一男一女,非常小巧但是做的栩栩如生,俨然就是他和宁玉蓉两人,还有一只黑红相间的同心结,将两个小娃娃连在了一起。 王泽想了想,将同心结拿起来放在鼻尖。 王泽悠悠说道,“蔷薇。” 那是宁玉蓉喜欢的气味。 在并州的时候,每当宁玉蓉靠近自己,他都能问道这种气息。 “这傻姑娘。”王泽叹了一声,“说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轻易损伤,竟然还拿自己的青丝做同心结。” 929、她很傻,但很好 虽这么说着,但王泽的眼底却是一片温柔。 她很傻,但很好。 王泽仔细地把同心结和小娃娃装进荷包里面,贴身戴着,此时的心情,可比刚才好多了。 年节下,还有好多事情需要忙,等忙完了,过了年,他便带着礼物往京城去。 提亲。 …… 谢尧在王家停留了三日,亲自与王老太爷提了迎娶江楼月的事情。 王老太爷没说什么,只含笑说,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们二老已经上了年纪,对这些事情是不过问的,只要江震和王婵那里过得去,怎么都好说。 到了第四日,谢尧打算离开汾阳,前往卞南。 江楼月立在绿柳园的院子里,不太舍得放他走,“怎么办,你还没走我已经在想你了。” “我也一样。” 谢尧的指尖摩挲着江楼月的手背,“可是我得回去,看看咱们家中可还缺什么,等你去了之后,能不能住的舒坦,你说是不是?” “咱们家。” 江楼月默默重复,只觉这三个字实在窝心舒畅。 她点点头说:“对,咱们家……那你去吧。” “好。” 谢尧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柔声说道:“你在这里,好好地等着——等着我来娶你。” 江楼月呆呆看着他,觉得自己因为这句话,似乎溺在了他的温柔里,无法自拔,也不想自拔。 谢尧低头,吻了吻她才唇角,再不多说,转身便走了。 汾阳的秋天不算太冷,风吹起他白色的袍角,涟漪落在江楼月心头,一荡一荡。 等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回廊上,江楼月忽然捧住自己的脸,傻笑道:“那我也要好好绣喜服了。” 等着嫁他。 …… 王婵原本给两个女儿都做了嫁衣,而且款式极为好看,如今就在王家。 当初江楼月写信去询问,王婵画了好些款式给她。 如今听闻江楼月要自己绣喜服,而且时间这么紧张,王婵忍不住想帮忙。 奈何江震不许。 王婵现在每走动一步,江震都恨不得盯着她,深怕有个什么万一。 江楼月体谅父母,另外一方面,也不想让母亲插手。 这个喜服,她是要自己做的。 王婵只好说:“那就让桑嬷嬷帮你吧。” “桑嬷嬷的手艺可好的很,这几年给你做的衣服,都是娘和桑嬷嬷一起做的呢。” 见江楼月想要拒绝,王婵又说:“满绣的话,真的很累,你也不想到时候宸王殿下没得穿吧?让桑嬷嬷帮你裁剪,做一些边角的事情,要紧的还是你自己来。” 江楼月想了想,“也好。” 心意固然重要,但也是不能逞强的。 接下来,桑嬷嬷便带着两个绣娘,帮衬着江楼月。 要紧的刺绣果真都是江楼月自己做。 江星月瞧她绣的那么认真,还那么好看,也是诧异得不得了:“我的好楼儿啊,你是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手?我记得你以前可不喜欢女红了,从来不做!” 侯府三个女孩子,只有江逸雪,很喜欢做这个,也喜欢琴棋诗画,插画品茶。 江楼月这两姐妹,可是从来不喜欢这个的。 而且最近这几年,江楼月不是一直在外打仗吗? 哪里学来的? 江楼月正仔细地绣着云纹,头也没抬地回道:“在京城那几个月学的。” 江星月默默看着,“就几个月,你学成这样?” “功夫不负有心人嘛。”江楼月轻笑着,一针又一针,有模有样还好看。 桑嬷嬷打趣道:“大小姐要不要顺道也来学一学,绣点什么东西?” “……我才不要!” 江星月哼了一声。 皱了皱那英气的眉,江星月忽然转身走了。 和父母回汾阳,她是带了三千御风轻骑一起回来的,如今,她是正儿八经三千轻骑的首领了,她每日会盯着城防,盯着轻骑训练,会和罗十八等那些将领们见见面,过过招。 日子都是这么过的。 可是今儿,她看着刺绣的江楼月,心里有些茫然。 想当初在京城的时候,她那么个大高个,穿着粉嫩的衣裳,一定要扮做一个守规矩的大家闺秀,可她其实骨子里根本不是。 扮着不过是像个小丑罢了。 后来,她瞧着江楼月带兵打仗,潇洒肆意,觉得自己其实也可以过那样的日子。 她仿佛是找到了以后的方向。 可是她没有江楼月那样的能耐,上不得战场去,所以只能留守王家,护卫外祖家的安全。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是有用的。 她的心里也是快乐的。 如今,江楼月在刺绣。 她从没想过,妹妹会刺绣。 她忽然明白,江楼月不可能纵马扬鞭的过一辈子。 妹妹要嫁人了,以后有了丈夫,还会有孩子。 而且这时候江星月忽然意识到,自己十五岁之前,一直在照着自己心里的那点执念过日子。 十五岁后,又照着江楼月的模样过日子。 她学了妹妹好几年。 如今妹妹要成亲了,嫁人了,她也要嫁? 可她嫁给谁? 谁又会喜欢她这样的? 她好像也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 江星月茫然地在院子里走着,一路到了门前去,迎面碰上了罗十八。 “大小姐!”罗十八拱手行礼。 江星月没有应,直接出了王家去,牵了自己的坐骑来,翻身上马,走了。 罗十八有些意外:“这是怎么了?” …… 所有的家人们,都在关注江楼月成亲这件事情。 整个王家也准备披红挂彩,阖府上下喜气洋洋。 江楼月是要从月牙楼出嫁的。 大舅舅、二舅舅,还有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准备了许多的礼物送过来,把个月牙楼摆的满满当当,摆不下的,甚至摆到了院子里面去。 江楼月对这些事情无奈的很。 但其实,这些礼物,是另类的祝福。 她还是很高兴的。 只是现在喜服是最要紧的。 江楼月每日要花六个时辰去绣。 以前打仗的时候,全盘布局,千里奔袭,也并不觉得多累,但如今坐在那里每日刺绣六个时辰,竟然会腰酸背痛。 若非这是要亲手做给谢尧的,江楼月想,自己不会有这个耐心。 全套的喜服,东西很多,很繁琐,也很复杂。 930、肚子遮不住了 江楼月要把早中晚的时间安排好,才能保证,在一个月内做好,然后让宫五快马带过去,到时候,赶上谢尧前来汾阳迎亲的时候可以穿。 知道她忙着做这个,家中人也不来扰她,把时间全部留给江楼月自行安排。 江星月来了几次,也不来了。 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索性就先照着现在的日子过,反正也不会更糟糕。 王婵有心帮忙,奈何无力。 江震不让她插手。 江震每日陪着。 快十二月的时候,江震忽然问王婵:“我想在汾阳置办点产业,还有宅子,你觉得呢?” 王家到底是王家。 江震他们在此处,其实是算客居。 客居可以一时半刻,一年半载,但不可能一辈子。 江震最近都在想这个事情,“侯府在京中的产业不少,可以派个人前去处理一下,然后我们在汾阳这里重新置办。” “……” 王婵愣了愣,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王婵抿唇思忖了片刻,问道:“侯爷……确定要在此处置办吗?我记得侯爷说过,你的祖籍是在晋西的,不想回去吗?” “晋西那处的确是我的祖籍,只可惜……那处风沙太大。” 江震笑了笑:“而且江家人丁凋零,我便是回到了那里,也是举目无亲,回不回的,都没什么意义。” “但这里不一样,这里是你自小生长的地方,有岳父岳母,还有你的兄长,这里的气候也很好。” 王婵沉默下去。 江震的出身不高,身世也并不好,这也导致了当初王家根本不愿意把王婵嫁过去。 但于王婵而言,江震真的极好。 “侯爷。” 王婵的嗓音有些低哑,“你真的待我太好。” 江震朗声笑道:“你是我夫人,我不待你好,我待谁好?” 王婵莞尔,她问:“侯爷,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行吧。” 江震淡淡说道:“宋先生说了,你现在要好好养着,这些琐碎的事情都不必去想,知道么?” “好。” 王婵点点头,垂下眼帘去。 江家人丁凋零,男丁也只剩江震一人,如果这一次还是生女儿,以后恐怕要断了香火。 这普天之下的男人,便是普通的农户,都在为了生儿子传承香火绞尽脑汁。 至于那些王侯贵族更加不必说。 多子多孙才是福气。 江震位高权重,到如今膝下却只两个女儿。 他念着她身体不好,捧着她护着她不碰她,结果到了现在年过半百,膝下无儿。 而他又洁身自好,这么多年,也从不碰外面的野花野草一下。 王婵在心里默默许愿:希望这一次是男孩,一定得是男孩才好。 江震忽然开口:“对了夫人,怀孕的这件事情,咱们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让大家都知道,也一起高兴高兴?” “……” 王婵回过神来,抿唇说道:“我、我还没想好!” 到现在为止,只有江楼月知道。 而江楼月之所以能知道,是因为那一段路上魔怔了,每日白天黑夜想孩子,刚回到王家陪王婵说话的时候,看到王婵反酸呕吐,就打趣说孕妇才吐。 结果王婵当场变脸,表情还很心虚。 而且江震的态度实在可疑,护着王婵像是眼珠子一样。 江楼月敏锐,一下子就意识到,自己说对了。 江楼月是他们的女儿,性子还比较稳妥,知道了也没什么,可旁人,谁知道会怎么想,怎么看? 王婵在这件事上有点小纠结。 江震叹了口气,吓唬她说:“我等会儿就告诉岳父岳母去。” “别!” 王婵赶紧把他扯住:“你先不要那么莽撞的去说,等着、等着我想想,想好了我自己去说。” “那你快点想。”江震瞥了她的小腹一眼,“再不快点想,肚子遮不住了,到时候大家还是知道!” 江震有点想不通。 这事情……不是迟早得让所有人知道吗? 就像是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对夫人的坚持有点无奈。 王婵温声说:“我知道了,你别催,也别乱说,不然的话我、我——” 她想说点威胁的话,可是一把年纪了,说什么不理你要你好看好像真的很幼稚,说不出来。 半晌,王婵低声说:“反正你不要胡乱去说就是!” “好好好,都听夫人的。”江震捋着胡子,心里想,看来真是要到肚子出来,要让大家都自己看出来啊。 然后,王婵果然好几天都没再提这个事情,这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 腊八那天,江楼月为谢尧准备的全套喜服终于好了。 她站在月牙楼的厢房内,看着婢女们把喜服,云靴,腰带等等全部整齐的摆放在红漆的长条盘之上,心里别提多骄傲了。 江楼月的手指从那些衣裳上面划过,含笑说道:“哪能想到,我这舞刀弄剑的手,有一日也能做出一套喜服来呢。” 果然人的潜力无穷尽,只要自己努力,什么都可以做到。 桑嬷嬷夸赞道:“是二小姐做事认真,学东西也快呢。” 江楼月笑眯眯地说道:“还是嬷嬷带得好!” 刺绣并不算太难,但做衣服是一件很系统的事情,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对效率的影响很大。 要不是桑嬷嬷带着几个人在旁边提点,帮衬,江楼月也没这么快做完。 江楼月一挥手,说道:“水云,整理好了装起来,然后让宫五日夜不停,立即送到汾阳去!” 前几日她收到了谢尧的书信,谢尧说,大年初三便从卞南出发。 卞南距离汾阳不算太远,一路走官道的话,十日也应该能到汾阳城外了。 现在才腊八,按照宫五的脚程,最多七日,肯定能到卞南睢阳去。 时间还算充裕呢。 水云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江楼月亲眼盯着喜服封好,由宫五带走,人总算松懈了三分,直接歪倒在床榻上去,丢下一句话:“都别扰我,我得好好睡一睡!” 桑嬷嬷笑呵呵地带着下人们退走了。 江楼月睡的很沉很沉。 梦里,谢尧骑着戴红花的高头大马,真的来娶她了。 931、轻骑三千人 等梦醒的时候,人都不太想起。 还是听得楼下有脚步声响,江楼月才懒懒散散地爬起来:“什么时辰了?” 水云推门进来说:“快午时了。” “这么晚了?!” 江楼月怔住,“那我是睡了十二个时辰吗?” “十三个时辰呢。” 水云含笑说着,带了婢女进来帮江楼月洗漱更衣。 江楼月活动了一下手脚和脖子,“怪不得,肚子都饿扁了!” “是脖子还发酸吗?”水云说:“奴婢帮您揉一揉吧。” “好。” 江楼月坐到了镜台前去,享受着水云的按摩。 水云说道:“方才夫人传了话来,请小姐醒了前去用膳呢,约莫这会儿还等着。” “那咱们就快点,别让娘等久了!”江楼月思忖着,王氏现在的情况,那是不能饿肚子的,更加不敢磨蹭,快速洗漱穿戴,就往婵娟院那儿过去。 只是还没进院子,江楼月便听到里面传来兵器破风的声音。 走近了一瞧,竟然是江震在练枪。 江楼月就有些手痒。 说起来,自从进了京城,一切都交托给谢尧之后,她的梨花枪就收了起来,拿给水云保管了,现在估计都生锈了? “爹爹!”江楼月笑呵呵地说:“我陪你过两招吧!” 江震睨了她一眼,却是随手把枪丢到了兵器架上去:“都什么时辰了,不知道你娘饿着肚子等你?” “……”江楼月嘿嘿干笑:“我睡过了,那先不过招,咱们先陪着娘亲吃饭,等吃完饭,好好玩玩。” 江震没说话,进花厅去了。 江楼月也赶紧跟了进去。 饭菜已经摆好,江楼月等着父母入座之后才坐下。 她笑眯眯地瞧着王婵说:“娘,你看起来还轻巧的很,身子一点不笨重。” “咳。” 王婵看了她一眼,“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巴,不要说了,快吃!” “好吧。” 江楼月撇撇嘴,拿筷子去了。 她顺口问道:“姐姐呢?” 最近她忙着刺绣的事情,感觉有好一段日子不见江星月了。 王婵说道:“她每日都要出去一整日呢,我问她她也不说话。” 话到此处,王婵皱了皱眉,“感觉那孩子有点心事。” 王婵现在怀孕四个月,身子非常不适,吐的虽然少了,但每日疲惫,要一直休息。 江星月又老不回家,王婵想过问她一下,都问不着。 江楼月想了想,“那我等会儿找找她吧,我现在反正没什么事情。” “好。” 王婵说道:“你好好问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或者带到娘跟前来,娘与她说也行。” 江楼月点头应了。 吃完饭后,江楼月就招呼水若前来问话:“知不知道我姐姐去了何处?” “大小姐每日有大半时间是在城外轻骑营中的,按照往常的习惯,这个时辰应该也在。” “好,给我牵雪月来。” …… 小半个时辰后,江楼月顺着指引,总算到了御风轻骑的营中。 这地方她还是第一次来。 轻骑三千人,营地不算小,帐篷分布是按照雁形阵来排列,辕门之后有个极大的空气,是演武场,有十八般兵器,还有擂台。 此时正是轻骑训练的时候。 江楼月远远看到,江星月站在擂台上,身穿暗色的软甲,陪着黑色披挂,手中握着和她同款的梨花枪,就站在擂台上,盯着训练。 那身姿模样,英气勃发。 江楼月含笑上前,“姐。” “咦?”江星月回过头来,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喜服绣好了?” “绣好啦!”江楼月上了擂台去,“都一个月了,累的够呛,怎么能绣不好?” 她的视线转向那些作训的轻骑,问道:“姐姐吃午饭了吗?” “早吃了。” 江星月说道:“轻骑午时准时开饭,我和罗十八他们一起吃的。” “吃了就好。” 江楼月点点头,沉吟了片刻,才说道:“姐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什么什么打算啊?”江星月盯着日训,没太听懂。 江楼月说:“要一直带着轻骑吗?” 江星月这才回过神来,“其实带着轻骑也挺好的,就带着吧。” 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那么,暂且就先带着好了。 江楼月说:“姐姐,我那趟去中州,在玉兰河边的村落里面,遇到了谢景晗。” “……” 江星月怔住,默默看了江楼月好一会儿,“他、他怎么跑那去了?” “不知道。” 江楼月无奈道:“我们找了那么久的千机老人,都找不到,结果谢景晗随意走走,竟然就和千机老人碰上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他变了很多,每天帮着千机老人采药,抓鱼,晒鱼干,还会做饭,只是饭菜做的不怎么样。” 顿了顿,江楼月又说:“鱼干晒得不错,我吃过。” 江星月又是一阵沉默,“是吗?想不到他还会晒鱼干,会做饭。” 江楼月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其实江楼月不是个会安慰别人心情的人。 且她和江星月虽然是姐妹,但平素腻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她其实……也并不是那么了解自己的姐姐。 当然,以前她是了解的。 知道姐姐在意的是自己的身材,有暗恋的人是罗潇。 可如今,她真的不了解,姐姐到底在想什么了。 所以她只能淡淡的试探,通过江星月的反应,再来思考,该怎么开解她。 江星月在这时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离开并州?” “我先前不知道,但现在已经知道了。”江楼月转过脸去,视线落到了日训的轻骑身上。 顿了顿,江楼月才又说:“我是没想到他会那么做,去毒害阿尧,但……或许事发的时候我不知道,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过去的太久,我没有太强烈的反应。” 人同此心,感同身受这种事情,说来容易,但做起来真的难。 她不确定,如果自己是谢景晗,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所以这件事情,到了如今,等于是,就那么稀里糊涂的就过去了。 只要他以后再不对阿尧有任何恶毒心思,江楼月便当当初的事情没发生过。 932、待嫁的日子 江星月说道:“我气坏了。” “他的遭遇我很同情,他还给我下过药,当然,是软筋散之类的东西。” “其实我那时候好像也并不是很生气,就是觉得他阴阳怪气的。” “但是我不能忍受,他害我身边的人。” 江星月垂下眼帘去,“不瞒你说,听到殿下把他驱逐出并州的时候,我还曾追上去过呢,不过追到城门口又回来了。” 话到此处,江星月又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他了,说他心烦。” “你今儿到我这儿来了?”江星月歪头笑:“你的喜服做好了吗?” “好了。” 江楼月含笑道:“我出来之前,已经吩咐宫五把东西送了出去。” “真好,我妹妹马上要嫁人了呢。”江星月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又说:“到时候肯定热闹的很。” “嗯。” 江楼月点点头,慢慢说道:“姐姐,你别拘着自己,要让自己高兴一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高兴着呢。” 江星月拍了拍江楼月的肩膀,说道:“这儿风大,你穿的单薄,快些回去吧,等晚上我回府之后,找你说话啊。” “嗯。” 江楼月又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到了营门口那儿,江楼月翻身上马,很快便消失在大营前。 江星月站在校场的比武台上,眼睛还盯着训练,但脑子里,却是江楼月方才的话。 谢景晗跑中州去了。 活着。 那还是不错的。 当初他走的时候,江星月还怕他那副样子,到了外面恐怕活不下去呢,看来是她想多了。 士兵们呼喝一声比一声高。 江星月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在并州的时候,谢景晗给自己下了软筋散,然后一点一点靠近自己,眼睛里面闪烁着执着的火花。 他与她说:“可我很喜欢姐姐啊,喜欢的每天都想跟在你身边,每一刻都不分开。” “姐姐,我不许你喜欢别人比喜欢我多,我不许!” “我能亲亲你吗?” 江星月用力地闭上眼睛,只觉得头疼无比,心烦意乱。 烦躁! 半晌后,江星月提着梨花枪走了,路上遇到罗十八也是一言不发,直接回了自己的军杖。 罗十八摸了摸鼻子,问一旁的手下:“我是不是得罪大小姐了?” 看到他两次都是视若无睹,一脸阴沉。 手下无言以对。 他们怎么知道? …… 江楼月回到王家之后,就去见了王婵。 王婵立即问道:“怎么样,星儿是什么心事?” 江楼月摇头:“我不知道,姐姐什么也不提,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但可以确定,江星月的心里是真的有事。 “哎……”王婵叹息:“都说母女连心,可是星儿却……” “都怪娘,这些娘对她的事情关心太少,现在她便是有心事,也不会与我说了。” “娘放心吧。”江楼月安抚道:“或许姐姐就是一时半刻不太高兴,过两日也就好了。” 王婵还能说什么? 要是追的紧了,免不得江星月越是把自己缩在自己的壳里,还躲她躲的更远。 王婵只能用最平和的态度对江星月。 …… 待嫁的日子,不会让人觉得枯燥,反而每日都充满期待。 时间一天天在过去,离过年越来越近。 整个王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江楼月那份期待心,也原来越深浓。 她在想,也不知道阿尧穿上自己做的衣服,是什么样子? 这么远的迎亲路上,也不知道他自己走来会不会很枯燥? 每日她都有很多想法,恨不得时间快快就到了正月十五,到了出嫁的那日。 江楼月想到这儿的时候,还忍不住失笑,她是不是太着急想成亲了,恨不得把自己马上嫁掉啊。 初一那日,江楼月去给二位老人以及舅舅们都拜了年,一家人其乐融融的。 王老夫人叹息说道:“阿渊这小子,怎么过年都不回家?” 当初和王渊一起回到并州之后,江楼月和谢尧要往汾阳来,王渊便莫名其妙跑了。 王老太爷说道:“性子都野了,知道跑回来要被大家念叨,能回来才怪!”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疗养,王老太爷的身体又好了一些。 他笑眯眯地转向江楼月,温声说道:“你从咱们王家出嫁,嫁妆可不能少,祖父让人给你列了嫁妆单子,你完了仔细看看。” “啊?” 江楼月诧异,不知道话题怎么忽然转到了自己身上。 王老太爷又说:“虽说谢公子富庶,但女孩子嫁人,还是要有足够的嫁妆才能有底气。” 江震忙说:“岳父大人不必操劳这个,嫁妆的事情,我都——” “你备的是你备的,我备的是我的,咱们互相不干涉,我不去说你,你也不要来说我。” “……”江震默默,无言以对,但心里却是高兴的。 王婵笑道:“爹,你意思意思也就是了,可不必备的太多。” “嗯,爹明白。” 话音刚落,王婵忽然脸色一白,呕了一声。 这一下,可把大家都吓到了。 王老太爷急忙问:“婵儿,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王婵僵硬地说了一声,“我就是肚子有点——呕——” 也不知是吃了什么不合适,她控制不住的犯恶心,急忙求救似地看向了江震。 这要再呕下去,恐怕当场得请大夫来,而且得说出个一二三。 江震挑了挑眉,磨蹭着没动。 那方王老夫人直接发话:“快请大夫!” 王婵气愤地瞪了江震一眼,转向王老夫人:“娘,不必这么紧张,女儿的身体一直是由宋先生帮忙调理的,我回去歇着吧,找宋先生就好。” 江震被她那一眼瞪的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此时是一定要说点什么才好了。 “岳父岳母,你们且放心吧,我亲自送她回去,然后请宋先生帮忙看过。”顿了顿,江震又说:“应该无事,只是最近吃坏肚子。” 王老夫人皱眉说:“那就赶紧送回去!” 宋先生的医术,大家都信得过,也没什么二话。 933、唯有她不知道 一阵手忙家乱之后,王婵被江震送回了婵娟院里去。 并且立即就找了宋先生去看过。 她这情况,也是吓到了王家的其他人,都派了人过来问。 她还是没想好怎么说怀孕的事情,因此,宋先生回复给大家的依然是,王婵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吃坏肚子。 江星月担心的很,在厅堂里简直是如坐针毡,想要过去瞧瞧,确定情况,便拖着江楼月往外走了。 两姐妹到了婵娟院之后,宋先生已经离开。 王婵就躺在精致的黄梨木大床上,靠着靠垫歇息,脸色已经好了许多。 “娘,真的没事吗?” 江星月不放心地说:“宋先生到底怎么说的?” “就算吃坏肚子,也不能这隔三差五的就吃坏肚子一直吐啊……” 毕竟江星月这两年陪着王婵的时间久,亲眼见过她当初是怎么病病歪歪只剩一口气。 如今的好身体,可是宋先生以及王家诸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调养出来的,怎么敢大意。 “娘……我在想,会不会是宋先生没诊出来什么病症?” “要不要再找别的大夫来瞧一瞧?”江星月又说:“我不是怀疑先生的医术,就是担心娘。” “娘没事。”王婵握住江星月的手,柔声说道:“我什么问题都没有,就是没休息好,然后吃了不太合适的东西。” “再加上,在并州待的时间太久了,那里的气候和汾阳不太一样,水土不服,所以……” 这个理由,王婵说的磕磕巴巴的,因为自己都觉得实在牵强。 江星月也觉得牵强。 要是水土不服,当初在并州就该水土不服,不可能那时候好好的,到了现在水土不服起来。 可是母亲一直说没事,宋先生也说没事。 而且看楼儿和爹爹的样子都并不着急,好像知道她自己着急。 江星月默了默,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草木皆兵,太着急了。 江楼月安抚道:“姐姐别担心,母亲真的没事,宋先生的医术是绝对可以信任的。” “……”江星月又是片刻沉默,然后说道:“只要没事就好。” 两姐妹又陪着王婵说了会儿话。 罗十八有些琐事前来寻江星月处理。 江星月便暂时与王婵告辞,处理事情去了。 待到她离开之后,江楼月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娘啊,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大家都知道?” “还有让姐姐也知道?” “……” 王婵抿住唇,迟疑地说:“我、我真的没想好。” “……” 江楼月也抿唇,有些无言以对。 思忖了片刻,江楼月温声说道:“这,这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是喜事啊,与大家说了大家一起开心嘛,娘说是不是?” “你爹也这么说,但娘都多大了,还撞上这种喜事……”王婵想想就觉得头疼,“娘真的与人开不了口。” “那就别开口了。” 江震从外面走进来,有些无奈地说道:“再过一两个月,肚子便藏不住了,不需要开口大家都得知道。” “……” 王婵脸色忽红忽白,更加不自然了。 她瞪了江震一眼,语气带着三分责备:“怎么在女儿面前说这个——” “女儿都大了,不是小孩子,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可是——” 在王婵的心里,江楼月还是小孩子啊。 江楼月微笑道:“好了,我不缠着娘了,娘好好休息,我这就回去了。” “嗯,去吧。”王婵轻轻说着,握了握江楼月的手,“你马上要出嫁了,去到卞南之后,怕是要好长一段日子见不到人。” “最近这些时日,你每天都来看看娘,陪娘多说说话。” “好。” 江楼月应了,才离开。 出了婵娟院后,她看了看天上的星星。 也不知道卞南的天气怎么样? 阿尧看到的星星,是这样吗? 今天都初一了,按照当初计划好的,阿尧应该马上就要从卞南出发,来迎亲了吧? 江楼月皱了皱眉,低声说道:“从卞南来迎亲,这么远……当时怎么没重新合计一下,找个更妥帖的地方,哪怕先在王家成了亲,一起去卞南也好啊。” 跟在她身后的水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小姐,哪有在娘家成亲的,都是迎到男方家成亲呢。” “您也别着急,殿下再过不了几日便该到了。” “……” 江楼月脸色有些微红,“你这丫头,还懂得笑话我了,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奴婢不敢!” 水云非常配合地把嘴巴捂上,但眼睛还是笑眯眯的。 江楼月哼了一声,大步上了拱桥,往自己的月牙楼去了。 待到她远处之后,婵娟院那墙角暗处,走出一个人来。 除夕没有月亮,星空的光芒也并不算璀璨,全靠灯火把整个王家照的透亮。 好看的八角宫灯,射出的光华打在了那人的脸上,正是江星月。 江星月单手负后立在那儿,眉心微拧,眼底含着几分疑惑。 她方才跟着罗十八离开了一会儿,但并不是什么要紧大事,便又折回来了,恰逢听到江楼月和父母的对话。 听那意思,母亲好像不是生了什么大病,呕吐这件事情,还是喜事。 还说什么肚子。 她现在还没想通,这到底算什么喜事,母亲的身体到底是什么状况。 但却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这件事情,父母知道,楼儿也知道。 一家人中,唯有她不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她? 江星月心里有些发涩,就站在那灯下半晌,都想不通。 罗十八跟在她身旁,迟疑地问道:“大小姐?” “嗯。” 江星月很冷很淡的应了一声,说道:“时辰不早了,你也早早回营吧,年节下,训练可以停一停,到了初三再继续。” “属下明白。” 罗十八领了命令,恭敬地欠身退了下去。 江星月就站在婵娟院那儿,吹了会儿风。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进去问一问王婵,到底是什么事情,还是该去问问江楼月,母亲到底是怎么了。 她有点不知所措,脑子里全是茫然。 良久之后,江星月深吸了口气,迈步往月牙楼相反的方向去了。 汾阳的冬天不冷,可是她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涩。 934、度日如年 接下来的日子,江楼月每日都去陪王婵大半日,见江星月的时间很少。 初五的早上,江楼月刚起身要去王婵那院中的时候,竟然碰上了正要出月牙楼去的江星月。 “姐姐。” 江楼月微笑着上前,“你这几日在忙什么?” 两姐妹本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江星月竟然早出晚归的两人根本碰不上。 江星月说道:“我在骑兵营。” “那些士兵,家人都不在身边呢,如今过年,他们就更难熬了,所以我这几日都在轻骑营中呢,和他们一起乐呵乐呵。” “是嘛?”江楼月有些意外:“想当初,我带重甲铁骑,也是整日都在营中,没想到现在我脱了手,无事一身轻,姐姐却又走这条路。” “……” 江星月沉默片刻。 江楼月说脱手就能脱手,是因为有宸王殿下在背后斡旋一切。 而她,只有她自己。 所以她还得照着现在的路继续往前走,不知道,未来能走到哪儿去。 “嗯。” 江星月应了一声,又说:“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 说完,就那么离开了。 江楼月怔住,“姐姐好像心情不好。” 前面无论是有什么事情,江星月都能心平气和的与江楼月说话。 江星月的性子,其实是有点大大咧咧的。 如今却忽然冷了起来。 江楼月想了想,吩咐水云:“你跟上去吧,看看姐姐到底是怎么了,别惹她生气。” “属下明白。” 江楼月便又往婵娟院去了。 今日王婵说起了她和江星月小时候的许多事情,回忆,其实还是很美好的。 母女二人说了大半日的话,晚些时候才回来。 让江楼月没想到的是,江星月今日竟然傍晚就回了月牙楼来。 “你让水云跟着我啊。”江星月问道:“担心我心情不好?” “……” 江楼月愣了一下,看向水云。 交代是这么交代的,但水云一向办事稳妥,江楼月以为,她能不露痕迹地就把事情打探清楚呢。 谁知道是江星月跑来问。 “我……”江楼月在江星月面前,第一次不知道说什么好。 江星月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没什么,你不必紧张我,好好准备出嫁的事情就是了。” “……” 江楼月神色复杂地看着江星月:“姐姐,你真的没有心事吗?” “你要有什么不高兴的,你可与我说,我们一起解决。” “没有。” 江星月摇头,“真的没有。” “……” 江楼月又是一阵静默。 江星月上前来,出其不意弹了江楼月额头一下,下手可不轻啊,弹的江楼月嘶了一声。 江星月笑着说道:“你不是一直盼着成亲嘛,现在终于要到日子了,闲杂的琐事都不要去理会!” “对了,成亲的衣服你试穿了没有?不然我帮你试试吧!” 江星月拖着江楼月上了楼,帮忙试衣服去了。 被这么一打岔,江楼月一颗心都扑到了成亲的事情上去,再没机会追问。 …… 几日之后,府上收到了消息,谢尧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就停在城外,等到十五那日一到,便要进城来迎亲。 江楼月一心待嫁,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坏了。 都快三个月没见了,真想立即就出去瞧瞧他。 但她却不能。 王家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而且前两日,外祖母派了身边的嬷嬷来,与她讲一些出嫁的风俗习惯,如何是为吉利,如何是为不该。 其中就有成亲前不宜见面这一条。 江楼月只好按捺下自己的心思。 原本过的还算比较快的时间,从今日开始,也变得十分煎熬。 一个时辰像往常的一天,甚至更久一样难过。 十四那日,更是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到了入夜,王婵前来月牙楼见她。 瞧着江楼月所住的那间屋子里,满屋子贴满了大红喜字,王婵眼底的笑容也无比幸福。 “真好,总算等到你出嫁了。” 王婵拉着江楼月,一起在床榻上坐下,声音低柔地说道:“你还没嫁呢,可娘已经有点想你了。” “哎……”王婵叹了口气,“你虽然自小在我身边养着,但我正儿八经照看你的时间并不多。” 王婵体弱,北境的气候又是恶劣,她在泸州陪着武安侯戍守北境,基本是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 怀江楼月和江星月姐妹的时候,肚子大的吓人,生孩子的时候吃的苦可想而知,两姐妹一出世,她也几乎是去了半条命。 孩子自小是桑嬷嬷和奶娘帮忙照顾。 后来,因为江逸雪的关系,其实和两个女儿不算太亲厚。 女儿长大了之后,又因为各种缘故,一直分居好几地。 好不容易熬到了如今,却是送女儿出嫁了。 王婵心里,难免有些酸涩,“我倒是想多留你几年,但也留不得了。” “娘。” 江楼月轻轻凑过去,靠在王婵的肩头,温声说道:“我嫁了也是娘的女儿,我会时常想着娘亲的,等在卞南那边稳下来,我会来看娘亲。” 王婵笑道:“还没嫁呢就说这个。” “你嫁了人,自然是要和殿下在一起的,哪能随便乱跑?到时候殿下该怎么办?是追着你跑,还是在卞南家中等着你?” “这样不好,别这样想。” 江楼月默了默,认真地说道:“我嫁了他,自然是要好好和他在一起,寸步不分开的,但我也想看望娘亲。” “好了,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不提这个。”王婵轻轻握着女儿的手,感受着那手掌中,两处细茧,柔声说道:“明日你出门,照理说,出门之前,做娘的,都应该与女儿说一说……那洞房之事。” “……” 提到这个,江楼月有些心虚的垂下眼睑,就是不去看王婵。 王婵笑意温和:“楼儿,娘需要和你说吗?” “……” 江楼月讪讪说道:“咳,不需要了吧。” 在这件事情上,她和阿尧早就偷尝了不知道多少次禁果。 而且—— 江楼月小声说:“娘怀个孕都不好意思与人说呢,洞房的事情,我估摸着娘更加不好意思,就别为难自己了。” “你这——”王婵气闷,“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 “我不好说,难不成还不能拿东西给你看了?” 江楼月挑眉:“有东西啊?!” 935、梦一场 “嗯。” 王婵不太自然地点了点头,含糊地说道:“也是当初你外祖母让人给我准备的,不过那些东西……我是没用到。” 江楼月想说,自己也用不到。 毕竟两世为人,她都被谢尧吃了无数次,两人之间那是……轻车熟路。 但想了想,江楼月没说,而是说道:“嗯,既然准备了,那就给我吧。” 她实在不想每次被他压着吃干抹净,太难受了。 或许那些东西能有点什么……咳,新鲜的。 王婵也不太想说这个,更加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母女俩说了许多的体己话。 时辰,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王婵说:“今晚娘和你一起睡。” “好!“ 江楼月把位置让开,让王婵睡到里面去,自己睡在了外侧。 但是这样的日子,母女二人都睡不着。 江楼月把灯灭了,只在床头放了只小巧的夜明珠,光线温和不刺眼。 王婵忽然说道:“楼儿,你能不能告诉娘,为什么你当初忽然就不喜欢平王,喜欢宸王殿下了?” “……” 江楼月陷入沉默,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怎么了?不好说吗?”王婵又说:“要是不好说,那便算了吧。” “也不是。” 江楼月顿了顿,许久之后,才说道:“娘,你相不相信,前世今生?” 王婵一怔:“怎么忽然说这个?” “那次落水之后,我模模糊糊的,做了一个梦。”江楼月垂着眼帘,悠悠说道:“梦里,我真的追到了平王,然后,发生了很多惨事。” “平王也不是真的喜欢我,我还阴差阳错嫁给了阿尧。” “他对我很好很好,可是我总是看不见他的好,把他的心放在地上踩。” “后来,他死了,我也死了,然后梦就醒了。” 寥寥几句话,王婵却听得心里有些发紧,“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我也不知道啊……”江楼月茫然地笑着,“那梦虽然是醒了,但梦里的画面那么清晰,每次想到,都像是有刀在往我心上扎。” “像是真的一样,我忽然就觉得平王那个人好可怕,我反思,然后问自己,到底喜欢他什么?” “忽然就开了窍,觉得他真的不值得我喜欢。” “正好,当时掉在冰湖是阿尧救我,一来二去,就和阿尧牵扯在一起,然后分不开了。” “原来是这样。” 王婵慢慢点头,迟疑地又问:“那……那当初在信阳官道那里,你们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把你丢在那里?还在你的额头上留下这么个印记。” 当时江楼月几乎是去了半条命,那伤势也触目惊心。 这件事情,不但江震担忧,王婵也担忧。 因此今晚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王婵温声又说:“娘想知道。” “……” 江楼月默默片刻,吸了口气:“他治病的时候好像……也做了和我当初同样的梦,然后他以为我不喜欢他,他难受,所以叫我走开,不要理我了。” 说到这儿,江楼月控制不住情绪,眼眶湿润起来。 当初那次分开,她以为,她和他这辈子是没有以后了。 谁能想到,后来还发生那诸多的事情。 王婵忙说:“都是娘的错,不该问的,好了我们不说了。” 她捏着手帕帮江楼月拭去眼角泪痕。 江楼月摇头:“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他终究还是爱我,舍不得我,我在前往泸州的路上,因为杀了军中将领被爹罚了八十杖,最后还是他救我。” “……”王婵怔了怔,想问点什么。 但看江楼月情绪有些低迷,还要说话,她便没开口。 江楼月又说:“他带我去宁州,一个小院儿里,咱们把事情都说开了。” “娘,你说奇不奇怪,他那时候得了一种心病呢,只要离了我,便浑身发冷,睡不着觉,放好多暖炉在自己屋子里,明明别人热的冒汗,但他就是冷。” “冷的发抖,冷的……一定得抱着我才能睡。” “娘……我知道你们问信阳的事情,是什么心思,但你完全不需要担心。” “他真的很好,特别好,他把一切都想到了,都布置的妥妥当当,我们会过的很幸福的。” “嗯。” 王婵笑着点头,轻轻拍着江楼月的肩胛,“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 “明日一早你要大妆,可是个很累的事情,快睡。” “好。” 江楼月点点头,实则心中回想着前世今生的许多事情,根本就睡不着。 到了如今,前世的那些事情,好像已经变得非常模糊。 模糊的,江楼月都不确定,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不是真的大梦一场? 但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如今,什么也没有——明日重要。 模模糊糊的,江楼月睡了过去。 梦中是谢尧的笑脸。 他用那双素雅好看的手,触碰她的脸颊,唇角那温柔的笑容像是要溺死人。 第二日,不到五更天,桑嬷嬷便来唤了江楼月和王婵起身。 大妆极为繁琐,出嫁的各种规矩条框更是多。 江楼月被按到了镜子面前,由十全嬷嬷帮着梳头。 外面已经到了不少宾客,都由两个舅舅招呼着。 弄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大妆结束,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 王婵瞧着江楼月的样子,满意地笑了:“真漂亮!” 歇下戎装的江楼月,即便穿着如此奢华金贵的红色嫁衣,戴着缀满南洋东珠的凤冠,依然敛不去眉目之间隐约的英气。 此时的江楼月,妆容精致无比,好看的让人晃眼。 江楼月浅笑:“娘,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王婵拉着江楼月到了镜子前来,“你瞧。” 江楼月对着镜子,也有些恍惚,都快认不出自己来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也太夸张了点。 桑嬷嬷笑眯眯地说道:“时辰差不多到了,该去给老太爷太夫人磕头了。” “嗯。” 王婵应一声,拉着江楼月往外:“走吧,等磕了头,殿下也该到了。” 一行人一起到了王老太爷的院子里,今日太夫人也在。 江楼月恭敬又认真地给两位老人叩了头。 936、我避嫌 王太夫人上前去,亲自把江楼月扶起来,声音严肃却难掩慈爱:“成了亲也就是大人了,好好过日子吧,方便的话,也记得常回来看看你娘,和我这把老骨头。” “楼月记得了。” “还有——” 王太夫人还想叮嘱些什么。 但想想,江楼月可是个自己有主意的,那些是没必要说的。 王太夫人便说:“去吧。” “是。” 江楼月又朝着祖父行了礼,这才在喜娘的扶持下离开福寿院,刚回到月牙楼去,外面传来下人的声音:“迎亲的队伍到了!” 王婵笑着说道:“殿下来的不慢,吉时还不到呢。” 江星月这会儿也陪在江楼月身边儿,笑眯眯地说道:“殿下怕是早都等不及了,哈哈!” 江楼月垂下眼,但脸上却全是笑意。 王婵招呼了一声,“快些,把盖头拿来!” 说罢,她压着江楼月的肩膀,让她坐到了镜台前的圆凳上去。 江楼月看着一片红影落下,龙凤呈祥的盖头也落到了自己的头上,把周遭的一切都隔绝了。 新娘子要少说话,她知道。 况且她现在也有些激动,不知道自己要说点什么。 江楼月微低着头,看着自己描画的十分好看的指甲,暗暗数着时间。 不过一会儿,外面响起脚步声来,同时还有一连串“见过殿下”的声音。 江楼月知道,是谢尧到了。 明明外面的人那么多,但她竟然能准确无比地分辨出,属于他的那一道脚步声。 那一下一下,踩在她的心头,朝她一步步走来。 谢尧在和王婵说话。 江楼月脑子有些混沌,都没太听清楚,就感觉有人到了她的面前来,拉她起身,“楼儿。” 是谢尧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江楼月忽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这一刻心里竟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我来了。”谢尧低笑。 江楼月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腾了空,是被抱了起来。 周围有王婵和江星月的愉悦的笑声。 然后就在那片喜悦之中,江楼月被带出了月牙楼去,呼吸之中是熟悉的玫瑰香气,还有某种谢尧独特的气息。 江楼月握着了手,把他的脖子抱住。 就这么云里雾里地,被送上了接亲的马车。 她察觉到谢尧要走,下意识地探出手去,一把将谢尧的衣袖抓住:“阿尧……” “你紧张?” 谢尧笑道:“倒是难得……” 他朝前凑了凑,声音很轻地说道:“别怕,我一直在的,你要是心里实在紧张的话……” 说着,谢尧抬了手,把江楼月面前的那一大片红影给掀开来。 看着妆点的如此精致漂亮的江楼月,谢尧眼眸幽深,得意和满足交织。 他温声说:“可以看看外面,马车周围都垂了细碎的珠帘和珑纱,你看得到外面,外面看不到你,随意一些。” 边上的两个喜娘是王氏准备的,就想说——这是不合规矩的。 但想起王氏临行之前的吩咐,又都闭了嘴。 这二位,要怎么做都随他们心意,她们说的话,估计人家未必放在心上,没得讨人嫌呢。 于是,两个喜娘默不作声地往后缩了缩,低眉顺眼的垂下眼帘去。 江楼月笑了:“好……你骑马吗?” “嗯。”谢尧点点头。 江楼月也打量着谢尧那一身红。 是她亲手做的。 她一向知道谢尧那张脸招蜂引蝶,如今穿了这一身红,更加显得风华绝代,无比俊逸。 她忍不住凑上前去,说:“我做的衣服好合适啊。” 然后,也不等谢尧说什么,推了推他:“出去吧,不然大家要笑话了。” 接亲呢,新郎自己抱新娘上马车就不说了,还一起缩马车里面说话了,像什么样子。 “行,晚些再说。” 谢尧笑了一声,退出去。 江楼月掀开面前凤冠垂下的珠帘,顺着马车的窗,朝外看到,谢尧翻身骑上血月,冲着王家众人拜别,然后到了队伍的前面去。 江楼月把视线从谢尧身上收回,瞧见父母就站在王家门前送嫁的亲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队伍越走越远,王家门前已经看不清了,江楼月才收回视线。 接亲往卞南去,路上就得十日。 晚上,一行人到了第一个宿头。 谢尧把江楼月从马车里带下来,依然是不让她的脚沾地,直接抱了进去。 歇息的地方是个安静的庄子,一路过来,下人瞧着不多,但是庄子到处很干净,打理的非常好。 等把江楼月带到休息的院子之后,江楼月才问:“阿尧,这儿是什么地方,你提前安排的?” “嗯。” 谢尧应声,温声说道:“一路往卞南去还得几日,所以提前做了安排,免得路上手忙脚乱。” 谢尧说着,把手探过去,摸索着江楼月耳后和发根的部位:“这个东西怎么摘?” “……” 江楼月默了默。 谢尧说:“瞧着挺重的,总不能戴着睡?” “我让喜娘来!” 江楼月说道:“很麻烦的……嗯……照理说,咱们现在还不算成了亲,你是不是要避嫌?” “好。” 谢尧笑道:“我避嫌,先出去,让喜娘来伺候你。” 说完,谢尧便迈步走了。 江楼月愣了一下。 他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守规矩了?! 但谢尧已经走了。 喜娘走进来,帮着江楼月把头上的东西拆了,喜服换下,仔仔细细地收起来。 这一路上,是不必再这么繁琐的打扮,要到了卞南,睢阳城内,拜堂的时候再重新装扮的。 晚上,江楼月睡在陌生的床榻上,有些难以入眠。 一切顺其自然,顺利的让她觉得不真实,心里竟然生出三分不安来。 前世犹如一场梦,如今算是一场梦吗? 梦会不会忽然醒来,然后她还是要死在那幽寂冰冷,尸骨遍地的水牢之中。 这几年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仿徨无比,慢慢坐起身,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喜娘已经睡着了。 水云和水若还在外面守着呢,听到响动,不禁问道:“小姐?” “嗯。” 江楼月轻轻应声,说道:“我不太困……你们知不知道,殿下睡了吗?” 937、孩子这件事 外面有片刻静默。 水云才说:“小姐稍等片刻,属下去请。” 江楼月有心说,不必去了,但到底没吭声。 她心底里还是想见见阿尧的。 她自顾起了身,披了件衣服,刚到门口,门却从外面被推开了。 进来的人不是谢尧又是谁? 谢尧手上提着灯笼,披着一件青色的斗篷,长发也用发带简单束着,看起来像是从床上刚爬起来的样子。 “阿尧?!” 江楼月愣住,“你这么快就来了。” “嗯,本就离得不远,听到你这边有声音,便过来看看。” 他随手把灯笼交给水云,进来将门关了,握着江楼月的手说:“有些凉,快到里面去,别冻着。” “……嗯。” 两人手牵手到了里面,谢尧便要拉着她塞回床榻上去。 江楼月忽然从背后抱着他的腰,“阿尧,我好想你。” “我觉得我们像是好久没见了。” 谢尧说:“两个月又二十八天。” 他转过身来,手抚上江楼月的后脑勺,叹息着说道:“我也想你。” 两人以前不是没有分开过。 时常分开。 但那时候,分开了,他们也有许多琐事要做,总是忙的脚不沾地,如此一来,其实是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去相思。 但这一次却不同。 大事全部定下,琐事应付的游刃有余,脑子空着的时候太多,思念便泛滥的根本没办法收拾。 江楼月闷闷地说:“你想我你还走的那么利索……你是那么守规矩的人?” 她那语气,娇态毕露。 谢尧笑道:“那不然呢?规矩当然是要守得,不然不吉利。” “那你现在又来干什么?”江楼月哼了一声,却没松开他,反而朝着他领口微露的肌理那儿,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小动物一样。 谢尧说:“想你想的厉害,又觉得规矩也不算什么,不守也就不守了!” 江楼月没说话。 谢尧低声说:“其实……昨晚我悄悄到月牙楼去了。” “什么?” 江楼月愣住,“你、你什么时辰去的?” “大约就是,你与你母亲说起,前世今生的时候吧。” 谢尧推了推她的肩膀,“先松开,去床上窝着,别冻坏了。” “……好。” 江楼月把他松开,自己缩回床上去,又拉着他让他坐下,追问道:“你真的去了?” “嗯。” 谢尧说道:“太久没见,实在等不及接亲,便想先摸过去瞧瞧你,可巧,你母亲与你睡在一处,我自然不好出现,等了会儿便离开了。” “其实你爹……前段时间也曾问过我信阳的事情,我没有多说。” “那次的事情,怕是将他们吓坏了,总觉得我以后还要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所以才小心翼翼地询问,到底是为什么呢。” 江楼月叹了口气:“我们能不能不说那个?” “好。” 谢尧笑眯眯地说:“那咱们说说,你娘怀孕的事情。” “我今日在王家也见了长辈,看大家的样子,好像都不知道你娘的事情,岳母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大家?” “哎……” 说道这个,江楼月忍不住叹了口气:“她不要说,我和爹爹也拿她没办法,可能真的要像爹爹说的那样吧,到了肚子藏不住的时候,大家就该知道了。” 谢尧说:“看来是吧,也不知道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希望是男孩。”江楼月慢慢说:“爹爹老家在晋西,那里基本是没人了,到了爹这一代只他一个人了,到了我这一代,又没男丁,如果娘生下男孩子,那么香火有继。” “如果不是男孩,还是女孩的话,可能就要断了传承。” “爹爹虽然嘴上不说,面上不显,只怕心里总是遗憾的。” “嗯。” 谢尧点点头,想了想说:“如果岳母大人生女孩子,也无妨,等以后咱们有了孩子,可以有一个随你姓,香火便不会断。” 江楼月愣住。 谢尧又说:“不过那样的话,你就得努力生才行,多生几个。” “……” 江楼月无语地瞪他:“还多生几个,你当我是什么,孩子也是要看缘分的啊。” 谢尧笑着吻了吻她的唇角:“缘分肯定会到,咱们还年轻,不急。” “好了,时辰真的不早了,快点睡,明日还赶路。” “嗯……” 江楼月躺了下去,却拉着谢尧的手没松开。 谢尧说道:“我陪着,你睡了我再走。” 江楼月这才安了心,便是在这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床榻上,有了谢尧的陪伴,很快就入了眠。 接下来,他们一路往卞南走。 为了赶路方便,江楼月换下喜服,谢尧也穿上了便装。 到了第八日,终于进到了卞南境内。 这还是两辈子,江楼月第一次到卞南来。 卞南不同于京城的繁华,也不同于北境的风沙,和并州,和汾阳,和信阳都不同。 卞南满目都是葱绿,流水清澈,便是在这春季,也是花香四溢。 这里是个温婉而美丽的地方。 到了睢阳城外的庄子上,一行人停下整顿。 喜娘为江楼月重新换上喜服,做了最精致的妆点,然后等着时辰到,前往睢阳薛府老宅拜堂。 那一日,厅堂里面人满为患,一通规矩礼节做下来,明明人该是要累的昏过去,可是当坐在新房那床榻上的时候,江楼月的精神忽然好像又回来了。 她难得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儿,大袖之下的双手交叠,轻轻握住,等着她的新郎来。 江楼月顺着龙凤呈祥的盖头,可以看到喜娘和嬷嬷站的整整齐齐。 江楼月想,这睢阳这薛家老宅,宾客也不知道多不多? 刚才进来的时候,人声鼎沸的,想来是不少。 那谢尧要应付那些人吗? 记得以前听过旁人成亲,有的新郎是醉汹汹回来的。 也不知道阿尧会不会喝酒? 他酒量可不好。 想当初在王家喝了点便醉死过去,而且醉的连前日发生的事情都忘记了呢。 江楼月不禁有些担心。 今日算是正儿八经的洞房花烛夜,万一他要是喝醉了—— 938、这么好的日子 可这个念头刚刚闪过,江楼月就觉得自己太能想象。 就算此处有许多的宾客,也不至于灌酒。 今日的重要,不但她自己懂,谢尧也懂,应当不会撂着自己在这里干坐一个晚上。 江楼月又放下心去,思绪乱七八糟开始飞。 原本这次到卞南来,是得有人送亲的,计划是姐姐和王泽过来,但被江楼月婉拒了。 姐姐的心情看起来不太好。 而王泽,大伤初愈,一直颠沛流离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回到王家,怎么好再让他长途跋涉。 为这事,太夫人数落了不见人影的王渊好几句。 也不知道王渊那厮去了什么地方。 中州开始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到了并州之后,更是直接消失了。 吱呀。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来。 江楼月竖起耳朵,听到有极轻的脚步声迈步进来。 那些喜娘立即行礼:“公子。” “免礼。” 谢尧声音清淡:“都出去吧。” “是。” 那些喜娘便把东西放下,鱼贯而出了。 江楼月手指蜷了蜷,顺着红盖头的边缘,瞧见一双墨色云靴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 来人在她面前站定,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都没动。 江楼月唇微抿:“你、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盖头掀了!” 谢尧轻笑了一声:“着急了。” “……” 江楼月无语道:“给你也盖这么一块,盖着一整天,让人扶着你各种磕头行礼,你试试看。” “我不试。” 谢尧说着,撩起袍子,就坐在了江楼月的身边,抓住了江楼月藏在大袖之下的手,“可算……把你完完全全变成我的人了。” 江楼月心头一动。 谢尧又说:“千机那次,真是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皇祖母若谋算起来,这世上也没几个人是她的对手,当时我已经想到,她或许会以半颗解药为要挟,让我这辈子都困死在卞南。” “我也想到,她还会用手段让你嫁给新帝。” “毕竟……你爹爹真的是功劳巨大,权倾朝野,你嫁入宫中,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我甚至想,哪怕你嫁给了旁人,只要好好活着,我总是高兴的。” “因为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那时候……”谢尧深吸了口气:“心里别提是什么滋味了,睡觉的时候浑身发冷,根本无法入眠,醒了又一直自己折磨自己,发了疯的想去找你……” “可又那么清楚,不能去,皇祖母说到做到,我若随意离开卞南,你性命有危险。” “谁曾想,我那么纠结了半晌,你自己倒是从京城给跑了。” “跑到信阳来……还不见我呢。” “阿尧!” 江楼月心里头发涩,紧紧握住谢尧的手,“我当时也是气疯了……这么好的日子,我们不提这个好不好?” “你这些话说的我心里很难受。” “嗯。” 谢尧应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松开,我把盖头给你掀了,不是不舒服吗?” “……好。” 江楼月便把手缩了回去。 谢尧侧了侧身子,动作徐缓地将盖头帮她掀了起来,又将凤冠前面垂着的珠帘拨动,搭在了两侧。 他看着江楼月,忽然笑了:“真美。” “……” 江楼月难得有些脸红,轻咳一声,说道:“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何必嘴上抹蜜似的说这种话。” “说实话而已。”谢尧温声说着,手往她后脑探:“我帮你拆开。” “这后面有好多小簪子的……来。” 江楼月拉起他,两个人到了不远处的镜台前,一起忙活了好一阵子,总算把那凤冠给拆了。 “饿不饿?”谢尧说道:“我吩咐人准备点吃的,先吃东西,再忙别的。” 江楼月眼帘微垂,暗忖,忙什么别的? 但到底是没问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这一整日几乎水米未进,她是真的饿够呛。 谢尧便朝着外面吩咐了一声,然后两人把身上那繁琐的外袍都脱了下来,放到了床榻上去。 谢尧说:“头发披散着也不太方便,我给你随便挽一挽吧。” “好。” 江楼月乖顺地坐在那儿。 她现在心里还惦记着,谢尧方才说的那些话。 对于当初秦州城外,自己对他拒绝不见的事情有点自责和后悔。 她当时是气疯了,脾气上头,所以才不想理他。 可如今想来,他那时候所承受的,远比自己要多的多。 自己竟然还使小性子—— “好了。” 谢尧的声音响了起来。 江楼月抬头看,发现自己的青丝已经用嫣红色的缎带束成了两个垂挂髻,还是盖着耳朵的那种。 松松垮垮的,倒是不拉着头皮,比较舒服。 江楼月说:“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髻了?” “瞧你在京中的时候,梳着这个髻好看,我就留了心思。”谢尧笑着说:“我聪明,不用学也会。” 江楼月默默,心说,那倒是。 这时候,外面传来水云的声音,是饭菜好了。 “进。” 谢尧淡淡说了一声,门被推开,水云和水若带着几个婢女进来把饭菜摆好,退了出去。 菜色的江楼月没怎么见过的。 但都算是她爱吃的食材。 江楼月喜欢吃咸的,不喜欢甜的,喜欢辣的,不喜欢酸的,喜欢荤的,不喜欢素的。 这一桌菜完全符合她的喜好。 谢尧陪着她一起用,给她布菜的时候,动漫慢条斯理,优雅又好看。 江楼月一边吃东西,一边问:“这好像都是我喜欢的,阿尧,你喜欢什么口味?” “我以前忙着旁的事情,根本顾不上问,现在终于松懈下来,你可得好好与我说说,让我记着。” 她发现,自己对谢尧的了解真的不算太多。 因为刚才谢尧说起那件事情,她本来就自责,这会儿一想,自责的越多了。 好像自己一直以来只把喜欢和深爱挂在嘴上,然后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的偏爱和照顾。 谢尧淡笑:“你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不必专门问这个。” 江楼月追问:“你是不想说?” 谢尧不说话了,把挑了刺的鱼送到江楼月面前去,“尝尝吧,这是府上新来的厨子做的,应该和你口味。” 939、池子 “可是——”江楼月想追问,奈何刚一张嘴,一块鱼肉直接喂到了她的嘴巴里面。 那肉鲜嫩爽滑,江楼月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话这么多,原来是想要我喂你呢。”谢尧含笑说着,竟然正儿八经的把那小玉盏断了起来,又夹了一块,朝着江楼月唇边送来。 江楼月闹了个不好意思,把玉盏接过去,“我不问了,自己吃。” 她想,反正现在成亲了,以后有大把的时间,她可以仔仔细细,慢慢地了解谢尧的喜欢,完全把一颗心都扑在谢尧身上去。 水云准备的菜花样多,但分量都不大,江楼月和谢尧两人也没剩下,吃的差不多了。 谢尧把江楼月拉起来,说:“洗洗吧。” 脸上还涂着脂粉,而且身体也十分疲惫,的确需要洗一洗。 江楼月点点头,问:“那让他们送水来。” “倒不必。”谢尧说着,拉了江楼月往后走。 江楼月这才分神打量了一下,他们所在的这间屋子。 不,这不能完全叫做一间屋子。 这里大的有点过分,里面三进,最里面是卧室,中间这里有书柜,最外面的是一处不大不小的花厅。 而在中间那里还有一条朝外的通道,谢尧此时便拉着江楼月在那通道上走。 当推开一扇门的时候,里面忽然有氤氲的热气扑面而来。 江楼月诧异:“这里面这么暖和?” “让人挖了个池子,引了活泉来,方便咱们。” “啊?” 江楼月愣住,“专门挖的吗?” “嗯。” 谢尧说着,两人已经到了那活泉池子的边上,池子是椭圆形的,池壁和池底不知是什么材质,但看起来洁白光滑。 边上还有极好看的花纹浮雕。 入池子的那个位置有三层玉阶,铺着琉璃石,池子的四方,有四条雕龙,口中衔着鸡蛋大的东珠,水慢慢从龙嘴里往暖泉之中滴落。 江楼月看着忍不住瞪大眼睛:“真精致。” 她自小便对什么金银玉器没什么概念,也不喜欢。 长大之后又顾着带兵打仗,不管是自己的穿戴还是日常的用品,都是简便实用为最好。 前世今生两辈子,还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夸张到过分,精致又奢华的东西。 江楼月低声说道:“这得多少银子?” 谢尧含笑说道:“不记得了,都是金伯操办的……这薛家老宅,这些年虽然一直有打理,但到底是几十年的宅子了,到底是有些陈旧。” “所以在我们入京之后,我便派金伯前来卞南睢阳,重新进行了修缮。” “我们现在住的院子是重新修的,池子也是当时加的……知道你喜欢练武,还给你准备了一个小型的武馆,里面有兵器,箭靶……” “等过两日,我带你去看。” “……好!” 江楼月愣愣地说着。 她想,自己此时肯定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啊。 谢尧回过头来,说:“我帮你更衣?” “……” 江楼月回神:“呃,我不然自己吧。你、你先出去!” 谢尧挑眉道:“这是我们两人的房间,你要洗一洗,我也是要洗一洗的,你让我出去?” “……” 江楼月默默,讪讪说道:“那、那不然你先——嗳!” 她的话还没说完,谢尧忽然伸手,准确无误地握住江楼月的腰,将她拉到了自己面前来。 江楼月吓了一跳。 她忍不住咬住唇,双手撑在谢尧肩膀上,脸上有些发热:“你先洗,我出去等——等你好了我再来!” “我们成亲了。” 谢尧微微低头,呼吸喷薄与江楼月的脸颊上,“你以前不是放肆的很吗?现在怕什么,也会害羞了?” “……” 江楼月切齿说道:“我以前哪有放肆?!” 江楼月又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 这家伙,眼睛里的火都快把她给烧着了,那握着她腰的手,更是烫的吓人! 她最多就是想抱抱他,亲亲他,都是入门级的一些亲热。 他现在居然想、想共浴! 鸳鸯戏水! 这都十八jin了! “我说你有你就有。”谢尧低笑,那声音让人浑身发软,“娘子,今日新婚,洞房花烛夜,为所欲为是为夫的权利,你说呢?” 江楼月呆了呆。 被那“娘子”两个字,弄的有点回过神。 “而且。”谢尧又说:“你刚才不是还问我,我喜欢什么吗?我就喜欢这样。” 他说着,手已经扯上了江楼月的腰带:“我帮你更衣。” “……” 江楼月咬着唇,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先前他说的那些话,在脑子里又过了一边。 千机那件事情,他在卞南所受的痛苦,还有……自己好像一直在享受他的偏爱,从来不曾真正做过什么对他好的事情。 自责和歉疚在心里一点点的发酵。 江楼月闭上眼睛,索性放弃了抵抗。 她心里想,反正,两人都已经这样那样了,好像共浴也没什么。 是她矫情了。 她把撑着谢尧肩膀的手放开,朝下滑,落与他的腰间,“我、我也帮你!” 她绷着神经,低着头,甚至不敢去看谢尧的脸,看他的眼睛。 然后,红色的中衣落地,谢尧带她进了那池子去,把她安置了一个地方坐着,却没什么过分的动作。 江楼月愣了一下,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是她想多了。 他只是简单的想帮她更衣,可不是……想这样那样。 这时候,她也发现,池子里还有玄机。 这池子不算太深,水比她腰间高一点。 里面有玉石墩,可以坐着泡,这样的话,水便到脖子那里了。 水很暖,水温也正何时。 江楼月泡着泡着,精神也逐渐放松下来。 她抬眸看去,谢尧坐在她的对面,头往后仰,懒懒地靠在池壁上。 他比她高的多,泉水没有淹没他的肩膀,露出了纠结而漂亮的许多肌理。 江楼月瞧他微闭着眼睛不吭声,暗忖,难道是睡着了? 今日一番折腾,自己累的够呛,想必谢尧也差不多吧。 江楼月想了想,从池中朝着谢尧面前移。 940、美梦如是 “阿尧?” 很快到了跟前去,江楼月凑在他身边喊他。 但谢尧没什么反应。 “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江楼月轻声说着,思考着,是要把谢尧叫醒,喊他去床上睡,还是让他再泡一会儿。 思考的时候,她的眼睛在他肩胛那里流连忘返。 白气氤氲之间,那线条实在健美又好看。 江楼月犹豫了一下,把手抬了起来。 她心里有点发痒,就想做点什么。 但指尖还没碰到谢尧的肩膀,手腕却忽然被人捉住了。 谢尧睁开眼,看着他,眸底一片幽深:“不自己泡,跑过来做什么?” “我——”江楼月心里一缩:“我看你睡着了,想喊你起来回床上去、去睡。” “我没睡着。” 谢尧说,“我只是养个神。” “……” 江楼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咳嗽了一声,“那你、那你继续,我、我也继续。” “都来了,就别走了吧。” 谢尧声音低哑地说着,用力一拽,江楼月避无可避,扑到了他的怀中去。 接着,湿哒哒的兜儿被拽下来,随手丢到了池边的琉璃石地板上,接着是稠裤。 江楼月微惊:“你别闹!” “我说了,今夜洞房花烛,为所欲为,是为夫的权利。”谢尧栖身上来,声音低柔地说:“小楼儿呀,你不会以为,我说着玩儿的吧?” 江楼月脸红心跳,“可是——”这在池子里啊。 “娘子。” 谢尧凑近她耳边,唇碰着她的耳郭,又喊了一声:“娘子。” “……” 江楼月悲哀的发现,自己浑身发软,根本一点拒绝的力气都没有。 “娘子……” 谢尧用细碎的吻,走过所有自己想走过的地方。 一声一声,喊她。 江楼月感觉自己坠入了云雾之中。 她想唤他一声相公,但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喊出来。 耳边全是他温柔的呼唤,还有——令人羞耻的哗啦啦的水声。 等一切结束的时候,她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被有力的臂膀抱着,似乎是送到了床榻上去。 江楼月有些疲惫的掀了掀眼帘,看到谢尧拿了毯子过来,帮她拭干了水,还坐在床边帮她擦着头发。 “阿尧……”江楼月声音绵软而无力,朝着凑了凑,伸出一双藕臂,枕与谢尧的膝头,抱住他,“相公。” 谢尧的手顿了顿,继续帮她擦拭头发的动作,待到那满头青丝都干爽了,才将手上的毯子丢到一旁,上床榻去,把江楼月安置在自己怀中。 江楼月立即朝前凑,恰如其分的缩在他怀抱之中。 “累不累?”谢尧低声问。 江楼月点点头,“累啊……” 谢尧手落与她的腰间,轻轻地按压着,似乎是在帮她缓解不适。 可是缓解着缓解着,气氛便不太对了。 江楼月也睡不了,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你、你精力这么旺盛的吗?” “嗯。” 谢尧竟然应了一声,然后说:“抱你的时候,精力不旺盛,那我还是个男人吗?” 江楼月呆了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他抓了手压在头顶,陷入了另外一场狂风暴雨之中。 这一晚上,谢尧折腾她折腾的有些发狠。 江楼月不知道死去活来了几次,只记得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时候,外面好像天色都发白了。 她心里是想离谢尧这家伙远远的。 但人睡过去后,却又自发朝着那熟悉的气息边凑着。 谢尧单手支着腮,看着睡梦之中尽显疲惫的她,轻轻低下头去,吻了吻她额心那个倒瓜子的红印,然后给她盖好被子,陪着她歇下了。 但谢尧并不困,也根本睡不着。 和江楼月之间,生死离别也有过。 他现在回想起当初种种,都觉得,一切那么不容易。 如果在信阳官道那件事情之后,他真的毫不犹豫就用各种方法去伤害她,那他们……恐怕没有今日。 现在他真的很庆幸。 尽管目睹当初的惨状,但自己依然……在仇恨之中,能够保持那丝毫的理智。 他知道,当初的惨事,江楼月虽然插了手,却并非罪魁祸首。 五马分尸是谢流云的报复。 南桑因为父皇未曾及时伸出援手而覆灭,谢流云把恨意转嫁到了谢尧的身上来。 江楼月……在前世也不过是被利用之后丢弃的废棋。 自己凄惨而死,她又何尝好过过。 想到此处,谢尧心里疼的厉害,揽着她的手忍不住更紧了一些。 江楼月忽然低喊:“阿尧!” “怎么了?” 谢尧低头问:“醒了?” 江楼月茫然地睁开眼,眼睛里面尽数都是恐惧和不舍,她用力地抓着谢尧的衣襟,“你别走,别把我丢下,我们不要分开。” 谢尧怔了怔,凑上前去,吻了吻江楼月的眼睛:“乖楼儿,不怕,你是做梦了呢。” 江楼月茫然地看着他。 谢尧的吻往下,落与唇上的时候,咬了一下,“是做梦了,我就在你身边,以后寸步不离开你,绝不会再丢下你,别怕。” “阿尧……”江楼月松了一口气,又闭上眼睛,“我爱你,我不要分开。” “嗯。” 谢尧轻声应着,一下一下拍着江楼月的背,直到她的呼吸再次变得绵长起来,沉沉睡了过去,谢尧在俯身,在她耳畔低声说,“我也是。” …… 江楼月做了梦,梦里尽数都是今生的美满,美梦如是,一觉醒来的时候,心情也是极好的。 她有些饿,身边,谢尧已经不在了,床榻都有些凉,想来起身好一阵子了。 “什么时辰——”江楼月一边起身,一边低声询问。 她知道,水云和水若不会离自己很远,不管任何时候,都在她一喊就能立即出现的位置侯着。 可今日刚开口说了四个字,江楼月忽然“嘶”的一声哀叫起来。 真是…… 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要裂开了一样。 江楼月脸色发白的又躺了回去。 此时,外面响起吱呀的开门声来,江楼月以为是水云和水若,正在思忖,自己这副样子,起不了身,岂不是让那两个婢女想入非非? 但哪知抬眸看去,进来的人却是谢尧。 谢尧穿着一身金白色大袖的长袍,款款上前来,坐在床榻边上,“醒了?” 941、那还是不好意思的 “……” 江楼月抿紧唇,瞪了他一眼。 谢尧笑了,“来,我抱你起来。” 江楼月很想拒绝,但奈何身体无力,浑身酸疼,想了想,还是没拒绝。 她的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上了白色的绸缎中衣,轻轻软软的很舒服。 谢尧把被子扯走,连着中衣,把江楼月抱起来,直接往后面走。 江楼月瞧着那方向,一把抓住了谢尧肩膀上的衣服,压着声音说:“怎么……怎么去后面?我要洗漱!” “你这样手软脚软的,怎么洗漱?”谢尧温声说:“我知道你不舒服,先去池子里泡一泡,等舒服一些,慢慢洗漱吃东西,不急的。” 江楼月磨牙。 见鬼的不急。 听到“池子”那两个字,她现在就极其不自在,想起昨晚的荒唐来。 怎么回事……这家伙以前也曾使过坏,但从来没那么过分过。 太过分了! 谢尧对她眼睛里的那簇火如同没有看到,表情如常,步履稳健。 江楼月一来没力气,二来,想着泡一泡或许真的能缓解一点吧,磨牙归磨牙,到底是别开脸没去看他,由着他抱自己过去了。 到了玉石台阶那儿,谢尧把她放下,手指朝着她的衣带上划。 “我自己来。” 江楼月哼了一声,勉强用全身的力气,直接连着中衣滑进池水里面去了。 虽然已经很亲近,但她心里总是觉得,在他面前宽衣解带是见让人羞耻的事情。 但不得不说,泡泉水是件不错的事情。 只一进来,她身上的疲惫和不适,似乎都在缓解。 泉水淹到了脖子那儿,江楼月游到昨夜自己靠着的那儿去,养了会儿神,才把中衣脱下来,随手丢到了一旁的琉璃石地板上去。 谢尧坐在池畔,笑着说:“我帮你揉揉?” “……” 江楼月一个“滚”字就在舌尖打转,但到底没说出去,“不用了,我自己泡着,你出去吧。” “那好。” 谢尧倒是学乖了,没继续挑衅,说道:“我就在外面看会儿书,你自己泡,婢女们在廊下,离得远呢。” “要是有什么,直接喊我。” “不用了!”江楼月又说:“你把水云和水若叫进来吧!” “当真?” 谢尧挑眉:“昨晚,咱们的事情,本来是只有咱们知道的。” “如果我把婢女叫进来的话,她们看到你这样手来脚不来,爬不动的样子,你说她们会想些什么?” “……” 江楼月僵了一下,瞪着谢尧。 谢尧无所畏惧,唇角还带着淡笑:“知道你羞,才提议,让你有事喊我的,你还不识好人心。” 江楼月真是无言以对。 好了,说道这儿,还成了她不识抬举了? 半晌,江楼月泄气地说道:“知道了,你先出去!” 谢尧没再逗她,揉了揉她的头,笑着出去了。 江楼月闭上了眼睛,靠在池边舒缓筋骨。 不得不说,这真是个好地方,这泉水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好像是活的,浸在人的身上非常舒服。 江楼月想起京城的天泉山庄来,那里曾经养过一汪泉。 这里的泉,也是养的吗? 如是一想,江楼月忽然觉得,谢尧这家伙,不但财大气粗,而且很懂得享受生活。 反观她自己,虽说是个女孩子,但她对穿什么衣服不在意,动手方便就好。 对戴什么首饰不在意,不要晃来晃去影响她行动就好。 对脸上抹什么东西也不在意,以前是小琴和小音准备什么,她就抹什么,后来是水云和水若给她什么,她就用什么。 日子过的好像一直很粗糙的样子。 江楼月皱眉,慢慢张开眼睛,再次打量着这雕梁画栋,奢华的过分的温泉池子以及周围的摆设和构造。 这地方,叫宫殿都不过分呢。 谢尧他到底有多少钱? 江楼月胡思乱想着,就那么泡了半个多时辰。 泡着真的很舒服,不想起身。 只是肚子有点饿,咕噜噜都叫起来了。 但,江楼月也不想喊谢尧来帮忙,便自己乘着身子要跨出去。 可是起来之后,她悲哀的发现,进来的时候没带衣服。 原本身上的中衣下水的时候湿透了,现在还被她丢在地板上呢。 “……” 江楼月沉默了一阵,闷不吭声地又缩回了池中去,正思忖着喊谢尧一声,没想到他自己却迈步进来了,手上还拿着带着绒毛的袍子。 一看就是很绵软很舒服的那种。 “听到声响,知道你是泡好了。”谢尧上前来,坐在池畔,“不过你不起身,我也得来喊你。” “泉水泡着舒服,但泡的时间久了,皮肤会皱起来,可不太好——来,起来吧。” “……” 江楼月说:“你把衣服放下,出去吧,我自己起身。” “怕我看?”谢尧叹了口气,“我也不是第一次照料你了,怕什么?” 江楼月耳后发红:“以前你就算照料过我,那也是我不能动的时候,现在好手好脚,当你的面……” 那还是不好意思的。 谢尧笑了一声,手一伸,直接提了江楼月起身。 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谢尧用袍子裹起,抱着往外走了。 江楼月呆住,“你你你你——” 谢尧不应声,一路带她到了外面,轻手轻脚的放回榻上去,凑到她耳边问:“能自己穿衣裳吗?” “我——”江楼月正要说:我可以! 谢尧的唇却轻轻落与而耳后,那片有些红晕的肌肤上去,声音低沉的唤:“娘子。” 然后江楼月就发现,自己手脚又发软的不停使唤,说不出话来了。 “那么。”谢尧淡笑:“我帮你吧。” 江楼月头脑发晕了一样,竟然乖乖由着他帮忙更了衣。 等他帮她整理湿发的时候,江楼月总算回过神来,“你这家伙!” 谢尧低笑:“我喜欢照看你。” “……” 江楼月哼了一声,没说话,趴在谢尧膝头,视线落与他的脸上,就那么看着他。 一向知道他待她温柔,但没想到,他唤“娘子”的时候,声音那么好听,好听的人心里发酥,耳朵像是要怀孕。 江楼月忽然说:“你再喊我一声。” 942、富可敌国 “什么?”谢尧淡淡问。 江楼月说:“喊我啊,娘子!” 谢尧不吭声了。 江楼月推了推他的手臂,“跟你说话呢。” “嗯?” 谢尧瞧着她,尾音还微微扬起,“别乱动,等把头发弄干了,就带你去吃饭。” “……” 江楼月无语地看着他,这人怎么回事! 让他喊一声他竟然当做没听到! 谢尧也果然再不说什么,手指顺过江楼月的发间。 江楼月深吸了口气,只好把这茬给跳过去,问道:“外面什么时辰了啊?” “天快黑了。” “我睡了这么久?”江楼月诧异道:“怪不得好饿。” “那你是什么时候起身的?” 谢尧应着:“午后吧。” “哦,那你醒来都干什么了?” “没做什么,看书,等你。” 江楼月又哦了一声,懒懒地和谢尧说了会儿话,头发也干了。 或许是泡了泉水,身体的不适感散去了不少,她套了绣鞋,由着谢尧牵着手往外面走。 也不知道水云他们是什么时候摆的饭,还热着呢。 江楼月饿坏了,做到桌边,立即大快朵颐起来。 待到吃完饭后,江楼月才想起自己在池子里胡思乱想的那些事情,“阿尧,你到底有多少钱?” “我记得,你当初在泸州给我爹爹那军费和安抚百姓的钱,一拿就是百万两。” “去年安顿中州难民,怕是花了几千万两有了,这都是明处的大钱,还有经营九宫,花在骑兵身上的那些看不到的钱,这两年折腾掉不少呢。” 江楼月都以为,他的家底快掏空了。 所以这次,爹娘和祖父给嫁妆的时候,她也没多拒绝,都带了来,想着万一以后日子不好过呢。 但就今日看那池子的情况,江楼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谢尧笑道:“多倒是不多,够咱们折腾的。” “不多是多少?”江楼月凑上前去。 “没算过。”谢尧笑笑,“卞南薛家当初便是富可敌国的存在,这些年金伯一直经营,比当初的情况只好不差。” 江楼月来了兴致,“那你与我说一说嘛。” “嗯……”谢尧淡淡应了一声,“卞南织造你知道的,主要做绸缎生意,做的不小,还有就是玉宁楼,你也是知道的,各处都是有分号的。” “但其实这两处,并不是薛家主要银子的来源。” 江楼月诧异:“这两处每年已经有不菲的收入了,竟然还不是主要的?那你跟我说说,主要来源在哪儿?” “薛家还做花草生意。” 江楼月抢了话头:“我知道,也不是主要的。” 七彩玫瑰她在京城就见识过了,据说有些富贵人家,万金求购也未必买得到。 既然有七彩的玫瑰,那旁的珍奇品种的花草肯定也是有的。 如果形成规模,那么,这也是一条来钱的好路子。 “聪明。” 谢尧捏了捏她的下巴,淡淡说道:“最主要的,是矿脉,薛家原本有两处矿山,母后去世后,父皇让心腹守住了。” “父皇驾崩之后,这矿脉一直发展,如今握在我手上,前几年还发现了两处别的矿脉。” “……” 江楼月默默,试探得问:“金的啊?” “嗯。”谢尧点头,“还有琉璃石的,还有铁,还有——” “好了,你别说了!”江楼月深吸了口气,感慨地说道:“那我这辈子什么都不做,每天去花钱都花不光了!” “应该是吧。” 谢尧笑了笑,“好了,你还想问什么呢?” “不想问了。” 江楼月叹了口气气,凑到谢尧怀中打哈欠,“我还是好累,我想休息。” “行。”谢尧把她抱回了床榻上去,自己脱了靴子上来。 江楼月先前还想着自己的事情没什么反应,等谢尧朝自己凑过来的时候,她猛然往后缩:“我、我要休息。” “我知道。” 谢尧没好气地说:“我是那种饿狼吗?” 江楼月小声嘀咕:“你就是。” 谢尧当没听到,把手张开:“快过来。” 江楼月可不会过去,直接翻了个身,给了谢尧一个背。 谢尧无奈,自己凑上前去,揽着她说:“我这几个月,没你在身边,心病发作,都没睡好。” “真的?”江楼月轻声问:“你的心病这是时好时坏啊。” “都说了是心病了,你不在旁边就会发作,你在的时候,便是不住在一起也不会发作,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谢尧说着,叹了口气:“这病,宋先生都治不了。” “有的时候我会怀疑,你是不是对我下了什么蛊。” “……” 江楼月默默,倒舍不得推他了。 谢尧又说:“而且,昨晚我也没睡好。” “……” 江楼月啪一下打在他手背上,很响,但是不疼。 她气闷地说:“别说话了,睡觉吧!” 谢尧低笑了一声,只是吻了吻她的后颈,倒是真的不说话了。 江楼月累够呛,吃的又饱,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这一回,一觉到天明。 辰时刚过,江楼月在谢尧怀中睁开眼睛。 “阿尧。”她轻轻推了推他,“我们早点起,我想在府上转转。” 看看富可敌国的谢尧修缮的宅子到底是什么样。 看看,她以后要一直生活的地方。 “好。” 谢尧打了个小哈欠,起身披衣,朝外吩咐了一声:“备水吧。” 江楼月也窜了起来。 休息了一日一夜,今日身体状况好了很多。 虽然还是有些酸麻,但是,自己行动却已经是没问题了。 两人洗漱了,用了早膳,谢尧便拉着江楼月:“我带你走走。” “好!” 江楼月心情不错,两人手牵手出了院子,谢尧一边带着她往前,一边介绍。 江楼月走了好一阵子,意识到,如今这处宅子可比京城的宸王府都大。 府上有专门的花园,除了玫瑰,还培植海棠。 江楼月蹲在那株开了七种颜色的花朵的海棠前,看的有点移不开眼,“到底是什么人啊,能培育出这种花来,简直世所罕见。” “这个叫七芯海棠,七种颜色,的确是世所罕见。”谢尧温声说道:“这种花,有些爱花之人,便是几十万两银子也是愿意出的。” “……”江楼月暗暗吸了一口气。 她在心里默默计算。 几十万两银子,等于多少粮食,多少战马,多少军备。 然后,江楼月问:“那你这儿,我瞧着有好几株,都在这儿了吗?” “这里有十来株,还有一些,在城郊的百花庄。” “百花庄?”江楼月反问。 943、那好,叫相公 “嗯。” 谢尧点点头,说道:“培育百花的地方,等过两日,天气如果一直这么好,我带你去那里玩儿。” 江楼月连连点头,“好!” 忽然,江楼月又问:“既然有百花庄,那为什么海棠放在这里,都放在那里一起照看不好吗?” 玫瑰是因为谢尧的母亲喜欢,当然是不同的。 海棠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谢尧沉默片刻,说:“你还记得不记得,你那时候打了我一巴掌。” “嗯?” 江楼月立即站起身来,大喊冤枉:“胡说,我什么时候——” 谢尧默默看着她,“为了你母亲的事情。” “……” 江楼月语塞,讪讪道:“都过去多久了,我那时候也是急坏了,你什么都不跟我说,还捆我……都过去了啊,你怎么翻旧账。” 谢尧又说,“我哪儿翻旧账,我的话没说完。” 江楼月抿唇说:“那你说啊。” 谢尧便说道:“我当时也生了气,不是有段时间不理你吗?然后……你送了许多海棠花来,我想着你应该是喜欢那些的,所以让人在这里也种了一园子的海棠。” “百花庄虽然美,到底是有些远的,来去得两三日呢,你想看,岂不是还得花时间过去。” 江楼月愣愣地说:“为我啊,你——阿尧,你的心思也太细腻了,海棠花的事情都过去多久了,你竟然还记得。” “你的所有事情我都记得。”谢尧唇角微勾:“感动吗?” “……”江楼月抿唇看着谢尧,说不感动是假的。 这家伙,现在怎么这么懂得戳人心窝子? 谢尧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来,含笑说道:“那叫声相公来听听。” 江楼月无言地看着他,什么鬼称呼。 谢尧等了半晌,叹气道:“看来你也没多感动,走吧,接着转,接着看。” “……”江楼月低声说:“你怎么忽然喜欢这种称呼了?” “我一直喜欢,不是忽然喜欢的。”谢尧一本正经道:“以前没成亲,喜欢也不能让你喊,现在成亲了,另当别论,可没想到你这么难受,当我没说。” 话落,谢尧拉着她要走。 江楼月咬了咬唇。 他真的很好很好,值得自己的任何回应。 自己是不是太冷漠,太矫情,太……太不识时务了? 一个称呼嘛。 江楼月赶紧把他拽回来,踮着脚在他耳边唤了一声。 谢尧挑眉:“没听清。” 江楼月切齿道:“相公!” “在呢。”谢尧朗声笑了起来,“我都听到你磨牙的声音了,想是要咬人。” “……”江楼月无语地瞪了他一眼,“走啦,再去看看武馆嘛!” “好。” 谢尧笑着应了,心情十分畅快。 今日,就带了江楼月转遍了宅子的大小角落。 除了海棠花那儿,便是武馆待得时间比较久。 那里有十八般兵器,还有梅花桩,箭靶,地方还很大。 两人一时兴起,拿了剑还比划了一场。 晚上回去的时候,江楼月累的趴在床榻上不想动,“阿尧,这宅子好大,自己家走一圈竟然能累成这样,也是少见了。” 谢尧温声笑:“大点方便,以后如果你爹娘和姐姐过来的话,也可以一起住。” “当然了,前提是他们愿意来。” 江楼月歪头想了想,“也不知道爹爹是什么想法,估计得等娘亲生产然后再做打算。” “嗯。” 谢尧应了一声,上前来说:“就寝了。” “哦。” 江楼月朝里滚了一圈,把外侧让给谢尧。 谢尧上了床榻后,顺其自然地凑了过来,把手伸向她的中衣系带。 江楼月赶紧抓着他的手:“不折腾了吧,我还不舒服。” “真的吗?” 谢尧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那好,叫相公。” “……”江楼月无言以对,玩上瘾了是不是? “不叫?”谢尧挑眉,“看来也不是那么不舒服。” “……” 江楼月现在有点怕他旺盛的精力。 明日还想去别处看看,可不想一天到晚赖在床上爬不起身来。 形势比人强啊,江楼月很快认命地喊了一声:“相公!” “嗯。”谢尧答应了一声,说:“睡吧。” 竟然真的放过她了,只是轻轻揽着她。 江楼月心里惴惴不安,深怕他反悔,再来折腾,还小心戒备的撑着精神等了好一阵子呢。 然而,等她撑不住睡过去的时候,谢尧都是规规矩矩的。 江楼月心想,“相公”这称呼,感觉很有用的样子。 第二日一起身,江楼月就嚷着要去百花庄看看。 谢尧自然顺着她,还问道:“想骑马还是坐车?” “嗯……”江楼月想了想,“骑马吧,我一路从汾阳到这里都是坐车,现在不想坐车了。” “好。” 谢尧便吩咐扶桑把两人的坐起准备好。 换好衣裳之后,江楼月和谢尧一起骑着马往百花庄的路上走。 睢阳的街道很宽,主街的街道旁有许多摆摊子的小贩,那摊子上的东西,也看起来琳琅满目,十分闪眼。 江楼月和谢尧走的很慢,一路走马看花,出城的时候,竟然已经晌午了。 江楼月喃喃说道:“照着咱们这个速度,恐怕到百花庄都得三天,看一阵子百花,再回来,那半个月过去了呢。” “左右也无事,游山玩水没什么不好的。” 此时一行人在树下休息,谢尧背靠着树干,曲着膝,单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打着折扇。 那动作随性潇洒,十分的好看。 这条路上,不知为何有不少妙龄女子来去。 那眼睛就忍不住缠在了谢尧的身上,一路看着,都走过去好一段距离了,还在回头看。 江楼月有些不爽,一把扯了他的扇子下来,挡在他的脸上。 “怎么了?”谢尧挑眉看她。 江楼月说:“我们坐马车。” “……”谢尧想了想,失笑道:“发酸了,难得,你不是不吃这个醋吗?” “你这副样子,我哪控制的了自己不吃醋?”江楼月理所当然地说道:“要是路上的男人都盯着我看,你能不酸?” “嗯。” 谢尧仔细想了想,“他们不敢。” “啊?”江楼月疑惑,“你说什么?” 谢尧说:“这些年,你身边也有不少男子,我看那些人,制得住你的基本不存在,全部是被你折腾。” 944、走马看花 “……” 江楼月无言以对。 谢尧又说:“我说的对不对?” “你胡说!”江楼月恼道:“我又不是虎姑婆!” 谢尧轻笑:“嗯,我知道,你是温柔善良,单纯可爱的楼月姑娘,我懂。” 但那眼神,可一点都不安分,仿佛再说,我就是哄你玩玩,你自己什么样,你自己清楚。 江楼月气坏了,用力地拧了谢尧腰间的软肉一下。 这一下子是真疼。 谢尧嘶了一声,皱眉说道:“好好好,我说错话,哎……” 江楼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拉他起身,“算了还是骑马吧。” “怎么了,不醋了?”谢尧挑眉说:“方才不是气得不轻么?” “让她们看呗,反正……她们也只能看看。” 江楼月哼了一声,又皱眉说:“不过,这条路上的女孩子真多,怎么回事?” 水云含笑上前来回话:“不远处有个姻缘祠,适龄的女孩子都会去那儿求姻缘呢。” “哦,原来如此。” 江楼月想了想,问:“那儿很灵吗?求了就一定有用?” “不知道。” 谢尧说着,直接拉她往前,骑马走了。 这一路上走下去,果然和谢尧说的一样,游山玩水一路往前。 除了刚开始那一段路上碰到了许多女孩子之外,其余地方倒是一切如常。 到了晚上,一行人到了一座小镇,便找了间客栈。 晚上歇息的时候,谢尧揽着江楼月问:“听说明日这里有庙会,你要凑个热闹吗?” “庙会啊……” 江楼月嘀咕了一声,“还记得上次赶庙会,好像是四五岁的时候呢,在北境,爹带着我和姐姐去的,买了好多小玩意儿,还有糖人。” “那时候,江逸雪刚找回来。” “娘不喜欢庙会,觉得人挤人,乱糟糟的,便和江逸雪在元帅府待着。” 说到这儿,江楼月沉默下来,半晌才道:“我到底是做不了娘喜欢的大家闺秀……不过,我就算不是大家闺秀,也是娘的女儿。” 谢尧轻声说:“岳母大人已经不纠结大家闺秀了,好了,别提这个了。” “好。”江楼月说着,朝着谢尧怀中凑了凑,低声说道:“阿尧,你怎么不喊我娘子?” “睡觉了。” 谢尧的声音很淡很低,仿佛没听到江楼月方才说了什么。 江楼月皱了皱鼻子:“你别岔开话题!” 谢尧这回干脆不吭声了。 江楼月磨牙,想咬他的心都有了。 但忽然又想,谢尧似乎是吃软不吃硬的,自己若是真的咬他,估计他会挑着眉毛说:“你属狗的?” 然后“娘子”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江楼月抿唇半晌,挪着身子又朝前凑了一下,就那么靠在他的耳旁说:“相公。” 谢尧头侧了侧,将耳朵从她唇瓣避开,低头看着她,眼神晦暗莫测。 江楼月鼓足勇气,又说:“你喊一声好不好,就一声。” “不好。” 谢尧干脆地应了,极重的吻落下,几乎是碾过了江楼月的唇,又痛又麻。 隔了一会儿,他把她放开,压着她的后脑勺,把她的脸埋入他怀中来,“不许说话,睡觉!” “……”江楼月心里可郁闷了,她都忍着鸡皮疙瘩掉满地,好声好气的和他那么撒娇了,他竟然是这个反应? 半晌,江楼月暗暗叹了一声,果真不说话了。 今日赶路有些累,她的确需要休息。 没关系,他们时间还很多,软磨硬泡,总能听他——喊一声。 第二日一早,两人用过早膳后,谢尧和江楼月没继续出发,而是逛了小镇的庙会。 与繁华京城的车水马龙不同,这小镇上的庙会有自己的风格,更加的充满人间烟火气息。 杂耍也比较热闹,还有套圈和飞镖的小游戏。 江楼月难得来了兴致,玩了两圈。 等逛完回来的时候,都下午了。 江楼月叹息道:“今晚看来是不能出发了……你说的果真不错,这么游山玩水的过去,再回来,怕是大半个月都没了。” “嗯。”谢尧应着:“你要是着急想去百花庄看花,那咱们接下来赶路就好,不再路上停留。” “赶路有什么意思。”江楼月皱眉:“我这几年赶的路还少啊?不赶路,咱们就这么慢慢的走过去。” 顺便,她也想看看卞南的风景。 这些年做什么都风驰电掣,从不曾停下,仔细地看看周围的风景过。 现在终于有时间了。 谢尧温声笑道:“行,你高兴就好。” 晚上还是在小镇的客栈住了一夜。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走的都很慢,路过嘉兰江的那一日,还坐了船去游玩。 等到百花庄那里的时候,七八日都过去了。 七宫宫首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负责睢阳本地的生意,也兼顾百花庄内花草的培育,因为收到消息,所以早早就等候在了此处。 这百花庄,就是培育百花用的,并不是住人的地方,只辟出了一个院落叫做百花园,可以供休息。 谢尧和江楼月二人一到,便将他们请进了百花园。 整个庄子内花香四溢。 江楼月沿路走过来的时候,看的是眼花缭乱。 江楼月好奇地问:“这里真的有上百个品种吗?” “三百六十八种。”叫做宫七的男子回话说:“还有一部分绿植以及兰花不在这里,在专门的庄子。” 江楼月追问道:“为什么不在这里?” “兰花娇贵,需要专门的环境和土壤配制,因此放在兰园栽培,那些分出去的绿植也是一个道理。” “原来如此。” 江楼月点点头表示明白,拉着谢尧说:“那咱们在这儿待两日,再去看看兰园好不好?” “兰园离得远吗?” “不远,照咱们这游山玩水的速度,四五日怎么也到了。”谢尧笑着说:“现在想去也行。” “现在还是算了吧,都到百花庄了,那就在这庄子里多看看,耍玩耍玩在去旁的地方。” 百花庄里百花齐放,江楼月放空了心情,没有烦恼,看什么都是美好的。 观赏百花的功夫,发现花匠们培植那些花草也是有学问的,江楼月还有模有样的学了起来。 结果学的太认真,竟然每日早起就往园子里跑去找花匠,晚上也拉着谢尧说种花的事情。 945、我可以陪你回去 此时,谢尧就站在蔷薇馆外面,打着扇子看着。 江楼月在里面,蹲在一簇蔷薇面前,提着小铲子,听花匠的吩咐,然后给那株蔷薇松土呢。 她听的认真,做的更认真,脸色抹了好几处泥土都没发现。 谢尧就那么站门前看了好半晌,最后,走了。 江楼月弄到天色暗下来,肚子都饿了,才离开蔷薇馆。 “殿下呢?”江楼月习惯性地问水云。 水云说:“殿下去百花园歇息了,告知奴婢,如果小姐忙完了,就带小姐过去呢。” “哦,那你通知准备饭菜吧,我自己过去。” “是。” 水云往厨房那边去了。 江楼月步履轻快,很快就到了百花园中。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院内小厅里亮着宫灯,江楼月进去后,看到谢尧歪在软塌上,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假寐。 她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正要瞧瞧。 谢尧却淡淡开口:“舍得回来了?” “啊……”江楼月讪讪地笑了一声:“你醒着呀,我还以为你都睡着了。” 谢尧把扇子从脸上摘下来,起身看她,问:“蔷薇漂亮吗?” “漂亮。”江楼月点头。 她以前是不懂得风月的,什么赏花品茶都与她无缘,也便是如今才能有这份闲情逸致。 这百花园中,百花争艳,每一种都很漂亮。 蔷薇也很漂亮。 谢尧看着她,眼底深沉:“你喜欢就好。” 说完,他站起身来,拿了帕子把她脸上的那几处泥土擦掉,才说:“咱们先吃东西。” “好!” 江楼月饿惨了,也顾不得其他,两人便一起到外面去吃了饭。 之后又沐浴。 等换上轻便的寝衣,进到卧房的时候,江楼月闻到了一股好闻的蔷薇花香气。 “哪里来的香气?” 江楼月诧异,从屏风外出来,往床边走,只往那床榻上一看,忽然愣住了。 淡蓝色的床罩之上,此时洒满了花瓣,五颜六色什么都有,就是她下午摆弄过的那些蔷薇花。 “这——”江楼月瞬间就想到,肯定是谢尧吩咐人做的。 “漂亮吗?” 身后响起谢尧的声音,他欺身而上,从背后环着江楼月的腰身,“都是蔷薇花。” 江楼月失语半晌,才说道:“这得多少株?我下午才问过花匠,这可是培育了许久的品种,一株上万两啊!” “十几株吧,也不多。”谢尧说着,握住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好看吗?” “……”江楼月切齿说道:“你这真是辣手摧花!” “谁要你不理我呢?”谢尧轻笑,理所当然地说道:“带你来百花园放松心情,你可倒好,一门心思扑在那些花上面去了,这两日便连话都与我说的少了。” “我吃味你懂不懂?” “……” 江楼月默默片刻,“好嘛,我错了。” “你就这样错了?”谢尧挑眉问。 江楼月深吸了口气,脸皮也不要了,踮着脚亲了亲他,然后在他耳边说:“相公,我错了。” 这称呼,真的是百试百灵。 谢尧果然没有揪着不放,而是默默地看着她,良久才说:“知错就好,睡吧。” “哦。”江楼月松口气,可又很快反应过来,“床上全是花瓣——” “嗯,我知道。”谢尧说着,揽着她滚了上去,“花瓣好。” 然后,两人便躺在花瓣上,扎扎实实“睡”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江楼月瞪着帐顶,有些羞耻。 她感觉自己以后看到花,肯定会想多,看到花瓣,肯定要脸红。 这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旁门左道。 想一想都让人脸红心跳。 一只手臂横了过来,谢尧慵懒地说道:“再睡会。” “……” 江楼月闭了闭眼睛,其实瞌睡也没太醒,索性也翻了个身,缩在他身前睡了过去。 在百花庄停留了五日,两人又往兰园去。 走走停停,一来二去的,大半个月便过去了,等重新回到睢阳老宅的时候,已经快三月初。 江楼月路上累着了,下车的时候是谢尧抱着下来的。 一路回到住的院子,眼睛都没睁。 谢尧把人放下,打趣道:“变沉了,抱着走这么一段路还有些累人。” “真的吗?” 江楼月懒懒地趴在床上,睁着一只眼睛看他:“我看是你最近没活动!” 谢尧笑道:“可能是,好了,睡会儿吧。” 江楼月反倒不困了,她爬起身来:“你呢?你不休息吗?你要做什么去?” “离开大半个月了,总是有些琐事要处理的,金伯和几个管事还等着见我呢,我得去瞧瞧。” “哦。” 江楼月点点头,说:“那你去,我自己找点消遣的,然后等你晚上一起吃完饭。” “也好,要是想活动活动筋骨,可以去武馆那里。”谢尧交代。 江楼月催促道:“你快去吧,我都知道,不用专门交代的,快去快去。” “嗯。” 谢尧这才转身离开。 江楼月伸了个懒腰,也套上了鞋子。 这会儿天色已经不太早了,她倒是不想去武馆活动筋骨,但也睡不着,于是,江楼月就在外面的书柜那里转了一圈儿,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好看的书本,来随便翻一翻,打发时间。 这里的书很多。 各类奇谈异志都有。 江楼月选了一本讲风俗习惯的书,坐在了谢尧常做的位置上翻看着。 这一坐,就坐了一个多时辰,谢尧才回来。 江楼月询问那些管事们汇报的事情可有棘手的,谢尧淡淡说道:“都还好。九宫这些年运转顺畅,上下连动,一般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放心吧。” “那就行。” 江楼月忽然低声说:“阿尧,我今晚看了一本关于风俗的书。” “上面讲到,女子生了孩子之后,亲朋好友送红鸡蛋祝福的,我就想起母亲来,算月份,现在母亲怀孕六个多月了。” “也不知道,王家那边知道了没有?” “六个多月,肚子怕是要藏不住了吧……” “想你娘了?”谢尧把玩着她的头发,问道:“想不想回汾阳去看看。” 江楼月自然是想的,可是她和谢尧才到卞南不到两个月,现在就拖着他跑回汾阳去,好像不太好。 谢尧已经做了决定:“我陪你回去。” 946、孩子的事情 “还是算了。”江楼月摇摇头:“等再过两个月,母亲生产的时候,我们再去。” “嗯。” 谢尧应了一声,说道:“你不要想太多,与你在一起,我去哪儿都是甘愿的,别把事情都揣在自己心里,知道吗?” “嗯。”江楼月点点头,沉默了良久,忽然又说:“阿尧,为什么我还是没怀孕?” “……” 这回轮到谢尧沉默,“或许是缘分不到。” “可是缘分什么时候到?”江楼月叹了口气,“我今日看那个风俗,想到母亲的孩子,也就想到了我们自己。” 谢尧把她揽过来,安置在自己怀中,“别急,缘分总会到的。” 江楼月没说话,心里却又重重叹了口气。 她年纪不小了,两人在一起,又、又很频繁,照理说应该怀了啊。 难道说因为她上辈子的任性,所以这辈子没有孩子缘? 这一夜,江楼月有点心事,便是谢尧一直抱着她,睡得也不是很安稳。 第二日,江楼月起身之后,去武馆活动了一下筋骨,思忖她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亏损,所以不好受孕? 这些年又是放血又是下寒潭,好几次半死不活,保不齐身体有损伤呢? 要是现在及时找大夫来调理,应该是来得及的吧。 只是如今宋先生还在汾阳帮母亲安胎……卞南这地界,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好大夫? 用习惯宋先生之后,江楼月总觉得一般的大夫医术不精,不太能信任。 江楼月拉满了弓,盯着不远处的箭靶,没有脱手,反倒有些意兴阑珊,心思实在不在这些上面。 “哎……”江楼月叹了口气,把弓箭丢下,“不射了,四处走走吧。” “是。” 水云赶紧去把箭收起,跟上了江楼月的步子。 宅子很大,江楼月顺着回廊往前走,远远地看到,八角亭那儿有人在说话,竟然是许久不见的金小小和宋梨。 “金姑娘最近好像不在府上,什么时候回来的?”江楼月问道。 水云也看到了那两人,立即回:“金姑娘最近在贡城,应该是刚回来,至于宋梨,宫九伤势恢复之后前来主子面前听用,宋梨是和他一起来的。” “哦。” 江楼月点点头,暗忖道:宋梨是宋先生的孙女,医术也是不错的,倒是个调理身体的好人选。 但她和宋梨以前过节不小,现在为了生孩子和她低头? 正这么想着,那方宋梨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其中含着压抑不住的惊讶:“你怀孕了!” “……” 江楼月呆住。 那亭子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宋梨一个是金小小。 所以金小小怀孕了。 什么情况啊? 水云也愣住了,“金姑娘不曾和人相好,怎么——”就怀孕了? 亭子里,金小小看着宋梨,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手也抚到了肚子上:“我——” 宋梨说:“都三月有余了。” 金小小陷入沉默之中。 江楼月和水云站在那儿,不知道是继续往前走,还是回头。 听人隐私是件不礼貌的事情,照理说,她不该继续在这儿,只是回住的院子必定经过这儿,往回就得绕远路。 思忖片刻,江楼月还是决定了回头,免得照了面,大家尴尬。 可是她刚回了头,恰逢两队婢女过来,不高不低地唤了一声:“少夫人。”然后与她行礼,就把金小小和宋梨的视线全给引了过来。 江楼月:…… 那方,金小小的脸色不太好,但是起身过来,冲着江楼月福了福身,“少夫人日安。” “呃……嗯,你也安,许久不见了,你还好吗?”江楼月随意地问了一声。 金小小说:“还好,劳烦少夫人挂心。” 江楼月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便说:“你们先聊,我回去歇会儿。” “是。” 金小小恭敬地应道。 至于宋梨,撇着嘴,只有先前心不甘情不愿的屈了屈膝,从头到尾没吭声。 回到屋子里后,江楼月坐在窗前,长长地叹了口气。 为何旁人怀孕好像很简单,她怀孕就这么难? 对了,宋梨说金小小怀孕三个月,那岂不是在贡城的时候怀的?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呢。 江楼月胡思乱想了会儿,瞧见谢尧进来,赶紧把所有不愉快抛之脑后。 谢尧说的很对,孩子的事情是急不得的,急也没用,别把大家的心情都搞坏了。 至于调理身体的事情,或许明日可以找一找宋梨。 为了孩子,让她低头她也没说的。 第二日,江楼月陪着谢尧用了早膳之后,就计划着去找宋梨的事情,先让水云询问了宋梨住的地方。 可是问好之后,江楼月却没找过去,而是又问:“宫九呢?” “虽说裁撤了九宫宫首的职务,但他这些年立功不少,所以这次回来后,主子派了一些事情给他,现在就在睢阳停留。” “哦,这样,你打听一下,他下午在什么地方,我想见见他。” “是。” 水云出去后,不过半个时辰就问好了。 原来宋梨把医馆搬到了睢阳来开,宫九今日下午正好没事,就在宋梨的医馆内。 江楼月立即起身:“那就去医馆。” 医馆还是叫做回春堂,只是比宋先生在京城的那一间要大的多,下午倒是没什么病人。 江楼月带着水云走进去,柜台上的小药童赶紧上前招呼:“这位姑娘,您是看病还是——” “你家宋大夫呢?”水云直接亮出令牌来,那药童也在瞬间变得更加恭敬:“回您的话,宋姑娘在后院,小人带您过去。” “不必,我自己去就是。” 水云把牌子收好,便和江楼月进了柜台内侧的边门,往后院去了。 后院有不少晒着药材的架子。 江楼月往前走着,忽然听到宋梨说话的声音:“我眼睛疼。” “怎么了?” 接着,就是宫九询问的声音。 宋梨又说:“我眼睛里面掉东西了,你帮我看一看好不好?” 接着,又是宫九木讷的声音:“你过来。” 江楼月听着,竟然不好再往前走,就站在月亮门那儿,朝里望着。 院子里有棵大树,树下,一身黑色宽袖劲装的宫九,原本应该是在帮忙剪药材的,这会儿把剪刀和药材放下,还仔细地擦了手,起身去帮宋梨查看。 宋梨紧闭着眼睛仰着头。 947、我身体不舒服,你帮我看看 宫九皱眉说:“是不是药材的碎屑溅进去了?” 他小心地拨开宋梨的眼帘,想要查看。 宋梨却在这时候忽然把他的手臂捉住了,紧张地说:“我怕疼!” “别担心,我会轻点儿。”宫九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检查她的眼睛,可是两边都检查了一遍,却什么都没发现。 那双眼睛清澈透亮,干干净净的,还把他有些刚毅木讷的脸照的一清二楚。 “……”宫九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不受控制变得嘶哑:“你、你——” “我什么?”宋梨露出个甜甜的笑容来,“我的眼睛漂不漂亮?” “……” 宫九无言以对,略显黝黑的脸上浮起暗红,“你骗人。” “就是骗你。”宋梨低声咕哝,“谁叫你总那么笨……不懂得我的心思。” 宫九有些接不上话,半晌才说:“骗人不好,以后别这样了。” “……” 宋梨泄气地瞪了他一眼,“不这样就不这样,你自己剪药材吧,我不理你了!” 说完,宋梨赌气似的转身就走。 宫九要拦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拦,说点什么好,最后没吭声。 宋梨更生气了。 木头! 一点也不解风情! 气死她了! 原本她就很生气,这气呼呼地跑出院子,结果忽然和江楼月迎面撞上,那脸色就越发精彩,忽红忽白,唇瓣开开合合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行了礼:“少夫人。” 江楼月挑眉,淡淡说道:“你很生气啊。” “……” 宋梨脸其实已经鼓成包子了。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愿意在江楼月面前低头,僵着声音说:“我没有,不知道少夫人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宫九?” “找他的话,他在里面呢。” 宋梨心中说,想来也是不可能找我。 江楼月笑道:“还真是找你。” 宋梨愣住:“什么?你找我——找我做什么?” 宫九这时候听到了说话声,从里面走了出来,见是江楼月,赶紧行了礼:“小姐!” 他是最先接触江楼月的人,但中间离开了好几年,如今还是习惯唤江楼月一声小姐。 “嗯。”江楼月点点头,说道:“宋姑娘,你随我出来一趟吧,我有事。” 说完,江楼月便转身走了。 宋梨站在月亮门那儿,踌躇着,思忖她找自己会是为了什么? 两人以前可是不对付的很呢。 宫九说道:“你还不快去?小姐是主子,总是不能怠慢的。” “……” 宋梨狠狠瞪了宫九一眼。 宫九又说:“你对我有气,撒在我身上便是了,可不要惹小姐不高兴。” 这一下,宋梨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得更生气了,狠狠地挖了宫九一眼,跺着脚走了。 宫九有些莫名,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最近这段时间,宋梨的脾气真的很不好。 她果然是不喜欢自己,所以不管自己做什么,都只会惹她生气。 宫九轻吸口气,苦笑了一声,回院子里继续剪药材去了。 今日无事,就在这儿待一阵子吧,反正她讨厌自己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也习惯了,脸皮厚了。 …… 江楼月在药铺后堂等着宋梨。 宋梨进去的时候,脸色十分的不好看,硬邦邦地说道:“少夫人找我到底是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一点小事。”江楼月笑眯眯地说道:“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找你帮我看看。” “……” 宋梨一怔:“你身体不舒服?” “别大惊小怪,不是什么大问题,女人病,懂么?” “……” 宋梨又是一会儿沉默,点点头,“了解了,不过,你怎么还敢找我,不怕我在你的身上动点什么手脚吗?” “你会吗?”江楼月挑眉:“你如今心思都跑宫九身上去了,怕是没空对我动手脚吧。” “……”宋梨被戳破了心思,脸色变得很是微妙,嘴硬道:“你、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 “哦,没有啊?”江楼月笑着说道:“殿下身边九宫之中不少人都还单着,如今大事已定,总不能让大家都打光棍一辈子啊。” “所以啊,最近这几天,我就琢磨着,帮宫九啊宫五啊他们都说说亲,看看能不能解决一下终生大事,你既然对宫九无意,那我就帮他物色妻子人选了。” “我一片好意,相信宫九也会领受的。” “你——”宋梨气的脸色发白,“他的婚事不要你管!” 江楼月挑眉:“你这倒是霸道,你对他无意,还不让我管他的婚事,你要他光棍一辈子?” “反正不用你管!” 宋梨切齿说道:“你不是身体不舒服么,我帮你看,看完了你赶紧走,不要再到我这儿来了!” “宋梨!” 水云呵斥道:“你怎么敢这么跟夫人说话!” “这是我的地盘,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宋梨眼神十分不善,“把手伸出来。” 江楼月笑笑:“我可不看,走了。” 说完,竟然转身就要扬长而去。 宋梨愣住了。 她快步追上江楼月拦在她前面:“等等——你要去干什么?” “我回府啊。”江楼月无所谓地说道:“左右也是无聊,回去找点事情做。” “……” 宋梨陷入沉默,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喷着些许火苗,心里的思绪在乱飞。 这个江楼月,可是说风就是雨的人,现在回去,不会真的找人给宫九他们乱点鸳鸯谱吧? 宫九是个愚忠的性子,到时候这女人给他随便指一个什么人,宫九肯定不能拒绝,还得千恩万谢她惦记他的终身大事! 现在,九宫以及卞南睢阳的产业圈里,可是也有不少适龄的女子的。 像江楼月身边的水家姐妹就没有许人呢。 还有织造坊那里也有许多的绣娘,还有女管事。 一瞬间,宋梨整个人都不对了,觉得草木皆兵。 不行。 虽然那家伙是个木头,但她也不能让江楼月随便给他指派个什么女人成亲啊。 这一连串的思绪,其实在宋梨的脑海之中不过眨眼既过。 不等江楼月迈步离开,宋梨已经大胆地把江楼月的手臂扯住:“你等一下。” 948、再见金小小 “放肆!” 水云皱眉,拍向了宋梨的手腕,可拍的不轻。 宋梨的手背上红了一片,脸色不好看地瞪了水云一眼,没理她,而是对江楼月说:“我今天没什么事情,我可以仔细帮你、帮夫人看看。” “哦?”江楼月挑眉,慢条斯理地说:“你这么凶,谁知道会不会在给我看病的时候动什么手脚?” “我不敢。”宋梨沉着脸说:“你是主子,我要是对你做了什么,殿下不会放过我的。” “再说了……我是个大夫,只会治病救人,可不会害人。”宋梨不太高兴地说:“当初奉县那件事情,是我昏了头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你怎么还对我有成见?”宋梨又哼道:“宫九他们不都说你大气的吗?你就别跟我这小丫头计较了。” “……” 江楼月默默片刻,说:“如果我记得不错,你与我差不多大,你哪里是小丫头?” “我——”宋梨有些恼火,“那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成不成?女人病我很懂的,我帮你看看。” 江楼月似乎很为难,拧着眉思忖着。 宋梨索性拽着她的手往后扯:“你进来坐吧,今天没病人,你可以把你的情况好好跟我说一说,我帮你调理。” 女人病,无非就是那些。 江楼月又是常年上战场的,宋梨虽然没诊脉,但其实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水云皱眉,对宋梨这没大没小的样子真是不太高兴,正要上前拦她,但看江楼月朝她丢了个“不必”的眼色,水云又默默收了火气。 宋梨拖着江楼月到了里面,搬了个垫软垫的圆凳给江楼月坐,说:“把手给我。” “哦。” 江楼月看起来不怎么情愿,慢吞吞地把手伸过去。 宋梨手指切上脉搏,仔细的探查脉象去了,好一会儿之后,她蹙了蹙眉,又说:“另外一只。” “嗯。” 江楼月淡淡应着,又伸了另外一只手过去。 别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还很勉强,但心里却是有几分期待,希望宋梨能说出点有用的来啊。 片刻后,宋梨莫名其妙地看着江楼月:“你应该没什么女人病啊?” “……”江楼月眯了眯眼睛:“当真没有?” “你的脉象很正常,而且比一般女子的有力,照理说,你的葵水也比较准时,一点问题都没有。”宋梨怪异地看着她:“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所以故意来消遣我的?” “……” 江楼月已经皱起眉毛,看着自己的手腕,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梨想着,江楼月似乎不是个玩笑别人的人,而且她这会儿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 于是,宋梨也放软了声音,说:“那你是有什么不舒服吗?你告诉我啊。” 看病讲究望闻问切,光诊脉或许不太准确呢。 江楼月沉吟半晌,关于对孩子的焦虑,实在是没办法和宋梨开口,索性就站起身来:“我走了。” “嗳——”宋梨也立即起身,急忙说:“你可不要随便给宫九找什么……什么配偶!” 江楼月听到了,但没放在心上。 回去的时候坐了马车,江楼月有些心烦意乱。 看了的大夫似乎都说他身体很好,没问题。 可为什么不怀孕? 难不成是谢尧的问题? 江楼月皱起眉头来,思忖着,要不要找大夫给他也看看。 但是……这么做,会不会伤他尊严? 江楼月叹了口气,郁闷的不得了。 到了府门前下马车,江楼月慢慢往里走。 水云跟上她的步伐,低声问道:“夫人,您真的要帮他们解决终身大事吗?” “嗯?”江楼月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也没、没怎么。”水云讪讪说道:“帮旁人也便是了,旁人反正都是孤家寡人,但宋梨和宫九那两人……” “他们两人在胶东,朝夕相对,一待就是三年多,后来不管是在汾阳还是回到卞南这里,都是出双入对的。” “还有刚才,那情况分明是二人相互有情。” “如果给宫九随意找个妻子的话——” “水云啊。”江楼月忽然笑了:“你当你家夫人没看出来吗?我不过是故意说那个话,逗逗宋梨,让她着急罢了。” 水云讪讪说道:“啊?是吗?我还以为夫人不喜欢宋梨,所以——”故意针对。 江楼月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你有没有听过,会叫的狗不咬人。” 宋梨就是这样的典型。 动辄喊打喊杀,把所有的情绪全部挂在脸上,但其实这样的人是实心眼的,倒是未必能做出什么坏事了。 除了奉县那次,这几年她也的确很安分。 水云松了口气:“原来是逗她玩……那夫人是真的不舒服去看病?夫人何处不舒服?” 出门的时候,可只说是去找宫九,没说看病。 但见到宋梨之后,却要看病了。 水云这贴身伺候的人,都不知道江楼月有不舒服呢。 江楼月被问的,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闭了嘴没吭声。 水云一头雾水,想追问,又不好追问,只好打定主意,接下来伺候的时候,可得更认真尽心一些,留意一下,夫人到底是何处不舒服。 两人走上回来,正好看到不远处,金小小带着两个婢女往这边走来。 因为那日撞到宋梨说她怀孕的事情,金小小有些尴尬。 她十分局促地给江楼月行了个礼:“夫人。” “嗯,免礼吧。”江楼月瞧她脸色发白,人也比当初并州见的时候瘦了许多,情况瞧着不太好的样子,有心过问一下。 但又想,二人只不过见了两面罢了,还算是陌生人呢,也不太好过问,便错开身自己往回走了。 免得……过问了还要讨人嫌呢。 哪知两人刚错身的时候,金小小忽然脚下发软。 江楼月离得近,下意识的一伸手,赶紧把她扶住:“金姑娘?!” “金姑娘,你没事吧?!” 江楼月喊了两声,才发现金小小这是晕过去了。 “快,把人送回去!”江楼月把人交给水云,然后吩咐金小小身后的婢女:“去请宋姑娘进府来,快些!” 949、你这双眼睛不安分的很 水云背着金小小,将人送到了客院之中,江楼月也随着过来了。 她坐在床边瞧着,眉心微拧。 水云已经招呼了婢女来候在院子里照看着。 只是不知道她为何晕倒,大家也只能等着宋梨前来。 回春堂距离老宅不远,婢女们去的快,宋梨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就来了。 进来后,先瞪了江楼月一眼,才到床边去把脉:“你欺负她了?” “呵。”江楼月轻笑一声,“你再瞪我一眼,醒不醒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让宫九再也看不到你这漂亮的眼睛。” “……” 宋梨僵住。 先是因为她凶狠的威胁被吓的脸色发白。 后来听她说起宫九和眼睛漂亮,忽然想起,方才在医馆,自己就拉着宫九问,“我的眼睛漂不漂亮”。 江楼月这会儿这么说,是刚才全都看到了? 一时之间,宋梨有些羞恼,倒是安分地闭上了嘴巴。 片刻后,她把手收回去。 江楼月问:“金姑娘这是怎么了?” “身体太弱了。”宋梨要说话,江楼月忽然抬了抬手,示意那些婢女都退出去,才说:“现在说。” “哦。”宋梨思忖,江楼月让人退走,是顾及金姑娘的名节吧。 闺中女子,莫名其妙就怀孕了,免不得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只是她倒没想到,江楼月也有这样好心的时候。 “说啊。”江楼月挑眉:“怎么个弱法,怎么个补法?腹中的孩子可有问题?” “……”宋梨静默了片刻,才说:“她是过度忧思,食欲不振,两厢折腾之下,所以就晕倒了。” “至于孩子嘛,现在倒是没事,但要是她在这样折磨自己,不好好吃东西,不但孩子有事,她自己也要有事了。” 江楼月皱眉:“那听起来是很严重的。” “嗯。” 宋梨点点头,“那天我给她看过就说了,要她放松心情,好好吃饭,可是她一直苦笑。” “用开安胎的药吗?” “我那天就开给她了,但是看起来她没吃。” 江楼月托着腮想了想,说:“好了,这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宋梨磨了磨牙,不甘愿地走了。 待到宋梨走了之后,水云皱眉上前,说道:“金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了?” “或许是有什么苦衷吧。”江楼月暗暗叹了口气。 未婚先孕,心情不好,拒绝吃安胎药,还不好好吃饭。 金小小是不想要孩子还是怎么? 她这想怀孕的,做梦都怀不着,金小小如今怀孕了,却又是这么个状况,这世上的事情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缘法。 江楼月深吸了口气,说:“你们好好照顾金姑娘吧。” 这话是朝着金小小的那两个贴身吩咐的。 吩咐完,江楼月带着水云走了。 她和金小小不熟,留下也好像没什么必要。 谢尧这几日难得有些琐事要忙,晚上才回府,陪着江楼月一起用了晚膳,两人便洗漱了准备歇息。 江楼月拽着谢尧的中衣系带把玩,思忖着,怎么提让他看一看大夫然后要孩子的事情。 思忖了半晌,实在是不好开口,最后翻了个白眼放弃。 谢尧却是敏锐,捏着她的小下巴问:“有心事?” “没有啊。” 谢尧笑道:“你这双眼睛不安分的很,就是有心事,你可骗不了我。” “……” 江楼月讪讪一笑,只好胡乱说点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整天无所事事,觉得无聊。” 这倒也是实话。 毕竟她以前真的好很忙。 如今骑兵由罗风和江家兄弟负责,她很少插手。 卞南这里的产业,各方管事拿捏的妥妥当当,也不需要她做什么。 她倒是成了个彻头彻尾的闲人。 “无聊啊。” 谢尧想了想,说道:“那不如,我带你去苍山看云。” 江楼月兴致缺缺地说:“我们才刚从百花庄和兰园回来,我暂时不想出门,没事……我明日找点消遣,不会无聊太久的。” 她想,或许她可以管管……闲事,什么的。 比如手底下人的终生大事。 是时候找罗风那几人来谈谈心了。 谢尧只好说:“那好,要是还觉得闷,就与我说,我们回汾阳去。” “嗯。” 江楼月点点头,“等过短时间。” 谢尧便不再说话,拉了被子过来,闷头“睡大觉”! …… 第二日,江楼月派水云去把罗风等人叫了来。 骑兵是在谢尧出京城之后,罗风便带到卞南来安顿的。 江楼月大婚的时候,罗风等人倒是来喝了杯喜酒,之后江楼月就玩疯了,竟然是连着个把月都没见着面。 如今见了免不得一番客气寒暄。 闲话说完,江楼月进了正题:“你们今年都多大了?” 罗风和江家兄弟表情复杂的对视了两眼。 江承庆笑嘻嘻地回道:“我不和夫人一样大嘛,至于我哥,比夫人大两岁,咱们这几人里啊,就罗将军年纪最大。” “……”罗风默默无言,讪笑道:“末将今年二十八岁了。” “哦,那都不小了。” 江楼月点点头,认真地说道:“你们一直这么单着也不是个办法,可有什么心上人吗?告诉我,我找人帮你们说媒,让你们成家。” “……” 罗风和江承乾一阵无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真的吗?” 倒是江承庆,高兴的不得了,“我喜欢一个姑娘,夫人你可得帮我!” “行,没问题!” 江楼月应了一声,“说吧,是谁啊?我认不认识?” 江承庆笑呵呵地说:“我梦里梦到的一个仙女,长得特别漂亮,唇红齿白的,我饿的时候她给我送糕点,受伤的时候还帮我包扎伤口。” “好温柔好温柔的。” “……” 江楼月默默地看着他:“你确定这个人真的存在?” 江承庆嘿嘿讪笑。 江楼月无语道:“就知道你是个不着调的。”她转向罗风和江承乾。 罗风和江承乾两人诚恳地说道:“我们这几年一直忙着行军和练兵,都没想过这个事情……” 所以心上人什么的,是真的没有。 常年住在军营,连个女子都看不到,哪里能有心上人。 江楼月说:“那你们现在想,要是有心仪的,随时与我说便是。” 三人只好应:“是。” 950、胡思乱想 如此,这件事情就只能翻篇了。 江楼月又随口询问了一下骑兵军中的情况,不打仗,却还需养兵,还需训练,一旦日训落下,以后真的有什么,这一支骑兵便成了废的。 罗风一一禀报了。 江楼月听罢,安心地点点头,放了三人离开。 他们走后,江楼月暗暗吸了口气,喃喃说道:“这做红娘,看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是啊。”水云微笑着说:“就算三位将军有心仪的人,也得去问过人家姑娘,有的时候缘分不到,也不行。” 江楼月手指点着额头,瞥了水云一眼,“你呢,你有心仪的人吗?” “啊?属下——”水云有些慌,求饶似地看着江楼月说:“夫人,您可别盯着属下,属下还不想嫁人!” “……” 江楼月默了默,“那不嫁人,总不能一辈子都在我身边待着呀,这样好了,你要是有了心仪的人,一定要与我说,知道吗?” “知道、知道!” 水云讪笑了一声,赶紧回应。 今日谢尧也出门去了。 点不了鸳鸯谱,江楼月也不想窝着发霉,就说:“宫五人呢?” “回夫人,您前两天给他放了假。” “……” 江楼月一拍脑门,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她怎么给忘了? 水云问:“夫人,您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我想找人动动手,活动一下筋骨,他不在算了,你陪我吧。”江楼月说罢,便朝着武馆那边走了。 水云松了口气。 嗯,挺好,动手好。 只要不接着乱点鸳鸯谱就行。 武馆这里十八般兵器一应俱全,江楼月先和水云比了剑,又比鞭,活动了大约一个时辰,倒也是酣畅淋漓。 水云上前把江楼月的兵器接下,说:“天气太热了,夫人,今日就到这里吧。” “好。” 江楼月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问道:“殿下现在在哪儿呢?” 早些时候,谢尧就说过,生意的事情,有专门的人负责,照理说他不该每日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才是。 水云说:“属下也不知道,或许扶桑清楚呢。” 扶桑如今贴身跟着谢尧。 江楼月想了想,“好吧,先回去补个眠。” 等晚上,谢尧回来了,她再问好了。 江楼月活动着手腕,上回廊往自己的院子走,可巧远远的竟然看到金小小那个贴身婢女,提着包东西,鬼鬼祟祟地过去了。 江楼月本不是个好管闲事的性子,但最近真的很无聊,而且遇到金小小的次数太多。 多到,引发了为数不多的好奇心。 江楼月想了想,跟了过去。 那婢女一路躲着巡逻的护院,专挑隐蔽的地方走,一直到进了金小小住的客院。 江楼月也到了客院的门前去,听到里面隐约传来对话声。 “姑娘,奴婢买来了,去的是城外的药铺,一路上过来的时候,也非常小心,没遇到任何人。”是那个婢女的声音。 接着,就是金小小的声音:“那就好,去熬了吧,快些。” “可是姑娘……”婢女的声音十分迟疑:“这药太伤身了。” “快去。”金小小的声音明明很虚弱,却也透着冷意:“我不能生下这个祸害。” 院子外,江楼月皱了皱眉。 她想弄掉孩子? 自己是要拦着,还是当做完全不知道? 孩子在金小小的肚子里,她是想打掉,还是想生下来,完全是金小小的事情,自己是没有立场多管闲事的。 可是,到底也是一条小生命。 江楼月忽然很后悔,自己跑来干嘛! 而水云的表情是震惊的,当场就冲了进去,“金姑娘,你有什么苦衷可以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别用这种极端的办法伤自己的身子!” 她在卞南的时间久一些,和金小小到底是有些交情的。 怎么忍心见金小小这么折腾自己。 这几日一直好奇金小小的事情,只是不好询问,这会儿是再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水云。” 金小小的脸色有些白,“你、你怎么来了?” 水云严肃地说道:“要不是我和夫人恰巧看到你的婢女,你就真的打算这么折磨自己了?” “……”金小小又僵了僵,“夫人?” 她朝着门口看。 本来还有些两难的江楼月,只好硬着头皮出来了,表情难得有些复杂,“呃……都是巧合。” “不过水云说的对,药很伤身体,别拿自己开玩笑,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如说出来,一起合计个办法。” 江楼月又说:“如果你受了委屈,不管是殿下还是我,都不可能不管。” 金小小的脸色白的跟纸一样,“我……” 她似乎很为难,不知道怎么说。 水云已经有些急了,“谁的孩子?” 金小小的脸就越白了,“别问了,我自己处理了就是。” “……”水云气愤道:“你就这么闷不吭声的自己处理?金伯知道吗?” “我不想说,你们就当没看到今天的事情,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金小小越发摇摇欲坠,“我很累,很累,你别逼我了。” “可是——” 水云还要再说,江楼月把她拉住,淡淡说道:“不然你就先休息吧,只是药不要乱吃。” 江楼月递给水云一个眼神。 水云快速把那婢女手上的药包拿走。 金小小有些急了:“夫人,您把药给我留下!” “你的婢女也说了,这药很伤身,你吃了也是折磨自己,你先好好养养,实在还是要走这条路,再说。” 金小小茫然地看着江楼月,死死地闭上了眼睛,再没说话。 江楼月带着水云走了。 水云气愤地说道:“她一向洁身自好,肯定是遇到了不好的事情,所以——” “嗯。” 江楼月点点头,“看起来,她很痛苦,但又决口不提那个男人,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是负了她的情,还是怎么了。” 江楼月脑子里胡思乱想了许多个版本,还暗暗思忖。 金小小怀孕是三个多月,当时正好谢尧和自己在一起,如果不在,她这脑袋瓜,都不知道能想出多少事情来。 但金小小这样,江楼月的那点胡思乱想也不过是转瞬即逝。 她在想,要怎么,能帮一帮金小小。 951、有的时候置之死地可以后生 金小小在她看来,也是个大气温婉有风度的姑娘,身边进出都带着人手。 普通的恶人近不了她的人。 而且金小小似乎对那个男人还没办法。 那么,那个男人就有可能是有些身份地位的。 是联络生意的时候被算计了? 还是别的…… 江楼月有些头疼。 这件事情说到底是看金小小的态度,否则她也是干着急。 可是又不能当做不知道。 江楼月站在原地思忖了良久,又往回走去,吩咐水云:“你别跟着我。” 一直以为水云稳重呢,谁知道也是急性子。 要是一起去了,几句话怕是要将金小小给逼过了头。 她得自己去问问,看看,能不能聊点什么,问出点什么。 水云:…… 她跟在江楼月身后,心里无比好奇,江楼月会和金小小说什么,但只能按着江楼月的命令,站在院子外面。 江楼月进去的时候,金小小已经被婢女服侍着躺到了床上去,闭着眼,但睫毛颤动,根本没睡。 婢女自然不敢拦着江楼月,把她让到了传边上去。 江楼月斟酌了一下,说道:“你如果实在不想要这个孩子的话,我帮你找宋梨拿药吧。” “……”金小小双眸无光地看着江楼月,“你……” “你没听错。”江楼月叹息了一声,说道:“随便开的药是很伤身的,宋梨医术很好,你知道的,说不准,她开出的这种药,可以……对身体的损伤少一点呢。” “身体是自己的,还是要顾念着才好,你说对不对?” 金小小垂着眼帘,不说话。 江楼月不太会安慰人,尤其是像金小小这样,还不接她话茬的,就更不懂得安慰了。 想了想,江楼月觉得,或许可以说一些自己的惨事,来一点对比,让金小小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惨,来起到一点安慰的效果吧。 江楼月便说:“我以前也有许多次,半死不活过。” “次数多的我好像都记得不太清楚了,有一次被人冤枉,进了天牢,被鲁国公带人打断了手脚,脏腑也受伤,光养着就养了大半个月。” “还有一次,因为气愤杀了营中将领。” “那些奸诈的小人得,他们故意挑衅,先动手想取我性命,我不过是以牙还牙,却反倒犯了军纪。” “我爹爹身为主帅,要做到赏罚分明,我便是他的女儿,也不能搞特例。” “所以,爹爹罚我八十军杖,结结实实的打。” “我倒是不怨恨爹爹,我只是憎恶那些奸险小人……可巧那时候,因为某些事情,殿下他……他也不愿意理我了。” “伤真的很痛,去了大半条命,再想想自己被殿下憎恶,丢弃的事情,忽然就觉得,活着真的特别痛苦。” “哎。” 江楼月叹息了一声,又说:“你都不知道,当时殿下对我冷言冷语,根本都不看我一眼,他还对我动手。” “也不知道你懂不懂武功?殿下内力身后,掌力打过来,震的我吐了血。” 金小小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江楼月,“公子为什么那么对你?” “因为一点陈年旧事。”江楼月笑容有些涩,此时想起当初信阳官道的丢弃,依然心痛难抑,“看到我额心这个痕迹了吗?” “就是他当初留下的,他还说,叫我滚得远远的呢。” 金小小抿住了唇瓣,又问:“那……你们又怎么……和好的?” “因为那八十军杖,我被打的半死,他心疼,后悔了,于是又和好了。”江楼月笑道。 金小小沉默半晌,忽然说道:“你比我坚强,我不如你。” 这一刻,她也忽然明白了自己和江楼月的差距。 金小小喃喃说道:“怪不得,公子心心念念都是你呢。” “这世上也没几个女子,会是你这样的,独立,坚强,勇敢,又耀眼。便是男子也没几个比得上你。” “……” 江楼月没想到她忽然夸自己,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回过神,讪笑道:“没办法,形势比人强,我不迎头上,就得被人踩,被人拿捏。” 顿了顿,江楼月又说:“这世上的事情,其实是很奇妙的,有的时候,置之死地可以后生。” “就如同,当初我在信阳官道被你家公子丢弃……那是真的丢弃,我生了病,可他却不管我的死活,将我丢在荒郊野外……” “那时候,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我觉得他这辈子不会再要我了,我活着也没有意思了。” “可我却还是活了下来。” “结果,我收获了现在的美满。” “你也一样,如今只是经历和我当初差不多的情况而已,这是一个坎,迈过去了,回头再去看,其实只是你人生中一件很小的事情。” 金小小又陷入沉默,半晌,她吸了口气,说道:“孩子是贡城那个混蛋的。” 江楼月一怔。 金小小低着头,又说:“喝醉酒了,不知道怎么就发生了那种事情。” “……”江楼月试探着问:“是贡城城主?还是旁人?” 以金小小的身份,便是谈生意面见什么人,也必定身份不低,能和她喝的上酒的更是。 只是江楼月前世没去过贡城,所以也不太清楚,贡城那里都有什么人。 “可不就是那个混蛋吗?”哪知金小小却点了头,冷笑一声,“他占尽了便宜,却还反咬我一口,说我对他下药——” 江楼月沉默了一下,“那酒有问题?” “我不知道,我当时喝的太多,昏昏沉沉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金小小脸色难看:“但他一口咬定,是酒有问题。” “那个卑鄙的东西,就算酒有问题,也是他动的手脚!” 金小小长吸了一口气,“这些年,我和他交手无数次,早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千万般的小心,没想到最后还是栽到了他手里。” 江楼月想了想,又问:“那他知道孩子的事情吗?” “他只惦记着银子的事情!”金小小又是一声冷笑,“这些年和他有数笔生意,也是一本烂账,他狮子大张口,要我补上银子,否则就要、就要将我贴身的小衣挂出去——在拍卖行拍卖!” 说到这里,金小小脸色发青,“那个小人,为了银子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952、想要怎么报复 “……” 江楼月无言以对。 印象中,前世的贡城城主似乎就是半个疯子,没想到如今金小小招惹到了他。 金小小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是个孽障,我不可能把他生下来,一定要把他从我身体里面弄掉,然后再好好找那个人渣算账。” 江楼月说:“我帮你。” 金小小错愕地看着江楼月,“你帮我?” “嗯。” 江楼月点头,说道:“贡城那个地方,我多少知道一些,贡城城主也是不好对付,你在他手上已经栽了跟头了,再单枪匹马的,怕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去。” “……” 金小小看了江楼月好一会儿,问:“那怎么对付他?” “这就要看你想怎么算账,怎么报复了。”江楼月问:“要他的命,还是身败名裂,还是,要贡城这出铁矿矿脉。” 金小小反倒愣住了:“我……我还没想过……最近这段时间,我被肚子里这个……孩子,磨的心力交瘁。” 连带着心情也非常糟糕,好多天都是一句话不说,快要被逼疯了。 今天要不是江楼月主动来找她,她不知道自己还要憋到什么时候去。 “嗯。”江楼月点点头:“我大致明白了,你先想想,怎么报这个仇,然后我们再好好合计合计,一起商议个妥帖的办法。” “……好。” 江楼月又说:“至于你肚子里的孩子,嗯……我觉得你先养一下身体,你现在看起来随时会昏倒,你不要孩子,是你的选择,但是别伤到自己,你说呢?” “……” 金小小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夫人。” 江楼月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自己今天这番蹩脚的开解安慰,是有用的,便说了声“你好好休息”,转身出去了。 等到江楼月走了之后,金小小一个人坐在床上,抓着手底下的被角,眼神逐渐变得茫然起来。 想要怎么报复? 她竟然还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 水云一直在门外等着,看到江楼月出去,急忙上前问:“夫人,金姑娘怎么样?” “还好。”江楼月说道:“我大致了解情况了,你现在派人出去,查一查那个贡城城主的底细,巨细无遗,所有的事情都不要错漏。” “……” 水云怔了一怔:“是贡城城主?” “嗯。” 江楼月说道:“保密,除了你我和金姑娘,谁也不要提。” “属下明白!” 水云沉声应了,跟江楼月告辞之后,立即去安排事情。 只是要调查人,必定用到六宫内的线人,这一二来去,谢尧就知道了。 晚上谢尧回来之后,便问:“你查贡城做什么?” “你知道的倒是快。” 江楼月打趣道:“听说贡城的铁矿丰富,日进斗金,我眼红,所以想抢过来自己做。” “什么?”谢尧挑眉,“你在开玩笑?你是那种平白无故就抢别人东西的人?” “我还真是。” 江楼月笑眯眯地说:“谁要你产业太多,银子太多,我心中不安宁,也得有点自己的产业才是,这才盯上了贡城的矿脉。” “……” 谢尧默默打量着江楼月,极其认真地说:“你在开玩笑。” 江楼月手臂挂到了他脖子上去,打岔道:“阿尧,你最近在忙什么?每天都出去,没人陪我我很无聊。” “……”谢尧眯了眯眼睛,“我有点琐事。” “什么琐事?也带我去好不好?”她眉眼含笑,语气也是难得的低软。 谢尧感觉有羽毛在自己心头轻抚,但他还是保持了一点点理智,追问:“你真的看中贡城的铁矿了?” 江楼月心里叹了口气,暗忖这人真是不好糊弄。 她暗暗磨了磨牙,直接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江楼月踮了脚尖,凑到他耳畔去,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然后说:“相公,你明天也带我出去好不好?” “……” 谢尧僵了一下,这会儿理智彻底溃散了去,有些发狠地把她压到了自己怀中,沉声说:“好啊,学坏了。” “哪有?” 江楼月低声笑着。 然后,谢尧这一晚上便再也没心思问贡城的事情。 只是到了第二日的时候,江楼月也懒懒的起不来身了。 谢尧起身出门的时候,她半睁着眼,伸出手臂把他抱着,追问道:“你到底是去干什么的?” “你先告诉我,你查贡城做什么,我就告诉你我出去做什么。”谢尧穿好了靴子,把被子拉过来,裹住江楼月的肩膀。 江楼月叹气道:“你这人怎么回事,问你点事情,你还讲条件。” “你一向是讲道理的人,忽然要抢人家的产业,我怎么能不好奇,嗯?”谢尧低下头,“老实交代,揣着什么坏心眼呢?” 江楼月哼了一声。 这事情,如果是她自己的,当然随便怎么说了。 但牵扯到金小小,就不能随便开口。 于是,江楼月闭上嘴巴,身子一滑,鱼一下灵活的钻进被窝去了,喃喃说道:“我好困,我要继续睡了,你走吧。” “真的不说?”谢尧又问。 江楼月直接没音了。 “……” 谢尧无语地瞪着她的后脑勺,因为太过好奇,心里猫抓一样难受。 水云和水若每天跟着江楼月,应该是什么都知道的。 其实他也可以直接选择去问那两个手下。 但他偏想从江楼月嘴巴里挖出来。 谢尧看了好一会儿,抓着她的手臂把她提溜过来,抱在怀中,沉声说道:“我帮你。” 江楼月悠悠地看着他:“真的吗?” “自然。”谢尧说道:“贡城离我们这里很近,这些年,那贡城城主可赚了我不少银子。” “那是个黑心肝的,也是难为金姑娘这几年和他周旋了,你如果真的有那个意思,我们就把矿脉拿捏到自己的手里来。” “骑兵的铁甲需要换新了,到时候又是一大笔,索性直接釜底抽薪。” 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就算现在一切安定,但骑兵的军备和日训也是不可能落下的。 这回反倒轮到江楼月接不上话了。 953、先看他态度 谢尧又说:“我现在就去安排。” “嗳你等等!” 江楼月无奈,只得把谢尧拉住,说道:“别急啊。” 谢尧问:“肯说了?” “……”江楼月偷瞪了他一眼,说:“你先别插手……至于我为什么查贡城,你也别过问,等过段时间,我看能不能与你说?” “嗯?” 谢尧眉毛高挑:“我们之间,还有不能告诉我的事情?” “是旁人的事情,不得人家的允许我怎么能随便乱说?”江楼月皱眉。 金小小怀孕的事情,她是意外得知的。 那到底是金小小自己的私事,说出去名节有损。 江楼月是没资格决定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的。 谢尧眉毛挑的更高了。 江楼月爬起来亲了亲他:“好了好了,你就别问了,等事情解决了,说不准你也就知道了。” “……” 谢尧还能说什么,只能说:“那好吧。” 江楼月又把他拖住,问:“你还没说呢,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小事。”谢尧不欲多说,“你先盯着贡城的事情吧。” 说完,竟然一本正经地把她塞被子里,然后走了。 江楼月柳眉紧拧:“奇怪……” 忙的什么“小事”,竟然不告诉她! 这可好,两人都有秘密了。 这回轮到江楼月心里猫抓一样好奇,就想去问问扶桑,但坐起身来想准备穿衣服,又缩回了被子里面去。 算了,还是不问了。 接下来,江楼月等着水云汇报贡城那边的事情。 贡城城主叫做南宫奇,今年差不多二十七八岁。 贡城算是南宫家的祖产,但是到了南宫奇这一辈,才被做强做大,以铁矿为基础,打造贩卖武器,是个朝廷都管不了的地方。 这里售出的兵器好且贵,而且一般人想买贡城出产的兵器,没有点门路是不行的。 江楼月的重甲铁骑,从战马披甲到骑兵的盾牌和兵器,马蹄铁,腰刀,弓箭等等,全部是自贡城买的,前后大约花了数千万两银子都不止。 南宫奇的心肝肠肺是真的黑。 水云又说:“那贡城也是养兵的,护卫贡城的安全和矿脉,贡城如今是南宫奇一人独大,他还有个姐姐,常年卧病在床。” “听说那南宫府上,养了不少女人,都是南宫奇的姬妾。” “城中防守很严,入城购买兵器的人需要手无寸铁,而且一次入城的人不得超过五日,那里的规矩非常之多。” “……”江楼月皱了皱眉:“听出来了……那平时金姑娘和贡城那边是怎么交涉的?” “金姑娘都是带几个婢女过去。”水云冷声说道:“因为咱们九宫和贡城是联系是早些年金伯就搭好的,所以南宫奇对金姑娘算是客气。” 但谁知道会发生现在这件事情。 江楼月沉吟了一阵子,说道:“我去看看金姑娘吧。” “好。”水云赶紧把门让开,说道:“夫人可得好好安抚她一下。” “……”江楼月默默,心里嘀咕道:我哪儿会安抚人? 她只是去看下金小小现在的状态,然后,看一下子,金小小有没有想好,怎么报复那个南宫奇而已。 两人一起到了金小小休息的院子去。 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了,金小小起了身,由着两个婢女扶持着在院子里晒太阳。 金小小的脸色看着还是白的透明,状况不太好。 一进去,水云就有些不赞同地说道:“怎么还出来了?” “小梨姑娘说,要时常活动一下晒晒太阳,对自己也好。”金小小笑着说完,起身朝着江楼月屈了屈膝:“少夫人。” “快起!” 江楼月本就离得近,立即把金小小扶住,“行这些个虚礼做什么?快坐下说话。” “谢谢少夫人。” 两人便坐在了院子里,婢女们去准备了一些茶水和糕点果子送来。 江楼月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金小小说话。 因为怕提起贡城那边的事情,让金小小伤心难过,她刻意没去提,结果就是,一通闲聊之后,反倒越是不好提贡城那件事情了。 金小小看起来心情还好。 江楼月暗暗想,那今日暂且不提了,让她缓缓,等过两日,再找个机会询问。 接下来的几日,江楼月每天都会去金小小那里待会儿,两人一开始不过是找话题闲聊,熟悉了之后,倒是融洽了不少。 金小小与她说起小时候学做生意,学打算盘的一点趣事。 江楼月也会与她分享同样的年龄,自己练武和站梅花桩的辛苦。 甚至于关于谢尧,二人都能浅淡地说上几句话。 但是金小小到底是有心事的,说着说着心不在焉。 江楼月算着,这都五日过去了,她的精神状态也好了一点,是不打算报复南宫奇了,还是……还没想到? 江楼月思忖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水云打听到消息了,最近贡城来了一匹异族的买家,要谈大生意,南宫奇派人准备了舞乐要招待那批客人。” “到时候,贡城龙蛇混杂,或许是个机会。” “……”金小小怔了怔,“我、我还没想好。” “嗯。” 江楼月也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无所谓啊,没想好就养着身子嘛,身体最重要。” 金小小陷入沉默之中,半晌苦笑道:“身体是重要……可我肚子里揣着这么一个,我如果不极早想办法解决,到时候肚子大了,又该怎么办?” “难道我真的要把他生下来吗?” 江楼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一般的女孩子,如果出了这种事情,怕是要以泪洗面无法自拔。 但金小小却又不太一样。 她照旧过问织造和生意上的许多事情,偶尔会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她也伤心难抑,但看起来,倒是更像为情所困。 江楼月暗暗想,她会不会喜欢那个南宫奇? 她难得多管闲事,这件事情既然知道了,就想着,能管到底是最好的。 江楼月沉吟片刻,认真说道:“不如我们去贡城看看吧。” “……”金小小错愕地抬头:“去贡城?” “是啊。” 江楼月说:“你把你怀孕这事与南宫奇说了,看他什么意思。” “看他态度,然后决定接下去怎么办。” 954、哪里来的小妖精 金小小半晌说不出话来。 江楼月又说:“他知道之后,如果态度恶劣,那么我们是要杀还是要剐,从长计议,如果他知道之后,是别的态度,或许……你不必这么伤心。” 金小小陷入纠结之中:“可是、可是——” “如果不去,不让他知道,你自己若想处理了这个孩子……”江楼月吸了口气,叹道:“怎么也是一条小生命啊,哎,不过一切都看你自己的选择。” 金小小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只“嗯”了一声。 江楼月也不好再多说,带着水云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水云低声说道:“金姑娘和南宫奇之间的事情,不像那么简单。” “你也看出来了啊。”江楼月说。 “属下可不是看出来的。”水云跟上江楼月的步子,小声说道:“属下是去询问了金姑娘贴身的人才知道的。” “金姑娘十六岁就和贡城方面有生意交涉了,据说,金姑娘和南宫奇的关系有些微妙。” “南宫奇府上姬妾成群,与旁人谈生意都免得不——免不得召女子作陪,但每次金姑娘去的时候,别说是作陪的女子了,连谈事情的地方,都选的非常清幽雅静。” “金姑娘身边的贴身婢女还说,一年多前,金姑娘去贡城联络南宫奇,为小姐改造玄月的时候,南宫奇为难金姑娘,让她进山找一种矿料。” “结果金姑娘进去之后,两日都没有踪迹。” “是南宫奇亲自带人入山找人的,后来抱着金姑娘出来。” 江楼月一怔,喃喃说:“原来为改造玄月,她还吃了这份苦。” 当时的自己,算起来还是金小小的情敌吧。 这么一想,江楼月越发的想帮金小小做点什么。 她再未说话,只听着水云说金小小和南宫奇之间的诸多事情,等到了自己院子门前的时候,江楼月忽然说:“你去想个办法,我们自己进贡城去看看。” “啊?” 水云呆住:“我们、我们要进到贡城里面去?可是那里防卫森严,盘查更严,我们不可能进得去的!” “最近贡城不是来了大生意吗?还找了舞乐,我们乘机混进去。”江楼月一拍水云的肩膀,“你很能干的,我相信这点事情难不倒你,对不对?” “……” 水云无言以对,半晌,默默点头说:“好。” 江楼月一笑:“宜早不宜迟,快些准备,去吧。” 水云便退了下去。 江楼月活动了下手脚,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生锈了一样。 嗯,好像好几日没活动筋骨了? 江楼月便直接往武馆方向走,并且吩咐附近的小厮:“去请五宫首过来一趟。” “是。” 不多时,宫五到了。 江楼月招呼他过了过招,舒缓了一下筋骨,便吩咐人把午膳送到八仙亭去。 水云办事效率极高,到了第二日的晚上,她已经把这一次贡城接待的人都查了个清清楚楚。 “外邦的客人,一共七八人,因为这单生意大,所以破了一次只能进五人的规矩,这一次会大开城门,迎那些贵客进去,还请了一些胡地的舞姬表演舞乐。” 水云说道:“只是咱们想混进去,机会却不好找。” “……”江楼月的手指点着桌面,轻轻说道:“舞姬啊。” 水云愣了愣,“小姐的意思是,我们扮做舞姬混——” 话还没说完,水云立即摇头:“绝对不行!” “怎么不行?我觉得很合适。” 江楼月跃跃欲试:“我知道那些胡地舞姬,她们表演都是带着面纱只露着两只眼睛的,我们假扮她们还是比较容易的,你说呢?” “可是您若假扮舞姬让公子知道了,恐怕公子要扒了属下的皮!”水云想想就觉得可怕。 江楼月也皱起眉头。 想要假扮舞姬混进贡城去,本不是一件难事,难的是,怎么能瞒着谢尧? 这事要让谢尧知道了,他必定二话不说把自己捆起来也不能让自己出去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江楼月回过神说:“你先下去吧,等我把你家公子安排妥当,咱们再议。” “……”水云心里头发憷。 公子怎么可能被安排妥当? 她还没来得及行礼,外面就传来谢尧的低笑:“安排什么,又再议什么?” 谢尧从外面大步而来,看起来稍有些疲惫。 江楼月上前拉他,顺势帮他宽了外袍,还给水云丢了一个“你先走”的眼神。 待到水云离开后,江楼月才说:“也没什么,就是想着母亲过几个月就生产,提前准备写要紧要用的东西。” “虽说王家家大业大不缺这些,但我的心意,与母亲来说应该不同,她看了会喜欢的吧。” “那是自然。”谢尧一笑,“也好,你想准备什么便去准备,地库里有不少好东西,我明日让人把钥匙给你送来,你仔细去挑。” “地库?” “地底下的一处库房。”谢尧言简意赅地说着,叹息着把人拉过来:“我累死了,还饿。” “你干什么了这么累……”江楼月低声说着,吩咐水云备饭,顺势到了谢尧身后去站定,轻轻帮他捏着肩胛和脖颈。 她忽然又好奇地问:“你做什么了这么累?” “没什么,就随意走了走,转了转,看了看自己的产业。” “哼。” 江楼月明显是不信的。 她环着谢尧的脖子,从后面抱着他,唇就凑到了谢尧的耳朵那儿,声音很低地咬着牙说:“阿尧,你是不是外面有人,晚上在这儿哄我,白天跑去那儿哄小妖精?” “……” 谢尧眼角微抽:“哪来的小妖精?” 谢尧说着,手往后一抓,准确无误地抓到了江楼月的肩膀,将人提起。 江楼月身形有些不稳地跌到了谢尧怀中去。 谢尧沉声说:“你这脑子,想的东西倒是丰富!” “那不然呢?”江楼月眨眨眼,“你最近真的很忙啊阿尧,每天都鸡鸣出门,日落回家——” “以前那么多杂事繁琐,让你劳碌的时候,你都没有这样忙过,我哪能不怀疑你爬墙?” “……” 谢尧再次无语。 爬墙? 这都什么词。 谢尧认真且慎重地说道:“注意你的措辞江楼月,惹毛了我,可有你好看!” “哦,好吧。”江楼月笑眯眯地凑近他,轻轻说:“那你是不准备告诉我,你都在忙什么了,对不对?” “我说了。” 谢尧别开脸不去看她。 955、你敢后悔试试 江楼月默默。 很好,这厮是真的不打算告诉她了。 她有些不太懂,两人都已经成亲了,而且感情很好很亲密,竟然还有不能告诉她的事情? 当即江楼月就有些气闷,一把推开他,起身走了。 “楼——”谢尧伸手想要去拉她。 恰逢这会儿,饭菜准备好送来了。 谢尧只得收回手,两人一起去用了饭菜。 吃饭的时候,江楼月一直等着谢尧说点什么。 谢尧依然没开口。 这让江楼月越发气闷,吃饭的速度都噼里啪啦加快许多。 吃完后,江楼月也不理他,直接洗漱上床歇息去了。 谢尧一人默默地站在屏风后,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自己忙的事情告诉江楼月。 那是一件很要紧的事情,也是江楼月一直惦记的事情,只是……要让他怎么开口呢? 沉思半晌,谢尧换了寝衣,迈步进了房间内。 江楼月还没睡着,忽然翻身开着他。 谢尧站在床榻前,笑眯眯地说道:“怎么,是打算不让我上床了?” “……”江楼月沉默地看着他。 方才她因为谢尧不告诉自己忙什么,心情真的很糟糕,猫抓一样难受。 但气闷了一阵子之后,猛然反应过来,自己一开始想的可是要把他安顿好了,然后假扮舞姬去贡城啊! 他忙一点那不是正好? 如果自己闹了脾气,缠着他哪儿也不准去—— 以谢尧的性子,如果忙的事情不是那么要紧的,或许真的就不去了。 然后,她是别想从谢尧眼皮子底下跑出去假扮舞姬。 为了金小小那件大事,她决定,暂时把谢尧每日忙碌还不告诉她忙什么这件事情暂时抛之脑后。 她得先把谢尧稳住。 于是,江楼月哼了一声,“我不让你上来你就不上来?你会这么听话?” “自然——”谢尧笑道:“不可能。” “那你问什么问?” 江楼月别开脸,没理会他,又躺回了床上去,有心又似无意,寝衣领口微开,露出了里面水绿色兜儿的系带,以及好看精致的锁骨。 谢尧挑眉,确定她不是真的生了大气,这才款步上前,坐上了床榻。 且人一上去,直接把江楼月抓了过来,“别急,等过两日,都确定了,你便知道我是忙什么了。” 江楼月狐疑地看着他:“别过两日有狐狸精大着肚子找上门来,那我也确定你忙的是什么了。” “……”谢尧默默地看着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 “你还想说我?” 江楼月哼道:“我就是这么不讲理不好说话脾气坏嘴巴坏,你现在后悔吗?” 谢尧笑道:“你猜。” “你敢后悔试试!”江楼月手脚并用地把谢尧缠住,翻身压着他,长发从颈侧垂下,落到了谢尧的颊边去。 江楼月俯下身,“不许后悔,更不许有狐狸精……否则的话,我肯定会发疯的。” 因为这个动作,衣襟开的有些过。 谢尧眼底有暗光闪烁,双手一箍,便把她拉下来,“你想多了。” 话落的同时,他翻了个身,手直接扯向江楼月微开的衣领。 她低声软语,吹气如兰,又说:“相公。” 谢尧的手便越发急了。 江楼月低笑着。 似乎自己每次这么喊他,他总是迫切的很。 所以这一次,她一点也不吝啬,缠绵的温存中,便总是时高时低地唤“相公”,喊的谢尧似乎也晕了头,把她往死里折腾,乃至后来都不知道怎么睡过去的。 累惨。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谢尧还在家中。 江楼月拖着如同被车碾过的身体,泡在池子里,眼神幽怨地看着谢尧:“我浑身疼。” “……” 谢尧略微有些尴尬,很是难得地咳嗽了两声,说道:“是我过了,下次我节制。” “你每次都说要节制,但是你好像总是不节制。”江楼月叹了口气,说道:“我胳膊都抬不动了,腿疼,腰疼,全身疼。” 谢尧讪讪:“那、那我找点药帮你推一推?” “还是算了吧。”江楼月垂下眼帘,说道:“你让人准备药,岂不是让其他人也知道我们房中的事?反正我习武之人,皮糙肉厚的,没什么。养个两天就好了。” 谢尧越发不好意思。 他绕到了江楼月的身后去,坐在池边问:“当真很疼?不然我以内力帮你推一推,或许就不那么疼了。” “不用了。” 江楼月翻过身,双臂一抱,就那么趴在池边上,闭着眼睛说:“好累的,昨晚基本没睡饱……现在分明好困,但是又睡不着。” 谢尧说:“你也泡了好一会儿了,我抱你去休息吧。” “唔……” 江楼月轻声应着,由着谢尧用薄毯把她裹得严严实实,抱着往床榻送去。 她轻叹了口气,喃喃说:“有点想念百花庄了,那儿好多花,真漂亮,现在这月份,应该百花齐放了吧?” “嗯。” 谢尧点头,把她放回床上去,拿了毛巾来,仔细的擦拭着她湿漉漉的头发:“你要想去的话,等休息好了,我陪你去。” “可是路上就要一两日,你不是有事情忙吗?”江楼月眯着眼睛,懒懒地说。 谢尧手底下一停,很淡地看了江楼月一眼,没说话。 江楼月说道:“一个来回,起码四五日呢,你有空去?” 谢尧看了她好一会儿,说:“没空。” “哎……”江楼月叹口气,“就知道你没空。” 接下来,屋中变得十分沉默,两人都没有说话。 谢尧认真仔细地帮她擦拭着头发。 江楼月看起来懒懒地躺在那儿,其实心里是七上八下。 她是想着,借由自己去百花庄的时间,然后转去贡城。 所以江楼月采取了一个自认为有用的迂回办法——先勾引他,然后以他不节制为由,引起他的愧疚和自责,到时候自己说去百花庄,他必定会答应。 但是得让谢尧自己说,让她一个人去才行。 毕竟,谢尧现在每日“忙着”,从不间断,可没时间陪她去。 可偏偏谢尧到这会儿竟然不吭声了。 江楼月就有些郁闷。 怎么办。 是继续等,等到他主动说让她先去百花庄,还是她自己提? 但谢尧这厮是十分敏锐的,如果她自己说出来,谢尧估计会怀疑。 可等谢尧主动说,让她自己一人去百花庄玩,好像不太可能。 谢尧不是那种丢她一个人出去不管的人啊。 956、喝什么药 江楼月忽然觉得,自己想了一个蹩脚又没用的办法,真是一点用都没有啊。 江楼月暗暗叹了口气,思忖着,等谢尧离开家去“忙”之后,自己直接走人,溜出睢阳的可能性。 只是此去贡城最少也得五日以上的时间。 自己偷跑的话,谢尧晚上回来就会发现,说不准直接去抓人。 别到时候还没跑到贡城,先被抓回来了。 却就在这时,谢尧忽然说:“不如,我让宫五和水云水若护送你先去百花庄。” “嗯?”江楼月瞬间睁开眼睛,“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谢尧拿了桃木梳子来,仔细地帮她梳发:“你先去百花庄。” “去那里,路上就要好几日呢,你走的慢一些。”谢尧拍了拍她的脸:“就像上次咱们游山玩水一样,我这里的事情,有两三日也便忙完了。” 江楼月愣愣地看着他,真的让她随便出门啊。 谢尧又说:“你放心,我不会耽搁太久,一忙完立即就出发去追你。” 江楼月哪里是担心他追不上? 她是担心他跟着她啊! 当即江楼月深吸了口气,屏住呼吸说:“那、那就好吧,你可不要忙太久,否则我一个人会无聊的。” “当然。”谢尧含笑道:“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无聊呢?” 他说完,把桃木梳子放到了一旁的小花几上去,又说:“今天休息一下吧,身上不疼了再出发。” 江楼月很想说,现在就走。 其实她身上也没那么……疼,毕竟谢尧虽然折腾了,却还是温柔的,她那些疼痛,十之八九都是装的。 但她不能。 做戏得作全套不是。 于是她快快乐乐地点了头,说:“好呀,那明日一早我就往百花庄去玩了。” “好。” 谢尧唇角微勾,深沉的眼中,亮着星辰一样的光。 招呼人准备了饭菜后,谢尧离开了院子。 一出院子,人还没上回廊,他就暗暗凝聚内息,探听周围的声音,果然听到江楼月又兴奋又紧张的喊水云进了院子去,说什么贡城长贡城短的。 谢尧站在回廊之上,唇角的笑容有些玩味,“好啊,骗我去百花庄,实际上是去贡城呢,胆子大了。” 扶桑跟在谢尧身后,讪讪说道:“其实……少夫人一向胆大。” 一个带过兵打过仗杀过人的少夫人,胆子可从来不小。 “嗯。” 谢尧点点头,容色变得有些深沉,“看来,她是知道金姑娘那件事情,所以才这么紧着想去贡城。” 谢尧是什么人,这庄子里的所有人都是他的下属,家里发生了什么,哪怕是江楼月跌了撞了碰到一块皮都有人禀报给他知道。 江楼月那日见过宋梨和金小小的事情,谢尧自然知道。 甚至还知道,江楼月每日都去金小小院中。 他只是暂时还没空分心解决。 没想到江楼月这么上心。 谢尧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既然她这么想去贡城,那我便当做不知道好了,让她去吧,也当时散散心。” “可是——”扶桑犹豫道:“贡城那里,多少有些危险。” “我知道,所以,自然不能让她自己一个人去了。” 谢尧笑笑,“你去给贡城的南宫奇递个帖子。” “属下明白。” …… 江楼月兴奋不能自抑。 反正谢尧走了,她随便怎样都没人看得到。 她招呼了水云来,询问事情打听的怎么样了。 水云说道:“舞乐班子一共四十多人,有十名舞姬,她们都穿胡服……” 说道这儿,水云面色犹犹豫豫的,“少夫人,不然就算了吧,那衣服属下看了,着实是有些……暴露……” 根本就没几片布料,夸张的过分。 水云害怕,如果她和少夫人真的假扮舞姬跑去贡城,还穿那种衣服,被主子知道后,自己脑袋不保。 江楼月安抚地拍了拍水云的肩膀:“别怕呀,有我在,你家主子也不能把你怎么样的,我护着你。” “可是——” “没有可是!”江楼月追问道:“你打点了吗?” “那倒是……打点了。”水云低声说:“我给了他们两颗金珠,才让他们安排了两个位置,带我们一起进城呢。” “那就好。” 江楼月笑了,瞧着水云表情为难,她忍不住又安慰道:“你不要害怕,舞姬跳舞才会穿的那么暴露的,我们进城的时候不用,况且,我们是混进南宫府去查探情况,又不用表演。” 水云皱眉,“那倒是……” 江楼月又说:“以我们二人的功夫,就算被发现全身而退也没问题,你别自己吓唬自己。” “……” 水云暗暗松了口气,或许去一趟回来,主子都未必知道呢。 她现在担心,好像的确有点杞人忧天的意思了。 “好了。”江楼月温声吩咐:“你去休息吧,明日出发。” “是!” 水云应声后退了出去。 江楼月一人盘膝坐在床上,思忖着去到贡城之后,自己要如何探听南宫奇对于金小小的态度,要如何在这件事情上出力。 男女之间的这种事情,说的直白点,不过一个郎情妾意。 南宫奇弱对金小小有意,金小小也对南宫奇有意,那么左右一撮合,倒也是一桩好事。 就怕那南宫奇是个渣滓—— 江楼月皱眉。 这一切,还得看到了南宫奇再说。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谢尧回来了。 “我听人说,你要明日一早就出发去百花庄,真的吗?”谢尧温声笑问:“身上不是还疼,出发时间安排的倒是快。” “我那不是想离你这饿狼远一点!”江楼月嗔了他一句,半开玩笑半打趣,“再说了,花匠告诉我,有好几个品种的花都是过几日的花期,我去的晚了便看不到了。” “嗯。” 谢尧点点头,上来揽着她:“那就快睡,放心,今晚我安分守己,不欺负你。” “……” 江楼月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窝到他怀中去。 只是靠得近了之后,鼻息之间,倒是嗅到了一股怪异的味道。 像是药味。 江楼月皱眉,心下奇怪。 他以前每日服药,是个药罐子,所以有药味,现在都好了,喝什么药? 而且以前的药气清淡好闻,如今这个药味却是呛鼻的很。 957、出发贡城 江楼月有心想问,又没开口。 想必他身上这个气息,就和他最近这段时间忙的事情有关。 问了他未必告诉自己,而且还可能节外生枝,说不准她明日就走不了了呢。 江楼月便闭上眼睛,安分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谢尧等着江楼月收拾好,还亲力亲为地把她送上了马车。 谢尧与车夫交代道:“路上慢些,别颠簸。” 说完,他又转向江楼月,温声说道:“我会尽快追上你的,照顾好自己,可别生病了,知道吗?” “……” 江楼月看他这么殷切地关心自己,而自己去百花庄只是骗他的,心里忽然有些罪恶,那眼神也就变得有点复杂。 谢尧握了握她的手,笑道:“还没走就舍不得我了?那不如留下来等我两天?我马上就忙完了。” “……”江楼月瞬间回神,垂着眼帘说:“我心里惦记着花儿呢,我先走吧,你忙完了,可得追上我来。” 江楼月这么说着,还对着谢尧陪着笑。 但想到,谢尧两日忙完追到百花庄,结果扑个空,她心里更是发虚。 这种哄骗他的事情,她这辈子可是第一次干。 但谁叫这是别人的私事,不能与他说呢。 谢尧点点头:“好,去吧。” 他态度自然的很,真是一点都没起疑。 江楼月缩进了马车中,顺着微风晃动出现的车帘缝隙看了谢尧一眼,心里忽然思忖,他这么容易就放自己离开了,难不成是外面真的有人了?! 想到这个,江楼月瞬间觉得头顶阴云密布,还咬紧了牙关。 不是吧,刚成亲才多久,外面有人了?! “少夫人。”水云凑过来,低声说道:“都准备好了,等中午到了小镇上,咱们就抽身离开。” “……” 江楼月回过神来,看着水云。 水云说:“少夫人,你怎么了?” 就那么看了一会儿,江楼月忽然觉得,自己或许是想多了,谢尧对自己的心思,她都是清楚的。 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外面就有个人? 她如此安抚着自己,含糊地和水云应了一声好。 然后接下来的一路上,都心烦意乱不想说话,脸也板着,一点点思忖着细节,想着谢尧和自己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分辨他外面有人的可能性。 水云以为她在思考贡城的事情,也不敢打扰。 到了晌午,一行人到了一座小镇上,便要了饭菜。 之后,按照计划,水若扮做江楼月上了马车,江楼月和水云直接抽身离开了。 巧的是,这一次出来,宫五因为有别的事情没跟着,一切反倒变得容易了许多。 水云早就在这小镇上备了马,和江楼月上马之后,往南奔出半日去。 到了晚上,江楼月就见到了水云联络好的舞乐班主。 那是个四十多岁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 男人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话,朝着水云伸手:“金珠,你交了钱,我就带你们进贡城去!” “好。” 水云自然毫不吝啬,将金珠交到了男人的手上。 男人眼睛放光地把金珠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然后小心地收进了自己的钱袋里,才说:“妥了,我带你们进去,但你们进去之后做的事情,可都和我无关,出了事别攀扯我!” “不然的话,我要你们好看。” 江楼月笑了笑:“这个自然,但是——” 话音未落,铮的一声,她腰间的玄月出鞘,直接架在了那老板的脖子上。 老板也是走南闯北多年的人了,心中微惊,依然能很快稳住,小心地说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江楼月说:“我警告你,安分的带我们进城去,我高兴了你还有银子赚,如果你敢耍花样算计我们,你的命没了!” 这个男人的眼神可是不安分的很。 两颗金珠,水云出手太大方,这个男人要是对她们二人动歪心思都有可能。 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要事先让他知道厉害的好。 江楼月话音落,手中宝剑一动,男人脖子里就留下一道很浅的血痕。 江楼月说:“别以为我在开玩笑。” “……”男人脸上血色全无,讪笑道:“小人、小人不敢。” 又是铮的一声,江楼月收了玄月,那班主甚至没看清楚她是怎么动作的,剑早已没了影子。 班主暗暗咽了咽口水,也不敢多说废话,赔笑道:“二位、二位姑娘,那咱们这就装扮好了,启程出发吧?小人转道来这儿,已经花了不少时间,再不能耽搁了。” 江楼月“嗯”了一声。 班主赶紧把准备好的衣服给江楼月和水云二人拿来。 是那种很宽大的异族袍子,还有蒙面的面巾,很厚,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那种装扮。 好在衣服没什么异味。 江楼月把衣服穿好之后,还算满意,招呼水云直接跟上了那个班主。 那个班主说:“您二位可不要说话……这里的舞姬都是些异族的,可不会说汉话。” 江楼月应了一声。 班主带她们上了马车。 马车大概摇摇晃晃走了大半夜。 期间江楼月仔细地留意着外面的情况,记下了路线。 水云守着夜,还让江楼月睡了一阵子。 到了早上天边发白的时候,马车听到了一座破旧的客栈前。 “这是到了贡城外面的小镇上了。”水云低声说道:“从这儿出发,大致一天就到贡城。” “嗯。” 江楼月点头。 因为江楼月那会儿露的那一手,班主也不敢胡乱搞事儿,吩咐人给江楼月二人准备了饭菜,就招呼了整个班子的人往贡城去了。 江楼月和水云是坐了板车出发。 车上有班子里的舞姬,八个人,打扮和她们一样。 江楼月靠着水云,思忖着,到了贡城之后,要怎么办。 金小小怀孕了,但是南宫奇不知道。 而怀孕的事情,是金小小的私事,江楼月她都不好告诉谢尧,自然也不能直接跟南宫奇说了。 那她到贡城,能做点什么? 958、贡城城主 江楼月忽然有些头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冲动了。 冲动的想帮金小小解决问题,但根本没想好解决办法。 沉吟半晌之后,江楼月暗暗翻了个白眼,到时候干脆想办法,直接把南宫奇捆到金小小面前去算了,把话说清楚。 要是能行,那就皆大欢喜,要是不行,到时候金小小想怎么报仇,那就当面帮她报了,也算她操心了一把。 想好之后,江楼月定了定心,安静的等着时间过去。 板车走了一路,颠的江楼月有点难受。 到了下午日落的时候,终于到了一处城楼前。 那座城的城墙是用大块土坯垒起来的,看起来十分沧桑,城周围有护城河,但是已经干涸了。 城楼上立着诸多守卫,每个人都拿了武器,城门也紧闭着。 班主上前扣了门,点头哈腰地和那些守卫说了半晌,那些守卫检查过板车,确定没问题之后,才放行。 放行之后,就要立即把桥拉起来。 但正要拉,不远处忽然来了一队人马,那些护卫都朝着城门那里迎了过去。 板车在这时候正好拐了个弯,江楼月没看到来了什么人,便问水云:“难道是那些定了武器的异邦贵客来了吗?” “有可能。”水云说道:“能让贡城开城门的,只有贡城城主想让进来的人。” “毛病倒是不少。”江楼月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因为板车上其他的舞姬偶有交谈都叽里咕噜的,说着异族话,她和水云的汉话其实有些突兀,想要隐藏好身份,最好就是不要随便开口。 江楼月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城中的一切。 这城外面看起来古朴破败,但城内却整齐干净,路上有服装统一的护卫在巡逻,街道都是青石板铺就的。 左右两边也有茶楼酒肆,但最多的确实打铁铺。 城里的人似乎都很忙,偶尔会有人朝着他们的板车看一眼,也只是看一眼便漠然地转过脸去。 板车就这么走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到了一座宅子前。 宅子门前的牌楼巍峨而高大,上面的牌匾有三个大字:城主府。 板车错开正门,到了一侧的角门处终于停下。 班主与角门处的守卫赔笑脸,之后一群人下车进了府。 江楼月暗忖,进来倒是容易。 她来之前,已经找人画了南宫府的地图,也算是胸有成竹了。 不过想要抓到南宫奇并且带出城去,似乎是件有难度的事情。 江楼月皱了皱眉,心想:或许可以等他晚上招待完贵客之后,将他捆了——不过,捆南宫奇,似乎不如捆他姐姐有用。 听说南宫奇对那个姐姐十分在意,而他姐姐恰巧手无缚鸡之力。 前世,谢芳菲就是因为在贡城做了什么事情,惹到了南宫奇的姐姐,结果招致南宫奇的毒手,香消玉殒。 虽然这个法子有点老虎嘴上拔毛的意思,但无疑是最有用的。 江楼月暗想,只要自己保证他姐姐的安全,不要伤到她,应该问题不大。 她心中这么思忖着,人已经被南宫府的管事带到了休息的院子里。 宴会在晚上,现在还有一个多时辰。 班主用异族话喊了那些舞姬半晌,那些女子就都去换衣服了。 然后,班主满脸堆笑地走到了江楼月和水云面前,“我把你们带进来,可是拼着掉脑袋的危险啊,你们可千万别给我惹事,好吗?” 江楼月笑道:“你带进来舞姬,包括我们二人,一共十二个,对不对?有两个你装在箱子里了。” 江楼月看看的一清二楚。 江楼月又说:“现在我和水云换了自己的衣服走人,你的十个舞姬数目是刚刚够的,不多不少,只要你让你的人管住嘴巴,没人知道多了两个人进城。” 班主讪笑,“那是、那是。那……小人能不能问问,您二位来做什么?” “不能。” 江楼月干脆地说罢,直接把那斗篷一样的衣服丢在一旁,示意水云去找婢女的衣服,才转向班主:“银货两讫,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班主听她这话,心里忽然很是后悔,自己为什么贪财带人进来? 万一出了事情,别说以后在贡城的生意没得做了,就是自己这条小命也得交代啊。 但现在后悔也晚了。 江楼月已经和水云隐身入假山之中去了。 有一队婢女从那里过去,两人出手极快,把队伍末端的婢女拖进去,极快地换上了婢女的衣服。 “抱歉。”江楼月极少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心里有些不好意思,还将那两个婢女搬到了不那么湿冷的地方去,又找了附近亭子里的帐子来给那两个婢女盖好,才问水云:“南宫奇那个姐姐住在什么地方?” “天仙阁。”水云低声说:“在后院深处呢,南宫奇很关心他姐姐,据说他姐姐身体不太好,天仙阁里有两个懂医药的医女伺候。” “但他姐姐也不爱见生人,所以那边也没有闲杂人等过去,外面的护卫很多,把个天仙阁守得密不透风,铁桶一样呢。” 江楼月皱眉:“那想混进去,还得想想办法才行。” “嗯。” 水云点头,说道:“少夫人,今晚南宫奇要宴客,我们或许可以制造一点小乱子,先搞乱南宫府的防卫,然后趁机混进天仙阁去。” “说的不错……走!”江楼月唇角一勾,笑眯眯地说道:“咱们先去那天仙阁附近探个路。” “是。” 两人瞧着假山外面无人,便借着夜色,并排上了长廊。 为了样子像,江楼月和水云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低眉顺眼的,只会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周围情况,一眼看过去还真是两个婢女,没有任何异常。 可是绕过回廊,往后面的月亮门走的时候,江楼月和水云忽然迎面遇上了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 那男子年约二十七八岁,面貌俊美却略显阴柔,束着黑色的高冠,宽大的袍袖随着走动一晃一晃,身后还跟了两个随从。 江楼月瞳孔微缩,瞬间就意识到,这就是南宫奇! 959、贡城城主 她这是什么运气? 只是转道去天仙阁,还专门挑选了人少的路走,竟然还能遇上正主! 她现在是南宫府的婢女,当然不能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了。 江楼月很快反应,手往腰间一放,朝着南宫奇福了福身,水云也反应极快,两人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任何破绽。 南宫奇在问那两个随从兵器铸造的事情,根本没看江楼月他们,大步就离开了。 江楼月曲着膝,等南宫奇走远了,才站起身来,长长舒了口气,说道:“这人气场好强。” 刚才手忙脚乱,差点露馅。 但又想,贡城在大楚屹立多年不倒,前世连朝廷的生意都敢做,贡城城主要是没有这份气场,那怎么可能。 水云也点点头:“真是吓坏了,咱们快走!” “嗯。” 江楼月和水云快速消失在了月亮门后面。 此时已经上了走廊的玄衣男子,听到手下的禀报,眼眸微微一眯:“什么?你再说一遍?” 手下说道:“卞南的宸王来了,已经入了城,现在就在府门前下车。” “他来做什么……”南宫奇缓缓地说了一声,皱了皱眉。 手下回:“属下也不知道,帖子是早上才收到的,属下也没想到他下午就会到。” 南宫奇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冷笑了一声,“来便来吧,请他到花园。” “是。” 手下离开后,南宫奇身后的一人说:“咱们和卞南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几桩生意如今也都已经结束了,宸王忽然上门来,会是为了什么事?” “难道是为了那一批骑兵战甲来找麻烦的?” “当初那批战甲,贡城可算是狮子大张口,要了不少银子呢。” “现在那一队骑兵就养在卞南,如果宸王忽然发难,贡城这地方只怕……” 南宫奇说道:“他如果真的要发难,来的就是骑兵,而不是他自己了,或许,只是觉得贡城这里好玩,没来过,所以来看看吧。” “说来,我和卞南做生意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宸王殿下,今日正好开开眼界。” 南宫奇轻笑了一声,大步便往宴会厅去了。 …… 江楼月和水云二人兜兜转转,总算到了飞仙阁附近。 那里果然是重重守卫,滴水不漏。 两人隐在暗处。 水云说:“前面的宴会可能还要半个时辰才会开始,到时候属下去制造骚乱,少夫人找机会——” 水云虽然是这么说着,然而心里头有些发憷。 少夫人来之前,明明说好打探消息,可来了之后就变成抓人走了。 难度增加,危险也增加。 “嗯。” 江楼月点点头,“你放心,我心中有数,如果没机会抓人,我就先撤,不会把自己交代在这儿的。” “……那就好。” 水云略微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等待宴会开始的这一段时间内,却横生枝节。 两人被过路的一个管事给看到了,而且避无可避,只得出来行礼。 那管事急得满头大汗,开口就骂:“前面都忙死了,你们怎么还躲在这里偷闲?快跟我走!” 江楼月和水云对视一眼,没动。 管事气骂道:“看什么看?还不跟我走?再不走我明儿就让人把你们两个打出府去。” “真是的,不知道谁找来这么蠢的婢女!” 管事的声音不小,已经引起了附近巡逻护卫的注意。 江楼月和水云没办法,只得规规矩矩地跟了上去。 那管事一路小跑,江楼月和水云也只得一路小跑的跟上,到了地方才发现,是花园里原本摆好的杯盘,被某个粗心的婢女打翻了,然后搞得整个场面一团乱。 管事是找人来帮忙收拾的。 “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些碎片都捡起来,等着我捡吗?!”管事骂道:“一群废物!” 江楼月默默,只得认命蹲下捡东西。 她以前带兵打仗,也是吃过苦受过难的,可收拾东西这种事情,对她来说还是挺有难度,一不小心手上搞出好几个口子来,但又不能说,只能忍着。 好不容易收拾的差不多了,正要退下的时候,花园外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来,让江楼月退走的脚步彻底僵住。 “我来的突然,没有打扰到城主吧?” 那是一道清清淡淡的男音,含着笑意,有些低沉,重点是——江楼月熟悉的不得了。 竟然是谢尧! 他不是在忙自己的事情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怎么会?”接下来,是南宫奇带笑的声音:“宸王殿下能到寒舍来,真是让此处蓬荜生辉,南宫高兴还来不及。” “今日正巧有些异族贵客,南宫命人准备了歌舞,宸王殿下就赏南宫一个面子,留下看看吧。” “好。” 谢尧应了。 两人这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跟前来。 江楼月是退也不是,留也不是。 那管事更着急,赶紧拉着江楼月和水云两人推到了一旁去,压低声音说:“站好!” 然后又招呼了两个伶俐的婢女去上茶。 江楼月:…… 这种情况,难道不是让她们赶紧退下吗?! 她哪儿知道,这南宫府的婢女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一般的粗使婢女没资格到贵客面前来伺候,可巧她和水云换的衣服,是等级比较高的婢女。 那管事还指着她们留下伺候贵客。 江楼月走不了,眼睁睁地看着谢尧和南宫奇分别坐到了位置上。 没过一会儿,底下的人又把其余的外邦贵客带了进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 水云焦急地朝着江楼月看,询问怎么办。 江楼月站的这个位置有点偏后,且夜色有些浓郁,虽然点了宫灯,但照着的都是贵客坐着的地方,他们这些婢女站着的地方黑漆漆的。 谢尧没回过头。 江楼月确信,谢尧没看到自己。 但这个位置,正巧就在南宫奇眼角余光范围内。 想要不露声色的离开,有点困难。 江楼月暗暗吸了口气,只得递给水云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想要离开,得瞅准机会才行呢。 960、人不风流忹少年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舞乐便开始了。 先前那个班主手底下的十名舞姬在场中央尽情舞动。 南宫奇淡笑着说道:“听闻宸王殿下前段时间大婚,娶的是武安将军,新婚燕尔,怎么有功夫丢下新娘子,到我贡城来?” 谢尧淡笑:“我家娘子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丢下我去百花庄看花去了,我一个人无聊,便来城主这里凑个热闹。” “哦?”南宫奇握着酒杯的手指轻轻捻动,“武安将军倒是洒脱,她就不怕宸王殿下一个人孤寂,寻个什么解语花来?” 谢尧挑了挑眉,淡淡看了南宫奇一眼,说:“我不孤寂。” 南宫奇笑了,没再多说。 站在侧后方的江楼月心中一阵嘀咕。 这两人你来我往的,说的都是什么? 机会啊! 机会在哪里?! 她还要去天仙阁捆人呢! “请。”南宫奇抬手,一个美丽的婢女上前去,为谢尧斟满酒,“这是贡城独有的梅花雪,宸王殿下尝尝。” 江楼月心里又有些急。 谢尧这家伙酒量不好,万一喝两杯醉倒了可怎么办? 哪知,谢尧自己却拒绝了。 “多谢,我不喝酒。”谢尧淡淡说道:“喝酒误事,还会做错事。” 南宫奇狭长的眼眸微微一眯,就那么看了谢尧一眼。 明明是平平无奇的一眼,却似乎含着什么只有他们二人才能懂的东西。 南宫奇忽然说道:“看来宸王殿下从来稳重,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了?” “城主说笑了。”谢尧笑道:“人活在世上,难免会做错事情,做错了不要紧,懂得改正就好,若是错了还死不悔改,等他日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南宫奇冷冷地看着谢尧,这回也不笑了。 而且,便是心急如焚想要离开的江楼月,这会儿都回过一点味来。 谢尧分明是话中有话。 她忽然想起,金小小说过,和南宫奇那次,是南宫奇喝醉了酒,然后就—— 就在这时,南宫奇冷冷说道:“用不着你来教本城主!” 谢尧面色如常,“这就端不住,生气了?” “不要以为我迎你进来奉为座上宾,你便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阴阳怪气,惹毛了本城主,照样将你赶出去!”南宫奇冷笑道:“你大可带着你和你夫人的骑兵过来,看看本城主会不会怕你!” 话落,南宫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手往前一伸,等着婢女倒酒。 好死不死,站在那个位置伺候的正好是江楼月。 江楼月呆了一下,反应慢了半拍。 南宫奇心情极差,看都不看直接喝道:“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我拖下去!” 已经有贡城护卫冲上前去,要将江楼月拖走。 江楼月也在瞬间纠结起来,思忖是要动手反抗,还是认命的等着被人拖下去,然后找机会去天仙阁? 好像被拖走划算一些。 这么一想,江楼月没有反抗, 而谢尧却顺势朝着这边看了一眼,顿时瞳孔一缩。 下一次,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一道气劲穿过人群缝隙,将那两个要上前拉人的护卫击倒。 江楼月只觉腰似被人握住了一般,整个人被吸了过去。 谢尧双手快速抓住她的手腕和肩膀,十分巧妙,一边将她揽住,另外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压在了自己怀中。 宴会上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南宫奇也眯起眼看着谢尧,冷冷问道:“怎么,宸王殿下这是看上我城中婢女了不成?” “是又如何?”谢尧笑道:“这个婢女我要了,城主应该不至于舍不得吧?” “……” 南宫奇默默地看着谢尧,也留了两分视线打量被他抱住的婢女。 然而,谢尧以宽大的袍袖将人包裹的严严实实,除了看到半截头发丝,什么都看不出来。 宸王不是弱水三千,只取武安将军一瓢饮吗? 怎么就忽然看上了婢女…… 南宫奇心中有些微奇怪。 但这些奇怪,比起别的事情来,真是微不足道。 南宫奇语气略带讽意:“真是人不风流忹少年,宸王殿下……原来也是个普通男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谢尧说道:“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谁不喜欢呢?城主后院不也是姹紫嫣红吗?” 南宫奇看着谢尧,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不接话,看歌舞去了。 江楼月撞入他怀中的那一刻,就知道这家伙认出自己了,索性也放弃了挣扎,任由他抱着。 谢尧直接起身,把人拦腰抱起,冲南宫奇说道:“不知城主可否行个方便,本王想更衣。” 更衣。 真是一个微妙的说辞。 他当众把一个婢女抓过去,抱在怀中说要去更衣,明眼人都知道他急着去干吗。 南宫奇似乎懒得和他废话,示意管事带他离开。 “多谢。”谢尧礼数周到地说了一声,抱着人走了。 南宫奇一路看着谢尧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又是冷冷一笑:“这样一个随时随地见色起意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值得她心心念念!” …… 谢尧抱着江楼月,一路到了管事安排的房间内,直接抱着人滚到了床褥之中去。 江楼月翻身想起来。 谢尧一把按住她的手,降下身子,唇压在她耳边:“别乱动,外面有人。” “……”江楼月无奈,只得耐着性子,调匀呼吸,才低声说:“你跑这儿干嘛来了?!” “这话我是要问你的。”谢尧抬眸,深邃的眼眸里,照见了江楼月的脸:“娘子,你不是去百花庄了吗?这儿是百花庄?” “……” 江楼月僵了僵。 以前他温存的时候偶尔会喊她娘子,每次喊的时候,她全身的骨头就好像酥了一样。 她便盼着,寻常他也能喊她一喊。 但他嘴巴跟蚌壳一样,自己怎么逗他他都不为所动。 现在可好,迸出一句“娘子”来,却没让她酥了骨头,而是让她后背有点冒汗。 就像是,做了坏事被人抓包的小孩子一样,心虚的不得了。 江楼月笑得那么僵硬:“我、我是觉得,贡城我没来过,所以我来瞧瞧。” “哦。”谢尧淡淡说:“换上婢女的衣服来人家府上端茶递水?” “你是这样瞧瞧的?” “……” 江楼月无言以对。 961、谁知你这么急 “跟我玩花样,你还着实嫩了点。”谢尧忽然着恼,重重地在江楼月的耳垂上咬了一下。 “哎呀——”江楼月轻嘶一声,没好气地说:“你属狗啊你,真咬,痛死了。” “不痛你记得住?”谢尧随手把帐帘放下,去扯江楼月的衣衫。 “哎哎,你干什么?!”江楼月急忙喊,还不忘压低声音。 谢尧说:“你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就算不真操实练,也得有模有样,衣服都不脱,旁人怎么信?” “……” 江楼月有心想爆句粗口,但忍住了。 谢尧手脚快的很,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拉扯衣服的力道有些大,那婢女的衣服被扯的乱七八糟丢到了地上去。 江楼月抱着双臂,弱弱地说:“我等会儿穿什么啊?” “南宫奇的人很懂事,等会儿就会派人送衣服来的,你信么?” “……信。” 谢尧随手拉了自己的腰带,丢出去,果真做成了颠鸾倒凤的现场,然后盘膝坐在床上,看着江楼月说:“可好,为了你,我现在声名狼藉,成了个见到女子便走不动道的了。” 江楼月噗嗤一声轻笑,说:“可不要怪到我身上啊,我都打算被‘拖下去’,然后找个机会脱身了。” “你把我抓过来,还坏了我的事呢。” “嗯?”谢尧捏住她的下颌:“我坏了你的事?坏了你的什么事?” 江楼月默默。 谢尧追问:“你不是觉得无聊,来贡城看一看,玩一玩的么?你有什么事可能被坏的?” “……” 江楼月被他一连几句问的接不上话,索性也不回答,而是返过去将了他一军,“你还不是说要去忙吗?你来贡城忙?” “你不也没告诉我?!” 谢尧看她片刻,忽然说道:“楼儿,府上的事情,没有能逃过我眼睛的,懂我的意思吗?” 江楼月一怔,“你是说,金——不是,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包括马什么时候生小马?你又不是能未卜先知。” 谢尧不理会她打岔,说道:“你不想说就算了,自己揣在心里吧,只是今天,你最好什么都别做。” “我也不是来做什么的啊……”江楼月低声嘀咕着,心里有些好奇。 这家伙到底是知道金小小的事情还是不知道? 江楼月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尤其是和谢尧在一起的时候,更加耐心不足。 他们明明是夫妻啊,是可以分享所有的人,为什么还要揣着好奇,一直在心里猜猜猜。 太难受了。 江楼月咬了咬下唇,“那不然,你告诉我,你知道了什么事情?” 谢尧看着她。 江楼月又说:“这事儿,你要是知道,我们还能说一说,你要是不知道,你可别诈我。” “旁人的私事,而且是很隐晦的私事,我不能随便乱说的。” “你倒是有原则。”谢尧淡淡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夸赞还是无奈,叹息着说道:“金姑娘的事情。” 他言简意赅,却是直击要害。 江楼月瞪大眼睛:“你、你真的知道啊?” “不然你以为我今天到贡城来看什么?”谢尧挑眉:“她是金伯唯一的女儿,这些年也为卞南和九宫立下汗马功劳。” “她受人欺辱,怎么能没人帮她出头?” 谢尧深吸了口气:“最近这段时间,金伯都没有笑过了。” “他老人家不说,是怕我插手,引起我们之间的误会,毕竟——某些人当初醋劲大的离谱,金伯怕我为难。” “……”江楼月讪讪道:“都过去的事情了,怎么还老提?” “而且,你不还是插手了嘛?我也没什么可误会的。” 江楼月凑近谢尧身边去,说道:“那你是知道我今日来贡城,所以你也来了?” “嗯。” 谢尧点头,“本来我还有点别的事情,没有解决好,不打算这么快就到贡城,原定的时间是五日之后,谁知道你这么急,我只能赶紧跟过来,怕你出事。” “哈——”江楼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缩到了谢尧的怀中去,“你早说你知道金姑娘的事情,早说你要来贡城啊,那样咱们还能合计一下怎么办。” “你都不知道呢——”江楼月闷声说道:“我给那班主两颗金珠,还坐了大半天的板车才到啊。” “你活该。” 谢尧没好气地说着,也没动弹。 江楼月叹道:“哪有你这样的人,明知道我要到贡城,你也要来,你还不说话,任由我犯傻犯呆,你看热闹是不是?我可是你娘子啊!” “喂,你倒是抱我一下啊,我衣服都被你拽丢了下去,光着肩膀可冷了。” 说着,江楼月又朝里缩了缩。 谢尧:…… 到底也是自家的娘子自己心疼,谢尧手臂一抬,把她抱了过来,顺势拉了毯子,给江楼月裹住,“现在冷吗?” “好点了。”江楼月嘀咕道:“那你打算怎么办?不会就是来宴会和南宫奇阴阳怪气地说几句话吧?” “我瞧那个家伙不太好开窍。” 男女之间的事情,两方僵持的时间久了,问题就会越大。 南宫奇和金小小之间不管发生了什么,金小小如今都怀孕了,似乎……南宫奇应该更主动一点,去解决问题。 至少江楼月是这么想的。 谢尧沉默片刻,问道:“你呢,你来贡城是含了什么打算?” “我么……”江楼月低声说:“我说了你可别骂我。” “你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小,还怕我骂你了?我骂了你你能让我上床,我敢吗?”谢尧半真半假地说着。 江楼月知道他这是反话,调侃她偷跑来攻城呢,也没理他,哼道:“我听说南宫奇有个姐姐,就住在城主府的天仙阁里,里外几层护卫守着。” “南宫奇很看重这个姐姐,如果我们悄悄带走他姐姐,再引他去睢阳见金小小——” “楼儿。”谢尧慢慢开口:“你这绝对不是个好主意,相信我。” “嗯?” 江楼月错愕地抬头看谢尧:“为什么啊?” “南宫奇的确有个护在手心里的姐姐,可你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谢尧慢慢说道:“他的这个姐姐,有诸多的来龙去脉。” 962、关于贡城 “嗯?” 江楼月仿佛嗅到了什么故事的气息,连忙从谢尧怀中起身,眼巴巴地看着他:“快说!” 谢尧瞧她那模样,原本是要告诉她的,忽然却又不想说了。 谢尧微微颔首,看着江楼月,慢吞吞地说道:“你想让我讲故事,你不拿点好处出来吗?” “……”江楼月错愕地看着谢尧,无语道:“好处?” “在这贡城城主府,你说的事情还是事关重大的,你问我要好处?” “嗯。”谢尧点头,“没点好处,我凭什么把故事告诉你?” “快点吧,我等着。” 谢尧又说:“你要是没好处,那我就把你打昏了,吩咐扶桑装马车里去,对南宫奇只说人我要带走,他不会过问的。” “等我把这里的事情办了,我再带你回睢阳府邸。” “……” 江楼月真是无言以对,呆呆地看了谢尧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你可真是无孔不入!” 这种情况下,还要讲好处。 “总要叫你知道,跟我耍小聪明是件多么不明智的事情,不是吗?”谢尧低笑:“给你十个数,没好处就把你打包丢马车里带走。” “你这厮——”江楼月气的磨牙。 不得不承认,在用脑谋算这一方面,江楼月自认不是谢尧的对手。 谢尧已经开始倒数。 “十。” “九。” “八。” …… 江楼月气的翻了个白眼,“好了好了,别数了,你直说你要什么好处,我答应了你就是。” 说完,江楼月还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整个人都是你的了,还要好处。” 谢尧低声笑:“你过来,我告诉想要什么好处。” 江楼月皱着眉头靠过去,“快点说!说完了把南宫奇那姐姐的事情一并说了。” “我要——”谢尧垂首在江楼月耳畔,说了一句话。 江楼月骤然起身,见鬼一样瞪着他:“你你你你你你……脸呢?” “闺房乐趣罢了,瞧你这吓坏的样子。”谢尧说道:“就这个,算是你给我的好处。” “……”江楼月瞪他半晌,后槽牙咬的咯咯响,也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暗暗发红,一个“好”字从齿封里面迸了出来。 然后,江楼月咬牙催促,“好了,快点说,什么姐姐,怎么回事!” “嗯。” 谢尧得了便宜也不卖乖,低声说道:“南宫奇今年多大你知道吗?” “二十七八岁吧,我让水云查过,怎么了?” “那你知不知道,南宫奇那个姐姐多大?” “这个……”江楼月皱眉,“水云没查到,南宫奇对那个姐姐保护的紧,据说除了心腹的人,一般人甚至都见不到他姐姐。” “我还知道,他姐姐的身体不好,有专门的大夫帮他姐姐看病,也是直接住在天仙阁寸步不离的。” “至于年龄么……” 谢尧说:“你猜一猜。” 江楼月想了想,“这怎么猜,有的姐弟或许是双生,姐姐和弟弟一样大,也有的姐弟,中间隔了好几个兄弟姐妹,也许差了几十岁。” 谢尧也不吊着,直说道:“南宫奇今年二十六岁,他姐姐今年四十岁。” “差了十四岁。”江楼月点点头,“那也没什么啊。” 谢尧沉默片刻,说:“如果真的是亲姐弟,那就没什么,但他们并非亲姐弟。” “……”江楼月愣了愣,错愕地看着谢尧,心里乱七八糟冒出许多的想法来,其中有一个想法尤为突兀,她迟疑地说道:“难道,难道……南宫奇喜欢他、姐姐?” 她并非空穴来风胡乱说话。 而是前世就有过类似传言。 那时候,谢流云上位,扩充军备武装军队,要从贡城购买铠甲和兵器,便送了谢芳菲来嫁给了南宫奇,做城主夫人。 谢芳菲到贡城之后,朝廷的确得到了一大批的战甲和兵器。 但好景不长,大约半年时间过去,京中忽然收到消息,谢芳菲在贡城出了事——因为冲撞了南宫奇的姐姐,所以出了意外惨死。 谢芳菲身边的贴身婢女逃了回去,江楼月曾有幸见过,那婢女说,谢芳菲是被南宫奇亲手杀掉的。 起因的确就是南宫奇的姐姐。 那婢女还告诉江楼月一些,关于南宫奇和他姐姐的一些事情。 贡城暗处早有流言,说他们姐弟之间暧昧不清。 因此,江楼月这会儿才有了这个猜想。 然而这个猜想从脑海之中一闪而过,江楼月率先想到的是金小小。 如果南宫奇真的和他姐姐不清不楚,那金小小和南宫奇势必是不可能了,这事情要如何收场!? 谢尧却摇了摇头:“不是。” 江楼月暗暗松了口气,说道:“那是怎么回事?不是亲姐弟,你又与我提年龄。” “是……”谢尧沉默了一下,说:“他的那个姐姐,其实就是他母亲。” “啊?!” 江楼月直接呆住,都结巴了:“他母亲——他、那怎么又说是他姐姐?!” “天仙阁那位,是位异域的美人,十三岁的时候经过贡城外的戈壁,被当初的贡城城主看上,强抢回来,怀了孕。” “原来的贡城城主十分的残暴,对那美人也残忍。” “贡城城主占据铁矿,财大气粗,身边也不缺美女,对南宫奇的母亲在一段新鲜感之后便开始不闻不问,南宫奇出生后,他母亲就疯了。” “南宫奇小时候身世坎坷,为人性格也隐忍而阴沉,他一直蛰伏,到了十五岁的那年,杀掉老城主,坐上城主之位,然后以非常残忍的手段,剪除整个贡城的异己,把母亲护卫在自己的羽翼下。” “……什……什么?”江楼月惊呆了。 杀了老城主。 老城主是他父亲啊。 谢尧说:“你没听错,贡城以前的城主,是南宫奇亲手杀的。” “九宫当初想要和贡城攀上交情,但那老城主贪心不足,后来,金伯只得退而求其次,帮助南宫奇夺得城主之位。” “这也是为什么这几年来,贡城对我们有求必应的缘故。” “有的人就是有银子,贡城也未必做他们的生意。” 江楼月缓缓点头,“原来如此。” 963、没时间跟你拐弯抹角 谢尧又说:“城主府上,那些原本的老人,都陆续被南宫奇清缴了个干净,南宫奇这十年下来,完全掌握住了贡城。” “他母亲却精神不好,时常疯癫。” “每次南宫奇喊她母亲,她疯的更厉害,总说自己是南宫奇的姐姐。” “所以,南宫奇顺了她的意,便将她当做姐姐一样,养在天仙阁。” “南宫奇的母亲是他的逆鳞,不可触及。”谢尧沉声说道:“你如果动了她,那么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南宫奇绝不会轻易放过你我。” “自然,我们不怕他,但一旦事情到了那一步,金姑娘的事情就彻底没回头路了。” “……”江楼月沉默良久,暗暗咽了口口水:“还好、还好你及时出现,不然我差点酿成大错!” 原本她还以为,真的只是姐姐呢。 原来是母亲。 还有那么凄惨的身世。 如果易地而处,谁如果敢动她的母亲,她怕是不由分说也要把人大卸八块。 “可是……”江楼月皱起眉头:“这样的话,金姑娘的事情怎么办?” 谢尧说:“可以采取一些迂回的手段。” “比如?”江楼月好奇地问:“你快说,再别卖关子了,我急死了!” 谢尧笑道:“嗯……我们可以说一点金姑娘的事情,看看南宫奇的反应,然后我们再做打算。” “你这不等于没说?”江楼月白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谢尧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外面的走廊上有脚步声传来了。 谢尧扬声问道:“可送衣服了?” 扶桑回:“回禀主子,大管事送了来。” “嗯,拿进来吧。” “是。” 接着,就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谢尧掀起床帐的帘子,下床一会儿,拿了衣裳过来:“穿吧,穿好了我们赶紧过去。” “不然南宫奇招待完客人,如果喝醉了,今晚就白来了。” 江楼月嘀咕道:“他一个大城主,酒量肯定很好,几杯酒怎么会醉?” 但话虽然是这样说,手底下却动作迅速,极快地把衣服套好。 那是一件水蓝色的束腰长裙,有点异域风味,还有蓝色面纱和蓝宝石的额饰。 谢尧说道:“这衣服好。” 他顺势额饰和面纱都拿来,给江楼月戴好,烛光下看过去,真是又美丽又神秘。 谢尧满意地一笑,说:“这就走吧。” 江楼月偷瞪了他一眼,到底是没说什么,规规矩矩地跟着他出去了。 因为现在身份所限——她是被宸王看上且已经“更衣”过的南宫府的婢女,是不配和谢尧并排走在一起的,所以一直跟在谢尧身后,比谢尧慢了两步的位置。 谢尧慢慢悠悠的摇着扇子,看起来如闲庭散步,悠闲的很。 但实则却侧了侧脸,声音极低地吩咐江楼月:“等会儿别乱说话。” “……”江楼月低声嘀咕:“不用你交代,我知道。” “那就好。”谢尧说完,转过身去,一路上再没说话。 江楼月看着他的背脊,心里暗暗思忖,这等会儿见了南宫奇,他是打算说点什么金小小的事情呢? 很快就到了花园,宴会还在继续。 那些异族贵客的兴致,并没有因为方才谢尧和江楼月那点小插曲被打乱,只是这会儿看谢尧的眼神,多少有了些许玩味和暧昧。 谢尧视若无睹,平静无比地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坐下,还拉住江楼月的手,含笑说道:“你陪我。” 那表情,若非江楼月自己就是被拉的那个人,站在旁人的视觉看过去,也要骂一声浪荡公子了。 真是的,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一面? “怎么不坐?”谢尧挑眉,问道:“是怕你们城主惩罚不成?” “你现在是我的人了,等今日事了,我便带你离开此处,只需要听我的便是。” 话落,谢尧转向南宫奇,问道:“一个婢女而已,南宫城主应该不会小气吧。” 江楼月:…… 南宫奇冷冷地看着谢尧,“我南宫府上的婢女,宸王殿下要带走,也不是不可以,可不能平白无故的就带走,总得有点说法。” “好。”谢尧笑,“那就等会儿给个说法好了。” 说完,他又转向江楼月,这回也不废话,手下直接用力,淡笑道:“你不敢坐?我却非要你坐。” 一话落,竟直接拉着江楼月转了个身,坐到他膝头去了。 对面的宾客们传出一阵笑声,用蹩脚的汉话说道:“宸王殿下真是好艳福啊。” “嗯。”谢尧用扇柄挑起江楼月的脸,淡笑道:“的确不错。” 江楼月瞪着他,要不是场合不对,真是好想打人。 南宫奇冷着脸看着谢尧,神色阴沉而难看。 原以为的宸王,起码是个有能力且痴情的俊逸男子,如今见了庐山真面目,竟不过是个风流成性的浪荡公子! 此时再想起那两次金小小一心为她家公子赴汤蹈火虽死不悔的样子,真是无比气愤。 谢尧慢吞吞地端了被酒,似乎没感受到南宫奇充满冰冷的眼神。 宴会还在继续,那几个异族贵客多喝了两杯,有些东倒西歪,南宫奇吩咐人把他们都送回了客院之中。 不多时,花园里便只剩下南宫奇和谢尧两个正主了。 南宫奇当一声放下酒杯,冷声说道:“宸王,你来我南宫府到底是为了干什么?” 一整个宴会下来,他猜也猜了,猜不透,索性懒得猜测,开门见山便说:“别说什么来游玩,你自己说得出,你自己可信?” “直接一点吧,本城主心情很差,没时间跟你拐弯抹角!” “好。”谢尧慢慢把酒杯放回了桌面上,实则他也不过一直端着就被把玩,嗅着酒香,逗弄逗弄江楼月罢了,可是一口都没喝呢。 江楼月暗暗提了口气,充满期待地看着谢尧。 总算说到正事了,可不容易啊! 谢尧缓缓说:“你和金姑娘可相熟?” “……”南宫奇还真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江楼月也没想到,谢尧会这么直接了当,一时间有些愣。 谢尧说:“我九宫管事金伯的女儿,金小小姑娘。” 964、偏她竟然还当成宝! “……”南宫奇又沉默些许,声音更冷了:“金姑娘与我有生意往来,多年来见过无数次,我怎会不知道金姑娘?你说她做什么?!” “我有一件事情,很是好奇。”谢尧慢慢说道:“金姑娘自从上次从贡城回去之后,便整日不言不语,日渐消瘦,最近这段时间,更是日日以泪洗面。” 南宫奇又是一怔,瞳孔也慢慢眯了起来。 谢尧又问:“我想问问,南宫城主可知道为什么?” 南宫奇唇瓣紧抿,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谢尧追问:“南宫城主不知道?据我所知,按照计划的行程,那一日金姑娘应该下午便出发回睢阳去,但事实却是,她第二日才从贡城出发,回到睢阳的时间也迟了一天。” “为什么金姑娘没有按照计划启程?” 南宫奇半晌没有声音,良久后,才从齿封之中迸出几个字:“与我有什么关系?” “与你无关?”谢尧轻声说道:“在这贡城之中,能扣留她一日的人,除了你没有旁人。” “南宫奇,我给你机会,你可要珍惜,别等到什么都来不及了,你后悔莫及。” 江楼月眉心蹙了蹙。 谢尧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明示暗示都有了,若南宫奇真的对金小小有什么想法,必定有所举动,若没有想法,那么,不必期待,直接考虑如何善后就是了。 只是听南宫奇的口气,好像也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说起金小小的时候,南宫奇那张脸上,可和方才整个宴会的平静完全不一样呢。 南宫奇豁然起身,冷笑道:“你是卞南的宸王,以为在这里你还是主子不成?贡城超脱朝廷之外,我喊你一声殿下,是念着这些年的交情,不要以为你可以在我的地盘指手画脚!” 恼羞成怒了这是? 谢尧挑眉,淡道:“看来你不想说了,好,不说便不说,告辞!” 谢尧直接起身,拉着江楼月便离开,并且丢下一句话:“这个婢女我要了。” 南宫奇切齿地看着谢尧的背影。 这可是他贡城的城主府,谢尧如此横行无忌,想带他的人走就带他的人走—— 好吧,一个婢女而已! 南宫奇到底是没有喊人出来拦住谢尧的脚步。 他现在心里很乱,乱糟糟的。 南宫奇闭了闭眼睛,半晌,甩袖而走,漫无目的地在府内游走。 走了不知道多久,一抬眼,竟然看到了天仙阁的匾额。 守卫见到他,立即拱手行了礼:“城主!” 南宫奇站在门前,怔了良久,撩着袍角迈步走了进去。 城主府今日宴客,外面尚且算热闹,但天仙阁内,却十分的静懿。 南宫奇一步步进了阁楼,上了二楼,门口伺候的中年妇人正要开口,被南宫奇一个手势制止了。 妇人抿唇,无声地行了礼,然后朝里面打了个手势。 南宫奇点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阁楼内的摆设十分朴素,但仔细看去,每一样都是上品,摆设也不多,都是些必须拼,只有靠窗的位置,有个贵妃榻。 此时,一个身着白色绸缎中衣的女子正靠在那儿,手上捧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 似是听到了脚步声,女子回头看过来,眼底温柔无限,唇角也有笑意闪过:“奇儿,你怎么来了?今日不忙?” “还好。”南宫奇上前,在贵妃榻边坐下,思忖道:看来今日,她的状况是好点的。 女子笑眯眯地说:“我最近有点懒懒的,可能生病了,奇儿,你帮我找个大夫看看吧。” “好。”南宫奇又应了一声,接下来便你一言我一眼地,说了些闲话。 南宫奇的话很少,但都是有问必答,耐心十足。 忽然,那女子问道:“对了奇儿,上次你带来见我的那个姑娘,怎么最近都不来看我了?我好想她。” “……” 南宫奇陷入沉默。 “她为什么不来?”女子追问:“是不是因为我生了病,她不喜欢,所以就不来?” “不是。”南宫奇很快说:“她……有点忙。” “你知道的,她并不是我们这儿的人,隔一段时间才会来这里一次,最近……她很忙,所以都没来。” “哦,原来是这样。”女子点点头,叹了口气:“我都没见过什么生人,好不容易有个能说话的人呢,就忙起来了,哎……” 南宫奇想了想,说道:“我找两个机灵懂事的婢女,来伺候你,陪你说话。” “不要了。”女子摇头,“我不喜欢生人。” 南宫奇再次沉默。 她这意思是,只喜欢金小小。 可惜了,金小小不会喜欢贡城。 她曾经亲口说过,贡城是个肮脏的地方,而他南宫奇,卑鄙下流,阴狠毒辣,连她家公子一根头发都比不上呢。 南宫奇思忖到这儿,又不由得想起今日谢尧抱着那婢女的样子,只觉得可笑。 一个刚成了亲的男人,转头就看上别人家的婢女,还在别人家中颠鸾倒凤,这样的男人,也不过如此。 偏她竟然还当成宝! 多少次在他面前把她家公子说的只应天上有,连醉酒都惦记着她家公子! “奇儿,你生气了?”女子的声音又想了起来,她小心地说道:“你不要生气,我不想你生气的,这样吧……” 女子抿抿唇,“你要是想安排机灵懂事的女孩子过来陪我,你就安排好了,但一定要会说话的,但也不要太叽叽喳喳,我怕吵。” “……好。” 南宫奇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吓到了她,很快调整了心情。 “那就好。”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南宫奇等着女子睡下后,交代下人好好照看,南宫奇才离开天仙阁,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生性冷漠,讨厌人靠得太近,因此除了一个暗中护卫安全的仆人之外,院子里不需要奴婢伺候。 进去之后,南宫奇自信宽衣上了床榻,闭目,就寝。 然而,过了大半个时辰,竟然一点困意都没有。 这床榻上,似乎有些许若有似无的暗香。 像酒香,也像女子幽然的体香。 他忽然就想起,那天晚上,他和金小小都喝了酒,一起躺在这张床榻上。 965、可行的办法 那肌肤水玉一样白皙好看,手感滑腻。 南宫奇垂下眼帘,挡住眼底一片暗光。 他承认,那日他的确是卑鄙,故意引诱了她投怀送抱。 谁叫她这些年总在他眼前晃,不断地吸引他的注意,让他的心神逐渐落到她的身上,根本移不开半分。 但他万万没想到,春宵一度之后,金小小会对他各种咒骂,言辞无情。 她说,他卑鄙下流,根本不配做人。 她说,他就是个爬虫,被他碰过,她觉得脏,觉得恶心。 她说,她家公子就绝不可能这样卑鄙,他把她的希望全毁了。 什么希望? 嫁给宸王的希望? 是了。 他们金家父女为了宸王可谓鞠躬尽瘁,要是舔着脸问那宸王求个名分,也不是不可能。 这可倒好,自己把她清白坏了。 以宸王的身份,是断然不可能要不洁的女子。 此时,南宫奇又想起今日谢尧所说的那些,什么日渐消瘦心情不好以泪洗面。 南宫奇冷笑一声。 或许这些都是真的,但那又如何? 她是在哭泣自己失去的清白,是哭泣自己再也不可能在宸王身边,没了机会。 谢尧说这些与他,怕不是在炫耀! 南宫奇深吸了口气,翻了个身,心烦意乱地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 谢尧和江楼月离开城主府后,便坐上马车往睢阳走。 江楼月总算逮到了机会问话:“你说那么多,恐怕还是没用,我瞧南宫奇在意金姑娘,但心里似是有疙瘩。” 有些在意是骗不了人的。 一提到金小小,南宫奇的眼睛就盯着谢尧,像是要杀人一样。 似乎谢尧提起金小小,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那种眼神,真的很微妙。 谢尧点头:“应该是吧……本来就是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若金姑娘真是被强迫的,那拿下这贡城又何妨。” “但现在看来,恐怕有隐情。” 谢尧看向江楼月:“想不想做红娘?” “你说金小小和南宫奇的红娘?”江楼月睁大眼睛:“当然想啊!” 成人之美,谁不想? 况且,江楼月还知道,金小小为了帮她修补玄月吃了不少苦。 金小小是个好姑娘,值得得到幸福。 谢尧说:“不能动天仙阁的那位,咱们还是可以动金姑娘的,到时候看南宫奇的反应吧,他如果来了,也是个机会,让他们二人把话说清楚。” “如果南宫奇不来,证明他根本没有那个意思,金姑娘可以死心。” 谢尧叹了口气:“虽说有些难受,但这一步总是要走的。” “怎么动金姑娘?”江楼月迟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想假装娶她吧?” “……”谢尧看着江楼月,有些无言:“你想这样?” “我——”江楼月语塞。 她当然不想。 但她下意识地就想到了这个,也不知道为什么。 谢尧把她的面纱摘了,狠狠吻了她一记,还不客气地咬了她的唇,才说:“叫你胡思乱想。” “……”江楼月默默地嘶了一声,有些幽怨地看着谢尧:“疼啊。” “不疼你哪记得住教训?!”谢尧手指轻轻碰着她的唇,说道:“试探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种,我假装娶她做什么?别的办法效果更好。” “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别的办法?” 江楼月把谢尧的手拍掉了,瞪着他:“你最好说出个可行的办法来,不然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嗯。” 谢尧沉吟片刻,淡淡说道:“南宫奇很在意金姑娘,你说,如果金姑娘出意外,南宫奇会不会去救她,找她?” 江楼月一怔。 谢尧又说:“金姑娘为人自傲,和南宫奇发生这种事情,珠胎暗结,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 “……”江楼月默默片刻,“我觉得,以金姑娘的性子,寻短见的可能性很小。” “而且金姑娘的身份在那儿,每日身边跟着护卫呢,出意外的可能性也很小。如果放出这样的消息,南宫奇未必会信。” “不然,咱们就放消息给南宫奇,金姑娘离开睢阳薛宅往别处去办事,可能几年都回不来,然后,你找个理由把金姑娘派出去。” “这样一来,如果南宫奇真的有心,几年见不到金姑娘,他肯定不愿意,必然要去寻她,或许二人有机会能把话说开了。” “如果南宫奇没有去寻,金姑娘离开这个伤心地也好。” “九宫产业遍布,既然这睢阳待的不开心,去别的风景宜人的地方散散心。” “总好过闷在这儿,触景伤情。” 谢尧点头。 两人算是一拍即合,很快把细节都商量好了。 确定了一切,江楼月松了口气,懒懒地趴在谢尧膝头,眯着眼睛说:“我好困了,让我睡会儿……昨儿就没睡好,累死我了。” “叫你偷跑。”谢尧哼了一声,却是伸展长腿,让江楼月能躺的舒服点,拉了马车内的薄毯给江楼月盖好,温声说:“睡吧。” “唔……” 江楼月闭上眼睛,脸朝着他的怀中埋,却忽觉鼻息之间又是一股药草的味道,很淡很淡。 但是江楼月和谢尧在一起的时间太久,对于他身上的气息太熟悉了,这气息,和原先他身上的那种气息不太一样。 江楼月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侧着脸看谢尧:“你最近喝什么药?” “没。” 谢尧只说了一个字,手盖在江楼月的眼睛上:“不是累了吗?别说话了,快睡觉。” 江楼月撇撇嘴,到底是真的累了,没再吭声。 马车走的很慢,摇摇晃晃的。 江楼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因为心里记着事情,睡得不沉,还做了个梦。 梦里,是京城的宸王府那玫瑰园,他也靠着谢尧小憩,那时候,他的身上除了药香,还有一点很淡的玫瑰香气,特别好闻。 睡着睡着,梦境转换,又是并州的刺史府。 她站在窗外,看到金小小一身紫纱长裙,挽着好看的发髻,紫色的发带垂在那后。 她歪着头与谢尧在说话。 而谢尧,含笑唤了她一声“小小”。 966、出去散散心吧 梦境在这时候戛然而止。 江楼月忽然睁开眼,醒了。 外面,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马车还在摇晃。 应该是没回到睢阳。 她顺着自己眼前的黑曜石玉腰带,视线一点点上移,慢慢落到了谢尧的脸上。 谢尧睡着了。 他的手撑着额头,手肘靠在另外一边的玉轴上,双眸微闭,应该睡得不熟。 即便是睡着了,依然轻轻握着她的手。 只要她一动,谢尧便会立刻醒来。 因此,江楼月纹丝不动,就那么静静看着。 脑子里还回旋着方才的梦境。 谢尧那声小小在脑子里一直回响。 江楼月忽然想,她愿意这么尽心尽力地帮着金小小找“幸福”,解决她和南宫奇的问题,除了觉得,金小小是个很好的人。 还因为金小小为自己找贡城修补玄月吃了不少苦头。 除了这两个理由之外,或许还因为自己太闲,所以想管一点闲事。 但方才的梦境却让她明白,或许,她还是介意,还是怕。 谢尧这人,着实太好。 即便如今成了亲,她也深怕别人惦记。 金伯和金小小为谢尧操劳多年,如果金小小真的有那份心思—— 金伯与谢尧开口,要他把金小小留在身边的话,谢尧就会陷入为难之中。 到时候只会成为僵局。 恰好现在出了金小小和南宫奇这件事。 若这事成了,江楼月心里的担忧便永远解决了。 江楼月扯了扯唇角,从没想过,自己心里也会暗戳戳地思考这些。 可是怎么办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呢。 旁的事情她都可以让,唯独谢尧这件事情不行。 她是很自私的,不管是基于什么理由,她绝对不允许有旁的女人来和他分享。 江楼月抬起身子来,朝着谢尧的脸颊凑过去。 谢尧本就睡得浅,察觉她动了,便醒了过来,声音还有些哑:“怎么——” 江楼月的唇轻轻抵在他的唇上,碰了碰,砰过即离,“怪我,只顾着自己累,都忘了心疼你……坐着怎么睡呢?马车够大呢,把这个玉轴推过去,你也躺下歇着。” 说着,江楼月起了身,把谢尧身后靠着的玉轴放到另外一边去,拿了靠垫过来做枕头,并拍着靠垫说:“来。” 谢尧笑道:“行。” 靠垫只有一个,谢尧枕了上去,伸手把江楼月捞了过来,以自己的手臂做她的枕头。 马车还在摇晃。 两人很快都睡了过去。 …… 等回到睢阳宅子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中午。 在马车上窝了一整夜,两人都有些腰酸背痛。 江楼月去池子里泡了一个多时辰,缓解全身不适之后,按照计划,亲自去找了金小小。 “金姑娘。”江楼月换上了一身鹅黄色的束腰长裙,束着漂亮的垂挂髻,脸含笑意地走进去,便问道:“这两日可还好?” “还好。” 金小小站起身来,“少夫人……听说少夫人去百花庄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路上想起有点别的事,就折回来了。” 江楼月去贡城的事情,只有谢尧和水云水若姐妹知道。 府上的人都以为她是去百花庄。 而谢尧,府上的人也以为是去百花庄找江楼月了。 除了贴身跟着的人,没人知道他们父亲先后跑到人贡城去“胡言乱语”了一通。 “原来如此。”金小小点点头,说道:“是有什么要事扰了夫人的兴致?” “嗯……也不是什么要事,只是忽然不想去百花庄看花。”江楼月为人本来就性子耿直,是个不会拐弯的女子,两辈子了,从没忽悠过人,这就有点不好开口。 还得避着金小小的眼神才能说出点什么来。 江楼月别开眼,说:“是这样,其实前几天是和阿尧闹了点矛盾,所以才想一个人去百花庄的,他追上去,我们和好了,便不去了。” “……”金小小怔了一下,笑道:“原来如此。” 江楼月又说:“听说卞南这里的洱海风景不错,我想明日启程去一趟,你最近这段时间在宅院中待的也够久了,不如……我们一起去?” 金小小又是一怔。 江楼月劝道:“闷在家里可不行,就当是出去散散心,你觉得呢?” “……”金小小面含犹豫。 她其实是不想出门的。 只是心中真的烦闷,每日待在院子里,好像要发疯。 洱海—— 那个地方,她还是几年路过去看了一眼,后来便再没空去过。 那里的风景,的确是不错。 金小小抿抿唇,说道:“也好,只是……夫人是和公子一起去吧?我也去的话会不会——” “不会!”江楼月笑道:“我自己去,他有事,暂时出不了门。现在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了。” “好吧……” 金小小看着江楼月的笑脸,觉得有点古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古怪。 江楼月目的达成,也不逗留,客气了两句,要金小小的婢女帮忙打点行装,便离开了。 回到自己个儿的院子里,江楼月长吸了一口气:“骗人真难!” 她从不忽悠人,也从不说谎话。 从来不不知道,睁着眼睛说瞎话是这么难的事情。 谢尧笑道:“那办好了吗?” “自然是办好了!” 江楼月白了他一眼,“日子都选好了,三日之后出发,我说了你忙不去,到时候我和她一起前往。” 然后在路上,江楼月会找个借口走人,让金小小一人过去。 谢尧点点头:“办的不错,我现在就让人给南宫奇放消息。” 给南宫奇的消息,自然不是金小小去洱海散心,而是——九宫派她离开睢阳,往晋西边境去办事。 洱海正好就在前往晋西的路上呢。 江楼月感慨地说道:“咱们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到底行不行,接下来就得看缘分。” 缘分这东西,强求不得的。 希望一切顺遂。 …… 贡城城主府 “去晋西?” 南宫奇坐在金丝楠木的太师椅内,听着手下的禀报,忍不住握住了椅子的扶手:“为什么忽然去晋西?” “属下不知,听说是宸王那妻子的意思。”手下说道:“根据咱们在睢阳的人手回报,金姑娘这次离开睢阳,恐怕未来几年都不会再回卞南来了。” 手下又说:“他们还说,宸王妃这样,是怕金姑娘和她、和她抢宸王殿下。” 967、直接捆来了事 “呵——” 南宫奇冷笑一声,“这是要被赶走了。” “早就听说那武安将军跋扈霸道,果不其然,她的男人,哪里是那么容易抢的,不过是自讨苦吃!” “……”手下不该多说。 南宫奇一挥手:“你退下吧,以后关于她的事情,你不必告诉我。” “是。” 手下小声应了,很快退了出去。 南宫奇一人坐在厅内,慢慢闭上了眼睛,眉宇之间一片宁静。 然而他的心里,却有些烦躁。 去到晋西,离这里千山万水,数年不见,这辈子应该是没再见的机会了。 就真的……不见了? 南宫奇握着椅子扶手的手,缓缓收紧,然后咬着牙在心里慢慢重复。 被赶走了,活该! 坐了一会儿,有婢女前来禀报,说天仙阁那位念叨他。 南宫奇立即起身,往天仙阁去了。 天气很好,天仙阁内百花齐放,中年女子今日没在阁楼内待着,而是坐在院子里吹风赏花。 只一看见南宫奇迈步进来,女子便笑盈盈地迎了上去:“奇儿,你来的好快。” 女子叫做唐娇,人如其名,即便如今四十多岁了,因为病情的缘故,看起来依然娇柔,让人忍不住想保护。 “听你找我,便过来了。”南宫奇扶着她,让她坐回了垫了锦垫的椅子里,问一旁医女:“药喝了吗?” 不等医女回答,唐娇便说:“已经喝了,还吃了粥,水果,糕点,吃的很饱,奇儿你就放心吧,我现在很懂得照顾自己的。” “那就好。” 南宫奇也坐到了另外一边的石凳上去,随意与她闲话了几句,多是问一些日常起居的事情。 南宫奇平素为了贡城内的事情日理万机。 但对自己的母亲,却也从来不凑合,日常的所有事情,巨细无遗都过问。 唐娇陪着他说了会儿话,忽然说道:“我问过伺候我的人了,那个姑娘叫小小。” “……” 南宫奇怔了一下,冷眼扫过女子身边的婢女。 那两个婢女立时周身僵硬。 唐娇皱眉说:“你瞪她们做什么?我很无聊啊,总要找人聊聊天嘛,你又不能每天来看我,我只能找她们聊了。” “……”南宫奇沉默片刻,认命的“嗯”了一声。 唐娇又说:“她人呢?她说过隔一段时间会来看我的,这都好久了,她再没来过,说话不算数啊……” 话到这儿,唐娇歪着头看向南宫奇:“奇儿,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凶人家,把她凶走了?” 南宫奇:“……” 唐娇说别的,他都能应对的游刃有余,还能聊上两句,但只要说道金小小,南宫奇真是无言以对。 他都不知道,那个女人,什么时候和自己的母亲这么熟悉,熟悉到隔一段时间就来看看? “奇儿,你快说啊。”唐娇追问。 南宫奇被问的有些头疼,勉强应了一声:“她很忙。” “哼!”唐娇却冷哼一声,似是生气了:“你一直挂着这么个冷脸,肯定是你凶她了,让她不要来,你走你走,我不要理你了,快走!” “……” 南宫奇无语。 自己放在手心里捧着的母亲,竟然为了旁人赶他走。 “快走!我才不想看到你!”唐娇又说。 念着唐娇的病情,南宫奇也不敢说什么刺激她,只好半哄半骗地说:“那好,我就走了,至于那个姑娘,你、你别急,等她忙完了,总会来看你的。” 唐娇已经别开脸不看他了,哼道:“少骗我。” “……” 南宫奇彻底接不上话,讪讪地出去了。 到了门外,南宫奇招手。 那伺候在唐娇身边中年妇人小碎步上前去:“城主。” 南宫奇沉默片刻,才说:“母亲以前……和那个人都些什么?” 竟然让母亲这么惦记她! “那个人?”妇人愣了一下,“不知城主说的是——” 南宫奇眸色冰冷无比地看过来。 妇人一呆,反应过来:“金、金姑娘和夫人也不聊什么,就聊一些琐事,吃的喝的,花花草草什么的……” “金姑娘人很聪明,很会说话,然后……夫人很喜欢她。” “偶尔金姑娘来的时候,会给夫人带一些小玩意儿,像是夫人手上把玩的玉钏,还有八瓣花的团扇,还有动物布偶,都是金姑娘给夫人带来的。” “……”南宫奇眯起眼睛来。 他每次和金小小会面的时间不段,他怎么不知道,金小小还给他母亲带了这么多零七八碎的小东西? 妇人瞧着南宫奇,大着胆子说:“老奴、老奴瞧着夫人是真的喜欢那位金姑娘,自从金姑娘隔三差五地来看夫人之后,夫人心情都好了很多,也、也没再发过病呢。” “要是、要是金姑娘能多来看看夫人,说不准夫人的病就彻底好了……也不一定。” 南宫奇没有说话,只丢下一句“好好照看”,然后甩袖走了。 回到自己院中后,南宫奇垂着眼进到了书房之中去。 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直想着那会儿下人说的话,和方才看到唐娇时候的样子。 金小小被江楼月赶出卞南了,是她活该。 但……母亲一直惦记着金小小,如果能把她带来,多陪陪母亲,或许,或许母亲真的就病好了呢? 对,就是这样。 他仿佛找到了一个顺理成章出去见金小小的理由,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南宫奇立即唤道:“来人!” “小的在!” “你去查一查,看看金小小何时出发,走的哪条路去晋西!” “呃……”手下愣住:“查金姑娘吗?” 他多问了一句,深怕自己听错了。 南宫奇冷声道:“不错,最快的时间内回复,要是错过了,她出了卞南地界,唯你是问!” 手下再不敢废话,慌忙应:“是!” 等手下离开之后,南宫奇立即招来城主府上管事,安顿府内事宜。 他很清楚金小小的脾气,决定了的事情,十头牛都不可能拉回来,真是又臭又硬。 而且,金小小还对她那个公子盲目愚忠。 如今江楼月成了谢尧的夫人,金小小必定对江楼月也是言听计从,让她去晋西她必定二话不说往晋西去。 派别人去请她来贡城,她根本不可能理会。 最好的办法就是,他亲自去,直接将她捆来了事! 968、万事俱备,东风都不欠了 反正,他这辈子也不是没做过缺德事。 反正—— 他在她的心里,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为了母亲的身体,再卑鄙一回又能怎么样? 先把人捆回来,至于旁的事情——等捆了人再说! 贡城的人耳目极多,再加上,谢尧有意的引导,南宫奇当天晚上就知道,金小小是三日后走洱海那条路,往晋西去,因此,也立即做好了一切准备,前往洱海,守株待兔。 …… 睢阳老宅 夜黑风高,院子里的八角莲花灯在清风吹拂下一晃一晃,灯火也是明明灭灭。 江楼月坐在窗边,手上握着那可由宝剑变成软鞭的玄月仔细打量,喃喃说道:“这东西做的真是精巧,含了机关,一般的工匠怕是连看也看不懂。” “是啊。”水云说道:“当初这柄鞭,可花了一千万两白银呢,是南宫奇亲手设计,督促锻造的,整个天下也仅有这么一柄。” “什么?!”江楼月微惊,手里的鞭子差点丢下去。 一千万两! 水云“啊”了一声,讪讪笑道:“夫人不知道啊?” “我哪儿知道?”江楼月瞪着她:“当时你家公子直接拿给我的,什么都没说,只说好防身!” 谁知道是这么个千金都买不到的玩意儿。 水云笑眯眯地说道:“公子对夫人好。” “……” 江楼月没说话。 许多事情,当初丝毫不知,如今知道了,自然是多了许许多多的感动和甜蜜。 原来在自己懵懵懂懂的时候,他已经这么把她放在心上了。 江楼月唇角弯弯,手指抚过玄玉的鞭柄,忽然说道:“这南宫奇也是个兵器奇才了。” “嗯。”水云点头,说道:“他这个贡城城主,可不是说着好听的,能力也很强,武功还不错。” 江楼月也点头:“长的也不错。” 南宫奇十分的冷峻,一张脸雕出来的一样,线条刚硬,看起来稍微有点阴沉,但一眼瞧过去,还是极有魅力的。 “他——”水云正要开口,却忽然闭嘴,转向门口方向:“公子!” 水云行了个礼,然后便默默退下了。 江楼月回过头去,正见谢尧款步而来。 江楼月把玄月放下,起身去迎他,“事情怎么样了?” “贡城那边,已经收到了消息,并且,南宫奇出发往洱海去了。”谢尧笑道:“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江楼月狠狠地吸了口气:“还好,他有反应。” 就怕南宫奇没反应,那后续的计划没办法继续了。 “接下来,只要让金姑娘自己去洱海那里便好了。”江楼月摸着下巴,“我得想个妥当的说辞,让她去洱海那儿,我还不必去。” 然而,还没想好,江楼月却忽觉腰间一紧,人被谢尧捉到了他面前去。 江楼月微惊,下意识地伸手,正好撑住谢尧的肩胛:“你——” “你干什么?” 谢尧看着她,问道:“你们刚才在说谁长得不错?” “……”江楼月默默片刻,笑眯眯地说:“没说谁啊。” “我听到了。”谢尧低头:“能力好武功不错,长得好,说的是谁?感觉不是我。” 江楼月打了个哈哈:“就是随口一说。” 谢尧问:“在说南宫奇吧。” “……”江楼月默默看着他。 谢尧说:“不过见了一面而已,你倒是这么会夸赞他,也不见你夸赞我,难道我长得不好,武功不好,能力不好?” 江楼月无言以对:“我们都老夫老妻了,你还介意这个?况且,我什么时候没夸赞你了?” “老夫老妻?”谢尧沉默片刻,说:“我以为我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新婚燕尔。” “……”江楼月说:“那、好像也是。” 感觉像是认识了好久好久,但真的成亲甜甜蜜蜜的日子,似乎只有个把月。 “好了好了!”江楼月声音拖得有点长,不等他再抱怨什么,手臂把他的脖子圈住,贴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你就是最最最最好的人了。 “你的好,我心知肚明。” “我才不要到处乱说,让旁人发现再来觊觎呢。” 谢尧失笑,原本不过玩笑而已,如今却也觉得心里挺舒畅的。 他弯身把自己怀中的女子抱了起来,“时辰不早了,歇息!” …… 第二日,江楼月睡了个懒觉,起身的时候,已经快午时了。 懒懒的沐浴更衣之后,江楼月坐在镜台前,由着水云帮忙整理长发梳妆,等一切妥当,随意喝了口粥便去见金小小。 金小小最近心情平复些许,气色看起来也好了许多。 见到江楼月,金小小还是恭敬客气地行了个礼:“夫人。” “嗯,快免礼。”江楼月上前去把金小小扶起来,面含复杂地说:“我、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情要与你说的。” 两人最近这些时日时常见面,倒是难得看到江楼月这个脸色,金小小有些诧异,问道:“怎么了?” “是这样——”江楼月说道:“本来定下是我们一起去洱海的,但是我忽然临时有点事情,嗯,可能去不了了。” “……”金小小有些意外,“那既然夫人去了不,那我也——” “别啊,我去不了,你也可以去的,水云她们都已经安排好了。”江楼月忙说:“况且,你在这里待着,闷着也心情不好,散心还是要的。” “去转转,或许等回来的时候,心里的疙瘩就解了呢?” 金小小沉默片刻,还是礼貌地询问了一声:“夫人这里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吧?” “没,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暂时走不开。”江楼月说。 金小小点点头,暗暗思忖,或许是和主子又约好一起往别的地方去吧,自然没空和她去洱海了。 洱海她很想去,但一开始,江楼月邀她一起去洱海,她答应的是有些勉强的。 江楼月人很好,但毕竟金小小和她不熟。 只是江楼月现在是主子,她不好拒绝,才应了。 如今,江楼月不去了,只剩她一个人前往,她倒是更自在些。 “好吧。”金小小点了点头,应下了。 定好的第三日,就是明天。 江楼月一看,万事俱备,东风都不欠了,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心安理得的离开了。 969、奇异的小生命 第二日上午,金小小收拾妥当,坐上了前往洱海的马车。 江楼月远远地看着那走远的车影,轻吸了口气,说道:“希望这南宫奇靠点谱,这次把事情顺利的解决了。” 最好是解决了,皆大欢喜。 要是没解决,也算是……为了这件事情尽心尽力了吧。 谢尧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拉了拉江楼月的手,说道:“不是还没用早膳吗?走,我陪你。” 嫁了谢尧之后,凡事三不管,江楼月整个人懒怠不少,晚上睡得早,早上起得迟。 有时候早膳和午膳都是在一起用的。 今天惦记着金小小的事情,是难得早起了一阵儿,别说,还真挺饿的。 两人一起往回走,江楼月一边问:“你今天不出去吗?” “不出去。”谢尧说道:“事情已经忙完了,未来一段日子都不会出门了。” “嗯?” 江楼月愣了一下,金小小的事情有了着落,她对谢尧的好奇心也再次被挑了起来。 她一把拽住谢尧的衣袖,说道:“你最近都忙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早膳都准备好了,你便是想要知道什么,也得填饱了肚子。”谢尧笑道:“先吃东西,走吧。” 谢尧拉着江楼月继续往前走。 江楼月满心好奇,但只得忍着这份好奇,一步步跟上去。 早膳准备的比较简单,清淡开胃的几份小菜,还有江楼月喜欢吃的粥。 江楼月麻溜地吃完了,啪一声放下筷子,满怀期待地看着谢尧:“现在可以说了。” “嗯?”谢尧却挑了下眉毛:“说什么?” “……”江楼月默默地看着他:“你耍赖是不是?” “方才你明明说先吃东西——” 谢尧淡淡说道:“哦?是啊,我是说了先吃东西,但我可没说,吃完东西就告诉你,对不对?” 江楼月瞪着谢尧,竟然无言以对。 他还没真没说过这个话。 只是他说的话,却也是着着实实地让自己以为,吃完早膳他就会告诉自己。 江楼月瞪了半晌,索性转过脸去,再懒得看他,生起闷气来。 金小小的事情她没说,那是因为,金小小怀孕有关名节,也是人家金小小的私事,她又不是大嘴的八婆,把旁人的私事到处去传播? 可是说到底,金小小的事情,谢尧也是知道了的。 他不但知道,还亲自跑去贡城拦她犯傻。 可是谢尧的秘密,她却根本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让她心底出现了季度的不平衡。 他们都已经这么亲密了,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告诉她,还要一直吊着她的? 江楼月越想越气闷,直接起身往外去了。 水云赶紧跟上去。 谢尧眉梢又是一挑,眼底浮现些许迟疑。 那件事情,着实也是一件不好启齿的事情。 所以,别看他面上带着那么多的笑容,看起来甚至是在逗弄江楼月逗弄的上了瘾,然而一切不过是因为,不知道要怎么去说这件事情。 “哎。”谢尧慢慢地叹息了一声,“这可怎么办?” 江楼月看起来,明显是生气了,这回,不说出点什么来,约莫她是不会消气了。 那……要说吗? …… 金小小坐在马车里。 这几日她都没睡好,昨晚也一样,因此精神并不太好,头昏脑涨的。 外面的微风吹在脸上,暖烘烘的,吹的人也昏昏欲睡。 金小小眼皮有些沉,便也不再撑着,招呼婢女拉了个毯子来,自己躺在马车之中,睡下了。 马车摇晃的很有规律,竟奇异的有些助眠。 金小小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到了宿头的小镇停下的小时候,婢女将她叫醒。 她往车外一看,才意识到,此时都已经是日落西山。 这一觉,竟是睡了大半日! 婢女巧燕笑着说道:“小姐约莫最近是累了,多睡睡也好,这会儿瞧着可气色都好了很多呢。” “是吗?” 金小小淡淡开口,不想多说话,直接往客栈里走。 巧燕知道她最近做什么都兴致不高,喜欢安静,便也不好随便叽叽喳喳惹她心烦,因此赶紧跟上去,与店家要了热茶和食物,亲自送到金小小房间去。 金小小安静的进食。 前些时日,因为孕期反应严重,金小小每日几乎吃不到什么东西。 最近这段时间是好了一些,但还是没胃口。 她只吃了一点点,便抬抬手示意巧燕把食物撤走。 “小姐,您好歹再吃一点——” “真的吃不下了。”金小小声音淡淡,“先撤下吧,等会儿要是饿了,再招呼店家准备好了。” “……” 巧燕暗暗叹了口气,默默把饭菜端了下去。 金小小自己脱了绣鞋,躺上床榻去。 除了休息,她现在似乎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 可是下午她睡得时间太久,其实现在并不怎么困,就那么翻来覆去,覆去翻来了一会儿,金小小忽然叹了口气。 她的手忍不住放上自己小腹。 那里还一片平坦,可奇妙的是,她仿佛能感觉到,里面有生命跳动的迹象。 她真的下不去手。 那一次,虽然让婢女准备了药,但实际上她很怕,是犹豫不决的。 恰逢江楼月出现,把那件事情给打断了。 后来,她便再也没有那种念头。 一方面是不敢,一方面是不想。 为什么不想,金小小已经不愿去想,心烦意乱地闭上了眼睛。 或许,去洱海看看风景,多待一段时间,平复了心情,也真的会忘记烦恼。 第二日,金小小起得很早,穿戴整齐出了房门。 巧燕是听到门开的声音才从隔壁出来的,手忙脚乱地上前来扶持金小小:“小姐,你怎么这么早?” “醒了便起了,吩咐吧,用了早膳便出发。” “好。” 巧燕应了。 金小小自小独立,不是那种需要婢女贴身十二个时辰伺候的人,只是怀孕了,身子有些懒。 且巧燕也怕她磕着碰着,所以扶着她到了大堂内的窗口坐下,才去传话。 不多时,早膳送了过来。 金小小照旧沉默进食。 隔壁桌边有几个江湖客也在此处用早膳,高谈阔论的正是贡城的事情。 970、身体快要耗空了 “听说贡城的兵器是所有江湖人梦寐以求的。” “对啊,尤其是他们的城主南宫奇亲手设计打造的兵器,更是天下一绝,有钱也买不到。” “他娘的,这次上贡城,一定得让南宫奇那厮给老子打造一把绝世神兵!” 另外一人大笑道:“你当南宫奇是你手下呢,你让人家打造人家就帮你打造?” “我跟你说吧,那南宫奇可不是好惹的人!” “不好惹?”先前的人横眉毛竖眼睛:“老子这大板斧跟他讲讲道理,不给老子打造兵器,就把他的贡城给铲平了!” 先前的人无言以对地摇了摇头:“你可真敢放狠话,随随便便什么人要是都能威胁得了南宫奇,他也不至于在那三不管的地方独大这么多年。” “不但江湖上的人没办法,连朝廷都得敬着他。” 一直没说话的那个人沉稳些,缓缓说道:“咱们可以先礼后兵。” “怎么个先礼后兵法?” “就是,先客客气气地,银子拿出来请他帮咱们打造兵器,要是好说话,那边和和气气的,要是他不好说话,或许,咱们可以想点别的办法。” “对,反正兵器咱们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脾气暴躁,说要铲平贡城的大汉显然觉得很麻烦,但又不算是彻头彻尾的蠢货,知道他们二人说的是对的,因此,很是不耻下问:“那,如果他不好说话,我们想什么办法?” 先前沉稳的人神秘地笑了一下:“你们知不知道,南宫奇有个姐姐,可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呢,城主府里有个天仙阁,护卫多的离谱,就为保护那位姐姐的安全。” 其余两人立即心领神会。 再强的人,只要发现他的弱点,那么就会变得很好拿捏。 南宫奇也一样。 几人低声窃窃私语,余下的话,金小小一个字也听不到了。 她看着手中的清粥,心里有些发紧。 她和南宫奇认识多年,当然知道,所以天仙阁中南宫奇的姐姐,实际是南宫奇的母亲唐夫人。 唐夫人的身体那样。 万一这三个宵小真的到了贡城去,绑架了唐夫人威胁南宫奇,那可怎么办? 唐夫人病情现在好不容易稳定下来。 而且她几次三番和唐夫人接触过,也很喜欢唐夫人。 “……”金小小沉默半晌,慢慢把手中的碗放了下去。 巧燕也听到了方才那些人的高谈阔论,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他们一看就是穷凶极恶的人,如果开口,恐怕会引起注意。 那三人很快就走了。 巧燕这才敢说话:“小姐,卞南一向安定,怎么会忽然冒出这样的人来!” “他们说起用板斧移平贡城时候的样子,可不是开玩笑的。” “嗯。” 金小小淡淡应了一声,说:“你去问店家拿文房四宝来,我写封信。” “是!” 巧燕不敢耽搁,将文房四宝找来。 金小小以最快的速度写了信交给她,吩咐道:“用九宫的网络传回去给……” 她本想说给宫五,但迟疑了一下,说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吩咐:“请他周旋一下。” 巧燕不敢多问,立即将信送了出去。 客栈二楼地字号的房间,窗户微开了一个缝隙,缝隙之后,站扎一个一身黑衣,腰间系着黑色玉佩的男子。 男子默默地盯着大堂内的金小小,眼看着金小小那一行人收拾了形状,坐上马车离开。 “呵……”男子低笑一声,“没想到如今,遇到这种事情,还懂得找人给我传信。” 他心中默默想,也不知道,这是算帮了他,还是为了他母亲唐娇? 身后的属下低声说道:“城主,那三个人——” 南宫奇的思绪被打断,心底便有些燥意,冷冷说道:“杀了。” 任何敢对他母亲有想法的人,死有余辜,不必给机会! “……”身边的属下不敢吭声,领了命悄然退下了。 南宫奇也迈步下楼,坐上马车。 这里距离睢阳还有点近,捆了金小小,只怕谢尧那里很快就要知道。 他得跟着她,等她再走的远一点再捆人。 …… 金小小一路上心绪不宁。 也不知道,那信送到睢阳之后,她交代的人会不会周旋好,立即把消息送去贡城? 照理说,现在九宫和贡城的联系还是在的,应该会送吧? 只希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唐夫人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接下来的路程,金小小神经一直有些紧绷。 三日之后,到达洱海附近的镇子上,下车的时候脚下忽然一软。 “小姐!” 巧燕连忙把人扶住,“您怎么了?!” “没——”金小小用力地抬了抬眼皮,说道:“就是忽然有些晕,没什么……没什么问题。” “都差点昏倒,怎么就没问题了?!”巧燕皱眉招呼了两个婆子,把金小小扶了进去。 等到了房间内,巧燕再也沉默不下去,“小姐,您最近这两天状况太差了,咱们找个镇上的大夫来看看吧。” “不用。”金小小靠在床上,声音也有些无力:“我只是有些累,睡一觉就好。” “可是您每次都是这么说的!”巧燕低喊了一声:“再这么下去,您自己垮了,你肚子、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金小小僵了一下。 孩子的事情,自从上次喝药未成之后,谁也没有主动提起过。 今日忽然提起,金小小的表情也变得有点复杂。 巧燕话都说出来了,索性一股脑儿道:“奴婢看得出来,您暂时、暂时还不想动这个孩子,那也得保重自己的身体,孩子才能好好的……” 金小小沉默良久,才轻轻应了一声,“好吧,请个大夫来。” 巧燕大喜,立即派人出去了。 因为时辰有些晚,大夫来的有些慢。 大夫是个中年男人,脾气倒是好,仔细地给金小小诊脉之后,面含复杂:“胎都没有坐稳,怎么能到处乱跑?你丈夫也太不尽责了。” 巧燕张了张嘴,没说话。 金小小问:“那现在情况怎么样?” “能怎么样?情况很不好。”郎中叹息了一声,说道:“你啊,忧思太过了,晚上肯定都没睡好吧?吃东西也是一点点,自己把身体都快要耗空了!” 971、未来还有好多年,需要好好过 巧燕一听,直接急得白了脸:“这么严重的吗?小姐最近都有吃东西,只是吃的不太多,晚上也有好好休息啊……” “休息了,心里不休息,一直想事情,能休息好吗?”郎中叹息了一声,捋着胡子说:“你这情况不太好,再这么下去,不但你腹中的孩子保不住,你自己也得落下病根呢。” 金小小怔了一下,心里忽然发紧:“那、那要怎么,怎么调理?” “你这种情况,最好是找一个地方,安心养着,少想些有的没的,然后好好吃药,情况也就好转了。”郎中瞥了金小小一眼,“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你怀着孩子,乱跑可不好,老夫建议你,暂时在这里停留几日,先养一养,然后赶紧传信让你夫君来接你回去才是。” 金小小勉强笑了一下:“好,那就请先生先开药吧。” 大夫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的走了。 这种忧思过甚的病情,想要好转就得休息,但看金小小那个样子,估计是根本好好休息不了。 也不知是谁家的夫人,大着肚子怎么到这地方来了。 大夫的话,金小小到底是记在了心里。 她虽然还没想好以后怎么办,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她并不想就这样折腾了去。 而且。 只是和南宫奇发生了那么一件肮脏的事情而已,她以后的日子还要过,不能为了这个把命也丢了。 她未来还有很多年,要好好的过下去呢。 还有父亲,等着她尽孝。 金小小于是吩咐巧燕,让客栈的小二送了食物来,便是没什么胃口,也强迫自己吃了一碗,之后喝了药。 巧燕看她这样,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 不远处的另外一间客栈,从昨日开始,就早早被人包下了。 此时,一身黑衣的南宫奇懒懒地靠在后院树下的软榻上,听着属下的禀报。 当听到那边请了大夫的时候,南宫奇挑了挑眉:“谁病了?” “似乎是……是金姑娘。”手下低声回道:“金姑娘下马车的时候脚底发软,差点昏倒,然后她的婢女巧燕便请了大夫去。” “大夫在客栈里待了两刻钟,之后离开了。” 属下又说:“是镇上回春堂的老大夫。” “差点昏倒……”南宫奇慢慢重复了一声,略微有些好奇。 前两日在小镇,远远看她还气色不错,这才两日功夫,似乎也没发生什么事情,怎么就差点昏倒了? 是因为要离开睢阳,前往晋西,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她家公子,所以犯了情殇,要昏倒了? 属下端详着他的神色,猜不透他的想法。 但瞧着南宫奇似乎对这件事情感兴趣,便试探着说道:“不如……小人去将那大夫提来,只要一问,便也知道金姑娘的身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 “……”南宫奇的思绪被打断,也回过神来。 他冷笑一声,说道:“问这个做什么?或许不过是头疼脑热。” “也或许——” 金小小是不想离开睢阳,所以装病呢? 以前她和自己做生意,为了帮她家公子省下银子,可是无所不用其极,装病也不是没有过! 南宫奇直接起身,回厢房歇息去了。 手下便也不好多说,安静的退走。 果然,接下来的几日,金小小就待在客栈,寸步不出,每日都请那大夫过去一趟,认真吃饭喝药。 这消息自然也传到南宫奇的耳朵里。 南宫奇心里越发认定,她就是为了不离开睢阳,所以装病。 至于请大夫,当然是因为,做戏要做全套了。 南宫奇心里愤怒,暗自想着,倒是要看看,她能做戏做多久! 手下万分好奇。 他们出发来洱海这里,不是来捆了金姑娘,带去给夫人解闷的吗?为什么到了这里,却又不动手了? 但他当然不敢废话。 城主有铁血手腕,也有非常糟糕的暴脾气,不该说的话最好不要开口。 就像,那三个江湖客,不过是说了一句,要拿夫人威胁城主的话,现在已经被派出去的贡城杀手摘了脑袋,而且还在江湖上放出话去。 短时间内,应该是没人再敢打贡城的主意了。 手下胡思乱想着。 外面忽然有个下属进来,对着他耳语了两句。 手下一愣,赶紧又把话传给了南宫奇知道:“城主,悦来客栈那边的人说,金姑娘今日出了客栈,往洱海的方向去了。” “去洱海了?”南宫奇眯起眼睛来,“她不是病着么,怎么忽然跑去洱海?” “这个……属下也不知道,不过根据客栈那边的眼线回报,金姑娘最近这几日好好喝药好好休息,情况好转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闷了太久,所以想去洱海散散心呢?” 手下低声说着。 南宫摸着下巴,思忖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往外走去。 手下问:“城主,您这是——” “洱海的风景不错。”南宫奇留下这么一句话,玄黑色的衣袂一闪,人已经消失在了月亮门的转角处。 手下愣了一下,连忙跟了上去。 …… 事实,就真的如同南宫奇身边的手下所说。 金小小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好好休息。 其实,那些江湖客要针对的是贡城,针对的是唐夫人。 有南宫奇那个卑鄙小人在,谁能讨得到好处? 该被担心的是那三个大放厥词的人。 她一开始是有些着急过度,再加上,一路上过来车马劳顿,怀孕胃口不好等等诸症并发,人才昏昏沉沉起来。 这几日,金小小再不去想那些琐事,好好吃饭,好好用药,五日时间,倒是真的恢复了不少精气神。 她想起这趟过来洱海,是来散心的,便吩咐巧燕准备一下,坐着马车出去了。 巧燕贴身跟着金小小多年,如今见金小小神清气爽,巧燕心里也高兴,笑眯眯地说道:“记得咱们上次来洱海,还是三四年前。” “嗯。” 金小小淡淡应了一声,表情有些复杂。 巧燕本来还想再说一些洱海的风景,但忽然却又闭上了嘴。 洱海! 972、也曾春心萌动过 三年多前,金小小的确来过洱海,但却是和南宫奇一起来的,当时南宫奇请金小小泛舟。 因为当时九宫有生意上的事情要麻烦南宫奇,金小小只能依着南宫奇,独自和他上了船,结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上岸的时候,金小小的脸色很难看。 那桩生意是成了,但从那次之后,巧燕感觉的到,自家小姐每次见到南宫奇都很抗拒,恨不得把话说完就立刻跑路,半句寒暄的话都没有。 自己这会儿居然还提起上次来洱海的事情,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姐……”巧燕讪讪地看着金小小。 金小小已经别开脸去,不欲多说。 洱海的风景,其实是很好的,不应当让那些讨人厌的人破坏了兴致。 巧燕本想说几句话来调节气氛,但怕弄巧成拙,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 洱海,虽名字唤做海,但实则是个山间糊,湖水清澈,湛蓝湛蓝的,风景极其有没有,岸边还有洱海特有的湖蓝色野花,那颜色和湖水连成一片,徜徉其中,真的可以让人心情舒畅。 到了山腰那儿,金小小下了马车。 巧燕赶紧跟上去,低声说道:“奇怪,上山的时候还艳阳高照,怎么到了山腰反倒下起了小雨?” 还好她带了伞! 上次来洱海的时候,好像就是这样的天气呢。 然而这个话,她却是不会再乱说,免得惹金小小心情不好。 从山腰到洱海那儿,也不过几步距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忽然下起了小雨,这儿的游客并不多,稀稀疏疏不过三两人。 金小小到了湖边的亭子里。 巧燕赶紧拿软垫来垫在石凳上。 现在金小小身体要紧的很,可不能手冷受热,要小心翼翼地照看着。 金小小坐在石凳上,单手托着腮。 她眺望着不远处的湖面,感受着和风吹过脸颊,几缕发丝随风漂浮,在额前起起落落,她的心情,就和这湖面一样平静。 果然,美丽的风景,总是能调剂人的心情。 “洱海。” 金小小喃喃低语。 其实方才,巧燕说起三四年前来洱海,她也便想起了那件事情。 金小小此时并没有多少烦躁,只是心情到底是有些迷茫。 迷茫着,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未来该怎么办? 刚怀孕的那几日,她也曾愤恨地想要杀了南宫奇。 可南宫奇那个人,哪里是她能杀得了的? 而且…… 那天晚上的事情说起来,南宫奇并未强迫她。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那样了。 这也导致,她自我厌弃了一段时间,觉得自己骨子里并不是个贞洁烈女。 继而导致,怒火就针对到了腹中那块肉。 那是所有孽事的证据,只要除掉了那个证据,她还可以想别的办法让南宫奇闭嘴,让那天的事情,永远烂在他们两个人的肚子里。 可是—— 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的勇气,真的能下狠手杀掉自己的孩子。 结果就是,这件事情拖到了现在,孩子在腹中,她越来越能感觉到那种血脉相连的,生命跳动的感觉。 开始有期待。 期待着,那个孩子,会是个像自己的女孩子,还是男孩子。 可是现实对女子,却又是诸多残酷。 未婚生子,她不知道要承受多少,父亲训练九宫,在睢阳这个地方,德高望重,而自己的不洁,到时候只怕还要连累父亲的声名。 再说…… 自己一旦生下孩子,南宫奇离睢阳那么近,立即就会知道,那么,他肯定也知道,孩子是他的。 到时候事情又会如何发展? 他会跟她抢孩子吗? 还是继续嘲讽她,不知廉耻,没人要的人,竟然还有脸生下孩子? 金小小轻轻吸了口气,慢慢地闭上眼睛。 或许,她应该想一个万全之策,比如,找个合适的人,来一场交易一样的婚姻。 她谈过那么多的生意,也可以把成亲的事情当做生意来谈。 只要给孩子一个名分,旁的,其实也不重要。 到时候,父亲的面子全了,她的名节全了。 只是南宫奇那个人,不但卑鄙下流,手段还很毒辣,如果知道自己生的孩子是他的还嫁给别人,估计,自己还会有后续的麻烦。 那么,自己选定的做孩子父亲的人,就得有能和南宫奇抗衡的能耐。 可是……有那样能耐的人,怎么可能和她坐下来把成亲当生意谈? 巧燕跟着金小小的时间太久,对她的心思,也是了解的七七八八,这会儿见她长久的没说话,表情虽然松快,但是手指却一直按在小腹上蜷啊蜷。 巧燕便知道,金小小还在为孩子的事情烦心。 巧燕忽然说道:“小姐,不如……咱们请老爷跟殿下说,给这个孩子一个名分!” 金小小骤然睁开眼,看向巧燕。 巧燕咬唇说:“小姐您不是一直喜欢、喜欢殿下吗?这难道不是个机会?” “老爷和小姐这些年为了殿下守着卞南的产业,集聚了那么多的财富,也算是鞠躬尽瘁了,只要老爷开口,殿下一定会答应的!” “到时候,小姐腹中的孩子成了公子的长子,也就不怕那南宫奇再纠缠,要是小姐肯花心思在殿下身上,说不准殿下——” “住口!”金小小忽然喝了一声,“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姐!”巧燕吓了一跳,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奴婢说的都是实心话,不然,您现在怎么办?” 金小小别开脸,说道:“殿下根本不喜欢我,我花多少心思都没用。” “况且,这孩子……与殿下无关,怎么做殿下的长子?让我爹爹去说,不过是让殿下为难,让所有人都难受罢了。” 当初,她心里的确曾对谢尧春心萌动过。 然而,却在见到江楼月的时候,彻彻底底的明白,自己什么都不是。 她在九宫负责财权,地位极度重要,年深日久之后,也养出了诸多傲骨。 旁人的东西,她不会去觊觎。 让所有人都难受而她自己未必好受的事情,她更不会去做。 金小小严肃地说道:“这件事情你以后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到,最好也别让旁人听到,免得以为我心怀叵测。” 973、世上的事情其实很公平 “小姐——”巧燕苦着一张脸。 她跟着金小小多年,看着金小小这些年在卞南操劳辛苦,无往不利,也见过金小小为了殿下月下相思,腼腆傻笑。 她一直以为,金小小迟早是要跟了殿下的,就算不是正妃,起码也是个侧妃,身份不会低。 可现实却是,殿下娶了武安将军做正妻,并且为了那武安将军,连唾手可得的江山都能丢弃,心中眼中,全是武安将军一人。 自家的小姐,如今却被卑鄙的南宫奇污了清白,每日愁思无数。 巧燕咬牙说道:“世上的事情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小姐为了殿下付出那么多——” “你只看到我做的,你不曾见过少夫人为殿下做的。”金小小垂着眼帘,慢慢说道:“你不曾见过她拼了半条命只想为殿下抢回宋先生。” “你不曾见过,她孤身入王家,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盗取凝玉床为殿下治病。” “你不曾见过她手腕上纵横交错的无数伤疤,为了殿下的性命,她放了多少次血。” “你更不曾见过,她大兵压境去宁州府抢亲呢。” 金小小叹息一声:“世上的事情其实很公平。” 半晌,巧燕才说:“那,小姐就好好散散心,至于那些恼人的事情,咱们就不想了。” “我也不愿意想起那些恼人的事情啊,是你非要和我提,非要让我想。” 巧燕语塞:“奴婢再不乱说话了。” “嗯。” 金小小淡淡应了一声,托着腮,视线再次落到了洱海的水面上行。 幽蓝色的湖水和岸上的蓝色小花连成一片,风中还有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 虽说有些微的风,但实则……一点也不冷呢。 她眼皮动了动,刚想合上,感受一番纯净的自然气息,眸子却忽然落到了湖面上去。 洱海的睡眠上,有一艘船,正朝着这边缓缓靠来。 那船头上,站了个一身玄衣,戴着高冠的高大男子,手中还撑着一柄极大的黑伞。 明明离得这么远,根本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但金小小还是意识到了来人的身份。 金小小皱了皱眉,起身吩咐:“回吧。” “……好。”巧燕也看到了那人,心中思忖真是孽缘,怎么两次来洱海都能碰上! 她赶紧去扶持金小小。 然而就这片刻的功夫,船已经到了岸边来。 南宫奇清冷淡漠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这不是金姑娘么,看到了本城主,怎么连句话也不说?” 金小小不想理人,尤其是他,因此当做没听到,转身便走。 南宫奇举着伞,足尖一点,稳稳地落到了金小小的面前来,挡住了去路。 “……”金小小沉默片刻,缓缓抬头,对上南宫奇那张脸:“你还想干什么?!” 南宫奇一笑:“今日我不过偶然来此,竟然也能碰上金姑娘,你说咱们是不是有缘?既然这么有缘,不如一起泛舟湖上,你说呢?” 金小小面无表情:“不了!” 她本就不喜欢坐船,现在……怀孕,身体其实还不太舒服,更排斥坐船。 再加上。 和他一起游湖……以前可是有些不好的记忆。 “让开,我要走了!”金小小冷冷地看他一眼,“你身为贡城城主,身份贵重,不至于强迫别人跟你游湖吧?!” “你还不了解我?”南宫奇笑眯眯地说着,慢慢凑近金小小。 金小小浑身立即竖起所有防备,瞪着他。 南宫奇的脸停在金小小面前三寸处,低声说道:“我这个人呢,最喜欢勉强别人了,你今日不随我上船,我不介意,把那鹦鹉摘桃的小衣挂在睢阳城楼前,让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你贴身的——” “闭嘴!” 金小小脸色发白:“你这个小人!”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什么君子。”南宫奇笑了,“游湖而已,金姑娘是怕了吗?” “……”金小小切齿,真想一巴掌打掉他脸上这些让人愤怒的笑容。 但她偏偏受制于人——那一夜春宵之后,自己贴身的衣物的确落到了他手上。 这个卑鄙无耻下流恶心该死的混球! 南宫奇慢慢说道:“请吧。” 话落,他便转身上船去了,似乎根本不怕金小小不上去。 然而金小小也的确……不敢不上船。 她很清楚,南宫奇这个卑鄙的东西,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如果自己不顺他的意,把自己的贴身……衣物挂在城楼上,让所有人都知道那天的事情,他真的……会。 到时候自己不必做人也就罢了,父亲的脸面也丢光了! 巧燕忧心忡忡地说道:“小姐——” “你不必跟着。”金小小脸如寒霜:“他不会吃人的。” 话落,金小小便迈步上了那艘船。 南宫奇已经入了船舱,甲板上站着金小小认识的下属,客气地冲着金小小行了个礼。 金小小如同没看到,冷着脸弯身也进了船舱。 “坐。” 南宫奇抬了抬手,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 金小小瞪着他,没坐:“你到底想干什么?” “便宜你也占尽了,如今又是什么意思?!” 南宫奇并不看她,瞧着湖面上,懒懒地说道:“如果我说,我挺想你的,听说你到这儿来,所以便来此处等着,你信么?” 金小小嗤之以鼻:“城主不要开玩笑了,我何德何能,让你想念?” “你能耐大着呢。”南宫奇回过头来,“都上船了,又不敢坐?” “……” 金小小看了他一阵,深深地吸了口气。 也是,跟他在一起,什么样的事情没发生过,怕什么怕?! 她撩起裙摆,就要到南宫奇对面坐下。 但这时,船身忽然晃动一下。 金小小脚下不稳,朝着船舱内的小几撞过去。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护着自己的肚子,以一种很难看的姿势,跌了过去。 南宫奇眉心微微一皱,手掌也同时动了一下,稳稳地托住金小小的后腰。 掌心明明是隔着衣料贴了上去,但南宫奇却似乎能感受到,这衣料下肌肤的柔软滑腻。 原本只是随手扶她一下,此时心里竟忽然有些恶劣因子发作起来。 他的掌心握住金小小的腰,顺势一揽。 金小小没有撞到船舱内的桌子,却有些狼狈地落到了南宫奇的怀中。 974、你也配跟我讲条件 南宫奇的轻笑声响了起来:“方才还瞪着我疾言厉色,这才过了多一会儿,就主动投怀送抱起来,果然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你——”金小小气的脸色发青,推着他:“放开!” “我不。”南宫奇只用一只手就制住了她,另外一只手放肆的捏住了金小小的下颌,不让她乱动。 他唇角擒笑,凑近金小小面前,“咱们多久没见了?” 金小小用力的挣,无奈南宫奇的力气真的很大,她根本就挣不脱。 想要别开脸,下巴被捏住,也别不开,最后,金小小只得闭上眼睛不看他,做无声的拒绝。 南宫奇“呵”了一声,“不说话了,又用这一套来应付我……” “当初为了你家公子要盔甲要武器的时候,你可态度好的很。” “如今我没了利用价值,便是理会都懒得理会,是不是?” 金小小不想和他废话,他说什么,她都当做是没听到。 既然挣脱不了,也索性放弃抵抗,做无声的抗议。 南宫奇却看着她这样,心里有些燥。 他和金小小相识多年,是生意伙伴的同时,其实相互都看对方不顺眼,一见面动辄唇枪舌剑。 而且,以前说起谢尧的时候,金小小的反应可大的很,如今竟然一点反应都没了。 什么意思? 他默默注视着金小小,发现自己第一次不懂得,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手指触碰到肌肤,那触感滑腻的过分,让人有些心痒。 南宫奇的手指轻轻地从她下颌划过,慢慢地,整只手落到了金小小的脸颊上,强迫她抬眸:“说话!” 金小小沉默以待,因为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南宫奇冷笑道:“睡都睡过了,为什么不敢看我?害羞?” “……”金小小闭了闭眼。 南宫奇低下头来,两人靠的很近,一股独特的檀香气息扑鼻而来。 金小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真是不懂,一个心狠手辣,还铸造杀人兵器的人,身上竟然会有檀香气息。 就在金小小分神思忖檀香气息的这会儿,南宫奇又凑近三分,如此一来,两人几乎是鼻尖碰鼻尖。 “好像瘦了点。”南宫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来,抬头。” 南宫奇恶劣地说:“你不抬头,那我不客气了。” 其实原本南宫奇并非是随意动手脚的浪荡子,但……几个月前春宵一度印象深刻,如今软玉温香抱满怀,便勾的心痒难耐。 而南宫奇一向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 他再凑近两分,唇停在了金小小的脸颊之前。 金小小全身僵硬,想要努力朝后缩,无奈根本退无可退。 他却也不急着一亲芳泽,靠在那儿,浅浅温存,就像两个人是两情相悦的情人一样。 金小小越发慌张,双手死死地推着他。 然而那点小力气,根本对南宫奇造成不了任何危险。 “你——”金小小慌张地抬眸看着他:“你做什么?!” “都抱成这样了,你说我做什么,嗯?” 南宫奇的嗓音,是属于比较冷的那种,即便是带着笑的时候,也让人感觉不到温度。 但偏偏就是这样的声音,又似乎有某种奇异的能力,让人心里发痒。 金小小咬紧牙关,充满防备地瞪着他。 不行,不能。 这是个人渣,自己怎么能被他的声音哄的晕头转向? 南宫奇忽然一笑,凑近她耳畔,低声说道:“知不知道,你那天夜里,起初也是这么看着我的。” “……”金小小僵住。 南宫奇似乎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对金小小产生了怎么样的影响。 他那棱角分明的唇轻轻碰着金小小的耳郭,低声又说:“红了。” 金小小的脸色瞬间红白交错起来,用力地推他,推不动,想躲避他的碰触,又躲不开。 手脚有些发软,心尖儿也在发颤。 她忽然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一夜。 那晚,虽然两人都喝了酒,但神智却是清晰的。 南宫奇起初抱她的时候,她也要死要活的拒绝,可后来、后来就不知道怎么了,她的手脚,脑子,身体,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后来她也曾无数次回忆过那让人羞耻的夜晚,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 这世上,不止女人会勾引人,男人也会勾引。 而南宫奇,就是个会勾引人的男人。 “别——”金小小心底里竟然升起许多不知名的恐惧来。 她怕。 怕自己的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那种不知廉耻的事情,一次就够。 “不要!”金小小忽然尖叫一声,因为太过紧绷,一把推过去,没推动南宫奇,反倒急得咳嗽。 咳嗽又引得胃部不适,竟然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南宫奇终于松了手。 金小小立即手脚并用的缩到了角落里面去,胃里泛酸,她趴在那儿,一吐便是好一阵子,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脸色也是又白又青,十分惨淡。 南宫奇坐在那儿。 他玄黑色的衣袖上,还有方才金小小吐出的脏污,此时表情,冷的像是一座精工巧做的雕像,“很恶心?” “……” 金小小脸色苍白的闭上了眼睛,没有力气回答他。 “便是再恶心,你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南宫奇冷笑一声,又看了金小小一眼,起身离开了。 到了甲板上,南宫奇脸上的冰霜,已经冷到几乎能把整个洱海都冻住。 手下对方才船舱内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此时缩在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敢跑出来触了南宫奇的霉头。 南宫奇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片湛蓝的洱海,空气之中,还有金小小那些呕吐物所散发出来的异味。 她吐了。 她是有多恶心,只不过靠近她一点点,竟然反应那么大,又推又搡,还吐了! 她是恶心自己,恶心那一夜和他发生的事情? 这个猜测,让南宫奇更加愤怒,也越发加剧了南宫奇想要把她困在身边的念头。 南宫奇冷冷说道:“逆流而上,回贡城!” 船只并不大,船舱和甲板离得很近很近,也基本没有什么隔音。 金小小瘫在船舱内的地毯上,原本还在养精蓄锐,却忽然听到南宫奇下了这样的命令,咬牙说道:“你回贡城可以,先将我送回去。” 南宫奇转眸,顺着半开的舱门冷笑,“你以为你是谁,也配跟我讲条件。” 975、金姑娘好像不太好 金小小僵住:“你——” “既然上了我的船,还想下去?”南宫奇居高临下地看着金小小,“做梦!” “……”金小小瞪着南宫奇。 船桨击水,逆流而上。 过了一个多时辰,进入另外的一条水脉,过了逆流的阶段,行船的速度变得明显快了起来。 金小小被关在船舱内。 南宫奇的手下没有靠近,南宫奇也没有来过。 这一个时辰,她思前想后,她都想不通,南宫奇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回贡城去! 贡城和九宫的生意往来一向是顺畅的。 四个月前,那一夜,是她和他私人之间的问题,为什么他要带自己回贡城? 她想问。 但船舱的门从外面被锁上了,任凭她怎么敲打,怎么招呼外面的守卫请南宫奇来,都根本没人回应她。 船走的太快。 她本来就有些畏水,再加上怀孕,身体不适,前些时日的病还没太好,也被这船摇的是昏昏沉沉,呕吐了好几次。 不但吐空了出门时候用的早膳,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无奈的金小小只得暂时接受现实,撑着自己的身子,让自己靠在了船舱壁上,等缓了些精神之后,勉强凑到桌边去。 桌上还有茶水,只是有些冷了。 金小小没工夫嫌弃,倒了一杯灌下去。 然而这一杯茶没缓解身体的不适,反倒诱发了更厉害的呕吐。 太难受了。 金小小抱着膝盖,缩成一团,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身上还有些发冷。 迷迷糊糊之中,金小小睡了过去。 “城主,金姑娘好像不太好。” 手下一直守在外面,一直听着金小小在里面的动静,这会儿都好一阵子没声响了,有些担心,便赶紧去后面禀报了南宫奇。 南宫奇脸色依然阴沉,“那个女人把戏可多的很,能有什么不太好的?” 就算真有什么不太好,也必定是装出来折腾人的! 手下迟疑了一下,再不好多说什么,悄声退下了。 从洱海到贡城逆流走下游水脉算是捷径,大半日功夫便到了。 一路上,南宫奇都没去看金小小一眼。 他的心情无限复杂。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想怎么样,只是又愤怒,又无力。 愤怒于自己对金小小欲罢不能。 无力的,却是她对自己根本无意,还老和自己对着干! 为什么这个女人就不能听话一点? 须臾,南宫奇却又闭上眼睛。 他身边其实也不缺乏听话柔顺的美女,然而那些女人,没有一个能入他的眼就是了。 人性当真奇怪。 听话的你看不上,不听话的你努力想让她听你的话。 “城主,到码头了。”手下的声音响了起来,拉回南宫奇的思绪。 南宫奇脸色一路都是阴沉,到现在也一样阴沉。 他撩起袍角,迈步下了船头。 手下迟疑地问:“城主,金姑娘——” “把她带回城主府去。” “……是。” 手下应了一声,恭送南宫奇离开,然后快步过去,打开船舱的门想请金小小出来。 然而那舱房门一开,手下倒抽了一口气:“金姑娘?!” 还没走远的南宫奇停住脚步,回过头去:“怎么了?” “城主!”手下急忙说道:“金姑娘昏过去了。” 南宫奇怔住,暗忖道:她又耍什么把戏?! 但脚步却立即转向船那边,快速进了船舱内。 船舱内没有点灯,光线昏暗。 但南宫奇是习武之人,目力惊人,一眼就看到,有个在角落那儿缩成一团。 南宫奇快步上前,把人扶了起来,“醒醒!” 然而金小小已经昏沉了过去,哪里会应他? 南宫奇脸色一沉。 她浑身上下都很冷,还在隐隐颤抖,甚至能听到牙关打颤的声音。 南宫奇快速将人抱起就往外走,“叫大夫过来!” 这一路,他走的极快,进入城主府后,直接将人带到了自己的院落里。 大夫也早收到消息,来的很快,跪在床前给金小小把脉。 南宫奇冷着脸在旁边看着,剑眉几乎拧成了两股麻绳。 她的病不是都好了吗? 不过是在船舱里待了半日而已,怎么就这样了?! “呃……”就在这时,大夫诊脉的手指忽然一抬,表情变得非常复杂。 “怎么了?!”南宫奇看过去,沉声说道:“她怎么回事?” “这个……”大夫小声说:“容老朽再看看。” 大夫的手指又落到了金小小的手腕上,这次十分态度明显认真了许多。 他是这城主府上的大夫,自然认得金小小。 很巧的是,那一夜,金小小和城主大人都喝醉了,是他送的醒酒汤。 然后,醒酒汤没派上用场,他却看到了某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如果金姑娘的脉象他没诊错,那真是…… 他心里思忖着,诊脉却更仔细了。 前前后后诊了三次。 就在南宫奇已经不耐烦,打算找人把大夫拎出去的时候,大夫终于深吸了口气,说:“城主,金姑娘是有喜了。” “什——”南宫奇呆住。 他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个。 大夫说:“已经三个多月了,胎相不是很稳,身体也很虚弱。” “……”南宫奇呆滞地看着床上的金小小。 半晌后,南宫奇说:“那……开药吗?” 大夫说道:“是要开安胎药的,不过,金姑娘或许是胃口不太好,要养好身体,还得吃的好才行。” “……嗯。” 南宫奇木然应了一声,挥挥手,“那、那就去准备。” 站在不远处的手下和还跪在那儿的大夫对视一眼。 他们跟着南宫奇也都好多年了,还真是从来没见过,南宫奇脸上露出这种表情来。 但此时,当然不是看这种热闹的时候。 两人都默不吭声地退了下去。 南宫奇一人站在床前。 相识多年,他自然知道,金小小洁身自好。 而且,三个多月。 巧不巧? 南宫奇上前,坐在了床榻边上,就那么看着金小小,心情变得无比复杂。 良久之后,南宫奇吩咐:“找几个伶俐懂事的婢女来。” 手下守卫外面,迟疑地问:“城主是说几个?六个还是八个?” 976、来自贡城的书信 “……” 南宫奇默了默,才又说:“去把她的婢女找来。” “是!” 她,自然说的就是金小小了,手下心领神会。 手下退走之后,南宫奇又在床边坐了会儿。 床榻上的金小小脸色白的近乎透明,即便是熟睡的时候,眉心也轻轻蹙着,像是梦里也带着无数愁绪。 南宫奇看了一会儿,忽然扯唇一笑,心情也变好了一些。 他抬起手来,手背轻轻贴上金小小的脸颊,“原本我捆了你来,睢阳那边肯定没办法交代,现在,我似乎有了必须要你留下的理由?” 金小小昏迷着,自然不会回应他。 南宫奇心情甚好地帮她拉了拉被子,起身到书案那边,提笔写了一封信,“把信送到睢阳宸王手上去。” …… 因为谢尧的“小秘密”不愿和她分享,江楼月闷了好几日。 每日都是早起便去武馆那里,找人动手,下午就出去游荡,晚上回来,也不与谢尧说话。 二人竟然莫名其妙冷战了起来。 谢尧试着要和她说说话,江楼月也是不理会。 谢尧没了办法,觉得,再怎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也没有江楼月这么不理人让人难受。 这日一早上,两人一起用早膳,饭桌上,气氛有些冷凝。 谢尧笑了一声,为江楼月盛了一碗汤:“尝尝这个,是你最喜欢的莲子羹,只是不知道这卞南的莲子,和京城的莲子有没有什么区别。” “嗯。” 江楼月回话的声音有些冷,态度也有些意兴阑珊,把莲子羹接过来,随手就放在了一边。 谢尧吸了口气,暗忖道:她这是气得不轻呢。 谢尧打好了腹稿,打算把那件隐秘的事情告诉江楼月。 丢人就丢人吧,反正……他们是夫妻。 他那么做,不也是为了两人以后着想吗? 于是,谢尧抬了抬手,示意伺候的人都下去,只剩两人的时候,他拉着圆凳朝着江楼月跟前凑了凑:“楼儿——” 江楼月直接起身,坐的远了一些。 “……”谢尧默默片刻,无奈道:“我认错,我现在就把事情都告诉你,你别生气,冷着不理我了!” “呵呵。” 江楼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当时追着你求着你告诉我的时候,你一个字都不吭,现在才想说?” “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想听了!” 江楼月夹了一根脆笋,牙齿一碰,咔嚓一声响,泄愤一样。 谢尧笑道:“好,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行了吧?娘子大人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 他说着,又朝前凑过去三分。 “我心比针眼还小。”江楼月冷笑一声,“说了不听就不听,你一个人藏着掖着去吧!” “……”谢尧有些无奈,但到底这件事情,是自己瞒着在先,他也是好脾气,把江楼月捉了过来,“你得听。” “凭什么?!” 江楼月骂道:“你想与我说便与我说,想不说便不说,当我是什么?!” “当你是我娘子。” “……” 江楼月瞪着他。 谢尧又说:“其实是一件关系到我们两个人,以及未来的……那么一件事情,我今天就告诉你。” 江楼月沉默片刻,说道:“我万分好奇央求着你告诉我的时候,你不说,到了现在,好奇心消失的一干二净,好像也不是那么想知道了。” “别说了吧。” “不行!”谢尧捧着她的脸转过来:“你必须得听。” 江楼月看他半晌,默默道:“那你说。” 她方才话虽然是那样说的,但那是针对旁人。 谢尧的事情,她哪里有不想知道的? 只是谢尧前面那么吊着她,她现在心里气着,也不想表现的那么急切,那么感兴趣。 “我那几日不是每日早出晚归么?其实是——” “殿下!” 就在谢尧刚要开口说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扶桑的声音:“贡城送了信来。” 江楼月和谢尧都怔住了。 谢尧说:“先出去,半个时辰之内,任何人都不要靠近!” “……是。”扶桑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打扰到了殿下和少夫人,有些讪讪的离开了。 江楼月说:“贡城怎么会忽然来信?是不是金姑娘——” “先不急,咱们把咱们的事情说了。”谢尧把江楼月拉过来,然而唇瓣开合半晌,竟然也说不出什么来。 江楼月说:“你不想说就算了!” 她现在有点好奇贡城那封信。 “不是——” 谢尧有些恼,扶着额角说:“我、我……哎,你靠过来一点,我小点声告诉你。” 江楼月狐疑地挑眉看他。 “快!”谢尧催促了一声,也不等江楼月过来,他自己直接凑过去,咬着耳朵,有些郁闷,又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了一句话。 江楼月忽然瞪大眼睛:“你你你你——你说真的?!” 谢尧说:“自然,吃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据说是偏方,然后……” “哈哈哈哈——”江楼月忽然大笑起来。 谢尧呆滞片刻,叹了口气,脸上除了无奈,还有些许窘迫,闷声说道:“江楼月!” “咳——”江楼月无辜地看着他:“我、我也不想笑,但是没忍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噗——” 她曾猜测,谢尧是不是有什么要事,所以早出晚归。 可这会儿谢尧竟然告诉自己,他去找了一个民间神医,查看身体,然后希望……早点生出个孩子来。 江楼月一听就乐了。 因为她也暗戳戳的找宋梨,想请她帮忙看看自己的身体呢。 只是宋梨说,自己没有问题。 “你怎么这么可爱……”江楼月低声喃喃,笑容也逐渐收敛,“这事,一般不都是女子生不出么?你还跑去看郎中。” 谢尧的脸色现在十分不好,沉声说:“闭嘴!这件事情不提了,总之,已经好了。” “那大夫说了,不出两月,我们肯定会有孩子的。” “嗯,好了、好了就行。”江楼月还能说什么。 他为了孩子的事情,这么操心认真,江楼月心里暖暖的,只希望,真的如那大夫所说吧。 她靠在谢尧肩头,无声温存。 两人就那么靠了半晌,江楼月又说:“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为什么含含糊糊,我以为你有事不愿与我说,心里烦闷了好久。” 谢尧不想提这个,便含糊地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了,贡城的书信!” 977、陈年老醋 “是哦。”江楼月也想起,她立即招呼扶桑:“把信拿来。” 扶桑赶紧便上前来,将信递了过去。 江楼月拆开来看,越是看下去,表情越是微妙。 谢尧问:“怎么了?” “你自己看。”江楼月低笑着说:“南宫奇这厮,不但动作快,反应也敏锐的很呢。” 谢尧挑眉。 他把那信接过去,很快看完,淡淡说道:“他知道了也好。” 信上不过寥寥数语,南宫奇表示,在洱海偶遇金小小,然后得知金小小怀了他的孩子,并且身体十分不适,所以他接金小小前去贡城修养。 这信,只是通知他们金小小下落的书信而已。 “不过……”江楼月捻着那信纸笑道:“南宫奇的口气倒是客气了不少。” “约莫是知道,以后都要和睢阳这边有割舍不掉的关系,所以客气了。”谢尧说道:“你是不知道,南宫奇这人平素可是霸道的很。” 江楼月心说,再霸道再厉害的男人,碰上了感情,总会有柔软的一面呢。 “对了!”江楼月忽然想到一件事,“金伯最近都在忙什么?” 自从来到贡城之后,她倒是没怎么见过金伯了。 江楼月又说:“金姑娘的事情,金伯他——” “金伯都知道。”谢尧说道:“如今,金伯就在睢阳百里外的城镇上呢,对外只说那边有事,他在处理——金姑娘怕金伯担心,所以瞒着怀孕的事情。” “金伯便也装作不知道,自己‘忙’着。” “这里的事情,其实我每日都会派人传信给金伯,随时让他知道。”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江楼月悠悠叹息了一声,又说:“那现在金姑娘在贡城的事情——” “等会儿让扶桑送信去吧。”谢尧说道:“金伯操持九宫,对卞南和贡城这一块的事情都是耳聪目明的,也瞒不了他,索性直接告诉他。” “嗯。” 江楼月点点头,喃喃说道:“真希望,南宫奇和金姑娘……两情相悦……” 然后得个好结果,你好我好大家好。 谢尧笑道:“会的。” 江楼月白了他一眼,“你又知道了?这么肯定。” “嗯……怎么说呢。”谢尧沉吟片刻,说道:“金姑娘这个人,你或许不了解,但我与她相识多年,却是很清楚她性子的。” “她如果不是对南宫奇有什么心思,事情也不会拖拉到现在这个地步。” “嗯?”江楼月挑眉:“怎么说?!” “金姑娘操持卞南生意多年,是极有能力和手段的人,而且是个绝对不吃亏的人。”谢尧缓缓说道:“这些年,南宫奇和金姑娘交手多次,在生意上,南宫奇向来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 “如果南宫奇是用卑鄙的手段欺辱了金姑娘,那么,南宫奇绝对要倒大霉。” “可南宫奇不但没倒霉,还过的好好的,反倒是金姑娘自己躲着,闷不吭声想处理掉肚子里的孩子——” 谢尧笑道:“或许她自己都没发现,在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她束手束脚,只知道处理自己,不知道处理旁人呢。” “说的是。”江楼月点点头。 卞南和贡城离得很近,好多生意网络其实都是共通的,以金小小在卞南这么根基不浅,只要她想,真的可以让南宫奇非常难受。 谢尧又说:“两人或许有什么坎过不去。” 江楼月回过神来,轻描淡写地看他一眼:“你倒是很了解她。” 谢尧失笑道:“我怎么闻到了一股子醋味,你闻到了吗?” “……”江楼月默了默,别开脸说:“你鼻子出问题了,有吗?” “哈哈……”谢尧轻声笑,手一伸,把圆凳上坐着的江楼月捞过来,安置在他膝上。 他低下头,唇凑在江楼月耳畔说:“老陈醋的味道,可清晰的很,我就是闻到了。” 江楼月哼了一声去推他,“放开,我要去武馆了!” “不要。”谢尧叹息一声,“最近这几日你都一直冷着我,如今我把事情说清楚了,可得好好亲近亲近,我这几天太难受了。” 江楼月说:“活该你!” 谁叫他藏着掖着,害她郁闷了好久,结果两人莫名其妙冷战起来。 “好好,我自作自受。”谢尧又叹了一声,说:“可是我都解释清楚了,也一心是为了我们两好啊,哎——” 江楼月不再挣扎,闷声说:“那你以后有什么事情,不要吊着我。” 她是个直脾气,有的时候也急躁。 明明好奇的紧,但谢尧偏偏欲言又止半个字都不说,这不是折磨人吗? “嗯。” 谢尧应了,温声说道:“那大夫说,两个月就能怀孕,我们努努力。” “……” 原先江楼月对怀孕的事情十分执着,现在却是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 廊下好几个属下呢。 虽然站的远。 但都是武功高超的人,耳力也惊人,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听到? 江楼月低声说:“你别……我们去武馆!” “好。” 谢尧笑了一声,“走,我陪你去武馆练练手。” 话落,谢尧把她放开。 江楼月松了口气,赶紧拖着谢尧往武馆去了。 …… 贡城 金小小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好久,眼皮那么沉,根本不想睁开。 “小姐!”巧燕的声音响了起来,“您可算醒了,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可有什么不舒服吗?” “巧燕……”金小小低声唤罢,费力地张开眼,意识也逐渐回笼。 她记得,自己被南宫奇困在船舱里了。 南宫奇还说,要直接往贡城去。 怎么她还能看到巧燕? “小姐,您说话啊!”巧燕又问。 金小小的视线转了一圈,然后,眼底原本的疲惫,茫然慢慢散去,变成无数的错愕和复杂。 “这里是——” 巧燕顿了顿,说道:“这里是贡城城主府呢……我、我是被他们抓来的。” “……” 金小小陷入沉默之中。 巧燕又说:“我来的时候,看到有大夫进出,小姐的身边也是医女伺候,可能、可能——” 大夫! 金小小脸色骤然一白。 有大夫来看过,就会诊脉,那么,就会知道她怀孕的事情! 978、南宫奇的德行 她现在还没想好怎么办,怀孕的事情却被南宫奇知道了?! 那现在要怎么办?! 金小小心里很慌乱,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慌。 “小姐……”巧燕弱弱地说,“你的脸好白,你怎么了?!” “我……”金小小僵硬地说道:“南宫奇人呢?” 话音刚落,外面院子里便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明明没看到人,但金小小却知道,是南宫奇来了。 巧燕也回过头去,果然看到一身玄衣的南宫奇正迈步进房间内。 巧燕连忙起身,靠到了床边上去。 金小小僵住,瞪着朝自己走来的南宫奇无法反应。 南宫奇到了床边坐下。 金小小浑身愈发僵硬,屏住呼吸,用力地握住手中的被角。 南宫奇说:“都出去。” “是!” 他身边的属下自然全部退走了。 巧燕迟疑了一下,思忖要不要退下。 自家小姐的情况看来很不好。 可是,南宫奇却在这时候回过头来,淡淡看了她一眼:“你也出去。” “……” 那很平淡的一眼,却似乎含着许多的压迫力。 巧燕僵了一下,脚似乎不听自己的使唤,竟然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南宫奇的手下贴心地帮两人关了门。 屋内,气流变得压抑而紧绷。 没有人说话。 南宫奇就那么静默地看着金小小,眼底的光晦暗不明。 就这么僵持了半晌,金小小暗暗吸了口气,抬起眼帘,勇敢无惧地看向南宫奇,冷冷说道:“你敢抓我来贡城?!” 南宫奇淡笑道:“不是抓,是请,我请金姑娘来此处,是想照料姑娘一段时间。” “……”金小小脑中警铃大作:“我需要你照看?你快些放我回去!” “抱歉,不能。” “你凭什么!”金小小切齿说道:“旁人怕你,我可不怕,你拘这我在这儿,我爹和殿下,九宫所有人都不会放过你的!” 南宫奇淡漠地看着她,忽然说:“你有快四个月的身孕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嘣! 金小小感觉自己心里的一根弦直接断了。 她瞪着南宫奇,唇瓣开合半晌,脸色也变得死白僵硬。 南宫奇凑近些许:“为什么不说?” 金小小反应过来,立即道:“我为什么要说——” “我的孩子,不是吗?”南宫奇挑眉:“你不和我说,难不成……你除了和我,还与别人也曾颠鸾倒凤过?!” “……” 金小小气的脸色直接转为青白。 这个臭男人,永远知道怎么去戳别人的痛脚,让别人生气。 南宫奇又说:“你怀了我的孩子,自然要留在我的身边,就算是你爹爹来了,你心心念念的殿下来了,我也得把你留下。” “他们带不走你。” 金小小看了南宫奇半晌,慢慢闭上眼睛。 她把自己缩在被子里,不想理会,也不想考虑。 好烦,好累,心里也好乱。 事情为什么到了今天这一步? 如果现在真的让爹爹知道她与人有私,还怀了孕,也不知道爹爹会怎么样? 南宫奇瞧她忽然静默,皱了皱眉。 金小小有孕这件事情,他其实是高兴的,因为心情好,态度便也好了三分。 他抓住被角,帮金小小往上拉了拉,慢慢说道:“你现在身子很不好,先好好养两日,旁的事情,等你恢复一些再说。” 金小小忽然一把拍开他的手:“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滚开!” “……” 那一下拍的很重,啪的一声。 但其实并不疼。 南宫奇静默地坐在那儿看着金小小。 金小小浑身充满戒备,瞪着南宫奇的样子像是看仇人。 南宫奇看了一会儿,扯唇笑道:“好好养,大夫每日都会来看你一次,如果大夫告诉我,你的情况不好,身体没有在恢复,那么——” 南宫奇慢慢说道:“整个睢阳都会知道,九宫的金姑娘与我春宵一度的事情。” “你要脸面,怕旁人知道这个,不是吗?” “我不怕。” “你大可以试试。” “……” 金小小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南宫奇绝对说到做到。 他一个敢弑父的人,怕什么流言蜚语? 况且他还是男人! 金小小心里有一股怒火朝上涌,可涌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又泄了气,只剩下疲惫和无奈。 到现在,听着这些威胁,看着自己如今的处境,她好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现在,到底要怎么办? 金小小闭上了眼睛,彻底蜷缩进被子里面去,再不理会南宫奇,更不会看他一眼。 南宫奇果断地起身离开了。 不一会儿,巧燕进来照看。 巧燕有许多话想和金小小说,但看金小小情绪低落,也不敢随意开口打扰。 金小小缩在那儿,竟不知觉睡了过去。 之后,她再没见过南宫奇。 早中晚三顿饭,都有下面的人送过来。 巧燕贴身伺候着,除了不让她走动之外,这里的其余人都算客气。 金小小不是个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的人,药、食物,她都是照常吃,只是不怎么说话。 既不知道怎么解决,索性走一步算一步。 到了第五日的时候,大夫笑眯眯地与金小小说:“金姑娘的身体恢复的不错,要是想下床走走,也是可以的,只是不能吹风。” “嗯,多谢。” 金小小这几日的话都很少,客气地应了一声之后,便不再多说。 大夫离开之后,巧燕上前伺候,试探着说道:“小姐,院子里的太阳很好,我们去晒一晒吧。” “嗯。”金小小也是一声轻应。 巧燕赶紧帮金小小穿了衣服和鞋袜,扶着金小小到了院内。 院内有石桌,巧燕在凳子上垫了个软垫,扶着金小小坐上去。 金小小便托着腮,垂着眼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巧燕犹豫了一阵子,低声说道:“小姐,咱们在贡城也待了好几日了,看样子,城主是真的不打算放我们走了。” 金小小不言不语。 巧燕又说:“我、奴婢瞧着城主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 余下的话,她却是不好说。 作为金小小贴身的婢女,她很早就觉得,金小小以后是要随着殿下,有个名分的。 谁知道如今事情成了这样子。 南宫奇比起殿下来,真的……并不算什么良配。 他有江湖人的习气,为人狠毒狡诈,放肆张狂。 上位做城主的时候杀了那么多人,整个贡城没有人不怕他的。 更何况,南宫奇嗜好美人,后院里美女不少,还有异族客商送的异域美人,德行实在是不怎么样。 她想劝自己小姐嫁给南宫奇,给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名分,她都说不出口。 979、乖,再说一遍 “他并非不近人情?”金小小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是,把别人拘禁在自己的府上,是一个近人情的人会做的事情。” 巧燕哑然。 金小小显然不想多说。 她闭了闭眼,良久才问:“你进出方便吗?” “不是太方便……”巧燕低声说道:“一切的事情都有城主府的下人去办,奴婢是不需要走动的。” “奴婢想着,就算奴婢说出去办点什么事情,他们也不会允许。” 南宫奇摆明了是要把金小小和巧燕这对主仆关的死死的。 金小小唇角扯了扯,又问:“也没听到一些关于睢阳,或者贡城那边的消息吗?” “没……” 巧燕说道:“跟前伺候的下人,还有大夫,都守口如瓶,除了关乎小姐身体的事情,其余的事情他们一个字都不提。” 金小小的笑容有些冷。 沉默半晌之后,金小小说道:“那个大夫,姓林的吧?” “这个……”巧燕有些诧异,“奴婢不知道。” “去打听一下,是不是姓林,是不是有个儿子叫林如意。” 巧燕想问,打听这个做什么,但恰逢这时候,有婢女走了进来。 巧燕只得把所有疑问都咽到了肚子里去。 也罢,打听吧。 小姐做事一向胸有成竹,吩咐的事情,绝对是有理由的。 婢女们带了异族的糕点过来,请金小小尝尝。 金小小兴致不高,也不动,直接起身进了屋子。 到了晚上,几日不见的南宫奇,竟然少见的来看望金小小。 他还是一身玄色锦袍,束着箭袖,腰见束着二指宽的黑曜石腰带,腰侧缀着象征城主身份的玉佩。 屋内的烛火跳跃,光线却十分昏暗。 月光,合着烛光落到了那玉佩上,随着南宫奇走动之间,玉佩晃动,竟然折射出了些许光华。 金小小看着,微微眯起了眼。 她忽然想起,那一夜,自己醉酒,手脚发软,站不稳当,就那么狼狈的跌在南宫奇的面前。 很巧,当时为了稳住身形,她双手下意识地扶住了南宫奇的腰,脸颊就贴到了那块玉佩上去。 当时,这玉佩便是这样的光泽。 她还以为只是因为自己当时喝醉了眼花了,才会觉得那黑漆漆的玉佩那么晃眼。 原来……这玉佩的确材质很特别,什么时候都晃眼。 就在她这胡思乱想的瞬间,南宫奇已经迈步到了床边来。 南宫奇是个恣意放肆的人,可不管金小小高不高兴,乐不乐意,稳稳当当直接坐在了床边上。 空气之中,除了一股清淡的檀香气息,还有某种甜腻的脂粉味。 金小小回过神来,心底涌起一股厌烦,“你又来干什么?!” “想你了,便来瞧瞧你。”南宫奇淡淡说道:“怎么,不行?” 金小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要回家。” “不行。”南宫奇容色平静。 金小小切齿问道:“为什么不行,因为我怀了你的孩子,所以你拘着我在这里?” “那如果我肚子里没有你的孩子,我是不是就能走了?!” “……”南宫奇眯了眯眼睛,眼底闪过某种危险的光芒。 金小小冷笑道:“要想没有孩子,其实很简单,一碗汤药的事情。” “我早就想把肚子里的这块肉给除了,只可惜我身体不适,强行喝药堕胎会伤害身体根本,所以我才一直留着他!” “如今,你找人帮我调理身体,倒是正好,我恢复的不错,现在喝药想必对身体损伤也会小许多。” 南宫奇冰冷的眸子死死的看着金小小。 金小小看他这样,心底竟然涌上些许胜利的得意。 她越发平静,笑容也越发客气,仿佛是以往每一次和南宫奇谈生意那样,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是不是又想说,把和我春宵一度的事情说出去?” “是,我的确在意名声,我更害怕我爹爹知道了受不住。” “可是我爹爹疼我爱我,发生这种事情,他不会管我怪我气我,只会想办法把气愤发泄到那个毁了我的人身上!” “我爹爹打理九宫多年,在整个卞南,甚至是贡城之外的异邦都有不少势力,你说,我爹爹要是全力出手,你这贡城城主,还能不能坐得稳?!” 南宫奇依然一言不发,就那么看着金小小。 金小小这一回的冷笑,带着三分恰到好处的得意:“更何况,我金小小便是失了清白,只要我乐意,愿意娶我的大好男儿也排成队,我为什么要屈就在你这里?!” “识相的立即备车马送我回去,否则,你这贡城城主,怕是做不了几天了。” 南宫奇死死地看着金小小,怒气从身体内勃发而出,整个屋子的气温都冷了好多个。 巧燕战战兢兢地站在不远处,完全没料到,金小小竟然会说出这一番话来。 这番话,却也当真有理有据,说的很对! 金小小不缺乏追求者,那些人也不乏人品家世样貌不错的。 只是金小小一直看不上。 金伯的九宫,在卞南和贡城之外的势力也没有夸张。 当初南宫奇这贡城城主之外,还是金伯暗中斡旋帮他抢来的。 现在金小小要是和南宫奇撕破脸,南宫奇还真不能怎么样。 可是孩子的事情—— 就当巧燕想到这里的时候,南宫奇忽然开口问道:“你就真那么厌恶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对!”金小小毫不犹豫。 他离得太近了,身上那种甜蜜的脂粉冲着她,让她觉得反胃,觉得恶心。 相识多年,这个男人是什么样的人,她真的太清楚了。 他喜欢美人,这些年,好几次为了将生意谈拢,金小小自己都帮他物色过美女。 那时候看着他左拥右抱,金小小心中还十分庆幸——庆幸自己准备的美人他都喜欢,那表示,生意可以顺顺利利的。 可如今想到那些画面,她除了恶心还是恶心! 曾几何时她竟然这么恶心这个男人了?! 南宫奇在此时又问:“你养好身体,就是为了把肚子里的那块肉弄死?” “对!”金小小再次斩钉截铁。 980、刺激 没有人喜欢被关起来,她更厌恶! 这几日她思前想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她必须离开此处。 就算她肚子里揣着南宫奇的孩子又怎么样? 她金小小不是非要和他南宫奇牵连在一起的,这个孩子她自己养得起! “是吗?” 南宫奇轻声发问,脸上还带着笑容,可那眼底如刀剑一样的眸光,却让金小小的心头忽然怵了一下。 南宫奇往前靠近许多,双手一撑,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停在了金小小的面前。 檀香,合着脂粉的香气更重。 金小小屏住呼吸,不管是眼底,还是心中的厌恶,那么真实。 “再说一遍。”南宫奇低声说道:“你养好身体,就是为了杀掉肚子里的孩子。” “……” 金小小周身僵硬,“我——” 然而开口之后,金小小却觉得空气压抑,声音似乎也被压住了,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来。 南宫奇面上含笑:“乖乖的,再说一遍就好。” 这一回,金小小连个“我”都说不出来了。 周身上下的勇气,似乎在瞬间被南宫奇那冰冷的眼神冻住,消失的一干二净。 她本能地意识到,如果自己真的说了,那么,后果绝对非常严重。 她会彻底激怒这个男人。 “不说了吗?”南宫奇轻声发问,脸上的笑意也变得深浓,只是眼底的冷冰却如万年不化,冻人的厉害,“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想……” “我本来还想着,你如果真的很想杀掉他,我就帮帮你呢。” “……”金小小周身僵硬无比,甚至没办法反应。 这个可怕的男人。 太可怕了。 南宫奇唇角微勾,轻轻拍了拍金小小的脸颊:“很晚了,好好睡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话落,他凑上前去,很轻很轻地在金小小的额角上,吻了一下。 这一幕,看起来十分美好,就像是个温柔至极的安慰,是恋人之间最暖心的温存。 可只有金小小知道,这是警告。 警告她不要胡作非为,警告她,如果她真的动了肚子里的孩子,那么后果会非常严重。 金小小浑身如坠冰窖,南宫奇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走的,她都毫无反应。 尽管她话说的那么满,那么自信,可她心底却十分清楚,如今的贡城,不是当初南宫奇刚接手时候的贡城。 贡城这地方,云集三教九流,南宫奇所牵涉到的利益网络也十分复杂。 九宫的确厉害,但要想在短时间内把南宫奇怎么样,也是不可能的。 不然的话,自己被挟持这么久,睢阳那边不该半点消息都没有。 她、她是要被南宫奇困在此处了吗? 不不,她不要被困住,不要! “巧燕!” 金小小压着声音说道:“让你打听的事情你打听的怎么样了?!” “还、还没机会。”巧燕也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胆战心惊地说:“不过小姐放心,奴婢会尽快找机会打听的。” …… 南宫奇离开那院子之后,缓缓迈步往前。 手下跟在后面,不敢跟的太近。 在南宫奇身边办事多年,他对南宫奇十分了解,今夜的南宫奇看起来十分平静,但实则异常生气,说不准一件小事,就能彻底引爆南宫奇的怒火。 南宫奇一路往前,顺着九曲回廊,经过一座雕花小楼的时候,楼内忽然传来女子惊喜的笑声。 不多时,便有个身着淡紫色长裙的美艳女子从小楼呢小步出来,停在南宫奇面前俯身行礼:“沐娘见过城主……城主是来看我的吗?” 她眼帘微抬,含羞带怯的同时,又带着三分恰到好处的思念:“城主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南宫奇本高大。 这女子又是半跪在地上。 此时南宫奇看过去,便是居高临下。 女子穿着其实算是保守,但因为时值夏日,领口微低,从南宫奇的角度看去,便是波涛汹涌,美景十足。 女人的脸也长的极为不错,是那种让人欣喜的美艳。 她,是南宫奇最喜欢的一个夫人。 可今日瞧着她,南宫奇竟然越发烦躁。 他想到的是金小小,为什么那个女人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冲他低眉顺眼?! 沐娘见他不吭声,自顾自起了身,温温柔柔地上前来,把南宫奇的手臂挽住,“时辰不早了,城主今日就歇在沐娘这儿吧,沐娘最近学了新曲子,弹来帮城主解——” 这时,南宫奇忽然抽手,将女子甩到一旁去。 “城主?!”沐娘错愕地呼唤:“您——” “滚!” 南宫奇丢下一个字,大步离去。 手下赶紧递给沐娘一个闭嘴的表情,跟上了南宫奇的脚步。 因为自己的院子现在被金小小占了,南宫奇索性住在天仙阁。 这会儿时辰已晚,唐娇却没歇下,瞧见南宫奇进来,唐娇小步上前去,满怀期待地说:“奇儿,那个小小姑娘呢?” “你不是说,她马上就来看我吗?这都好几天了,为什么她还没来?” 南宫奇沉声说道:“过两日!” 唐娇皱眉:“你是不是在骗我,前几天你就是这么说的……” “算了,你告诉我她在什么地方,我自己去找她……不然,你派人送我去也好。” “我一个人在这里待的都要发霉了,好没意思。” “小小姑娘特别聪明,会将好多有趣的故事,陪我解闷,还会带好玩的东西呢。” “她说,外面的集市很热闹,睢阳还有好多有趣的风俗习惯,赏莲啊,游船啊,特别好。” “小小姑娘还说——” “够了!” 南宫奇被唐娇一口一个小小姑娘激的心头怒火暴涨,然而开口呵斥的瞬间,南宫奇就后悔了。 唐娇显然被他吓到,呆滞地看着他,然后忽然保住自己的头颅蹲在地上,不断喃喃说道:“不要、不要过来,你不要碰我!” 南宫奇僵了一下,立即上前去扶:“别怕、别怕——” 唐娇却看着南宫的脸,大声尖叫:“你走开,你走开,你这个恶魔,谁来救救我,谁来——救命、救命!” 原本在一旁伺候的医女赶紧上前,左右把唐娇扶住。 其中一个冲着南宫奇说道:“城主,大夫说过,您的样貌和老城主太像,发怒的时候便会刺激到夫人的,现在夫人发病了,您留在这里会刺激到她,快走!” 981、帮我办件事,放你离开 南宫奇的脸色无比阴沉。 他的长相,酷似当初的贡城老城主,以前唐娇每次发病,都会将他错认。 这两年来,她基本是从未发过病,没想到今日会这样!南宫奇闭了闭眼睛,没有逗留,快速离开了天仙阁。 只是到底担心唐娇的身体,南宫奇并未走远。 他就站在天仙阁外面的大树下,听着里面的动静。 唐娇一直在尖叫恶魔,尖叫滚开,医女在不断安抚。 那每一声,都似乎砸到了南宫奇的心口上,让南宫奇回忆起了诸多童年时候的事情,心情越发恶劣。 手下战战兢兢地跟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半晌后,唐娇尖叫恶魔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医女一声声的继续安抚着,唐娇似乎稳定住了情绪。 很快,医女便出来给南宫奇禀报:“夫人的状况好了一些,但是不稳定,今晚奴婢会贴身照看着,请城主放心。” 南宫奇静默无言。 他朝着天仙阁的门前迈了一步。 此时唐娇已经被扶到了楼上去。 南宫奇抬眸,看到天仙阁二楼的窗口那儿,有个玲珑影像。 医女低声说:“城主,夫人的情况,现在真的受不得一点刺激,您——” “知道了。”南宫奇冷冷地说了一声,转身丢下一句话:“好好照看,如果出了问题,唯你是问。” 医女不敢大意,连忙说:“奴婢明白。” 南宫琦便走了。 只是刚走了两步,医女又小声说道:“对了城主,夫人一直在念叨……小小姑娘,如果能让她来陪陪夫人的话,或许夫人能……能快一些安静下来,情绪也会稳定很多。” 南宫奇脚步未停,不知听到没有,很快便大步离去了。 手下亦步亦趋地跟在南宫奇身后,眼见着南宫琦从沐娘那个小楼经过,又往金小小那边去了,非常识时务的没有跟上去。 …… 金小小将南宫奇逼走之后,自己便睡下了。 只是心中事多,哪能睡得着? 方才南宫奇的眼神真的很可怕,她有点怵。 其实激怒南宫奇,真的不是一件好事,可她……她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就十分愤怒,那些话说出来,完全没过脑。 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当真胆大。 南宫奇可是个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主。 不过……还好。 还好他就算很气愤,也并没有做什么。 而且看他今日气愤的那个样子,约莫未来几天都不会来打扰她了。 真好。 她可以乘着这几日时间,好好谋划一下,一旦巧燕查清楚那个大夫的事情,说不准,她就可以借由那个大夫,想个办法,从贡城脱身离去了。 如此一想,金小小心情松快了三分。 她将杯子拢了拢,翻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准备休息。 可是眼睛刚闭上,外面就传来巧燕紧张的声音:“城、城主!” “……”金小小怔了怔,南宫奇这是又回来了? 外面的脚步声十足沉稳,不急促,一下又一下。 金小小翻身坐了起来,朝着门口看去,就见一身玄黑的南宫琦迈步进了房间。 屋内只有床边点着一只蜡烛,光线十分昏暗,看不清楚南宫琦的脸,也无法辨认南宫奇的表情。 金小小有些紧张地抓住被角,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他来干什么?现在反应过来,跑来算账的?! 他打算做什么——无数的疑问在金小小心头乱窜。 南宫奇已经到了床前,照理是毫不犹豫地坐在了床边上。 这个男人,永远不懂得礼数为何物,更不懂得男女有别。 金小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实则心中无限紧张,甚至下意识地想往床侧缩去。 但心地的倔强,却让她硬生生的忍住了逃避,就那么冰冷无比滴看着南宫奇。 金小小面无表情地说:“你又来干什么?!想通了,要送我离开了吗?” “你想离开,可以。”南宫奇语气平静地说:“只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金小小怔住,无比意外地看着他。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南宫奇说:“你为我办件事,办好了,我便备车马送你离开。” “……”金小小眯着眼睛看南宫奇,辨别他话中的真实性,良久,才问道:“什么?” “我母亲想见你。” 南宫琦声音低缓,“她不太舒服,你去陪陪她。” 金小小默了默。 南宫奇又说:“哄她高兴,让她笑,让她精神恢复正常,这些事情,你以前不是做的得心应手吗?” “想来现在,这点事情也难不倒你。” “只要你做好这件事情,让我母亲开怀,我便送你离开贡城。” “……”金小小和南宫奇相识多年,做生意也多年,对贡城的事情十分清楚,对南宫齐母亲的病情,更加清楚。 这两年,为了有些生意能够顺利,金小小的确是没少在唐娇身上下功夫。 唐娇喜欢她,南宫奇念着这一点,在好几桩生意上,都做了不小的让步。 说起来,唐娇也算是帮过她不少忙。 如果陪陪唐娇,能让南宫奇放自己走,似乎……与她来说,是一件很划得来的事情。 金小小沉吟片刻,说道:“你似乎不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一言九鼎是为君子。 而南宫奇就算不是彻头彻尾的小人,也绝对和君子扯不上关系。 他出尔反尔是家常便饭。 这几年生意场上交锋,金小小也吃了不少闷亏。现在怎么敢信。 南宫奇冷漠地看着她:“那你想怎么样?” “简单,你先让我回一趟睢阳,我休息几日,带自己的人来,在城主府陪夫人半个月,让她开怀。”南宫奇冷笑道:“你觉得你自己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么?金小小,你骗我也不是一次两次,我若现在放你走,你岂不是要跑的干干净净,怎么可能会回来?”“……”金小小默默无言。好吧,其实她和南宫奇从某种意义上说,其实有点像。有道是兵不厌诈,无商不奸。做生意,当然是虚虚实实。这些年,她吃了南宫奇不少亏,南宫奇也栽在她手上许多次。现在不信她似乎也不是意外。更何况,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的确存着,一走了之的想法。 982、悸动 南宫奇冷冷说道:“这条件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你现在是我的阶下囚,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金小小心底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切齿说道:“我若不应你能如何?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我当然不能杀了你。”南宫奇扯唇冷笑,慢慢靠近金小小:“你这么好,我怎么舍得杀?” “更何况——”南宫奇忽然出手,覆在了金小小略微隆起的小腹上,声音低哑而暗沉:“你肚子里还有我的种。” “……”金小小脸色骤然涨红。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我的种”三个字,在这个时候听起来有些粗俗,很恶劣。 他的眼底还带着某种过火的颜色。 他的手,明明隔着衣衫,掌心的热度却似乎是直接烫到了金小小的肌肤。 金小小忽然之间,就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手脚并用的想躲避他的触碰。 这个恶心的东西! 怎么能让他再碰到自己! 他这双手,这身体,不知道从多少女人身上打滚过。 呸! 可是就在金小小躲避他碰触的这一瞬间,小腹内忽然动了一下。 金小小吓得僵了一下,忘了去推南宫奇。 南宫奇也怔住了。 那一下,那么清晰,他感觉的十分清楚。 这—— 这是孩子在动?两人都呆在那儿,不知道过了多久,金小小终于反应过来,一把将南宫奇推开,自己赶紧缩到床角去,戒备地瞪着南宫奇。 片刻后,南宫奇恢复到了原本那副冷漠无情的模样,说道:“我再说一遍,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若不想,去就把你的丫鬟丢到炼铁厂去。” “炼铁厂,你去过的,也知道那里的劳工有多辛苦,你这婢女,似乎是和你一样养尊处优,不做什么事情的。” “你说到了炼铁厂,她能撑几天?” “……”金小小咬牙切齿地看着南宫奇:“你迟早会有报应的,绝对!” 她没有任何别的选择,只能答应。 南宫奇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怕报应?” 两人就那么对视着,相互不服输,眼神在空中交汇,四杀,可谓火花四溅。 片刻后,金小小败下阵来。 这个男人冷酷无情,他是什么都做得出的。 金小小低下头:“我需要现在过去吗?” 南宫奇说:“不必,她现在已经被医女安抚了,明日你去。” “知道了。”金小小说完,直接翻身躺下,用被子裹紧自己,甚至盖住了自己的头。 她现在,根本不想看到南宫奇,也不想听到他说半个字。 南宫奇就坐在一侧,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慢慢低下头,试下落到了自己的手掌上。 昏暗的烛火下,掌心的纹路不怎么清晰,可他却看得入了迷。 他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那种生命的跳动,血脉相连,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心湖之中,激起无限涟漪。 原来……这就是做父亲的感觉。 南宫奇有些茫然,更多的,却是激动。 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生下来,会像谁? 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就那么坐在床榻边上,想了好久,才起身离去。 一直守在廊下的巧燕战战兢兢的,见南宫奇出去,身子都在颤抖:“送城主。”南宫奇“嗯”了一声。 他走后,巧燕立即到了屋内伺候。 金小小翻身看她,还没说话,巧燕已经满脸悲哀:“都怪奴婢,要不是为了奴婢,小姐也不必受这个威胁——” “怪你什么?”金小小叹了口气:“他本来就是不择手段的人,咱们受困与他,本来就处在弱势,受他威胁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你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忍心你去受那个苦?” “那炼铁厂,可是乱的很……你不必自责,唐夫人我很熟,知道怎么安抚她,让她高兴,这并不是难事。” “多谢小姐!”巧燕感激地说道:“我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才遇到了小姐这的好主子。” “快别说这些客气话了。”金小小顿了顿,又说:“我去安抚唐夫人的时候,你别忘了打听大夫的事情。” “好!”巧燕连声应道:“我记着呢,一定会小心再小心的。” “嗯。”金小小点点头,“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等巧燕退下之后,金小小也睡了过去。这一夜,睡睡醒醒,思忖着如何离开此处,如何安抚唐夫人的事情,金小小根本就没睡好。 到了二更天的时候,好不容易睡了过去,却又做了梦。 浑浑噩噩之间,她头晕目眩,跌到了南宫奇的脚边。 南宫奇蹲下身子来扶她,明明奸猾狡诈的眼眸,却如同黑曜石一样,亮的摄人心魄。 她的脑子里,全是殿下成亲时候的模样。 睢阳一片红,薛宅一片红,却红的那么刺目。 她甚至连伤心的资格都没有。 她喜欢了殿下那么多年,那么多年的青春,从情窦初开的少女,到如今二十二岁,这么久。 可她甚至连表露心意的机会都没有。 江楼月出现的那么突然,横冲直撞,占据了殿下心里所有的位置,而她的喜欢,一文不值。 甚至,为了不让自己太伤心,她得躲得远远的,在所有人吃喜酒的时候,她跑到此处和南宫奇周旋生意上的事情。 她心伤难抑,竟然扯着死对头南宫奇说了一堆苦涩的心里话。 后来,南宫奇抱着她,凑在她耳边说,可以做一件好玩的事情,或许,能够暂时忘记那些心酸和烦恼。 她醉了。 醉的昏天暗地,竟然傻兮兮地点头答应。 然后,南宫奇的吻落了下来。他真的很懂得,很会撩拨人心,轻揉慢捻,一点一点击碎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她像是个好奇的孩子,由着他引导,跟着他学习,天雷勾动地火。 明明都醉了,可记忆却又那么清晰,一夜春宵,酣畅淋漓。 金小小忽然惊醒,满头是汗。 她搞不懂,自己怎么会梦到这个。 耳边甚至还有南宫奇低沉的笑声:“有没有觉得,我比你家殿下解风情多了?” 983、既然是错误,那记得纠正 “怎么会……” 金小小连连喘息,脸上忽红忽白。 她用力地捧住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把那些热辣过分的画面全给忘记了。 可偏偏那些画面像是生了根一样,在脑子里乱飞乱窜。 许多细枝末节的东西,也不断地被放大。 南宫奇唇角的笑容十分的惑人。 那双煽风点火四处游荡的手,还带着薄薄的茧子,抚触肌肤的时候,有一点点痒。 他的身上,似乎有许多的疤痕,似乎—— “停!” 金小小闭上了眼睛,低声骂道:“你疯了金小小,你都在想什么!?” 那个恶心的狗东西,有什么可想的! 他那么、那么经验老道,必定和他后院之中那数都数不清的美人脱不了干系! 怎么可以被他引诱! 金小小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咬紧牙关,似乎齿封里面挤的就是南宫奇那个人,把他咬成碎片,渣都不剩,再也不能跑到她的梦里来影响她! “想点别的!”金小小切齿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强迫自己的思绪,转移到别出去。 可是想点什么? 这里是南宫奇住过的房间,整个房间内的摆设,都充满了南宫奇强烈的个人风格。 这床榻上的被褥,虽然是她要求换过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隐约之间,总是可以嗅到熟悉的檀香气息。 那个阴狠毒辣的小人,平日里竟然喜欢焚檀香,可笑! 这点思绪一闪而过,金小小睁开眼睛,视线正好落到了黄梨木床的雕花床柱上。 床柱。 那一次情难自禁,她的手抓到了那床柱上去。 床柱凹凸不平。 因为她抓过去的时候太猛,撞到了手腕,划破了手掌,酒气醒了三分。 当意识到自己和南宫奇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时,她立即就后悔了,挣扎着要把南宫奇踹下床去。 然而—— 力气太小的她,踹不动。 反倒被南宫奇将手用腰带给、给捆、捆到了床柱上去…… 那让人心跳加速,血气上涌的场面,此时也异常清晰。 金小小脸色涨红,瞪着床柱的眼睛里燃烧着火苗,恨不得把这些时刻提醒她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细节的东西全部烧毁。 她怕了这张床。 太可怕了。 金小小弃了被子起身,从屏风上找了自己的斗篷来,再不睡那张床,披着斗篷坐到桌边去了。 连喝了好几杯冷茶之后,金小小脸上的热度总算缓和三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奇怪。 她在这里住了这几日,虽然憎恶南宫奇,恨得牙痒痒,但从来没有梦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为什么今天会这样…… 金小小的手缓缓地落到了小腹之上,而此时小腹那儿一片平静。 可是昨晚,南宫奇的手放上去的时候,腹中的孩子分明动了一下…… 真古怪。 金小小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想,一定是昨晚南宫奇靠自己太近了,所以她才会做这种梦,这一晚上才会这么反常。 她再一次确定,南宫奇就是个能撩人心扉,能勾引人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要敬而远之。 即便腹中有他的孩子又如何? 那是个错误! 既然是错了,就得纠正,不能一直错下去。 金小小又重重地吸了口气。 等一下。 只要再等一下。 等她,先安抚了南宫奇的母亲,然后巧燕打听到林大夫的事情。 只要争取到时间,自己就可以想到脱身的办法了。 金小小往外看了一眼,天还没亮,外面灰蒙蒙的。 她一晚上没睡好。 可白天还有好多事情要应付。 那床—— 金小小转眸看了一眼,皱了皱眉,没有起身,就趴在桌上,打算休息一会儿。 趴着睡,自然没有躺着睡舒坦。 金小小趴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似乎并没怎么睡着,耳边已经响起了巧燕的低呼:“小姐,你怎么趴在桌上睡?!” “……” 金小小眼睛有些涩,皱着眉张开来,说:“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了——小姐,奴婢扶您去床上歇会儿吧!”巧燕说道。 “不了。” 金小小摇头,说道:“答应了今日要去看望唐夫人,还是尽早用早膳,早些过去的好,免得去的迟了,南宫奇又找事。” “说的、说的也是。”巧燕脸色复杂。 南宫奇的确是个脾气很坏的人,而唐娇唐夫人对南宫奇来说真的很重要,是怠慢不得的。 “我想吃点清淡的粥,你去准备,我再歇一会儿。” “……好。” 巧燕不敢打扰金小小,想说扶金小小去床上休息,但看金小小又趴回桌上去,到底没开口。 金小小大约又歇了两刻钟的样子,巧燕就把早膳备好了。 用完早膳,简单洗漱之后,金小小示意巧燕带自己往唐娇的天仙阁走去。 巧燕扶着金小小,一边走一边说:“小姐,今日您进了天仙阁之后,奴婢便找机会打听大夫的事情。” “嗯。” 金小小眼眸随意地在周围转着,看似是在欣赏周边的风景,语气淡淡地说:“你去找他,就说我睡不好,要些熏香之类的东西,然后趁机打探。” “谨慎些,不要让旁人发现。” “是。”巧燕跟着金小小年月已久,办事是妥当的,低声应道:“奴婢知道了。” 两人就这么一起上了回廊,刚到转角位置,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美艳女子走了过来。 女子和金小小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是一愣。 那美艳女子很快反应过来,款步上前行了个礼:“沐柔见过金小姐。” 金小小面色平静,“好巧。” 沐柔笑意怏然地说道:“是好巧啊,听说金小姐在府上住了好几日了,我一直是想去看看小姐的,可是城主说,怕我打扰金小姐清静。” “城主对小姐可真是……关怀呀。” 沐柔别有深意地看了金小小一眼,手中的帕子也慢慢捏紧了:“小姐看起来瘦了很多,可得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嗯。”金小小淡淡应了,说道:“我有事,就不和你寒暄了。” 话落,金小小从一侧走了。 沐柔点点头,说道:“那恭送金小姐。” 巧燕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视线,低声对金小小说:“她现在倒是硬气了不少!” 984、送给南宫奇的美人 “嗯。”金小小还是淡淡一声,“别理她就是了。” 巧燕哼了一声,“当初她和她姐妹一起落在异邦的人贩子手中,还是小姐救的她呢。” “小姐看她们身世可怜,养在百花庄一段时间。” “正巧小姐那段时间为了生意的事情,打算物色两个美人给南宫奇,也不知怎么就被她听到了。” “她竟然跑来毛遂自荐,想到贡城服侍城主,可巧了她那姐妹绿韵竟然也是被送到贡城来!” 巧燕冷笑一声,“姐妹俩倒是想到一处去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绿韵忽然就得了急病呢,只剩下她。” “好了,不说了。” 金小小面色未动。 当时看到沐柔和她那姐妹绿韵的时候,着实是可怜。 当时两人被关在瘦笼之中,衣不蔽体,当做物件一样的任由买家打量品评,身上没有一块好皮。 金小小一看就知道她们是被买卖了多次的女奴。 从这个一个主人手上转到那一个主人手上,只需要另外的主人钱多就好。 当时围观的人很多。 或许因为,周围只有她一个女子,沐柔和绿韵便朝着她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金小小做生意多年,也是见多识广,也自认并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人,但同为女子,竟也动了少许恻隐之心。 她是不缺银子的,买下两个女奴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于是,便将两人买下。 沐柔和绿韵两人都长的很漂亮,而且迫有些才艺。 当初她们二人分别来毛遂自荐要去贡城服侍南宫奇的时候,金小小也并不算太意外。 毕竟她们身为女奴的年月太久,已经习惯了为自己以后做更好的打算——那就是跟随更强悍的男人。 而不是窝在百花庄,做一辈子的养花女。 金小小当时还想着,那就一次送两个过去,便宜了南宫奇好了。 谁知,那绿韵忽然生了恶疾死了。 金小小是什么人? 经商多年,见惯了各种场面,当时就心存怀疑,派人一查,才知道,绿韵的死竟然是那沐柔下的手。 因为她怕自己被绿韵抢了来贡城的机会。 金小小意识到,沐柔是个蛇蝎美人,索性一声冷笑,将她送到了贡城来。 反正南宫奇也是个阴狠毒辣的,正好送来做一对。 三年多了,沐柔在贡城城主府上,混的是不错的。 城主府上美女如云,而南宫奇对沐柔的喜欢,似乎一直保持在一个度。 旁的美女或许三两日,南宫奇便腻了,但沐柔,南宫奇却隔三差五要去看一看。 果然,沐柔是个极聪明的女人。 金小小一边走一边想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忽然变得很糟糕。 渣滓就是渣滓,只配和渣滓一对。 金小小抿紧唇瓣。 到了天仙阁门前,守卫一眼就认出了金小小,没有拦着,而是恭敬地请了进去。 唐娇今日的状态还是不好。 金小小进去的时候,她头也没抬,抱着自己的膝盖,眼神呆滞地看着不远处。 “娇娇姐。”金小小示意医女退下,慢慢坐到了唐娇面前的小圆凳上,微笑着说:“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小小。” 唐娇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金小小。 金小小适时露出更友善的笑容来:“我给你带过毛绒绒的小兔子,还有布偶的小老虎呀,记得吗?” “我还给你带过甜的有些粘牙的青梅糯。” “还有你喜欢的喜娃娃糖人。” “我——”唐娇终于开口,茫茫然地看着金小小,半晌才说:“我记得,小小来了呀。” “嗯。”金小小慢慢把唐娇的手握住:“我好久没来看你了,娇娇姐,你有没有想我?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吃药?” “有呀!” 唐娇看了半晌,确认她真的是金小小,也愿意开口说话了。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说的都是写琐碎小事。 但金小小耐性极好,笑容永远和善,唐娇的心防一点点放下,状况也好了很多。 巧燕默不吭声地退了出去。 她还有事情要办。 刚瞧出去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了南宫奇。 巧燕赶紧行了个礼。 但南宫奇记挂着唐娇,没理会她。 南宫奇上了二楼,站在门前,看着金小小和唐娇手拉手说话,瞧见唐娇已经恢复了平静,偶尔还开心的笑着,南宫奇自己的心也逐渐放回了肚子里去。 他的视线又慢慢落到了金小小的身上,心中思忖:真是怪了,旁人都没有办法,就她有办法呢。 金小小陪着唐娇一直说话,只是顺着这边看过去,她脸上露着疲态。 南宫奇皱了皱眉。 怎么会这么累,怀孕都会累? 可是,现在唐娇好不容易好点,金小小还不能走,他更不能进去打断什么。 金小小在里面一直陪着唐娇。 南宫奇便站在外面也一直陪着。 终于,一个多时辰后,唐娇被金小小给哄睡了。 金小小站起身来,手扶上额头去,疲惫尽露。 “金姑娘——”医女低声开口。 “嘘。” 金小小看她一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出去。 可就在这时,后腰上忽然有只手托了过来。 金小小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 可当那股檀香气息漂浮而来的时候,她瞬间意识到,是南宫奇。 惊呼没有出声,金小小的身体僵硬成了石雕。 南宫奇动作极为迅速,直接将人抱起,往外面走。 等到了楼下,金小小才回过神,挣扎起来:“你干什么?!放开!” 南宫奇自然不放,迈步往外,“送你回去休息一下。” “我自己有脚会走,放手!” 金小小厌烦他厌烦的厉害,不管不顾,一边挣扎一边用力推他。 南宫奇冷冷说道:“要不是看在你怀着孕,还帮我安抚我母亲的份上,我真想把你丢下去。” 金小小冷笑道:“你现在照样可以丢我下去,谁求你动我了?” “是吗?”南宫奇低头看她:“我现在丢你下去……你说摔这一下,你肚子里的那块肉保不保得住?” “还是,你明知道丢下去摔这一下,肚子里那块肉就要掉,所以激我把你丢下去?!” 金小小愣了一下。 她只是厌烦他靠近,他抱她,还没想到摔不摔,孩子保不保得住的事情,。 985、这人不会累? 然而只是这一下愣神的功夫,南宫奇已经抱着金小小出了天仙阁的院子,上了长廊。 长廊内外,来来去去诸多下人,目不斜视地欠身行礼。 金小小又挣扎了两下,南宫奇还是不松手,并且箍着她的力道越重了。 金小小咬唇,略有些犹豫。 她闹着不愿意和南宫奇亲近是一回事,让这么多人白白看戏又是另外一回事。 脸面她还是要的。 可是让人看到她被南宫奇这么抱着,这又算怎么回事? 金小小闭了闭眼睛,脑子里一片乱麻。 怀孕,再加上一直惦记着怎么逃离贡城,她这几日可谓劳心劳力,昨晚又没睡好。 还强打精神哄了唐娇那么久。 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好。 很累,其实是没什么力气在闹。 最后,金小小自暴自弃,放弃了挣扎。 南宫奇再没有言语,一路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 花园里,沐柔带着婢女,远远张望着,瞧见南宫奇和金小小的身影,美艳的脸尚且算的上平静。 但是那双眼眸,却逐渐阴沉。 贡城这地方,本来就是靠近大漠戈壁,靠近异族部落的地方。 异族小部落很多,那些异族人,将女子当做牲畜和礼品一样,送给旁人,换取金银和粮食。 沐柔便是一个小部落养的女奴,被转了好几手,才到了南宫奇的手上。 她在城主府上三年,看的一清二楚。 南宫奇为人冷漠,他对女子的态度,和那些异族人一样——旁人为了生意会送他美女,他也会回赠旁人美女。 这几年,城主府上的女子来来去去。 她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想了不少办法,才能一直停留在这里,留在南宫奇的身边。 她想着,自己安分守己,做一朵懂事的解语花,恰当的时候,略微的使一些手段,南宫奇会看到她的好。 到时候,她就可以一直留在城主府上,起码后半辈子是不用发愁了。 可是如今,南宫奇却对金小小这样—— 南宫奇是什么样的人,三年时间,足够沐柔了解的一清二楚。 他要不是对金小小动了真情,哪里会在城主府抱着一个女人走来走去,让下人们看着。 那么,自己以后又会是个什么下场—— 被南宫奇厌弃了,转赠给旁人? 想到那些被人当做货物一样送来送去的日子,沐柔浑身发冷,脸色惨白。 “夫人,您怎么了?”婢女小烟上前来,担心地问道:“您没事吧?” “没——”沐柔抿着唇,抑制着自己发冷的手脚,哑着声音说道:“你、你去瞧瞧,瞧瞧金姑娘那儿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沐柔又说:“我原是金姑娘送过来的,所以、所以有些担心她呢。” “要是有,来报给我就是,要是没有,你也别让人发现了你——” “你也知道城主府上规矩多,城主脾气还不好,要是知道你探头探脑的,肯定要生气责怪。” “好。”小烟跟了沐柔两年,也是机灵懂事的,这两年来,给沐柔没少打探消息,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她欠了欠身,送沐柔回到了小楼之后,便扮做有事的样子,又出去了。 …… 南宫奇一路抱着金小小到了阁楼之前。 金小小看着门前的牌匾,皱了皱眉头,说道:“我不要住在这里,你给我重新安排个地方。” “为什么?”南宫奇冷漠地问着,脚步不停,直接往里走。 “……”金小小默了默。 当然是因为,这地方触目惊心,晚上会做噩梦! 但这种话,她自然不可能告诉南宫奇知道。 金小小抓紧他肩胛上的衣衫,缓缓说:“这是你的地方。” 南宫奇冷哼一声:“我的人都被你睡了,还在乎睡我的地方——” “闭嘴!”金小小切齿道:“你要不要脸?” “再说这件事情,我不会再管你母亲的事,任凭你怎么威胁我都没用!” “……”南宫奇瞧了她一会儿。 或许是因为她由着自己抱了一路,再加上,母亲又被金小小哄好了。 南宫奇的心情还算不错,淡淡问道:“给个理由。” 交手多年,金小小自然也是了解南宫奇几分的,他指的是,不住在这里的理由。 这是他的地方。 这个理由显然不能说服他。 她很快已经想好了说辞:“夫人的情况你看到了,这几日我都得过去看她陪她,她才能好一点。” “你不觉得,你住的地方离天仙阁太远了吗?” 金小小看着南宫奇,“每日在路上便要好一阵子。” 南宫奇眉心微动,“你可以坐轿。” “轿子颠簸。”金小小说道:“我怀孕了。” “……”南宫奇沉默着,半晌才说:“你不是恨死了肚子里这块肉,要把他弄掉吗?” 金小小垂下眼帘:“我也说过,我身体不好,如果贸然对自己下狠手,恐怕损伤身体。” 金小小本是极敏锐的女子。 她感觉的到,南宫奇对她腹中这个孩子的看中。 因此,稍微一点点的服软,而且还是为了这腹中的孩子和他的母亲,他没道理不答应。 沉默片刻后,南宫奇果然点了点头,“那你直接住在天仙阁吧,那里房间很多,都是收拾好的。” 金小小求之不得。 现在唐娇很排斥南宫奇,南宫奇便不可能时时刻刻跑到唐娇那儿去露脸。 她住在唐娇那儿,岂不是连带着也不用见到南宫奇了? 真是太好了! 南宫奇又抱着她往回走,丢下一句吩咐:“把小姐的东西收拾一下,送到天仙阁来。” 金小小回过神:“你怎么还不放我?!” “放什么?放你下来自己走?”南宫奇挑眉看她,“你不是说,这里离天仙阁远,走着都要好一阵子吗?” 金小小说:“我可以坐轿。” “你也说了,坐轿颠簸。”南宫奇慢条斯理地说:“都是你说的。” 南宫奇大步往外,又说:“我会很稳的,你不必担心颠簸。” “……”金小小彻底哑口无言。 她瞪着南宫奇的下颌。 从天仙阁走到这里来,少数半柱香过去了,抱着她说了这一阵子话,再走回去,一炷香都过了。 这个人不会累?! 986、有了离开的办法 然而事实证明,南宫奇真的不会累。 他步履稳健,呼吸平顺,走起来面不改色。 甚至,金小小感觉的到。 南宫奇拖着她肩背和腿弯的手,也根本没移动分毫,似乎抱着她走路,是一件再轻松不过的事情。 金小小垂着眼帘,心里头怪怪的。 然而,就在他们走后片刻,小烟从假山后走了出来,满脸错愕。 怀孕! 金小姐竟然怀孕了! 而且听城主和金小姐之间的对话,那孩子还是城主的! 这到底是什么天大的消息! 小烟震惊了半晌,很快回过神来,再下一队巡守的人过来之前,快步跑回了沐柔的小楼之中去。 当她战战兢兢地把消息告诉沐柔的时候,沐柔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慌张起来。 “怎么会——他们怎么可能?!”沐柔满脸的不可置信。 小烟说道:“奴婢记得,那金姑娘四五个月前来过城主府一趟和城主谈生意,然后,那天晚上好像、好像睢阳的马车没离开。” “那就是说,金姑娘在府上留宿了。” 只是因为这件事情不过是小事,所以当时小烟注意到了也没有提。 但现在想来,却是都对上了。 小烟想了想,又说:“对了,那天晚上好像看到林大夫往城主院中去过一次,不如,奴婢去他哪儿打听一下。” “等确定了,夫人也好极早应对。” “好、好——” 沐柔已经乱了。 如果金小小真的怀孕了,那么,以金小小和南宫奇的身份,以及现在这样拉拉扯扯的情况来,金小小入城主府是迟早的事情。 以金小小家中势力,这些城主府上的女人,恐怕、恐怕都不能留下。 她也会被送走的。 不行! 她再不要被人当货物一样送来送去。 …… 南宫奇把金小小带到了天仙阁。 因为知道唐娇是睡着的,自然大大方方的走了进来,将金小小送到了唐娇隔壁的厢房。 一直到将她放到床榻上,南宫奇总算松了手。 金小小则不露痕迹地往里缩了缩,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南宫奇冷淡地说道:“我会通知人,让你的婢女到这里来伺候。” “嗯。” 金小小简单应了一声,不再多说,但这态度,可和下逐客令一样了。 南宫奇立在床前,静默了会儿,忽然说:“你想吃什么?” “……”金小小怔了一下,皱眉看他:“我不饿,你这贡城应该还有许多旁的事情要忙吧?你只管去忙就是,我想休息。” 南宫奇身形未动,说道:“你太瘦了。” “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准备。” 金小小又是一怔。 南宫奇又说:“或者说,你有喜欢的厨子,我可以派人去请,到这里来照看你的饮食。” 金小小看了他好一会儿,笑道:“请?怎么请?像是请我这样,把人抓来吗?” 金小小别开脸,又说:“我有什么就吃什么,你不必专门过问,不过我觉得——我这么瘦,是因为食欲不振,我食欲不振,是因为心情不好。” “至于为什么心情不好。”金小小又看向南宫奇,一字字说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还清楚,怎么样能让我心情好呢。” “可惜,你是不会让我高兴的。” 金小小冷哼一声,“既然如此,你何必在这说这些废话,凭的浪费口舌。” 话落,也不再与南宫奇多说,直接踢了绣鞋,躺回床上去了。 南宫奇的脸色有些沉。 但到底,只是冷冰冰地看了金小小一眼,便甩袖走了。 出去之后,他又看了隔壁的唐娇。 唐娇睡得很好,南宫奇便又离开了。 只是,想到金小小那点轻的过头的分量,南宫奇的脸色一直没有缓和下去。 快四个月的身孕,却轻成那副样子。 实在是一件让人心惊的事情。 南宫奇想了想,吩咐手下:“去把她那个贴身婢女找来。” “是。” 手下算是南宫奇肚子里的蛔虫,自然知道南宫奇说的是巧燕,便去府上寻了。 …… 巧燕在林大夫那儿盘桓了一阵子,离开的时候,正好遇到南宫奇贴身的手下寻来,瞬间心里紧张的七上八下。 她不过刚打探到了林大夫的事情,怎么城主派人来请。 难道城主已经知道—— “巧燕姑娘,走快些吧,城主的心情可不大好呢。”那手下催促道。 “……好。”巧燕回过神,脚步加快了三分,心里却打鼓一样砰砰砰心跳个不停。 如果真的被城主发现,过问起来的话,自己要怎么应对? 南宫奇那么聪明的人。 她是金小小的贴身婢女,自己办的事情,必定是金小小吩咐的,不会有其他人。 怎么办、怎么办?!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会儿,已经到了南宫奇面前。 巧燕战战兢兢地行了礼,因为心虚,脸色也有些发白:“不知……不知城主找奴婢前来,是为了什么、什么事情?” 南宫奇说:“你家小姐可有什么喜欢吃的喝的?” “啊?”巧燕愣住,难道不是问私下打听林大夫的事情? 南宫奇皱眉,表情有些不好:“听不懂我说话?” “没——”巧燕反应了过来,连忙说道:“奴婢只是没想到,城主会忽然问这个,有些意外——” 南宫奇又问:“她喜欢什么?” 他的耐性明显是不足的。 巧燕意识到他不是过问林大夫的事情,其余的事情当然都不要紧,便赶紧把金小小喜欢吃的东西都告诉了南宫奇。 南宫奇听罢,转向一旁的手下:“记住了吗?” 手下连忙点头:“属下记下了。” “那愣着干什么?去准备!” “是!” 那手下退了下去,还眼神示意巧燕也快走。 出去后,手下告知巧燕,金小小安顿在了天仙阁。 巧燕又往天仙阁去。 等到了天仙阁,见到了金小小,巧燕才反应过来,她打听林大夫的事情,城主是真的没发现。 现在这样的情况,金小小是根本睡不着的,一见巧燕回来便问:“怎么样?” 巧燕说:“打听到了,林大夫的儿子的确叫做林意,原本跟着林大夫一起学医的,但是性子急躁,没个定性,学几日便跑的不见人影。” “林大夫为了这儿子也是操碎了心。” “果然就是。”金小小冷笑一声,“现在看来,咱们有办法离开这地方了。” 巧燕错愕:“真的吗?!” 987、今日南宫奇不在 “自然是真的。”金小小冷冷一笑:“你何时见过你家小姐我说过没把握的话,做过没把握的事?” 巧燕愣了一下。 这倒是。 金小小年少经商,这些年来,管制九宫不少生意,能力可别好多男子都强得多。 金小小慢慢靠回了靠垫上,说道:“你等明日,找个机会让林大夫到我面前来,就说,我有些饮食方面和休息方面的事情,要问问他。” “是。” 巧燕应了,又迟疑地说道:“说道饮食——小姐知不知道,奴婢方才被城主叫了去?” “……”金小小沉默片刻,看向巧燕:“他找你做什么?” “原本奴婢以为,城主是发现奴婢暗中打听林大夫的事情,所以叫奴婢过去询问,可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呢。” 巧燕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又说道:“可去了谁知道,城主是询问小姐的喜好。” 金小小皱眉。 巧燕又说:“他问小姐喜欢吃什么喝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喝什么,问的很仔细。” “我出来的时候,还听到他吩咐手下的人去准备呢。” 巧燕低声说道:“看得出来,城主很关心小姐呢。” 金小小哼了一声,冷漠地说道:“他关心的是我吗?他只不过是关心肚子里的孩子罢了。” 巧燕无言以对。 金小小的话,好像也有些道理。 毕竟巧燕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南宫奇。 南宫奇实在不是个……会随便关心别人的人,更不是个温柔的人。 他对待女人的态度,比衣服还衣服。 也是苦了自家小姐,竟然和南宫奇发生了那样的一夜,折腾成现在这样。 只希望,这一次,小姐可以顺利离开城主府。 等回到了卞南境内,南宫奇就没办法在折腾出什么风浪了。 “好了,我要休息了。”金小小淡漠地说完,身子往下滑。 巧燕赶紧上前去,把金小小扶着躺了下去,仔细地掖好了被角。 …… 第二日,金小小起床之后,还是陪了唐娇一阵子。 唐娇的身体状况是不错的,只是精神上不能受刺激,一旦受到刺激,总要好一些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金小小陪伴唐娇的时候,总是很有耐心。 她也总能准确无误地理解到,唐娇不说话的时候,眼睛里的那些光,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几年,她陪伴过唐娇许多次,多数都是为了和南宫奇的生意更顺利些。 可是陪伴的次数多了之后,自然而然也把她真的放心里去了。 这会儿,金小小托着腮看着唐娇在吃东西,眼底有些复杂闪烁。 唐娇真的是个很美的女人,天仙阁这个名字,绝对配得上她。 可惜了。 年少的时候发生了那种凄惨的事情,如今这样时好时坏。 “小小。”唐娇笑眯眯地抬眸看向金小小。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但不损害她的美貌,眼角的鱼尾纹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嗯?”金小小问,“怎么了?” “你上次给我拿的小老虎布偶,我让下人去找,发现找不到了。”唐娇面含抱歉,叹息道:“我很喜欢那个小老虎布偶的,你、你能不能再送我一个?” 金小小笑着回道:“可以,但是得等过两天。” 唐娇难掩失望地问:“为什么啊?” “那个东西,是我买的。” 小老虎布偶,不过是以前做生意的路上遇到了赶庙会,在一个老婆婆手上买的,现在自然是不能再找个一模一样的出来了。 金小小又说:“我得派人去问问看,人家还做不做。” 这话当真是有些敷衍,因为她现在都不知道,那老婆婆在什么地方。 金小小说完,觉得哄骗唐娇,让她觉得良心不安,便又问:“如果是别的样子的小老虎布偶行不行?” “哎……”唐娇叹了口气:“我只喜欢那个样子的,如果没有一样的,那就算了吧。” 美人迟暮,便是叹气的时候,也是好看的。 金小小看着竟然心疼起来,忍不住问道:“娇娇姐,你为什么喜欢那个小老虎布偶?” “我、我——”唐娇愣了愣,“我想不起来了。” 金小小默默。 唐娇的病情,的确是这样,有的事情总是记不得。 她便想着,换个话题,别在这小老虎布偶上打转,免得唐娇心情不好。 可金小小还没开口,唐娇忽然说道:“啊,我想到了,因为奇儿喜欢老虎啊,所以我也喜欢那个小老虎布偶!” “……”金小小沉默下去。 唐娇自顾自地说道:“奇儿买过好几块虎皮呢,就铺在他屋子里,那时候我还去看过。” “那虎皮好柔软的,踩上去很舒服。” “可是后来、后来我便不能出门,只能待在天仙阁了。” 金小小抿抿唇,耐心地问道:“为什么不能出门了?” “因为我生病了。”唐娇柔柔地说道:“我生了病,见了人就会忘记事情,所以奇儿不让我出去。”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我就乖乖待在这里。” 唐娇忽然皱眉,看向金小小:“小小啊,我好像好几天没见过奇儿了,他、他是出去办事了吗?” 金小小不知道说什么好。 南宫奇长相酷似老城主,每次唐娇发病的时候,看到南宫奇都会错认成老城主,然后导致病情更加严重。 因此,只要唐娇情绪一不稳定,南宫奇便自动消失了去。 唐娇叹了口气,说道:“奇儿也太忙了,我这做姐姐的,总是什么都帮不了他。” “……” 金小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还以为自己是南宫奇的姐姐,看来,情况并没有好转,还需要自己好好陪着,好好安抚才是。 金小小握住唐娇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娇娇姐别担心,他有事出去了,过两日,只要过两日,事情办完了便回来看娇娇姐。” “嗯。” 唐娇脸上露出笑容来,感慨地说道:“奇儿那孩子别看面相冷,其实很关心我的,我知道。” “要不是太忙,他肯定每日都来看我的。” 金小小也点了点头附和着。 接下来,两人便说了些琐碎的闲话。 晌午陪着唐娇用了晚膳,到了下午些,唐娇困乏了,金小小又将人给哄睡了去,总算自己才空闲下来。 巧燕扶着金小小的手臂,低声说道:“虽说唐夫人是病人,需要照看着,陪伴着,但小姐也是怀孕的人啊,只顾着唐夫人,自己都没得休息。” “好了。”金小小淡淡说道:“不是什么大事,我现在休息也是一样的。” 巧燕只好闭嘴。 金小小到了桌边坐下,喝了点儿茶,才又问:“他人呢?” 988、不但盯她,还为盯你 没有点名道姓,但一个“他”,却足够让巧燕明白说的是谁。 巧燕压低声音:“城主今日出门了,好像是去炼铁厂,炼铁场离得远,怕是今晚都回不来。” “是吗?”金小小笑了笑,“那倒是好——你去,把林大夫请来。” “奴婢明白。” 巧燕恭敬的退了出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带着林大夫到了。 林大夫一路上,因为担心是唐娇或者金小小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一直走的很快,这会儿有些气喘,抹着额头上的汗问:“金小姐有什么吩咐?” 金小小把手伸出去:“我最近食欲不振,也睡不好,困乏的厉害,你帮我看看。” “好——”林大夫把小药箱放下,客客气气地走上前去,恭敬无比的给金小小诊脉。 金小小朝巧燕看了一眼。 巧燕会意,朝后退去,找了个借口,把门口的两个婢女都支走了。 进来的时候,顺手把门给掩上了。 金小小拖着腮,慢悠悠地问道:“我如今身体怎么样,胎像稳么?” “稳的。”林大夫轻声回:“姑娘的身子骨不错,这一胎……虽然有些食欲不振,睡得不太好,但都是怀孕的正常反应。” “只要姑娘好好吃东西,老朽再开一些安神的熏香搭配汤药,姑娘必定会睡得好。” “姑娘放心,老朽开的药,都是与身体有益的,不会损伤到本源。” 林大夫心里还思忖着,也不知是哪个江湖郎中,说金小小要是落了胎就会伤及根本? 金小小的身体不错,这胎也在肚子里长的牢的很呢。 “哦,那就多谢林大夫了。”金小小低声又问:“林大夫在城主府,似乎伺候很多年了。” “是啊,七八年前,被城主救下来后,就一直待在城主府上,为城主办事。” “我印象中,从我来贡城的那一次,林大夫就在城主府,原来已经这么久了。”金小小笑了笑,又问:“我记得林大夫有个儿子。” “您的医术这么好,想必令郎的医术也是不错的。” “哎——”林大夫却叹了口气,“那是个逆子,不好好学医,三天两头见不到人呢。” 金小小笑意加深:“您的儿子,是叫林意,对不对?” “小姐怎么知道?”林大夫诧异地看向金小小。 金小小悠悠说道:“好巧啊,两年多前,我听说了一件事情,有个叫林意的,出卖了南宫奇,害得南宫奇损失了几百万两银子,还折损了好几个忠心的手下,不会就是你儿子吧?” 林大夫大惊失色,连诊脉的手也缩了回去:“小姐,你怎么——” 金小小看着他:“是不是?” 林大夫仓皇地说:“不是!小姐肯定是听错了。” 金小小笑了:“林大夫,你倒我是什么人,找你来,当真是与你闲聊?” “你儿子的事情,我不但知道的一清二楚,还握着不少证据呢。” 她是做生意的人。 而南宫奇既是合作伙伴,也是死对头,对于南宫奇贡城的事情,只要有蛛丝马迹,她必定关照到底。 林意当初那件事情也一样。 只是那件事情,线索很少,金小小手上其实并没什么证据。 但,她确定是林意所为。 就这一点,足以吓得住林大夫。 林大夫此时已经脸色惨白,颤抖着声音说:“金、金小姐——” 金小小说道:“你说,如果我把那些证据送到了南宫奇的面前去,他会怎么样?” “你跟在南宫奇身边多年,相信非常清楚,南宫奇是怎么对待背叛他的人。” 林大夫脸上血色全无,直接跌坐在地,额头上,也有大滴大滴的冷汗朝下砸。 他当然知道,南宫奇对待背叛之人,绝不容情,死都是最轻的惩罚,更别说,出卖他,还害死他好几个忠诚下属,损失数百万两银子! 林大夫用力地咽了口唾沫,看向金小小,说道:“金小姐,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不直接去告诉城主,反倒在这里吓唬自己,必定是有所企图。 林大夫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不想林大夫也是个聪明人呢。”金小小笑了:“这就好办了——” “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林大夫帮我准备一些,能让南宫奇昏睡过去的药,还要是无色无味,不易察觉的药。”金小小看着林大夫,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想留在这里。” “只要让我离开,我不伤害南宫奇,不伤害任何人,也不会吧你儿子的事情说出去。” “你考虑一下。” 林大夫僵硬地看了金小小半晌,还没说话,外面却忽然响起脚步声。 “怎么都在外面?” 竟然是南宫奇的声音。 金小小面色微变,看向巧燕。 不是说他去了炼铁场,晚上都不回来? 巧燕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懂。 但巧燕到底机灵,赶紧去把林大夫扶了起来,用力地握了握林大夫的手臂,压低声音说:“你要不想城主现在就知道那些事情,最好谨慎些。” “……”林大夫一僵,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 南宫奇已经到了门前,吱呀一声,便将门推开了。 他迈步而入,淡淡扫了林大夫一眼,“林老来诊脉?” “……是。”林大夫笑着说道:“金小姐的情况很好,要是能多吃点,睡好点,那就更好了。” “嗯。” 南宫奇点点头,又问:“夫人的情况呢?” “夫人——”林大夫有些接不上话。 金小小便帮他说了:“娇娇姐睡下了,还没来得及去看,林大夫,时辰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帮我准备你说的那些安神的熏香,等娇娇姐醒了,我派人去叫你。” 林大夫忙说:“好!”便退了下去。 南宫奇上前去,坐在金小小榻上,“吃东西了么?” “还没——”金小小不想看他,便低着头,冷漠地说:“你放心吧,娇娇姐很好,你不必每日一次来盯着。” 南宫奇忽然凑上前,一把捏住金小小的下巴,让她抬头,声音冷沉地说:“我是来看她,也是来盯你的!” “……”金小小被迫迎上他的目光,木然片刻,才说:“我有什么好盯的。” “你肚子里的这块肉是我的,你再怎么想避着我,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说你有什么好盯的?!”南宫奇靠的越发的近,单手落到了金小小的腹前。 金小小僵住,双手扣上南宫奇的手腕:“把你的手拿开!” 989、吃点东西 南宫奇笑容冰冷:“你让我拿开我就拿开?” “你很了解我,不是么,我是那么听话的人?” “……”金小小僵了僵,用力去推他的手。 无奈他的力气真的很大,金小小怎么用力都推不动。 那手牢牢地罩在金小小的小腹上,却不会让腹部感受到压迫。 因为金小小一直乱动,南宫奇索性用另外一只手把她的双手给捉住,那覆在她小腹上的手轻轻移动了一下。 “咦?” 南宫奇皱着眉头,似乎有些许疑惑。 他的手从金小小的肚子上移了另外一个位置,拧着眉等着什么。 金小小看着他,耳后浮起些许暗红,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你在干什么!?” “别说话。”南宫奇沉声说罢,手又换了一个地方,似乎在找着什么一样。 金小小脸色十分难看,强力挣扎起来:“放手——你放手!” 这样的南宫奇,实在是……不太正常,让她心里有点发憷,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要离他远远的才行。 “……”南宫奇静默片刻,疑惑地说道:“他怎么不动了?” 金小小一僵,乘着南宫奇力道有些松,连忙挣扎开,躲到床榻角落去了,“你不要动手动脚!” 南宫奇微微挑眉,丝毫不把她这点虚弱无力的话放在眼中。 他把手收回去,垂在自己膝头,吩咐道:“来人。” “是。” 外面有属下的应声,接着,门被打开,四个青衣婢女鱼贯而入,每一个人的手上都捧着托盘,上面摆着金小小熟悉的菜色,冒着热气。 还有个婢女,手上的托盘里是盅汤。 金小小闻着那些熟悉的气息,却是眼神戒备地看着南宫奇:“你这是什么意思?” “给你带了点好吃的。”南宫奇淡淡一笑,抬了抬手。 手下立即搬了个小几,来放到了南宫奇面前,并把那些饭菜和汤都摆在了小几上。 “贡城的食物,怕是不和你的口味。” “听说你喜欢吃这些,我就让人准备了这些,来,尝一尝,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南宫奇给金小小拿了筷子。 金小小脑中警铃大作。 这个男人,想干什么!?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拍向南宫奇的手,不想接那双筷子。 可南宫奇似乎早知道她的反应,手一抬,躲过了金小小的拍打,还唇角一扯,说道:“女人动手动脚起来,可真的是很丑的。” “而且,你这点三脚猫的能耐,也奈何不了我什么,奉劝你最好安分一点,免得到时候难看。” “……”金小小切齿不已。 她忽然好后悔,那时候父亲找了那么多师傅,还训练九宫,自己为什么不随着学一点武功? 搞得现在被南宫奇这般欺辱! 巧燕站在不远处,有心想上前帮金小小,奈何周围全是南宫奇的人,她就是有心也无力,还被两个会武功的婢女半拉半拖地带走了。 啪。 门板拍合。 室内似乎忽然变得压抑起来。 金小小曲着膝坐在床榻上,抱着膝盖的双手收的有些紧,看着南宫奇的视线,充满了戒备和警告。 而南宫奇神色如常,手上把玩着那双银筷:“我脸上是开了什么花?让你这么盯着看?” 金小小咬牙瞪着他,表情未变。 南宫奇说道:“吃点儿吧。” 南宫奇拿了个小玉盏,夹了一些菜放在玉盏内,就那么送到了金小小的面前,“来。” “……” 金小小实在是搞不懂,他耍的什么把戏。 那玉盏之中的菜色,是金小小自小到大都喜欢的菜色,香味窜入鼻息之间,勾的人馋虫大作。 南宫奇说的不错。 这贡城的饭菜,是真的不怎么样。 因为地域问题,口感也有诧异,金小小是吃不惯的,这段时间,当真是没吃好过一顿饭。 现在—— 她看看南宫奇,又看看面前的饭菜,心里天人交战。 她是不愿意向南宫奇低头的,也早已打定主意,借着林大夫之手彻底逃离贡城。 她心底里还很讨厌南宫奇。 觉得他本质上又阴狠又毒辣,身边那么多女人,当真肮脏恶心。 就算是他送过来的饭菜,都应该同样肮脏恶心,自己不该去触碰。 可此时—— 看着面前的那双手,那些食物,她的本能似乎背叛了她。 她想吃。 就在这时,南宫奇将筷子再送的近了一些,低声笑道:“这么喂你你不吃,你是打算让我用别的喂法不成?!” “……” 金小小僵住。 看着南宫奇那暧昧又过火的眼神,她忽然就意识到,那别的喂法,绝对是她不能接受的。 她咬紧牙关,闭了闭眼睛,自暴自弃地想,吃吧。 吃饱了,才有力气计划逃走的事情。 就当南宫奇是某个木桩好了,别跟自己过不去。 心里有了这个念头,饥饿的感觉,似乎瞬间浓郁了不少。 金小小抬手去接筷子:“我自己来。” “好。” 南宫奇没有再折腾,顺了她的意思,把筷子交给了金小小。 金小小捧着玉盏。 或许是因为饿着了,吃的不算慢,但因为良好的出身,便是吃的快些,也是斯文好看的。 筷子碰触玉盏,发出清脆的声音来。 南宫奇就坐在跟前看着。 他以前从未关注过,旁人吃饭是什么样子。 这会儿他有些诧异地发现,原来金小小吃饭的样子,也很是赏心悦目,以前都没留意过。 深邃而暗沉的眼眸之中,有光芒浮动。 南宫奇唇角微微动了一下。 准备食物,自然是为了她的身体,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这个女人,不管怎么样,都是跑不出自己手掌心的了。 金小小低着头吃东西,吃完了饭菜,自己要去盛汤。 南宫奇把玉盏接过去了。 金小小也懒得和他争辩废话,等着他盛好了。 这会儿,汤的温度正好适宜。 金小小也不磨蹭,抿着唇把汤和光,当一声把玉盏放到了小几上,“现在你满意了?” 南宫奇古怪地笑了一下:“我满意什么?吃饱的是你,应该是你满意吧?” “……”金小小僵了僵,别开脸不打算理会他。 990、欲擒故纵 南宫奇忽然说道:“好吃好喝的敬着你,你可得知足,好好养着身体,好好帮我安抚她才行。” 金小小不说话,直接翻了个身躺下来。 南宫奇又说:“你这就要睡了?” “不错。”金小小冷声说道:“你出去!” 南宫奇问:“你都不换寝衣,不洗漱吗?就这么睡?” 金小小想说关你什么事!? 但—— 自己刚吃了东西,吃的有点饱,不换寝衣不洗漱,睡下当真难受。 金小小又翻身起来,冷冷说道:“你不出去,要留在这里看着不成?” “也没什么不可的。”南宫奇笑道:“我还能帮你。” “……”金小小脸色扭曲。 这个人渣,真是什么话都说的出来,如此厚的脸皮! 南宫奇到底是懂得见好就收,瞧她一副快要气爆炸的模样,笑了笑,说:“我还有事。” 然后,南宫奇便转身走了。 到门边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来:“今日的饭菜怎么样?” “好的话,明日继续准备。” “要是不和你的口味,那便不准备了。” 金小小冷笑:“随便你!” 南宫奇挑了挑眉,或许也觉得自己这样的逗弄有些无趣,笑了一声,不再多说,这回是彻底离开了。 等他离开后片刻,巧燕跑了进来,担忧地问道:“小姐,城主没有、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没——” 金小小沉着脸。 今日的南宫奇太奇怪了。 他明明只说了一些吃饭不吃饭的事情,但那双眼睛,却闪烁着精光。 金小小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被毒蛇盯上的猎物,挣不脱,跑不掉。 她下意识地明白,南宫奇是不可能放她走的。 可她留在这里算什么?! 她不能留在这里。 她必须走! 金小小深吸了口气,吩咐道:“你仔细留意林大夫那边,如果他考虑好了,不必再来见我,你拿了东西来便是。” “奴婢明白!” 这一夜,金小小因为心有余悸,根本就没怎么睡。 天边灰蒙蒙的时候,巧燕进来伺候洗漱。 金小小微微拧着眉,脸上看起来疲惫尽现。 巧燕有些担忧:“小姐是又整晚没睡好?” “我没事。”金小小说:“你今日再去林大夫那儿一趟。” “……好。” 巧燕不好再多说什么。 她大约知道,留在这贡城城主府一日,只怕自家小姐都是睡不好了。 这一日,金小小陪着唐娇一起说话,哄着唐娇吃饭喝药。 整整一日也没什么要紧事情。 到了晚上的时候,金小小困乏的厉害。 南宫奇照例带着人和饭菜过来。 这一回,金小小懒得和他做口舌之争,也是疲惫的不想理会人,认命地端起玉盏把饭菜吃了。 之后,金小小将那玉盏一放,半阖着眼说:“我很困,真的很累,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南宫奇自然看出来她的疲惫,思忖道:莫非陪着唐娇太耗费心神? 金小小本来就是孕妇,是不适合太过疲惫的。 可是唐娇的状况又是那样,除了金小小,没人能应付。 那么……也只能自己不要太折腾她,让她能轻松一些了。 难得的,南宫奇什么都没说,竟然就那么离开了。 金小小有些意外。 但也只是些许意外,便靠在了靠垫上养神。 巧燕还没回来。 应该是去找林大夫了,也不知道林大夫考虑的怎么样,会不会把自己要的东西准备好…… 金小小胡思乱想着,困意太浓厚,竟然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边忽然传来一声吱呀。 金小小惊醒。 “小姐!”巧燕刻意压低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奴婢。” 金小小立即掀起床帐:“怎么样?” “拿到了!”巧燕把一个小纸包从怀中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交给金小小,“林大夫说了,这是最好的迷幻药,药效很强,只要喝下一点,立即昏睡不醒。” “而且无色无味,就算是武功高强的人也绝对发现不了。” “……”金小小拿着那药包,打量了一会儿。 她不懂医,也不确定这药到底有没有用。 万一林大夫并不是那么好诈,给她的药没用,那她岂不是白白出丑,还不能离开城主府。 想了想,金小小把药包交给巧燕,说道:“明日,你找个机会,去后院杂役那里找个不要紧的人稍微试一试这药的药效,看看行不行。” “奴婢明白。” 因为得了这药,金小小纵然心中还揣着事情,但到底是放松了些许神经,这一晚,睡得比前一晚要好一些。 …… 另外一边的小楼内,沐柔坐在垫着绣花软垫的圆凳上,心情十分忐忑。 天色已经很暗。 但婢女小烟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打听的怎么样了? 她坐不住,便起身左右走了好一阵子。 大约过了一刻钟,小烟一路小跑走了进来。 “怎么样?!”沐柔紧张地问:“探查到什么消息了吗?” “奴婢——奴婢——”小烟跑的很快,以至于气喘吁吁地。 沐柔赶紧给她到了一杯茶,“先喝口水再说。” 小烟灌了那杯茶之后,才喘着粗气说道:“我、我发现,最近这两天,那个巧燕时不时的往林大夫那个院子里跑,今天大半夜还去了那儿。” 沐柔皱眉:“听说金小小身体不太舒服,她的婢女往大夫那儿多走动一下也没什么。” “是没什么,但我今天看到林大夫鬼鬼祟祟的拿了个药包给那个巧燕,那个巧燕也小心翼翼的。”小烟大喘了一口气,又说:“夫人,您说他们是不是在密谋什么事情?!” “药包?”沐柔拧紧了眉毛,喃喃说道:“那个林大夫,以前可是个走江湖的,旁门左道不少……” “我听说,有些厉害的大夫,可以开点药,让女子吃了便如同怀孕了一般。” “难不成,金小小没有怀孕,是和林大夫合谋?” “可是——”小烟犹豫地说道:“那金小小不是拼死拼活的想离开城主府吗?她好像是被城主抓回来的。” “你懂什么?!”沐柔冷冷说道:“有一种手法叫做欲擒故纵。” “金小小怕是瞧着那卞南的宸王有了王妃,自己又正好和城主发生了那种事情,索性将错就错,吊着城主的胃口,顺利做上贡城城主夫人的位置!” “……”小烟默默片刻,虽然觉得有点牵强,但好像也有道理。 991、金小小从不是逆来顺受的人 “那——”小烟迟疑地说道:“咱们现在怎么办?!” “让我想想。” 沐柔的双手交握在小腹之前,来来回回踱步了片刻后,忽然说道:“这样,你仔细盯着那个金小小,看看她和她身边那个婢女有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行为。” “我们先确定她想做什么,然后再看怎么应对。” “好!”小烟点点头,说:“奴婢知道怎么做了,这会儿就去安排人手。” “小心点儿——”沐柔交代道:“那个金小小聪明的很,要是被她发现,可就不好办了,不过——” 沐柔又冷笑了一声,“她现在怀着孕,又得陪着天仙阁的那位,出行都不方便。” 金小小再聪明,也只是金小小。 她身边的婢女可未必有她聪明,倒是好对付的多。 沐柔握了握小烟的手,轻声说道:“烟儿,你认真些,要是能拆穿金小小的把戏,把她赶走,我迟早能坐上城主夫人的位置。” “到时候,你是我身边最信得过的婢女,在城主府上,地位也水涨船高,我会对你很好的。” “吃穿用的不必说,我什么样,你什么样,还可以为你寻一门好的亲事——” 小烟本来是打算用六七分的认真去做这件事情。 但听完沐柔这一波话,就像是看到了未来的好日子一样,能打起十分的认真了。 人就是这样。 凡事只有和自己的利益息息相关,才会更愿意付出十倍的认真。 沐柔显然很是懂得这个道理。 她一个人在城主府上,能做的事情很少,多数的事情,还是要靠着这个自幼在城主府伺候的婢女呢。 “奴婢会认真的。”小烟低声说罢,扶着沐柔的手臂往里走:“夫人早些休息吧。” …… 第二日,金小小照旧陪着唐娇。 唐娇的状况好了很多。 她蹙着柳眉,面上含着三分抱歉:“最近这两日,让小小一直陪着我,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的。”金小小摇摇头,笑着说:“我很喜欢陪娇娇姐说话。” “别。”唐娇拦着她说:“别喊我娇娇姐,差辈了。” “你——”金小小愣住。 唐娇这几日是有些神志不清的,言辞之间,总是觉得她还很小,是旁人的姐姐,是南宫奇和金小小的姐姐。 今日竟然说出这话来? 唐娇叹了口气:“我病情不太好的时候,经常会记错事情,还会认错人呢。” “现在我好了——就都想起来了。” “这几天,辛苦你,也辛苦奇儿了。” “……”金小小怔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您好了?那太好了!” “嗯。”唐娇温柔地点点头,说:“奇儿上次和我说,你有事在忙,没工夫到这儿来呢,如今怎么过来了?” 金小小默默笑着。 唐娇见她不回话,想了想,说:“是有生意要做,所以在府上多待了几日吗?” “你这次好像陪了我四天呢,还是陪着我住在天仙阁。” “印象中,你以前每次来,都是坐半个到一个时辰就走,这次住府上了呀。” “对。”金小小心中思忖:我如果说是你儿子绑我来的,也不知道你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但唐娇现在情况不稳定,金小小自然不能乱说话刺激她。 唐娇笑容加深,“生意的事情我是不懂,但每天能看到你,我特别开心。” 她的笑容,带着满满的温柔和善意,实在是个会让人忍不住喜欢的人呢。 金小小忽然有些感慨。 南宫奇那种阴险狡诈毒辣的东西,为什么会有唐娇这样的母亲? 就在这时,唐娇又说:“对了,怎么不见奇儿?” “你来找他谈生意,他不是应该陪着你吗?” 金小小回过神来,笑道:“他应当是有些琐事,等忙完便回来了吧。” “哦。”唐娇点点头。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 院内风有些大,伺候的人提议回阁楼上去。 唐娇和金小小便起身,一起往回走。 等进了阁楼之后,唐娇的视线在不经意间扫了金小小一眼后,便一直缠绕在金小小的身上。 准确地说,是腰腹之间。 唐娇说道:“小小,你……你似乎丰腴了一些。” “……”金小小一僵。 唐娇又摇头说:“不对,整个人好像是瘦了,哎……做生意固然重要,但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该吃东西的时候便吃东西,该休息的时候便休息,知道吗?” 金小小暗暗松了口气,“嗯,我知道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唐娇知道她怀孕的事情。 金小小含糊了两句之后,推说自己有点累。 现在唐娇精神状态已经恢复,很是体谅她,便赶忙说让人扶她进去歇息一会儿。 到了自己的暂住的房间内,金小小皱眉扶着额头,问道:“准备什么时候去试药?” “晚些。”巧燕低声回复:“我已经打听好了杂役所那里用晚饭的时辰,到时候找个机会过去,下在一人的饭菜之中。” “嗯,仔细些,也小心些,别被南宫奇的人发现了。” “奴婢明白。” 巧燕应了之后,瞧着金小小是有些累,便上前扶着金小小歇下了。 一个多时辰之后,太阳西斜。 巧燕还没离开天仙阁往杂役所去,南宫奇又带人过来了。 依旧是金小小喜欢的几样菜色。 这一回,金小小懒得和他废话,自己拿了筷子和玉盏用饭。 他想让她吃,而她也的确饿,喜欢那些饭菜,吃了便是。 说话不过是白费唇舌罢了,没有太大意义。 南宫奇静默地看着,心里有些狐疑。 毕竟,金小小可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这么顺他的心意,着实稀奇。 难不成心里还憋着什么坏? 就在这时,伺候唐娇的医女走来,低声说道:“夫人恢复了,知道城主到这儿来,说想见见城主呢。” 南宫奇一怔,心中泛起喜悦,当即起身便离开了。 南宫奇到的时候,唐娇正坐在窗边看夜景,听闻脚步声,回头朝着南宫奇露出微笑:“奇儿,你回来了。” “……”南宫奇静默片刻,问:“用晚膳了吗?” “嗯。”唐娇点点头,说:“这几日……也辛苦你了。” “不辛苦。”南宫奇脸上还有些冷硬,但眸子却和暖,“怪我,那日——” 只这两个字出口,他忽然闭嘴。 一来怕再刺激到唐娇,二来也是过去的事情,已经没有提的必要。 992、阴毒心思 “没事。”唐娇却说:“瞧得出来你心情不好,不过,这几年来倒是难得见你心情那么糟糕,是为了什么事情?” 南宫奇无话可说。 唐娇又说:“是为了生意的事情吗?还是手下的人不听话了?” “没事。”南宫奇淡淡说了两个字,“都是小事,你、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好。” 唐娇点点头,温柔地笑着说:“对了,小小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她这次来这里也是为了谈生意吧?” “她——”南宫奇沉默片刻,说道:“应该会多住些日子吧,你不是很喜欢她陪着你吗?正好让她多陪你几日。” “好吧。” 唐娇点点头,她的确是累了,便也嘱咐南宫奇说:“瞧着你奔波了一天呢,也早些去睡。” “嗯。”南宫奇正要走,唐娇又想起一件事:“小小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南宫奇敏锐地说道:“她是与你说什么了吗?” “没——”唐娇皱眉说:“我就是瞧着她瘦了好多,想着,这里是不是待不习惯。” “奇儿,人家虽说是来谈生意的,但是来者是客,你别怠慢了人家,让那个大夫,林大夫是吧?也帮小小看一看。” “……”南宫奇静默片刻,说道:“我知道了。” “好了,去休息吧。” 唐娇趴回了窗棱上看夜景。 南宫奇瞧她一切都好,转身离开了。 只是走到阁楼之外的暗处,他却忍不住回头瞧着天仙阁的二楼。 唐娇已经不在那儿了。 南宫奇却盯着那儿看了良久。 唐娇是他的母亲,而他,却永远用一个“你”称呼唐娇。 因为深怕“母亲”那个称呼刺激到唐娇,让唐娇精神崩溃。 对待唐娇,他无时无刻不是小心翼翼,仔仔细细。 慢慢的,南宫奇垂下眼帘。 也不知道,那个女人现在睡了没有? 唐娇都发现,她瘦了那么多了。 怀孕,还瘦的那么厉害。 她药不死肚子里的孩子,便想用别的办法把那孩子折腾了,别以为他不知道。 至于最近这两日,那么乖顺的吃东西,必定是憋着什么坏。 “吴振。”南宫奇低声唤。 身旁的手下连忙应声:“属下在呢。” “最近这几日,金小姐可有什么异常吗?” “这……”吴振仔细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异常,每日就在天仙阁不出去,陪着夫人呢。” “是么?没有异常才是异常。”南宫奇冷冷说道:“她可不是那么听话顺服的人。” “城主说的是。”吴振又想了想,忽然说道:“对了,金小姐的婢女找过两次林大夫。” “最近这几日,金小姐的身体不太舒服,那婢女便常去寻林大夫拿安神的熏香来助眠。” “熏香。”南宫奇低着头,缓缓重复,暗沉的眼底光芒闪烁。 她一心惦记着弄掉肚子里的孩子,找林大夫拿的会是熏香吗? 莫不是什么……旁的药。 想到某事,南宫奇神色阴冷,忽然转身,大步离开了。 …… 巧燕是快子时才抹回来的。 金小小一直等着她,还没睡。 一见巧燕进来,立即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办好了。”巧燕低声说:“找了个不太要紧的奴仆下了药,然后不过眨眼功夫就睡了过去,奴婢又从外面找了别的大夫进来。” “奴婢托人请大夫进来帮忙看了看,的确是迷幻药,药效非常重的那种。” “小姐放心,奴婢给了那个大夫银子,这事儿办的很隐秘。” 金小小点点头:“隐秘就好,接下来,便是找个机会,好好招待招待南宫奇了。” 这贡城,从城主府到城内,各处都有岗哨,要想畅通无阻的离开,最佳办法就是拿到南宫奇身上的城主令。 可是城主令是他随身携带的,想要轻易拿到根本不可能,只能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金小小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要拿到城主令,那么,自己便可以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贡城,一路回到睢阳去。 到时候,南宫奇再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 这一夜,金小小思谋着如何用迷幻药拿到城主令而费尽心思,没怎么睡好。 沐柔惦记着金小小,也是彻夜难眠。 这城主府上,到处都是眼睛,巧燕就算办事再谨慎,只要做了,便会留下蛛丝马迹。 有人刻意针对金小小主仆去查的话,查到也并非难事。 小烟花了不少心思,许多银子,很快便查到了迷幻药的事情。 沐柔听罢后,多少有些不可思议:“她弄迷幻药做什么?!” “据说那种药是能让人昏睡的。”小烟解释道:“我给了那个大夫十颗金珠,才撬开那个大夫的嘴巴,只是不知道,她是要用在谁的身上。” 沐柔说:“她住在天仙阁,莫非是想用在夫人身上?可是——夫人是城主的死穴,谁如果动了绝对死路一条。” 可若不用在夫人身上,又要用在谁的身上? 沐柔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怎么都想不明白。 半晌后,沐柔停住脚步,眼神忽然变得冷厉起来:“小烟,你说,如果金小小对夫人做了什么,城主还会让她留在城主府吗?” “什么?!” 小烟怔了一下:“夫人,您的意思我没停明白?” 沐柔转过头,看着小烟,一字字说:“如果,金小小毒害夫人,你说城主会怎么样?” 小烟僵住了,半晌才说:“可是,金姑娘为什么要毒害、毒害夫人——” “为什么不重要,只要她做了,铁证如山就好。”沐柔冷笑道:“她住在天仙阁,离夫人那么近,而且还私底下找城主府的大夫和外面的大夫。” “居心叵测,一旦被城主发现她对夫人心怀不轨,那么城主必定不会轻易饶过她!” 那一日,南宫奇抱着金小小上了回廊的画面如在眼前。 不论金小小对城主是什么心思,城主显然是对金小小有意思了。 如果唐娇受了金小小的毒手,那南宫奇必定对金小小立即好感全无,还说不定使出什么狠辣的手段来。 如此一来,两人便彻底没了可能。 小烟听得胆战心惊:“可是夫人,城主对、对唐夫人的事情都非常、非常在意,咱们贸然对夫人——” “怕什么?我用的东西自然是不会害性命的,只是嫁祸给金小小而已。” 沐柔转过身来,抓着小烟的手:“只要金小小被赶出去了,我迟早坐上城主夫人,到时候,城主府上后院全是我说了算,你想要什么,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小烟啊,太小心的人是得不到大幸运的。” 小烟白着脸,根本不敢答应。 因为她自幼在城主府上,实在是太过清楚,南宫奇的手段。 唐娇是南宫奇的母亲,也是南宫奇的逆鳞。 这些年,有多少人妄图在唐娇身上打主意,下场都十分凄惨。 小烟忍不住说道:“夫人,我劝你还是算了吧,再看看、看看那金姑娘打算做什么,然后再——” “再做什么?”就在这时,门外竟然响起一道冷沉的男音。 993、杀气 沐柔和小烟同时一僵,转过头去,就看到一身黑衣的南宫奇大步而来。 那满脸的冰冷,简直犹如从地狱里跑出来的修罗鬼刹。 小烟僵住的一瞬,立即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城主饶命、城主饶命!” 因为太过清楚南宫奇的脾气,小烟连狡辩都没有,就怕受到更残酷的惩罚。 沐柔也僵住了,但实则心中惊恐万分。 南宫奇来的太巧,太及时,他到底知道了什么,才找过来,还是凑巧过来,听到了小烟说的那些话,不过顺口一问? 然而,现在她再多猜测也没用,小烟已经把事情泄露了。 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 她脑子里迅速思忖着,如何解释方才小烟说的话和现在小烟的行为。 南宫奇却慢慢地朝着沐柔看过来:“你怎么不跪?” 沐柔越发僵硬,在南宫奇冰冷嗜血的眼神下,双膝竟然下意识的一曲,趴跪在地。 沐柔脸上露出艰难的笑容来,语气更加艰难地说:“城、城主——” 南宫奇缓缓上前,蹲在沐柔的面前,低声问:“来,好好与我说说,你想干点什么,嗯?” “……”沐柔吓得脸色发白。 她哪里敢说? 南宫奇凑近三分,近的呼吸交融,近的,足以让沐柔看到他眼睛里面的杀意。 她听到南宫奇问:“你想给夫人下一点什么东西?不要命的?我很好奇啊。” 沐柔浑身颤抖,牙关都开始打颤,“城、城主、城主!没有这回事,我怎么敢?我不敢——” “哦,那你是说,我听错了?”南宫奇低声问:“你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来的?” 沐柔说不出话来。 南宫奇笑了:“我呢,是跟着你的婢女过来的,特别巧,你们说迷幻药的时候,我便在外面。” 他本是吩咐吴振去查巧燕的行踪,哪里知道,查个巧燕,竟然发现沐柔的丫鬟小烟还在后面搞小动作。 沐柔在他府上几年,他对沐柔自然是清楚的,知道她那些心思。 因此,本是过来警告两句,让她安分守己。 哪知竟然听到这些话。 任何人,只要敢算计到唐娇的身上去,不管是因为什么,他都绝不容情! 南宫奇捏住了沐柔的脖子,冷漠而无情地看着她:“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为什么能在府上待这么几年?!” “不过是因为,你是她送的,仅此而已!” “如今肖想城主夫人之位便罢了,竟还妄图谋算我母亲?” “找死!” 南宫奇的手一点一点收紧。 他看着面前脸色变得青白交错,不断挣扎的女人,想到的是那些年,他和母亲受过的苦,被府上其他女子联合欺辱,折磨。 还有那人渣都不配的,他的父亲,老城主,将他们母子当做玩具一般,顶着花做人箭靶。 甚至还让精神都不正常的唐娇陪那些来贡城的其他贵客。 他小小年纪,眼睁睁地看着,却完全无能为力。 这些记忆,像个黑洞。 他内心深处那种嗜血的因子开始作祟。 以前他太小,保护不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 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他母亲,就算是想想都不行。 不行! 吴振和小烟也惊的脸色惨白。 沐柔快被掐死了。 可他们根本不敢说话不敢动。 夫人,绝对是南宫奇的逆鳞,谁若妄动,死无全尸。 他们现在要是说话,要是动作,无异于引火烧身,把自己陪进去。 贡城这里,南宫奇掌握生杀大权,杀个人亦没有任何人敢过问。 沐柔如此——虽说残忍些。 但,谁叫她脑子不好使,竟然妄图算计唐夫人?! 南宫奇的手越收越紧,就要扭断沐柔的脖子。 忽然。 沐柔喉头动了一下。 那是最后的垂死挣扎。 可也就是这一下,竟然和某一种感觉特别像。 那是——他的手覆在金小小腹部的时候,那种动向。 生命的动向。 真的好像。 南宫奇怔了一下,捏着沐柔脖子的手,忽然松了诸多力道。 求生的本能,让沐柔立即挣扎地爬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惊恐无比地看着南宫奇。 南宫奇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神色,茫然而复杂。 差点杀了人。 但却又没要了命。 为什么…… 他绝不是个心善之人,在贡城之内,一切生杀大权他说了算。 怎么就—— 南宫奇就那么半蹲着,静默了良久,他忽然起身便往外走,只丢下一句:“把这两个人送走吧。” 小烟仓皇求饶:“城主、求城主饶恕啊城主——” 然而,她的求饶,与南宫奇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 吴振公事公办的上前:“走吧!” 南宫奇所谓的送走,他很清楚,是什么样程度的送走。 …… 南宫奇自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他盘膝坐在床榻上,闭着眼打坐运气,想让自己入定片刻。 可是却总是静不下心来。 他的脑子里,一直想着方才的事情。 若是以前,谁敢对唐娇动任何坏心思,绝对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次,他竟然放了沐柔。 沐柔虽说在他府上有两年了,但与旁的女人一样,不过衣服而已。 只因为是金小小送的,所以让她比旁人过的好了一些。 仅此而已。 忽然就放了…… 南宫奇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半晌后,他扯了扯唇角。 当初,她从这床榻上爬起来,冷着脸,疾言厉色地咒骂他阴狠毒辣,卑鄙小人。 用最冰冷无情的声音,数遍了他所有的缺点。 还说他杀人如麻。 他自认我行我素,想杀谁便杀谁。 没想到竟然还是记在了心里,想起了金小小,便没有办法对还没犯错的人再下杀手吗?! 什么时候起,这个女人已经能这么影响他了。 可是—— 偏偏金小小还一心惦记着要逃离他的身边。 连迷幻药都用上了啊。 这么的费尽心思。 他南宫奇的身边,当真就这么让她待不下去? 宁愿跑到睢阳去,看着那个德行不怎么样的谢尧和王妃每日恩恩爱爱,都不愿意留在贡城?! 这么想跑…… 南宫奇唇角擒着冷笑,眼神晦暗不明。 她越是想跑,他便越是要告诉她,这贡城,她进得,出不得! 994、世上好看的人多了 金小小安安稳稳睡了一夜。 迷幻药的事情确定了,她有些兴奋,也有些期待。 一晚上的时间,她也想好了,怎么样把迷幻药利用到最恰当。 就算迷幻药无色无味,想要下到南宫奇的饮食之中,让他服下,被就是个极难的事情。 更何况,南宫奇这个人,还十分的机敏。 如此一来,她必须亲自出手才行。 打定了主意,她便沉住了气。 这一日,她安心地陪伴唐娇。 南宫奇一整日都没有出现。 直到夜幕降临,南宫奇一如往常,带人到了天仙阁内。 那些婢女依旧带了饭菜,是两份。 一份是唐娇喜欢的,另外一份,照例是金小小喜欢的。 唐娇笑眯眯地说道:“奇儿,你可真贴心,还知道给小小也准备喜欢的饭菜。” “嗯。” 南宫奇淡淡应了一声,说道:“你快些吃吧。” “哎,好的。”唐娇点了点头,一边动筷子一边问:“你用晚膳了么?一起吧。” “不必。” 南宫奇说道:“我在外面谈事情的时候,用过了。” “那好吧。” 唐娇便不好再说什么。 金小小低头进食,斯斯文文的一直没吭声。 南宫奇的视线,若有似无地从金小小的身上扫过去,眼底一抹暗沉一闪而过。 很快便用膳结束。 南宫奇说道:“有封睢阳的信。” “……”金小小抬头,心底一阵诧异,面色却是平常。 南宫奇又说:“你要看看吗?” “……”金小小默了默。 原本她还想着,找个别的理由与南宫奇有相处的机会,然后趁机下药,却不想,南宫奇竟然这么巧给了她这个机会?! 金小小看他片刻,问:“真的吗?” 她其实很兴奋。 但她得忍着,表现的符合她现在的状况一点才是。 南宫奇说:“自然,就在我院中,你随我去看吧。” “好吧。” 金小小思忖片刻,起身和唐娇道了别,便和南宫奇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唐娇托腮看着两人的身影,喃喃说道:“瞧着倒是挺配的呢。” …… 金小小和南宫奇一起上了回廊,南宫奇放慢脚步,像是在等她跟上。 金小小心里惦记着下药的事情,也思忖信到底是谁写的,也便懒得在什么小细节上想太多,亦步亦趋跟上去。 很快便到了南宫奇住的院子里。 南宫奇进了房间:“你坐一下,我取来给你。” 金小小冷冷说道:“你别耍什么花样,要拿信就快些!” 南宫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进里间去了。 金小小一个人立在小花厅内,视线不露痕迹地扫了一圈。 院内照例没什么伺候的人,只有吴振一人跟进来,站在院内的树下候着。 但他站的位置,离花厅很远。 巧燕则站在廊下,正好能挡住吴振的视线。 现在,似乎就是个好机会。 金小小唇角微微一动,慢步上前去,坐到了桌边,随手倒了杯茶。 在将茶壶放下的同时,金小小袖间准备好的迷幻药也下进了壶中。 她端着自己那杯茶,轻轻地抿着。 南宫奇进去了很久,都没有出来。 金小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药都已经下了,他怎么还不出来?! 她现在,甚至对睢阳来的什么书信都不算太上心,一心只想着让南宫奇赶紧出来,喝下这下药的茶水,拿到城主令。 那城主令,可就在南宫奇的腰间缀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 金小小手上的茶都抿的差不多了,南宫奇却还没出来。 金小小终于忍不住了,当一声放下茶杯,便往里面走去,“拿个信而已,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里面也没有传来声音——也没人?! 金小小瞪着空空如也的房间,万分错愕。 她分明亲眼见着南宫奇进来了,怎么会没人? 而且—— 金小小闭了闭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头好像有些晕,昏昏沉沉的。 脚步,也在此时,略微踉跄了一些。 金小小下意识的伸手扶向门框。 可手没有探到门框上,反倒被一人给握住了。 金小小低呼一声,与此同时,后腰上有一双大手拖了过来,她整个身体绵软无力地跌倒了一人胸怀之中去。 鼻息之间,是檀香的气息。 “南宫奇……”金小小喃喃出声,“你、你不是拿信吗?信呢?” “没信。”南宫奇低下头,“我骗你的。” “……”金小小切齿,想咒骂南宫奇混蛋,想用力推开他,无奈浑身发软,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更遑论是推他了。 金小小费力地说道:“头好晕……你这个……卑鄙的东西……你干了什么……” “小小。”南宫奇凑在金小小耳边,声音冷沉,却充满磁性,还带着三分笑意:“你问我干了什么,你又干了什么,嗯?” “你袖子里藏了什么?放茶壶里了吧?”南宫奇笑意加深,“迷幻药。” 金小小心中惊骇,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可是她实在是晕的厉害,神智似乎都有些不清了:“你、你是不是、给我下了……药……” 南宫奇笑:“一点点幻情香而已,不伤身,只是会让人眩晕无力。” “幻情——”金小小气的想杀人。 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个混蛋,人渣! 她用足了力气,想把他推走,但根本没用,只得向外面求救:“巧燕、巧——” 可是,中了药的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声音也又哑又小,只不过是在南宫奇的胸怀之中打转而已,根本传不到外面去。 好晕。 晕的整个房子,屋子里的家具摆设全部在乱飞乱转,脑子里也一团迷雾一样。 南宫奇扶着她,问:“我抱你去休息一会儿。” 金小小已经不能回话。 南宫奇将人带了起来,送到了里面的床榻上去,把金小小安顿好。 金小小半眯着眼,双眼雾蒙蒙地看着南宫奇,再不会骂人,只剩一片迷离。 南宫奇俯下身,低声问道:“你喜欢你家公子什么?” “我……”金小小唇瓣开开合合片刻,喃喃说:“好看……” 南宫奇挑眉:“世上好看的人多了,我便不好看?” 995、有些诚实 “你……”金小小眼皮闪动些许,说:“也……好看。” “是么?”南宫奇轻笑出声,“那比起你家公子,你觉得是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都、都好看……” 金小小迷迷糊糊地说着,眼神也迷离。 南宫奇挑了挑眉,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 但他却又知道,幻情香作用下,金小小的所有行为,包括说的所有话,全是她的心里话。 她心里怕是的确这么想的。 所以,南宫奇便是不满意也没用。 南宫奇把被子拉过来,盖在金小小的身上,又问:“你觉得我是个坏人? “是……”金小小说道:“狠毒……卑鄙……” “……”南宫奇皱眉,脸上的笑意也是有些许停顿。 原来,自己在她的心里,果然是个非常糟糕的人! 但这些,可不是他今天关注的重点。 他深吸了口气,又问:“你真的不想要孩子?” “孩子……”金小小重复了一声,黛眉轻蹙,看起来有些纠结。 “对,孩子。”南宫奇说道:“你肚子里的这个。” 说着,他的手落到了金小小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去。 “没……”金小小软软地摇了摇头,“我没有……我要孩子……” “那你为什么非要离开城主府?”南宫奇追问道。 “不想……” “……” 南宫奇冷冷地看着金小小。 很好。 她想要孩子,自始至终看不在眼睛里面的,不过是他南宫奇罢了。 他觉得自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又好像没得到。 这比他不搞这么一出还要难受。 这不过是再一次证明,金小小有多讨厌她罢了。 她这么憎恶她,自己却想要把她留在身边,哪怕是仗着孩子留下也好,可能吗? 南宫奇瞪着神智迷失的金小小,眼底一片复杂。 第一次,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又到底该怎么办,竟然难得变得迷茫起来。 “南宫奇……”就在这时,躺着的金小小忽然低语出声:“你是个人渣……混蛋……” 南宫奇脸色越发冷硬,瞪着金小小的视线像是刀锋,恨不得把她撕成八瓣一样。 偏偏金小小现在神志不清,哪里分辨的清楚他那是什么眼神? 金小小还在说:“你、你还引诱、引诱我……犯错……” “你勾引我……你是故意的……” “……” 南宫奇无言以对。 那一夜,他的确心怀不轨。 的确是勾引。 金小小闭了闭眼,又说:“你、你让我……觉得我……是个浪荡的……低贱的……人尽可夫……” “你害我……” “是你害我……” 话到此处,金小小眼角有泪珠滑下。 南宫奇怔了一下,此时却是意外多过愤怒。 她怎么会这么想? “南宫奇——”金小小又低声软语,“你、你的声音会骗人……你的眼睛……也会……骗人……” 她挣扎了两下,似乎想起身。 南宫奇回过神来,伸手将她的肩膀握住,将人扶了起来。 金小小软软地靠在他的臂弯里,视线迷离之中还带着苦涩:“你是个会勾引人的男人……” “可你……你有那么多……女人……” “你身上还有女人……的脂粉味道……” “你让我……恶心……” 南宫奇瞪着她。 听着金小小那一连串的嫌弃和数落,南宫奇脑袋里面有些乱。 只是靠的近了,金小小的体香扑鼻,还有那一直说话的殷红小嘴,实在是有点挑战他的定力。 南宫奇不是个君子,也想来懂得满足自己的需求,一低头,便将吻落了上去。 金小小浑身发软,无力躲避,只能缩在他的臂弯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南宫奇忽然起身,眼神暗沉地看着金小小。 金小小已经睁不开眼,喃喃说道:“你……你这么娴熟……这么会勾引……肯定是……不知道在多少女人身上……练习过了……” “你这个肮脏鬼……脏……” “……” 南宫奇的一点好心情,被她这番话一搞,消失的一干二净。 金小小嘴里还一直嘟囔着脏。 南宫奇是真想直接把她丢回床榻上去。 可是,看着看着,南宫奇心里忽然有个别的念头。 她总是说这个,便是心里介意,会不会,是有一点嫉妒,有一点吃醋,介意府上那么多的美女? 这个发现让他心情又变好了。 “我就是这么脏,你能奈我何?”南宫奇冷哼一声,又落了吻下去。 只是这一回的吻落的更轻更浅,却也更过分,简直是撩人心扉。 金小小本来就昏昏沉沉,完全丧失自制,所有的行为全凭本能,哪里经得起他这样的撩拨。 金小小抓紧他胸前的衣服,整个人都发着抖缩在他身前,呼吸不稳,眼神迷离,还用一种让人无法招架的声音唤:“南宫……” 南宫奇哄道:“再喊。” “……”她却闭紧了嘴。 南宫奇扯了扯唇,手有些恶意的捏上她的腰窝,说:“听话,再喊。” 他低着头,呼吸也呵的她耳后发痒。 金小小茫然地说:“南宫。” 南宫奇满意了,声音低沉地说道:“要不是看在你怀孕了,这般模样,我怎么撒的了手?” 金小小没力气说话了,轻轻哼了一声,便就那么靠在他臂弯之中闭上眼睛。 南宫奇看着,想将她送回床榻上去放下,又似有些不舍。 最后,南宫奇将她揽的紧了些。 等人彻底睡过去,南宫奇才把金小小放回了床榻上,再次盖好被子。 他坐在床榻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金小小那张睡颜:“如若不用些非常手段,你总是一副恨不得我去死的模样,我倒不知道,你也有这样的时候。” “金小小,你口是心非!” 幻情香效果下,所有的一切全是本能。 眼前的这个女人,就算嘴上多么厌烦他,将他骂做人渣混蛋,可是她的身体却很诚实。 她抗拒不了他。 南宫奇有些得意,那常年握剑的手慢慢地落到了金小小的脸上,缓缓说道:“有些事情,是不需要练习的,男人天生就会!” 996、无论如何,我要离开贡城 金小小不知道睡了多久。 睡梦之中,她昏昏沉沉,不知今夕是何夕。 猛然间,金小小坐起身来,等着面前的床帐僵在那儿。 是南宫奇的房间! 昏睡过去之前的许多记忆如潮水一样扑了过来,金小小忽然间脸色涨红,切齿说道:“人渣!” 下一刻,她掀起被子想要往外走。 奈何身体虚弱无力,根本挪不动。 金小小朝外喊:“巧燕、巧燕!” 可外面却没传来巧燕的应声。 有个人,无声地走到了床前来。 金小小趴在床上,瞪着那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玄黑色袍角和云靴,没有抬头都知道,是南宫奇那混蛋来了。 南宫奇扶住她的肩膀,说:“歇会儿吧,药气还没过去。” “滚开——”金小小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蛋,你敢对我下药!” 南宫奇挑眉。 他默默看着金小小,问道:“怎么,你不也准备了药给我么?准你给我下药,不准我给你下药?” “……”金小小死瞪着他。 南宫奇又说:“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金小小看着他那张脸,真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她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气力不济。 她知道她想赶走南宫奇,南宫奇也是不可能走的。 索性,金小小躺回了床榻上去,翻身给了南宫奇一个僵冷的背脊,做无声的抗议。 南宫奇又是挑了挑眉,说道:“睡了这么久,不想吃点东西?” 金小小不说话。 南宫奇自问自答:“我让人准备一点,你吃些。” 南宫奇又说:“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不管是想办法逃离城主府,还是骂我,你说呢?” 金小小依然没有回答。 她现在快气炸了。 气愤南宫奇的卑鄙行径,气愤自己准备的迷幻药根本没用。 更加气愤的是,记忆里那些,和南宫奇拉扯不清的样子。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次被南宫奇勾引不行,还有第二次。 那靠在他怀里一遍遍喊“南宫”的人,她都不想承认是自己。 可是即便中了药,那些记忆却又是清晰的。 为什么会这样?! 金小小牙关咬的咯咯作响。 肯定! 肯定是南宫奇在她身上做了手脚。 他下药! 卑鄙的东西! 他如果不下药,自己怎么可能那样?! 不可能,不应该! 她气愤之余,紧紧地抱着被子,被自己裹住。 明明心里一遍遍说,都是南宫奇搞得鬼,他下药,所以自己那个样子。 可是心底深处却又有个反对的声音在说话。 那声音说——你本性如此。 你本性如此。 一股浓烈的恐惧自心底朝上涌,她额头上的冷汗沁出了一大层,浑身发抖。 外面似乎有脚步声响了起来,还有南宫奇的声音。 “要洗漱吗?我带你去。” “别碰我!”金小小忽然尖叫一声,用所有的力气推向南宫奇,推不开,就自己缩在角落里面去,用力地抱紧被子,离南宫奇远远的。 南宫奇问:“你怎么了?” “你不要碰我,不要过来!”金小小僵硬地说道。 “……”南宫奇怔住。 若是别的时候,他自然不会理会金小小说什么,他想怎样就怎样。 可是现在,金小小的精神状态极其不好,相识多年,他还从未见过金小小这样。 南宫奇犹豫了片刻,转身离开了。 不多时,巧燕走了进来,直接扑到了金小小的床边去,焦急地喊道:“小姐,小姐?!” 不但南宫奇,巧燕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过金小小这样。 金小小忽然拉过巧燕的手臂,紧紧地抱住,浑身发抖,透散着畏惧:“巧燕、巧燕!” “我在这儿呢,小姐别怕!”巧燕赶忙安抚,心里着急的不得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会儿南宫奇带金小小进来之后,巧燕便站在廊下等着。 后来,金小小长时间没出去。 巧燕便想进来看看。 但吴振不许,且非常强硬地将巧燕带走了。 这都半日又一夜过去了。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小姐——”巧燕暗暗猜测,“是不是南宫奇他,他又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别说话!” 金小小用力闭着眼,埋在巧燕的肩头,额头的汗水,几乎把巧燕的衣服都浸湿了。 “不要说话,什么都别说。”金小小的声音,透着请求。 巧燕果然不敢多说,深怕让金小小更加难受。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终于,金小小的情绪稳定了许多。 她慢慢坐稳了一下,垂着眼帘,过分安静。 巧燕试着问道:“小姐,我去叫水来,帮你洗漱一下。” “好。” 金小小应了。 巧燕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很快就带了温水过来,帮金小小洗漱,换上了衣裳,又说:“外面……准备了早膳……” “我不吃!” 金小小忽然开口,“我不吃东西,你去把南宫奇找来,我要见他!” “……”巧燕不敢磨蹭,连忙说好。 巧燕离开后片刻,南宫奇便来了。 依然是一身冷肃的玄色衣服,玄玉高冠,束着黑曜石的腰带,腰间配着宝剑。 明明是江湖人的打扮,但站在那儿,让人一眼看过去,却觉得器宇轩昂。 “怎么了?”南宫奇率先开口:“为什么不用膳?” “我们谈谈!”金小小看着南宫奇,脸色死白,唇瓣也死白,但面容却是出奇的冷静。 南宫奇说:“你想谈什么,吃了东西再谈不迟。” “不必!”金小小说:“直接谈,现在就谈!” “……”南宫奇瞳孔微微缩了一下,沉默片刻,才说:“好,你说。” “我不要待在贡城,听着——”金小小一字字重复:“我不要待在贡城!我要离开!” “先前你说过,我只要陪着夫人让她精神恢复正常,便放我离开,我坐到了——” “当然,我知道你说话不会算数!” “我们可以再谈别的条件,你想要什么,你直说,我们放在面上来谈,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要离开贡城!” 997、不吃东西不喝水 金小小的声音,无力之中透着愤怒,还透着诸多的惶恐,几乎是带着颤音的大喊:“我不要在这里,我要走!你提条件吧!” 那姿态,完全是一副要和南宫奇谈生意的样子。 南宫奇心底的火气也开始朝上泛。 分明她中药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为什么现在成了这样,翻脸便不认人?! 金小小切齿又说:“你现在就想,想好了告诉我,在我离开贡城之前,我一口饭都不会吃,一口水都不会喝,绝对不!” “……” 南宫奇脸色一沉:“你在威胁我?!” “对!就是威胁你,那又怎么样!?对付你这样的混蛋还有比威胁更有用的办法吗?!”金小小白着脸冷笑:“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把睢阳和我爹那边都稳住了。” “但我爹绝不会不管我的死活,我如果在你这里出事,你要倒大霉的!” “你快些考虑,我不会吃东西也不会喝水,说到做到!” “……” 南宫奇冷在当场。 他原以为,金小小昨日是那个状况,便是心中多少有自己,只要自己再耐心一点,她总会愿意留在这里。 他万万没想到,金小小会这样激动。 不吃东西不喝水的等他想条件。 这几乎已经算得上是以死相逼了。 金小小抿着唇,再不看他,别开脸的时候,还闭上了眼睛。 场面再次陷入僵局。 南宫奇看着这样的金小小,完全束手无策。 可他心中不想放她走! 怎么能放她走?! 南宫奇死死地看了金小小半晌,忽然什么都不说,甩袖而去。 接下来,院子里涌入不少护卫,把整个院子围的水泄不通。 巧燕还在屋内伺候,瞧着金小小这样着实担心的很,拿了吃的和水过来,劝说道:“小姐,你身体才刚好一点,根本经不起一点折腾,奴婢求您了,您别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好不好?!” “您就吃一点吧!” 金小小用力地摇头拒绝,冷冷说道:“我不吃。” 除了自己的命,她不以为,她还有什么旁的事情是能威胁的了南宫奇的。 这个男人太过冷血无情,根本不会跟人讲道理。 但自己的命,却真的很要紧。 爹爹不会不管她的死活,一旦她真的在这里出事,那么,南宫奇绝对要倒大霉。 她现在,只期望南宫奇还有一些畏惧九宫和睢阳的势力。 哪怕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只要能放她离开便好。 只要能离开。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 平日的时间不觉得慢,今日却是每一刻钟都那么漫长。 一日一夜没吃东西,身体不适,困乏。 金小小都忍着这些难受,抱着自己的膝盖,继续等待。 巧燕劝不了金小小,没了办法,只能跑到外面去,对着守着的吴振说道:“吴管事,你快想想办法,怎么办?小姐都那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 “她还怀着孕啊,怎么可以一直不吃东西?!” “这样下去是要出事的,无关事,你找找城主吧,想想办法——” “……” 吴振面有难色。 南宫奇走的时候脸色非常难看,可以看得出来心情糟糕透顶。 跟着南宫奇太多年了,吴振十分的了解他。 吴振只好叹了口气,对巧燕说道:“你先别急,劝着点金小姐,让她多少吃一点,哪怕垫垫肚子呢……” “我要是能劝我还来找你?!”巧燕气急败坏,“我家小姐性子硬,说一不二的,说不吃就不吃!” 吴振说道:“可是我家城主也性子硬,遇到事情不用旁人对他指手画脚,他心里清楚该怎么办。” “我现在要是找他,他也未必过来,说不定还更生气呢。” “……” 巧燕无言以对,心里骂道:他还有脸生气?! 当初要不是他占了小姐清白,这后面就不会发生这么一大堆事情! 现在把小姐弄到贡城关着不说,还又是下药! 正常人哪有这样的! 小姐现在这反应才是正常。 谁也受不了南宫奇! 可是人在屋檐下,巧燕到底是不敢说。 吴振又劝道:“我这做属下的也实在是没办法啊……这样,你先好好和金小姐说说,让她吃点东西,喝点水,我这里……看能不能想点别的办法。” 南宫奇生气,手下的人就难过。 吴振当然也希望能解决问题。 巧燕的脸色稍微好了点儿,就要转身进屋去。 可刚走了两步,巧燕忽然回过头,说道:“你、你不然派人去找一下夫人?” 唐娇是南宫奇的逆鳞,也绝对是让南宫奇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人。 吴振眼睛一亮:“对哎——” 甚至他都不需要自己去找,只要让人给唐娇通个气,这事情就好办多了。 “好,我马上安排!”吴振立即吩咐:“你先去稳住金小姐。” “好——” 巧燕进去后,金小小还闭着眼靠在床柱上,脸色那么憔悴,额头的细汗,把脸颊上的发丝都弄湿了。 巧燕拿了盘糕点上前去,柔声说道:“小姐,多少吃一点,就吃一块,好不好?!” 金小小不说话。 巧燕又说:“就算不是为了您自己,哪怕为了您肚子里的孩子呢?” “小姐,您不是也期盼着这个——” “住口!”金小小切齿说道:“不要再说话了!” 巧燕僵了僵,果然不敢开口,只是把吃的和喝的都放在了金小小的面前,希望她改变主意的时候,第一时间能吃到和喝到东西。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过去。 巧燕不住地看着外面,期盼着能有个人,来赶紧解决这里的问题。 金小小的身体是一点也经不起折腾的。 …… 天仙阁 唐娇在婢女有心又似无意的提点下,便着急着找金小小说话。 婢女“无奈地”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南宫奇。 南宫奇现在也正在气头上,但事情牵涉到唐娇,他的所有火气,都发不出来,只是用一种晦暗莫测的眼神瞪着来传话的婢女。 婢女被盯的头皮发麻,战战兢兢地说道:“夫人一直念叨……还说要等金小姐吃东西,现在还在等,城主,这可怎么办好?” 998、我和你死磕到底 因为唐娇的特殊性,南宫奇有的时候,对唐娇身边伺候的人,都是下意识的收敛自己的怒火。 这会儿,也是如此。 他眼神阴沉了半晌,到底没有恶言相向,而是起身往外走,一边问道:“午膳没吃?” 婢女赶紧跟上回话:“没……饭菜都凉了,奴婢拿去热了一遍,可夫人还是坚持要等金小姐,所以……奴婢实在是没办法……” 南宫奇不说话,大步往天仙阁去了。 一进天仙阁中,南宫奇便看到唐娇迎面走上前来,面含焦急地说道:“小小呢?!” “怎么这一日多了都不见她呢?” “我现在每天都和她在一起待很久,她忽然不在了,我好着急,根本不想吃东西。” “奇儿,你帮我找找她好不好?我想和小小一起用午膳。” “……”南宫奇沉默片刻,说道:“她有事。” “有什么事?”唐娇问道:“她走了吗?可她说她会陪我好一段时间,暂时不会离开的啊,怎么会……” “是不是那天,你说的什么书信,把她叫走了?!” “我去找她吧——” 唐娇的状况,还不算太稳定,惦记上金小小后,一被人提说提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这会儿说到要去找人,唐娇也是说干就干,提着裙摆往里走,吩咐婢女:“快去收拾一下。” “我记得,小小说过,她住在不远处的睢阳城,很近的,我们去找她吧。” 婢女不知道该不该动作,小心地看着南宫奇。 南宫奇心底充满无力和愤怒。 奈何—— 上次发火之后,激的唐娇病情反复,这次他是不敢发作的。 南宫奇深吸了口气,把唐娇先稳住:“先吃饭,吃完我带你找她。” “不行!”唐娇摇头:“没有她我根本吃不下,现在就去找。” “……”南宫奇真是无言以对。 瞧着她那焦急的样子半晌,南宫奇深吸了口气:“那这样,我知道她在哪儿,我先带你去,她也没吃东西。” “我们多带一些饭菜,你吃一些,她也吃一些。” 他其实多少是了解金小小的。 金小小性子倔强,但有的时候,却又会心软。 比如对待唐娇的时候。 或许,唐娇出现,能让金小小吃点东西。 起码吃一点,他再想别的办法留她。 “真的吗?!”唐娇高兴地说道:“那我们快些去!” 很快,南宫奇便吩咐人准备好了饭菜,带着唐娇一起到了自己那院子里去。 此时已经是午后。 吴振瞧见两人,心底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果然,这事情夫人出面准没错。 唐娇问道:“奇儿,小小在这里吗?!” “嗯。”南宫奇点点头,冷着脸示意婢女带唐娇进去。 婢女福了福身,便扶着唐娇,并且带着饭菜进去了。 屋子里,巧燕真是绞尽了脑汁,都想不到让金小小吃东西喝水的办法,这会儿看到唐娇进来,简直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直接扑了过去。 “夫人——”巧燕焦急地唤了一声。 唐娇点点头,问:“小小人呢?” “在里面!”巧燕朝里指了指。 唐娇便顺着她的示意走了进去。 当她看到金小小此时地模样时,唐娇惊呼了一声,“你、小小,你怎么这样了?!是不是奇儿欺负你了?!” 金小小抬起头来,看着她面前的唐娇,唇瓣蠕动了两下,却没说话。 唐娇又说:“你是不是没吃东西?我也没吃,我带了饭菜来,咱们一起吃点。” 她身后的婢女,便把饭菜都摆了起来,准备好了碗筷。 “来,小小。”唐娇去扶金小小的胳膊,“我们过去。” “不——” 金小小说了一个字,缓慢却十分地坚定,将自己的胳膊从唐娇手中抽了出来,“我不想吃东西。” “……”唐娇愣了一下:“可是你看样子很不好,先吃点东西,再找大夫过来——” “我不要吃。”金小小看着唐娇,一字字说道:“娇娇姐,你去告诉他,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我要回我家去!” 唐娇又是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你、你要回家?” “对。”金小小沉声说道:“每个人都有家的,这里不是我家,他把我困在这儿算什么?我有爹爹,有朋友,他们找不到我,都会很担心的。” “我不要在这儿,我要回家去!” 金小小一遍遍说着,声音无力而痛苦,似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便是唐娇神智还未算恢复到正常模样,都听出来了。 金小小很难受很难受。 必须回了家,才不难受。 唐娇咬了咬唇,说:“那你等一下,我去找奇儿说。” 话落,唐娇便提着裙摆,朝着门外去了。 而等在门外的南宫奇,此时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致。 武功深厚的他,耳力也惊人,唐娇一进去,他便凝心听着里面的对话,把他们二人说的听了个一字不落。 他带唐娇过来,是想让金小小吃点东西的。 没想到反倒让金小小利用唐娇来找他? 他只是这么想着,唐娇已经从屋内出来,看着南宫奇说道:“奇儿,你送小小回家吧。” “……” 南宫奇一口气堵在心头,心情十分糟糕。 偏偏。 他还不能发火。 因为发火可能刺激到唐娇,让唐娇的病情再次反复。 唐娇又说道:“她想加了,谁都有家啊,让她回家吧……” “……”南宫奇僵了僵,耐着性子跟唐娇说道:“好。” “这样,我先送你回天仙阁安顿,你好好吃点东西,等你安顿好了,我便送她回家。” 唐娇点点头:“好啊好啊……哎,小小家离得远吗?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来,我能不能去看她啊……” 唐娇一边往外走,一边与南宫奇说着,一边还在回头。 南宫奇压着声音说:“有机会的话还是可以的。” “哦。” 唐娇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南宫奇将唐娇安顿好了,立即折回了这边来。 啪一声,脆弱的门板在南宫奇的大力下裂成了两半。 他大步走到金小小面前去,冷声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样?!”金小小缓缓抬头,看着他:“是你想怎么样吧?” “我讨厌你,憎恶你,更厌烦在你身边待着,你不是我的谁,没资格关我,没有!” “你今天不送我回睢阳,我就和你死磕到底!” “不信就试试!” 999、如何让她心甘情愿 南宫奇不是不是没见过金小小宁折不弯的时候,但那都是为了生意。 谈生意的时候,她再怎么寸步不让,语气却是客套的,态度是和善的,只是底线不会变。 可如今,没有客套,没有和善。 金小小的眼睛里面,全是厌恶,全是排斥,是恨不得逃离这里的迫切。 南宫奇冷冷看着她,忽然想,为什么会是这样?! 自己当真如此让她厌恶? 他知道,金小小绝对不是说着玩的。 这次不让她走,她真的是要把自己饿死也不会低头。 “放我走!”金小小切齿说道:“快放我走,我不要在贡城!” 她几乎是在压抑的尖叫。 南宫奇闭了闭眼睛,明明见不得她这副模样,可心里的执念却又越加深刻——一旦放走了她,那她必定要动用所有能动用的人和势力。 睢阳和九宫的势力不容小觑。 贡城现在想和他们抗衡,还不行。 那时候,他便是再想见金小小一面都绝无可能。 “好!”南宫奇冷下心肠,缓缓看向金小小:“不吃是不是?那就饿着,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把自己饿死的!” 金小小无限疲惫,闭上眼睛,做着坐着最无声却也最倔强的对抗。 她是绝对不会吃东西的。 就算…… 南宫奇并不畏惧睢阳和九宫的实力。 金小小也知道,他是在意孩子的。 不吃东西,自己撑不住,孩子也撑不住。 南宫奇怎么可能视若无睹?! 她就是拿命赌又怎么样?! 这里真的太让人恶心了,恶心! …… 南宫奇离开院子之后,直接回到了城主府的正堂内。 走的时候,还给了吴振一个眼神。 现在吴振自己跟了过来,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低着头,不敢看南宫奇,也不敢吭声。 心里七上八下的。 城主是知道了什么,所以喊自己前来? 还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他? 忽然,南宫奇开口说道:“现在怎么办?!” “……”吴振愣了一下,“城主说的是——” “她不吃东西!” 吴振又是一愣。 本来他还以为,南宫奇叫他来,是发现了他在天仙阁做小动作让唐娇出马的事情呢,没想到却是为了金小小不吃不喝的事儿。 南宫奇又说:“你平时鬼主意不是很多么?这次你要能想到办法,有重赏!” 吴振讪讪地说道:“我——” “放你回中州寻亲,两年时间。” “……” 吴振看着南宫奇:“当真?!” 他本是中州人士,因为意外流落此处被南宫奇所救,从此成了南宫奇的贴身仆从。 这些年,无数次想回中州去寻亲,奈何贡城事务繁忙,南宫奇根本不放人。 在南宫奇看来,情义皆虚无。 他和吴振是主仆关系,吴振必须为他尽心尽力。 至于吴振要不要寻亲,又与他南宫奇有什么关系? 吴振心中感慨,这南宫奇,第一次这么有人情味,竟然也是为了金小小啊。 “当真。”南宫奇说道:“但你要帮我想到办法,解决她不吃不喝的事情,还要让她留下。” “呃……这两件事情好像都挺难的。” 南宫奇冷笑一声,“不难用得着你?” “好吧。”吴振摸了摸鼻子,说道:“那证明属下在城主的心中,还是很有能耐的嘛。” 南宫奇不说话,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吴振。 吴振就知道,自己不能再开玩笑,当即咳嗽一声,认真说道:“她不吃不喝这事,倒是不难。” “做一些她喜欢吃的东西,不需要多,每次送一点进去,凉了就拿走,说不准她便能吃一些了。” 南宫奇看着他:“就这办法?” “呃……”吴振赶紧说道:“这办法听起来不怎么样,但是一定有用的。” “除非是不想活了,否则谁会忍着不吃不喝?” “金姑娘只是想离开贡城,可不是一心求死,这样的话,她那口腹之欲,是不太好控制的。” 吃喝拉撒人之本性,怎么控制? 或许能控制一时半刻,但控制到把自己饿死,那都是非常人的坚定信念。 看着南宫奇眯起眼睛,神色不耐,吴振赶紧又说:“不过这是治标不治本。” “金小姐不吃不喝,是不想留在贡城,留在……城主身边。”吴振小心地看了南宫奇一眼,果然看到南宫奇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 南宫奇问道:“所以,想要治本,得让她能愿意留在贡城,留在我身边?” “不错!”吴振赶忙说道:“只要金姑娘是心甘情愿留在城主身边的,那一切就都会变好。” “……”南宫奇陷入沉默。 如何让一个女人心甘情愿留在自己的身边?!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是个很新鲜的问题领域,这辈子第一次想。 吴振又说:“其实、其实也不算难……和谈生意差不多。” “哦?”南宫奇似乎有些感兴趣,看着吴振说道:“这你也有办法?” “这个……这事我没啥办法。”吴振话音刚落,瞧着南宫奇脸色又是不好,又赶紧说道:“但其实,这种事情就和谈生意一个道理。” “谈生意的时候,我们只要知道对方的底牌,对方想要什么,那么,我们很容易拿捏对方的心思,然后达成交易。” “对金小姐来说,想要让她留在城主身边,就如同是咱们的生意目的,那我们得知道,金小姐要得到什么样的东西才愿意留下。” “然后,顺着金小姐想要的方向去做,应该……就可以了……” 南宫奇冷冷地看着他,“你觉得你说了什么吗?” “……”吴振讪讪。 他说了很多啊。 但好像的确什么都没说。 金小小啥也不想要,只想逃离这里! 可为了自己两年的寻亲机会,吴振觉得自己还得努力一把。 他说道:“先让厨房做点东西,就做金小姐喜欢吃的菜色,送过去。” “做少一点,她不吃的话,就拿走,隔一个时辰再送——” 南宫奇觉得吴振的办法有点扯。 但现在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冷声吩咐,“就按照你说的办!” 1000、乘夜前来 接下来的半日,果然就是按照吴振的办法,一个时辰送一次吃的进去。 但金小小铁了心不吃,竟然是一眼都不看。 倒是南宫奇先忍不住了,觉得这实在不是个好办法。 “她这样下去,身体是受不住的!”南宫奇剑眉紧拧,瞪向吴振:“你快想别的办法!” “……”吴振心里发紧。 这种一个时辰送食物进去一次的办法,其实就是钓鱼,是需要时间的。 才半日南宫奇就耐不住了,这怎么行? 可是看着南宫奇那难看的脸色,吴振知道,自己说了也没用,只会惹得他更生气。 吴振想了想,说道:“城主,上次你不是让我盯着睢阳那边的情况吗?” “属下发现,金小姐被咱们……带到贡城来之后,睢阳那边好像并没有什么动静。” “就像是不知道一样。” “这也太奇怪了些。” 金小小是睢阳和九宫的要紧人物,丢了,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没动静。 的确奇怪。 但这件事情和金小小不吃饭的事情,根本就没联系。 南宫奇心烦意乱,一挥手对吴振说:“滚!” 吴振赶紧退走了。 天色逐渐暗沉了下来,南宫奇耐不住性子,还是往自己那院子去了一趟。 去的时候,正遇上婢女把冷了的饭菜从里面拿出来。 他脚步停顿片刻,才迈步进到了房间内。 金小小靠在床柱上,抱着被子,抱着膝盖,和午后他来过的时候一个动作,一个模样。 屋内烛光昏暗,照在她的脸上,那脸看起来却白的更加厉害,金纸一样,憔悴而凄惨。 听到脚步声,金小小甚至没有睁眼,便说:“不吃!” 巧燕站在床边上,急得都快晕倒了,赶紧朝着南宫奇行了个礼,投去求救的目光。 南宫奇看着这样的金小小,不知道说什么。 良久之后,他才开口:“你到底要怎么样,才会吃东西?” 金小小眼也没睁,话都不回他,还转了个身,面朝着床内侧去了。 “……” 南宫奇看着那个瘦弱又倔强的背影,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一件事情束手无策。 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他现在甚至想强硬的上前去,把那些食物全部塞到她的嘴巴里去。 却又很清楚。 以金小小的性子,如果自己来硬的,她只会更加逆反,比你更硬。 可他又不能顺她的意,将她送走! 南宫奇死死地看着她,半晌,甩袖走了!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掐死这个让自己这么难受这么纠结,这么……没有办法的女人。 主院被金小小占了。 这么久以来,南宫奇都是住在附近的客院之中。 也不知道是第几夜难眠。 南宫奇心情非常糟糕,在院子里练了一会儿功夫,短短盏茶的功夫,将客院的梅花桩全部打碎了。 木桩崩裂的声音很大,吓得吴振心里也触了一下。 吴振忍不住说道:“要不——” “什么?”南宫奇忽然看过来,那眼神,大有“你最好说出点有用的否则我灭了你”的意思。 吴振咽了咽口水,有些后悔自己开口。 但现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金姑娘,还是比较在意旁人眼光的。” “小人的意思是说,咱们、咱们好像是把她劫持过来的,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放在城主的院子里,旁人肯定会有闲话。” 南宫奇眉心紧皱,“谁敢?!” “城主府的人当然不敢了。”吴振赶忙说道:“都是谨守本分的人,但是,睢阳有那么多人,那么多百姓呢。” “金姑娘这些年做生意,这个,到底是个女孩子,抛头露面的,外面那些人的话本来就不好。” “现在被城主关在这里,又是没名没分的……” “那些人不但要说金姑娘,估计还会说金姑娘的父亲,人言可畏啊……” “……”南宫奇陷入沉默,“这不是最要紧的。” 名分的事情,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自己现在如果和金小小提,那金小小必定冷笑一声,根本不可能理会。 吴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南宫奇看着没有半点星辰的漆黑夜空,忽然觉得心中好累。 她不吃不喝的对抗,是一场博弈。 她的身体,腹中的孩子,是已经亮出来的底牌,还有睢阳,九宫。 而他南宫奇,在这件事上,没有底牌。 当然,他可以继续用幻情香,趁她迷迷糊糊的时候让她吃东西。 然而只用了一次,她已经这副崩溃的要死的模样。 再用—— 南宫奇竟有些不敢。 吴振瞧着南宫奇那纠结的模样,心里也是叹息了一声。 机关算尽,心狠手辣的人,也总有自己过不去的劫难啊。 “城主、城主——”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本来一个下人:“城主,有人叩城门!” 南宫奇心烦气躁地瞪过去:“这种小事也来禀报?滚下去!” 贡城因为情况特殊,入夜之后是不开城门的,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开! “不是——”那下人气喘吁吁地说道:“来的人说他们是睢阳来的,金姑娘的家人。” 南宫奇一怔。 金小小的家人,那么,是不是便有人能劝她先吃点东西了?! 南宫奇丢下剑,大步往外。 吴振很是聪明,赶紧吩咐备马。 南宫奇一路策马到了贡城城楼之下,打了个手势。 上面守城的人赶紧把城门大开。 嘎吱—— 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 南宫奇看到,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外面。 车辕之上坐着个瘦高的年轻男子,他认得,竟是谢尧身边的那个叫做扶桑的。 南宫奇眯起眼睛。 所以,所谓的金小小的家人,是谢尧?! 这一瞬,南宫奇忽然想命令底下的人把城门关闭,让他滚蛋! 可也就是在这时,车内居然传来一道有些低的女音:“可算开了,扶桑,你还愣着干什么,进城!” “是。”扶桑应道:“少夫人。” 南宫奇一怔。 这是——谢尧带着他那王妃到了吗? 他们来干什么? 就在他这分神的片刻,马车已经进了贡城之内,停在了南宫奇的面前。 马车窗口的帘子被掀起一角,露出了半张女子的脸。 夜色里,只看到脸颊的弧度美好,唇线流畅。 女子说道:“你是南宫奇吧?我们是来看金姑娘的。” 1001、你带我走吧 南宫奇看着那半张脸,好一会儿才问:“你是江楼月?” “嗯。” 江楼月把帘子掀的高了一些,露出了自己整张脸来:“我来看金姑娘。” 她又说了一遍,声音有些沉,眼底也带着无所畏惧的光,根本不怕南宫奇的样子。 南宫奇静默片刻,冷笑道:“你以为这贡城是什么地方,你想进就进,想看谁就看谁?!” “哦?”江楼月好整以暇,笑了笑说道:“那你既不让我们进,开城门是为何?” “开了城门,你又堵在这里?!”江楼月瞥了南宫奇一眼,“就是为了放我们进城,然后说这么一句话?!” “……”南宫奇喉头一哽,气有些不顺。 江楼月冷冷说道:“我们早知道她在这儿了,还不吃不喝。” “我们是来帮你解决问题的,识相的就赶紧请我们进去,否则,等会儿就让骑兵来把你这贡城端了。” “若要不信,你便试一试!” 骑兵就驻扎在卞南之地,一声令下,开拔到这里来,也不过是一日功夫。 江楼月打了大小无数次仗。 重甲铁骑攻无不克。 这贡城只是个土坯堆砌的老城,而且城内人数不多,如果真的动气手来,她江楼月还会怕南宫奇不成?! “……” 南宫奇又是一默,对于江楼月的过度自信当真是有些排斥。 但想起金小小满头是汗,愤怒地不吃不喝不让他靠近的样子,南宫奇又真的无能为力。 片刻后,南宫奇深吸一口气,说道:“她在城主府!” “我知道。” 江楼月把车帘放下,缩到马车之中去了。 接下来,马车奔行在街道上,往城主府去。 南宫奇提着马缰站在原地,冷冷地瞪着马车的车影。 都说江楼月能战善战,霸道跋扈,今日见了,果然就是那副模样。 金小小虽然倔强,虽然有能力,虽然手腕高超,长袖善舞,但和这江楼月,却也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如果谢尧喜欢的是江楼月这款的,那金小小那样的怎么可能有机会?! 南宫奇忽然皱了皱眉。 自己在想什么?! 他一提马缰,也追了上去。 南宫奇和江楼月与谢尧是一前一后到城主府前的。 谢尧下马车的时候,南宫奇也正好跳下马来。 南宫奇的视线冷冷地扫过谢尧,不说话,直接往里走。 谢尧跟上去,说道:“我们得先看看她,旁的等看过她再说,你没意见吧。” 南宫奇没吭声。 现在哪里来的意见? 都要死要活了! 南宫奇无声的前行,吴振赶紧凑上去,客气地引着江楼月和谢尧到了那院子去。 巧燕还在不断地劝说金小小吃点喝点,听到脚步声,不确定是谁来了,只希望着有人能来帮忙解决问题,便扑了出来。 当她看到来人是江楼月和谢尧的时候,差点哭出来。 “公子、少夫人——你们怎么来了?!” 江楼月迈步上前去,说道:“怎么能不来啊,哎,金姑娘呢?” “就在里面!” “那我先去看看。”江楼月朝着谢尧说了一声。 谢尧点点头,“你先去。” 江楼月进到屋内的时候,光线暗沉,伸手不见五指的。 巧燕跟在后面,说道:“小姐不让点灯……” “去把蜡烛亮起来吧。”江楼月暗暗叹了口气,吩咐一声,“我进去看她。” “好。” 巧燕便去点蜡烛。 江楼月循着微弱的光线,一步步走进内室里,就看到了金小小。 金小小脸色苍白,用双臂抱着膝盖,抬眸朝着江楼月看过来,那双眼眸之中带着仿徨,不安。 就在这时,烛火亮了起来。 江楼月清晰地看到,金小小眼底布满红色的血丝。 江楼月拧眉。 她千想万想,没想到金小小会是这副样子。 “你——”江楼月迟疑地开口:“你没事吧?” “没事。”金小小在短暂地错愕之后,已经很快回过神来,就要起身来到江楼月身边来。 “别。”江楼月赶忙上前,把她扶住:“我过来,你有什么就坐在这儿说便是了。” “少夫人——”金小小紧紧抓住江楼月的手,朝着她流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不想在贡城了,一刻都不想。” “求你,你带我走吧,我不要在贡城,我想回家,我想我爹了。” “……” 江楼月心里咯噔一下,咬牙说道:“他欺负你?” “没有。” 金小小只是摇头:“我反正不要在这里,你来就是来带我走的是不是?” “……” 江楼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原想着,把消息放给南宫奇,让南宫奇和金小小相处一下,把事情便能解决了。 谁知道事情解决到了这个份上! 江楼月和金小小并不算熟识,但也从旁人的口中了解过这个女子。 她虽不习武,却也是个独立自强,有本事的女人啊,竟然在贡城几日就成了这个样子。 江楼月几乎没怎么考虑,就说:“好,你先等一下,我去处理一点事情,处理好了,我马上带你离开此处。” “真的?”金小小似乎有些不信,不太愿意放开江楼月的手。 江楼月慎重而认真地说道:“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这趟,殿下也来了,我们要带你走,谁也拦不住,你等一会儿。” “……好。”金小小的心似乎安定了下来。 她重重地点头,眼神里那些希望的光,似乎全部落到了江楼月身上。 江楼月拍了拍她的手背,做无声的安抚,然后递了个眼神给巧燕,“先扶持你家小姐吃点东西,喝点水。” “好、好!” 巧燕赶忙点头。 接下来,江楼月便转身出去了。 谢尧和南宫奇还站在院内,两人都没有说话。 谢尧容色淡淡,一晃一晃打着折扇。 南宫奇则是神色冷凝,视线一直盯着厢房。 他凝神静气,对于屋内发生的事情,可算是听了个清楚,因此,一看到江楼月出来,立即冷哼一声:“想把她带走,门都没有!” 江楼月笑了一声,“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1002、你如有心,什么都办得到 南宫奇说:“换多少个地方,这事也没得商量!” “我说——”江楼月缓缓说道:“换个地方说话,不行?” “非要在这里闹起来不成?!”江楼月盯着南宫奇,问道:“闹得让她听到,让她心烦?!” “……” 南宫奇无言以对。 谢尧轻咳一声,说道:“南宫城主,我也建议,换个地方,把这事情好好说道说道。” “……” 南宫奇静默片刻,直接转身出去了。 江楼月轻哼了一声,小声说道:“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谢尧笑道:“他一惯这样,比这更臭更硬的时候都常有呢。” “哎……”江楼月叹了口气,暗忖,怪不得金小小不喜欢,这性子,就算那张脸勉强能看,也没有女人喜欢的起来啊。 “走吧,去外面说。”谢尧拉住江楼月往外走,一边问:“她情况怎么样。” 江楼月神色微沉:“很不好。” 谢尧眉心微拧,心中便有了数。 两人上了回廊一会儿,瞧见南宫奇站在不远处的亭子里,背对着两人:“就在这儿说吧。” 谢尧和江楼月两人于是也一起上了亭子。 江楼月开门见山道:“我要把她带回睢阳去。” “绝不可能。”南宫奇冷笑一声,“这是我的贡城,不是你们的卞南,你觉得自己有骑兵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告诉你,我南宫奇在这边境上也算是横行了十年,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我未必怕你!” “现在的问题是你不怕我的事情吗?”江楼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她不吃不喝,要把自己弄死了,你看不到?” “……”南宫奇沉默。 江楼月又说:“我带她走,是要让她活命,这是根本,不是为了和你抢人。” “你搞清楚事情再说话。” 南宫奇思忖了片刻,还是说:“不行!” 江楼月简直无力,“所以,你就要她留在你的贡城等死?!” “只要她留下,是死是活你都行呗?” 南宫奇再次沉默。 他冷冷地看着谢尧和江楼月:“你们为什么恰巧今日能来?” “不怕告诉你。” 江楼月抬了抬下颌,说道:“当初她不是要去晋西办事,只是去洱海转一圈,散散心而已。” “我知道她怀了孕,又心情复杂,又见你对她也不是无动于衷,所以便放了消息给你,让你去劫人的。” “可你把人劫了,不好好照看,折磨成这么个样子。” “等等——”南宫奇死死地瞪着江楼月:“你们放的消息?!” “不错。”话说到这儿,江楼月也没什么可遮掩的,直接说道:“我们就在贡城附近盘桓着,今日收到消息,她状况很不好,这才急忙赶了过来。” “你照顾不好,就不要勉强,把人交出来!” 南宫奇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低咒道:“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将别人当做猴戏在耍!” 江楼月看着南宫奇,无语地摇头:“不识好人心!” “听着,我得带她走,不是和你打商量,是通知你。” 一直沉默的谢尧也说道:“南宫城主,放人吧,你不放,我们便来抢。” 南宫奇消化着江楼月说的那些事情,觉得自己是被人算计,被人戏耍了,顿时恼羞成怒,腰间长剑铮一声出手。 “城主!”吴振慌忙喊道。 对江楼月和谢尧动手,无疑是下下策,可能招来很多麻烦。 江楼月也在同时快速反应,腰间的玄月飞了出去,变成一柄带着倒刺的宝剑,冷冷地看着南宫奇说:“要动手?我还会怕你不成?!” 南宫奇这会儿急火攻心,真是愤怒不能自抑,手中长剑如毒蛇,直接缠住了江楼月的玄月。 两招过,玄月机关暗扣竟然被南宫奇打中,变成了长鞭甩了出去。 用剑的力道和用鞭的力道完全不同。 江楼月一时没有防备,手臂被猛然一扯。 “撒手!”谢尧面色微变,沉声喊道,也在同时折扇飞了出去,转向南宫奇。 江楼月果断撒手。 玄月飞上半空中,啪的一声,落到了亭子外面的青石板上。 南宫奇的脚尖点上玄月的柄处一挑,玄玉回到了南宫奇的手上。 南宫奇按住机关,长鞭变成了宝剑。 南宫奇冷笑道:“拿我的做的东西打我?” “……”江楼月有些气闷。 她可不是打不过他,是忘了,玄月这东西,是南宫奇设计锻造的。 谢尧上前来,握住江楼月的手臂,有些忧心地问道:“没事吧?” “没……”江楼月安抚了他一声,转向南宫奇:“动手解决不了问题。” “你就算强硬地把金小小留在这儿,她不愿意,不吃不喝要死要活,你能怎么样?!” “你想让她死是不是?!” 南宫奇僵了僵。 江楼月说道:“看来你是不想的,你想留下她,得留心,而不是这样蛮横的把她的人困在这儿。” “这样下去,只会相看两相厌,到时候她恨透了你,再不会看你一眼。” “你便是跪下求她,她都不会理你!” 南宫奇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僵硬地说道:“怎么留心?” “这得你自己想办法。”江楼月说:“但在留心之前,她得先活着。” 而继续待在贡城,待在南宫奇身边,金小小可能真的活不下去。 “……” 南宫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江楼月说的话,他并不是不懂。 只是,金小小一旦回到睢阳,便是到了她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 到时候只怕他见金小小一面都难,还怎么留心?! 江楼月在这时又说道:“事在人为么,你如果有心,什么都办得到。” 她是不太确定南宫奇是个什么心思。 但现在,金小小再不能留在这儿了,先把人带走,至于后续的事情,南宫奇自己想办法去吧。 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江楼月懂。 总不能硬生生地把南宫奇和金小小送到一起去。 带走金小小这件事情,江楼月不是和南宫奇在商量,而是通知他。 1003、离开贡城 南宫奇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他眉心紧锁,就那么看着江楼月和谢尧,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对他来说,却是有些难以抉择。 沉默良久的谢尧说:“你可以去睢阳找她。” “……”南宫奇转向谢尧,说:“睢阳是你们的地盘,你会放我进去?!” “你没去,怎么不知道,我不会放你进去呢?”谢尧唇角微勾,“你去洱海那次,你不是就进了睢阳么?以为我不知道?!” 卞南十三城,都是谢尧的地盘。 九宫势力根深蒂固。 谢尧想不让一个人在睢阳走动,并不是一件什么难事。 上一次,南宫奇之所以能暗中一直跟着金小小到睢阳去,谢尧自然也没少吩咐九宫的人——视而不见。 “……” 南宫奇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江楼月说道:“我今晚就带人走,你想要人,自己追上来。” 话落,江楼月也不打算和南宫奇废话,直接往金小小所在的院子去了。 南宫奇想阻拦,又终究没动作。 亭子里便只剩下南宫奇和谢尧二人。 两人对视一眼,都沉默着。 半晌后,南宫奇冷声问道:“你这王妃很是跋扈,上次你带回去的美女,有没有被她大卸八块?!” 谢尧笑道:“没有,她喜欢的很。” “……”南宫奇仿佛看怪物一样地看着谢尧,“你在胡说什么?!” “她的确很喜欢。”谢尧说道:“那人就是她自己,她有什么理由不喜欢自己呢?!” “……” 南宫奇怔了一下,很快地反应过来什么。 是了。 那一次宴会之后,管事说在假山后面发现了两个昏迷的婢女。 当当时他的心思全部被金小小和唐娇牵引了过去,也不曾过多过问。 怪不得,那日谢尧的反应那么奇怪。 当时那个婢女的反应也奇怪。 竟是江楼月潜入了他的城主府,还假扮婢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又被谢尧给要走了?! 到底是他太迟钝,还是谢尧和江楼月这两个人实在太……太聪慧太大胆! “我说这个,是让你知道——”谢尧说道:“即便你是贡城城主,称霸一方,但我们想要做任何事情,也并不会受你掣肘。” “你如果真的想和金小小有点什么,我劝你现在最后八抬大轿把她送出去,然后仔细的想一想,怎么能留下她的心。” “金伯地位要紧,金小小在卞南和九宫的地位也不低。” “你想用这种强硬的手段,根本没有用。” “或许,你可以暂时留她几日,但绝对不可能留她一辈子。” “认清现实吧,好好想办法解决问题才是正经。” “……” 南宫奇这一晚上,已经不知道第几次陷入沉默之中。 他原本想着,金小小一走,怕是都见不到了。 但现在听谢尧的意思,似乎……谢尧也未必会把卞南守得那么死。 谢尧会给他机会。 南宫奇神色复杂地看着谢尧。 谢尧这厮这么做……是不是因为有江楼月那么个跋扈的王妃,所以想把喜欢他的金小小给推出来? 谢尧该说的已经都和南宫奇说过,而且觉得今日说的甚至有点多了。 他唰一声打开折扇,转身往亭子外面去,丢下一句:“告辞了。” 南宫奇忽然反应过来,追问道:“怎么让她……留心?” 谢尧脚步一顿,没有回头:“这你得自己想办法。” 自己喜欢的女人自己追,不得自己想办法吗?! 谢尧就这么走了。 南宫奇一人立在亭子里。 似乎,现在已经由不得他掌控整件事情。 金小小今日,必定是要离开贡城了。 他又想起方才谢尧说的那些话。 留心。 怎么样能留住一个女人的心? 这与南宫奇而言,好像……是一个非常新鲜的领域,他完全迷茫,没有一点头绪。 片刻之后,吴振走上前来,低声说道:“城主,那个、卞南的宸王殿下和他的王妃已经带着金姑娘出了院子,要去、要去坐马车了呢。” 拦吗? 南宫奇闭了闭眼睛,说:“放他们出城。” “……”吴振有些意外,但也并不算太过意外。 毕竟,金小小都不吃不喝的威逼了,南宫奇其实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是,小人明白。” 吴振应了一声,出去传讯了。 …… 马车里,金小小靠在江楼月的身上,闭着眼,看起来十分虚弱。 “你多久没吃?”江楼月问道。 “没多久……两日、一夜吧。”金小小没有睁眼,喃喃说着。 马车足够大,谢尧就坐在不远处,婢女巧燕则坐在车辕上,听到里面的问话,忍不住说道:“也没喝水,一口都没有。” “……”江楼月皱眉:“怎么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金伯要是知道,不知道多心疼!” 金小小苦笑道:“不这样,他怎么可能妥协?倒是没想到,少夫人和公子会来。” “……” 江楼月一时无话,有些心虚,咳嗽了两声,也不好多说什么,拿了一块糕点,递给金小小,还想倒被温热的茶水。 谢尧瞧她动作不方便,自己提了茶壶,倒了杯水送来。 “谢谢……” 金小小虚弱地说了一声,就着温茶水,勉强吃了两口糕点。 只是因为两日没吃东西,腹中实在难受,吃了两口便咽不下去了。 江楼月说:“不急,你先靠着我休息一会儿,等到了睢阳宅子里,让人准备些好吃的,好好帮你调理一下身子。” “嗯……好……” 金小小就那么靠着。 因为对抗南宫奇,太久以来她的神经紧绷,如今到了江楼月的身边,神经也开始松懈,靠着靠着,就那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来。 江楼月让她靠了一阵,等她睡的熟了,才扶着金小小,放到了一边去,让她睡得舒适些,并且拉了个毯子来盖好。 然后,江楼月抬眸看向谢尧,抿了抿唇,“原本是一片好心,谁知道……” 事情竟然搞成这样! 谢尧握了握江楼月的手,说道:“好了,这事情也不是我们能计算到的,先回睢阳吧,回去如何,再说。” 江楼月只得点点头。 她慢慢低头,视线落到了金小小苍白的脸上。 1004、到底为什么不高兴 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个宁折不弯的女子,性子和自己有点像。 当初,金小小和谢尧也算是青梅竹马呢。 只可惜,金小小在几岁上便到卞南来了,之后再无见谢尧的机会。 而她江楼月,就在那之后的年月里,和谢尧有了剪不断的关系。 江楼月试着想象,如果金小小没有离开京城,也不知道……谢尧和自己会不会是如今这模样…… 然而这种假设,终究只是假设。 江楼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朝着谢尧挪了挪,趴到他膝头去,低声说:“这几日赶路也太累了,我眯会儿,你也靠着休息会儿吧。” “嗯。” 谢尧点点头,把她摆了个舒服些的姿势,用大袖将她半边身子盖住,低声说道:“睡吧,我入定。” 谢尧是修内力的人,休息的方法也与常人不同,闭目入定既算是休息了。 …… 第二日一早,谢尧吩咐人准备了另外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让金小小乘坐,自己和江楼月还是坐原先的那一辆。 贡城距离睢阳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又因为金小小身体不适,一路上走的比较慢。 到了第四日的时候,终于回到了睢阳老宅。 金小小路上吃了些东西,缓了缓神,是比在贡城的时候好了许多,但精神状态却还是不怎么样。 下车的时候,脸色白的有点吓人。 金伯从台阶上奔了下来:“乖女儿——” 江楼月认识金伯那么久,从未见过金伯能“滚”的那么快过。 “爹。” 金小小露出个微笑来,安抚地说道:“我没事。” 可她这副样子,哪里是没事的样子?! 金伯心里气的不行,但眼下女儿回来是大事,自然便把气愤都咽到了肚子里去。 “没事就好,来来来,先进府,爹找了你最喜欢的厨子来,咱们吃好喝好睡好!” “嗯。” 金小小点点头,进了宅子。 金伯这才分出神,赶紧到了江楼月和谢尧面前来,拱手说道:“公子,少夫人!” “嗯。”谢尧点头,“先休息吧,别的事情,完了再说。” 谢尧自然也看得出来,金伯急着去看金小小,哪能拉着他在这里废话? 金伯忙说多谢,进去了。 随着金小小到了屋内,金伯自然免不得嘘寒问暖,又吩咐人准备了不少吃的。 金小小身体状况不怎么好,吃的不多。 金伯瞧着心疼,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把南宫奇骂了无数遍。 等吃完,沐浴罢,金伯又吩咐大夫来看。 金小小靠在贵妃靠上,伸手给大夫诊脉。 片刻后,那大夫把手收了回去,低声说道:“小姐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得好好养着,也不宜随意走动,否则的话——” 金伯脸色有些难看。 金小小慢慢问:“肚子里的孩子呢?!” “……”大夫声音压得更低了:“现在、现在还好,但如果不好好休息,好好养着的话,那、那还是要出问题的。” 说着,大夫还悄悄看了金伯一眼。 金伯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挥了挥肉嘟嘟的手,让大夫退下,又瞪了一眼屋内的其他下人:“都出去!” 那些下人深怕被怒火波及,也不敢耽搁,用最快的速度滚蛋了。 终于,屋内只剩下金伯和金小小两人。 金伯暗暗吸了口气,说道:“乖女儿,什么都不必多想,好好养着,天塌下来有爹顶着呢!” “嗯。”金小小轻应了一声,说道:“爹,这孩子,我想要。” “……” 金伯沉默片刻,说:“你想要就生,咱们又不是养不起,也不怕旁人流言蜚语!谁敢说,爹爹就缝了他们的嘴!” 金小小噗嗤一笑,歪着头说:“多谢爹爹。” 金伯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想说点有趣好玩的,让金小小高兴,但这个气氛下,着实是说不出什么来,最后只得陪着坐了会儿,瞧着金小小困了要歇息,才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金小小安静的待在自己的阁楼里,吃吃喝喝睡睡,养着身体,只是话很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不太高兴的。 金伯这几日想了好多办法,用了好多手段,各处打击南宫奇的生意,非要把南宫奇折腾的掉层皮才乐意。 但也听闻女儿这样,担心的不得了。 晚上,金伯照例到了金小小的小楼内,陪金小小说话。 父女二人随意聊了些生意上的事情,就没话说了。 金伯终于忍无可忍,脱口道:“乖女儿,在贡城的那几日,你是不是受了委屈!?” “你跟爹爹说,爹爹会为你出气的!” “……”金小小沉默了一下,说:“也没什么。” 金伯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没什么? 这叫没什么? 金小小现在的状态,就差在脸上写“我不高兴”这几个大字了。 实在不像没什么的样子。 金伯暗暗咬牙,思忖着,必定是那南宫奇做的事情太过分,太难以启齿,所以女儿才会这样。 一个坏了女儿清白的混蛋,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 金伯深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露出三分慈爱笑容来:“那,现在累不累,要不要休息呀?” “还好,白天休息了很久……爹,我是忙惯了的,如今忽然没事做,还挺不习惯,有没有什么账目需要核对的,送来给我吧。”金小小说。 金伯连连摆手:“没,那些账册都有人负责了,你不必担心,好好的养着就是。” “你要是无聊,爹明儿找个戏班子来,你听听戏!” “……”金小小知道金伯是担心自己,只好说:“那好吧。” 金伯又闲聊了两句,时辰渐晚,便转身离开了。 金小小在巧燕的服侍下上了床榻歇下,就在巧燕要出去的时候,金小小忽然问:“我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快乐,很不高兴吗!?” 巧燕怔了一下,讪讪说道:“小姐的样子、看着,看着,的确是……有心事,不太愉快的样子呢。” “……”金小小沉默片刻,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绣花锦被,喃喃说道:“回家了,为什么还不愉快,不高兴……有什么不高兴的……” 1005、这么不高兴 金小小陷入仿徨之中。 在不高兴什么呢?! 可是,她好像的确……有好一段时间,没有真心的笑过了。 便是笑,也是为了让爹爹不担心,所以勉强陪个笑脸罢了。 巧燕瞧不得她这样,试着说道:“不然,咱们就按照老爷说的,请戏班子来府上,听听曲儿,热闹热闹?” “好。” 金小小没有犹豫,就应了。 她想,或许是她太安静了。 她需要一点旁的声音,一点烟火气息,打破脑子里的安静,没准就能高兴一点。 巧燕立即便去安排戏班子的事情。 金家在卞南是数一数二的人家,请的戏班子,自然也是数一数二的,都是角儿,旁人有钱也未必请得到。 这一日,金小小在巧燕的伺候下换好了衣裳,前去听戏的院子,坐在台下听曲。 唱戏的角儿很好看,戏也唱的很好,旁边伺候的奴才都看着哈哈大笑。 可金小小却看着台子上的戏,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 这戏……好像也是无趣。 而且还有点吵。 吵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有点烦。 巧燕跟在一旁,发现了金小小的状态,凑上前去,低声说道:“小姐是不是不喜欢这一出?那我让他们换一出?” “……嗯。” 金小小想,或许真的是这出戏的问题吧,换一出就好了。 可没想到换了一出之后,金小小还是觉得吵。 金小小的眉心越蹙越紧。 这一次,不必金小小说什么,巧燕赶紧招呼再换一出。 就这样接连换了三出戏,金小小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最后,巧燕叫停了戏班子,小心地扶住金小小的手臂,说道:“小姐,不然咱们回去休息会儿?” “嗯。” 金小小淡漠地应了一声,回了自己的阁楼。 之后,巧燕再不敢说看戏的事情,日子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金小小每日待在房中,除非必要,很少出门,身子似乎是好了一些,但也变得越发沉默少语。 除了金伯来的时候能说几句话,其他时候总是一言不发地顺着阁楼窗户,看着远处的天空。 江楼月和谢尧时刻关注。 金小小的事情,几乎每日都会传回老宅去。 江楼月说:“她这是心里有事,所以高兴不起来了。” “嗯。”谢尧点点头,“看这样子,还是个过不去的坎儿呢。” “……” 江楼月有些头疼地说道:“我有点儿不懂,她那么……独立坚强的女孩子,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她不喜欢南宫奇,要离开贡城,现在也离开了。” “待在这里,南宫奇还不来打扰,她不想弄掉孩子,想自己养,那孩子也好好的。” “为什么有坎儿?” “还是为了当初醉酒和南宫奇发生的那件事情?” 或许醉酒失身的确是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但金小小都接受了孩子,为什么会觉得醉酒失身是过不去的坎儿? “……” 谢尧沉默良久,说:“或许,这过不去的坎儿,便是和南宫奇有关?” “嗯?”江楼月看着他:“怎么这么说?” “相处了这一段时间,你也算是了解金姑娘,她的性子,宁折不弯的,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若是因为醉酒失身那件事情恨上了南宫奇,有的是办法折腾南宫奇,九宫的能耐,就算不足以让南宫奇生不如死,也能让他十分难受。” “可是金姑娘自始至终没对南宫奇动过手。” “……”江楼月皱眉:“我没明白,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谢尧沉吟着说道:“有没有可能,金姑娘心里喜欢南宫奇,但是又别扭——” “……” 江楼月无言地看着他,“金小小喜欢南宫奇?!” “南宫奇的私生活混乱。” “贡城处在边境,和外面的很多异族都有生意往来,互赠女奴的事情每日都在发生,金姑娘还曾对这件事情嗤之以鼻。” “还有,南宫奇对对手下手太狠,金姑娘也一直说,他太过毒辣。” “贡城老城主的死,我是与你说过的。” “诸多事情,都让金姑娘这些年对南宫奇非常的讨厌,和南宫奇做生意,其实也是忍着恶心和他周旋。” 谢尧慢慢问道:“你试着想想,忽然有一日,她发现自己对很讨厌很恶心的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她该是个什么心情?!” “……” 江楼月再次无言,“他那么让人讨厌,让人恶心,哪个女人会喜欢他?!” 就谢尧说的这些,似乎……是个女人都不可能喜欢上南宫奇。 而且就这两次见过南宫奇的情况来看,南宫奇这人着实是很讨人厌。 谢尧笑笑:“说不准,她在应对南宫奇的过程中,一边讨厌,一边为了方便谈成生意,又揣摩他的喜好,然后在这种慢慢接触的过程中,自己都没意识到,讨厌变了质。” “这种事情,谁说的清楚呢。” “你这说法,虽然模棱两可的,但是好像也有点道理嗳……”江楼月摸着下巴,说道:“如果喜欢上了自己恶心讨厌的人,那的确是件高兴不起来的事情。” 光是自己为难自己,就够难受。 “哎——”江楼月忽然大叹了口气,“那这件事情总之还是要金小小和南宫奇两人自己解决才是。” “可现在南宫奇都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南宫奇么……”谢尧有些无奈地说道:“金伯现在铆足了劲儿对付南宫奇呢,南宫奇贡城的事情都处理不清楚了。” “金伯还在卞南各处撒网,只要南宫奇一入卞南,死路一条。” “……”江楼月喃喃说道:“那听起来南宫奇也很难。” “这件事情还有出路吗?” 谢尧笑道:“南宫奇那个人,有九条命,贡城城主自小折磨他都没死,还能逆风扶摇直上夺得城主之位。” “应对金伯,应当也能游刃有余。” “他如果真的有心,就会在事情稳妥一些之后,前来见金姑娘吧。” “是吗?” 江楼月看了他一眼,“我怎么感觉,你好像知道什么似的。” 1006、相撞 谢尧淡笑不语。 江楼月越看,越觉得他就是知道什么,立即窜到谢尧面前去,说道:“快说,南宫奇是不是来了!” “嗯。” 谢尧倒是也没吊着她的胃口,笑眯眯地说道:“刚才贡城那边的密探传来消息,南宫奇让人假扮自己,出城往西南异族处理金伯折腾出来的乱子,实际上自己往睢阳来了。” “按照现在的情况,南宫奇最慢三日,也该到此处了。” 江楼月抿了抿唇,喃喃说道:“希望南宫奇的脑子灵活一点,已经想好了怎么留住女子的心。” “但愿——” …… 日子还在一天天的过。 金小小原先还能冲着金伯勉强笑一下,如今却是强颜欢笑都不愿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 但她笑不出来。 她也不愿意,让自己那种艰难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更加影响了父亲的心情,索性平常对待。 金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把南宫奇骂的体无完肤的同时,又吩咐人坏了南宫奇好几桩生意! 原先,金伯还会说一说,自己如何折腾南宫奇,希望金小小开心起来。 但他敏锐地意识到,金小小现在的状态,就是因为南宫奇那渣滓。 因此也不在金小小面前再提南宫奇,一切只在暗中进行。 这一日,天灰蒙蒙的。 金小小看着外面的天色,忽然说:“好久没游湖了。” 金小小最近都很沉默,难得会说这样的话,巧燕立即上前,笑着说道:“小姐想去的话,奴婢派人安排?!” 金小小已经闷在阁楼里面好久了。 现在愿意出去,真的是天大的好事。 巧燕赶忙又说:“虽然天气不太好,但看起来不会下大雨,咱们准备齐全点,带上伞,应该没事。” 金小小犹豫了一下,说:“嗯。” 巧燕大喜,赶紧吩咐下人准备。 她自己又给金小小换上了衣裳,打了油纸伞,吩咐软轿,一路抬着金小小往外走。 到了湖边的时候,天上丝雨蒙蒙,街上的行人不多,湖面上的船只也很少。 有一艘小巧精致的画舫已经停在了那儿。 “小姐慢点。”巧燕一手打着伞,一手扶着金小小上了画舫,进到船舱内,吩咐水手开船。 “今年雨水倒是不多,难得遇到下雨,蛮凉爽的。”巧燕笑眯眯地,把伞收到了一边。 金小小坐在靠窗的位置,托着腮,看着外面的荷花,神情有些恍惚。 巧燕便知道,小姐没听自己说话。 她不敢打扰金小小思考,紧紧地退到一边去了。 不远处,还有一艘画舫缓缓地往前,和金小小这艘画舫的并排的。 那画舫的舱房内窗户半开,只有一个缝隙,瞧不出里面坐了什么人。 金小小拖着腮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巧燕,我现在该怎么办?” “……”巧燕有些迟疑,“不知道小姐说的是哪件、哪件事请,该怎么办?” “所有的事情……”金小小低声喃喃,也顺势低下头去。 她的手,落到了隆起的小腹上,“孩子五个月了,有的时候还会动呢。” “……” 巧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看金小小的样子,似乎也不需要她说什么。 巧燕便安静地聆听着。 金小小又说:“我是该给他找个父亲,还是,就我自己养着他呢?” “我若是要给孩子找父亲,我就该趁早找个合适的人,谈拢了,过了三书六礼,把自己给嫁了。” “要是自己养,那其实什么都不必……” 巧燕忍不住说道:“可是小姐,成亲不是谈生意,哪能随便找人……” “……” 金小小低垂着眼帘,“为什么成亲不可以当做生意来谈?我给他想要的,他给我孩子一个名分就行。” “这不是名分那么简单的事情……”巧燕说道:“孩子出身了,便要叫那个人父亲,除非是自己亲生的,谁也不会对旁人的孩子好——” 巧燕话到这儿,忽然住嘴。 因为她看到金小小的脸色凝了凝,显然这些话,让金小小心情越发不好了。 “亲生父亲——”金小小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 南宫奇那样的亲生父亲,有什么用? 她冷笑地看着外面碧绿色的荷叶,缓缓闭上了眼睛。 砰! 就在这时,画舫上忽然发出一声巨响。 同时,画舫震动。 金小小猛然睁开眼,看向巧燕:“怎么了?!” “奴婢这就去看!”巧燕也因为那一装,人直接跌倒了,这会儿赶紧爬出来去瞧了眼,又回来禀报:“旁边的画舫不小心撞到了咱们,撞的不轻。” 金小小皱了皱眉:“有人受伤吗?” “没有,但是两艘船卡在了一起,现在可能不太好分开。” “……” 金小小闭了闭眼,有些心烦:“放水手好好处理吧。” 水手都是有经验的水手,这点小事,应该没什么问题。 巧燕也不敢耽搁,赶紧去外面传了话。 可谁知就在她开门的瞬间,又是砰的一声! 这一声,可比刚才的那一声大的多。 巧燕头直接撞上了门边,跌倒了一旁的地面上。 金小小也因为船一歪的同时,竟然噗通一声,直接从窗口落入了水中去。 “小姐——”巧燕大惊失色,想爬过去救人,奈何那一下撞的当真厉害,头晕目眩,根本站不起来。 而金小小落入水中的同时,就下意识地扑棱起来,想浮到水面上去。 可是她本就不会水,如今身子又重,越是想扑棱到水面上,反倒越发往下沉。 就在她感觉呼吸压迫,呛了好几口水的时候,一双有力的大掌,从侧面拖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出了水面,几个起落之后,稳稳地落到了不远处的一桩阁楼之中。 “咳咳——” 金小小连连咳嗽。 那人也半扶半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空气之中,除了雨水,湖水的潮湿气息,还有一股很淡的檀香味。 金小小头也不曾抬起,就切齿说道:“南宫奇,又是你!” 拍着她后背的手停顿片刻,金小小的身子忽然悬了空。 那高大的身影,勾住了她的腿弯,抱着她往里走。 金小小终于抬起眼眸,瞪着面前那张熟悉的脸,气不打一处来。 1007、我是孩子的父亲 她用力地推向南宫奇,试图把人推开。 无奈自己刚呛了水,气力不济,南宫奇那胸膛又是如墙壁一般,金小小这点力气,根本是推不动。 南宫奇面无表情地把她放到了床榻上去,吩咐道:“拿一身干衣服过来。” “是。” 外面有婢女应声,还有快速离去的脚步声。 “你——”金小小瞪着南宫奇,“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据她所知,爹爹使出了各种招式,折腾的南宫奇是人困马乏,而且还在卞南境内各处都严密防控。 可南宫奇竟然还能出现在自己面前。 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南宫奇没有说话,去将阁楼的窗户关上,随手把身上沾了水的外袍脱下,丢到了一边的圈椅上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婢女叩门的声音。 南宫奇将门打开,提着一件湖绿色的女子衣裙到了金小小面前来,“换了。” “……”金小小死死地瞪着他:“我再问你话!” 南宫奇眉梢挑动:“你是不是不能动?要我帮你吗?” “……”金小小僵住。 和南宫奇相识多年,她很清楚,南宫奇绝对不是开玩笑的,如果自己不动手换衣服,他真的会—— 金小小紧咬着下唇,瞪着南宫奇的眼睛里,似乎着了火一样,像是要当场把南宫奇给烧成灰。 半晌。 金小小切齿说:“你出去!” 南宫奇这回倒是没逗留,把衣服放在一侧,走了。 金小小气闷的很,懒得看那衣服一眼,立即起身往窗户那边走。 如果她没记错,南宫奇带她来的就是湖边的一处阁楼,距离湖面不远。 金家的画舫还在湖面上,画舫上,有水手,有巧燕。 现在她还能听到巧燕他们惊呼寻找小姐的声音呢。 只要自己跟外面喊一声,那么—— 吱呀。 门却在这时又开了。 两个伶俐的婢女走进来,快步拦在金小小面前:“小姐,奴婢们服侍您更衣。” 那两人,客气但也坚决地抓着金小小的手臂。 金小小想挣,竟发现自己手臂发软,发麻,一点力气都没有。 那两个婢女将她带到了床边,利索朝着她探过手来。 金小小闭了闭眼,认命地由着她们动作。 湿衣服贴在身上,真的非常难受。 衣服很快就换好了。 婢女还帮金小小重新挽了个元宝髻,找了好看的湖绿色点翠首饰戴上。 其中一个到了门口那儿禀报:“好了。” “嗯。” 门口还传来一声低沉的轻应。 金小小才知道,南宫奇那厮是一直守在门口没走的。 婢女退了出去,身后也传来脚步声。 金小小回过头,看着一身玄衣的南宫奇走了进来。 金小小冷冷说道:“你好大的胆子,敢跑到睢阳来!若是让我爹发现了,你死路一条!” “是么?”南宫奇笑了,“你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到睢阳的?” 金小小沉默地看着他。 南宫奇又问:“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能侯在这湖中,那么巧就撞翻了你的船?” 金小小皱眉。 南宫奇继续说道:“你又知不知道,这阁楼是什么地方?” “……” 金小小心头一跳。 他的意思是,他今日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是蓄谋已久。 他早就进了睢阳。 而自己今日游湖不过是心血来潮。 从决定出门到上了画舫,前后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 而他,却可以在半个时辰之内,早早准备好画舫,准确无误地等在湖上,撞翻了她的船?! “你——”金小小面色铁青地说:“你在金家安插了人?!” “不错。” 南宫奇淡笑:“准你们在我贡城安插人手,不准我南宫奇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安插眼线么?!” “……” 金小小咬牙切齿。 没想到自己的家中,竟然早就有了他的眼睛?! 就在这时,南宫奇迈步上前来,坐到了金小小的对面去,”还是瘦,相比而言,你回到睢阳也未必见得多高兴。” “与你无关!”金小小冷冷地说了一声,别开脸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相比于金小小的疾言厉色,南宫奇容色平静的很。 他顺手给自己和金小小都沏了杯茶,然后才慢慢开口:“若我说,我有些想见你,所以就来了,你怎么看?” “……” 金小小僵了一下,见鬼一样地看着南宫奇。 南宫奇又说:“从你离开贡城,到今日,二十三天了。” “……”金小小彻底无言以对。 她见过南宫奇霸道跋扈的样子,也见识过他不发一语生杀予夺的时候。 准确地说,两人以前每一次见面,不是在相互算计,就是在准备算计。 如今日这样,南宫奇态度平静,像是……朋友一样的简单说几句话,还真是第一次。 见她不说话,南宫奇凑近些许,问道:“为什么不高兴?你不是要死要活,也要离开贡城么?” “回到睢阳,离开贡城,是你最想做的事情,你如今得偿所愿了,还不高兴?!” 金小小僵着一张脸。 南宫奇又问:“还是,因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暂时没个名分,你发愁,所以不高兴?” 这一句话,让金小小彻底怒了。 “南宫奇,你够了。”金小小忽然站起身来,“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不想死就滚远点!” “我自然不想死,你爹未必要的了我的命。”南宫奇认真地看着金小小,说道:“这大半个月,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 “我是孩子的父亲。” “而你——也想要这个孩子,为什么我们不能顺其自然?” 金小小别开脸:“绝无可能。” 她早年就厌恶南宫奇,怎么可能嫁给自己厌恶的人,让自己的孩子叫他父亲?! 南宫奇说:“我们成亲之后,可以不必住在一起,你继续在你的睢阳,我继续在我的贡城,孩子的名分有了,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你可以无所谓旁人的流言蜚语,孩子呢?你忍心让孩子一出生就背着私生子的骂名,让旁人指指点点?” “先别急着拒绝,好好想想。” 1008、计策不错 “我知道,你是打算找个人,像是谈生意一样的,把自己的终身大事也谈了。” 南宫奇起身,走到了金小小的面前去,态度平静却也十分认真:“和谁谈不是谈,和我谈,你也不会吃亏。” “……” 南宫奇又说:“我不会打扰你,除非必要的生意往来,我也懒得来你面前晃悠。” “至于对外,只说是我们各自忙着生意,所以两地分居便是。” “以你九宫金姑娘,和我贡城城主的身份地位,旁人也不敢议论什么。” “孩子可以随你姓,你喜欢给他取什么名字都行。” “……” 阁楼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金小小完全不可置信地看着南宫奇,像是他的头上长了角。 南宫奇啊。 一向自私自利,只会顺着自己的心意办事的人,竟然还和她来谈这个,而且听他话中意思,还做了不少让步! 金小小的第一反应是,南宫奇又揣着什么坏心眼。 南宫奇这个人,没有好处是绝对不可能服软低头的。 如果他现在说的这件事是一桩生意,那么,对金小小来说,这桩生意稳赚不赔。 而对南宫奇来说,却是一点利润都没有。 金小小眯了眯眼睛,“我不信你。” “我们可以立字据,白纸黑字,找人做证。”南宫奇看着金小小说:“不然就找你家公子吧,他那么厉害,到时候我如果说话不算数,打扰了你,你们有的是办法对付我,不是么?” 南宫奇又说:“你和旁人谈,你能确信,旁人会不介意你身怀有孕这件事情?” “男人的心眼其实并不大,就算你把婚事当生意去谈,只做人家名义上的妻子,男人也未必会愿意一成亲,头上便绿云罩顶。” “普通的贩夫走卒,即便是做你名义上的丈夫,你未必看得上。” “那稍微品性端正的,要么已经定亲,要么心有所属,真有那种既没定亲,又没心上人的,你愿意,他也愿意,他的父母行吗?” “不过,也的确是还有一类人,你只需要花足够的银子,就能让他做你丈夫,可这种人,为了银子什么都能做,德行不佳,你和孩子的事情,你能保证,他永远守口如瓶?” “哦,还有——”南宫奇皱了皱眉,像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一样,又说:“你今年二十二岁了,金姑娘。适龄的男子,其实已经没有多少。” “你或许也可以找那些中年丧偶的,做填房继室什么的。” “到时候,你自己要照顾自己生的这个孩子,还有旁人的孩子要照顾。” “别以为银子能解决一切,把成亲当生意谈了,就真的能相安无事了。” “……” 金小小脸色发青。 只因南宫奇说的句句属实。 金小小也仔细思忖过这些事情。 但都是想一下,便觉得心烦,立即丢到脑后。 而今日南宫奇却是把事情分析的头头是道,条理清晰。 真的就是他说的那样。 如今的男子,大多都是二十岁成婚。 她接触过的生意上的一些世家,那些公子或者家主,要么年龄不合适,要么定了亲,要么有心上人。 至于那些年龄大,丧偶的,也的确都不合适。 家大业大,成亲不是她和男人两个人的事情,牵扯太多了。 “你先别急着回复。”南宫奇慢慢说道:“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话吧。” 就在这时,门外又有婢女的声音响起。 南宫奇说:“进。” “是——” 婢女走进来,将一盅汤送到了两人面前的桌上,“请姑娘慢用。” 金小小低着头,心里很烦很乱。 南宫奇把汤往金小小面前送了送:“这是暖身的姜汤,喝吧,喝完了,我让人送你回府。” “……” 金小小神色复杂地看着南宫奇,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完全不懂,今日的南宫奇为什么像是变了个人?! “不想喝的话,那就直接送你吧。”南宫奇说。 “……”金小小看着他,沉默了好久好久。 终于,她站起身来,说:“我要回家。” “嗯。” 南宫奇便也起身,拿了把伞递给外面的婢女,抬了抬手。 婢女上前扶持金小小,低声且恭敬地说:“小姐这边走,马车已经备好。” 金小小满心都是怪异,也懒得思考什么,快步下了阁楼。 南宫奇今天太好说话,态度也太好了。 而且每一句都切中要害。 金小小到现在,甚至忘了怀疑,忘了防备,直接就上了准备好的马车。 …… 南宫奇站在阁楼那儿,顺着半开的窗户缝隙朝外看,眼底晦暗莫测:“看来,他这个办法是不错的。” 侯在一旁的吴振连忙说道:“真的有用。” “起码金姑娘不会要死要活,非要和城主闹起来了。” “既然有用,那咱们接下来还是按照他的办法继续——” “金姑娘性子刚硬倔强,咱们如果不懂得迂回,也同样的强硬,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僵呢!” 南宫奇冷哼了一声,“原来他便是靠着这样的手段追到自己王妃的吧?奸诈!” 吴振讪讪地,不好接话,但心里却想,人家好心好意帮你出主意,你这样说人家不太好吧? 南宫奇一转身,玄色衣袍划出一抹弧度,视线正好落到了桌面上的姜汤,就想起,金小小瘦的过分的身体。 今日一抱,竟是比当初还瘦了几斤。 南宫奇神色微沉,“这金府的奴才到底会不会伺候人?!” 吴振跟着南宫奇时间太久,眼珠儿一转,就明白了南宫奇的心思,于是低声说道:“不然……小人去准备一些吃的?” 南宫奇朝着吴振看过来:“你会?” 吴振笑呵呵地说道:“前段时间贡城不是来了个外族客商吗?带了一些外族特有的秘制腌梅,据说很受孕妇的喜欢呢。” “还开胃,说不准吃一点,就愿意多吃点饭,不至于那么瘦,让城主心疼了。” “……”南宫奇默默片刻,说:“那还愣着干什么?!” “好嘞,小人这就准备,然后派人送去金府。” “不用。”南宫奇却说:“你准备好了给我就是。” “啊?” 吴振愣了愣,这城主的意思是,打算亲自去送?! 1009、考虑的怎么样 金小小坐着马车,直接回到了金家去。 而此时,金家早已经乱成一团。 金小小从船上掉落之后,人就失踪了,金家的水手和跟去的下人差点把糊给翻过来,但根本找不到金小小的影子。 下人们也紧急禀报了金伯,这会儿金伯一听金小小回来,用从未有过的快速从走廊上奔了过来。 那肥胖的身子,还栽了一跤。 但他似乎一点感觉不到痛,爬起来就扑到了金小小面前去,“乖女儿,你没事吧?!” “没事。”金小小露出三分笑容来,扶着金伯安慰:“我很好。” “你——” 金伯上下看了金小小好一阵子,紧张地说道:“是什么人救了你?爹这就备厚礼送去,感谢他!” “是……”金小小沉吟了一下,不想提到南宫奇,便随口说道:“一个不认识的人,我给他拿了只发钗,请他帮我找了干净的衣服,然后雇了马车,便回来了。” “是、是吗?!”金伯觉得这话说的有点蹊跷。 但女儿回来,总是好事。 而且金伯是什么人,多年来是非常精明的,一眼就看出金小小不打算多提,就呵呵一笑将这事跳过,只说道:“咱们家小小吉人自有天相嘛,没事就好,来来来,爹送你回阁楼去!” “嗯。” 金小小点点头,便和金伯一起往自己的绣楼走。 到了绣楼内,父女俩又说了几句话。 金伯关心金小小的情况,找了大夫来看过。 等大夫诊完脉,确定金小小一切稳妥,腹中胎儿也安生,金伯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那小小,你先好好休息,爹爹这里还有些要紧事得去处理。”金伯拍了拍金小小的肩膀,说道:“等晚一些,爹爹再来看你。” “对了,你要是有什么喜欢吃的,记得告诉下人给你准备啊。” “嗯。” 金小小依然是淡淡一声应。 实则她的心里,一直还惦记着刚才在阁楼里,南宫奇说的那些话。 她反复地思量着,那些内容。 南宫奇说的那些事情,面面俱到,无疑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她就算是想把婚事当生意谈,也没那么合适的人。 巧燕说,让她找殿下做孩子的父亲,那更是绝无可能。 金小小却也很是好奇,南宫奇为什么忽然转了性子—— 他不是跋扈霸道不讲道理非要把自己留在他的身边? 他这么说,是真心的? 还是……以退为进,打算先骗着自己和他成了亲,然后再以丈夫的身份,把自己捆在他的身边?! 那南宫奇是个卑鄙无耻的家伙,会这么做再正常不过了。 “小姐……”巧燕伺候在一旁,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说道:“您没事吧?” “没事。” 金小小冰冷地应了一声,“我想休息一会儿,你不要打扰我。” 她得好好想想这些事情。 巧燕说:“那小姐想吃什么,奴婢让人帮您准备?” “随便。” 金小小说完,便上了床榻去侧躺着。 “……”巧燕虽有些不放心,但也只能转身离去,吩咐厨房按照金小小的喜好准备晚饭。 半个时辰后,晚饭便送了过来。 只是金小小没什么胃口,吃了一点便吩咐撤下去。 巧燕劝了她几句,也是没用。 天色渐晚,巧燕又准备了夜宵送来,金小小依然是吃了三两口就算了,自己缩进了床帐之中去休息。 巧燕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可总不能捏着自家小姐的下巴,把饭菜给塞进去吧。 她纵然无奈无力,也只能压在心里,悄然退了下去。 夏天的睢阳,晚上不算冷,下过雨之后,空气算得上清醒。 而床帐里,却是有些闷的。 金小小在里面躺了会儿,掀开帐子,套了绣鞋,到窗口那儿去,想着吹吹风,缓缓心情。 外面巡逻的护院来来去去,金家此时也一片安静。 金小小拖着腮,手指无意识地抚着窗棱。 想了一个下午,根本想不清楚,脑子里一团乱麻一样,要怎么做,怎么面对,毫无头绪。 忽然,一个人影倒吊着出现在了金小小的面前,距离她的脸颊只有半寸距离。 金小小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就要尖叫出声。 可那人手却极快,直接捂住了金小小的嘴巴,一个翻身,从窗户一跃而入,带着金小小转身躲到了柱子后的帐曼之中。 “嘘——” 那人低声开口。 金小小错愕地瞪着他,切齿骂道:“南宫奇,怎么又是你?!” 因为嘴巴被南宫奇捂着,金小小这一声含糊不清,呼吸喷在了南宫奇的掌心之中。 南宫奇凑近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别叫,我来这里就是瞧瞧你,顺便给你带了点东西,可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身体被他箍着,金小小挣扎了两下挣扎不开,气的用力踩了他的脚。 无奈南宫奇还是纹丝不动,且箍着她肩背的手更紧了三分,又说:“另外,我也是想来问问你,我与你说的那件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 金小小无法抗拒,无言以对,用力地翻了个白眼。 南宫奇又说:“那我现在把你放开,我们谈谈?” 金小小犹豫了一下,点头。 南宫奇果然把她放开,并且在金小小发作之前,后退三步,站在暗处,却也是个会让人觉得十分安全的距离。 金小小瞪了他好几眼,才说:“谈什么?!” “我下午提议的事情。”南宫奇说:“一天了,你想的怎么样了?” “……” 金小小别开脸,“不可能。” “好吧。”南宫奇深吸了口气,压抑自己的情绪。 他记得,那人说过,让他忍,不要和金小小拧着干,那他就忍。 金小小倒是回过头去瞥了他一眼,但也不知道说什么,一时无话。 南宫奇拿了个盒子出来,放到了桌上,“外族的一些小玩意儿,酸的离谱,你尝尝。” “……”金小小沉默地看看那盒子,又看看南宫奇,“给我拿的?” “问你事情是主要,这玩意是顺路。”南宫奇冷冰冰地说道:“喜欢就吃,不喜欢丢了吧。” “……” 金小小再次沉默,半晌,她说道:“你要是被我爹的人发现了,必定是要断胳膊断腿的。” “乘着现在,赶紧走吧。” 1010、强盗一样 南宫奇忽然冷哼,“旁人想要我的胳膊腿,那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然而话还没说完,南宫奇就见金小小皱了皱眉,话茬立即就止住了。 南宫奇沉吟了一下,说:“你怕我断胳膊断腿吗?担心我?” “……”金小小沉着脸,“你不走我喊人了!” “我走。” 南宫奇是识时务的,也很清楚局势。 金家的下人,的确不足以让他断胳膊断腿,但如果被发现了,他想再这么容易就夜入香闺见金小小,却是难上加难。 他得为了以后考虑。 南宫奇说道:“你好好想想,过两日我会再找你。” 话落,南宫奇转向窗口,似乎还想跟金小小说什么,但迟疑了一下,没开口,身形一闪,如苍鹰振翅,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金小小陷入长久沉默之中。 她完全搞不懂,南宫奇怎么变得这么奇怪。 她的视线落到了不远处的小盒子上。 腌梅,酸的吗? 家里也不是没有给她准备过那些酸的东西,每次讲到酸,还没吃,就有点口舌生津了。 她其实很喜欢酸的。 金小小犹豫了一下,到桌边去打开那盒子来,一股酸甜气息扑鼻,口中竟然下意识地出现了不少唾液,迫切的想尝一尝。 金小小这回没有犹豫,捻了一颗,一入口,果然酸的人头皮发麻,但偏偏正和自己的口味。 金小小想,人是混蛋了点,但偶尔总能做两件人事。 这腌梅就不错。 …… 南宫奇离开金家之后,没有回自己的落脚点,而是几个起落,直接往薛家老宅去了。 夜色深浓,老宅内一片静懿。 南宫奇直接落到了最大最精致的院落内。 “南宫城主?!” 院内暗处,一个高大的声音发出疑惑:“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你家主子呢?”南宫奇隐于暗处,问道:“休息了?” “是。” 扶桑说道:“城主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情,那就明日再来吧。” “有。”南宫奇说:“我的事情很要紧,我现在就要见你家主子。” “……” 扶桑皱了皱眉。 现在都快子时了,谢尧和江楼月刚才就睡下了,什么样的要紧事,值得吵醒主子? 就在他迟疑的这一瞬,南宫奇直接迈步上前,“我自己找他。” “站住——” 扶桑把人拦住。 这时,屋内传来谢尧的声音:“扶桑,你请南宫城主去书房稍等片刻。” “……是。” 扶桑便指着不远处,冷声说:“城主,请吧。” 南宫奇到了书房后不就,谢尧便到了。 谢尧穿着白色束腰的深服,长发随意半挽,看得出来是已经就寝,从床榻上爬起来的。 要是旁人,或许会为了打扰人家休息有些不好意思。 但南宫奇这个人,速来我行我素,可从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一见谢尧到来,南宫奇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已经按照你的建议,把事情与她摊开来说,也按照你教我的,将厉害关系分析的清清楚楚。” “可她没考虑好。” “她到底要多久考虑?!” 谢尧缓缓说道:“那是金姑娘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南宫奇眯起眼:“你说过,会告诉我怎么做的。” 谢尧淡笑道:“我也说过,得耐着性子。” “金姑娘性格倔强,你如果非要和她对着干,最后也就是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别想着你的强硬能压住她。” “今日你和她讲道理,她没有要死要活,对不对?这难道不是个好的开始?” “……”南宫奇无言以对。 因为谢尧说的不错。 金小小已经有很久,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能好好听他说几句话了。 “我问你啊。”谢尧又说:“假如,金姑娘真的答应了你的建议,和你成亲,但也真的分居两地,她住在睢阳,你住在贡城,并且要和你老死不相往来,你会怎么办?” 南宫奇想都没想,说:“成了亲,可就由不得她了。” 谢尧无奈摇头:“你还是这种想法,想要控制,想要强迫,想要一切都按照你的意思来办。” “我早与你说过,除非她心甘情愿,否则你根本留不住她。” “你想强留她,金伯不会答应,卞南也由不得你放肆。” “阿尧啊,你跟他讲什么道理——”门外忽然传来江楼月切齿的声音。 啪嗒一声,门被推开了。 江楼月披着一件湛蓝色外袍,披垂着长发走了进来。 “怎么起了?”谢尧立即走上前去,把外袍给江楼月拢了拢:“冷不冷?” “这么大热的天,一点也不冷。”江楼月回了一声,才转向南宫奇,“我说城主,你是强盗吗?什么叫由不得别人?” “金姑娘她有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的权利。” “她不是你府上的女奴,更不是旁人送给你的玩物。” “你怎么就不懂呢?!” 南宫奇冷冷地看着她,“闭嘴!” “可笑死了。”江楼月冷笑一声,“你跑到我的府上,闯进我的院中,拉着我丈夫帮你想办法,你还能理直气壮的叫我闭嘴?” “你以为你是谁啊?旁人凭什么帮你想办法?” “你让我高兴,我就帮帮你,你要是再这个态度,那你这辈子休想踏进卞南一步。” 江楼月看着南宫奇,一字字说道:“也休想靠近金姑娘半步!” “……” 南宫奇瞪着江楼月,那视线,真是要吃人一样。 但片刻功夫,南宫奇就败下阵来。 他暗暗吸了口气,说道:“好,那么你们告诉我,我怎么做?” “道歉。”江楼月下颌微抬,“先道歉,再说别的。” “……” 南宫奇僵了半晌,极度不甘愿地吐出三个字来:“对不起。” 江楼月心里哼了一声,对这个道歉是不太满意的,但南宫奇就是个又臭又硬的石头,她还能指望什么惊天地既鬼神,虔诚的道歉不成? 而且这么晚了,她也不想和南宫奇浪费时间。 因此,江楼月说道:“很简单。顺着金姑娘的意思去办。” “打个比方吧。” “如果成亲之后,金姑娘不想在贡城,想在睢阳,你也由着她。” 南宫奇冷冷说道:“那和现在的情况有什么不同?你觉得你的建议有用?” “当然不同。” 江楼月说道:“现在的状况是,你们什么都不是,孩子是她一个人的。” “如果成了亲,就算你们不住在一起,各自生活,但她是你妻子,孩子是你们两个人的。” “这么大的区别,难道你不懂?” “她不再你身边又如何?你可以来找她啊。” 1011、喜脉 南宫奇沉默地看了江楼月半晌。 这话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江楼月又慢慢说道:“我觉得,你先仔细想一想,你到底是想要什么?” “如果你只是想要孩子认你这个父亲,那你和金姑娘提的事情,只要她答应了,那么你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如果你想要的不止是这样,是想和金姑娘之间有点什么牵连——” “那你就需要仔细地考虑,好好想想。” “还是那句话,她的心不在你身上,你就是再怎么强迫,再怎么用手段都没有用的。” “留心,才是最要紧的。” 在江楼月来看,南宫奇霸道冷酷,根本就不懂得女人心。 金小小又是个倔强的主,现在自己还把自己困住了。 如果南宫奇不懂得变通,那么,这两人是不可能有什么未来的。 南宫奇眉心紧拧,唇瓣也抿的死紧,半晌才问:“如何留心?” “……” 江楼月翻了个白眼,说道:“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投其所好。” “给她想要的,让她高兴,让她快乐,让她把眼光能放在你的身上,时日久了,自然就好了。” 南宫奇又是半晌沉默,这次却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啪的一声,门板合上。 江楼月皱了皱眉,摇头说道:“这人是真没礼貌。” “嗯。” 谢尧点点头,“他出生在贡城,自小生活环境极为不好,做了城主之后,又用铁血手段铲除异己——” “这些年,他和外族接触颇多,那些外族人,多数都是以势力定高下的。” “久而久之,对南宫奇来说,任何事情,只要手腕足够强横就能办得到。” “在金小小这件事情上,他也是这个态度。” 但女人不是货物,不是留在身边就能留住她的心。 金小小这种女人更不是。 “……”江楼月轻吸了口气:“他们两人纠缠不清楚,咱们倒是操碎了心呢……哼,要不是看金姑娘对那南宫奇也不是全无心思,我真要揍南宫奇一顿才好!” 谢尧说:“你打不过他。” 江楼月瞪着谢尧,“谁说的!” “真的。”谢尧笑道:“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他算是半个江湖人,又是边塞那个位置,说来,过的算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活,武功极好。” “那次你和他动手的时候应该察觉到了才是。” “……”江楼月无语。 那一次在亭子里动手,自己的确落在了下风。 她不是个会颠倒黑白还逞强的人。 谢尧话说的的确不错。 谢尧又笑道:“不过,想揍他,也不一定非得亲自动手,旁人动手也是一样。” 江楼月哼了一声,“那是。” 说完,她懒懒地靠在谢尧肩头去,说道:“他这次要是还不懂得转弯,把事情搞砸了,那就不是揍他一顿了。” 必定要想办法把他弄的远远的,再不要到面前来碍眼。 “嗯。” 谢尧应了,忽然一抬手,便把江楼月抱了起来:“回去歇息了。” “嗯……” 江楼月懒懒地应了一声,还打了个小哈欠。 最近,是真的有点累。 今晚上天还没黑就有点困乏了,刚睡下,却被南宫奇这讨债鬼给吵醒,真够糟心的。 两人回到了卧房内,谢尧把江楼月送回了被窝里。 江楼月脸贴上枕头,眼睛半眯着,“你不睡吗?” “也睡。”谢尧上了榻,把她揽了过来,温声说道:“快休息吧。” “唔……”江楼月懒懒地应了一声,朝前缩了缩,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不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谢尧低头瞧着,暗自思忖,她最近似乎总是困乏,有的时候晚上睡很久,但是白日里还老打哈欠。 会不会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谢尧皱了皱眉,一边思忖着,等明儿一早,可得叫宋梨过来瞧一瞧,也好放心。 这么想着,谢尧也睡了过去。 …… 第二日一早,谢尧起起身的时候,江楼月还睡得很沉。 谢尧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榻,吩咐人前去寻宋梨前来,便自行去洗漱了。 江楼月则睡到了上午,才打着哈欠坐起身来。 “还困?!” 谢尧走上前去,轻轻拍着她的脸说道:“实在困的话,吃点东西再接着睡。” “还好——”江楼月揉了揉眼睛,趴在谢尧肩膀上,说道:“可能是最近一直没活动,所以身子也懒怠了,就发困了吧……” “等会儿你陪我去武馆,咱们动动手,活动一下。” “再这么吃吃喝喝睡睡下去,身子都要锈住了。” “嗯。” 谢尧点点头,说道:“那先用早膳,用完了让宋梨给你看看,看过再去武馆。” “嗯?”江楼月愣了一下,“让她看什么?” 谢尧说:“算是请个平安脉吧,不然我不太放心——” 话到此处,他又说:“我怎么忘了……你要是不喜欢宋梨给你看,让我吩咐人叫别的大夫——” “不至于。”江楼月笑道:“就让她看吧,反正人都来了。” 她已经顺着窗口,看到宋梨站在外面了呢,何必那么麻烦? “嗯。” 谢尧应了一声,吩咐人来伺候江楼月洗漱更衣。 等吃完早膳,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谢尧抬了抬手,水云便出去将宋梨叫进来。 这么长时间下来,宋梨也认清了形势和身份,脸上没什么不敬的表情,半蹲在江楼月的面前来,为她诊脉,一边询问:“只是浑身发困吗?没有别的不舒服?” “没有。” 江楼月淡淡说道:“好像很容易饿吧,感觉刚吃完东西,很快就饿了,然后吃了东西之后就又想睡觉。” 宋梨忽然指尖一抬,诧异地看了江楼月一眼。 江楼月问:“怎么了?我身子有什么问题吗?” 谢尧也眉心一紧,看向宋梨。 “……”宋梨慢慢起身,说道:“是喜脉。” “喜——”江楼月呆住了,“你、你说什么脉?!” “喜脉。” 宋梨认真地说道:“刚过一个月,犯困和想吃东西,都是和喜脉有关。” 江楼月呆在当场,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谢尧也愣住了,但片刻功夫便喜形于色,询问宋梨:“那、那有什么要注意的,需要安胎吗?吃的喝的用的,都有什么细节?!” 宋梨说道:“少夫人的身体很好,胎相也非常的稳,目前来看,没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只要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就是了。” “好、那就好!”谢尧有些慌乱,有些手足无措。 他坐在江楼月对面的圆凳上,握着江楼月的手,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半晌后,江楼月才说:“真怀孕了啊?” “真的。”谢尧笑着点头,“肯定是真的!” 江楼月竟然有些不相信,犹豫着说道:“会不会是误诊,要不要找别的大夫再来看看!?” 1012、一起照看,等他出生 还没离去的宋梨摇了摇头,说道:“这种脉,怎么可能误诊呢?夫人要是不信,那就多请几个旁的大夫来,都给夫人看看。” “……”江楼月回过神来,喃喃说道:“那意思是真的怀孕了?是真的……” “对。”宋梨给予两人肯定的答复,见两个主子都沉浸在不可置信的喜悦之中,一时之间,也觉得挺高兴的。 她看着江楼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也没那么讨厌她了。 仔细想想,江楼月这个人,还是……蛮厉害、蛮漂亮、蛮聪明的吧。 宋梨垂下眼帘,低声说:“吃的喝的还是要注意一下,我知道一些适宜养胎的蔬菜和水果,这就下去吩咐厨房。 “好!”谢尧快速说道:“你去吧,少夫人怀孕,这是件大喜事,府上的所有人统统有赏!” 一时之间,整个薛家老宅洋溢了一大片的喜色。 …… 金家这边,也很快知道了这件事情。 虽说金小小的事情还没处理,但金伯到底看着谢尧长大,又瞧着谢尧和江楼月风里来雨里去,这如今,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金伯当然为二人高兴,准备了好些礼物,还亲自过去了一趟。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啊!”金伯有感而发,笑眯眯地说道:“以后这好事肯定会源源不断的。” “谢谢金伯。” 鉴于金小小的事情还吊着,江楼月总算不至于高兴的昏了头,只是简单地道谢,便罢了。 金伯说了一些要注意的事情,还说要多派点下人照看着,盘桓了好些时候才离开。 江楼月瞧着老人家圆滚滚的身子,暗暗叹息了一声,“南宫奇这厮真是过分——” 金伯很好,金小小也不错。 偏偏遇上南宫奇这么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人,还发生了这样糟心的事情。 “宽心。”谢尧上前来,拍了拍江楼月的肩膀:“这事急也没办法,关键还是要看南宫奇能做到什么份上。” “至于你,现在不能生气,不能骂人,知道吗?免得孩子有样学样,以后气性大还喜欢骂人。” “……”江楼月瞪了他一眼,当真无言以对,“胡扯,孩子才多大,哪能学到?” “再说了,我也没生气,更没骂人,就随口一句话而已。” 这人真过分! 就这么一句话也叫骂人。 谢尧慎重地说道:“反正你得平心静气,养着,旁的事情都不要去操心,知道了吗?!” 话落,他又补充了一句:“南宫奇那事情,我去处理,放心。” “……”江楼月瞥了他一眼,说:“那好吧,我就放心。不过,要是南宫奇那家伙不开窍,你就想办法把他弄远点,别惹金伯和金姑娘难受了。” 强扭的瓜不甜。 凑合不到一起的两人,非要凑成一对,无非也是让大家都难受而已。 “嗯。” 谢尧点点头,坐在了江楼月的身侧,手轻轻落到了她的小腹上,温声说道:“这小家伙,什么时候能长大一些,什么时候会听到我们说话?” “……”江楼月茫然。 她哪里知道? 不过—— “我记得——”江楼月皱眉想了想,“上一次,那孩子似乎是,四五个月的时候?我肚皮忽然会动起来。” 那个孩子,最后却落到了战场上。 江楼月忽然心头有些发紧,难受。 谢尧察觉到了,轻轻把她环了过来,说道:“别想那些,都过去了,如今,我们好好照看这个小家伙,一起照看,等他出生。” “嗯。” …… 南宫奇回去之后,自己思考了良久,认真地把谢尧和江楼月说的话都想了一遍。 他的确——是个只会用手腕解决问题的人。 十年来都是这样。 可是手腕分为很多种。 对待敌人,要杀伐果断,用铁血的手腕制裁。 对待生意上的对手,他也一向不留余地,对有些不怀好意的人,甚至是赶尽杀绝。 但对待女人…… 他真的从来没有思考过,要用什么样的办法。 他这辈子,接触最多的女子,便是唐娇。 唐娇的他的母亲,他对待唐娇的所有行为,全是发自本心的。 而金小小,是他想留在身边的女人。 却也是这么多年来,他唯一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法相处的人。 江楼月说要投其所好。 真的有用? 南宫奇坐在屋顶上,夜空星辰满布,就在头顶。 吴振立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犹豫地说道:“城主,都已经很晚了,可您还没吃晚饭呢,您看……不然先用了晚膳,咱们再想事情?” 南宫奇没理他,直接往后一趟,靠在翘起的檐角上。 “……”吴振无言以对,也不敢多说,但吩咐下面的人把饭菜温着,等南宫奇想吃的时候,也方便随时端上来。 然而南宫奇却是直接睡了过去,一觉到了天明。 东方天边发白,南宫奇从檐角上飞身而下,落在院内。 吴振本来坐在石桌边上打瞌睡,听到声响赶紧站了起来:“城主!” “你去备点礼物,送到宸王府上去吧。”南宫奇吩咐道:“顺便递个帖子,就说我晚些过去。” “小的明白!” 南宫奇往内走,又说:“另外,上次那腌梅再准备一些,想个办法送到金家去。” “是!” 南宫奇这一夜睡在屋檐上,自然是没怎么睡好,回屋便躺回床榻上补了一会儿觉。 他向来也十分自律,只睡了一个时辰,便起身吃东西,打算去谢尧和江楼月那儿,取取经,询问清楚,如何投其所好,如何让金小小留心。 自己想真的太难。 他根本想不到。 然而,吴振却欲言又止地说道:“城主,今日宸王府那边,怕是不方便过去。” “嗯?”南宫奇冷眼扫过去,“什么意思?!” “属下去宸王府上的时候,那里正在……赏赐下人,然后小人就打听了一下,说是、说是王妃娘娘怀孕了呢。”吴振小声说道:“宸王很高兴,寸步不离的陪在王妃娘娘身边。” “小人送礼物进去,收礼的是那个扶桑,说宸王殿下最近很忙,时间不多。” 虽然没有明说不见任何人,但那意思,也差不多了。 1013、怎么投其所好 “……” 南宫奇沉默下来,半晌后,忽然冷哼一声:“不就是怀个孕,至于搞的这么天下皆知,还赏赐全府的奴才?!” 吴振低着头,讪讪地不敢说话。 但心里可有不少小念头呢。 人家夫妻感情好,怀了孕当然高兴的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了。 哪像城主您呢,同样是自己要当爹了,您就把自己搞得这么糟糕,现在被人女方家追着打杀,躲在这里一点办法都想不到。 南宫奇也不知道怎么了,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什么都没说,直接回了房间去,丢下一句话:“都别来打扰我!” 吴振真是求之不得,赶紧应了一声是,带着其余人都退了出去。 南宫奇在屋里关了大半日,夜幕降临的时候终于出来了,一出来便问:“腌梅呢?” “已经准备好,送去金府了。” 南宫奇冷冷地看过来:“谁让你送去的?” “……”吴振僵声说道:“不是城主您吩咐——” “放肆!”南宫奇沉声喝道:“我什么时候吩咐过?” “……” 吴振有口难言,不敢说话。 南宫奇冷声说:“你再去准备一份,我要去趟金府!” 吴振为难地说:“可是、可是最近这两天都没有腌梅了,最快也得三日之后。” “……” 南宫奇神色更冷,那一身黑衣连着夜色,实在是让人看着压抑又可怕。 吴振知道,自己要不说点什么,估计要被南宫奇的无名火给烧到,当即硬着头皮说道:“其实、其实城主,咱们可以做点别的。” “什么别的?” “小人的意思是,咱们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打听一下金姑娘的喜好。” “女孩子嘛,都总会有些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只要咱们打听好了,投其所好,次数多了,金姑娘必定能看到城主的心。” “投其所好……”南宫奇慢慢重复着这四个字。 他这辈子,还真的没投其所好过。 吴振又说:“想要得到一个姑娘的心,这是最容易的办法了。” 南宫奇沉默了很久很久,直接转身进了房间,并且丢下一句话:“你去办!” 吴振跟在南宫奇身边多年,办事的能力是极好的。 即便是如今睢阳被金伯盯的如铁桶一样,但吴振却依然可以找到这么一个小院子,和南宫奇落脚,至于打听金小小的喜好,对他来说,那更容易了。 不过两日,吴振就收集到了许多的消息。 比如,金小小喜欢紫色。 比如,金小小喜欢东珠,不喜欢金银首饰。 再比如,她负责卞南织造坊,但并不喜欢织造坊所造的软烟罗,反而喜欢从贡城之外的异族传来的手绣布。 还比如,金小小喜欢用的胭脂,喜欢吃的东西,喜欢喝的茶,喜欢看的书,喜欢用的文房四宝,喜欢使唤的下人,和生意身喜欢的生意伙伴。 许许多多的信息,朝着南宫奇砸了过来。 南宫奇眯着眼睛,看着那一叠厚厚的纸张,发现自己以前根本不了解金小小。 这是一次全面的认识呢。 只是看到那喜欢紫色的那一条,南宫奇冷笑了一声:“她喜欢紫色,是因为她家公子偏爱紫色。” 那时候,他与金小小还只是生意上往来的伙伴,有一次,曾问起她为什么喜欢穿紫衣。 她便直言不讳,因为她家公子喜欢。 南宫奇心情糟糕起来。 金小小喜欢东珠,喜欢手绣的布料,喜欢吃的东西喝的茶,看的书以及文房四宝,不会都是她家公子喜欢的吧?! “呃……”吴振在一旁,低声说道:“但是金姑娘现在不喜欢紫色了,现在什么色都穿的。” 南宫奇哼了一声,回过神,脸色虽然难看,但到底是把那厚厚一叠纸都仔细看过了。 贡城虽小,但他这城主这些年来励精图治,嚣张跋扈,如今也算得上是腰缠万贯,还存了不少宝物。 金小小喜欢的这些东西,很好——他都有! 像那什么手绣的布料,在睢阳这地方千金难买,但在贡城,却堆了一整个仓库。 还有什么茶叶,什么文房四宝,没有的他可以用银子买。 南宫奇啪嗒一下,把那一叠纸丢在桌面上,吩咐道:“去把库房那些手绣的布料全部运过来,送到金家去。” “啊这?!”吴振惊呼:“太多了,这样显得太刻意!” “金姑娘未必会喜欢的,而且,金先生盯咱们盯得紧,咱们不好动作太大。” 南宫奇皱眉:“那你说怎么办?” “那些手绣的布料,其实并不是用来做衣服的,而是用来做腰带荷包等等小玩意,咱们可以挑好看的布料,给金姑娘做点小玩意。” 吴振又说:“金姑娘如今月份也大了,咱们还可以让绣娘给孩子做点。” “怀了孕的姑娘,都会惦记着孩子的,城主惦记金姑娘的孩子,金姑娘肯定会觉得很感动,很窝心。” “……”南宫奇无言以对,但也觉得,吴振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当即说:“那就那么办吧。” “对了,腌梅,明日就是第三日了,把东西准备好,不必送,我亲自送。” “是、是。”吴振应罢,又小声建议:“不过属下觉得,咱们可以缓缓再去送。” 南宫奇一眼瞪过来:“什么意思?” “属下的意思是,金姑娘、可能还没考虑好,城主去的勤了,她会不会以为,城主催她,然后一着急,索性就不考虑,和城主冷眼相待了?” “……” 南宫奇再次无言以对。 吴振劝说道:“属下会派人送腌梅过去,也不会给金姑娘递什么话,就当是给她一些时间。” “等手绣布的东西做好了,城主再去见金姑娘。” 吴振强调道:“多给她一些时间。” “……” 南宫奇沉默了好久好久,都没说话,默许了。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和一个女人相处,竟然还需要花这么多的心思,这么多的精力。 这要是旁的女人,他直接转身就走。 但偏偏这人是金小小——似乎,这般的花心思,他并不觉得很烦,还觉得有些新鲜。 第二日,腌梅照例送到了金府去。 吴振做事隐秘,腌梅还是那个腌梅,但没人知道是贡城送的,只以为,是九宫的人在境外买的罢了。 这腌梅非常酸,但非常的和金小小的口味,吃了之后,她胃口也变好了,这两日,总算能好好吃饭了。 1014、嘴硬! 一切,就这么平稳而正常的发展着。 南宫奇没有再出现在金小小的面前,金小小胃口好了,睡得似乎也好了,总算有了一些时间,平心静气地思忖,南宫奇那日说过的话。 成亲,给孩子一个父亲,一个名分,堵上旁人的嘴巴。 南宫奇……似乎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成了亲,她住在睢阳,南宫奇住在他的贡城,互不干扰。 南宫奇府上的那些个女人,也与她无关。 而她想要做什么,都和南宫奇无关。 孩子会待在她的身边,基本算是她一个人的。 可是南宫奇这个人,德行不好。 现在金小小怕的,是一旦成了亲,他会说话不算数,到时候还是非要将自己禁锢在贡城。 那自己现在的答应,岂不是成了送羊入虎口? 她谈惯了生意,从来知道,只有相互都得到自己想要的利益,一桩生意才能谈得成。 如果她和南宫奇之间的事情是一场生意的话,那她几乎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所有,而南宫奇,是什么都没得到的。 世上没有人会做赔本的声音。 尤其是南宫奇这样的人。 因此,金小小满心狐疑。 她的本心,是不能答应南宫奇的。 但…… 金小小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肚子在一天天的变大,如果孩子没有一个父亲,那么,就要成为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这辈子都要受人诟病了。 她陷入了两难之中。 “小姐,是不是又馋了?!”巧燕笑眯眯地走上前来,把精致的木盒子送到了金小小的面前,“吃腌梅。” “小姐不是最喜欢吃这腌梅了吗?!” “先吃点,再让人准备糕点来压一压酸气。” “……嗯。”金小小回了回神,捏了一块腌梅塞进嘴巴里面去。 巧燕皱着鼻子嗅了嗅,摇头说:“这梅子真算,恐怕是只有外族那些人才能做的出来呢,还好咱们九宫底下的生意遍布各地,才能买到这玩意儿。” 金小小默默吃着,一颗又一颗,没有吭声,心中却在思忖。 这哪儿是九宫底下的人买的。 分明就是南宫奇吩咐人准备的。 巧燕又说:“对了小姐,少夫人也怀孕了,您说她会喜欢吃这个吗?” “应该……会吧?”金小小怔了一下,说:“你见到陈三的时候,吩咐一声,看看能不能多弄点来,给少夫人也送一些。” 陈三,就是送腌梅的下人。 金小小想,那应该是南宫奇的人。 南宫奇送腌梅送的很勤快,想必弄到了不少。 他欺辱自己,占了那么大的便宜,现在跟他要点梅子,应当也没什么才是。 “好,奴婢记下了。”巧燕应了一声,又吩咐人准备糕点。 金小小吃完,歪在床榻上休息去了。 肚子有点大了,她每日都会发困,尤其是吃完东西之后。 巧燕不敢多话,伺候金小小睡下,便退出去了。 …… 夜色降临。 南宫奇单膝曲起,坐在屋檐之上,手支着额头,任由夜风吹过,闭着眼睛养神。 “城主,东西准备好了!”院子里传来吴振的声音。 南宫奇张开眼睛,轻轻跃下屋顶,落到了院中:“拿来!” “这个——”吴振打开一个小布袋,拿出一个十分精巧的荷包,说道:“听说金姑娘喜欢兰香,小人便命人准备了一些带着兰草香味的香料放了进去,还陪了安神的,带在身边,对身体很好的。” 南宫奇眯着眼,捏起那香包看了一会儿,说:“就这个?!” “就这个啊。” 南宫奇瞥了吴振一眼:“不是说还有给小孩子做的小东西?” “啊这……”吴振讪讪说道:“给孩子做的东西还没做好呢,再者说,咱们投其所好也要循序渐进不是。” “金姑娘现在怀孕才五个月,您现在送去小孩子的东西,她怕是会以为,您是为了孩子。” “我的确是为了孩子。”南宫奇冰冷地说道:“不是她以为的。” “……”吴振无言以对。 南宫奇又说:“既然没准备好,就算了吧,今日的腌梅送了吗?” “送了。”吴振刚忙回话,又说:“今日那边吩咐,要咱们多准备一点,说是要给宸王妃也送呢。” “是么?”南宫奇挑了挑眉,没多说。 他就不信,金小小不知道腌梅是他送的。 现在倒是好了,懂得使唤他做事了么? 南宫奇哼了一声,把荷包揣在腰间,大步往外走。 吴振追了两步,“城主!” “还有什么事?”南宫奇停住脚步,侧了侧身子,问道。 吴振欲言又止地说道:“您进了金姑娘,可千万别说您是为了孩子啊,否则金姑娘觉得会跟您翻脸。” “……”南宫奇皱眉。 吴振又说:“您那样说,会让她觉得她一点都不重要。” 南宫奇沉默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走了。 吴振瞧着无人的月亮门,大大地叹息了一声,低声说道:“要是为了孩子,您随便找个什么女人,生他个十个八个不就是了?” “干嘛这么费力不讨好地跑到睢阳这儿来受气?” “明明就是为了金姑娘嘛!还嘴硬——” 他话音刚落,月亮门外衣袂一闪,南宫奇迈步走了进来。 “城——”吴振僵住,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您您您、您没听到什么话吧?” 南宫奇没吭声,直接进了房间去,片刻后又从房间出来,如同没有看到吴振一样,再次出了月亮门。 吴振提着的一颗心开始往下落。 他想,自己方才说的那么小声,南宫奇应该是没听到。 然而,就在南宫奇要转出月亮门的瞬间,他停住了脚步,并未回头,冷声说道:“本城主就是为了孩子,你再敢胡乱猜测,我拔了你的舌头!” “……”吴振僵住,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像是舌头随时都要从嘴巴里面飞出去,离家出走一样。 这一回,他也不敢再废话,规规矩矩地站在院子里好久。 等确定南宫奇终于是走了,吴振才长叹了口气,跌坐在石凳上,心里偷偷地骂了南宫奇几句。 就这么跋扈霸道口是心非不懂得浪漫就知道蛮横! 哪个女人受得了他! 活该被金姑娘折磨! 1015、懂礼貌了? 南宫奇武功高强。 金家的护卫纵使再厉害,他进到金家,进到金小小的绣楼,也是轻而易举。 南宫奇的动作非常的轻,一步步越过屏风,到了金小小的床前来。 他掀开了床帐,坐在床榻边上。 时辰已经很晚,金小小睡得很沉。 锦被的颜色有些沉,倒是衬的她肌肤白皙的近乎透明。 她的一只手放在脸颊侧边,睡相非常的秀气,也非常的安稳。 南宫奇就这么坐了一阵子,她都纹丝未动,呼吸也很匀称。 南宫奇皱了皱眉,有些不太高兴。 因为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金小小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她竟然还睡着! 他便抬起手来,想将金小小给推醒了,说几句话。 还得问一问,成亲那件事情,她考虑的到底怎么样了! 南宫秋是个行动派的人,从来没有在一件事情上,废过这么多的心思,现在耐心都快告罄了。 可是当他的手伸出去,就快要推到金小小肩膀的时候,金小小忽然轻轻哼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做了梦,她的眉头皱了起来,神色也有些不好。 也在这时,她顺势朝前凑了一下。 好巧不巧,南宫奇伸出去的手,竟然刚好落到了金小小的肩头。 南宫奇怔了一下,明明想要将她推醒的,可在这一瞬,却是下意识的僵住了动作,有些失措。 南宫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就像个石雕一样,静静地,一直保持着那个动作,没有动。 金小小低声呢喃:“爹……你别生气……” 她慢慢地重复了两声,声音越来越小,呼吸再次变得匀称,又熟睡过去。 “……” 南宫奇的神色有些许复杂。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不是很想弄醒她了。 他的手轻轻握了握金小小的肩膀,觉得有些凉,便拉了毯子来,将她的肩膀盖住。 然后,南宫奇便坐在床榻边上,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金小小睡觉。 南宫奇坐了一会儿,心里有些恶劣因子作祟,俯身上前去,唇在她额角碰了碰。 金小小睡的沉,没什么反应。 南宫奇吻了两下之后,有些不太满意,便将吻移到了金小小的唇上去。 金小小眉心又皱了起来。 南宫奇是有些舍不得放开她的,但怕弄醒了她,到底是浅尝辄止,立即起了身。 他迟疑了一下,手又落到了金小小的肩头,轻轻拍抚。 慢慢的,金小小又陷入了沉睡。 南宫奇看着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忽然唇角微勾,露出几许笑容来。 这个女人,在平日清醒着的时候,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算是非常厉害的女子。 但睡着的时候,也不过是普通人,睡相规矩斯文,那脸上,也是毫无防备呢。 什么时候,她在醒着的时候,也能对自己这么毫无防备? 外面,有更夫的梆子声传来。 已经二更天了。 南宫奇有些不舍得走——看着金小小躺在这儿,他总是忍不住想做点什么。 比如亲亲她,抱抱她,或者……碰碰她的肚子,感受孩子的气息。 但是吴振和宸王夫妇都说过,他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想怎么样就怎样。 他得循序渐进,投其所好,一步一步的来呢。 南宫奇深吸了口气,将腰间的荷包拿出来,放到了金小小的枕边,接着是那装着梅子的木盒。 都放好之后,他又看了金小小一眼,转身一跃,隐入夜色之中去了。 …… 晨光微露,金小小眯着眼睛醒了过来:“巧燕——” “奴婢在呢!” 巧燕在耳房歇着,这会儿赶紧进来伺候,“小姐醒了?今儿想吃点什么?!” “咦,这是什么?!” 巧燕的话还没说完,就惊呼了一声。 金小小睁开眼睛,看到巧燕手里拿着一个荷包,表情很诧异,“以前从没见小姐有这个东西啊。” “……”金小小怔了一下,也有些意外。 她一眼看出,那是藏边的手绣布,很少见,自己的确没有这样的荷包,怎么—— “哎呀!”巧燕忽然又惊呼一声,“小姐,您怎么把装梅子的盒子拿到床头来了,是不是昨晚睡不着,起来又吃这个了?” “这个东西虽然开胃,对孕妇也好,但是大夫说了,吃得多腹中反酸是很难受的。” “不行,奴婢得把这个收起来,好好保管才是,每日只能吃两颗,不能再多了。” 金小小错愕无比。 她没拿过,那梅子和荷包是哪来的? 她忽然就想起,那次南宫奇乘夜前来,给她带了东西,而整个绣楼的人没有一个发现。 难道这也是南宫奇昨晚带来的? 那方巧燕又诧异地说道:“奇怪了,怎么多出一个腌梅盒子来——” 这下,金小小确认,肯定是南宫奇来过。 他什么时候来的,放了东西就走吗? 为什么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金小小抿了抿唇,视线落到那个手绣布的荷包上,犹豫了一下,将荷包拿了起来。 一股清淡的兰草香气扑鼻而来,很是好闻。 金小小眉梢微动,捻着那香包的穗子,淡淡一笑:“难得。” 南宫奇那厮竟然会给她带东西,竟然没有将她吵醒? 懂礼貌了? “难得什么?”巧燕回头问。 金小小说:“没什么。” “那……奴婢为小姐准备早膳。” “嗯。” 金小小点点头,起身穿衣。 她瞧着外面的朝阳,感觉今日的天气真的不错。 …… 江楼月因为怀孕的事情,高兴的不得了。 她专程写了一封信,给汾阳那边,一边报喜,一边询问母亲的情况。 汾阳距离卞南太远,书信走的慢,半月前才收到汾阳上一封书信,只说母亲一切安好。 算着月份,母亲也快要临盆了。 母亲年龄不小了,生孩子可能会有危险啊,江楼月担心的不得了。 她一边写,一边歪着头叹息着说:“要是没怀孕,我还能到汾阳去看一眼,现在好了,我也怀孕了,可不能四处乱逛。” “我得安安稳稳的才好!” 前世那个孩子便是在战场上失去的,都七个月了,已经能感受得到那种血脉相连。 这一回,她自然要小心翼翼,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有宋先生在,岳母大人应该没什么事情。”谢尧上前来,安抚地说道:“你也不要太紧张,大夫说了,怀孕还是要放松心情的。” 1016、小心翼翼 “嗯。” 江楼月点了点头,手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小腹上去,低声说道:“我得有个好心情,不能生气不能紧张,以后生出的小孩子,也每日高高兴兴才好。” “说得对。”谢尧轻声一声,拍了拍她的肩头。 虽然现在才刚怀孕一个月,但他已经开始期待,为了孩子出生之后的情况了。 两人一起用了午膳。 扶桑从外面进来,手上拿了个小盒子:“主子,少夫人。” “那是什么?”江楼月扫了一眼,已经闻到了空气之中有些许酸气扑鼻而来。 扶桑说道:“金府那边派人送过来的,说是贡城之外的异族酸梅,用特殊的手法腌制的,少夫人可能会喜欢。” “酸梅啊……”江楼月眨了眨眼,看着那盒子,觉得嘴巴有点发酸,想吃。 谢尧瞧出来了,伸手把盒子接过,示意扶桑退下,然后打开盒子,送到了江楼月面前去。 “谢谢。”江楼月笑眯眯地说着,捡了一颗很肥的梅子塞进了嘴巴里,瞬间就被算的脸都皱在了一起。 “怎么了?!”谢尧微惊,把盒子丢下,立即去给她倒水。 江楼月眼底有湿气,扁着嘴说道:“好酸啊,但是感觉还挺不错的。” “……”谢尧无语,讪讪地放下了茶壶。 江楼月说:“这种酸梅很不好买吧?” 如果是常见的东西,那金府不会专门送来。 谢尧说道:“嗯,和那杨梅精糖一样,花钱未必买得到,不过我倒是记起,南宫奇似乎和那批外族人做过好几次生意。” “嗯?”江楼月愣住,“这金府的酸梅,不会是南宫奇送去的吧?” “难说啊。”谢尧看着那酸梅,笑道:“现在南宫奇不是正在学着投其所好吗?” “金姑娘月份大了,食欲不振,南宫奇送这些东西过去也正常。” “哦……”江楼月点点头,有些好奇地问:“也不知道南宫奇和金姑娘之间怎么样了……” 她是很想帮忙,但现在她怀着孕,必须小心谨慎,轻拿轻放才行。 江楼月想了想,说道:“阿尧,你让人注意着那边的情况,隔三差五与我说一说,也让听听。” “嗯。”谢尧点点头。 江楼月吃了两颗酸梅之后,站起身来,活动了下手脚,掌心轻轻落到了小腹上,低声笑道:“乖孩子,走,娘带你睡觉去!” 说完,江楼月便往里面去,直接躺回了床榻上。 谢尧犹豫了一下,吩咐人去了一趟宋梨的医馆。 半个时辰后,宋梨出现在谢尧面前。 “公子有何吩咐?”宋梨恭敬地问道。 谢尧说:“医馆忙碌吗?” “最近这段时间稍微有些忙——” “嗯。”谢尧点点头,才说:“我想问你一些,关于怀孕的事情。” “公子请说。”宋梨真是一点都不好奇,毕竟,现在能让谢尧传唤她过来的事情,除了江楼月还能有谁。 谢尧却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宋梨便也静静地等着。 半晌,谢尧才说:“是这样……楼儿她最近除了吃就是睡,很少走动,很小心翼翼,我是想,这样有没有……必要?!” 谢尧说的毫不夸张。 自从发现怀孕那日,江楼月就变得非常小心,除了这院子,根本不出门。 谢尧也体谅她因为这孩子来的艰难,再加上前世失去了一个孩子,所以这般小心翼翼,但总觉得……是不是有点过度保护了…… “……”宋梨沉默片刻,说道:“其实,怀孕也不需要这样,适度的活动一下,出去散散心什么的,对大人和孩子都好。” “如果一直太小心,休息在院子里,怕是到时候身子会很重,生产的时候大人和小孩都难受。” “原来如此。”谢尧点点头:“那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是。” 宋梨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谢尧手指敲着桌子,暗暗思忖,可得想办法让江楼月活动活动才是。 …… 江楼月其实并不困,这一觉睡了半个时辰就醒了。 谢尧从外面走进来,含笑说道:“要不要出去一趟?” “不去。”江楼月想都没想就摇头,“最近天气不太好,我出去如果着凉了,那有可能会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谢尧无奈,循循善诱:“百花庄有几样新品种开花了,都是你没见过的。” 江楼月还是摇头:“不去。” 谢尧默了默,又说:“那去兰苑?君子兰养的很好——” “不去!”江楼月坚定地说道:“百花庄和兰苑都好远,一去就得四五日呢,路上很颠簸的,对孩子不好。” “……” 谢尧额角发疼,无言以对。 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但江楼月这小心过度,也是让人头疼。 看着江楼月把手落在平坦的小腹上,笑的欢欢喜喜的模样,谢尧忽然计上心头:“楼儿,我今日有事要去趟金家。” “你去就是了。”江楼月无所谓地说道:“我反正哪儿也不去。” “嗯。”谢尧点点头,“我顺便看看金姑娘。” “嗯?”江楼月怔住,看了谢尧一眼,“为什么看金姑娘?” “许久不见了,也不知道她现在状况怎么样,所以去看一眼,顺便试探一下,南宫奇那件事情她打算怎么办。” 谢尧说着,便去橱柜取衣服,打算更衣出门。 江楼月沉默了一下,说:“你很关心她啊。” “她是金伯的女儿,这些年一直为卞南和九宫奔走,关心也是自然。”谢尧说着,披上了白色外袍。 江楼月抿抿唇,说:“我也想去!” “嗯?” 谢尧挑眉看她:“你不是哪也不去吗?” “我、我待在家里很无聊的,都好久没出门了——”江楼月哼了一声,“我说不出去,是因为你说的那些地方都太远,我怕颠簸,伤到了孩子。” “但金伯那儿可不一样,很近的,眨眼功夫就到了。” “我去了,还可以和金姑娘交流一下,怀孕的时候有什么主意的事情。” “对了——还有啊,你是个大男人,你怎么好试探金姑娘的女儿心思?她跟南宫奇的事情打算怎么处理,这事我觉得还是我去试探更好些。” 谢尧含笑说道:“那你如果这么说的话,我只好让你试探了。” 1017、先往别庄 “……”江楼月看着谢尧,皱了皱眉,怎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说好的不出门的。 谢尧说:“我吩咐人准备马车。” “……好。” 江楼月回过神来。 金伯家还是要去的。 她嫁来卞南这么久,好像从来没去过金伯家中呢,而且这次去,也不是去闲着逛游。 对金小小和南宫奇之间的事情,她一直算是比较关心。 金小小肚子日渐大了起来,怀孕的事情兜不住了。 府上有一些下人,就在暗处议论金小小怀的是谁的孩子。 有一次,江楼月都听到,府上的下人说,金小小肚子里是谢尧的种。 只是因为谢尧现在新婚,所以不能好好的安排金小小,这才导致金小小郁郁寡欢。 江楼月要不是早就知道,金小小肚子里是南宫奇的孩子,她都不知道自己听到这种议论的时候该如何反应。 那一次,江楼月一个人躲在暗处,听那些仆人议论了好一阵子。 他们说,金小小和金伯在卞南辛苦多年,金小小从小就喜欢公子。 他们说,金小小从来穿着紫色衣裳,就是因为谢尧也穿那种贵气的颜色。 他们说,金小小在卞南身份尊贵,本来迟早是要嫁进王府的,但武安将军太过霸道,把谢尧的心收的紧紧的。 他们还说,金小小这么多年真是白辛苦了,什么都没得到。 听他们那样的唉声叹气,江楼月敏锐地察觉到,在卞南这些九宫人手以及下人的眼中和心中,金小小占据极为重要的地位。 甚至于,好多人都认定,金小小是半个主子。 江楼月不介意金小小在那些人心中的地位比自己高,也可以不介意旁人将她当成半个主子,将自己看的低一些。 毕竟金小小的确在卞南多年,付出了那么多,能力又强。 但江楼月没有办法让旁人把金小小和谢尧放在一起说。 说金小小和谢尧般配,说她江楼月在这一点上还比不过金小小。 这不行。 在她和谢尧的感情里,任何人也不能插足,哪怕是被旁人期待也不行。 所以她管了金小小这件闲事。 起初的时候,她甚至有点担心,怕金小小对南宫奇没意思,怀孕那件事情是意外。 她就是再介意,也不能随意把金小小和南宫奇送作堆。 但随着她插手之后,却发现,金小小对南宫奇并非只是讨厌,并非无动于衷。 她那时候,着实是在暗地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她希望撮合了金小小和南宫奇,既能帮忙,也能让自己安心。 所以,方才一听到谢尧提起金小小,她一下子就不懒了,翻身起来,要过去。 这会儿,江楼月坐在马车上,手中握着团扇,一摇一摆,顺着车帘的缝隙朝外看着。 谢尧坐在她身旁,问:“热不热?” 卞南天气热,尤其现在是六月,算是最热的时候了,谢尧怕江楼月不适应,马车里还放了冰。 “还好。” 江楼月歪着头说:“挺舒适的……金伯家不是住的不远吗?怎么走了这好一阵子都不到?” “而且,我瞧着,咱们是要出城啊?” “嗯。”谢尧说:“金伯家转条街就到了,但是我有些琐事,正好要去城郊的庄子上一趟,所以……先去庄子那儿,在庄子上用了午膳,下午些再去金伯家。” “……”江楼月无语:“那你早说啊,你自己先去庄子上,等办完了事情再来接我去金伯家不就是了。” 谢尧笑道:“怎么你不想和我一起出去吗?” “宁可待在家里,也不愿意陪我?” “……那倒不是。”江楼月抿抿唇,她自然还是很喜欢和谢尧待在一起的。 “就当是看看风景。”谢尧说着,打开折扇,动作很轻地帮江楼月扇着风。 江楼月就把团扇丢在了一边,托着腮,欣赏外面的街景去了。 …… 谢尧出发的时候,已经吩咐人准备好了午膳。 到了庄子上后,谢尧带着江楼月看了看那庄子上的玫瑰花。 金边玫瑰,都是最近这段时间搬到那儿去的,游荡了半个时辰,才一起用了午膳。 江楼月有些小困。 谢尧说道:“那就睡个午觉,等你起了,我们再回去。” “好吧。”江楼月打了个小哈欠,拖着谢尧的手,“你在庄子上的事情好像还没处理,现在去处理吧,处理完,最好也休息一会儿才好。” “嗯。” 谢尧笑着点头,说:“我等你睡了再去,一点琐事而已,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解决了。” 江楼月“嗯”了一声,打着哈欠眯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谢尧却没走。 他来庄子上当然没事,为的,也不过是让江楼月活动一下,多走几步而已。 现在江楼月睡着了,他便拉好了被子,往外面的找了个和风舒适的地方,随意拿了本书去翻看。 一个时辰后,江楼月睡醒了。 谢尧又让人准备了一些简单的茶点用了,两人才一起回城,往金伯家去。 到了金伯家门前下车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因为来的突然,金伯又不在府上,下人们手忙脚乱,将人迎进去之后,就要去通知金小小。 两人到了会客的大厅里坐了下来。 江楼月视线扫了一圈,说道:“这儿瞧着,比老宅可朴素多了。” “嗯。”谢尧淡淡说道:“金伯为人忠诚,也厚道,凡事与我有关的事情,一切穿衣住行,他总要力求最好。” “但他自己,却又速来节俭。” “这宅子里的摆设,也都是他要求的。” 江楼月点点头。 她忽然想起,那些在京城的岁月。 金伯明明有金小小这么一个喜欢谢尧的女儿,他完全可以在自己和谢尧的感情之间使点什么绊子,但他没有。 或许是因为知道,谢尧的心意,所以也不愿意做伤谢尧心的事情吧。 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忠仆啊。 江楼月又问:“金伯只有小小姑娘一个女儿吗?” “嗯。”谢尧说道:“金伯成亲成的早,妻子生产的时候去世了,留下金姑娘一个女儿。” “后来,我父亲母亲接连去世,金伯接手了卞南的生意,忙的顾不得自己的事情,又怕我一人在京城太孤单,才送了金姑娘去寿康宫陪伴。” “我五岁的时候,金伯在卞南这里已经站稳脚跟,有了九宫人手,便前往京城亲自陪着我。” 1018、孕妇的交流 江楼月点了点头,“那就和护叔叔的情况差不多,但他护叔叔辛苦的多。” 江护是江家的家将,多年来也的确尽心尽力。 但是这些年来,上头一直是武安侯撑着。 而金伯就不同了,孤身打拼,为谢尧做了那么多。 “……”江楼月皱了皱眉,忽然觉得,自己一心想着不让金小小在自己和谢尧之间横插一杠,这份心思太过小人。 金小小自从那次在并州刺史府后,就已经和谢尧保持距离了啊。 “公子,少夫人,你们怎么忽然到了?!”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道女音。 江楼月抬头看去,见一身湖绿色长裙的金小小迈步走了进来,巧燕和另外一个婢女陪在身边。 谢尧说:“楼儿无聊,顺路过来找你说说话。” “……”江楼月这会儿也是回过神来,说道:“许久没见你了,就来看看,快坐。” 五个月的身孕,金小小的小腹已经隆起,看着倒是不算笨重。 金小小上前坐下,吩咐人准备热茶和糕点。 谢尧说:“你们聊吧,我晚些时候再来接人。” “好。”金小小说道:“公子慢走。” 谢尧点点头,投给江楼月一个眼神,就离开了。 江楼月坐在圈椅里,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金小小微笑着说:“听闻少夫人怀孕了,恭喜!” “呃……”江楼月默了默,“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对了,你最近还好吗?” “我的意思是,听说怀孕会有些不舒服,你会有吗?” “还好,我最近吃的不错,睡得也好,一切都稳妥。”金小小笑着问道:“少夫人呢?会不会吐?” “我刚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吐的厉害,吃什么吐什么,不吃也吐。” “我倒是没有……”江楼月说道:“我胃口很好的。” “是吗?”金小小有些意外,“吃什么都不会犯难受吗?” “不会。”江楼月摇头:“都还是吃那些东西,以前吃什么,现在就吃什么。” “真好啊。”金小小有些羡慕。 果然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怀孕的时候情况都不同。 她要是什么都能吃还不吐,那多好? 两人交流了一些怀孕的情况。 江楼月还挺喜欢跟她聊天的,但江楼月也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状似无意地说道:“对了,你上次让人送的梅子不错,我很喜欢吃,听说那是境外异族人做的。” “……嗯。”金小小垂着眼帘,表情有些微妙:“夫人、夫人喜欢就好。” “你这里还有吗?”江楼月问道:“我有点馋,你送过去之后,直接给吃完了。” 江楼月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知道能不能厚着脸皮再和你拿一点?” “……” 金小小沉默片刻,说:“我这里倒是还有一些,不过只有几颗了,我先让人拿给夫人。” “剩的少那就算了。”江楼月说道:“等下次采买到了我再吃吧。” “没事,夫人先拿去,我吩咐人去采买。” “……” 江楼月默默。 她自然是知道那梅子是南宫奇准备的,说这个,是想顺理成章把话题引到南宫奇的身上去,哪里知道金小小会这么说。 江楼月这一犹豫的功夫,金小小已经吩咐了巧燕,拿了一个木制的小盒子来,盒子里便是腌梅。 江楼月一时有些无语。 忽然说南宫奇的事情,金小小会不会觉得她多管闲事? 可是不说的话,今日跑来不就是为了试探,不说,就得空手而回了。 江楼月轻轻打着团扇,思忖着要怎么开口。 金小小慢慢说:“时辰不早了,不如,少夫人在府上用晚膳?” “嗯?”江楼月回神,朝着金小小看过去,“好啊!” 正好她可以乘着吃饭的时间,看看有没有机会问。 “那我先吩咐厨房去准备。”金小小起了身,又说:“厅中有些闷,我陪夫人去花园里走一走吧。” “好!” 江楼月果断地应了,起身便往外走去。 金小小其实有些诧异。 毕竟,她与江楼月不能算太熟,还以为江楼月很快就回府去了,哪里知道,江楼月一坐一个下午,还要留下用晚膳。 不过话说回来,最近金伯很忙,金小小自己一个人在府上,吃饭也是孤零零的,有个人一起,倒也是好事。 两人带着婢女,一起到了花园去。 这里的花园,也如同整个宅子一样简单朴素,只养着一些开着蓝色小花的不知名植物。 江楼月好奇地说道:“是兰花吗?但是和我在兰苑见过的那些品种好像都不一样。” “是一种异族的兰草,我们这里本身就很少见。”金小小解释说:“卞南也做花卉生意,兰苑的花卉都是要卖的,品种独特且好看,那里的兰,每一品的价格都不低。” “这里的兰品相一般,与兰苑那些比起来,就像是野花一样呢。” “不过……我还挺喜欢这兰的,当初在异族那地界看到,挖了一些回来,让人养了好久才养活,果然兰草这东西,都是娇贵的。” “是吗?”江楼月笑道:“你若喜欢了,这东西就值千金。” “没有什么可喜欢更贵重的了。” 金小小笑着说道:“少夫人真是会说话。” “哪有?” 江楼月暗暗思忖,她其实是个直肠子的,有什么说什么,这都是真心话,可和会说话扯不上一点关系。 相比之下,江楼月倒是觉得金小小……可能因为做生意的缘故,长袖善舞,好像很是懂得别人在想什么,也很是会说话。 江楼月想,自己试探金小小这个事情,或许她有点高看自己了。 根本就找不到切入的机会。 除非她开门见山直接问。 现在的气氛看起来还算不错,她直接问的话,金小小会说吗? 江楼月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痛,索性也懒得多想,便开口说道:“我的鞭子掉在贡城了。” “什么?”金小小怔了一下,“鞭子?少夫人说的是玄月吗?怎么会掉到贡城去?” 1019、如果只是要个丈夫,我可以帮你 江楼月说道:“上次不是去贡城接你吗?和南宫奇打了一架,那厮厉害,我不是对手,他便把我的玄月给抢了去。” “……”金小小默了默,关心地问道:“那夫人没受伤吧?” “没呢,有阿尧在身边,他也伤不了我,只是那鞭子,却是跟着我好几年,上过战场的,如今忽然不在身边了,总感觉空落落的,有些难受。” 江楼月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我记得不错,当初玄月是付了大笔银子让他订做的,买回来的,我的东西,他现在拿了等于是抢。” “等过几日,我身体稳妥些,便找个机会去贡城一趟,找他将那鞭子要回来!” “……”金小小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现在贡城和卞南……因为我的事情,闹得不太好看,夫人去贡城要东西可能不太方便吧。” “没什么不方便的。”江楼月淡淡说道:“骑兵就驻扎在睢阳之外,我向南宫奇要东西,他如不给,那么不好意思,我只好用自己的方法拿了!” “……” 金小小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少夫人……” “嗯?”江楼月回过头来,“怎么了?你是怕,骑兵不是南宫奇的对手?别怕,重甲铁骑战无不胜,就算现在驻扎在睢阳之外,也从来没有中断过训练。” “南宫奇就算再厉害,说到底也是江湖人。” “他那贡城算下来,不过几千口人,哪里能顶得住骑兵的铁蹄。” 江楼月原本是想找个空隙,和金小小说一说南宫奇,然后顺便就把话题引过来了。 而且是绞尽脑汁才想到了鞭子那件事情。 可是一开口之后,江楼月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方向也是没毛病的,一通话说下来,她等着看金小小的反应。 金小小如果担心南宫奇,必定会阻拦。 那么自己,就可以顺势询问她。 果然,金小小眼神有些慌乱,“这……只为了鞭子,就大兵压境,是不是有点夸张?” “当然不是为了鞭子!” 江楼月下颌微抬,说道:“我还是为了你啊。” “他那么对你,人渣一个,我早就看不顺眼,打算好好教训他一下了。” “到时候拿到了鞭子,把他给活捉了,带到你面前来,你新仇旧恨一起算,想怎么折磨他都可以。” “……” 金小小僵声说道:“我、他也没对我怎么样,我们那次的事情是醉酒,不能完全算他的过错。” “贸然动兵戈,卞南的百姓可能会有许多的猜测,人心不安,这样不太好。” “而且……贡城除了南宫奇的手下,炼铁场的匠人之外,还有一些普通百姓,这——” “你放心。”江楼月笑道:“我只针对南宫奇。” “他贡城那么几个人,我怎么可能真刀真枪的打?我只会围困,让南宫奇山穷水尽,最后再轻而易举的拿下他。” “你不必担心。” “可是——”金小小面色复杂,欲言又止。 南宫奇的贡城的确不足以和江楼月的骑兵抗衡。 犹豫半晌,金小小说道:“少夫人只是想要鞭子的话,我可以帮你拿。” “嗯?”江楼月挑眉。 金小小说道:“我和南宫奇做生意多年,对他很了解,知道他的软肋,拿到鞭子,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少夫人动用骑兵的话,大军开拔需要银子,完全没这个必要。” “是吗?”江楼月若有所思地说道,“可是你不想报仇吗?他那么对你,还将你……咳,抓去贡城,关着你,要不是我和殿下去的及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说到这个的时候,江楼月有些心虚。 当初可是她和谢尧放消息让南宫奇去洱海劫人的啊。 金小小说道:“我……我其实并不想要把他怎么样。” “当初的事情,是醉酒,说不上谁对谁错。” 而且,金小小自己那么清楚,酒只是外力,她自己无法自控才是关键。 可这种事情,她又怎么能说? 她甚至无法面对那样的自己。 金小小咬了咬唇,把这些全部抛到脑后,“我在贡城的那几日,南宫奇也并没有为难我,他让人好吃好喝照看着我,只是限制了我的自由而已。” “都不是什么大事,我不需要他到我面前来认错道歉由我折磨。” “我只想和南宫奇互不干扰,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你真这么想?”江楼月问。 金小小恳切地说道:“我真的这么想,只要他不来缠我,什么都好。” “那——你肚子里的孩子呢?”江楼月说道:“这世道对咱们女子总是不太友好,未婚生子,不但自己要被外面的人说嘴,孩子也免不得要被指指点点,你打算怎么办?” “……” 金小小陷入沉默。 半晌,金小小才说:“我还没考虑好。” “你已经有五个月身孕了。”江楼月认真地说道:“还是得极早解决,你如果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跟我说说,我们一起看看,能不能想个办法。” 金小小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南宫奇说的那些话,但却始终下不了决心。 今日江楼月再提起,她其实有些畏缩,不太想说这件事情。 但是一个人闷的太久了。 金伯不敢和她提,怕她多想。 身边伺候的巧燕和其他婢女也不敢和她提。 这事情压在她心里很难受。 今天,江楼月这么直白地说出来,金小小心里,反倒浮起几分,想要倾诉的念头来。 “我……”金小小迟疑了一下,才说:“我其实想找个人成亲的。” 江楼月问:“找到了?” “找不到。”金小小摇头,“我身怀六甲,要找人成亲,对象必须十分合适才行,但是,成亲不是两个人的事情,是两家人,牵扯太多了。” “放眼整个卞南,似乎没有那么合适的人选,所以,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了。” 江楼月想了想,说:“我军中倒是有好几个将领还没有娶妻,人品都极好,你如果需要一个丈夫来解决这件事情,我倒是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金小小一怔,“当真?” “自然是真的。”江楼月说道:“这样吧,咱们约明日,我请他们入城吃饭,你顺道看看。” “……”金小小看着江楼月,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1020、不然让阿尧娶你 江楼月说:“那就这么说定了……哎,都有点饿了,晚膳应该准备好了吧,咱们去吃东西!” “……好。” 金小小神情复杂,回过神来之后,和江楼月一起往用饭的小花厅去了。 因为江楼月和金小小两人都是孕妇,晚饭做的精细。 江楼月对吃的一向不挑剔,觉得味道不错,也吃了不少。 而金小小则有些食不知味,吃饭的时候,心不在焉的。 江楼月打趣地问道:“对了,你喜欢斯文一点的,还是喜欢英伟一点的?或者说,是喜欢性格活泼一些的,还是安静一些的?” “……”金小小笑容僵硬地说道:“少夫人手下的骑兵之中,将领很多吗?!” “嗯。”江楼月点点头,“骑兵有五万人,每一人有专司战马和日常的士兵两人,也就是十五万人马。” “这十五万人之中,负责战马和日常事务的十万人是步兵,有专门的统领带,一万人一个将官,万人之下再设千人队伍,一个队伍一个人负责。” “至于五万骑兵,也是一万人一个将军。” “这些将领都能征善战,有不少家世也不错的。” “……”金小小接不上话。 江楼月又问:“喜欢哪一种?” “……”金小小强笑道:“这……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要不然这事情就算了吧?” “成亲的事情,我自己想别的办法。” “怎么能算了呢?!”江楼月挑眉:“这不是……你这里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吗?没有合适的人,我这里有,不要客气。” “真的不用了。”金小小僵硬地说道:“我、我只是因为身体不是,暂时还没有去找寻合适的人选,这几日我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我这就着手找人——成亲。” “你找和我帮你找,本身也没什么两样啊。”江楼月说道:“还是你信不过我?” “不是!”金小小摇头,“我只是不想麻烦。” 她大着肚子,要找个人嫁了给孩子一个名分,这本来是她自己的事情。 但江楼月插手帮忙,还要找骑兵的将军给她配对,这岂不是让那整只骑兵的人都知道她这件事情…… 她未婚怀孕,多少还是在意旁人眼光的。 江楼月忽然说:“还是,你在意旁人的眼光?!” “……”金小小怔住,错愕地看着江楼月。 她怀疑,江楼月是不是会什么读心术,竟然猜到自己所想。 江楼月又说:“你放心吧,我手底下的人,绝对不会用世俗的眼光去看你,他们的人品都是信得过的。” 金小小真是无话可说。 她忽然有点后悔,自己找谁倾诉不好,为什么要找江楼月说找人成亲这件事? 她完全没想到,江楼月这么热心,还能立即就提出应对的策略来。 可其实金小小自己都不确定,要不要找个人成亲。 “金姑娘……”江楼月玩味地看着金小小,半真半假地说:“不如,我让阿尧娶你好了。” “少夫人!” 金小小脸色一变,“您、您在说什么?” 江楼月说:“你和金伯为了九宫,为了卞南,为了阿尧鞠躬尽瘁,这些年太辛苦了,只是给你的孩子一个名分,让旁人不对你指手画脚而已,这点度量我有。” “成了亲,你还是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以继续住在金家,照看自己的孩子。” “我相信,阿尧他也……咳,应该不会拒绝。” 巧燕脸含喜色。 其实一直以来,巧燕始终觉得,金小小跟着谢尧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孩子的名分也有了,金小小的情感也有了归属。 可金小小一直拒绝,还不让她提。 巧燕知道,小姐是因为公子有了少夫人的缘故,不愿意打扰他们夫妻二人。 也是怕公子为难。 但现在情况完全不同,这可是少夫人亲口说的。 “小姐,你——”巧燕激动地扶住金小小的手臂。 “闭嘴!”金小小朝着巧燕呵斥了一声,才转向江楼月,慎重无比地说道:“少夫人就不要拿我打趣了,这事绝对不行。” “哦?”江楼月挑了挑眉,说:“为什么啊?” “少夫人真的大方到可以让旁的女人靠近公子身边吗?”金小小慢慢反问,又说:“我不以为少夫人是这样的人。” “而我也不想在少夫人和公子之间纠缠不清。” “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想法,自己的选择,少夫人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 江楼月慢慢点头,说道:“好吧,是我唐突。” 她不由得多看了金小小一眼,这女子,性子傲的很呢。 竟然拒绝的如此果断。 金小小又说:“另外,帮我找合适的成亲对象这件事情,如果少夫人愿意出力,我很感激,就按照少夫人说的办吧。” “……”江楼月没想到她竟然忽然答应了,便点点头,“那好吧。” 但是,也因为江楼月方才那个提议,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两人都没再说话,安静的过分。 饭后,天色已经有些灰暗,江楼月站起身说:“等确定好了时间,我吩咐水云来通知你,时辰也不早了,你就早点休息吧,我回家了。” “送少夫人。”金小小朝着江楼月躬了躬身。 “留步吧。”江楼月摆摆手,离开了。 巧燕扶着金小小目送江楼月离去后,咬牙说道:“她说什么让小姐嫁给公子,分明就不是真心的,是故意来恶心小姐的吧?!” “闭嘴!”金小小厉声呵斥:“我说了,这件事情再不要提,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不成?!” “小姐!”巧燕吓得呆住了。 跟着金小小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金小小这么疾言厉色地和她说话。 金小小又说:“她是不是真心的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必须解决自己这件事情。” 江楼月方才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暂且不提。 却也提醒了金小小。 她对公子早已没了那份心思,但现在怀孕却一直拖着,如果事情不极早解决,怕是身边的人都等着她嫁给公子呢吧? 看巧燕不就是一个?! 1021、那么多的眼泪 巧燕这样想,那些跟在父亲和自己身边伺候多年的别人呢? 是不是也这样想。 那父亲呢?父亲会不会也这样想,然后还落下脸去找公子说这件事情? 金小小心里乱糟糟的。 为什么她会把事情搞到这种地步来? 她是没人要吗? 需要别人施舍一样的来娶她? 她才不要这样的施舍! 她现在根本不想和公子有一点牵扯。 金小小脸色不太好看,直接转身往自己的绣楼去了。 巧燕也不敢说话,悄声跟在了后面。 等进到绣楼之后,金小小沉声吩咐:“你去准备衣服,赴宴用的。” 无非就是把自己嫁了,也不是什么事情。 她金小小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怕什么? 选丈夫,自然也要体面出现! 巧燕脑子里一团乱麻,想问:小姐你来真的?但又因为方才金小小发火不敢发问。 …… 江楼月出了金府就坐上了马车,水云伺候在一旁,此时才算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问江楼月道:“少夫人,您、您方才是说,要让金姑娘也嫁给公子,对不对?属下没听错吧?!” “说是说了……” “您、您怎么能说那个?!”水云呆滞地说道:“这要是让公子知道了,怕是要气死。” “……”江楼月默了默,瞥了水云一眼,“怕什么?你不说他不就不知道了吗?!” “他难道还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水云咬唇说道:“所以,您是和金姑娘开玩笑的?!” “也不是吧。”江楼月皱了皱眉,心情有些复杂,复又叹了口气:“别和我说话,让我静一静,嘘。” “……”水云只好闭嘴,退到一旁去。 江楼月托着腮,看着外面的夜景,眼底神色十分复杂,这一路上,再没说一个字。 不一会儿,就到了老宅门前。 马车停下,水云下了车。 江楼月欠着身钻出车去,就见一个白衣人影站在车前。 她略微抬头。 谢尧站在夜色之中,脸上带着些许笑意:“你和她倒是有话说,大半日都在那儿,舍不得回来了?” 老宅门前宫灯闪烁,光华落在谢尧的脸上,把那张脸照的又好看又温暖。 江楼月心里忽然一缩,朝着谢尧伸出双手去,“你不扶我下车吗?” “扶。”谢尧笑意加深,双手一捞,直接把她抱了下去,“在外面一天肯定累了,我直接带你进去,省的还得劳累你走进去。” “知道就好。”江楼月轻哼了一声,脑袋贴在了谢尧的肩头。 他迈步往里,过了影壁之后上回廊。 江楼月半抬着眼帘,视线刚好落到他的下颌上。 从门前到他们住的院子,距离可不近,说老实话,抱着她走过来,可是要废不少力气的。 但谢尧步履稳健,连呼吸都是平稳的。 那些来去的奴仆们看到了,躬身行礼的同时,又免不了满脸的艳羡。 谢尧对她真的很好很好。 一路到了房间里,谢尧把她放回了床榻上去。 江楼月却没有松手,双手还挂在谢尧的脖子上。 谢尧起不了身,略带疑问地看她:“怎么了?” “我今天干了一件蠢事。”江楼月抿着唇,水雾一样的眸子,闪也不闪地看着谢尧,说:“特别蠢。” “……” 谢尧愣了一下,坐在床榻边上,耐心问道:“什么蠢事,是和金姑娘有关的?能告诉我吗?” “能。”江楼月咬了咬下唇,“但是你不能生气。” “……”谢尧失笑,“我怎么忽然就不想知道了呢?” “可我想说!”江楼月固执地说。 “好吧。” 谢尧无奈,帮她把绣鞋除了,顺手拉了毯子来盖着腿,才说道:“我洗耳恭听。” “嗯……”江楼月把手从他脖子上移下来,又去握住了谢尧的手,才慢慢开口:“我……我和金姑娘聊了聊。” “我问她,打算怎么解决孩子的事情。” “她跟我说,想找个人成亲,但是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我便与她说,军中有将军,品级不低,而且有的家世还不错,问她可有想法。” 谢尧怔了一下:“不是试探她对南宫奇的心思吗?怎么说到那儿去了?” “她肯定拒绝了吧?” 谢尧说道:“金姑娘看似和善好说话,但其实性子极为孤傲,她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解决才行,你好心帮忙,她可能未必会领情呢。” “她一开始是拒绝了。”江楼月说。 “嗯?”谢尧诧异道:“一开始拒绝了?” “是。” 江楼月说:“一开始,她拒绝了,说太麻烦,说不需要,后来,我便问她,不然——” 她看着谢尧,慢慢说:“嫁给你好了,给她名分,孩子也有个交代。” “……”谢尧怔住,“你真的那么说?” 江楼月感觉的到,自己握在手中的大手蜷了一下,谢尧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江楼月深吸了口气,点头:“我真的那么说了,而且……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在想,她就算是答应了,其实也没什么。” “你也说了,她性子孤傲,只是为了给孩子要个名分,不做私生子让人指指点点。” “就算收了她,也不过是多个名义上的侧妃。” “她还是住在外面,还是做她自己的事情,不会影响我们——” “江楼月。” 谢尧极其缓慢地叫了她的名字,然后把自己的手抽走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楼月僵了一下,“我——” “我不想听你说话了。”谢尧忽然站起身来,“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竟然在换身就走了。 江楼月瞧着他僵直的背影,眼睛忽然发涩,然后在听到拍门的声音之后,心里忽然难受的不得了,低低地啜泣起来。 她抱着膝盖,喃喃说道:“就知道,说了他肯定要生气,肯定气死了。” “我总是这么蠢……要做蠢事……” 啜泣一声接着一声,她鼻子堵得的也难受。 他肯定要不理她了。 明明他们已经很好了啊,成亲了,怀孕了,甜甜蜜蜜地过日子,为什么她还要做蠢事,说蠢话,让他不高兴,让自己还这么难受呢? 心里堵得越发厉害,江楼月啜泣声也越来越大,也不知道从哪就能出来那么多眼泪。 她以前都不知道,自己竟然也能哭成这样。 1022、你的智慧去哪了 “知道我要气死,你还要那么做?还要那么说,你还告诉我?” “谁有了问题需要解决,便要我娶她?你把我当什么?又把你自己当什么?” “你这个女人没有心是不是?” 耳边忽然想起谢尧冰冷的声音来。 江楼月茫然地抬起头,发现原本已经拍门离去的谢尧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竟然就站在床边。 她眼睛里泪雾迷茫,满脸都是委屈,一下子扑上去抱着他,扁着嘴说:“我知道错了。” “我……我看到金伯他们那么朴素,他们父女为了你做了那么多,参与了你所有的生命,而我,不过是半路才和你走到一起的。” “我以前对你那么差劲,现在……让你为了我放弃了很多东西……” “我的家人,我的骑兵,都需要你帮我照看,我真正为你做过的事情那么少……”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和金姑娘说着说着,就说到那儿去了……” “我那会儿,就在想,其实那些下人们说的不错,所有人都在议论你迟早要娶她的,反正只是给个名分,不会有什么。” “你以前也有过侧妃,又不要紧……” “就当是帮金姑娘一个忙好了,你也应当很乐意帮金伯的忙……” “闭嘴!”谢尧听着她这番话,真是气的七窍生烟。 江楼月却不住口,啜泣着说道:“我就不……我就不……反正我知道你心里眼里都是我,我又不会少块肉……” “可是我说完我就后悔了……我不要……不要别的女人的名字和你连在一起。” “我那时候好怕她真的答应了,我又要怎么收场……” 说道这儿,江楼月泪水横流,眼泪把谢尧腰间的衣服都浸湿了。 谢尧瞪着她的脑袋,心中纵然有千般气愤,看着这样的江楼月,哪里气的起来? 他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终于把手落到了江楼月肩膀上去。 江楼月忽然呜咽一声,哭的更厉害了,“我错了。” “嗯。”谢尧只应了一个字,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温声说道:“原谅你了。” “啊?” 江楼月愣了一下,放开他的腰,抬起自己那双泪眼,错愕地看着谢尧:“你这么快就原谅我,不多生气一会儿吗?” “你想让我气你多久?”谢尧冷眼看她,“不然你给我个时间,我来照办?!” “……”江楼月又用力地抱住他,“我才不要你气我!” “那就少做蠢事!”谢尧泄气地说了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背:“松开,让我坐下说话。” “哦……” 江楼月弱弱地应了一声,把手松开了。 但像是怕他反悔,生气了要跑一样,抓着谢尧的手不放。 谢尧当然不可能跑了。 他坐在床榻边上,想找个手帕把江楼月脸上的鼻涕眼泪都擦干净,无奈没找到,最后也懒得找,直接捏起自己的袖子,帮她擦脸,一边沉声说道:“你就是仗着我在乎你,什么事情你都敢做,什么话你都敢说。” “她今日如果答应了,我倒是也很想答应,看你到时候怎么难受!” 江楼月委屈地垂着眼帘,“我都说错了,你也原谅我了,怎么还揪着不放。” 谢尧哼了一声,“多说你两句,才能让你记住教训不是?” “抬头!” 谢尧忽然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两人的视线被迫相对。 江楼月既委屈又心虚,还自责。 谢尧的眼底则一片平静,沉如瀚海。 谢尧说:“在你心里,感情是什么?” “因为金伯在我小的时候就陪伴在我身边,金姑娘也为九宫和卞南之事付出不少,所以除了金姑娘怀孕这件事情,我就应该以身相许的报答?” “你也愿意牺牲一个侧妃名分,叫我去报答?” “你怎么能把情分称斤算两的来衡量?” “还是——你觉得金姑娘这件事情不能解决,金伯迟早找上我,然后我会碍于他多年的辛苦,所以答应他的请求,最后还是把金小小娶了。” “所以,你索性提前把这事给说了?” 江楼月越发心虚。 她的确有那份想法。 这卞南睢阳那么多的人,对金小小和谢尧的事情都是乐见其成,期待观望。 甚至好多人都说金小小腹中是谢尧的骨肉。 而她,阻止不了别人的期待,别人的猜想。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的,那会儿就脑子一热,说了出来。 谢尧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你每天在想什么,都老夫老妻了,你对我,对你自己却总还是没那么自信。” “我再说一次,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再有别人了,假的,做戏的,权宜之计的,都不可能有。” “你也别计算谁为谁做的多,你又知道在我心里是怎么计算的?” “我要是再听到你说有些浑话,我真的生气了!” “……”江楼月不敢大声说话,只得小小声地说:“我记住了,我以后绝对不犯浑。” “记住就好!” 江楼月忽然又补充:“如果……如果万一真的有下次,你不要生气,你打我骂我好了。” “……” 谢尧气的眉毛倒竖:“你还想有下次?!我打你骂你你受得住?” “……”江楼月撇了撇嘴,老实地说道:“受不住。” “那你还说!”谢尧无语死了。 相处的时间越久,他越发现,江楼月在他们二人的感情上,特别的敏感,特别的容易胡思乱想,是他不够稳妥,给的安全感不够? 江楼月被他那一声喊的,缩了缩肩膀,靠近了谢尧三分。 看离得这么近了,索性厚着脸皮直接缩到他怀中去,闷声说道:“肯定是怀孕,会影响人的情绪,不然我今天才不会胡思乱想那些,跟金小小说那个,更不会鼻涕眼泪一大堆。” “好了,这事不提了。”谢尧皱眉说道:“金小小那件事情,我会尽快想办法的,你就好好待在府上,养着,别胡思乱想。” “可是——”江楼月慢慢说道:“金姑娘答应了。” “答应什么?” 江楼月说道:“答应从骑兵将军之中找合适的人成亲。” “……”谢尧瞪着江楼月的头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半晌,谢尧才说:“江楼月啊江楼月,你以前调兵遣将,马踏信阳的那份智慧到底去哪了?!你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江楼月缩了缩脑子,尴尬地说道:“哎……我也不知道,反正,事情就这样了,改明儿我就约罗风和承庆他们进睢阳城来一起吃饭。” “我怀孕了不是吗,值得庆祝,开个家宴不过分的,到时候请金姑娘也来……嗯,看一看。” “万一能行吗?” 谢尧简直无语,摇头道:“我看成不了,有的人怕是要气炸。” “谁啊?”江楼月低声问:“南宫奇吗?他要是气炸也活该,就该气气他!” 1023、孩子气 “你——” 谢尧看她半晌,无奈地摇头说道:“你啊,现在倒是越发孩子气了,还喜欢看热闹。” “那南宫奇可不是个好招惹的。” 江楼月歪着头靠在谢尧肩膀上,笑眯眯地说道:“我有你啊,我怕他作甚?再说了,我还真不怕他。” “……嗯。” 谢尧点点头,“既然金姑娘都已经答应了,那你就按照你自己的计划办吧,需要准备什么,只管吩咐底下的人去办。” “不过,现在你可得先做点别的事情。” “嗯?”江楼月愣愣地看着谢尧的脸,有些迟疑地问:“什么别的事情?” 这家伙。 不会是还为了刚才的事情生气,打算惩罚她吧? 从来到睢阳老宅之后,她偶尔也有做错事情的时候,谢尧便都会惩罚她。 都是那种……让人想到了便脸红心跳的惩罚方式。 但也是夫妻之间的情趣。 可是现在,她怀孕了啊。 江楼月忽然离开谢尧好一段距离,紧紧地抱着被子,戒备地看着他说:“你别乱来啊,孩子受不住的。” “……” 谢尧默默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那不是你……你说要做点别的事情吗?”江楼月瞪着他,“难不成,你不是那个、那个意思啊?” 谢尧挑眉,问:“哪个意思?” “……” 江楼月唇瓣紧抿,暗忖道:难不成,是自己想多了,谢尧并没有那个意思? 那他说什么做别的事情? 江楼月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别开视线说道:“没什么。” “哎……”谢尧叹了口气,双手捧住江楼月的脸,有些用大力地捏着她的脸颊,直接把五官都有些捏的变形了,才说道:“你这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什么呢?” “没有。”江楼月讪讪说道:“什么都没想。” 谢尧笑了一声,“行,你说没有就没有。” 话落,谢尧慢慢起身,朝外面吩咐道:“准备点热水送进来。” “是。”外面传来水云的声音,不一会儿,水云便端着木盆进来了,还准备了干净的白色巾帕。 谢尧起身过去,随手宽了外袍丢在屏风上,挽着袖子,将帕子浸湿了,那到了江楼月的面前来。 江楼月愣了一下,总算反应过来。 谢尧说的别的事情,应当就是让自己把刚才哭闹的那一番狼狈收拾一下吧。 谢尧坐在了床榻边上。 江楼月有些尴尬地把帕子接过来,将脸擦拭干净了,说:“谢谢啊。” 谢尧没吭声,转身去将帕子放了回去,这才又往回走。 “在外面一整日了,累了吧。”谢尧问了一声,说:“早些休息。” “那你呢?”江楼月看着外面的天色,问道:“外面都黑了,你还有事情要办吗?你陪我休息吧。” “嗯。” 谢尧点点头,净了手,宽了深服,便穿着白色的寝衣上了床榻。 江楼月今天做错事情惹他生气在先,这会儿可懂事乖巧的很,赶紧朝着床内侧缩了缩,把外面的位置让给谢尧。 谢尧躺下后,她又立即朝着谢尧凑过去,低声说:“咱们休息吧。” “对了——”她忽然又想起什么,“我是在外面用过晚膳的,你吃了吗?” “等你不来,派人去了金府问了一趟,说金姑娘留你用饭,我便知道不必等你,自己吃了。”谢尧侧了侧身,把她揽着:“快睡吧,不是还要安排金姑娘那件事情?” “过了今日后,可有的你忙。” “好吧。” 江楼月默默点头,闭上了眼睛。 只是刚才闹了那么一场,心不是很能静得下来,就算闭着眼睛,也根本睡不着。 她一手抓着谢尧的寝衣上的系带,用指头卷着玩,一边忍不住朝着谢尧凑了凑,又凑了凑。 现在他身上那种玫瑰气息似乎浅淡了许多。 是不用玫瑰熏衣服了吗? 她忍不住又朝前凑了一下,脸几乎贴在谢尧的胸口,用力地嗅了一下,分辨那些气息。 “……”谢尧深吸了口气,声音很是无奈:“你在干什么?” 江楼月讪讪道:“想闻一闻,看是什么味道。” “什么什么味道?” “你身上的味道。”江楼月皱着眉毛,“好像是竹子的,但是不太像,你让人换了熏衣服的香——嗳,干嘛!” 江楼月的话还没说完,谢尧忽然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把她提了上来,两人面对着面。 谢尧说:“你鼻子倒是灵,属狗的吗?” “你才属狗。”江楼月瞪了他一眼,“我只是睡不着,恰好就好奇,所以一问,闲着没事你换熏香做什么?” “这味道不好闻?”谢尧反问。 江楼月说:“也不是吧……就是习惯了那种玫瑰香气,这个气息,我忽然有点意外,到底是什么?” “你那么想知道?” 谢尧低头,凑近了三分,“不如,你再闻闻,说不定就能分辨出来了。” “好。” 江楼月竟然正儿八经地应了一声,还打算凑过去嗅。 谢尧却心中早有打算,根本不给她机会,一低头,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江楼月的唇,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亲密无间的吻。 等他吻够了,他才离开江楼月些许,看着气喘不息的江楼月低声说:“就是竹子,你的鼻子很灵。” “……”江楼月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说不出。 谢尧的手落在她腰间,将人揽回自己的怀中来,哑声说:“快点睡觉!” “唔i……” 江楼月弱弱地应了一声,房间里安静下去。 谢尧看着她的头顶。 如今的江楼月,少了一些女将军的霸气,倒是变得孩子气起来。 他一直就想让江楼月少辛苦一点,少烦那些所谓大事。 如今这样,自然是最和他的心意。 长久以来金伯命人为他用玫瑰熏香熏衣服,是因为母亲喜欢玫瑰,后来遇到了江楼月。 她老说自己的衣服有香气。 那时候的自己对她的一言一行总是在意,江楼月说的随口,他却留了心,将熏香这事,专门吩咐了。 然而今日他问过宋梨一些孕妇要注意的识相,宋梨说起熏香这一条来。 玫瑰香气有些浓郁,闻的久了容易发腻,影响食欲。 虽然熏香是经过特别制作的,香气淡的不能再淡,但谢尧还是吩咐人换了一种。 谢尧低头瞧了江楼月一眼,淡淡一笑,他可是不愿意江楼月有一点不舒服的。 1024、宴会 而且……说起来男人用玫瑰熏香真是有些娘气。 以前他不多想不觉得,现在想一想就觉得不自在。 谢尧侧了侧身,发现江楼月好像是睡着了。 睡得倒是挺快。 他平躺着,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暗暗想,如果她很喜欢玫瑰熏香,那就等她生了孩子之后,把她的衣服全部用玫瑰熏香好了。 也不知道,江楼月会生个男孩还是女孩。 他倒是男孩女孩都喜欢。 不过武安侯夫人生下的是双生女儿,据说双生这种事情,一个家族之中会常有出现。 也不知道江楼月会不会也一胎生下两个孩子。 谢尧胡思乱想着,渐渐翻了困,睡了过去。 …… 第二日,江楼月起身之后,就派宫五前去睢阳城外骑兵驻扎营地传话,让三品以上的将领三日之后到睢阳老宅来赴宴。 理由是,自己怀孕了,需要庆祝。 江楼月是骑兵统帅,她如今怀孕,就算说不上普天同庆,但对那些将领们而言,也都是天大的喜事。 众人高兴的不得了,都很期待三日之后的宴会。 江楼月吩咐人在宅院之中准备了一下,打算把宴会办在花园里,然后吩咐人通知了金小小。 金小小收到消息的时候,面色很平静,对水云说道:“好,我知道了,什么时辰?” 水云说了一个时辰。 金小小点点头:“明白了,我会按时到,劳烦你了。” “一点小事而已,谈不上劳烦。”水云那日是跟着江楼月一起的,因此知道,所谓宴会,是挂羊头卖狗肉,打算给金小小找人成亲呢。 这会儿,水云看着金小小就有些迟疑,“你真的要去?” “终身大事,不能这么儿戏。” 水云在卞南的时间久,和金小小的交情不浅,当然不愿意看她随意糟蹋自己的人生。 金小小笑着说道:“这才到哪儿?不过是去赴宴,出去透透气罢了,你想太多了。” “……”水云默了默,“你真的只是去赴宴?透气?” “自然。” 金小小说,“好了,你就不要担心我了,好好照看夫人吧,那时候小梨和我说过,怀孕的前三个月要非常小心才行,夫人身边离不开人的。” “……嗯。”水云点头,“你说的是,那我就回去了,到那天我来接你。” “不必。”金小小说,“一点点距离而已,我自己过去就好,记得吩咐厨房,帮我准备两分我喜欢吃的糕点……这可是我难得厚脸皮一次,你可不能不办。” “小事!” 水云笑了一声,又闲话两句后,离开了。 巧燕心情复杂地说:“小姐,你真的——” “好了。”金小小面上的笑意已经消失,面色平静无比,“这事你不要再说了,将我要赴宴的衣服和首饰都准备好就是。” “……”巧燕僵了僵,纵然心中有再多的顾虑,还是只得闭上了嘴巴。 金小小可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只要是打定主意做的一件事情,那么十头牛都不可能拉回来。 看来金小小这次是铁了心,真要随便找个人嫁了? 可……这算什么事? 随便嫁了人,一辈子就这么毁了呀! 金小小站在窗口,视线朝外看着院中的秋千架,眼底一片平静。 这三日,她已经仔细想过。 如果,找个人成亲,给孩子一个正经名分这件事情,以前她只是考虑过,但从来没有想去实施。 那么现在,她已经想的清楚明白。 她的肚子已经这么大了,这件事情必须去做。 江楼月手底下那么多的将领,有的她还见过,且都是信得过的,怎么都比南宫奇合适。 她是打死也不要和南宫奇牵扯在一起了。 …… 三日时间,眨眼既过。 宴会的日子到了。 罗风和江承乾带着大家一起到了睢阳老宅之中。 花园里,一切已经准备好。 罗风他们被水云等人请到了座位上。 江承庆笑呵呵地说道:“将军呢?怎么不见她人?她什么时候到?” “承庆!”江承乾皱眉看了他一眼,“这是宸王府,可不是军营,将军现在是宸王妃,什么时候来哪轮得到你在这儿问东问西,坐好!” 江承庆笑嘻嘻地啧了一声,果然不多问,规规矩矩地坐好了。 水云笑着说道:“本来少夫人刚才就要来,谁知道忽然来了个好朋友,两人在一起叙话,就耽搁了一会儿,应该马上就到了吧。” “好朋友?!”江承庆又忍不住了,“男的女的?将军居然交到了好朋友,怪不得不去军营看我们呢!” 罗风和江承乾也好奇起来。 哪来的好朋友? 他们倒不是觉得江楼月人不好,而是觉得,江楼月比寻常的女子厉害得多,眼界和格局也高得多,一般那些闺阁之中绣花吟诗的女子,成为江楼月的朋友,似乎也不是那么匹配。 而且卞南宸王独大,之下没什么贵族世家之流,在地位上,似乎也没有足以匹配的人来做朋友。 水云笑道:“是金姑娘。” 江承庆问:“哪个金姑娘?!” “就是殿下身边,金伯的女儿,金小小姑娘。”水云说:“她在卞南打理九宫和此处的生意多年,是个很厉害的人呢。” “哦……”江承庆长长地应了一声,说道:“那、那听起来是挺不错的。” 一个女孩儿家家的,还会打理生意,还能打理很多年,那必定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吧。 这样的女孩子和将军做朋友,那应该是匹配的。 江承庆笑嘻嘻地说道:“那我们不急,等着将军先陪朋友!” “女孩子们要是到一起,能说的话肯定很多吧?” “将军也是个女孩子嘛,哈哈哈哈——” 江承乾皱了皱眉,有些无奈地扶着额头,“承庆,你少说两句。”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先吃东西!”江承庆探手朝一块糕点捏过去,忽然又止住动作,嬉笑道:“我本来惦记着参加将军的宴会,凑没吃呢,饿的够呛。” “可是这里是不是规矩很多?将军都没到,我吃东西会不会太不礼貌?” 水云正要开口,不远处忽然响起江楼月的声音来:“你还会在意礼貌的吗?看你那口水都流出来的样子吧!” 1025、今日不忌酒 “将军!” 罗风等人连忙站了起来。 即便现在的江楼月一身女子娇柔打扮,拖着长长的裙摆,梳着繁琐的发式,但罗风等人却还是行了军中的礼节,双手抱拳拱向前,客气,恭敬,真诚。 江楼月含笑说道:“都免礼吧,这么多时日没见,你们一个个的倒是黑了不少,卞南的太阳太大了?” 罗风说:“将军说笑了,我们还是老样子。” “哦?”江楼月挑眉,说道:“你的意思是,我来到卞南只顾着自己玩耍,太久没有过问你们,都忘了你们以前的样子了?” “……”罗风怔了怔,忙说:“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江楼月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是——”罗风呆了呆。 以前江楼月说话可是有板有眼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什么时候这么伶牙俐齿,玩这种文字游戏过。 罗风一时之间就反应不过来。 一旁的江承庆拿了块糕点塞进了嘴巴里,笑呵呵地说道:“罗大哥哪有什么意思?将军你不要欺负老实人。” 江楼月笑了笑,“罗风的确是老实人不错,你们这些人里,也便是只有你最不老实了,整天嘻嘻哈哈的,我在这儿说话,你还在那儿偷吃!” “哪有?” 江承庆笑呵呵地说:“我当着大家的面吃的,这可不叫偷吃,这光明正大的吃。” “我都饿坏了,可算把将军您盼来了,快快快,将军,您快坐到上位去,训话吧,训完了开席!” 江楼月带兵几年,这还是第一次宴客。 江承庆觉得新鲜的不得了,这两天都在猜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早上起来只吃了一点清粥,想等着宴会吃的,结果就是,饿到现在一口没吃。 江楼月失笑:“行了,普通宴会而已,让你们放松一下的,没什么话可训,想说话就聊聊天,想吃东西也随意,坐下吧。” “那我可不客气了!” 江承庆叉着腰笑了一声,立即坐回了凳子上去,真不客气地动起手来。 罗风:…… 江承乾…… 其他一起跟着来的人:…… 他们真是恨不得不认识这个人。 江楼月说:“你们都别愣着了。” 江楼月一挥手,吩咐:“开席!” “是!” 花园里响起齐声应喝,所有人行动整齐划一地坐了下去。 江楼月到了主位上去,跪坐在席位之前。 水云帮忙沏了杯温茶来。 在她凑过来的一瞬,江楼月低声问:“都安排好了?” “嗯。”水云点点头,“刚才就让水若带金姑娘去附近的阁楼上了。” “那儿离花园不远,又在高处,视野极好,这里的人,她从窗口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当然,前提是金小小乐意看的话。 “好。” 江楼月应了一声。 难得见到罗风他们,她其实有不少话要跟大家聊一聊,便你来我往的说起话来。 江承庆一个人埋头吃东西,吃了一会儿,忽然问:“将军,你真的怀孕了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下来,视线朝着江楼月扫过去。 江楼月笑道:“自然是真的,这种事情还能作假不成?一个月了,等明年,你们都能做叔叔伯伯。” “那真是太好了!”江承庆笑呵呵地说道:“罗大哥不成亲,我大哥也不成亲,我都好久没抱过小孩子了,等将军生下孩子,可得让我抱抱。” 罗风和江承乾已经被他搞得无言以对,懒得吭声了。 江楼月倒是笑容清浅:“没问题。” 不过江承庆的话,也让她想起一些别的事情——关于这些手下们。 一个个的好像真的都老大不小了,但没有一个成家的。 眼见着年纪越来越大,以后可怎么办? 这事情,先前江楼月其实已经考虑过,但被金小小的事情一打岔,就给耽搁了。 现在看来得重新考虑。 骑兵要训练,手下们的终身大事也得解决。 江楼月想,不然请个靠谱的媒人,就在卞南境内寻一寻。 卞南有十三城,总会有合适的姑娘。 …… 不远处一座阁楼上,屋檐飞翘。 金小小坐在阁楼窗口那儿的圆桌边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外面。 此处十几丈外就是花园,那里正在宴客。 左右坐了二十几号人,她只认得那个罗风,其余人都不怎么见过。 二十多人,长相各异,但年龄都不算太大,看起来在二十多三十多的样子。 “听夫人说,这些人都还没有成家呢。”金小小慢悠悠地说道。 “……”巧燕伺候在一旁,僵着脸说:“可是他们都是在军营里面打滚的,一个个五大三粗的……这样的人,就算是没成家,那也——” 不是金小小合适的对象啊。 金小小没吭声,似乎很感兴趣,一直看着那下面,“那小将军话倒是很多。” 巧燕也看了一眼,“小姐说的是那个一直吃东西的那个?长的倒是不错。” 巧燕皱起眉头来:“可是也太没礼貌了,而且还嘴馋——” “他吃相很斯文。”金小小说。 “是吗?”巧燕便又探头出去看了一眼,这会儿,方才那个一直吆喝着次东西的小将军,已经坐在那儿喝茶去了。 巧燕仔细一看:“这会儿倒是坐的挺端正的。” “嗯。” 金小小淡淡应了一声,视线又往别人的身上去了。 看了一会儿,金小小兴致缺缺,起身离开了窗口那儿,往楼下走。 巧燕赶紧追上去,“小姐,您这是要出去?” “嗯。” 金小小又应了一声,“不出去在这儿干什么?好像也没什么好看的。” 不过是一群人而已,能有什么好看? 金小小恍然觉得,自己把找个人成亲这个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哪有那么容易? 巧燕不好说什么,只得赶紧跟上去扶着金小小,怕她磕着碰着。 …… 花园里,大家该吃吃该喝喝。 今日因为难得摆宴,江楼月还吩咐人准备了酒。 待到酒水上桌,江楼月招呼大家:“别拘着,今日不禁酒,喝吧,好好放松一下。” 卞南安定,没有战事,这样的放松,偶尔还是可以的。 1026、你却将这当成缓兵之计 罗风等人在营中守禁酒令,几年都没有碰过酒了。 这会儿忽然被解禁了,都有点迟疑,相互对看了好几眼。 江楼月说:“别愣着,这可是殿下藏的好久,你们今日不尝,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罗风等人还在犹豫着。 江承庆却果断,也不要杯子,直接拿起酒壶,尝了一大口,然后诧异地说道:“这是酒吗?为什么一点酒气都没有,像是果子茶。” “你可别小看这酒。”江楼月笑道:“这酒后颈大的很,到时候头痛欲裂睡不醒,可不要怪我没提醒你哦。” “怎么厉害?!”江承庆连连摇头,说道:“那我不喝了,我酒量可不好,可别喝醉了出丑,到时候让我哥他们看我笑话。” 其余人哈哈大笑。 见江承庆已经喝了,其他人也就没那么拘禁,都倒了酒尝了尝。 江承庆瞧着大家喝的气劲,自己又有点馋,但到底不敢喝的多,便用杯子,小小地倒了几杯喝,感觉脸有些热的时候,他便是再怎么馋,也是一口都不碰了。 江楼月看大家气氛很好,便起身说:“你们先吃,我去去就来。” “送将军!”罗风等人连忙起身。 江楼月离开花园,就在附近找到了水若,问道:“怎么样,金姑娘那边——” “金姑娘倒是在阁楼上看了一会儿,看的时间不久,便离开了,还告诉属下,要属下谢谢少夫人。” “嗯?” 江楼月挑眉,“没说别的吗?” “没有。” “……这样啊。”江楼月有些失望。 她还打算问问,金小小看了之后有什么感想呢。 不过又一想,今日本来也不是真的为了帮金小小相看个丈夫的。 她时间久没见到罗风他们了,今日聚一聚是一方面。 另外一方面,江楼月也是想借着这件事情气一气南宫奇,说不准,南宫奇和金小小这件事情能有什么进展。 这件事情实在是吊了太长时间了。 “走便走吧。”江楼月摆了摆衣袖,说:“那就照顾好花园里的那些将军们,让大家都尽兴一点,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属下明白。” 水若应了声,和宫五便守在花园附近,等候着招待。 江楼月怀着孕,大家到底是体谅她的,也没有询问江楼月何时回来,大家照例是该吃吃该喝喝。 两个时辰之后,日暮西斜,酒也喝的差不多了,所有人才起身离去。 罗风和江承乾江承庆一起出了宸王府的大门,晚风吹的人有点头晕。 江承庆眯着眼睛,说道:“后颈真的有点大呀,我不过是喝了那么几杯而已,后面都是看你们喝,我自己馋着,但现在看东西,都出现了五个六个七八个。” “你活该!”江承乾冷哼了一声,“没有酒量就不要嘴馋,你还尝了一杯又一杯!” “难得嘛……”江承庆嘻嘻笑道:“以前都不能碰的,现在解禁了,自然要尝一尝,而且,味道真的不错……哎不行了,赶紧上马回营吧,我这晕的厉害,走了走了!” 跟来的小兵立即把江承庆的坐骑牵了过来。 江承庆脚步踉跄地翻身上马,一甩马鞭,马儿直接飞奔而出,往城门去了。 罗风和江承乾也都上了马,说道:“咱们也回吧,难得放松,但是也不能不管营中的事务。” “嗯。” 江承乾点了点头。 两人的酒量,都还是不错的,现在面色如常,一边打马往外,一边议论着今日开席的事情,都很是感慨,原先和江楼月在泸州那儿日夜不停地驯骑兵。 不曾想,几年过去,江楼月成了亲,如今还怀了孕,时间过得真是快。 就这么走了半个时辰,两人总算回到了城外的骑兵营。 将马匹交给小兵,罗风顺口问了一句:“承庆回来了吧?” 小兵说:“没呢,难道承庆将军不和二位将军在一起吗?” “……” 罗风和江承乾对视一眼,“不会是,喝醉……迷路了吧?!” …… 金小小离开了老宅,但没有回金家去。 最近这段时间,她都窝在自己的阁楼里,难得出来一趟,便不那么想回去。 巧燕见她想透透气的样子,也不忍心坏她的心情,便陪着金小小坐在马车上,漫无目的地逛游。 逛游了好几条街后,天色都不太好了。 巧燕终于忍不住说道:“小姐,时辰这么晚了,咱们早些回去吧?” “您晌午只吃了一点东西,都饿了吧?” “……嗯。” 金小小淡淡应了一声,说道:“今日爹爹会回府,晚膳正好可以陪着爹爹一起用。” 巧燕说:“是啊,回去也好吩咐厨房赶紧准备,多准备一些老爷爱吃的。” 一边这么说着,巧燕一边吩咐车夫转道回府。 金小小没吭声,视线还是朝着外面看,仿佛那路上的行人,真的有多好看一眼。 可就这么走了不一会儿,马车竟忽然停住了。 金小小皱眉:“怎么回事?” 巧燕也问:“车夫,还没到家呢,也没让你停车——” 可外面却没有车夫的回应。 巧燕切齿说道:“这小混蛋,都不听话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掀起马车的车帘,想要好好责问两句,并且催促车夫赶紧出发。 可是刚把帘子掀开,外面忽然有一道大力直接将她扯住。 “啊——” 巧燕惊呼一声,整个人就被扯了出去。 金小小脸色大变:“巧燕!” 她想将巧燕拉住,无奈自己身体的反应太慢,只伸出手去,却没够到巧燕。 而下一刻,马车一沉,一个身着黑衣的英挺男子直接跨步进到了马车之内。 他穿着黑色的宽袖劲装,束着玄玉高冠,腰间还挂着宝剑,不是南宫奇又是谁? “你——”金小小僵了僵,“怎么是你?你把巧燕怎么了?!” 此时的南宫奇脸色黑沉,面如寒霜,一进来就逼向金小小面前。 南宫奇直接掐住了金小小的下颚,冷冷问道:“你今日去做什么了,嗯?” 那手劲用的有些大,金小小下颌发疼,但死死瞪着南宫奇:“与你无关!放开——” 南宫奇那双眼眸之中,风暴纵横,“金小小,我给你时间让你考虑,你却将这当成是缓兵之计,转头就敢去找别人成亲?” 1027、忽然十分后悔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耐心变好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随意拿捏我?!”南宫奇冷笑道。 “……”金小小的脸色,十分的不好。 她真是恨透了南宫奇这种狂妄霸道的样子。 原本因为送腌梅,和这段时间南宫奇比较讲道理而攒下的一点点好感,现在顷刻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金小小这些年来都是,旁人好好说话,那她便也能好好说话,但旁人若是强横,蛮不讲理,那她也便强横。 此时便看着南宫奇冷笑道:“我只说我要考虑,我答应你什么了吗?!” “我告诉你,这是卞南,是睢阳的街道,你不要以为这里是你的贡城,你可以为所欲为!识相的,你现在把我放开,否则别怪我——” “怪你什么?”南宫奇不但不放她,还凑近三分,气息交融。 金小小一僵,立即屏住呼吸,“滚开!” 南宫奇不但不推,还笑了,“怕什么?这里又没人。” “当初我们醉酒,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部做过了……那时候,可不曾见你这样的疾言厉色。” 金小小脸色一白:“南宫奇,你闭嘴——” “凭什么?凭你这双毫无力道的双手吗?”南宫奇冷笑道:“你还有脸去参加江楼月的宴会,去相看丈夫?” “你相看到了吗?来与我说说,相看到的是谁?” “你说,如果你相看到的那个人,看到我收藏的你的那件兜衣,他会怎么想呢?” 金小小的脸色,惨白如纸,此时此刻恨透了眼前这个男人。 他把一切都弄的这么糟糕。 还仗着当初那件事情,一步一步逼向自己,把自己逼得走投无路。 金小小的心里,忽然异常愤怒。 都是他。 如果不是他故意引诱,那天的事情不会发生,现在自己也不会成了这样。 都是他—— “你滚开,滚开——” 金小小发了疯一样地朝着他推过去,又踢又打。 南宫奇怔了一下,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这样。 他很快反应过来,捏住了金小小的双手,膝盖一横,直接压住了金小小的双足,不让她动弹。 “撒泼了?难得。”南宫奇再次凑近两分,“多少人见你撒过泼?没有吧,只有我见过。” “你媚眼如丝也只有我见过。” “那些更过分的样子,我也见过。” “你现在还怀着我的孩子,为什么还非要找个别人来成亲?” “我已经那么让步了,你别不识抬举!” “你这个小人,狗贼!”金小小气的浑身颤抖,大声叫骂:“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给我的机会我稀罕吗?你除了欺辱弱小你还会干什么?!” “南宫奇,你有本事今日就要了我的命,否则等我回去,我必定要让爹爹把你赶尽杀绝,你试试看!” 南宫奇脸色铁青,捏着金小小下颌的手再次用力,直接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他凑的那么近,近到愤怒的呼吸喷洒在了金小小的脸上,充满压迫。 南宫奇一字字说道:“你怕是忘了当初你在我怀中的样子,很好,我很乐意,帮你回忆回忆。” 话落,南宫奇忽然低下头,有些发狠地咬住了金小小的唇。 他的手用力,金小小下颌发痛,经受不住张开了嘴。 那不叫吻,是肆虐,是折磨,也是欺辱。 金小小恨透了自己这无力地身体,怎么挣扎都挣不开,怎么用力都不行。 被这个狗贼欺辱一次,欺辱两次还不够,光天化日还要被欺辱第三次。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之中涌了出来,她后背用力地撞着车厢的后壁,企图引起外面的人注意,希望有个人能来解救她。 可是。 一个人都没有。 她顺着车帘看到外面人来人往,但没人注意到这边。 这卞南,睢阳,她待了十多年,在生意场上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也算是她的地盘,她却只能任人欺辱。 她忽然十分的后悔。 为什么啊…… 自己为什么在第一次见到南宫奇的时候,没有立即告诉爹爹,让爹爹把这个男人彻底赶走。 就因为他当时给了自己一点点的善意。 就因为,他难得像个人了?! 金小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砰!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一声巨响,伴着几声惨叫。 “你是什么人,干什么!?哎呦——” 南宫奇听到声音,立即抽身:“谁?!” 下一刻,咔的一声,一并长枪直接穿透马车车壁,刺向了南宫奇。 南宫奇立即后仰躲闪,翻身到了马车外。 南宫奇也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上。 只见自己的手下倒得四仰八叉,吴振也负责肚子在不远处哀叫。 而一个身穿青衣的年轻男子,脸色微红,叉腰站在不远处,皱眉看着他,冷声质问:“你在干什么?!” 咔嚓。 男子一伸手,原本扎在马车车壁上的长枪被抽了回去,他散漫地把枪扛在肩头,下颌微抬:“问你话呢,怎么不说?” “你在欺负人是不是?好胆,在睢阳大街上,你敢欺负人,今日我撞见了,我就不能把你囫囵的放走。” 话音刚落,男子长枪一舞,直接朝着南宫奇刺了过来。 南宫奇冷眼看着。 离得很近,他已经闻到了男人身上的酒气。 这个醉鬼,坏自己好事! 他当然也不怕和这个臭小子动手,但这是睢阳的大街,一旦在街面上动手,很快就会引起城防士兵的注意。 他不能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因此,南宫奇一脚踢向男子的枪,躲开一击之后,冷冷看了他一眼,竟然足尖轻点,飞身离去。 那些手下也立即起身,连滚带爬的跑了。 年轻男子愣了一下,“胆小鬼,架都没打就跑了……” 街面上的百姓一看到动了手,都吓得四散逃跑。 年轻男人头有些晕,看着那马车也一直在眼前晃啊晃。 他用力地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些,然后一步一步走到马车边上,问:“喂。” 马车里无人应声。 男子看了看周围—— 好吧,一个人都没看到。 但他刚才是听到声音了,确定马车里有个人,还是个女人呢。 哎。 都救了人,那自然要好人做到底,起码看看人家怎么样。 1028、姐姐 咔的一声,男人把枪扎到了青石板的地面上,有些歪歪扭扭地爬上了马车去。 掀开车帘的那一瞬,马车里还没回过神的金小小浑身僵硬,戒备地不断往后缩:“你——” 她也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是个醉鬼! 还是个极为厉害的醉鬼。 难道她躲过了南宫奇,现在又落入旁人的手中? “巧燕、巧燕!”金小小终于回过神,颤声喊道:“来人——” 她一边喊,一边不断地朝后缩着。 可偏巧马车后的车门并未关好,因为她方才的挣扎已经开了缝隙,这会儿她再往后缩,车门一开,金小小整个人竟然朝后落去。 爬上马车的男子愣了一下,但反应却十分迅速,立即窜上前去,在最关键的时候,揽住了金小小,抱着她接连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最后做了她的肉垫。 一切发生的太快。 金小小错愕地瞪着自己面前,那个脸色有些潮红的人。 男子醉眼朦胧,咳了两声,苦着脸说道:“痛死我了——” 金小小都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 那男子哀叹了两声,扶着她起来,然后瞅了她两眼,问:“姐姐,你没事吧?” “……” 金小小呆了呆,茫然地摇头。 那男子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啊,我救个人不容易,要是让你受伤了,那要被人笑话死了……” 他说着,咚的一声又躺回了地上,喃喃说道:“头晕,好晕啊……早知道不嘴馋了,明明只喝了几杯啊……” “姐姐,你家在哪儿啊……远不远啊?” “……”金小小僵硬地看着他。 他似乎也不需要她回答,自顾自地说道:“你等我会儿,等我缓缓,这点酒气过去了,我就、就送你回家……” 他一边说着,还没忍住打了个酒嗝。 他闭上眼睛,又说道:“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嗯……我叫江承庆,是骑兵营的将军……你别怕啊,我可不是坏人,嗯……” “……” 金小小沉默地看着,现在已经冷静了一些,也认出了他就是那个一直笑呵呵,礼数规矩都不太放在眼中,吃吃喝喝,但却很斯文不难看出的那个小将军。 金小小暗暗松了口气。 还以为是坏人—— 江楼月手底下的人,人品是信得过的。 可是他现在这个样子,缓下去,会彻底醉死了吧? 还送自己回家。 金小小皱了皱眉,四处看了看,发现巧燕和车夫,还有跟着出来的护卫都在不远处的巷子里,眼神仓皇,但是不能说话。 金小小想起,南宫奇似乎是会点穴的,应该是将巧燕他们都点了过去? 她看看倒在第三的江承庆,又看看巧燕他们,起身往不远处一间杂货铺去,进去之后直接拿出金家手令,给了他一颗极大的金珠,吩咐:“你去金府,让人一盏茶的功夫内到这儿来,还有重赏。” 那小厮一看,立即点头。 这整个卞南睢阳,谁不知道金家,谁不认得金家手令? 他当即金珠也不要,赶紧帮金小小传话去了。 在睢阳,能和金家搭上关系,可比银子值钱的多。 金家的护卫没有半盏茶的时间就到了,当看到巧燕那些人,以及马车的情况的时候,掌管护卫的人脸都青了,低声询问:“小姐没事吧?” “我没事。”金小小看向躺在地上的江承庆,现在他已经睡死过去了,“多亏了这位小将军。” “他喝醉了,神志不清,你们先把人带回金家吧,巧燕他们,你也想想办法。” “小人明白!” 护卫队长不敢废话,立即让人把江承庆抬起了,安顿在带来的马车上,然后给巧燕等人解了穴。 巧燕扑上前去,满脸都是担心:“小姐,你——” “回府!” 金小小不想多说,只丢下两个字。 巧燕用力点头,也不敢多问,陪在金小小的身边。 回到家中之后,金小小吩咐把江承庆暂时安顿到客居的院落,然后便到了自己阁楼之中,让人准备水沐浴,还吩咐巧燕准备了漱口水。 沐浴之后,她用漱口水不断地漱口,一遍又一遍,明明被那漱口水都呛到了,连连咳嗽,还是继续不停。 巧燕看的心惊胆战,不敢多问。 终于,在漱口漱的都恶心的时候,金小小总算停止了动作。 她闭着眼睛,靠在床柱上不说话。 良久,金小小才问:“我爹爹回来了吗?” “没……”巧燕赶忙回话,“但是派人来传话,说今天晚些回呢,小姐,不然奴婢让人先把饭菜备了送来。” 金小小没有心情吃东西,便也不应声,隔一会儿才说:“江小将军那里送醒酒汤了吗?” “啊?”巧燕有些愣。 金小小睁开眼睛,“救我的人。” 巧燕立即明白过来,说道:“已经送了,还吩咐了两个伶俐的人去照看着。” “那就好。” 金小小说了一声,便脱了鞋子,翻身上床榻去了,“我要休息会儿,不要吵我,爹爹来了,就告诉他,我已经吃过了,今天外面发生的事情暂且不要告诉爹爹,等明日我自己和他说。” “另外,调一百个护卫过来,把绣楼给我守好了,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进来,听懂了吗?” “……奴婢明白。”巧燕应罢,看金小小是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吩咐了,便瞧瞧退了出去。 等门关上的时候,巧燕深吸了口气。 那南宫奇不是被老爷围追堵截,自顾不暇了吗?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睢阳这里,还当街动手,闯进小姐的马车中去? 还有那个——醉鬼。 竟然是个小将军? 怪不得瞧着有点眼熟呢,巧燕这么仔细一思忖,就想起来,在宴会的时候,她和金小小看到的那个嘻嘻哈哈吃吃喝喝,但小姐还说他吃相斯文的人。 就是他吧? 真是又玄又巧。 不过也还好,那小将军出现了,不然今天,小姐不知道要被城主怎么样! …… 金小小躺在床上,实则根本毫无困意。 她的面前,一直是南宫奇的那张脸,那张跋扈霸道不讲道理的脸。 相识多年,她那么了解南宫奇,为什么还会觉得,南宫奇会是个讲道理的人? 她竟然傻的,曾经真的考虑过,答应南宫奇的提议,嫁给他,然后分居两地,做名义上的夫妻,只要给孩子一个名分就好。 那种人,怎么可能言而有信。 多可笑,她明明知道,竟然还差点信了。 1029、城主,去道歉吧 金小小神色冰冷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一角锦被,心里也做了一个决定。 她不要再看到南宫奇,绝不。 她明日一早便要去见父亲,告诉他南宫奇藏匿在睢阳城中。 父亲便会立即用九宫人手在睢阳进行搜查,而且会是更加彻底的搜查。 到时候,南宫奇就是有通天的能耐,也不可能藏匿的下去,他要是想活着,只能滚蛋。 而—— 金小小之所以选择明日一早再去告诉父亲,不是现在去,却是因为一旦自己现在告知父亲,那么南宫奇可能便离不开睢阳,要落在父亲手上。 金小小垂下眼帘,手也慢慢地落在了微隆起的小腹上。 孩子。 就算当初这孩子来的意外,他也到底是存在了。 就算她再怎么不愿意接受,但南宫奇就是孩子的父亲。 当初…… 是她迷了心窍,被他引诱,她认栽。 但南宫奇说到底对她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对他,她不会赶尽杀绝,老死不相往来就是最好的交代。 金小小缓缓舒了口气,闭上眼睛,等待时间一点点过去。 她心中也暗自希望,南宫奇识相一点,能用她给的这一夜时间,趁早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来打扰她。 今夜,却是注定难眠。 …… 南宫奇回到自己落脚的地方之后,立即带着手下到了更隐秘的地方去,防止金伯的人追过来。 但是换了地方之后,一片风平浪静,没有人搜查过来。 南宫奇神色阴沉无比:“好个江楼月,竟然敢给她相看丈夫!” “呃……城主!”吴振抱着肚子,面含苦色地上前说道:“或许这件事情有什么误会呢?您先别这样生气啊……” “哪有误会?!”南宫奇冷笑道:“我们在金府的下人原封不动传来的话,从江楼月口中说出来的,一字不差,会有误会?!” “金小小啊金小小,我给你时间,让你考虑,以为你能很快想好,结果你这样对我!” “可是宸王夫妇对城主和金姑娘一向是乐见其成的,或许那相看的宴会,也有别的意思呢?”吴振劝道:“您今日当街去找金姑娘着实不妥。” 吴振挨了江承庆两脚,到现在都不太好受,本来是只想回房躺在床上缓着的。 但南宫奇这么愤怒,他又不得不来劝,免得南宫奇再做出什么事情来。 吴振又说道:“何况,金姑娘不是早早就离开了吗?说不准金姑娘根本就没看呢?” “城主,不是小人废话多,您和金姑娘认识这么多年了,还能不了解他?她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咱们要能沉得下气,好好与她磨才行。” “要是喊打喊杀,当面锣对面鼓的,她也就会更加强硬,这事情就没办法解决了。” “……” 南宫奇现在听得最多的就是要沉下心,要有耐心,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或许耐心真的有用。 因为他好言好语和金小小交流的时候,她至少也是好言好语的模样。 甚至于,他夜闯她的闺房,她也没有怎么愤怒。 今日他真是气坏了,才当街拦人。 南宫奇深吸了口气,说道:“那你告诉我,现在我该怎么办?” 吴振见他能听进自己说的话,顿时松了口气。 他还想帮着南宫奇办成这件事情,然后好得几个月的时间,去中州寻亲呢。 因此,他当然对这件事情非常上心了! 吴振思忖了一下,说道:“这样,城主,您不然找金姑娘道个歉?” “道歉?”南宫奇眯起眼睛,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吴振说:“是道歉,今天在街上,您在马车里,跟金姑娘说的那些话太伤人了,任何一个姑娘都受不了那种言语……伤害啊。” “金小小商场上打滚,可是铜皮铁骨的,会受不了几句话?”南宫奇冷眼看着吴振,“你胡说吧?” “……”吴振默了默,耐着性子说道:“她再怎么铜皮铁骨,她也是个女人,她也会脆弱啊。” “城主,您想想,当初在贡城的时候,她为了离开城主府,不吃不喝的那个样子。” “那是把她逼急了。” “现在情况和当初也差不了多少,您把她逼急了,她只会更决绝,您信我一次,你绝对不想看到她和您决绝的样子。” “……” 南宫奇陷入沉默之中。 他这辈子,除了唐娇,就没有对谁产生过歉意。 道歉这种事情,在他的行事准则之中,从未出现过。 但,吴振的话,好像又有些道理。 南宫奇的脑海之中不由想起那日,金小小死也要离开贡城,看着他的眼神,恨不得杀了他的样子。 那是因为,他下了幻情香给她。 这一次,自己在马车上对她……她当时的确非常愤怒,非常绝望。 还哭了。 南宫奇心头一缩,忽然有些后悔。 他当时是真的愤怒,真的忍无可忍,根本没想过其他的…… 吴振又说:“您去的时候,放低一点身段,也别怕丢脸,就与金姑娘说您的真实心情。” “什么……真实心情?”南宫奇复杂地看着吴振。 吴振说:“您对金姑娘那样……那不就是因为您嫉妒吗?您就去告诉她,您很喜欢她,把她放在心里,听到她要有别人了,心里嫉妒了。” “……”南宫奇皱了皱眉,对这种低声下气的语气,十分的不舒服。 吴振赶紧说道:“您要是不这样,金姑娘未必会原谅您,而且她要是冷言冷语,喊打喊杀,您也不能生气,态度要平和,说完该说的,再关心关心她的身体。” “知道了。” 南宫奇厌烦地应了一声,不想听吴振多说。 他始终觉得,这样的办法未必有用,而且太过低声下气。 他自小受尽人间冷暖,卑躬屈膝了那么久,如今,要对一个女人也卑躬屈膝? 南宫奇冷着脸转了身,就往金家奔去。 路上还有时间,足够他再考虑一下,见了金小小要怎么说,怎么做。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金家守得跟铁桶一样,他根本就靠近不了金小小的绣楼半步。 1030、小将军的尴尬 南宫奇在夜色之中隐了一个多时辰,都找不到一点机会,最后,又愤怒又无力地离开了。 金小小这一晚上都没睡好。 醒来的时候,面色憔悴。 巧燕一边伺候她洗漱,一边低声询问:“小姐,今日你想吃点什么?” 金小小却问:“昨天在外面的事情,你们谁都没多提吧?” “没。”巧燕连忙说道:“小姐亲自交代,我们当然不敢多提,不管是一起跟着出去的下人,还是后来去接咱们的护卫,都把嘴巴闭的紧紧的呢。” “老爷昨晚也回来了,回来之后还有琐事,就直接去了书房,等忙完已经很晚了,问起奴婢小姐的事情,奴婢只回复了宴会。” “嗯。” 金小小淡淡点头,说道:“你办的不错,爹爹出门了吗?” “已经出去了。” 巧燕说道:“据说是织造坊那边有点事情,要老爷亲自过去。” “好。” 金小小又点头,“那就准备早膳,帮我梳妆吧。” 等吃完了,她便亲自去织造坊见父亲,让他全程搜捕南宫奇。 如果南宫奇没走,也要把她逼走。 “是,奴婢遵命。” 巧燕低声应了,手脚却迅速。 早膳也很快送了上来。 金小小随意吃了两口便饱了,由着巧燕扶着下楼,吩咐道:“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是。” 巧燕抬抬手,让楼下的奴婢去吩咐马厩。 主仆二人刚刚下了楼,却迎面有个小婢女跑了过来,禀报道:“小姐,昨天那位小将军醒了。” “……”金小小怔了一下,才想起,昨天救自己的人来。 巧燕说:“昨晚那小将军回来就睡下了,醉的很厉害,醒酒汤都喂不进去呢。” “他安顿在哪?”金小小问了一声。 好歹人家救了自己,亲自道谢还是很有必要的。 婢女说:“就在客院里。” “带路吧。” 金小小便跟着婢女往客院去了。 …… 江承庆已经起了身,用婢女送去的水洗了脸,都没回过味来。 昨天的事情,他记得零零碎碎的,好像是救了个姑娘,然后就昏了。 可刚才他问身边的婢女,婢女说这是金家,他昨天救的人是金家小姐啊。 江承庆呆呆地看着水盆里的自己,心里骂了一句:妈的! 英雄救美这么潇洒的事情,为什么偏要发生在自己醉死的时候?! 丢死人了! 就在这时,院门那儿响起脚步声来。 江承庆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就见一个身穿湖绿色长裙的女子带着婢女,浩浩荡荡的走了进来。 女子挽着利落的百合髻,发髻根部戴着简单又好看的东珠珠花。 脸色虽然有些憔悴,但掩不住美貌,只是眉宇之间有些清冷,浅淡娥眉也轻轻蹙着,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江承庆僵了一下。 他只是洗了把脸而已,头发还乱糟糟的呢。 而且他的外衣也不知道怎么,不见了。 现在就穿着一身白色中衣,站在这里。 这模样,要是在军营里,那他还和笑呵呵的和士兵们勾肩搭背。 但现在却是在好多女孩子面前啊。 这多狼狈?! 江承庆脸色发黑,忽然就想当场把门拍上。 但这行为,着实是没有礼貌。 江承庆僵了僵,看着已经走到自己跟前的女子,露出一个尴尬地笑容:“呃……” 金小小从门前走到这儿的一会儿功夫,已经看到江承庆脸上变了无数种颜色。 那尴尬,真是肉眼可见。 到底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金小小还是很懂得体谅恩人心情的,不多说废话,也不胡乱打量,表情温和客气,端庄大方。 金小小说:“宿醉难受,小将军昨晚也没喝下醒酒汤,现在头还疼吗?” “啊?不疼不疼!”江承庆尴尬地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啊?” “小将军自我介绍过。”金小小说道:“那你可认得我吗?” “呃,这个,刚才问过这里的下人了,他们说是金家,那我想,姑娘应该是金小姐吧。” 江承庆自然是听过金小小这一号人物的,只是这还是正儿八经第一次见。 在女孩子面前这么狼狈,真糟糕啊。 金小小微微颔首,朝着江承庆福了福身,礼数倍加:“多谢小将军昨日搭救。” “别——” 江承庆尴尬死了,想上前扶一下,又觉得男女授受不亲,不该,只得搔了搔头说:“路见不平嘛,应该的,就是喝醉了,还让姑娘见笑、见笑了。” 金小小挑了挑眉,也很清楚,这份尴尬,应该是来源于满院子的婢女,更多的还是来源于她的身上。 怎么能让恩人尴尬?! 金小小客气地说道:“我让人帮小将军准备了衣服和早膳,小将军的坐骑也找回来了,还有小将军的兵器,小将军可以自便。” “搭救之恩,小小会择日回报的。” “好,好!”江承庆咳嗽了两声,“那什么,金小姐应该还有事吧,你先忙就好,别管我。我自便!” “好的。” 金小小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出了院子之后,巧燕忽然噗嗤一声笑:“这小将军那么尴尬啊,蛮可爱的。” “……”金小小没说话。 她对于江楼月那只骑兵之中的事情,也是听说过一些的,江家那两位小将军承乾和承庆打仗很是厉害,为人也十分豪迈。 但想着方才他那尴尬的手足无措的样子,金小小倒是也觉得,巧燕这“可爱”一词,用的恰当。 巧燕又说:“小将军好像才十九岁吧。” “不知道。” 金小小淡淡说着,“不要随便议论别人。” “……奴婢明白了。”巧燕一边说,心中一边暗暗思忖,那也没议论啊,只说人家可爱而已。 可江承庆是习武之人啊,五感敏锐。 巧燕说的那两句话,一字不差全被江承庆给听到了。 江承庆尴尬的无以复加。 他气愤地想,干嘛要喝酒啊,这丢脸丢的—— 以后他再也不要喝酒了! 他快速拿来婢女准备的衣服套好,重新理了头发,然后询问自己的坐起和兵器的位置,直接离开金家,头也不回的往城外骑兵营去了。 1031、此地不宜久留 金小小出了金府。 或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金小小今天出门的时候,便带上了三队护卫,一队二十人,足足六十人,前呼后拥,把自己的马车保护的滴水不漏。 巧燕知道,小姐或许是因为昨日受了惊吓,才会这么做。 心里又心疼自家小姐,又憎恨南宫奇那厮。 小姐好好的日子,当真是被南宫奇给坏了个干净。 那个南宫奇,只要一出现总是没有好事,太让人糟心了。 也不知道小姐和那南宫奇到底要纠缠到什么时候去,小姐到底有没有想到解决南宫奇那件事情的办法? 巧燕忧心忡忡地看着金小小,想问又不敢。 金小小面无表情,十分平静地坐在马车之中。 金家的护卫,衣装打扮都是十分独特的。 而金小小和金伯一向低调,难得出现这种前呼后拥的情况。 街道上的百姓都忍不住在侧目,暗忖今日这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 出个门而已,如此隆重,带这么多的人。 而昨晚被堵在金家之外的南宫奇,因为晚上没能见到金小小,亦是不死心,等着今日一早想办法见她。 却没想到她带这么多人。 暗巷之中的南宫奇,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沉声说道:“知不知道她去哪?” “小人不知。”吴振赶紧小声回话,“咱们在金家的人,昨晚到现在都没传出消息了,应该是已经被金小姐拿住了。” 没有了内线,当然不知道金小小的动向了。 南宫奇脸色又难看了三分,“好你个金小小!” 吴振瞧着那浩浩荡荡的队伍,忍不住说道:“城主,我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走吧。” “……” 南宫奇沉默着。 他自然明白,吴振的意思。 他们待在睢阳这么多年,隐匿身份,一方面是因为藏身之处非常妥当,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宸王夫妇庇护。 但昨天他惹恼了金小小。 如今看金小小这副姿态,怕不是去找她爹告状! 她爹在整个卞南势力不小,一旦知道昨天的事情,一定得把睢阳翻个天,就算是宸王夫妇也拦不住。 金伯对他,可谓恨之入骨啊。 南宫奇脸色无比难看,眼底全是阴沉。 事情怎么搞的这么糟糕! “快走吧城主。”吴振低声再劝,“等咱们重新找个地方落脚,然后再想办法解决这事儿也不迟。” “现在要是不走,被那金先生给抓到了,可就插翅难飞了。” 南宫奇死死地瞪着金小小的那辆马车,恨不得用眼睛看穿了它。 心里是又怒无语。 金小小啊金小小,为什么就不能像旁的女子一样,柔软一点,不要这么刚硬,非把事情搞得没办法收拾,让他如此束手无策?! 那马车摇摇晃晃,在街角转弯消失。 吴振焦急道:“城主!” “好了!”南宫奇冷声开口,“现在立即撤出睢阳,暂时到百里之外的小镇落脚,等机会。” “是!” 吴振松了口气。 还好,城主虽然气愤,但不至于气的昏了头,失去理智呢。 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离开此处,先保证了安全,总能想到别的办法。 …… 金小小一路到了卞南织造坊。 卞南织造坊,是薛家当年的织造生意,经过金伯父女二人的经营和发展,生意越做越大,里面养了上千名绣娘,占地也颇大。 金小小在门前下车。 守门的人立即上前去行礼,引着人往内走。 金小小淡然问道:“我爹爹呢?” “在议事大厅。”守门人回话道:“今日有一批名贵的布料出了点小问题,金伯不放心,亲自来过问。” “什么问题?” 金小小脚步顿了顿,眉心也蹙起。 布料出问题,对织造坊来说可是大事。 那守门人说道:“具体的,小人也不太清楚,只是几个大管事一早都过来了。” “嗯。” 金小小随意地应了一声,往前走的脚步却加快了一些。 到了议事大厅门外的时候,金小小听到里面传来父亲愤怒的声音。 “胶东是生意是第一次做吗?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纰漏?一群就囊饭菜,你们的月俸银子都白拿了!” “现在立即想办法,把这件事情给解决好!” 接下来,那些管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抒己见,提出解决事情的办法。 金小小靠在门边,听着里面说话的内容,大致也了解了情况。 原来是给胶东的一批布料生了霉,不能按时交付。 而且数目不小。 那些掌柜们,到底也是生意场上滚打多年的,有两位处理过类似的情况,很快就提出了消除霉点,按时交付的办法来。 金伯听了觉得可行,沉声说道:“那就照着办,现在立即就行动起来。” “等这件事情解决了,我们再追究具体的责任!” “是……” 管事们不敢多话,都低声退走了。 出门的时候,瞧见金小小站在外面,一个个的和金小小行了礼才离开。 “小小?” 金伯这时候也发现女儿站在外面,挪着胖胖的身子赶紧到了门边来:“你怎么来了?都说了,你现在身子重,就好好在家中养着便是,怎么还到这儿来。” “我来看看爹爹。”金小小难得露出三分微笑来,“方才的事情我听到了,布料存放一直非常小心,最近也没有长时间的下雨,为什么会出现霉斑?” “不知道,兴许是负责的人不小心吧。”金伯哈哈笑着,拍了拍金小小的肩膀,说道:“反正已经想到解决的办法了,你就别担心了。” “用早膳了吗?都吃了什么?” 一旁巧燕回答道:“用了,喝了莲子淡粥,还用了两块青梅糕。” “就两块啊。”金伯皱了皱眉,“这孩子,你也吃的太少了些,走走,爹爹忙完了,带你去玉宁楼吃点好吃的去。” 玉宁楼是连锁的酒楼,京城有,卞南也有。 而且卞南此处都是本地名厨坐镇,那饭菜滋味可是有口皆碑的。 金小小其实不饿,但见金伯如此热心,那么高兴,实在不好扫了爹爹的兴,就点了点头。 金小小想,也罢,就等吃饱喝足,爹爹心情好一些的时候,再说南宫奇的事情吧! 1032、翻遍睢阳也要将他赶走 父女两人到了玉宁楼去。 这会儿时辰是不早不晚,刚过早膳时间,又不到晌午,整个玉宁楼也没什么客人。 父女两人到了专属的雅间坐下,点了饭菜,很快就都上了桌。 金伯满脸笑意,一边念叨着一边给女儿夹菜:“快多吃点,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 “谢谢爹。”金小小回以微笑,“爹也多吃点。” 父女两人一边用饭,一边说了些生意上的琐事。 等饭菜用的差不多了,金伯看着金小小,问道:“最近身体感觉还不错吧?爹是说,肚子里那孩子可还安稳?” “你娘怀你的时候,你四五个月可是就闹腾了起来呢,你娘晚上时常睡不好,闹腾的一直到出生。” “我倒是没有。”金小小微笑,“这孩子很安分,从不折腾我。” 好像也很少动。 金小小的手忍不住落在小腹上。 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金小小和金伯说起孩子,态度也能自然而然了。 “那就好。”金伯笑道:“以后出生了,也必定是个斯文乖巧的孩子呢……对了,昨日你去公子那儿,参加了个……呃,什么宴会?” 关于这个宴会,金伯多少听说了点儿。 他其实有点期待,金小小有没有什么看对眼的。 金伯笑呵呵地说道:“热闹吗?” “挺热闹的。”金小小点点头:“我虽然只是在远处的阁楼上看了一眼,但也看得出来,那些军中男儿,谈吐豪迈,个性大方。” “呵呵呵呵……”金伯笑着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慢慢捋着胡子,其实心中颇为感慨。 那时候,他其实也曾想过,公子成了大事,女儿或许能在公子身边有一席之地。 可是,出了个江楼月,把公子的所有心神全给占完。 公子身边再没有任何女人的位置。 金伯自小看着谢尧长大,见他受了那么多折磨,深知如今的幸福得来不易,所以,他希望这份幸福能够长久,他自己更是绝不会去随意破坏。 所以,他自始至终,没有和谢尧提过金小小的归属。 而金小小是个要强的人,不会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当她见过江楼月之后,就已经彻底放弃。 那时候,金伯很是茫然。 女儿已经二十二岁了,以后也不知会有个什么样的姻缘。 他本想着,等公子大婚之后,他便好好找媒人,帮女儿挑一挑,选一选。 结果却忽然冒出个南宫奇,把女儿清白给毁了! 想到南宫奇,金伯脸色忽然不太好看。 “贡城的那个小子,爹绝不会轻易放过他!”金伯冷冷说道。 没有一个父亲,可以饶恕欺辱自己女儿的贼人! “……”金小小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今日来找父亲,也是想与父亲说这件事情的……那南宫奇,不知怎么混入了睢阳城中来。” “什么?!”金伯脸色大变,“他在城中——你怎么知道的?!” “女儿不敢瞒着父亲,女儿前几日就曾见过他。”金小小低着头说道:“那一日,他亲自来见女儿,和女儿商议腹中孩子的事情。” 金伯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但还是耐着性子,听金小小继续说。 金小小又说道:“女儿见他态度诚恳,便与他说了两句。” “就算我们再不高兴,这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女儿不想他生下来就受人指点,被人说三道四,所以女儿也想好好考虑一下,一起解决这件事情。” “如今,女儿考虑好了——南宫奇绝对不是良人,女儿就是受人指点,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女儿也不想再见到他,所以,想请父亲翻遍睢阳,将他赶走。” “你——”金伯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之后,才问:“你的意思是,你、你曾经考虑过,要和他在一起?” 金小小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笑容:“是啊,他那时候认真地与我说,态度极好,可是,昨日他又原形毕露了,当街带人拦我马车,威逼与我。” “如果不是江家的小将军恰巧路过,他不知道能干出什么来。” “我算是看清了,他就是个跋扈的小人,只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处理事情,也只会顺着自己想的方向,去猜想别人。” “他那样的父亲,不懂得关心和爱护,孩子不需要,我也不需要。” 金伯心里五味杂陈。 他从金小小的话语之中,听到了对南宫奇的期待,也听出了失望。 他竟然从不知道,女儿会对那贡城城主,有这么复杂的心思。 她、她喜欢那人?! 金伯沉默了好久好久,才说:“好,爹立即派人,就算是把这整个睢阳掀翻了,也要把南宫奇找出来,赶出去,赶得远远的,让他再也不能到小小面前来,让你烦心。” 金小小微笑:“谢谢爹爹。” “跟爹客气什么?”金伯轻笑了一声,有些不放心地看着金小小,“好闺女,你有什么心事一定要和爹爹说,别藏着掖着,知道吗?” “要是遇到了自己不好处理的事情,也告诉爹爹。” “嗯。” 金小小点点头。 金小小有些不舍得父亲为自己担忧,便笑着岔开了话题,说道:“昨日救我的小将军叫做江承庆,很是厉害呢,喝醉了还能把一堆人打的人仰马翻。” “那小子啊。”金伯捋着胡子,说道:“他是江护的小儿子,从小就在军营打滚,在打架这事上,那也算是家学渊源,战场之上,也是少有敌手,对付几个小毛贼当然不在话下了。” “这么厉害吗?”金小小挑了挑眉,“当时跟着我的那些护卫,可都被南宫奇的人给制住了,要不是他,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哎,要是护卫们有他一半的本事就好了。” 金小小随意说了这么一句,又笑着问了一些关于江承庆别的事情。 金伯一边回应着,一边,心里却是有了另外一个念头。 金府的护卫本事的确不俗,但比之江承庆的确不及。 那南宫奇如果一时半刻找不到,还贼心不死,再跑来缠金小小,府上的护卫拦得住? 金伯和金小小分开后,便立即前往老宅,面见谢尧。 他得掉几个九宫好手,守卫薛府安全。 而九宫的能人,现在基本都在谢尧身边呢。 1033、自责如斯 金伯直奔老宅的时候,刚是正午。 谢尧正陪着江楼月用饭。 见金伯来的匆忙,谢尧关心地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江楼月也放下筷子,“您老别着急,坐下慢慢说。”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金伯沉吟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老奴忘了时辰了,倒是打扰二位主子用饭——” “不会。”江楼月迎上前去,“我们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快说,发生什么事了?” 金伯一向稳重,而且非常乐观。 江楼月每一次见到金伯,他总是笑呵呵地,还很少看到他这么焦急过。 现在事情已经大定。 生意上的事情,金伯一向处理的游刃有余,除了金小小,应该也没什么事情能让金伯这么着急了吧? 江楼月心里咯噔一下,暗忖道:莫非又是南宫奇搞了什么事情? 金伯沉声说道:“是这样的,老奴是想掉宫九到我府上去,暂时保护小小的安全。” 谢尧怔了一下:“是金姑娘身边的护卫不得力?” “哎……”金伯叹了口气,说道:“不瞒公子和少夫人,我在卞南各处严防紧守,那南宫奇竟然还是跑到了睢阳来,还到小小面前去骚扰与她。” “昨日,更是当街拦她马车,要不是江小将军及时出现,将南宫奇赶走,小小都不知道——” 谢尧和江楼月对视一眼,神色都非常微妙。 江楼月率先开口问道:“江小将军,哪个?承庆吗?” “是。”金伯说道:“就是承庆小将军。” 金伯说道这儿,脸色十分凝重地继续说道:“老奴今日就要着急人手,把这睢阳一寸寸翻过来,就算抓不到那南宫奇,也得把他逼走,再不能让他来祸害小小。” “但是,老奴又担心那厮再去找小小的麻烦。” “公子您也知道,南宫奇武功高强,普通的护卫根本拦不住他。” “老奴这才想到了宫九。” 九宫各司其职。 第九宫专司护卫,而宫九是为第一人,武功高强,也是金伯一向信得过的人。 正巧,宫九如今空闲无事,可调用。 但九宫说到底是谢尧的人,金伯自认为,只是暂时为谢尧掌管和传令,所以自然要亲自来见谢尧,将此事禀报。 而且,他要动用人手彻查睢阳各个角落,这不是小事,也得和谢尧通报一声。 谢尧几乎没有考虑,说道:“那就让宫九过去,至于盘查睢阳的事情,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事也不必专门与我说,金姑娘的安全重要。” “多谢公子。”金伯拱了拱手。 谢尧忙说:“快别这样,我们之间哪里需要行这种礼……这样吧,宫五如今也不算忙,让他带人帮你盘查各处,另外——” “我让承乾带人入城帮你。”江楼月说道:“睢阳这么大,想要彻底把南宫奇找出来或者逼走,人少了可不行。” “一直盘查的话,百姓也可能恐慌,这样——我们就对外说,睢阳进了大盗,不太安生,为了大家的安全起见,所以要进行搜查。” 金伯满脸感激:“多谢公子,多谢少夫人——” “那老奴这就去了!” 金伯很快就离开了。 江楼月和谢尧却陷入沉默之中。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之后,江楼月深吸了口气,说道:“这南宫奇到底是怎么样?为什么教他他听不懂,还敢当街去拦马车!” 谢尧的脸色也不太好。 他们帮衬南宫奇,是绝对南宫奇和金小小总算有些情谊,可是现在似乎好心办坏事。 金小小可是金伯的掌上明珠! 现在南宫奇把金伯搞得这么紧张。 这让谢尧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自责和后悔来去盘桓。 南宫奇再怎么说,也是个外人,而金伯却是自己的亲人。 他有一种,自己帮着外人,欺辱自己亲人的感觉,非常糟糕。 江楼月沉吟了一下,吩咐道:“水云,你去城外骑兵营之中,把承庆找来,我要问问昨日的事情。” “是!” 水云快速离开了。 …… 却说江承庆因为尴尬,一路狂奔回到了城外骑兵营中,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到江楼月传话让他过去,便又赶紧往老宅来了。 一路上,江承庆有无数猜想。 他也试着跟水云打探,江楼月找他是为什么,水云三缄其口,半个字也不提。 这让江承庆越发不安了。 难道是将军知道他昨天喝醉在外面睡了一夜,没有回营来问罪的?! 夜不归营是军中大忌。 如果按照军令处罚,五十军杖没得跑了。 可他昨天那真是意外啊,不是故意不回来的,而且还救了人。 对! 救了那个金小姐!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找金小姐求情,让自己少挨五十军杖?! 江承庆悲哀地想着,一路到了老宅前,脚步却是不停,快速朝里去。 等到了江楼月面前的时候,江承庆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将军日安!” “嗯。”江楼月沉声说道:“听说你昨天救了金小姐?” “……”江承庆的心里咯噔一下,这果然是要事后问罪的吗? 江承庆连忙赔笑,说道:“是啊是啊,我、那个,救了人之后醉死了,然后就——” 可不等江承庆说完话,江楼月就又问:“你救人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况,你仔细与我说说。” “啊?!”江承庆愣了一下。 江楼月耐心不足,看着他那呆样,眉心就是一皱:“我问你,你救金姑娘的时候,南宫奇在做什么?” “呃——”江承庆赶忙回过神,说道:“他们在马车里,两个人说什么话,我记得不清楚了。” 江承庆搔了搔头,“当时醉的厉害啊——” 但看江楼月眉心又是一皱,江承庆连忙说道:“我是看到那些护卫好像被人点了穴,所以就过去看一眼,然后马车里好像动了手?” “有女孩子在哭,我是觉得,女孩子在车里受到了欺负,然后就动了手。” “那个人武功不错,反应也很快,躲过了我的攻击,也不和我动手,看我一眼就走了。” “是个面容冷酷的,穿着黑衣的男人。” 1034、那就有劳了 江承庆仔细想了想,又说:“他还带着几个手下,不过不经打,被我两下就揍扁了。” “后来,我就爬上马车去啊,想看看那女孩子有没有事。” “她当时——”江承庆皱眉,醉酒之后记忆也不太清晰,他记不得了,只有些细碎的片段,便说:“好像吓坏了吧,一脸惊恐,好像以为我也是坏人,然后就掉下马车去了。” “什么?!”江楼月面色大变。 江承庆连忙说道:“不过她没落下去,我反应过来了,救了她呢,之后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早上醒来是在金家。” “将军啊——”江承庆苦着脸说道:“我不是故意夜不归营的,那酒实在是劲儿大,我当时打完架就醉死过去了。” “我——” “闭嘴!”江楼月冷冷地说了一声。 就从江承庆这三言两语之中,也能想到昨天南宫奇肯定没干什么好事。 这个南宫奇,真是屡教不改。 早说了,要他有耐心,给金小小时间,一点点靠近,结果他还是把事情搞得这么糟糕。 金小小那么要强的女子,若不是真的受到了欺辱,怎么可能会哭泣。 江楼月现在也无比后悔。 将南宫奇放入睢阳城来,本是好心好意,可如今到成了引狼入室,搞得大家都不开心。 是不是金小小和南宫奇根本就没那缘分?! 江楼月有些心烦地闭上了眼睛。 她重生而来,自问办事一向妥帖,还从没干过这种蠢事,现在后悔不已。 谢尧走上前来,拍了拍江楼月的肩膀,安抚道:“别自责。” 都是好心好意,谁能知道南宫奇这么不上道。 江承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非常聪明的选择了闭嘴,没吭声。 眼见着江楼月似乎也没有责怪他夜不归营的意思,江承庆咳嗽了一声,恭敬地行礼道:“那、那我告退了。” “走吧。” 江楼月懒懒地摆手。 江承庆松了口气,立即脚底抹油往外走。 可刚走了两步,江楼月忽然说:“回来!” “啊?”江承庆心有戚戚地转过身来,赔笑问道:“将军,您还有什么吩咐?” 江楼月看了江承庆一会儿,吩咐道:“你救人这事儿办的不错,这样吧,你好人做到底,去护卫金姑娘一段时间。” “……什么意思?”江承庆愣住。 江楼月说道:“睢阳有外人侵入,金姑娘不是很安全。” 虽然派了宫九过去,但宫九在胶东的时候受了伤,江楼月也不太放心。 南宫奇算是他们引狼入室的,江楼月心中自责,在金小小安全这件事情上,她现在务必要保证好,当做是将功折罪也好。 江承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意外地说道:“可我营中还有事——” 哪来的时间护卫旁人安全! 江楼月说:“你便当时休沐吧,准你休沐一年,这一年时间,你不必关心营中的任何事情,不必日训,不必夜训,只要在金府,待在金姑娘身边,保护好她的安全,其余随你想干什么都行。” 江承庆年纪小,玩心还很大。 营中规矩太多,到处是军令,他其实也不那么喜欢在营中拘着。 一听江楼月这么说,立即笑呵呵地说道:“那一年有月银吗?” “自然。”江楼月说:“你做将军的月银一个铜板也不少,护卫金姑娘,给你另外的银子,满意了?” “满意!”江承庆拍着胸脯说道:“将军放心,我觉得把她护的一根头发丝都不少!” “嗯。” 江楼月点点头,说道:“我让水若带你过去。” 江承庆和水若很快就离开了。 江楼月深深地吸了口气,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谢尧说道:“发现方向错了,及时悬崖勒马就是,别太自责。” “嗯。” 谢尧皱着眉头,只应了这一声。 可心里的烦闷,哪里是些许言语就能安抚的。 或许,让南宫奇远远的离开睢阳,离开卞南,才是解决这件事情的根本之道。 至于金小小和腹中孩子,另想办法吧。 …… 水若带着江承庆到了金家来,与总管说明了来意。 总管愣了愣,很是诧异,但到底水若是老宅那边的人,总管不敢废话,带着江承庆往金小小那绣楼去了。 金小小也是刚回到家不久,靠在榻上准备小憩一会儿,听到禀报的时候,和总管的反应差不多。 “江小将军?为何会让他前来?”金小小问。 总管说道:“不知,现在水若姑娘和小将军都在外面侯着呢。” “……”金小小默了默,翻身起来,说:“快请他们进来吧。” 水若是她熟识之人,江承庆更是她的救命之人,怎么好叫二人久等。 金小小到小花厅去见他们二人。 江承庆才尴尬的走人,现在那份尴尬还没消散,朝着金小小露出个讪讪的笑容来。 水若则上前去,把来意说明了。 金小小一怔:“让、让小将军保护我的安全?” “是。”水若说道:“这是少夫人吩咐的,小将军未来一年,都会在金府走动。” “……” 金小小陷入沉默之中,半晌都没说话。 江承庆笑呵呵地问:“金小姐是不是不相信我的本事?” “不是!”金小小脱口而出。 她只是有些意外,江楼月会派人前来。 水云则说道:“金小姐放心,小将军武艺高强,任何宵小,也绝对不能靠近金府半步。” “可是……”金小小迟疑地说道:“小将军营中应该有军务吧?专程来护卫我的安全,这——” “营中也没什么军务。”江承庆说道:“而且,这一年保护金小姐的安全,将军说,就当是让我休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旁人都求不来。” “金小姐,您可别拒绝啊,我都好久没有休沐过了。” 这话半含着玩笑,但也是江承庆的心里话。 比起日训夜训,留在城里吃吃喝喝,顺便保护一下金小小的安全当然更好了。 他先前救过金小小,金小小一听他这么说,倒也不好意思拒绝,便说道:“那就……有劳小将军了,小将军是要住在金府吗?” 1035、窘迫 “呃……”江承庆有些犹豫,“保护小姐的安全,照理说是应该住在这里的,但是……我能不能提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 “给我安排个离你近一些的院子,方便我护着你,另外,不要给我安排婢女,我会带个手下来照看我的起居。”江承庆强调道:“婢女一个都不要,我、我喜欢清静。” “……好。”金小小看着他那模样,忍不住问:“为什么不要婢女,是金府的婢女惹小将军不高兴了吗?!” “也没有——”江承庆讪讪说道:“我这辈子,都没有过衣服被脱了,我还不知道是谁做的……真是太尴尬了,我现在看到金小姐府上的婢女,我就不太自在。” “……” 金小小愣住,没想到他竟然会说这个。 所以,他对婢女们避之唯恐不及,是因为衣服被脱了? 金小小身后的巧燕一声笑,然后快速掩住了嘴。 接着,水若也笑了一声。 金小小原本只是觉得他那样子好玩,想笑,但总觉得,笑恩人这事不太好,便忍着。 结果她们两人这么一笑,惹得金小小也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继而,三个人都咯咯咯笑了起来。 江承庆张了张嘴,脸色微微涨红,还有些窘迫。 “抱歉!”金小小连忙咳嗽两声,把笑意忍住,“我没有别的意思……我马上让人给小将军安排。” “好。” 江承庆匆忙地应了一声,就僵着身子退出去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肯定是个呆瓜吧,竟然心里想什么直接给说出来了! 这可不是军营啊,脑子到哪去了?! …… 既然是要保护金小小的安全,江承庆自然要安排在就近的地方。 金小小的绣楼附近,有个叫做揽月斋的地方,不大不小,一人住正好,而且环境也还不错,就安排江承庆住了进去。 江承庆看着也挺满意的。 且顺了江承庆的意思,这里没有下人和婢女。 江承庆便往营中去了一趟,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顺便带了两个贴身信得过的亲兵照看起居。 江承乾和罗风本来见他被江楼月叫走,还以为是有什么要紧大事,这会儿一听,是做贴身护卫去,顿时面面相觑。 江承乾问道:“金府没有别的护卫?” “那自然有。”江承庆说道:“人多的很,金小姐出门都是前呼后拥的呢,但是啊,或许功夫一般吧。” “我上次救她的时候,她那些护卫被人全部点住了。” “应当是保护不了她,所以将军才要我去。” “……”江承乾默了默,说道:“睢阳这么安定,还需要人专门保护?你上次遇上的是什么人,你自己知道吗?” “是个男的,二十七八岁吧,蛮厉害。”江承庆收拾东西的手一顿,想了想,又说:“穿着一身的黑衣,具体是个什么身份,我倒是不知道。” “不过瞧那意思,将军和金小姐都是知道的,我回头问一问。” “毕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沉默良久的罗风说道:“你这就真的进城去,住在金家,不回军营来了?” “那是自然!”江承庆把包袱收好,得意地瞥了那两人一眼,“我休沐,一整年,将军给我一份月银,金小姐还给一份月银。” “啧啧啧,这日子简直不要太逍遥啊——” 江承乾和罗风两人默默无语。 作为军人,有仗打的时候,忙碌兴奋不在话下。 但太平盛世,在营中每日就是训练训练训练,就未免显得枯燥乏味了一些。 他们从组建骑兵到现在,已经好几年了,几乎是寸步不离军营的。 现在看到江承庆自由的飞起,心里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但也只是一些些羡慕而已。 江承乾叮嘱道:“金家可不是江家,你是去做护卫的,保护好你要保护的人,别心思都在玩玩闹闹上,听到没有。” “知道了。”江承庆手一挥,包袱直接挂到了肩膀上,笑呵呵地说道:“我走了,别想我啊,一年之后我再回来,哈哈哈哈……” 江承庆得意的出了帐篷,到了辕门之前,翻身上马,直接往城内奔去。 …… 绣楼里,金小小端着香茗,轻轻地抿了一口,询问道:“承庆将军住下了吗?” “已经妥当了。”巧燕说道:小将军行囊比较简单,只带了两个小兵来同住。” “他是军中带惯了的人,自然习惯轻装简从了。”金小小把茶水慢慢放下,说道:“他是正二品的武将,来保护我,说来是屈就了,你告诉府上的人,都客气一点,任何人不得怠慢了。” “奴婢明白。”巧燕应道。 金小小又问:“我爹爹那边可传来什么消息吗?” 话到此处,金小小顿了顿,说:“关于,搜查睢阳城内的消息。” 巧燕低声说:“搜查还在继续,但是……什么都没搜到。” “……” 金小小沉默着,视线复杂地看着自己还没喝完的那半杯茶。 没搜到,是南宫奇藏的太隐秘了,还是他已经走了? 金小小希望,他是真的已经滚蛋。 从此,她和南宫奇也再不想见面! 金小小起了身,吩咐道:“传晚膳来吧。” “是,小姐。” “对了——”金小小又吩咐道:“打听一下小将军的喜好,以后他的晚饭也专门准备。” “好,奴婢知道怎么做。” 金小小独自用了晚膳。 金伯因为那布料发霉的事情,晚上并没回来,金小小便吩咐人准备了饭菜,专门给金伯送了过去。 夜色逐渐暗沉,金小小心思比较乱。 一会儿手抚着小腹,想着肚子里的孩子,一会儿想着发霉的布匹,一会儿,想着父亲日渐苍老的样子,总是难以入睡。 孩子要怎么办?万一生下来受人指指点点呢? 那布匹,这个月份不该发霉,是底下的人保存不当,还是人为的? 还有父亲—— 父亲年纪这么大了,还要跑来跑去的操劳啊,她好心疼。 要是她是个男孩子就好了,可以帮父亲分担好多。 1036、寸步不离 金小小轻轻吸了口气,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窗棱。 暗夜之中,却在这时,忽然有人打了个喷嚏。 金小小怔了一下,豁然抬头,顺着窗户朝外看:“谁?!” 可外面一片静懿,半个人影都没有。 金小小心里头紧缩了一下,忍不住捏紧自己的衣袖,还防备地朝后退了三步,“是谁?!” 是南宫奇吧?! 这么晚,发出声音却不见人影,这么神出鬼没的,除了南宫奇不会有别人。 上次的印象太糟糕了。 她根本不想见到南宫奇。 金小小咬了咬唇,喝道:“来人——” “别喊别喊!”外面忽然响起一道年轻的男音,“是我呀!” 金小小怔了一下,这声音有些耳熟。 “是我是我——”窗外人影一闪,江承庆倒吊在窗口,露出半晌脸来,脸上满是不好意思。 “是我。”江承庆又说,“我睡不着,所以,就在你的绣楼附近转一转,看看防守做的严密不严密,没想到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把你惊着了,不好意思啊!” “……” 金小小默了默,心中的紧张散去,慢慢恢复平静,“你……你晚上检查防守?” “嗯。” 江承庆点点头,说道:“白天收拾房间,太忙了,都没顾上看,下午你让人准备的饭菜又太好吃,我一不小心贪嘴吃多了,有点儿撑——” 说道这儿,江承庆露出个尴尬的笑容,才又说道:“就去睡了会儿,这才刚醒。” “不过,你可不要觉得我做事不认真哦,其实晚上从高处,更容易看清楚防守的漏洞。” 金小小忍不住笑了,“那看到漏洞了吗?” “没什么漏洞。”江承庆说道:“四面八方全是人……我粗略估计,你这绣楼明处暗处的护卫起码有一百人以上吧。” 金小小一怔。 的确有十队人,也就是百人。 但多数都在暗处。 没想到江承庆就这么看看,竟然也能看得出来。 江承庆又说:“这么严密防控啊……金小姐,咱们是为了防着谁?!” “……” 金小小顿了顿,没说话。 江承庆说道:“知道了敌人是谁,才好做更合适的防守部署嘛,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对付谁。” “嗯。” 金小小沉默些许,说道:“贡城的南宫奇。” “贡城城主吗?”江承庆皱眉说道:“原来那个黑衣人是贡城城主,果然和传言的一样,糟糕!” 金小小不想提南宫奇。 但看江承庆侧挂在那儿,就岔开了话题,说:“你这样说话方便吧?不如先下来吧。” “啊,不了不了,我本来是不打算出现的,刚才将你吓着了,才冒出来道个歉而已,我再看看,没什么事情,我等会儿就回去睡了。” “……好吧。” 金小小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小将军了。” “不劳烦,你早点休息!”江承庆笑嘻嘻地说完,手在窗棱上一借力,人整个翻到了屋顶上去,悄无声息不见了。 金小小轻轻吸了口气。 有小将军盯着,南宫奇应该不敢来了吧? 她心里略微安定了一些,回去自己的床榻上,翻来覆去了一阵儿,睡着了。 …… 第二日一早,金小小用早膳的时候,习惯性的询问了金伯。 巧燕说:“老爷好像昨晚没回来!” “什么?!”金小小怔住:“怎么没回来,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盯着那匹出霉的布料呢,说是不太放心,就直接住在织造坊里了。” 金小小皱了皱眉,没胃口了,“我去瞧瞧。” “好。” 巧燕立即帮忙准备出门的东西,吩咐人备车,为了防止金小小饿肚子,又用精致的食盒装了几份糕点带着。 金小小下楼往外,在路过花园的时候,听得不远处似有破风声阵阵。 巧燕说:“好像是小将军在练功。” 离得本来就不算太远,那方江承庆也听到了这边的声音,收了武器,笑着问候道:“早上好啊,你们这是要出去吗?” “嗯。”金小小点点头,“有些事情要办……小将军继续,不必管我们。” “继续什么啊?”江承庆快步上前来,“我是来保护你的,你要出门,我怎么能不管?走吧走吧,一起去。” “……”金小小怔住,一时半刻,没太反应过来。 巧燕却大大松了口气:“那可太好了!” 上一次,她被南宫奇吓坏了,没个得力的人跟着,她现在出门都犯怵,这会儿可是吩咐了好多护卫准备跟着呢。 但江承庆如果跟着,明显让人安心不少。 甚至也不必那么多人一起,带三五人足以。 “去哪?”江承庆发问。 金小小回过神来,说:“我、我去织造坊。” “那走吧。” 江承庆率先往外去了。 金小小停顿了片刻,才和巧燕一起出去。 到了门前的时候,江承庆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高头大马上,握着马鞭等着了。 巧燕扶着金小小上了马车,低声说道:“这小将军虽然年纪小,但人看起来可挺靠谱的。” 金小小没说话。 她现在惦记着爹爹,还没空想其余的。 马车一路到了织造坊去。 金小小也被人引到了后堂。 大家现在正在为那些布料祛除霉斑。 金小小站着看了会儿,虽然可以除去,但过程很繁复。 一个管事上前来说到:“要想把这一批布料全部弄干净,按时交货,得这些绣娘们日夜不休,忙上半个月才行呢。” “金伯怕时间太紧,赶不出来,所以想着从外面找些能做事的人,可一时半刻,从哪儿找这么多人。” “哎……” 金小小皱了皱眉:“我爹他人呢?” “他昨晚都没怎么休息,这会儿刚睡下呢。” “带我去。” “是。” 管事带着金小小,到了后面的一间厢房内。 金小小顺着微开的窗户,看到金伯在里面睡得正沉,便没有打扰,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等到了议事的小花厅,金小小吩咐道:“立即发榜文出去,招一些聪明伶俐的人来,尽量能敢在交货之前,把那些布料整理出来。” “好,小的这就去办,但是……这么短的时间,就怕也找不到多少人。” 金小小沉声说道:“找不到也得找,银子可以出的高一点,至于织造坊的绣娘们,银子也可以给的高一些。” 1037、抽调人手 “是,是,小人明白。”那管事连连应声,吩咐身后的小厮去办了。 金小小又问:“查出源头了吗?为什么会出霉?” “这……”管事表情为难。 “怎么,查到了?”金小小眯起眼睛来,问道:“怎么回事。” 管事欲言又止,却就是不开口。 金小小沉声追问:“说!” 那管事缩了缩肩膀,忙说道:“是、是贡城那边……派了人混在咱们织造坊,偷偷在库房的布料上泼了水,结果就——” “……” 金小小的脸色,变得无比阴沉。 原来是南宫奇搞得鬼! 也是,除了南宫奇,这卞南境内,还有什么人会见不得他们好? 一旁,江承庆一直跟的不远不近。 做生意的事情他听不懂,但听懂了一件事,那就是,现在生意出问题了,是南宫奇使坏了,而且现在要解决问题,需要很多人手。 江承庆说道:“金小姐,这一时半刻找人也不方便,不如去营中调派一些人来用吧。” “……”金小小回头,错愕地看着他:“可是营中的人能随意调派?!” “现在是非战时,每日的训练结束之后,营中的事务就不多了,暂时调用半个月没问题的。” “可是——”金小小又说:“这里招的人,要懂得起码的织造方面的事情。” “营中有负责保管和派发营中冬春衣物的人,人数应该有五百多人吧。” 巧燕眼睛发亮:“那他们肯定是懂得织造一类的事情,小姐,不如——” “巧燕。”金小小淡淡开口,阻止巧燕说下去,心中还是有些犹豫。 毕竟骑兵营是江楼月直属统领,九宫的生意是另外一回事,到底要不要牵扯? 江承庆笑着说道:“你不要有顾虑,我等会儿就去跟将军说。” “将军她人很好说话的,直接调那边的人来帮忙,总也好过现场招人进来做事。” 金小小犹豫了一下,被他说服了。 “那就有劳小将军了!” 江承庆将金小小送回金府之后,才去面见了江楼月,把此处的事情与江楼月说了。 江楼月一听,没有考虑就应下:“那还等什么,赶紧调派人手过去帮忙。” 等江承庆离开后,江楼月脸色十分不好看,“这个南宫奇,手可伸的真够长的,在睢阳这地方安插了不少钉子。” “嗯。” 谢尧点了点头,说道:“他那贡城不过弹丸之地,除了铁矿,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但能在这边界之地站稳脚跟,他本人当然有些能耐。” “卞南十三城,虽然在九宫管制之下,但……我也不能保证说,就是密不透风的。” “他和咱们做了好多笔生意呢,做生意,知己知彼,才能无往不利,他派出一些人安插在我们的人中间,再正常不过。” 江楼月听得有些头疼,“怎么感觉这是个极为难缠的角色?” “金姑娘本来就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女强人,南宫奇又这么难缠,这两个人要是真的在一起,真的合适吗?” “好了。”谢尧上前来,温声说道:“宽心,你现在最大的事情,就是好好养着身子,等着孩子出世,至于南宫奇和金姑娘之间的事情,我们就直接撒手,看他们自己吧。” “嗯。” 江楼月点点头。 其实现在也是有心无力。 管人闲事,还是这种感情上的闲事,可真不是好管的,她也不想再插手过问,免得弄巧成拙。 …… 江承庆很快调了营中五百人前去织造坊,帮忙解决霉点的问题。 这五百人军纪严明,做事利落。 有了他们的加入,祛除霉斑的事情事倍功半,速度极快。 金伯和金小小同时舒了口气,总算不必担心,延误了给胶东交货的时间了。 金伯还专门去道了谢,感慨地说道:“要不是小将军帮忙,这生意怕是要出问题啊!” “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我就是——借花献佛吧。” 金伯哈哈笑道:“总是小将军聪明。” 因为他就没想到,可以借调营中的人来办这件事。 没了南宫奇的纠缠,生意的事情解决了,金小小的心情,也逐渐好了起来。 小腹一天天凸起,她人变得懒怠,并不太喜欢出门,每日大多数时辰,都是在院子里待着。 江承庆贴身保护她的安全,自然也就是在金府内活动着。 可江承庆是个好动的人。 当初接下这个贴身护卫的任务,是想着不必待在营中发霉,可以去外面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如今却只能寸步不离地待在金家,就有些难受了。 早起之后,江承庆练了会儿功,收了兵器之后,抬眸望着大太阳,喃喃说道:“这太阳,好像和军营里的一样啊。” 贴身伺候的小兵很是理解他的心情,低声说道:“不一样啊,这金府亭台楼阁的,景色很美,而且吃的喝的都比营中好,花香四溢的……” 江承庆根本没在听,叹息了一声说道:“可在这里,和在营中坐牢一样。” “还以为,出来了就能得个自由呢。” “……”小兵默默,也觉得,江承庆其实说的不错。 这真的和在营地里没啥两样。 不,不对! 在营地里,还有那么多兄弟可以一起说说笑笑,偶尔还能比武夺旗玩点热闹的。 但在金府,到处都是婢女,他们得时刻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要保持分寸,而且寸步不离金小小的绣楼,可比营中枯燥多了。 小兵也待得有点难受,想了想后,他忍不住提议:“不如……小将军去与金小姐说一声,您自己出去走走?” “这怎么行?!”江承庆想也没想就拒绝:“我说了要寸步不离保护她的安全,自己出去算什么事?万一有恶人乘着我出去了,进到金府行凶呢?!” “……”小兵无言。 他觉得,这个可能性很低,但不敢说。 江承庆恹恹地说道:“好了好了,你别出馊主意了,你自己想出去就出去转转,别拉我就是。” “……”小兵只得说:“好吧。” 江承庆又把兵器挑了起来,说道:“来,再过过招!” 1038、有趣的话本子 小兵面含苦色。 自己哪里能招架得住小将军的招式? 但如今过招已经是他们能做的唯一休闲的活动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陪着。 就在他们过招的地方不远处,有个亭子,亭子周围纱帐漫舞。 金小小和巧燕坐在那儿纳凉。 巧燕开口说:“小姐——” “嘘。”金小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道:“别吵到他们。” “好。”巧燕也压低了声音,她凑近了金小小三分,说道:“小姐,听他们的意思,小将军待在金府无聊的很。” “……”金小小也听出来了。 江承庆年纪小,玩心还很重,觉得无聊倒是也正常。 她自己在府上修养,倒是没考虑江承庆。 巧燕说:“不然,我去告诉小将军,让他自便即可,不必一直待在府上。” “没用。”金小小摇头说道:“你没听到他怎么说?要寸步不离保障我的安全,我不出府,他是不可能出府的。” 金小小想了想,说道:“我好像……好久没吃过玉宁楼的饭菜了,还挺想念。” “这样,你去定个雅座,我明儿出去一趟。” 她出去了,那小将军自然随着出去,吃个饭,转一圈,也当是散散心。 巧燕忙说好。 晚些时候,雅座定好,金小小便到江承庆那院中去,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他。 江承庆愣了一下:“出门?!” 金小小微笑着点头:“去玉宁楼,然后顺便去别处转转,小将军准备一下。” “好!” 江承庆果断地应了,眉眼全是笑意。 大半个月没出门了,他人都快发霉了,还以为出门这事从此和他无缘了呢! 真好啊,能出门了! 江承庆高兴坏了,下午到晚上都兴奋的厉害,期待着明日。 可是—— 老天不作美! 第二天,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那雨滴噼里啪啦,砸到人脸上都有些发疼。 从早上下到中午根本不见停。 江承庆瞪着那些雨丝,心里可太不爽了。 金小小是娇弱女子,而且本身还不爱出门,这么糟糕的天气,当然不会出去了! 好了。 好不容易盼来的出门机会,就这么泡汤了! 江承庆恹恹地回了自己的院子,直接躺回了床上去,敲着二郎腿继续发霉。 外面,小兵低声说:“小将军——” “干什么!”江承庆心情不好,说话口气也不好,“别烦我!” “……呃。”小兵讪讪说道:“是金小姐那边派了婢女过来,给您送东西呢。” “啊?” 江承庆翻身坐起,顺着窗口,果然看到有两个婢女捧着东西站在廊下,都打着伞呢。 江承庆有些尴尬。 他和士兵凶,那是哥们弟兄之间的义气,凶过了也就过了。 但他却是不希望姑娘们觉得他毫无形象,因此立即就站了起来,迎了出去。 婢女低眉顺眼,朝着江承庆行了个礼:“小姐说,雨势太大,今日就不出去了。” 江承庆早就知道会这样,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却没啥表情,点点头说:“应该的,这雨也不是出门的天气啊。” 婢女又说:“小姐还说——小将军平日都能练练武,今天下这么大的雨,花园也不好去了,怕小将军无聊,就让奴婢送些话本子来,给小将军解解闷。” “哦……”江承庆点了点头,“那、那替我多谢你家小姐呀。” “那么,东西就给小将军放下了。” 两个婢女说着,莲步轻移进了房间,把两摞本子都放在了桌上,才行礼离开。 江承庆兴致缺缺地瞥了那些本子一眼:“哎,女孩儿家喜欢的本子,无非也就是些情情爱爱之类的吧?我哪儿会看这个呀。” 他没去看那些本子一眼,实在无聊太过,就让小兵拿了自己的弓箭来,站在院子里,朝外拉弓,练习瞄准和臂力。 其实他心里还有些期待。 等午后,雨如果停了,说不准下午还能出去呢? 可老天爷好像是听到了他心里的话一样,这雨一阵打一阵小,淅淅沥沥硬是下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才停下。 江承庆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婢女这个时候又送了晚膳过来。 晚膳丰富,而且都是江承庆喜欢的菜色。 可江承庆却早已经没了以前的高兴。 他随便吃了两口,想着,贼老天,明天最好别下雨,就算不能出门,也可以去花园练练功消遣一下啊! 小兵陪着他一起吃了晚膳,其实也是无聊的要发霉了。 不经意间,小兵就瞧见了那桌上的本子。 他试着说道:“小将军,您如果不看的话,那小人去翻一翻?” “随你啊。”江承庆懒懒地说:“你看吧,我睡觉去了!” “啊?”小兵诧异:“可是这么早,将军您睡得着?” “睡不着我就努力睡,总会睡着的。”江承庆嘀咕了一声,直接翻身上了床榻,给了小兵一个脊背。 “……”小兵默默无言,没说什么,自己拿了个本子翻了起来。 他原本也以为,是什么情情爱爱的本子,可翻开之后却眼睛一亮。 这是画本,对他这不识字的人也非常友好啊,而且真的好看! 小兵看的很高兴,一本一本有一本,看到兴致高昂的地方,忍不住还笑出声来。 江承庆一向警醒,更何况如今护卫人家的安全,更紧小心谨慎,睡得很浅,就听到某些声音不断传来。 “呵呵呵……” “哈哈哈——” “呵呵、哈哈——” 江承庆唰一下翻身而起,而那贴身照顾他起居的小兵还趴在桌面上,“呵呵哈哈”个不停,笑得简直毫无形象可言。 “你——” 江承庆脸色难看地开口。 “啊,将、将军!”那小兵反应过来,连忙站好,心虚地说道:“小人打扰到将军休息了吗?” “你说呢?”江承庆没好气地瞪了那小兵一眼,说道:“你在笑什么?” “这个——”小兵讪讪地说道:“小人在看话本子呢,挺好看的,一时没忍住,就——” 江承庆这才注意到,小兵手上拿着的话本子,可不就是刚才那两个婢女送来的吗? 1039、你还敢来 “有那么好看?”江承庆嘀咕了一声,被吵醒也是睡不着,索性朝前一伸手:“拿来我瞧瞧。” “好嘞。” 小兵拿了一本自己看完的,恭敬无比地送到了江承庆的面前去。 江承庆一看:“咦,是讲江湖轶事的啊!” “是啊,属下看了好几本都是形形色色的江湖人的传奇故事,全是画儿,字不多,特别好看。” 江承庆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当然也曾经向往过仗剑江湖,行侠仗义,瞬间就起了兴趣,翻了起来。 然后,便翻了一本又一本。 不知不觉,夜色就已经很是深沉。 而江承庆却是越看越入迷,根本一点困意都没有。 然后这一整晚,江承庆就把婢女们送来的两摞话本子全给看完了。 江承庆意犹未尽地把最后一本书放回了床边的小凳上,低声说道:“还以为是谈情说爱的本子呢,没想到是这个。” “也太好看了!” “可惜看太快,明儿就没了呢。” 低着头坐了一晚上,他着实是不太舒服,这会儿便起身,活动着略微僵硬地脖子,顺势瞧了外面一眼。 外面暗沉沉的,距离天亮还有一阵子。 雨也停了。 但他脑子里全是那些话本子上的传奇轶事,一点也不想睡觉。 可是现在不睡,白日里岂不是要发困。 万一金小姐白天要出去的话,他得跟着,那到时候,真是要累的睁不开眼了。 想了想,江承庆还是决定歇息。 哪怕只是睡一两个时辰,也好过彻夜不眠啊。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就往床边挪去,可是人还没靠到床榻边上去,江承庆脚步一顿,视线忽然锐利地朝着西南方向看去。 西南二十丈外,就是金小小所在的绣楼。 那儿,现在似乎不太对劲。 江承庆人影一闪,已经从微开的窗户内跃了出去,两个起落,就到了绣楼的屋顶后。 果然那处有个人影正要跃入绣楼之中。 江承庆来的及时,直接朝着那人的面门后背打出了一枚暗器。 那人不得不转身躲闪。 江承庆也乘着夜色看到了那人的脸—— 竟是那个在街上欺辱金小小,被自己赶走的南宫奇? 南宫奇看着他,脸色十分难看,“又是你这个臭小子!” “我要是不在这里,你岂不是如入无人之境?”江承庆冷笑一声,落在了青瓦之上,“你胆子可真够大的,竟然还敢来!” 南宫奇懒得与他废话! 他在睢阳之外的小镇上已经待了太久,太久。 他必须要见到金小小,他准备了道歉的话,要和金小小说,今天绝对不能被这个臭小子破坏了。 因此,南宫奇直接动手! 这整个绣楼内的护卫,本事都一般,根本没人发现他。 只有这个小子。 只要制住了他,自己再进入绣楼办自己的事情就是。 两人直接动上了手。 南宫奇功夫极高,江承庆虽然也不差,但军中的日训和南宫奇这种江湖人的打法到底是不太一样。 再加上,南宫奇急着办事,下手便狠,几十招之后,两人对了一掌,各自退了好几步。 江承庆心里暗暗吃惊,这人竟然如此厉害。 落在不远处的南宫奇却是越发恼恨郁闷了。 因为用的时间太久,还没拿下这个小子,反倒闹出了一些声响。 绣楼院子里的护卫已经被惊动了,不少人举着火把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什么人在那里?”有护卫大声喊道。 南宫奇阴沉沉地看了江承庆一眼,一跃而起,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院内的声音,也吵醒了屋中的金小小。 金小小招呼巧燕进去,吩咐道:“你去瞧瞧,发生什么事情了?” “是。”巧燕应了一声,又顺手帮金小小盖了被子:“小姐,刚下了雨,您盖严实一点,仔细别着凉了。” “嗯,你快去。” “好!” 巧燕快步出去,询问院子里跑出来的护卫,然后护卫也一头雾水,朝着绣楼顶上看。 江承庆并没有去追南宫奇,而是稳稳落到了院子里。 他的目的是保护金小小的安全,不是抓住南宫奇,穷寇莫追这个道理,他还是很清楚的。 “小将军!”巧燕诧异地走过去,“您怎么在这儿?” “有个小贼摸了进来,正好我没睡着,就过来瞧瞧。” “啊?”巧燕茫然地看了绣楼一圈:“那……贼呢?” “已经被我赶跑了!”江承庆说道:“你们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吧,放心,有我在这里,任何小贼都扰不了金小姐的清静。” “那、那好吧。” 巧燕只好跑进去,把江承庆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金小小。 金小小怔了一下,慢慢重复:“小贼?” “是啊。”巧燕点点头,“小将军是这么说的,可是……这可是金家啊,什么样的小贼,大半夜敢跑到这儿来?” 这何尝不是金小小在想的事情? 金家在卞南十三城势力不弱,绝对没有人敢来招惹。 这么多年来,敢对金家动手脚的人呢,总共也不过就那么一个人——南宫奇! 所以,方才南宫奇来了? 金小小的脸色有些僵,心情也有些阴沉。 南宫奇不是被爹赶出卞南了吗?为什么还能跑到金家来? 今天要不是江承庆,他估计能悄无声息地闯进绣楼里面来。 他能做点什么? 以南宫奇那讨人厌的性子,怕也不过是来羞辱她的吧。 还好—— 金小小这会儿有些庆幸。 还好是将他赶走了。 那些羞辱人的话,听一次她已经够愤怒。 她不想再见到南宫奇,最好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孩子是她自己的,就算现在没找到合适的人做他的父亲,也不需要找南宫奇来做! 还有——明儿她得和爹爹说说,卞南十三城得严查! 再不让南宫奇有片刻喘息的机会! 被吵醒,金小小便再睡不着,翻来覆去都是最近这段时间的事情。 南宫奇那张讨人厌的脸,扰的她心情那么糟糕。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金小小立即起身洗漱,询问巧燕:“我爹还没出门吧?” “还没呢。”巧燕帮金小小别上了簪子,“护卫应该已经把这儿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老爷了。” “嗯。” 金小小应了一声,便往外走。 巧燕赶紧给她披了个斗篷,“小姐您慢点,昨儿刚下了雨,外面路都有点滑呢。” 可是金小小心急如焚,走的就快,压根没注意脚下。 绣楼门前,有一块极为光滑的青石板,她一脚踩上去,竟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后栽过去。 1040、那个腰,尺寸有些不太对 “小姐——”巧燕低呼一声,连忙就要上前去,把金小小扶住。 奈何一切发生的太快,金小小走的急,她就离金小小离得有些远,哪里来得及扶持? 瞧见金小小朝着地面上栽去,巧燕惊的脸色发白。 就在最关键的时候,斜侧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稳稳地将金小小的后腰拖住,止住了她跌倒都是势头。 及时赶来的江承庆问道:“你没事吧?” “……”金小小也脸色惨白,身体还在隐隐颤抖。 她怀着孕呢,如果方才要是滑倒了,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情。 “没……”金小小僵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说了一个字,转向江承庆,“多谢、多谢小将军。” “没事。”江承庆扶着她站稳,又问:“你走的这样急,是去做什么?” “我去见我爹爹。” “金先生好像在府上还没出去啊。”江承庆说道:“你不要这么急,慢慢走。” “……好。” 金小小又应了一声,定了定神,往金伯的院子走去,这一回,明显走的更慢更稳妥了。 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经不起一点折腾的。 江承庆跟在后面,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金小小的后腰,手忍不住蜷了蜷。 方才他扶了金小小一把,手正好圈在金小小的腰部两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那个腰,好像——尺寸有些不对。 女孩子不都是纤腰不盈一握的吗? 她倒是好像怀孕了似的。 这么想着,江承庆看着金小小的视线就越发复杂了。 这一看,他发现金小小走路的时候小心地护着肚子,连跟前的婢女也似乎在小心的护着金小小的肚子。 真的——怀孕了?! 可她不曾成亲,怎的怀孕了!? 江承庆心里满是疑问。 可偌大的金府,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他也不能随口去问旁人,因为那太没礼貌了。 …… 金小小到了金伯院中的时候,金伯脸色难看,且正要出门,迎面碰上女儿,神色才稍微缓和了三分,笑着说:“乖女儿,这么早你怎么过来了?” “昨日半夜南宫奇摸到金府来了。”金小小开门见山地说道:“照理说,爹派出那么多人盘查,早该将他赶出去了,可他竟然还能摸到府上来。” 金小小无比认真地说:“爹爹,我不想再见到他。” “嗯。”金伯慎重点头,说道:“我会重新部署的,乖女儿,你放心,爹已经让他伤了你一次,绝不会给他机会让他伤害你第二次,第三次的。” 金小小点点头,“我相信爹爹,可是爹爹,南宫奇他和卞南做生意也好多年了,对咱们这地方算得上了解,咱们想把他堵在外面,防控就必须做的再严密一点。” “我知道,我知道。”金伯不断地说道:“爹都知道,你别怕,别怕。” 金小小顿了顿,也意识到自己是太紧张了。 爹爹在南宫奇这件事情上,必定是尽心尽力的,自己再说这些,只会让爹爹更加担心她罢了。 金小小暗暗吸了口气,让自己表情和缓一点,说道:“爹爹,今日可有什么公事忙吗?” “目前没什么要紧事,怎么了?”金伯笑眯眯地问。 金小小说道:“我好久没和爹爹一起吃饭了。” “哈哈——”金伯朗声笑:“白日里爹要出去一趟,下午便回来了,这样好了,爹吩咐厨房准备好饭菜,晚上咱们父女一起吃顿饭。” “好。” 父女两人闲话了几句,有管事前来请金伯,金伯便离开了。 金小小送了金伯到回廊那儿,等他走远,才往自己的绣楼走。 江承庆还沉浸在发现金小小怀孕的意外之中,一路不远不近地跟着,只是不说话,低着头。 金小小不经意间看到了,就想到前日见他在花园练剑的时候枯燥乏味的样子。 本来想着昨日能出去一趟,散散心,结果下雨,没出门。 她便派人送了些话本子去给他解闷。 金小小想了想,问:“小将军,昨儿的话本子,可还和心意?” “嗯?!”江承庆回过神来,忙说:“和啊,我还挺喜欢看的。” “那就好。”金小小说道:“我那里有还有好些,你要喜欢看,我等会儿让婢女再给你送去。” “好!” 江承庆笑呵呵地应了一声,送金小小回绣楼之后,江承庆也自己回了自己的院子。 但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实在是心里不静。 他是个好奇心大的不得了的人,就很想知道,金小姐那腹中的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金府上的所有人,自然都是问不得的。 那么,便只能问一个人了! 江承庆打定了主意,交代小兵一声:“我出去半个时辰,很快就回来,你盯着金小姐绣楼那儿的护卫,让他们警觉一点,别出岔子。” “啊?”小兵诧异道:“小将军,您这是要去哪?” “我有事!”江承庆丢下三个字,就大步离开了院子。 那个南宫奇,昨晚才被赶走,现在金府周围防卫又多了好几层,他想进来也难。 只要自己去的快,来的也快,就不会有事。 江承庆一路快马,直接到了睢阳老宅外,都等不及门边的侍卫通报,进到了大宅之中,直奔江楼月所在的院子。 到小花园的时候,江承庆迎面撞见了宫五。 “你怎么——”宫五有些意外。 江承庆打断他:“我家将军在府上吗?” “在呢,刚起。”宫五说:“你有要紧事?” “嗯。”江承庆点点头:“很要紧的事情,现在必须见到她。” 宫五点点头表示明白,二话不说便带着江承庆往院子里走去。 片刻后,两人到了江楼月面前来。 这时候,江楼月刚用过早膳,正在修剪一盆百花庄送过来的海棠花,瞧着江承庆来的这么着急,也和宫五一样意外。 “你怎么忽然过来了?”江楼月抬眸看他一眼,问道:“不是要你贴身跟着,保护金小姐的安全吗?” “我有个事儿,想问问将军。” “哦,你说啊。” “……”江承庆却抿抿唇,不只说,只道:“我只能跟将军说。” 1041、这事情有隐情 江楼月挑了挑眉,听明白了。 她一边把剪刀放在一旁的小托盘里,一边说道:“水云,宫五,你们暂且都出去,把院子里伺候的下人也带下去休息一会儿吧。” “我唤你们,你们再进来。” “是。” 水云和宫五对看一眼,虽有些好奇,但自然不好多问,带着人走了。 很快,整个院落只剩下江楼月和江承庆两人。 江楼月坐在桌边的圆凳上,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问道:“说吧,什么要紧的大事,得单独和我讲?” “我——”江承庆面含犹豫,不知道怎么开口。 “怎么了?”江楼月把茶杯慢慢放下,有些好奇,“还能有事情让你这么吞吞吐吐?” “哎——”江承庆叹了口气,皱着眉头说:“我今天发现一件事。” “什么?”江楼月被他弄的有点着急,“你别吊着我,也别绕弯子,快说!” “就是、就是——”江承庆“就是”了好几遍,才艰难开口:“我发现,金姑娘似乎是怀着孕?” “……”江楼月沉默无言地看着江承庆,半晌才说:“你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啊!”江承庆理所当然地说:“我哪里知道?!” 他原本一直在城外营中待着,对城里的所有事情都不知道。 进睢阳城也就是最近。 且就是进了城,也没听周围的人说起过金小小怀孕的事情! 而且金小小最近这段时间,穿的都是那种宽松的裙衫,他还以为,那只是因为金小小喜欢那种款式,哪里能知道,金小小是怀孕了! “那你现在知道了。”江楼月无语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仔细保护着,别出纰漏。” “哦。”江承庆点头,“可是她没成亲,谁的孩子啊?”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可是——”江承庆神色复杂:“金小姐根本就不是个随便的人,没成亲不可能莫名其妙就怀孕,是不是有人欺辱了她?” 江承庆大胆揣测,“是那个南宫奇?” 如果不是南宫奇,也不至于这么大张旗鼓的在睢阳乃至卞南十三城对南宫奇围追堵截,让他无法靠近金小小。 江楼月打量了江承庆两眼,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说:“金姑娘的事情,中间有诸多隐情,你保护好人就是。” “……”江承庆默了默,心里大致有了数,点点头说:“我明白了——对了,那个南宫奇,昨儿半夜又跑到金家来了呢。” “嗯?”江楼月一怔,“又去了?” “嗯。”江承庆说道:“快天亮的时候来的,被我堵个正着,赶走了。” “哦……”江楼月点了点头,沉吟了会儿,问道:“那金姑娘呢,知不知道这事?” “知道。” “那她是个什么反应?” “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江承庆说:“就是,早起之后就去见了金先生一面,要金先生严查睢阳和十三城的各个角落,说她再不想看到南宫奇。” “……” 江楼月握着茶杯的手,慢慢地摩挲着光滑的青花瓷杯面。 看起来,金小小对南宫奇排斥的很呢。 这南宫奇,前面在马车里是对金小小做了什么,让她这么愤怒? 这样排斥下去,南宫奇还有机会吗? 江楼月暗暗吸了口气,忽然就觉得,南宫奇机会渺茫了。 金小小是个很懂得自己要的是什么的女子。 一旦开始排斥,除非南宫奇真的做出什么让她感天动地的事情来,感动了她,或许,她会原谅。 但就江楼月几次接触南宫奇的情况来看,南宫奇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别说做什么感动的事情了,就是让他说两句软话,或者哄女孩子高兴,他都未必会。 他那臭脾气—— 江楼月暗暗哼了一声,索性,她现在自己得养胎,也懒得管,南宫奇喜欢作死那就去作,她又不欠南宫奇什么,由着事情发展就是。 至于金小小的孩子。 人家正主都不着急,她也就不要在这干着急了! 大不了以后她认回来当干儿子,干女儿,料想这睢阳十三城也没人敢对金小小母子说三道四。 要是谁敢说,那就揍到让他爹妈都认不出来! “好了。”江楼月慢悠悠地说道:“你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赶紧回去护着人。” “等南宫奇那面消停了,准你多休息一段时间,你想去哪儿都行。” “好!” 江承庆可乐坏了,“将军你可得说话算数。” “算数算数,赶紧走吧。” 江承庆其实也不想待着闲聊。 万一南宫奇忽然又跑去金家呢?他得回去。 尤其现在知道金小小还怀了孕。 他觉得,他护卫的得更仔细一点。 孕妇可是受不得一点伤害的,连一点惊吓也不能受,对大人对孩子都不好。 江承庆出了老宅,一路快马,回到金家的时候,正好半个时辰,不多不少。 小兵赶忙迎上前去,问道:“小将军,您这是去哪儿了?” “随便转了转,绣楼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没——”小兵很想问,去哪儿转? 平素不都是寸步不离就待在金家吗? 但江承庆明显不想和他多说,已经往自己住的院子去了。 小兵只得跟了上去。 …… 睢阳城百里之外,山脉绵延。 山中有诸多村落零星分部,人烟比较稀少。 一座只有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庄里,一身黑衣的南宫奇坐在简陋朴素的农舍之中,满脸都是阴沉。 整间屋子的气氛,如此压抑。 “她竟然找了人拦我,岂有此理!”南宫奇沉声说道:“还有那江楼月夫妇,说好了要帮我,如今便翻脸不认!” 吴振僵在一旁,不敢搭腔。 他看得出来,南宫奇现在非常生气,就怕他这做下属的,说什么都是错,索性闭嘴装哑巴。 可他不说话,南宫奇也不高兴,很是恼火。 南宫奇阴冷地视线落到了吴振的身上:“你是哑巴吗?” “……”吴振脸色讪讪,赔笑说道:“属下,属下现在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不是很有些鬼主意吗?现在装什么哑巴?!”南宫奇沉声说道:“快点动动你那个没用的脑子,给我想办法!” “要是我见不到金小小,你这辈子也别想离开贡城!” “就等着留在贡城,给我一辈子做牛做马吧!” 1042、好像是件挺亲近的事情 “……”吴振无言以对。 他哪是不想办法? 他想的办法,南宫奇根本不当回事! 南宫奇永远有自己处理事情的一套准则,别人的建议,只是建议,永远不可能限制他的行为。 就拿那天当街拦马车那件事情。 去之前,吴振何尝没有拦过。 可是南宫奇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根本不听。 结果就是,事情演变成了如今这种糟糕的情况。 他哪儿还有什么办法? 但,他又很清楚,南宫奇这个人,说一不二。 如果自己真的不帮他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情,那自己可能真的……一辈子要待在南宫奇的身边当牛做马。 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回中州寻亲去了。 吴振暗暗吸了口气,想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其实,这件事情的关键就在金小姐的身上。” “睢阳的人拦着……拦着城主,十三城的人到处搜查,想把主子……赶……呃——” 瞧见南宫奇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吴振赶忙换了个词汇。 “他们,想让主子离开十三城,都是因为,那是金姑娘的意愿。” “咱们要做的,就是让金姑娘改变意愿。” “你说的容易!”南宫奇冷笑一声,“你倒是想出个具体的办法来?” “属下倒是有个小建议——”吴振小心地看着南宫奇,说道:“咱们不如,先回贡城?” “这就是你的办法?!”南宫奇眯起眼睛。 吴振赶忙说:“属下还没说完呢——” “你利索点,一次性说完!” “是、是!”吴振陪笑着,又说:“金小姐其实是个心软的人,而且,对夫人很是关心,咱们可以先回到贡城,然后请夫人帮忙写一封信,劝一劝金小姐。” “……”南宫奇问:“有用?” “起码比咱们待在这里有用。”吴振说道:“现在的情况,咱们想要见到金小姐,就算不是难如登天,也不容易。” “到处都是金府和九宫的人啊。” “咱们待得这村落,应该也安全不了几日了。” “这件事情已经被弄的太糟糕了,急是急不来,只能慢慢往前走。” 南宫奇沉默片刻,说道:“回去贡城,让母亲给她写信,然后呢?” “然后+——”吴振低声说:“就要看金姑娘的反应,再做下一步计划了。” 南宫奇听他说的这么慢,着实是有点着急,皱眉说:“你说清楚一点。” “睢阳的风景很好,夫人也一直想出来转转……”吴振小声说:“到时候可以让夫人写信给金姑娘,然后,到睢阳来,借着看风景的便利,和金姑娘再搭上关系。” “您可以请夫人帮您给金姑娘说说好话,道道歉,到了合适的时候,您再出现。” “你让我利用我母亲?”南宫奇冷冷地看着吴振。 吴振讪讪说:“这、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这个办法,的确是有些损。 毕竟,唐娇的情况不算稳定。 但金小小和唐娇相处的一直不错,唐娇出面,可比南宫奇有用的多。 这也是现在吴振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南宫奇沉声说道:“不行!” 他的母亲已经受尽摧残,如今好不容易好了一些,其实精神还没有完全恢复。 他不能为了自己的事情,让母亲离开贡城,到睢阳来,绝对不可以。 “……”吴振并不意外他的拒绝,讪讪说道:“那、那小人再想想。” 可是事情都被南宫奇办成了这样,哪里还想得到什么好办法? 吴振真是绞尽脑汁,也一点办法都想不到。 …… 在金伯和九宫严密的搜查防控之下,睢阳城内所有和贡城有关的人,全部被抽查了出来,其中有十多人就是贡城放在此处的眼线,当然一并赶出了睢阳城去。 金小小也在紧张了一日之后,又慢慢平静下来。 身边这么多的人护着,南宫奇是不可能再忽然冒出来,让她堵心了。 江承庆看了好几日的话本子。 一开始的两天,还很是兴致勃勃,到了后面,骨子里的好动因子作祟,又开始觉得身体要发霉了。 好在,这几日天气好,金小小也待得有些闷,便在玉宁楼定了饭菜。 江承庆听到要出门,着实是乐呵了好一会儿,早起就准备妥当,陪着金小小出去了。 江承庆照例是骑着马,护卫在马车一侧,宝剑挂在腰间。 金小小坐在马车里,顺着微风吹起车帘的一角,瞧了江承庆一眼,低声说道:“难为他了,护着我,倒是不得自由。” 现在虽然睢阳和十三城,九宫的人都在动作,要将南宫奇和贡城的人都赶出去,但金小小依然不算放心。 南宫奇是个不会轻易死心的人。 她怕什么时候,南宫奇再忽然冒出来,又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所以,她没办法说,让江承庆离开金府,想做什么都可以。 金小小慢慢把眼帘垂下。 她其实也可以找别的人来护卫自己,但似乎周围好像……暂时没有那么合适的人选。 金小小闭了闭眼睛,不打算多想。 巧燕在一旁说道:“如今城中清理了好多贡城的眼线,小姐完全可以隔一日出门一趟,巡一下铺子啊什么的,这样小将军便也得随着出来,也当是解了闷。” “嗯。” 金小小应了一声,一直待在家中,其实她也已经有些不自在了。 平素可是忙的不可开交。 如今怀孕身体重,做不了奔波的事情,巡铺子却是可以的。 金小小暗暗做了决定,从明儿开始,就巡铺子吧。 马车很快到了玉宁楼去。 金小小和江承庆先后上楼,到了管事早先安排的雅座中去。 金小小坐在桌边,客气地说道:“小将军也坐。” “呃……”江承庆怔了怔,“这不太好吧?” “你是我的贵客,有什么不好的?”金小小说道:“你要是不坐,那我也站着吧。” 话落,金小小站了起来。 “别——” 江承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坐着就是了。” 他先前不去坐,是觉得同桌吃饭,好像是件挺亲近的事情。 他这辈子,除了和父亲,大哥,就只有和军中的兄弟才同桌过。 1043、小将军好像饿了 但总不能让金小小也陪他站着? 江承庆坐下去的时候,有些拘谨。 金小小这些年生意场上走惯了,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此时依然面色平静,没什么不自在的。 伙计很快把饭菜送了过来,金小小客气地说道:“小将军,请吧。” “好!” 江承庆应了一声,捏了筷子起来,吃饭吃的也拘谨。 毕竟,这真是第一次和旁人,还是和女孩子一起吃饭。 金小小依然平静,动作也优雅好看。 等饭菜用的差不多了,金小小说道:“我明日要开始巡铺子了。” “嗯?”江承庆愣愣地说:“巡铺子?” “对。” 金小小解释,“九宫下有好多生意,以前一直是我盯着,最近……我身体不舒服,全落到了我爹爹身上去,我不想他那么累,想帮忙分担一些。” “那就巡。”江承庆听懂了,说道:“铺子都在睢阳吧?你放心巡就是,安全的问题不必担心,我每日跟着你。” “都在睢阳。”金小小微笑着说:“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不一定每日都出门,但要是出门巡铺子,我便让人给小将军知会一声。” “没问题!”江承庆乐呵呵地应了一声。 她要出门,那就是说,自己也能出门了! 不用待在金家发霉,那可太高兴了。 …… 接下来的日子,几乎每隔一日,金小小都要出门一趟。 有的时候是去织造坊,有的时候是去玉器铺,有的时候是在玉宁楼。 江承庆每日跟着,对金小小有了全新的认识—— 她虽然年纪比那些老头子小得多,但本事却不见得比他们小。 生意上的事情,好多江承庆甚至都听不懂的东西,金小小却是什么都懂。 而且她算术极好。 有些账目,掌柜甚至在打算盘,等算完了才能回报给她,但金小小却是看一眼,自己便已经算出来了,让那根在一旁的中年掌柜心服口服。 也让江承庆很是服气。 一个女子,操心的事情大大小小那么多,要是给他来管,他头都能炸掉! 他这辈子,说实话没服过什么女子。 他家将军除外。 而金小小,是第二个。 这么聪慧,厉害的女子啊,竟然被南宫奇欺辱了。 江承庆顿时就觉得,南宫奇实在不是个东西。 他现在既然护卫金小小的安全,那必定不能让南宫奇再靠近金小小半步。 这一日,金小小计划去巡一巡城北的糕饼铺子。 可是还没出门,天色就有些阴沉。 江承庆瞧了一眼乌压压的天空,说道:“不如,今天就别去了吧?要下雨啊。” 上次下完雨,金小小差点在绣楼门前摔倒的事情他记忆犹新,总觉得下雨出门不是个好事。 金小小黛眉微蹙:“可是,睢阳的铺子不少呢,我都做了计划,今日要是不去那糕饼铺子,改日就去不了了。” 她如今快六个月的身孕,过不了多久就要生产了。 九宫的产业,都有专门的管事,这么多年来形成了一些办事的规则,她看账基本就什么都清楚了。 可这糕饼铺子,却是刚开一两年,规矩都不成熟。 而且,那糕饼铺子不是九宫产业,而是她自己攒的银子开的,是自己的产业,她得过去看一下,交代一下才放心。 “……”江承庆皱了皱眉,说道:“那……那乘着还没下雨,现在就走吧?” “嗯。”金小小吩咐巧燕道:“带上伞,万一下雨用得着。” “好!” 出去的路上,金小小坐马车,江承庆还是骑着马。 糕饼铺子在城北,地方不算繁华,但是在闹市口,人流很是密集,大早上顾客也不少。 金小小和江承庆进到了后院去,好一会儿才有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管事跑过来,抹着汗笑着说:“小姐怎么忽然来了?” “来瞧瞧,最近生意好吗?” “挺好的。”管事说道:“早上天不亮就忙起来了,这是最近的账本,小姐先看,等会儿,我让伙计送些糕点来,小姐尝一尝,等我前头忙完了,我再来与小姐细细禀报。” “嗯。” 金小小点点头,便去翻看账本。 没过多会儿,伙计送了七八份糕点过来,说都是最近师傅新做的,请金小小品尝。 金小小看账本看的仔细,没抬头,说道:“放那儿吧。” 伙计放下东西便离开了。 外面天气虽然有些阴沉,但房间里却有些闷热。 巧燕拿了扇子,站在一旁给金小小打扇子。 江承庆抱着胸站在廊下,有些无聊。 而且今儿早上出门的时候,早膳没用多少,现在好像有点饿。 不远处那七八份糕点,香气飘啊飘,更是勾的人肚子里馋虫乱跑。 他站在窗口,忍不住朝里瞧了一眼,又瞧了一眼。 但是不太好意思说自己饿了,想吃东西。 巧燕倒是看到了,便低笑了一声,附耳对金小小说:“小将军饿了。” “嗯?”金小小怔了一下,抬眸看她。 巧燕说:“他一直在看糕点呢。” “……”金小小这才回过神来,低声说:“你请小将军进来,先吃点吧。” “好。”巧燕团扇放下,到了门口去,笑着对江承庆说:“小将军,小姐这里账本还有很多,可能还要好一阵子呢,你不然进来坐吧,别站在外面了。” 江承庆顿了顿,“我进去会不会打扰到她?” “不会的,正好儿刚才伙计送的糕点都是新样式,小将军尝一尝,顺便给提提意见。” “这个……”江承庆讪讪说道:“我可不会尝。” “没事,只关说好不好吃就是了。” 江承庆倒也是利索的人,想了想,说道:“那好吧。” 反正他也饿了。 江承庆坐到桌边去,吃糕点喝茶水。 他是当真不会品尝,但可以确定的是,每一份糕点都很好吃,甜但是不腻味。 江承庆忍不住想到,怪不得外面那么多客人,生意那么好。 金姑娘可真会做生意啊。 不过那些账本可真是多。 金小小面前一本又一本呢,不知道要翻到什么时候去。 江承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怎么有些困了…… 1045、她有那么老? 江承庆想,看金小小那样子,账本还得看一阵子,还得有管事进来禀报事情,怕是一两个时辰才能完。 他现在歇一会儿,应该没什么事吧? 江承庆又打了个哈欠,这一回,眼眶里发湿,好困。 他便拖着腮,慢慢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人睡着了,也趴到了桌上去。 巧燕一直看着他这边呢,低声与金小小说:“小将军睡着了。” 金小小分神看了一眼,说:“天阴沉沉的,他趴着睡,可别着凉了,你拿个斗篷去给他盖一盖。” “好。” 巧燕把团扇放下,拿了斗篷走过去,唯恐吵醒了江承庆,动作小心翼翼的。 等盖好了斗篷,巧燕又轻手轻脚的回来,笑眯眯地低声说:“瞧着就是个大孩子嘛,这要不是早知道,我都想不到他能是骑兵营的将军。” “好了,别说话,免得吵醒了他。” 金小小看了巧燕一眼。 巧燕忙住口,悄无声息继续给金小小打扇子去了。 金小小已经好一段时间没到这里来了,账本多,她也翻看的仔细,看了一个多时辰才算看完。 管事也忙完了前边的事情,站在院子里等着问话。 金小小瞧了桌边一眼,江承庆还睡得很熟,便抬了抬手,示意巧燕和管事虽自己往外去。 管事也懂事,并不多问,到了隔壁的房间内,才禀报起近日来铺子里的生意。 等金小小问完话,都已经过了午时。 管事说道:“小人吩咐厨房准备的午膳,小姐不然就在这里用一些?” “好吧。” 金小小原本是打算,中午去玉宁楼那里吃的,但现在江承庆还睡着,自然不好走。 巧燕说:“不如我将小将军也叫醒,一起吃点。” “先不要喊他。”金小小说道:“他吃了糕点,应当不饿,等会儿他睡醒了,我们还要到玉宁楼去,他饿了在那儿吃也是一样。” “好。” 巧燕点点头,便也不多说,伺候着金小小用膳。 等吃完了东西,天色更加暗沉了,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 金小小站在廊下看了看,眉心微皱。 也不知道会不会越下越大,今日除了玉宁楼,晚些还想去织造坊一趟。 身后的房间内传出布料簌簌的声音。 金小小回过头,却是江承庆身上盖着的斗篷给掉下去了。 巧燕帮着管事送账本去了。 金小小只好迈步走了进去,捡起那斗篷,又搭在了江承庆的身上去。 江承庆好像做了梦,脸上带着点憨憨的笑容。 金小小想起巧燕那会儿说的话。 他的确是像个大孩子一样,要不是早知道,真的不敢相信,他是带骑兵的将军啊。 “姐姐。” 就在这时,江承庆眼睛眯了一条缝,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金小小看了一眼,哑哑地喊了一声。 “……”金小小怔住。 醒了? 可是江承庆喊了这一声之后,又闭上眼睛,继续去睡了。 金小小默默地在那儿站了会儿,心里觉得有点古古怪怪。 金小小暗忖道:她是很老吗? 上次他喝醉就叫她做姐姐。 这次半睡半醒,还叫姐姐?! 金小小想了想,忍不住就想找个镜子看一眼自己的脸。 没有女人不在意自己的年龄和外貌,金小小也一样。 可找了一圈,房间里没有镜子。 金小小只好作罢。 又觉得自己找镜子的行为很是奇怪。 金小小失笑,低声说道:“兴许他就是做了梦,梦里说胡话而已,自己有什么可在意的。” 至于上次,那是说醉话了。 她才二十二岁,年纪正好,哪里需要担心老。 金小小摇摇头,往内室进去了。 江承庆看起来是不会醒了,她也顺势休息一会儿,晚些再去玉宁楼吧。 内室有床榻,管事方才派人来温过了。 巧燕这会儿正好回来,扶着金小小躺上去,拉了被子给她盖好。 里间和外间有推拉的隔间木门,巧燕过去将门拉上了。 金小小嘱咐道:“等会小将军醒了,你便喊我起来,一起去玉宁楼。” “知道了。” “对了——”金小小又说:“你瞧着点他那斗篷,刚才便掉下来了。” “好。”巧燕笑眯眯地说,“奴婢盯着。” “嗯。” 金小小点点头,便躺了下去。 迷迷糊糊之间,也没睡上多久,金小小便感觉有人推她。 金小小睁开眼睛,见是巧燕。 巧燕低声说:“小姐,小将军醒了。” “嗯……” 金小小应了一声,坐起身来,只听得外面雨丝沙沙,便问:“雨下大了?” “不小呢。”巧燕一边说,一边帮金小小套上外褂,穿上绣鞋。 金小小皱了皱眉,从里间出去,雨落地的声音越大了,噼噼啪啪的。 江承庆站在廊下,双手叉腰看着外面的雨势,听到声音,他回过头来:“雨下大了。” 话音落,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给睡着了,怎么不叫我?” “瞧你睡得沉。”金小小瞧着那雨势,说道:“雨大咱们也得走,不然下午的事情要耽搁。” “可是雨这么大——”江承庆皱了皱眉,“路不太好走。” “坐在马车里,没什么不好走的。”金小小说道,“巧燕,你去吩咐车夫准备,等会儿就往玉宁楼去。” 江承庆还想劝。 但看金小小言辞坚定,又不好说什么。 三人一起到了后巷去,江承庆的坐骑栓在门边的柱子那儿。 江承庆就要翻身上马。 金小小躲在伞下,说道:“这么大的雨,骑马要淋湿了,你也到马车里来吧。” “没事。”江承庆笑道:“一点点雨而已。” 话落,他已经翻身坐上了马背。 雨丝噼噼啪啪,很快就把他的袍角打湿了。 他到底救过自己,最近又一直护卫自己的安全,金小小哪儿好看他淋雨,便又说道:“坐马车吧。” “真的没事。”江承庆说:“以前我们在泸州日训,风雨里一训就是大半个月,这点小雨啥也不算!” 金小小坚持:“坐马车。” “……”江承庆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金小小又说:“要不,就留在这儿,等雨停了再说吧。” 1046、你不要紧张,我们不吃人 江承庆他以前是如何,金小小没见过。 但她就是没办法自己坐在马车里,避着风雨,而让救过自己的恩人骑着马淋着倾盆大雨。 并且,还是因为她坚持要走,他才得淋雨。 如果他非要坚持不上马车,那她便不走了,耽搁一日的行程也不会怎么样。 可她方才多次强调怕耽搁行程。 江承庆听得真真儿的。 现在只好为难地说:“那不然我坐马车,别把你事情耽误了。” 金小小目的达到,点点头,“嗯。” 巧燕先扶着金小小上了马车去,自己也钻了进去。 江承庆站在车前犹豫了一下,撩着袍子也进去了。 金小小和巧燕坐在一侧,江承庆坐在另一侧。 马车宽大,三人一起也并不算拥挤。 但对江承庆来说,这狭小的空间让人有些不自在。 他冲着金小小客气地笑了一声,别开脸,顺着半开的车窗朝外看。 金小小也不多说,吩咐车夫:“去玉宁楼。” 马车便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 巧燕陪着金小小坐,忍不住笑着问:“小将军,您是没坐过马车,还是没和姑娘一起坐过马车?” “……”江承庆尴尬地笑了一下:“都没有!” 巧燕噗嗤一声笑:“怪不得,你这么紧张。” “我和小姐不是怪物,又不吃人,你不要紧张。” “……”江承庆更尴尬了。 但哪能说不紧张就不紧张? 巧燕瞧他局促不安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可爱,想笑,但又在金小小警告的眼神下,硬生生把笑容压了回去。 但她还是忍不住,就对着金小小咬耳朵,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都多久没见过这么单纯的男孩子了。” 坐个马车而已,瞧他那正襟危坐的样子,还有些脸红呢。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小。 但江承庆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听得是一清二楚,顿时觉得更加尴尬,咳嗽了一声,佯装什么都不知道。 金小小捏了巧燕的手一下,示意她闭嘴。 那目光有点严厉。 巧燕吐了吐舌头,果然闭嘴,什么都不说了。 马车摇晃了一会儿,总算是到了玉宁楼去。 江承庆深吸了口气,立即跳下马车。 巧燕和金小小也先后下车。 巧燕打了伞挡雨。 但风有些大,巧燕打伞打的有点困难。 “我来。”江承庆说了一声,把伞柄接了过去,打好了伞的同时,又站在了风吹来的方向,以自己的背将风挡了去,说道:“进去吧。” 巧燕看的睁大了眼睛。 女人的心思都是很细腻的,也会下意识的注意那些不经意的细节。 江承庆真的很细心啊。 金小小也怔了怔,心弦也略微有一些触动。 但只是一些些。 她点点头说:“好。” 大家前后一起进了玉宁楼去,江承庆把伞交给伙计。 金小小和早就约好的管事见面。 江承庆则坐在雅座外面的桌边,离金小小不算太远的位置。 护卫安全,尤其是在外面,寸步不离是必要的。 金小小叫来巧燕,递了个眼色。 巧燕点点头表示明白,退出去一会儿之后,回来的时候,手上捧着托盘,里面是两份菜一份面。 巧燕把方才放在江承庆面前,低声说:“小姐念着小将军那会儿错过了午膳,吩咐我准备的,小将军吃吧。” “……好,多谢!”江承庆道了谢,瞥了桌面一眼。 菜是一荤一素。 他一向不挑拣吃喝,这会儿也的确是饿了,没啥不好意思的,便低头吃东西去了。 等金小小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天都已经黑了。 外面的雨也小了很多。 这一回,江承庆坚持要骑马。 金小小也不好强迫他坐车,就那么一起往金府走。 巧燕顺着半开的车帘,低声说:“小将军这样的男孩子真是讨人喜欢,也不知道以后遇到什么样的女孩子做他妻子?” 金小小想,必定是个漂亮懂事,乖巧听话的吧。 自然,她也就是这么一想,便罢了。 今日的行程耽搁了,明日的事情,便也要被耽搁。 真希望明日别下雨才是。 她想在肚子大的走不动之前,多做一些事情。 虽然,公子和爹爹都派了几个得力的人来帮她,接手一些事情,但她亲自负责惯了,许多事情交给别人并不放心呢。 务必要在自己生产之前,都安顿好了才是。 雨淅淅沥沥一下又是一晚上,到第二日还是不停,只是雨势却也不大。 毛毛细雨打在脸上一点感觉都没有。 金小小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坐船往城西去巡铺子。 雨下的小,从金府到河边的那一小段路,江承庆要骑马,金小小也没说什么。 到了河边,江承庆陪着金小小一起上了船。 船身有些晃,江承庆面色也有些紧绷,背脊僵的笔直。 金小小走在前面,并没留意到。 等到了舱房之中坐好,金小小吩咐:“开船。” “是,小姐。” 巧燕又去吩咐了水手一声,船只慢慢往前移动。 金小小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水面上荷叶莲莲,忽然就想起,前段时间,自己难得出府游湖,就在此处被南宫奇的船撞入了水中去。 那一次,他言辞恳切,和自己谈孩子以后的事情,谈成亲。 可笑。 他难得客客气气地说一次话,自己竟然真的考虑过,他是提议?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南宫奇就是南宫奇,他是不会变的。 他只会蛮横霸道,只会威逼利诱。 金小小视线有些冰冷,啪一下关上了船只的窗户,也不想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 “小将军,你怎么了?” 舱外,却传来巧燕询问地声音,“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 金小小怔了一下,打开门朝外看,就见江承庆半蹲在船头,手抓着船梆,背脊僵的厉害,但瞧不见脸色。 “怎么了?”金小小迈步上前去。 巧燕赶紧把伞打在金小小头顶,挡去雨丝。 巧燕说:“小姐您看,小将军脸色白的吓人。” 金小小此时已经走近江承庆身边去,见他满脸发白,额头还有些冒汗,忍不住眉心微蹙,弯下腰去询问,“小将军,你是不是不舒服?” 1047、加冠礼 “我——”江承庆声音僵硬地说道:“我、我没事。” “金小姐,你先进去吧,下着雨,船头又风大,你别着凉了。” 他说着,还朝着金小小露出一个笑容来。 但那笑容实在是太过艰难,太过勉强,抖动的嘴角也在告诉金小小,江承庆现在非常不适。 “……”金小小黛眉微蹙,上前去扶住他的手臂:“来,去船舱坐下,喝点水。” 江承庆真的很想拒绝,说不用了,手却不听自己的话一样,猛然抓住了金小小的手臂,还捏的很紧。 金小小和巧燕把他扶到了船舱内,金小小又顺手打开了窗户,吩咐巧燕说:“倒点热茶来。” “好、好!” 巧燕快速去翻杯子。 金小小看着江承庆,有些关心地说道:“要是不舒服,我们现在就靠岸。” “不用不用。”江承庆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我就是有一点点头晕,没什么的,不要耽误行程。” “头晕?” 金小小想,难不成是冒雨骑马着凉了? 江承庆说道:“说出来也不怕金姑娘笑话,我是个旱鸭子,还特别怕水呢,坐船就头晕。” “……”金小小愣住,以前只听过有人坐船发晕,还以为是旁人夸大其词,没想到这会儿竟然亲眼见到了。 “那不如靠岸吧。”金小小说道。 江承庆连连摇头:“没事没事,就是有一点点晕而已,问题不大。” “你看我喝点热茶就好多了。”江承庆举了举巧燕递给他的茶杯。 “可是……”金小小的视线,扫过自己的手腕。 现在,江承庆抓住她的手腕呢,非常用力,捏的她甚至有点疼,那大手的骨节都在泛白。 他分明非常紧张,非常不适。 金小小果断地说:“巧燕,靠岸。” “好。” 巧燕出去告知了水手,眨眼功夫,船只靠了岸。 金小小率先起身,说:“咱们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会儿,派个人去传马车来,等马车到了,再巡铺子。” 这不是商量,已经是她的决定了。 江承庆跟上去。 虽说下船的时候着实是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挺不好意思的。 怎么自己一个大男人,竟然比姑娘还娇弱,做个船头晕目眩的,真是不该。 以前大哥总是说,越是怕什么,就越要去接触去面对,习惯了也就不怕了。 可骑兵日训都在山间林地,就很少接触到江河湖海啊。 他这几年也都没坐过船。 时间一久,倒是把自己怕坐船这事都忘了。 不行不行,可不能一直这么怕下去,等有机会,他得多坐坐船,把自己这毛病给治了才行。 然而,因为他这一次如此不适,金小小后来几日出门,都是安排马车,再也不吩咐人备船了。 江承庆一边觉得有点失望,一边又暗暗松了口气。 …… 眨眼又是几日过去。 金小小每日巡铺子,江承庆也每日进出都寸步不离的跟着。 整个睢阳风平浪静,再没有出现任何与贡城有关的人和事,南宫奇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紧张的气氛,似乎也在逐渐瓦解。 这一日,江承庆随着金小小巡铺子回来的时候,有个穿劲装的年轻人也骑马到了金府门前,唤了一声:“承庆将军!” 江承庆停下脚步一瞧,“你怎么来了?” 这人是大哥身边的心腹亲兵呢。 亲兵飞身下马,朝着江承庆和金小小都行了个礼,说道:“承乾将军派我来问一声,明日将军可要回营一趟?” “明日?”江承庆有些意外:“营中是有什么事情吗?” 亲兵笑眯眯地说:“明日是将军二十岁生辰啊。” “啊!” 江承庆呆住。 一旁的金小小和巧燕也怔住了。 亲兵说:“承乾将军说,虽然老将军和侯爷都不在此处,但简单的冠礼还是要有的。” 男子二十岁便算是大人了,有加冠礼,江承乾惦记着弟弟,所以专门在前一天吩咐人来招呼他回营一趟。 金小小却笑着说道:“你去吧,加冠礼一辈子一次,可不能错过,我这里最近一直安全的很,也不差明日一日。” 江承庆面含复杂:“可是——” “没有可是。”金小小又说:“你参加了加冠礼再回来就好。” 江承庆犹豫了一下。 加冠礼,他还是挺想去的,而且都有一个月没见过营中弟兄了。 最近睢阳又安定。 江承庆想了想,很快说:“那也好。” 金小小点了点头,便迈步往府中走。 天上还在下小雨。 江承庆跟上去,顺势帮她打伞,询问道:“你明日去什么地方巡铺子?” “明日去玉器行,就在城东。” “那这样——”江承庆说:“我先送你去玉器行,然后,你肯定有很多账本要看,还要问话,结束估计要几个时辰,我乘着这几个时辰回营去。” “等我冠礼结束了,我再回玉器行接你。” “不用这么麻烦。”金小小笑着说道:“加冠礼哪能匆匆忙忙的?你明儿只管在营中待着,等一切结束了再回来就是。” “我多带些护卫也就是了。” “加冠礼我只去半日,等下午我就回。”江承庆很坚持:“我得跟着你,离开的太久我实在不放心。” “……” 金小小也不好再劝他。 回到绣楼之后,江承庆便离开了。 巧燕给金小小沏了热茶来,笑盈盈地说道:“为了保护小姐的安全,小将军连加冠礼都不想去了。” 金小小握茶杯的手一顿,其实心里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巧燕在这时又说:“不过小将军那句话,‘我得跟着你,离开太久我实在不放心’听着真让人窝心,就好像,小姐对他特别要紧的样子呢。” “……”金小小微微皱眉,对巧燕道:“胡说什么?!” “他只是因为领了少夫人的命令护卫我的安全罢了。” “奴婢就是顺口一句嘛!”巧燕吐了吐舌头,“对了小姐,明日咱们正好去玉器行,要不顺便帮小将军挑个冠?” “这段时间,小将军护卫小姐安全,可是认真无比,他现在加冠礼,小姐挑个冠,正好表达一点谢意。” 金小小点点头:“我也这么想的,等明儿去到玉器行,我如果忘了,你要提醒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月份逐渐大了,操心的事情又太多,最近金小小感觉自己记性不太好,这么要紧的事情,可不能忘记。 巧燕笑眯眯地说:“好。” 1048、小将军也挺好 今年的天气很奇怪,七月份有大半个月都在下雨,但雨势倒是不算太大。 第二日,好在是没下雨。 一大早金小小起身后,用了早膳,便准备往玉器行去。 江承庆也早早等在了门前,端坐在枣红骏马的马背上,冲着金小小微笑:“我先送你。” 这段时间每日和金小小进进出出,他已经自来熟的用“你”称呼,而不是干巴巴地喊一声金小姐。 “好。”金小小点点头,在巧燕的扶持下上了马车。 一路到了玉器行之后,江承庆亲自送金小小到了铺子的后院,“出来的时候,我让府上的两队护卫都跟上了,现在他们都在玉器行周围呢。” “我现在回去营地一趟,两个时辰我肯定回来。” “好。”金小小温声说道:“加冠礼比较要紧,你不要赶,等营地那里彻底结束再来。” “嗯。”江承庆应了一声,又慎重交代:“我要是没回来,你先别走。” 金小小有些失笑:“现在城中比较平静,应该也不必这么紧张才是。” “越是平静,越要更加谨慎才行。”江承庆说道:“听我的,一定得等我回来啊。” “……那,好吧。”金小小见他这么认真,也不好在说什么。 巧燕噗嗤一声笑道:“好啦,我们知道了,我会帮小将军看着小姐的。” “如果小将军没到,绝对不让小姐跨出玉器行半步。” “那就好。”江承庆这才离开。 金小小便吩咐管事前来问话,抽调账本来看。 巧燕一直陪在边上,打着扇子的同时,顺带也帮金小小准备点心和茶水。 等账本看的差不多的时候,正巧到了午时。 巧燕有些好奇地说道:“也不知道小将军在营中,冠礼是怎么办?是和营地里的兄弟们一起热闹吗?还是非常严肃的加冠?” 金小小抿了口茶:“这也只有骑兵营的人知道了。” 不过,金小小觉得,营地里的办的加冠礼,应该不至于太严肃,这么一想,倒也是有些好奇了。 巧燕低声说:“等小将军回来了,咱们可以问问,营地里的加冠礼好不好玩。” “这是他的私事。”金小小回过神,把茶水放下,说道:“问这个好像也没有意义。” “怎么没意义?”巧燕睁大眼睛:“满足好奇心啊,小姐不好奇吗?我瞧着小将军可乖巧的很,小姐要是问起了,他肯定告诉你。” “……” 金小小默默抬头,看着巧燕。 这丫头的表情,可真是有点……暧昧了。 最近这段时间来,她这样暧昧的表情,可不是第一次了。 金小小不蠢。 相反的还极其聪明,巧燕那点小心思,她哪里能没意识到? 可是她——如今怀着旁人的孩子,而且还比江承庆要大,总之……怎么都不该把她和江承庆想到一起去。 金小小表情严肃地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胡说。” 巧燕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说道:“我没胡说啊,只是说加冠礼嘛,我也没胡思乱想,说不准是小姐想多了。” “……”金小小不和她做口舌之争,别开脸去,“我饿了。” “已经让人去玉宁楼取小姐饭菜了,应该马上就到了。”巧燕见好就收,也不多说,但心里却是觉得,其实小将军也挺好。 就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小将军活泼开朗,在军中待的时间久了,倒是不那么通人情世故,说起来,就是个单纯的大孩子。 如果小姐有那份心思,主动一些,说不准还真能成。 不过现在,她家小姐好像没那份心的样子啊。 金小小的心思可没她这样复杂,只是单纯的想做好现在的事情。 她站起身来,说:“那先到前面吧,去选玉冠。” “好!” 巧燕上前去,扶着金小小到了前面的铺面,便让掌柜的把最好的玉冠全部拿出来。 玉器行做了十多年了,存货不少。 精巧的,别致的,朴素的,典雅的,什么样风格都有,什么样玉质的也都有。 金小小看了一圈儿,选了一个和田玉质的冠,是属于比较简单的款式,但做工非常的精细,是铺子里最上乘的玉冠了。 巧燕笑嘻嘻地说道:“小将军是个静不下的性子,时常要动武。” “小姐眼光真好,小将军就适合这样简单的冠,方便些” “包起来吧。”金小小不理她,吩咐了管事一声。 管事一边用木制锦盒将玉冠装了起来,一边有伙计上前禀报:“小姐,玉宁楼的人到了,小人带他们进了后院去。” “好。” 金小小点点头,接过管事装好的玉冠,就往后面走了。 巧燕跟在她身后说道:“小将军走了也才一个时辰,咱们再待一会儿,他约莫能回来了。” 金小小没吭声。 主仆二人一起进到了后院之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金小小的错觉,她感觉这院子……似乎和刚才出去的时候不太一样? 金小小脚步顿了顿,眼神慢慢扫了一圈。 两个伙计站在廊下,恭恭敬敬的,月亮门外面是四个护卫,腰上带着刀,和她刚才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金小小又继续往前走。 她想,或许是自己太想多了吧。 进到了厢房之中,金小小把玉冠的木盒放在桌上。 巧燕咦了一声,“奇怪,不是说玉宁楼的人送饭菜来了么?怎么没人?” 就在这时,推拉木门里间想起些微的声音来。 “岂有此理!”巧燕喝了一声,“这些人怎么这么不懂事,竟然跑到里间去了!” 巧燕说着,便大步而去,一把将木门拉开:“你们掌柜没教过你规矩——” 可她的声音却戛然而止,整个人甚至是以一种诡异的速度,瞬间就从金小小眼前飘进了里间去。 金小小僵住,电石火花之间,脑子里意识到了什么,就想大喊来人。 但还是晚了。 她的喉间,似乎被什么看不到的东西点了一下,她瞬间不能动弹,而且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她半张着唇,惊恐无比地瞪着里间的门,瞧见,一个身穿黑衣的高大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1049、我怎么忍心让孩子没父亲 “我的小小,这么久没见,可想我吗?” 男子缓步上前,在金小小的面前站定,然后低头,凑在她耳边说道。 那气息吹拂在金小小的耳畔,让金小小背脊冒出无数冷汗。 南宫奇! 为什么他会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九宫的玉器行,为什么—— “我倒是很想你。”南宫奇轻笑一声,可那语气里,面孔上,半点暖意都没有,全是冰冷无情。 “为了你,我可算是费尽心机,如今……总算又见到你了。”南宫奇对上她慌乱惊恐的眼睛,慢慢说道:“既然见到了,这次我们可就再不分开了,毕竟——” 他的手慢慢下滑,落到了金小小隆起的小腹上,“孩子再过几个月就要出生了,我怎么忍心他没父亲?” 金小小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想尖叫,想求救,想叫他滚。 可现实却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南宫奇拿了一件黑色的斗篷过来,披在金小小的肩上,用斗篷的帽子,盖住了金小小的头和脸,双手一伸,稳稳地把她抱了起来,堂而皇之的大步往外走。 那院子里的护卫,门前廊下的小厮,竟然没看到一眼,低眉顺眼一动不动。 金小小总算明白,为什么她方才进来的时候,感觉不对劲了。 因为那些人仿佛都是木桩一样——被点了穴! 金小小的心里惊涛骇浪,无数个为什么纵横。 平静了这么久,为什么还会出事! 贡城的人都被赶走了,为什么南宫奇还能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 为什么—— 斗篷遮住了脸,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感觉自己被抱着飞了起来。 之后,坐上了马车,马车摇摇晃晃动了起来。 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南宫奇轻笑着靠近金小小,说道:“你猜我能不能出城?” “……”金小小无法出声。 马车已经到了睢阳南城门附近,南宫奇索性将金小小抱在了怀中,让她坐在自己膝头,半掀起马车的窗帘让她看着,“你瞧。” 城门那儿,是睢阳守城卫。 最近这段时间,睢阳城进出的人都要严查。 而车夫,竟然和守卫还是认识的。 守卫说:“往常你可都是下午才出城,看来今天货卖的很快啊。” “是啊是啊。”车夫笑呵呵地说道:“十几年了,第一次卖货卖的这么快,回去告诉老伴儿,老伴儿都未必信呢。” 车夫又问:“现在城里怎么还查的这么严?” “上头的吩咐,任何进出的人必须严查。”守卫笑着又说:“不过你是老相识了,我们信得过,也没什么好查的,快出城吧,别耽误后面其他人。” “好好好!”车夫连声道谢,挥着马鞭,便赶着车出了城。 金小小想尖叫:为什么不查,为什么—— 然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出了城,越走越远。 南宫奇轻笑一声,“出城了呢,好容易啊,是不是?” 金小小用最锐利的视线瞪着南宫奇。 “脾气还是那么大。”南宫奇靠近些许,说道:“我猜,我现在要是解开你的穴道,你必定不得安生,所以,你暂且委屈一些吧,等到了贡城,随你怎么都好。” “嗯……贡城那儿,喜堂已经准备好了,到了贡城,我们就直接成亲好了。” “我母亲很想你呢,要是知道你还怀孕了,不知道多高兴。” 金小小浑身发冷,为什么事情又成了这样,为什么—— 外面的官道上,忽然响起连串的马蹄之声。 金小小顺着随风飘荡的马车车帘,瞧见一个骑着枣红骏马的人朝着此处奔来。 是江承庆! 救我—— 她奋力地想张嘴,想喊出声,可一切不过是徒劳。 她根本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承庆策马而去。 金小小的心不断地往下落,像是要坠入无尽深渊—— 南宫奇忽然用力,一把捏住她的脸,让她面对着自己,沉声问道:“怎么,指望那小子救你?” “这段时间,你每日和那小子出双入对,倒是高兴的很,是不是?” 金小小用一种无比愤恨地眼神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我恨透了你,我根本不想看到你,我和他出双入对我就是高兴! 南宫奇怒火暴涨,骨子里冷酷嗜血的因子再次躁动起来,甚至是手那么痒,就想捏住金小小那纤细的脖颈,让她收回这种让他暴躁的眼神。 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吴振说的不错,金小小其实是吃软不吃硬的,他要是强硬,金小小只会越发逆反。 这一次,他得有耐心,不要再随意发火。 可是她的眼神,实在让他心火难消。 南宫奇闭了闭眼,忽然一记手刀敲过去。 金小小闷哼了一声,不甘地栽倒在了一旁,昏睡过去。 …… 等金小小再次醒来的时候,马车在晃动,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但马车里却是漆黑一片。 空气中,还有独特的檀香气息。 似乎是换了马车。 而这种气息,不能让她心安,只会让她觉得压抑,愤怒。 “醒了?”南宫奇的声音响了起来。 下一瞬,夜明珠亮起。 果然是换了一辆更大更宽敞的马车。 “咳——”金小小试了一下,自己竟然是能说话了,当即怒骂出声:“你到底想怎么样?!” 可是她太过虚弱,声音没有半点气势,反倒柔弱低软的很。 南宫奇面无表情地说:“回贡城,成亲。” “我以为,我的企图,我出城的时候已经告诉你了。” “你做梦。”金小小冷笑一声,“我打赌,你绝对没可能把我带回贡城去,绝对!” 十三城的防守,也许会有一时半刻的疏漏,但不会全部疏漏,南宫奇贡城的实力有限,凭什么和整个睢阳十三城抗衡?! 南宫奇笑了:“我能不能回去贡城,咱们拭目以待。” 马车停了,车帘在这个时候被掀起,外面一只手送了食盒进来。 南宫奇打开来,是一碗清香无比的肉粥,他朝着金小小面前送。 金小小不出意外别开脸:“我不会吃的。” 南宫奇也不意外:“你自己可以饿着,孩子呢?你也不在意你肚子里孩子的死活?” “孩子在我身上,我要不要在乎是我的事情,你管不着!”金小小冷笑一声,竟果然是再不看那食物一眼。 “……”南宫奇眯了眯眼,万万没想到,金小小又用这一招。 1050、为什么现在这么抗拒 他以为,如今肚子都这么大了,金小小只会越发在意自己腹中的孩子。 就算是为了孩子着想,她不至于不吃东西。 没想到他完全是想错了。 南宫奇心中愤怒不已。 这个女人,永远知道,怎么样能将自己惹得怒火暴涨,永远—— 可是,吴振也说过,要顺着她一些,哄着她一些,还要道歉。 南宫奇深吸了口气,说道:“那次在马车上的事情,是我错了。” 金小小看的清清楚楚,南宫奇的眼睛里根本没有半分歉意。 而南宫奇的道歉,金小小如今早已经不稀罕。 她看透了南宫奇这个人,也早已下定决心,老死不相往来。 因此,金小小非常淡漠地看了南宫奇一眼,不为所动,甚至,那眼神还带着些许嘲讽。 “……”南宫奇气血上涌,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我是听到你去参加什么宴会,相看……气昏了头。” “别跟我说这些,我不想听。”金小小别开眼,满脸都是冷漠。 南宫奇咬牙说道:“你不吃,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吃。” 金小小不再开口。 她不想和南宫奇说话,也不吃东西,浑身上下都只有两个字,拒绝。 她的眼神看着不知名处,一点余光都不愿意分给南宫奇。 南宫奇僵在一旁半晌,万万没想到,这一回金小小是软硬不吃了。 马车外的吴振也听得着急。 他还指望着金小小和南宫奇的事情顺利解决,然后他能回中州寻亲,可为什么金小小如今这么难搞? 他深怕南宫奇愤怒之下,再做出什么让金小小更加厌烦的事情来,让事情更加没办法挽回,赶紧不轻不种地唤了一声:“城主。” 南宫奇沉着脸,弯身出了马车,随着吴振去了远一些的地方,“有话就说!” 吴振劝道:“城主,别和金姑娘生气。” “咱们将人劫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是要想办法让金姑娘消气,能好好和城主谈,威逼利诱的办法再不能用。” “否则以金姑娘的性子,只会把事情越办越糟糕。” “那你说怎么办?!”南宫奇冷着一张脸,如今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看向手下。 吴振说道:“这样,她暂且不想吃,那就不要逼着她吃,她总会饿的,她也肯定在乎孩子的死活,不可能像她面上那么绝情。” “她不想说话,那就不要强迫她说话,我们先想办法回贡城,到了贡城,城主您再多点耐心。” “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金姑娘总会看到城主的好。” “……” 南宫奇陷入无限沉默之中,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往马车边去了。 吴振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他有没有听进去,暗暗叹了口气。 先前他建议,先回贡城,然后想办法让唐娇和金小小联络,被南宫奇否决了,他这才绞尽了脑汁,才把金小小从城内弄出来。 总觉得,这真是下下策。 但城主要这么做,他能有什么办法? 只希望,这一次城主控制自己的脾气,能搞清楚他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再不要把事情弄的没办法收场。 …… 赶路在继续。 金小小拒绝说话,拒绝吃东西,甚至拒绝喝水,竟然就这么过了两日。 而且因为马车颠簸,都六个月的身孕了,竟然还大吐特吐,又因为没有吃东西,吐得全是胆汁苦水,那脸色发白的样子,分外吓人。 南宫奇没了办法,只能吩咐暂时停下,找了个小村庄落脚。 这一路,为了躲避十三城的追捕,他们一直走的是小道,偶尔停留,也是在山村野店之中。 卞南多山川,如今倒是给了他便利。 出了睢阳城,都快三日了,追他们的人无数,却没有一路找上来。 下马车的时候,南宫奇去抱金小小。 金小小无力推开他,但闭着眼睛,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 南宫奇脸色更加阴沉,一路将金小小送到朴素的农舍床榻上,沉声问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吃东西,才肯喝水?” “让我回家。”金小小只有这四个字,连眼睛都没睁。 因为她知道,南宫奇是不可能答应的。 说与不说,意义不大。 她躺在床榻上,无声地抗拒着所有的事情。 她承认自己是个任性的人,竟然拿自己的身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和南宫奇对着干。 但有什么办法? 她现在没得选择,她绝不要和南宫奇有任何牵扯了,不要回贡城更不要去成亲! 在她的心里,那是个笼子。 那里,是她的生活从此陷入艰难痛苦的根源,她再也不要去! “……”南宫奇果然无言以对,半晌,他声音阴沉地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现在这么抗拒?” 金小小一个字都不想和他说。 南宫奇眉心紧皱。 上一次,金小小还意乱情迷的靠在自己的怀中,叫自己“南宫”,这才多久。 竟然如此无情,半点商量余地都没有! 他真想刨开这个女人的心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又到底想要什么! 忽然,南宫奇想到了什么,沉声道:“因为那个小子?” “那个和你出双入对的小子,对不对?” 除了这个,他想不到别的原因,能让金小小短短时间变得这么多。 这个女人,就这么移情别恋了,这么快的吗? 南宫奇觉得愤怒,觉得不甘,更加不愿意相信。 他看着浑身都是拒绝,像是死也不愿意和他多说一句话的金小小,只觉的心里什么地方坍塌了一块,无比无力。 半晌,他茫然地转过身,出去了! 待到屋内彻底安静下来,金小小才睁开眼睛。 胃里空落落的,胆子苦水全都吐光了,现在,她非常难受,肚子里的孩子,也一直在翻腾,他也很不好受吧? 金小小把手慢慢放在小腹上,心中说道:孩子,娘也不想这样,但对付南宫奇这个人,你除了比他更决绝,更狠,别的办法都没用。 我们不能再陷进贡城去,我们得拖着时间,等着爹爹和睢阳的人追上来。 应该很快,很快就有人追上来了。 金小小低声说:“再坚持一下,一下就好。” 1051、些许好感,又淡漠下来 南宫奇离开之后不久,吴振便来了。 吴振的手上端着饭菜,脸色十分复杂:“金小姐您这是做什么?您和城主斗气,何苦让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受罪呢?” “这孩子在您腹中,已经受了不少折腾了啊金小姐,再这样下去,您就不怕他有个什么万一?” “你就好好的,吃点东西吧,求您了金小姐。” 饭菜还冒着热气,清香的味道扑入了金小小的鼻息之间。 金小小也是个人,其实也并未报定什么必死的决心。 她不吃不喝抗议,是为了活。 如今,眼睛便忍不住盯着那饭菜。 可是她却还是狠狠地将视线移开,冷漠无情地说道:“你应该去求你家城主,快些放我回去,他好我也好。” 顿了顿,金小小又说:“孩子也会很好。” “……”吴振无言以对,半晌才叹了口气:“哎……您和城主性子可真像,一个个的都是硬脾气。” “您、哎,您听小的一句劝,城主其实早就后悔了。” “他很后悔,当初在马车上对您做的事情,他那时候就是气坏了,以为您去相看成亲的对象呢。” “他为什么那么生气?还不是因为他心里有您?” “若是不喜欢,谁理会您去做什么!” “……”金小小怔了一下,“他——” 吴振似乎是懂得她的心事一般,问道:“您是不是觉得,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肚子里的孩子?” “……”金小小缄默不语。 吴振又是一叹:“您也是聪明人,这么点事情,为什么就想不通呢?如果他真是想要个孩子,城主府上那么多女人,随便谁不能生?” “他何苦要这么执着于您的孩子,还要这么大张旗鼓,搞出这么多的事情来,非要将您带回贡城去?” “他分明是执着于您。” “……”金小小抿着唇,看着微微晃动的床帐。 所以,南宫奇喜欢自己,这么不依不饶地非要将她带走,不是为了孩子,是为了她? 她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来。 好像……有些仿徨,茫然,一时间,心里也五味杂陈。 吴振又说:“您不要折磨自己,也折磨孩子了,孩子那么小,禁不住这么折腾的,您和城主之间的事情,不该让那没出世的小生命来承受,您说对不对?” 金小小不知道该说什么。 吴振语重心长地说道:“城主从小吃了不少苦,您是知道的,他不知道怎么对一个人好,就只能用自己的办法,把人强留在身边。” “但您相信我,只要您……给他机会,您告诉他,怎么样对一个人好,他会听的,也会改变,真的。” “你出去。”金小小有些心烦,不想听这些话。 她早已经看清楚了南宫奇的为人不是吗? 也早已经决定,老死不相往来。 现在这个人说的这些话,又有什么意义? 她不想听。 她现在只想回睢阳去。 “好。”吴振非常识时务,知道金小小现在需要一些时间,来想一想。 他把饭菜又往前送了送,温和地说道:“先吃一点吧,别拿孩子的安危开玩笑。” 话落,他也不必金小小再说什么,欠着身子就退走了。 金小小抱着双膝坐在床榻上,饭菜就放在自己眼前不远处,冒着热气,飘着清香,勾动着她的心弦。 她仔细地回味着吴振方才说的那些话。 其实她又何尝没有思考过,南宫奇这么执着地揪着自己不放,到底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她? 她的眼前,闪过许多的画面。 和南宫奇第一次谈生意的时候,你来我往,相互试探。 熟悉了之后,她也曾欣赏过他的雷霆手段。 有道是无奸不商,心慈手软绝对难成大事,南宫奇正因为有铁血手腕,才能让贡城立在边界十数年不倒。 为了帮江楼月改进玄月的那一次,他让她进山中寻找特别的矿石,她厌烦他刻意为难。 可在山中,当她遇到猛兽袭击,第一时间,却也是南宫奇出现救了她。 当南宫奇击退猛兽,丢了带血的宝剑,冲过来将受伤的她抱起的那一瞬,她的心其实有向着他靠近的趋势。 试问,哪个女人会不喜欢一个,在自己最危险的时候,如天神一样出现,救了自己的男人? 好感,就那么出现了,似乎出现的很突兀,似乎……也顺理成章。 可是后来,她看着南宫奇府上的那么多女子,心里那么别扭。 那其中,甚至还有她送的美女呢。 一个养了无数美女的贡城城主—— 她的些许好感,又淡漠下来。 再后来—— 醉酒之后,发生了那件事情。 他卑鄙的引诱了她,那件事情,让她无比讨厌自己,逃也似的回到了睢阳去。 可偏偏老天爷却要让她怀孕,让她和南宫奇越发纠缠不清。 她茫茫然地看着床帐,暗暗问自己,到底现在对南宫奇,又是个什么样的心思。 是喜欢,是讨厌,还是什么……旁的? 可心里空空的,想到南宫奇那张脸,好像……记得的都是南宫奇与自己说的那些狠话,那些威逼利诱的话,那些调侃她不知廉耻的话。 都是些不太好的记忆。 她与他之间,似乎没什么好的记忆。 金小小垂下眼眸去,她想,或许自己没有那么愤恨南宫奇,但也真的不想和南宫奇再纠缠。 或许—— 她可以好好和南宫奇谈一谈。 如果,吴振说的都是真的,南宫奇真的喜欢她的话,那么谈一谈,场面不要搞得这么僵,有没有可能? 金小小轻轻地吸了口气,片刻后,将粥碗端了起来,平平静静地把肉粥喝了。 吴振的话都很对。 她再怎么置气,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对抗南宫奇,孩子是撑不住的。 她想要这个孩子。 门外,吴振躲在暗处,看着金小小吃下粥去,总算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的劝说有效,只要能平心静气,好好和金姑娘去说,金姑娘总是能听得进去的。 只是城主是个什么情况?怎的莫名其妙跑的不见人影了?! 吴振皱起眉头来。 现在外面可全是睢阳十三城的人呢,万一被看到了,那可不是好事。 1052、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金小小吃了东西后,腹中舒服不少,便躺回床榻上去,眯着眼睛,想休息一阵。 这两日,她对抗南宫奇,精神紧绷,几乎是没怎么休息过。 如今心里稍微松了一些,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屋外晚风阵阵,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身穿玄色长袍的人迈步走到了屋前。 守了金小小一晚上的吴振,瞌睡都醒了,赶忙迈步上前去,“城主,您——”去哪儿了? “闭嘴。”南宫奇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了。 吴振当然不敢多话,只是闻到南宫奇身上有一股很淡的酒气。 这是找地方买醉去了? 城主看来真是对金姑娘毫无办法,现在都买上醉了呢。 吴振心想,他要是知道金姑娘今晚吃了东西,情绪也稳定下来,应该会高兴一些。 但吴振还没来得及开口,南宫奇已经直接推开门,走进了农舍去,并且“啪”的一声,就将门给拍上了。 吴振摸了摸鼻子,心想,城主必定是担心金姑娘,进去探望了。 也罢,明日再说也是一样的。 吴振便打了个哈欠,回另外一间空屋去,打算好好睡一觉。 城主终于回来,也不必他再盯着金姑娘了,正好。 …… 拍门的声音很大。 金小小被惊醒,拥着被子坐起身来,就看到,黑暗之中,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朝着自己在慢慢靠近。 她的意识很快回笼,明白是南宫奇来了。 “你——”金小小皱了皱眉:“你吵醒我了。” 因为吴振说的那些话。 也因为,她很清楚南宫奇小时候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就算她的心现在已经很平静,但却也对南宫奇说不出什么冷酷伤人的话来了。 南宫奇没有吭声,坐在了金小小的床榻边上,低声开口:“怎么,现在又能和我说几句正常的话了?” 金小小默了默,说:“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南宫奇沉声问:“谈怎么离开我身边,怎么回睢阳,怎么老死不相往来?” “……”金小小再次静默,离得这么近,金小小嗅到了他身上些微的酒气,皱眉说:“你喝酒了?” 南宫奇不答,却问道:“你看上那个小子了吧?” 金小小皱眉,别开脸说道:“等你酒醒了我们再说。” “我很清醒。”南宫奇凑近金小小,酒气扑面而来,他一把捏住金小小的下巴,“你为什么非要从我身边逃走?都有了孩子了为什么非要和我划清界限?” 金小小僵住,她极为厌恶这个动作,当即喝道:“离我远点!” 南宫奇却凑的越来越近,另外一只手也捏住了金小小的肩膀:“你就是看上那个小子了,我劫你的那天,你是给他准备玉冠去了。” “你们还一起坐马车,一起坐船,一起同进同出,同吃同住。” “你喜欢着你家公子,却能在我身下婉转承欢。” “你大着肚子,怀了我的孩子,心里却又很快想着别的男人了——” “金小小,你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你——”金小小大怒,一边低喊,一边用力地推:“你滚开——” 可是南宫奇却纹丝不动,唇角擒着三分冷笑:“那小子,可是骑兵的将军,他的父亲是昭武王身边一品大将,将门世家,出身那么好。” “而你爹爹,不过是薛家的家仆,家仆生的女儿,还是个残花败柳,怎么配的上他?” 金小小闭了闭眼,气的浑身颤抖,一个多时辰前,还决定要和南宫奇好好谈谈,现在,她却万分后悔,自己竟然会有那样的心思。 疯子! 和疯子,连多说一句话,一个字都是浪费口舌。 “怎么不说话?”南宫奇冷声问道:“那是因为你知道,我说的都是对的,你这辈子休想嫁给别的男人,你看中了谁,我便杀谁,杀不了,我也让他一辈子不好受!” 话音落,南宫奇手忽然用力,将金小小整个提了过去,沉声说道:“你这辈子只能做我的女人!” 他像是在告诉金小小,也更像是在跟自己说。 而那一句话落下之后,便毫不客气地将吻落到了金小小的脸上,唇上。 金小小用力抗拒,“你、你滚开,放开我——” 可是她这点力道,与南宫奇,连挠痒都不算。 他揪住了金小小的衣襟,蛮力一扯,脆弱的布帛应声碎裂,接着是裙子。 金小小彻底慌了,“南宫奇,你疯了不成?南宫奇——” 可是南宫奇似乎听不到她说的话,他也不想说话。 他压了上去,带着茧子的手在金小小的身上无情肆虐,他要用行动,告诉自己,也告诉金小小,他说的话,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这个女人,已经拓上了自己的烙印,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跑得掉。 “我求你,别这样,南宫奇我求你——有什么我们好好商量——”恐惧,让金小小连声祈求。 他过分的动作让她明白,他接下去要做的事情,绝对是自己无法忍受的。 她还怀着孕啊! 可南宫奇的动作依然不停。 她的挣扎那么无力,在蛮横的男人手底下一点用都没有。 这一瞬,金小小甚至想到,一了百了,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可是她终究没办法,不想就这么屈辱的死了,她还有爹爹啊…… 活着多好啊…… 所以,为了活着,就要受这禽兽欺辱吗? 金小小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泪珠自眼角滚落。 这时,门板上却响起大力的拍打声,伴着吴振的喊叫:“城主、城主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城主——金姑娘还怀着孩子,城主——” 在金小小身上肆虐的南宫奇,所有动作戛然而止。 屋中漆黑一片,而他敏锐的五感,却让他把自己身下金小小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金小小衣衫破败,露在外面的肌肤带着青紫红痕,别开脸闭上眼的样子,似乎生无可恋,无限绝望。 他—— 南宫奇豁然起身,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他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差点就—— 1053、不看大夫,估计要出事 南宫奇一张脸上青白交错,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可是半晌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僵硬地立在那儿半晌后,他豁然转身,出了房间, 脆弱的门板再次发出“啪”的一声响。 吴振站在门外,满脸复杂地想说点什么,南宫奇却风一样的消失了。 吴振都还没睡下,就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还好来的及时,里面应该没发生……不太好的事情吧? 可是就算没发生,想必金小小现在的状况也非常不好。 他犹豫着,是不是要进去看一眼。 片刻后,他还是没进去,迟疑地开口问:“金小姐,您还好吗?” 屋内没有人应声。 吴振又问了一声:“金小姐?” 金小小还是没有应。 屋子里安静的过分,吴振心里忽然打鼓。 别是出事了? 就在他要将门推开进去的时候,金小小却很轻地说了一声:“没。” 吴振松了口气,说:“您……您看您要什么东西,您吩咐一声,我马上准备。” 他是想,金小小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伤药。 还有,他方才听到裂帛的声音,也不知道,金小小需不需要衣物。 或者,需不需要大夫? 金小小又静默下去。 吴振耐心地等待着。 只听着里头窸窸窣窣,半晌之后,金小小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响了起来:“滚远些。” “……”吴振默了默,不敢再吭声,但是当然也不敢“滚远些”。 他说了一句:“小人就在外面。”便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了。 为怕金小小做出什么事情来,他甚至竖起了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房间里,金小小用被子裹紧自己。 被子很厚,却不知为何,冷的让人心里发寒,身体发抖。 金小小的脸色死白。 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南宫奇这个人,就像是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一样。 只要待在他的身边,那金小小绝对没有安宁的时候,她现在,只剩恐惧,逃避,还有后怕。 可越是到了这个时候,金小小反倒越是冷静。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绝对不要在这个人身边,绝对! 而且,也绝对不会再傻的和他去谈什么。 他们没什么可谈的! 她现在得想办法,通知爹爹他们,想办法离开南宫奇的身边,永远! 时间,变得难熬起来。 金小小抱紧自己,想了好久,却始终想不到什么可以通知九宫其他人的办法。 房门却忽然被人推开了。 金小小全身僵硬,用力地抱住自己,瞪着门口的方向。 天还黑沉沉的,不知道已经是几更天。 房门那里站了个人影。 金小小只看了一眼,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不是南宫奇,是吴振。 吴振拿了个包袱,小心地放在桌面上,说道:“这是……给金小姐准备的,小人这就走。” 话落,吴振快速离开了房间,并且手脚极轻地把门关上了。 金小小没有犹豫很久,就去把那包袱拿了过来。 她的衣服,已经在南宫奇蛮横的动作下裂成了碎片,她难道要衣不蔽体不成? 她抖着手,快速地把衣服穿戴好。 …… 天很快就亮了。 南宫奇没有回来,吴振体贴的送了早膳过来,依然是轻手轻脚的进出,还给金小小准备了温水和毛巾,放在了桌子上,什么都没说就退出去了。 屋内,地面上那些破碎的布帛,吴振选择视而不见。 金小小没有吃。 先前两天没吃东西,本来肚子里就不舒服,昨晚又被那番折腾,受到了惊吓,身体越发不舒服,根本半点食欲都没有。 她看也不看那些饭菜一眼,一手抚着腹部,拖着不适的身子,到了门边去。 “金小姐?!”吴振守在门外,一见她出来,连忙询问:“您怎么出来了?要什么,吩咐小人帮您准备就是。” “我肚子不舒服,我要看大夫。” “这……”吴振怔了一下,不露痕迹地打量了金小小两眼。 现在的金小小,脸色白如纸,看起来像是随时要昏倒,的确是非常不好。 吴振犹豫了一下,说:“您得等一会儿,现在城主不在,小人……不太好做主。” “嗯。” 金小小冷漠地应了一声,回到了屋内,躺回床榻上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太阳,也从东边挪到了西边。 金小小水米未进,人也开始昏昏沉沉,但她依然强打精神,等着。 到了日头半落西山的时候,院子里忽然响起了吴振焦急的声音:“城主您可算回来了,金姑娘情况很不好!” 金小小扯了扯唇:来了。 南宫奇脚步一滞,说道:“怎么了?” “脸色很差很差,今天又是一天没吃没喝。”吴振满脸难色地说道:“这都第三天了,就是个寻常汉子都受不住,更何况金姑娘这样的柔弱女子,还怀着孕……” 南宫奇什么都没说,迈步进了房间。 当看到房间地上那些破碎的布帛的时候,南宫奇脚步僵硬了一下,才走向金小小床边去。 “你……怎么了?”南宫奇半晌才开口。 金小小阖着眼,根本不可能看他,也不睁眼。 屋内光线晦暗,南宫奇看过去,只觉得金小小的脸又青又白,实在是吓人。 吴振压低声音说道:“城主,咱们给金姑娘找个大夫看看吧,不然的话,估计要出事啊!” 南宫奇沉吟了一下,“你去安排。” “好!” 吴振很快走了。 南宫奇坐在床榻边上,就那么看着金小小那张脸,想说点什么,但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半晌,他别开脸,出去了。 夜色很快降临,南宫奇进到屋内,将金小小抱了起来。 金小小现在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南宫奇带着她,一路到外面坐上马车,走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到了一间药铺去。 坐堂的大夫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收了吴振的重金,从下午开始就不接病人了,这会儿也认认真真地给金小小诊脉。 南宫奇沉着脸,坐在一侧,眼也不眨地看着。 片刻后,大夫吸了口气:“这姑娘……” “怎么?”南宫奇冷冰冰地问道:“有话快说,别吞吞吐吐!” “是、是。”大夫赶忙欠着身子,说道:“她的身体不太好,不能再舟车劳顿了,否则的话,肚子里的孩子可能要、要……不保。” 1054、他的把她留在身边 “什么?”吴振微惊:“这么严重吗?!” “是。”大夫低声说道:“这姑娘看起来,长时间也没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了,本来身子就不太好,再加上,一直受路上颠簸,胎相如今都有些不稳。” “老朽建议,还是要找个地方好好修养。” “开药。”南宫奇说道:“保胎的药,调养身体的药都开了。” “好,好!” 大夫连连点头,说:“老朽这就开方,去准备抓药。” 大夫收了吴振的银子,闲话不多说,也不多问废话,办事还很利索,眨眼功夫就把药都抓来了,贴着红纸的是保胎的,没有贴的是调养身体的。 吴振把药拿了。 南宫奇立即起身,用毯子把金小小裹着,便抱着离开了。 吴振追出去的时候,南宫奇已经上了马车。 吴振跳上车辕,一边赶着马车往外,一边问:“城主,咱们还回那个小村子安顿?” “不回。” “那——”吴振又问:“咱们是去哪?” “回贡城。”。 “可是——”吴振呆住:“那老先生说,再赶路,金姑娘的身体会受不了的,咱们——” “回贡城。” 南宫奇只说了这三个字,坐在马车里,抱着金小小的手紧了许多。 他得把她留在身边,至于其他的事情,已经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等到了贡城,再说旁的。 吴振想劝,但不敢劝,抿着唇,将马车往贡城方向赶。 …… 柳城客栈门前,一个英姿勃发的年轻男子从枣红骏马的马背上跳了下来,快步往客栈内走。 刚进到大堂,楼上便走下来个三十岁出头的管事。 “您就是承庆小将军吧?小的是这客栈的掌柜。”管事客气地朝着年轻男子行了礼,说道:“小的收到金先生的书信之后就立即把手底下的人都派了出去。” “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找到了一点线索。” “什么?!”江承庆脱口道:“快告诉我!” “他们曾经去过一所医馆。”管事说道:“就在一个多时辰之前,开了两副药,一副调理身体的,一副安胎的。” “根据那大夫和医馆伙计的描述,有九成可能就是金小姐和南宫奇。” “现在他们人呢?!”江承庆快步上前,追问道。 那日他加冠礼结束之后,快速回城,结果玉器行内早已经发生变故,金小小竟然凭空消失了!? 他在军中,遵的是军令。 金小小的安危,就是他现在的军令,他竟然把人丢了? 他震惊自责愧疚之余,立即带人追了出来。 可是接连三日一点消息都没有。 能劫金小小的,除了南宫奇不做第二人想,他们必定是要回贡城的。 所以,江承庆联合金伯九宫人手,再回贡城的必经之路上严格盘查,在其他地方也多处撒网不放过,终于在这柳城得到了这么一点点消息。 而且,还是一个多时辰之前的消息! 江承庆现在十分激动。 那管事也立即说道:“他们往贡城方向去了,没有走官道,走的是小道,只是出城往北有好几条去贡城的小道,现在还不确定是哪一条。” 此处已经靠近苍山,大大小小的山丘小道有无数,山中村民也不少,每条道上来来去去每天都有人。 江承庆眯了眯眼,说道:“地图有吗?” “有,已经准备好了!” 管事吧地图拿出来之后,江承庆一把接过,说道:“我去追上三路,你们去找下三路,要是找到了,记得派人给我传消息。” “小人明白。” 把地图收好之后,江承庆离开柳城客栈,翻身上马,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金小小昏昏沉沉的。 先前的昏沉是装的,现在的昏沉,却是真的。 身体……已经虚弱的不受自己控制。 南宫奇似乎喂她吃了一些东西,她习惯性的吞咽,后来,还给她喂了药。 她感觉自己像是飘在了云里雾里一样。 昏沉,无力。 马车一直在摇摇晃晃。 她茫然地想,爹爹他们是不是找不到自己了,这一次,自己是不是又要被带回贡城去? 她真不想去贡城。 马车又是一下摇晃,金小小更加晕眩,彻底昏沉了过去。 马车里,南宫奇盘膝而坐,目光本来一瞬不瞬地看着躺在自己身侧昏睡的金小小,此时却骤然抬眸,向着车帘外看去:“怎么回事?” 走的好好的,马车却忽然停了。 而且停的有些突兀。 吴振声音有些不安:“城主,咱们的前面好像……有队人。” “什么人?” “马队,十来人,就堵在路中间,看起来,像是冲着咱们来的。” “……”南宫奇眼眸微眯,随手掀起车帘的一角朝外看。 分明离得这么远,但南宫奇却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立在最前面的马上骑士。 是那个小子! 南公子的脸色,忽然之间变得非常难看,眼底甚至杀气纵横。 “他们走过来了,怎么办?”吴振声音开始紧张,“城主!” 南宫奇唰一下放下帘子,冷声说道:“不必客气,冲过去。” “……是!”吴振应了一声。 南宫奇又看向金小小,面无表情地说道:“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追了上来。” “可我又怎么会让人把你抢走?” “我给这马车上,都是装了特殊机关的,就算那十几人来者不善,马车冲过去的时候将机关打开,暗器和短箭朝外飞射,也够这些人受的。” 话到此处,南宫奇冷冷一笑,手背贴在金小小过度冰凉的脸上,“这辈子,敢跟我南宫奇抢东西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那小子也一样。” 车外,吴振已经握紧了马缰,大喝一声:“驾——” 与此同时,吴振马鞭抽下。 不远处,江承庆在挨个小道搜寻了一遍之后,总算是追上了这辆马车,还绕到了前面来堵人。 他本想,等马车走近了,再动手,倒没想到马车竟然直接撞了过来。 江承庆握紧马缰,喝道:“把他们拦住!” “是!” 这一趟过来,跟着的都是自己的亲兵,马上功夫绝对不弱,立即就呈现扇形,将道路给堵的严严实实。 可随着马车靠近,马车车底忽然嗖嗖嗖数声,竟然朝外射出冷箭。 1055、救命稻草 “小心!”江承庆微惊,提醒亲兵的同时,人一跃而起,一枪扫落飞向自己的暗器,在空中纵跃,直接朝着吴振抓了过去。 吴振大惊。 这些暗器发射的这么密集,其他人都应接不暇,有的人坐骑还中了招到了地。 这个小子怎么还能靠到自己身边来? 吴振立即提了马鞭挥过去,想将江承庆逼退。 但江承庆有长枪在手,一枪挑过,直接把吴振的鞭子打落在地。 甚至,因为那一枪力道太强,吴振都被甩下了车辕去。 就在江承庆要落在马车车辕上的那一瞬,车帘之后忽然涌出一道排山倒海一样的掌力,直逼面门。 江承庆立即后翻躲避,稳稳地落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南宫奇,你跑不了的,赶紧把金姑娘放下!”江承庆喝了一声。 没了车夫的马车在狂奔。 南宫奇的脸色也非常难看。 没想到这些暗器和机关挡住了其他人,竟然挡不住这个臭小子? 可他现在没机会考虑旁的,只能窜出去,先将马缰扯住,然后冲着江承庆洒出一把菱形暗器,驱着马车发足狂奔。 暗器是合着内力打过去的,比方才机关所发射出的暗器更加凌厉。 江承庆连忙提着马缰,让坐骑一个人立,躲避攻击。 而南宫奇就乘着这个空隙,从其他人空出来的缝隙之中驾车离去。 江承庆大怒:“站住!” 一过这条路,就进入苍山腹地,再想追到人难如登天,他怎么能轻易放弃。 江承庆立即策马追了上去。 南宫奇冷笑一声。 他身为贡城城主,背靠铁矿的同时,机关暗器也是他的拿手好戏。 要不是早有准备,胸有成竹,他怎么会只带着吴振就敢留在卞南十三城搞这么一出事情? 他头也没回,顺着江承庆发出声音的方位,打出了十只梅花镖,照旧是运用的内力。 梅花镖去势凶猛凌厉,这一回,坐骑无可避免,中了两枚梅花镖,立即就栽倒在地。 江承庆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南宫奇再发十枚梅花镖。 江承庆立即就要躲闪。 可就在这时,马车轮子忽然垫到了一块凸起的大石头。 那石头太大,砰的一声,把马车颠的蹦起来很高,又很快落下。 江承庆一抬眼,只看到车门大开,车上似有个人影掉了下来,也顾不得躲那些什么梅花镖,飞身上前去想要将人接住。 但,距离太远,他没有接到。 那人被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而一直只顾着听风辩位,攻击江承庆的南宫奇,根本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金姑娘!”江承庆脸色大变,他赶紧上前去,把地面上的人扶起来,不是金小小又是谁? 金小小的脸色白的几乎透明,眉心紧蹙着,艰难地咳了一声,“你……你来了……” 这几个字说完,她的脸忽然痛苦的拧了起来,喘息着说:“痛……好痛啊……” “你受伤了?!”江承庆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立即检查她全身上下,当发现她裙下一片殷红的时候,江承庆僵在当场。 便是再无知,他也意识到了什么。 “把她给我!” 就在这时,南宫奇冲上前来。 他亦看到了那一大片不断扩大的殷红,背脊发冷,但眼底杀人的神色却并未褪去丝毫,“把她给我!” “别——”浑身上下都在痛,金小小用全身唯一的一点力气,把江承庆的手臂抓住:“别……别把我……交给……他……” 南宫奇僵在当场。 就在这时,江承庆手下的那些亲兵围了过来,将南宫奇挡在了金小小和江承庆之外。 金小小闭着眼睛,意识再次不清,可口中还在喃喃:“小将军……别……” “好!”江承庆郑重地应了一声,说:“我不把你交给他。” 金小小用力的抓住手底的手臂,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她再不要到南宫奇身边去,再不要。 她只要和南宫奇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真的好痛,好痛,全身都在痛。 肚子也在痛。 痛。 金小小不甘地闭上了眼睛,再次陷入昏沉之中。 …… 金小小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间朴素又干净的房间内。 她想坐起身来,但浑身上下根本没有力气,动一动,都好像是骨头要碎裂一样。 疼痛难忍。 金小小蹙了蹙眉,侧了侧脸,看到不远处的桌边,有个人趴在那儿睡着。 “小……将军……” 金小小喊了一声,声音哑得离谱。 桌边趴着的江承庆原本是不小心睡着的,这会儿猛然一个激灵,大喜过望地看着床上的金小小:“快,快把大夫请进来!” 门外有人应声退走。 金小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得慢慢闭上了眼睛。 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响起,是大夫来了。 金小小半眯着眼,看到一个中年郎中给自己诊了脉,与江承庆说话,她想听得清楚一些,但脑子昏沉的厉害,只听到失血过多,骨折,多休息之类的话,人就又睡了过去。 江承庆听着,连连点头,这一瞧,金小小有闭了眼,便轻声喊:“金姑娘?” 大夫说:“估摸着是睡着了。” “是吗?”江承庆皱眉道:“她要睡多久?” “身体受创严重,起码还得睡个三日才能醒,不过您放心,我一定给小姐用最好的药。” “那就好。”江承庆点点头。 此处是柳城行馆,婢女是不缺的。 管事找了几个稳妥的,前来照看金小小的一切。 江承庆自然也是寸步不离。 三日之后,金小小果然如那大夫所说,又醒了过来。 帮金小小擦手的婢女发现了这件事情,赶紧告诉了江承庆。 江承庆也高兴,立即就到了房间来,“你可算醒了!” 金小小靠坐在床上,两只手放在被子外,交叠在小腹之前,双眸低垂,看不到眼底的神色。 婢女上前去说道:“姑娘自从醒了,就没说过话。” “……”江承庆怔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嗯。” 婢女点点头,说道:“您先看看她,奴婢去请大夫来。” “好。”江承庆迈步上前去。 刚进到屋内,大夫就来了。 1056、这里很好,很清静 “快!”江承庆赶紧请大夫前来,“帮她看看,现在情况怎么样。” “好、好!”大夫到了床前去,恭敬地说道:“请小姐伸手。” 金小小没有动,一直维持着一个动作。 大夫看了江承庆一眼,“这……” 江承庆犹豫了一下,对金小小说道:“让大夫帮你看看,把把脉吧。” 可是回答他的,还是沉默。 金小小仿佛都没听到别人说什么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有婢女大着胆子上前,握住金小小的手腕,想要给大夫看看。 结果金小小却忽然把手腕收回,还说:“出去!” 那声音,哑的甚至有点难听,但充满拒绝。 “……”婢女僵了僵,不敢造次。 一屋子的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了办法。 江承庆吸了口气,说:“你们都出去吧。” 婢女和大夫便先后都退了出去。 江承庆犹豫了一下,才坐在了床边上,低着头看着金小小,沉吟着说:“你不想让大夫帮你诊脉,那就不诊。” “你饿不饿?” “睡了这么久,肯定饿坏了吧,我让人帮你准备一点吃的,你看怎么样?” 金小小没有说话,一直维持着那个动作,表情都没变一下。 “……”江承庆默了默,笑了一下,说道:“那我让人帮你准备一点白粥,清清淡淡的那种。” 金小小还是没说话。 江承庆也不再问,转身吩咐了婢女一声。 婢女退走后,江承庆便坐在床榻边上。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她既然不想说话,那他便安静一点,陪着好了。 总之是不可能离开的。 金小小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没保护好她,他已经很自责了,现在可再不能让她有点什么。 没一会儿,婢女就把白粥送了过来。 江承庆说道:“喝一点吧。” 金小小终于又反应了——她默不吭声地端起那碗白粥,一点一点的喝下去,喝完了,把碗交给了一旁的婢女。 金小小哑声说:“我想喝水。” “好!”江承庆连忙应了。 婢女也听到了赶紧去到了温水过来,金小小喝罢,闭上了眼睛,“我想睡觉。” 婢女便赶紧扶着她躺下去了。 接下来的好几天,金小小都是这样,吃饭,喝水,睡觉,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总是低垂着眼帘,旁人也看不到她眼底的神色。 江承庆却瞧着有些担忧。 因为,他抱着金小小到医馆求助大夫的时候已经太迟,那六个月大的孩子……夭折了。 金小小自己必定也是能感觉的到。 可是却一言不发,只字不提? 身体上的伤势或许能够很快恢复,可心灵上的伤,才是她最深最痛的伤吧? 大夫也瞧着满脸忧愁,“心病难医啊,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不把心里的郁结发散出来,人哪里受得了?” 可是她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愿多说一个字。 旁人更是不敢提那件事情,郁结怎么疏散? 江承庆也束手无策,除了陪伴,什么都做不了。 到了第五日的时候,金伯终于是日夜兼程的赶到了。 “乖女儿——”当看到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憔悴的金小小的那一瞬,金伯快步扑了过去,“你可受苦了。” “……”金小小终于抬了抬眼,朝着金伯露出个浅淡的笑容,但的仿佛是风一吹就能散。 她说:“我没事。” 金伯瞬间老泪纵横。 底下人都传了书信过去,他也知道此处,发生在女儿身上的事情,金小小的情况,哪里是没事?! 明明有事,明明她很不好! 可是看着女儿那虚无缥缈的笑容,金伯又知道,现在除了女儿的身体,什么都不必说,说了也是伤口上撒盐! 金伯吸了吸鼻子,硬生生地把泪花给挤回眼眶里面去,笑着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爹在这柳城陪着你,陪你多待一段时间,等你好一点了,咱们回睢阳去!” “嗯。” 金小小脸上的表情总算多了些,温温和和地笑了一声。 金伯耐心地陪着金小小,一日三餐都不错过。 金小小瞧着笑容也多了一些,可是眉宇之间的愁绪却始终没有散去。 没有人提孩子,没人敢。 金伯也不敢。 甚至是让大夫来帮金小小诊脉,金小小都似乎有些抗拒。 更没人敢提南宫奇。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很快就到了八月初,金小小已经能下床走动,气色看起来也好了很多。 金伯乘着午饭的时候,便说道:“马上就是中秋了,乖女儿,咱们回睢阳吧,和公子一起聚聚。” 顿了顿,金伯说道:“公子和少夫人他们也很担心你呢。” 金小小筷子停了停,说道:“爹,我不想回去,柳城很好,我想在这儿待一段时间。” “……”金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得笑道:“好吧,你喜欢柳城,那爹就在柳城陪你。” 金小小却说:“爹爹回去吧。” “九宫的生意,还有十三城的一切都离不开爹爹,爹爹不在,怕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爹爹已经陪我够久了,我特别开心,真的,不必一直在这里陪我。” “可是你——”金伯呆住,万万没想到她不想走还赶自己走。 金小小说:“爹爹,这些年一直忙着打理生意,东奔西跑,我有点累了,我想休息。” “我如果回到睢阳去,肯定又忍不住要巡铺子,要管生意上的琐事。” “这里风景很好,我待着挺高兴的,想多留一段时间。”她又看向金伯,很认真地说道:“爹爹就心疼我一下,让我休息一段时间吧。” “……”金伯无话可说,半晌才道:“爹当然舍不得你累,你要休息,爹也求之不得。” 这些年,他何尝不想让女儿休息,奈何女儿好强,接手的事情就要样样做得有条不紊。 然后做的好了之后,旁人能力不足,金小小便接了手。 这样下来的结果就是,她负责的范围越来越大,二十岁的姑娘,也没有人像她这样的。 当然,江楼月除外。 “可是——”金伯迟疑地说:“在这里休息,毕竟不如在睢阳方便。” “我觉得挺方便的。”金小小说,“这里很好,很清净。” “但是这里……”金伯又说了个理由:“你的安全——” “小将军不是在吗?”金小小说道:“更何况,爹爹应该已经重新布置了柳城的防卫,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才是。” “我很安全的,爹爹,你放心回去吧。” 1057、一点小伤 金伯一时间无话。 怕说得多了,惹金小小心情不好。 可是自己就这么回去了,把女儿留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金伯十分的为难。 金小小又劝道:“等我过几日,休息好了,我就回京去找爹爹,真的。” “……”金伯无言以对,半晌,叹了口气,说道:“那也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女儿想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儿,不想让他在这儿,还很迫切。 虽然一时之间搞不懂金小小到底怎么想,但金伯总是以金小小的心思为先的,更何况,睢阳那里的确离不开他。 金伯又陪了金小小两日,八月初四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柳城。 离开之前,再三和江承庆说,要他保护金小小的安全。 江承庆自然当仁不让。 可是金伯离开之后,金小小再次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除非必要,她不说话,也懒得理会任何人,自然更不会笑。 这种情况,就像是,这十几日来,她对金伯露出的那些温和的笑容都是假象一样。 她每日依旧吃吃睡睡,对于住的院子,寸步也不出,所有的一切她都不关心。 巧燕瞧着心惊胆战。 这样下去可怎么行? 她便试着和金小小说话,从外面的天气,说道府上的花朵,然后说到阿猫阿狗一些趣事。 金小小总是兴致缺缺,连声都不应。 巧燕没了办法,这一日,忽然想到什么,便冲着金小小说:“小姐,你知不知道,小将军受伤了?” 金小小抬眸看了她一眼,含着询问。 巧燕赶忙说:“就是,救小姐的时候受的伤,好像说中了什么暗器。” 金小小蹙了蹙眉。 巧燕又说:“他最近这两日都没怎么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势加重了。” “我听那个大夫说,暗器好像有毒,毒解的不是很干净还是什么——” “……”金小小沉默片刻,说道:“他也住在行馆吧?” “对!” “哪个房间?” “就在隔壁院呢,小姐,奴婢带您去瞧瞧小将军吧!”巧燕连声说着,赶紧扶着金小小往外走:“怎么说,小将军也是为救小姐受伤——” 金小小没有说话,但却迈步往外走了。 这是她这自从到了柳城的行馆之后,第一次出这个院子。 外面清风和暖,花香四溢。 然而金小小面不改色,像是完全看不到,感受不到一样。 巧燕心想,出院子了,总是个好的开始,慢慢的,说不准就消了心病,恢复成正常模样了呢? 很快就到了江承庆那个院子。 院子宽大却也朴素,但空空如也,没有守卫。 门也虚掩着。 巧燕朝着里面唤了一声:“小将军,我家小姐来看看你。” 屋内有响动,看来江承庆是在屋子里的。 巧燕便扶着金小小到门前,“小将军?” “我、我在!”江承庆略有些仓皇的声音响了起来,很快就把门打开来。 巧燕愣了一下。 江承庆此时衣衫有些不整齐,外袍的腰带还没束好,能看到里面月蓝色的中衣重领。 这是—— “我在换药抱歉。”江承庆尴尬地笑着,对金小小说:“换了一半,药不小心打了,手底下的人取大夫那儿取药,我就在这等,结果就——” 没换好药,他自然也没披衣服。 而是坐在桌边等着呢。 如果是旁人,他当然不必开门,只说一声,将人暂且打发了就是。 可金小小来了! 金小小都好久没出院子了,如今跑到这里来,他当然不能随口说点什么把人赶走,于是手忙脚乱的穿了衣服出来,就成了现在这场面。 金小小沉默片刻,说道:“伤在哪了?” “后背上。”江承庆说:“一点点小伤而已。” “大半个月都还在换药的伤势,只是小伤吗?”金小小慢慢发问。 江承庆表情有些讪讪。 金小小问:“大夫看了怎么说?” “大夫已经开了药,只要按时换药就——” 金小小直接说道:“进去吧,我看看。” “真没事,不必麻烦。”江承庆立即推辞。 开玩笑,伤在后背,看伤当然要宽衣解带,他怎么可能答应! 金小小眉心微微一皱。 巧燕赶紧说道:“小将军,小姐是担心你的伤势才坚持要看的,你若不让她看,她怎么能放心?” 巧燕又说:“小将军,小姐一片好心啊。” 这可是二十天一来金小小第一次主动过问事情,主动出院子! 这小将军怎么这么不上道?! 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巧燕用力地朝着江承庆使眼色。 很巧妙的是,平时也算稍微有些木讷的江承庆,竟然看懂了巧燕的暗示。 他静默片刻,咳嗽一声,说道:“那、那好吧。” 他让开了门的位置,进到屋内。 地上打碎药膏已经收拾了,空气中还有一股清淡的药香漂浮。 江承庆坐在圆凳上,随手外袍解了放在一边,又脱下左臂的袖子,露出了左边半片后背。 金小小也看到了那个伤口。 伤口大概铜钱大小,但看不起来不太好。 金小小眉心微蹙。 就在这时,门外想起脚步声,“将军,药拿来了——” 那声音,在门口处戛然而止! 巧燕赶紧过去,把药从那个门口的呆头鹅手上拿了过来,递给了金小小。 然后,巧燕以最快的速度把门口发愣的人给拖走。 金小小面容平静,把药罐打开,问:“这个是要抹在伤口上就好吗?” “……是。” 江承庆身体有些僵硬,万万没想到金小小会帮他上药。 而金小小心无旁骛,她并没有想太多。 金小小打开药罐之后,用中指蘸了药膏,极轻地抹到了那个伤口处去,一下又一下,涂抹的很仔细。 江承庆背脊僵直。 那抹在伤口周围的手,就像是挠到了心里头的某个地方,让他紧张不已,甚至屏住了呼吸。 仔仔细细地上完药,金小小把药罐放下,一边用手帕擦了手指上残余的药膏,一边下意识地朝着那伤口处吹了吹。 江承庆彻底僵住,耳后几乎是刷的一下红了一大片,甚至绵延到了半片背部去。 他快速起身,僵硬地说:“多谢金小姐。” “你这伤——”金小小说道:“就算不是什么要命的伤势,也绝对不轻。” “巧燕说,是中毒了,对不对?” “他的毒吗?” 江承庆说:“这伤势也不算太重,我用了药会好很多的,只是好的慢一些而已,你别担心。” “我瞧着,伤口周围在溃烂。”金小小沉默了一下,说道:“找他要解药吧,我来出面。” 什么?! 江承庆怔住,后立即说道:“不需要!” 1058、这个我懂 金小小说:“我知道怎么对付他的。” 江承庆还是说:“不用!这伤大夫就能治,只是恢复的慢一些而已,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我可以找大夫过来,让他跟你说。” “我不需要解药!”江承庆沉声说道。 他中的是南宫奇的暗器,解药在南宫奇的手上。 金小小在南宫奇那儿,已经是受尽折磨去了半天命才回来,如今怎么还能为了要解药的事情,再出面见南宫奇?! “……”金小小沉默片刻,说道:“那随你吧。” 说完,金小小便转身离开了。 江承庆怔了一下,觉得有点不适,至于是哪里不适,他一时半刻,没太反应过来,就是看她这么走了,心里不太舒服。 她……明明方才还很关心他的伤,怎的说话的功夫就要他随意? 他觉得自己奇奇怪怪的。 巧燕在外面守着,瞧见金小小出来,赶紧迎上前去,扶着金小小的手臂,眼珠子一直朝着屋子里看:“小将军的伤没事吧?” “嗯。” 金小小淡漠地应了一声,一言不发,又往自己住的院子里走。 …… 接下来的两日,她又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 每日照常吃饭,照常睡觉,但除了这两件事情,其余的都不过问。 大夫来诊脉,她会配合,但从不多言。 每日所有的时间,基本都坐在床边,看着窗外院子里的风景,眼神迷离而漠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巧燕试着又和金小小说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想要引起金小小的注意。 但无论说什么,金小小都是很淡的一声“嗯”,或者“哦”。 什么也引不起她的侧目。 巧燕也说过江承庆伤势的事情,金小小依然没什么反应。 和让巧燕心里着急的不得了。 再这么下去,就算汤药能把身体治好,也得被金小小给熬垮了! 她想着派人传封信,赶紧送到睢阳金伯那儿去,让金伯想想办法。 但是睢阳距离柳城到底是太远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无奈之下,巧燕又想到了江承庆。 这一日,巧燕主动到江承庆的院子来,见着人就说道:“小将军,你就帮帮我家小姐吧!求你了,你看她那个样子,再这么下去可怎么行?!” “……”江承庆面色复杂。 金小小那副模样,他看在眼底,急在心中,但他不以为自己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心病还需心药医。 金小小的心药,是失去的那个孩子,是南宫奇……吧? 犹豫片刻后,江承庆说:“怎么帮?” 他还是很愿意帮金小小的,尽管知道,自己的帮助或许没有用。 巧燕说道:“小将军可能对我家小姐还不了解,小姐这个人,滴水之恩也必定涌泉相报。” “小将军,你可懂我的意思吗?” 江承庆满脸茫然:“不懂。” “……”巧燕默了默,无语地说道:“我的意思是,小将军是小姐的恩人,而且救了小姐两次,若是小将军与小姐说什么,小姐必定不会不理不睬,更不会直接拒绝。” 江承庆皱眉思忖了一下,问:“你可以说的直白一点吗?” 巧燕万万没想到,江承庆在这个时候竟然是个榆木脑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切齿说道:“奴婢的意思是,小将军可以要求小姐。” “比如,要求小姐出门去转转,走动走动,相信我,小姐肯定不会拒绝的。” “我开口就有用?”江承庆面含犹豫,不是很信。 巧燕说:“对,小将军开口就有用——” “你也看到了,小姐最近这段时间对所有事情都不闻不问不关心,但两天前,我和小姐说起小将军的伤势,她还是在意的。” 巧燕认真地说:“还有更早以前,老爷没到的时候,旁人说什么,小姐都是不理不睬根本看也不看一眼,但小将军询问她可要吃东西,她便会回话。” “小将军说让大夫前来看看,她也不拒绝。” 江承庆剑眉微拧,仔细想了想,好像的确有这么点事情。 巧燕又说:“小将军,虽说您来护卫小姐的安全,是受了少夫人的命令,但小姐在睢阳金府的时候,对你也很不错。” “她知道你无聊,便派人找了那些你会喜欢看的传奇话本子。” “还借着巡铺子的机会,带你出去到外面走动,其实她完全不必出去,只要吩咐一声,铺子里的掌柜自然会把账册送过来给她过目。” “要问话,那些掌柜也会立即到金府来与她当面回。” “那段时间进进出出,其实是想让你跟着散散心的,小姐人很好——” “小将军,你就帮帮她吧。” “哪怕不是看在她为你做的那些微末小事上,看在少夫人的份上,也请帮帮她!” “少夫人派小将军来保护小姐,不就是很在意小姐的安危吗?” 巧燕急切地说道:“您也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了,再这么下去,她就活不成了——” “前段时间老爷在的时候,她还能说说笑笑,是不想让老爷担心,如今老爷一走,她——” “好了好了,你别急!”江承庆连忙劝慰道:“我帮忙,我肯定帮忙。” 巧燕松了口气:“那就好。” “只是——”江承庆又说道:“我不是很懂,到底要怎么去做。” 江承庆搔了搔头,说道:“别的事情我脑子还转的算是快,但这个事情,我是真不懂。” “没事,奴婢教您。”巧燕低声说道:“其实也简单,小姐在意您的伤势,您便与她说说您的伤势。” “可我的伤又不严重?”江承庆皱眉:“男儿流血不流泪,一点小伤——” 巧燕眼角抽动了两下,说道:“那您不提伤势,和小姐也没得说啊!” “你其实都不必说你伤的如何如何,那太刻意了,您只需要做做样子,让小姐自己发现,您的伤势,您不太舒服。” “……”江承庆挑高了剑眉,“这个我懂。” 不就是装模作样引起注意吗? 巧燕不信:“您真的懂?” 1059、过程有点尴尬 “当然。”江承庆自小性格活泼,在父亲和兄弟们面前是年岁最小的,经常嬉皮笑脸。 但是极少和女孩子一起相处。 江楼月是主帅,当然不能算个完全的女孩子了。 他方才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装模作样嬉皮笑脸这事,也能用在女孩子跟前儿。 “好了,你先回去照看她,我等会儿就过去。” 江承庆朝着巧燕说了一声,还安抚道:“放心,我真懂!” “……”巧燕半信半疑,但也只能点点头说,“好吧,那你快点。” 再不行动,天可都要黑了! 今儿就要这么过去了! 巧燕很快离开了。 江承庆双手环胸,靠着廊下的柱子,轻轻吸了口气,表情有点复杂。 前两日,因为金小小关心过他之后,忽然就很冷漠,他心里怪不是滋味的,这两天都有点郁闷。 可这会儿巧燕跑来这么一通说,他心里反倒不郁闷了。 听起来,自己与金姑娘来说,还是挺特别的嘛。 江承庆笑了笑,并没有往深处想,便回房间去挑了件素白色束着箭袖的劲装换上,往金小小那院子去了。 金小小刚吃完午饭,还坐在窗前看着外面,不知道在思忖什么。 巧燕瞧见他来,低头,尽量不那么刻意地跟金小小说:“小将军来了。” 金小小垂了垂眼眸,果然朝着不远处看过去,就看到了江承庆。 江承庆走上前来,笑着说道:“今日天气还不错啊。” “嗯。”金小小淡淡地应了一声。 巧燕则有些无语。 不是说他懂吗?怎么说这种不咸不淡的话! 江承庆其实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在军营之中,总是能和大家都打成一片的。 但在金小小面前,却总是有点局促。 一来因为不算太熟悉,二来,金小小一眼看去就是个精明慧黠,端庄大方的姑娘,江承庆就下意识的闹腾不起来。 这不,一开口,说了个这么无语的话。 江承庆自己也有点不自在,搔了搔头,又说:“那个……我的伤药没了。” “嗯?” 金小小一怔,问道:“背上的伤口那里用的药吗?” “对啊,用的比较快,两日一罐,今儿正好没了,大夫还没配好。” 金小小侧脸看向巧燕:“府上的大夫怎么回事?为什么没配好药?” 巧燕赶忙说道:“这——” 她怎么知道?! 江承庆却说:“听说缺了两味药,我正好好些日子没出去了,打算出去一趟,把药买来,顺便透透气。” 金小小点了点头:“好。” 然后就没话了。 江承庆很想问,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但是没开得了口。 半晌,江承庆暗暗叹了口气,自己走了。 行馆当然不缺药材,他不过随口一说,想让金小小出去而已,结果脸皮没厚下来。 他还是出去走动了一阵,大概一个多时辰吧,又回来了。 他穿着白色的衣裳,还是那种很单薄的春秋衫,因为活动过,后背那里原本涂的药合着细汗朝外渗,在衣服上留下了很明显的痕迹。 这一次他在金小小面前“闲逛”的时候,金小小自然而然就发现了,便皱了皱眉:“药买好了?” “嗯。” 江承庆点头,说道:“配好还要一会儿,瞧着你院子里这罗汉松不错,所以我过来纳个凉。” 金小小没听到他后面那些话,而是转向巧燕,说道:“你去瞧一瞧,看看大夫那里是什么情况,配好的便快些拿来。” “好。”巧燕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虽然过程有点尴尬,但总算,小姐能多说两句话了。 离开之前,巧燕还说了一句:“小将军那后背的伤,都透到衣服外面来了,也不知道……” 她言尽于此,走了。 金小小却听进去了。 巧燕走后,金小小站起身来,说:“你不然先把衣服解了,把伤口清理一下?” 江承庆那个伤口,看起来其实还是很吓人的。 金小小看过一眼就一直记得。 “呃,这……”江承庆面色有些尴尬。 金小小说:“过来吧。” 她得看看,如果伤势一直不恢复,大夫也治不好,她当然不可能视而不见。 江承庆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去。 因为金小小喜欢清静,这院子里伺候的下人都站的远,屋中也只金小小一个。 江承庆在桌边圆凳坐下。 有些犹豫地拆着腰带。 其实他现在后背那里真的很不舒服。 为了让药透到白色衣服的外面,他上完药之后没有包扎,便把衣服穿上了,还好,这办法果然引起了金小小侧目,总算没白折腾。 江承庆动作虽然缓慢,但衣服还是除了去,漏出了肩背上的那个伤口。 伤口铜钱那么大,皮肉外翻的样子看着依然可怖。 金小小皱起眉头,想碰一下,又没动,而是问:“要怎么清洗?应该不能用水吧?” “用药酒。”江承庆说道:“我院中有呢,每日都有清洗。” “有清洗,还有上药,这伤口为什么两日都没有一点变化?”金小小皱着眉头,又说:“而且,你为什么不包扎伤口?” “……”江承庆暗忖,当然是故意的啊! 但自然不能这么说。 他说道:“伤在后背,自己不怎么太好包扎,也就懒得弄了。” “那你身边的亲兵呢?!”金小小追问。 江承庆说道:“他们粗手粗脚的,也包不好——没事的,我在战场上受伤无数,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不必包扎也很快就会好的。” “……”金小小沉默片刻,眼神这时也扫过江承庆半露的后背,发现他那伤口周围的其他地方,横七竖八的有不少疤痕,应当都是他所说,战场上留下的吧? 这么小的年纪,却已经是百战将军。 但伤口,怎么可以不好好包扎伤药?! 金小小沉声说道:“胡闹!” 她现在甚至猜测,那些疤痕,每一条他都是这么胡闹过来的吧? 金小小朝外面吩咐:“来人,去把大夫请来。” “是。” 外面的婢女应了一声,很快就离开了。 金小小对江承庆说道:“让大夫亲自帮你换药包扎,你等会儿。” 1060、有点心虚 江承庆讪讪笑道:“真的不是什么大问题啊——” “你不要说话了。”金小小表情有些严肃。 “呃……好吧。”江承庆低下头,悄悄摸了摸鼻子,果然不吭声了。 没一会儿,大夫和巧燕都来了。 金小小吩咐说:“帮他清理一下伤口,然后仔细换药包扎。” “是,老朽明白。”大夫认真地帮江承庆处理伤口,面不改色,目不斜视。 金小小一边看着,一边问道:“这伤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是换药包扎能不能治得好?” “这——”大夫顿了顿,说道:“原先中的梅花镖上有毒,毒素不算致命,本来用解毒丸就可以解的。” “但是中毒的时辰有点长,小将军与老朽说的时候,毒素已经入了血脉,这就变得难解起来。” 金小小追问:“那到底是能不能解?” “能,会很慢,大约要三个月时间。”大夫又说:“如果有解药的话,当然直接便解了。” 江承庆嬉笑道:“我都说了没事了,这都已经一个月过去了,三个月时间还不是眨眼就过?” 金小小皱着眉没再说话。 大夫很快清洗好了伤口,又上药,帮江承庆仔细包扎过,说道:“要想解毒,按时清洗伤口,按时包扎换药是必须的,小将军可再不能任性。” “好好,我知道了。”江承庆笑着说道:“辛苦先生了。” “那老朽就告退了。”大夫提着药效便退了下去。 江承庆把衣服拢好,说道:“先生有点夸大其词,我身体很好的,这点伤用不了三个月。” 金小小看着他,没说话。 江承庆不知为何有点心虚。 毕竟伤口不包扎他是故意的啊,便赶紧说道:“我想回去了。” 之后,脚底抹油直接跑了。 巧燕低声说道:“没想到小将军这么任性——” “是挺任性的,不把自己的伤势当回事。”金小小皱着眉,叹了口气。 巧燕有些迟疑地说:“其实……他的伤,是因为拖延了解毒的时辰。” “我听说当时中镖之后,他只顾着带小姐回来,到了这里又安顿小姐,找大夫来先看小姐的情况,大家手忙脚乱的。” “小将军先是自己摘了那镖,以为就是普通的镖呢,后来身体很不舒服,找大夫看了才知道是有毒。” “……”金小小面色微变。 巧燕又说:“小姐啊,小将军说起来就是个大孩子,任性的很,恐怕不会自己好好换药,您不如……不如盯着他点?” “我瞧着小将军还是愿意听您的。” “嗯。” 金小小点头。 他那狰狞的伤口,前前后后都是为了自己。 如今还中着毒,要几个月时间来解。 她当然得盯着。 事情,似乎就这么顺理成章。 金小小每日会过去看江承庆两次,都是换药的时候。 一开始还请大夫过来帮忙换,金小小看着就好。 可江承庆也不知道怎么,心里奇奇怪怪的,不太喜欢让大夫折腾。 他总是记得,那日午后,碰触到自己肩背上的那只柔软的手,以及吹向伤口的那一口幽兰一样的气。 但开口要金小小帮他换药? 他实在说不出。 可巧合的是,大夫在三日之后竟然家中有琐事必须离开行馆一段时间。 金小小听说这事,当即吩咐巧燕:“从外面聘个大夫进行馆来。” 照看江承庆的伤势。 江承庆说道:“我的伤就是按时换药就好,聘个大夫进来也太麻烦了。” “伤势要紧,不麻烦。”金小小说。 江承庆却说:“现在柳城虽然在我们的管制之中,但是我还是不想让外人进到行馆里,我不放心。” 金小小一顿。 不放心什么,她当然的清楚的。 当初睢阳守得跟铁桶一样,南宫奇竟然都能在守城护卫的眼皮子底下把自己劫走。 好像。 他的担心是应该的。 可金小小却已经无所谓,“我什么都不怕。” 已经没了孩子,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南宫奇如果再敢来,她大不了就鱼死网破,谁也别活了。 江承庆坚决地说道:“不行。” “……”金小小默了默,说道:“可你的伤——” “我让我身边的人帮我弄就好。”江承庆说:“就这么定了吧,外面的人不能放进行馆里。” 他这么坚持,金小小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晚上,金小小准备就寝,巧燕一边扶持着金小小躺下,帮她盖被子一边说道:“小姐,您要是不盯着,小将军怕是不会好好换药的,他那亲兵也管不了他。” “我知道。”金小小说着,躺了下去,“我明日一早帮他换。” 第二日一早,金小小果然用完早膳就到了江承庆那院子里,问道:“药呢?” 江承庆愣住,“在、在窗户那儿的柜子里。” 巧燕便过去将药拿过来。 金小小挽起自己的袖子,说道:“坐下吧。” “……”江承庆前几日还想着,不好意思开口叫她帮自己换药呢,没想到今日她便要帮他换了? 这事情的发展轨迹也实在是太让人……愉悦了吧? 江承庆当即在桌边圆凳那儿做好,言不由衷地说:“其实我亲兵可以给我换的,我自己也可以。” “你伤在后背,自己怎么换?”金小小问了一声,又说:“至于你的亲兵,都不记得给你包扎伤口,我信不过。” 江承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吭声了。 金小小仔仔细细地清理了伤口,涂好了药膏,又拿了巧燕递过来的纱布,仔细地包裹了好,在他腋下打了个结。 江承庆的脸色还是有些红,说道:“多谢。” “不必客气,要好好养伤。”金小小嘱咐了一声。 从这一日,早晚两次,金小小都亲力亲为,盯着给他换药,深怕错过一次,他自己太过任性,不拿伤势当回事。 日子,就这么又过去了大半个月。 很快就到了九月份,天气变得凉爽起来,午后最是舒服。 这一日,江承庆进到金小小那院中,说道:“我等会儿想出去一趟,你要一起吗?” 在金小小帮他上了半个月的药之后,他的胆子好像大了一点,脸皮也厚了一点。 金小小顿了顿:“你出去做什么?” “随意转转啊。”江承庆说道:“我都在府上闷了好久了,再不出去,我人就要发霉了。” 金小小说:“那你去便是,我就不去了。” 1061、心结 “别啊。”江承庆说道:“快重阳了,外面热闹的很,你随我一起出去啊,我也好保护你。” “我都出去了,把你一人放在这里,我可不放心。” “……”金小小默了默,说:“这里很安全。” “除了我身边,什么地方我都不信他是安全的。”江承庆说罢,忽然笑道:“你总不会想让我不要出去,就在府上发霉吧?” “你应该不是这么狠心的人。” “……”金小小沉默着,其实心里是不太想出去的,但看着江承庆那张满是阳光笑意期待的脸,却有些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江承庆到底救她两次,还为她受了伤。 金小小暗暗叹息了一声,说道:“那好吧。” 金小小已经一个多月没出门了。 如今要不是江承庆,恐怕她还是不可能出去。 一旁伺候的巧燕差点对江承庆竖起大拇指。 江承庆倒是对她会答应,不算太意外,笑眯眯地说道:“那我去准备一下。” 巧燕也低声对金小小说:“小姐,咱们换身衣服吧。” “嗯。” 金小小很淡地应了一声,随着巧燕换了身翠绿色的衣裙,重新整理了发髻,便出了门。 马车到了柳城拱桥附近的时候停下,巧燕扶着金小小到路边的八角亭坐下吹吹风,也散散心。 “这柳城的风景可真好。”巧燕笑着说道:“一点也不比睢阳的差呢。” “嗯。”金小小淡淡应着,实则兴致缺缺,对于路边的街景,不甚在意,一个眼神都不会扫过去。 巧燕暗自叹息,但脸上却还带着笑意,暗暗想:能出门,总算是个好的开始吧。 江承庆把坐骑安顿好了,也到这亭子里来,说:“街上好多卖菊花糕和菊花酒的,果然是重阳了。” “这卞南的菊花糕,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京城的一样口味?” 巧燕笑道:“这容易,买来尝尝不就好了?” 他们出门的时候还带了车夫和其他护卫,巧燕便唤了车夫前来,给了银钱让他去买,还吩咐说:“要是样子多,那就每一样都买几块。” “是。”车夫拿了银子,恭敬地退下,没一会儿,就带着七八份菊花糕回来了,每一份样子都不一样。 巧燕说:“小将军,尝尝吧,看看是不是和京城一个口味。” “好嘞!”江承庆捏了一块,刚入口,就皱了皱眉。 巧燕问道:“怎么了?” “好甜。” 和京城吃过的完全不一样。 江承庆皱着眉,有点难受,他哪里吃得了这么甜腻的。 巧燕噗嗤一声笑,说道:“那尝尝这块。” “好吧……” 江承庆很是配合。 两人一唱一和,其实是想带动金小小一点情绪的,然而金小小始终不发一语。 巧燕忍不住凑近了些许,说:“小姐,您也尝尝吧,您也不喜欢吃太甜的,这个就算了,尝尝那个——” 金小小却没有应声。 她的目光,正望着拱桥之下的一个小摊子。 摆摊的摊贩是一对年轻的夫妻,男的在招呼客人,女的坐在摊子后面的小凳子上,怀里抱着个孩子。 那孩子用素色的毯子包裹着,应该真是牙牙学语的岁数吧。 那女子逗弄着他,一边教他唤“娘”。 明明离得有些远,可金小小似乎就就是能听清楚,那女子和孩子说着什么。 连孩子的笑声,也听得那么清楚。 孩子。 她原本也是有孩子的,都六个月多了,那么大了。 她把手放在小腹上的时候,孩子偶尔还会动。 是个调皮的小家伙呢。 可是现在—— 金小小把手落到了小腹上去,那里一片平坦。 没了。 金小小忽然觉得心里像是一块肉掉了,揪疼的十分难受,连呼吸都让人不适。 她豁然站起身来,说:“回去!” “……”巧燕怔了一下,“可是小姐——” 他们才刚出来呀。 今日本来还打算去茶馆,人多的地方听听说书。 “回去。”金小小只有这两个字,冷着脸就往外走。 江承庆细心一些,眼神一扫,也看到了不远处的夫妇,便说道:“那就回去。” 他跟上金小小的脚步。 金小小走的太快,上马车的时候甚至滑了一下。 江承庆反应很快地托住她的手肘,“小心!” 金小小没有吭声,直接钻进了马车里面去。 那边,巧燕也赶紧把糕点什么的和车夫收拾好,回到了马车上。 瞧着金小小靠着车壁闭上眼睛,一脸苍白的样子,巧燕有些紧张,是不是今天不该坚持着拖小姐出来? 回去的路上金小小一句话都没说。 接下来的两日,金小小又成了往日那样沉默寡言的样子。 甚至连给江承庆上药的事情,她都似乎忘了。 一直呆呆地在窗边坐着。 巧燕本想提醒她,该给小将军换药了,但是看金小小那样子,她又不好开口。 她六神无主,只得去找江承庆,面含难色:“现在怎么办啊?出去一趟,反倒让小姐心情越不好了。” “我知道她怎么了?”将撑起一边说,一边点着额头,“她有心结了。” 有道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心结解不开,她就开怀不起来。 巧燕大约也知道什么,“可是——” 那件事情,没人敢提啊。 都不敢提,怎么能解了心结? 江承庆想了想,说道:“我来吧。” “什么?”巧燕愣愣地看着他,“你有办法?” “没有。”江承庆说道:“我试试看。” “……”巧燕莫名地看着他,劝道:“如果你没把握,不要去小姐面前说那件事情,那是戳她的伤疤!” 江承庆没理她,直接往金小小那院子里去了。 巧燕愣了一下,赶紧跟上去。 此时已经是傍晚。 金小小趴在窗口,看着不知名处。 夕阳洒下,暖橘色的光落了她满脸,却照不散她眼底的阴霾。 江承庆走过来,伸手在金小小面前晃了晃。 然后,一张带着善意笑容的脸,便出现在金小小面前。 是侧着出现的。 金小小怔了一下,“你——” “你忘了帮我换药。”江承庆说道。 “……”金小小又是一怔,说道:“抱歉。” 她心情不太好,自然就记不得那点事情了。 “没关系。”江承庆摇了摇手中的药罐,“我拿过来了,你帮我吧,我自己换不好,身边的人又是笨手笨脚——” 1062、我会发霉的 金小小沉默了一下,说:“好,你进来吧。” 江承庆笑着走了进去。 换药的次数多了,他宽衣解带的动作都熟练了很多,而且一点没有不好意思。 他褪了左边的袖子,把伤口露出来。 金小小看着,那伤口好像比半个月前好了一些些? 半个月,她也已经熟练了换药的流程,想用干净的帕子沾着药酒清洗伤口,然后上药,然后包扎。 江承庆乘着下巴等着,换好了药,他自动把衣服穿好,笑嘻嘻地说道:“你用晚膳没?” “还没……” “好巧,我也没有。”江承庆说道:“我能和你一起吗?” “……”金小小默了默,好像依然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她点了点头,说:“你想吃点什么,我吩咐人准备。” “随意就好啊,我不挑的。” 金小小便让巧燕去准备,然后自己又坐回了窗边去,回头看了江承庆一眼,“等会儿。” “好。” 江承庆应了,却没坐下,而是走到窗外去,半蹲在金小小面前说:“你在看什么,看这颗罗汉松吗?” “以前武安侯府也有很大的罗汉松,听说我爹带我哥哥和姐姐都爬过那棵树。” “你有姐姐?”金小小转过脸去看他。 她对江承庆还是有些许了解的,江承庆只有一个哥哥叫江承乾,哪里来的姐姐? “有的,以前有。”江承庆说道:“和我哥哥就差一岁,是家中老二,但是后来夭折了。” “……”金小小一怔,迟疑地说:“怎么夭折的?” “生病了,然后治不好,就没了呀。”江承庆眨了眨眼,“听说当时我爹差点疯了,为了这事,老了好几岁,过了几年终于缓过来了,我娘又怀了我。” “结果,生我的时候,我活了,我娘没了。” 江承庆索性盘膝坐在地上,大叹了一口气:“我爹难受死了吧,我大一点的时候,有一次他喝多了,几十岁的人哭的鼻涕眼泪满脸都是。” “说想我娘,想我姐姐了。” 金小小沉默着,一时之间,不好说什么。 江承庆低下头,说道:“我不是很会安慰人呢,但是我觉得,过去的事情,始终是过去了,再怎么心情不好,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 “就像我爹,再怎么难受,哭泣,我娘和我姐姐不会回来。” “他哭完了,酒醒了,第二天照样得练功,练兵,拿着棍子揍我和哥哥,操练我们呢。” 金小小是极聪明的,怎么能没听出他在宽慰自己。 可是许多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感同身受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存在的,她也不想这么难受,这么消沉,可她就是不能从那件事情中抽身。 “姐姐。”江承庆忽然抬头,笑眯眯地说道。 “……”金小小怔了一下。 他怎么又叫自己姐姐?! 江承庆笑着说:“其实姐姐你应该多看外面的风景的。” “你在我心里,和普通的女孩子不太一样,和我家将军有点像,但也不一样……总之,你这样待在宅子里不高兴,看的我心里也有点难受了。” “我也不喜欢一直待在宅子里的,我会发霉的。” “那……那你每日出去转转,我的安危你不必——”金小小这么说着,但话没说完,就被江承庆打断了。 “巧燕说,你对我是不太一样的,还愿意听我说话,是因为我救过你吧?”江承庆认真地说道:“我是恩人呢,我是不是可以让你报恩?” “……”金小小沉默些许,点点头:“当然。” 小将军救她两次,护卫她这么久,她当然不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没有人理所当然应该保护她。 她一直心里很感激江承庆。 江承庆忽然凑近三分,那张脸,也在金小小面前放大了三分。 英挺,阳光,写满希望。 金小小忍不住屏住呼吸,朝后退了半寸。 江承庆说道:“你可不可以陪我走动一些,散散心?” “……好。”金小小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 江承庆笑了。 果然,脸皮厚点,还是很有用的。 第二日,江承庆一早就过来了。 金小小说:“换药吗?” “对。” 金小小点点头,说:“你先坐,我让人准备早膳,换完了顺道吃一点。” 大半个月,她习惯了帮他换药。 而昨日一起用晚膳之后,好像一起用膳也成了自然而然的。 换了药,吃了早饭,江承庆提议说:“行馆里的风景也还好,不如出去走动一下?我有大半个月没有活动筋骨了,我想找个地方,练练枪。” “那好吧。” 金小小应罢,就随着出去了。 跟在后面的巧燕无比欣慰,果然,江承庆说的话,金小小总是愿意考虑的。 谁叫小将军救了小姐两次,是恩人呢! …… 行馆很大,花园就很空,有八角亭,亭子外面是一片空地。 金小小坐在亭子里纳凉,江承庆让人取了自己的兵器来,随意活动了两下,笑道:“太久不活动,手都好像有点生了!” 但他话是这么说的,招式可凌厉的很。 九月份的柳城,有些花儿还开的正好,他的枪风卷过草地,有些花瓣片片飞舞。 巧燕说:“原来练武也可以这么好看啊。” “嗯。” 金小小点点头,的确挺好看的。 她便坐在那儿,抿着茶,看着他练枪,权当是报他相救之恩。 同时,她也知道,自己不该一直消沉,陷在过去爬不出来。 过去的事情,再怎么消沉也扭转不了,未来的日子还要过。 她本就是个清醒又聪慧的人。 不过,江承庆到底还受着伤,也不知道练枪会不会对伤口有什么影响? 金小小想着,便一直盯着他,忽然就发现,他伤口处的那片衣襟颜色有些不对。 金小小把茶杯放下,“好了好了,别练了!” “嗯?” 江承庆把枪收了,诧异地看着她:“怎么了,你想回去了吗?” “姐姐,你说了要陪我的,这才不到半个时辰,你就要反悔了吗?!” “……”巧燕瞪大眼睛,这、这……这怎么还叫上姐姐了? 明明是一个普通的称呼啊,但巧燕听着,却觉得好像不那么普通。 1063、似乎并未走心 金小小被他唤了两次之后,已经不为所动了,迈步下了亭台,说道:“伤口不太好。” “……”江承庆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肩。 金小小说:“别摸了,回去重新上药吧,在你伤势恢复之前,你还是不要随便动武了。” “……”江承庆皱了皱眉,表情是不太乐意的。 “我们可以到外面走动走动,不至于让你发霉。”金小小又说。 江承庆这才满意,爽朗地笑道:“这可是你说的,要说话算数!” “我说的。”金小小点头,又说:“先回去,重新上药包扎一下吧。” “好嘞!” 江承庆心情愉悦,乖乖跟在金小小身后回了院子。 金小小又帮他重新上药,包扎过,还一起吃了饭。 之后的日子,金小小便盯着他不要随意动手,怕牵动伤口,更加难好。 江承庆倒也不是非活动筋骨不可,只要金小小随时走动着,能出去透透气,他当然可以不练武了。 巧燕瞧着金小小终于不是整日关在自己的院子里,也是着实松了一口大气。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转瞬就到了十二月中。 这一日,天气有些阴沉。 江承庆歪在罗汉松的树干上,低声嘀咕道:“卞南会下雪吗?” “不会。” 金小小这会儿正坐在树下,认真地看着一本书。 书是杂书,巧燕帮忙从外面的书局找来的,讲奇人异事,金小小倒是看的上了瘾,每日盯着翻,快要看完了。 “为什么不会啊?”江承庆皱了皱眉。 金小小淡淡说道:“卞南这地方天气一向温和,便是下小雨的时候,也是暖融融的,一年四季都不会下雪。” “哎……”江承庆有些失望地说:“这地方竟然不下雪啊,那也太无趣了。” “……”金小小顿了顿,抬眸看他,只看到粗壮的罗汉松树干边垂下半片衣角,以及他托着后脑枕着树干的手肘。 金小小说:“京城的雪应该很好看。” “是啊。”江承庆说道:“京城每年都下雪,下雪的时候喝出的气都白雾,冷的时候,眉毛上还能结白霜呢。” “我和哥哥还会打雪仗,有一次不小心把雪球丢到了侯爷的脸上去——” 江承庆哈哈大笑,“当时可把我们哥俩吓坏了呢,侯爷说没事,正巧那时候过年,还给了我们哥俩没人一个大红包。” “不过我爹很生气,说我们没规矩,罚我们站了十二个时辰的梅花桩,整整一天一夜,站的我们腿都打哆嗦。” “什么是梅花桩?”金小小有些好奇,忍不住合上书本,问道,“是专门用来惩罚人的吗?” “不是。”江承庆说道:“是练武用的,练耐力会站梅花桩,我们小时候,每天都要站。” “不过我觉得那和惩罚人的刑具区别不大——”说道这儿,江承庆侧了个身,露出半边脸,朝下看着金小小。 他皱着眉头,苦哈哈地说:“站在上面不能吃不能喝,连如厕都不让你去,真折磨人。” “不是刑具是什么?” “也亏得我皮糙肉厚还不服输,这么多年被梅花桩折磨下来,还能活奔乱跳。” “要是换了旁人,估计早都叫苦不迭的讨饶了呢!” “是吗?”金小小瞧着他那模样,也不知怎的,心里有些乐,就笑了笑,说道:“那你可真是挺厉害的。” “你言不由衷,我听出来了。”江承庆脸上有些无奈,“你取笑我呢。” “没——”金小小说道,“我可没有。” “没事没事。”江承庆又翻了个身躺回了罗汉松上面,不说话了。 金小小握着书本的手蜷了蜷,暗忖他是不是生气了? 金小小便忍不住想找点话说:“那个……你刚才说,你把雪球丢到了侯爷的身上,是说少夫人的父亲,武安侯爷吗?” “嗯。” 金小小又问:“武安侯不是号称大庆第一猛将吗?你们的雪球可以砸到他?” “要是别的时候肯定是砸不到啊。”江承庆嬉笑道:“那天,他怀里抱着将军和星月姐,手上还牵着一个,雪球丢过去的太突然了。” “他要是不被砸到脸上,就砸到其他人的脸上了,所以侯爷就受着了呀。” “原来如此。”金小小想着那个场面,唇角又弯了弯,说道:“那你小的时候,还挺有意思的。” “还行吧。”江承庆问道:“你呢?你一直在卞南这里吗?” “嗯。”金小小点点头,说道:“四五岁的时候去过京城一趟,待的不久,后来便基本在卞南了。” “什么——”江承庆豁然又翻过身,从树上朝下看着金小小:“那不是说,你连下雪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了?” “……”金小小默默,“京城的时候,似乎见过。” 只是那时候很小很小,记忆并不是很清楚了。 “那可太遗憾了。”江承庆说道:“这大庆有万里河山,无数美景,有时间多看看才行。” “汾阳那儿的风景就很好,不过我觉得泸州北境三州的风景也很是磅礴大气,你看了就知道了。” 他半带笑意半认真地说道:“这样吧,等来年春天,天气好一点,我们出去转转吧?” “……”金小小又是片刻静默,他说的那么好,让金小小也有点向往,只是心里又略略有些犹豫,迟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承庆笑道:“我昨晚睡太晚了,好累哦,我要眯一会儿。” 这个话题,似乎就这么翻过去了。 没有要金小小必须回答的意思,似乎只是随口一提,他并未走心。 金小小低头看着手中的书本,心里似乎有些失落,很淡漠,眨眼既过。 金小小说:“你要在树上睡吗?万一掉下来——还是回你院子吧。” “也好。” 江承庆笑了一声,利落的从罗汉松上翻身而下,稳稳地落在院子里,笑着说道:“那我回去休息了,你也不要在院子里看书,回屋里去吧,外面有点凉。” “嗯。” 金小小点点头。 江承庆回自己院子补觉去了。 金小小也回了自己的厢房,依旧是坐在窗边翻着那本杂书,但心思却有些散乱。 巧燕伺候在一旁,忍不住问道:“小姐,小将军说的那些地方,他都去过吗?” 1064、太单调、太无趣 “好像,都去过吧。”金小小说道:“我记得骑兵在信阳待过几年,在汾阳也驻守过一段时间,泸州北境三州、并州、丽水,这些地方他们都到过。” 巧燕哇了一声,“他这么小的年纪,竟然已经跑遍大半个庆国疆土了,真是不得了。” “他说的那些地方听起来也都不错,要是有机会去看看就好了。” 金小小没有说话。 她也……有点想去看看。 她低头看着手上的书本,忽然觉得有些无趣了。 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看书上这些单薄的文字记录的东西,远远没有亲眼所见的风景更加真实,更加让人印象深刻吧?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以前的日子,过的挺无趣,挺单调的。 巧燕又说:“对了,小姐,老爷寄了封问平安的信来,您说要回信的。” “嗯,我记得。”金小小把那本奇人异事的杂记丢在一旁,往里间屏风后的书案边上走,“磨墨吧。” …… 十二月二十三,小年。 金伯收到了金小小的信,信写了两页纸。 先问候了他的身体,然后问候了江楼月怀孕的情况,接着,便是她自己在柳州的情况。 字里行间可以看得出,她的心情在一点点转变。 其实巧燕也有暗中给他传信。 对女儿在柳州的一举一动,他十分清楚,如今见着女儿在一步步从哀痛之中走出来,真是老怀安慰了。 金伯把信收起,转向老宅方向。 今日正巧有些京城琐事要与主子议一议。 到了老宅之中,扶桑引着他到谢尧那院中去,“公子。” “你来了,快坐!”谢尧亲自上前扶他,问道:“最近这段时间柳州可来信了吗?金姑娘情况怎么样?” “好了很多。”金伯感慨地说道:“今早才收到她写的信,看语气,心情不错,还询问少夫人的胎。” “那就好。” 谢尧点点头。 金小小出事是在卞南极南。 他和江楼月纵然有无数想法,想帮忙,想善后,但前提也是看金小小的意愿。 事情出了之后,金小小坚持不回来,他和江楼月当然不好勉强与她。 但他们可以让南宫奇永远的滚出卞南,让他再也没机会出现在金小小面前来。 “对了,老朽今日前来,是想和公子说一说京城的一些事情。” 金伯开口,拉回了谢尧的思绪,两人便议了议京中一些琐事。 宁丰城征北境归来,劳苦功高,受封军侯在京城开了府。 文臣武将,小皇帝安排的妥妥当当,但有一件事情,小皇帝揪着谢尧就是不放过,那就是关于娶王家女的事情。 已经传了好几封信来了。 谢尧淡笑一声,“与我无关。” 当初口头协定,这事他可没应。 小皇帝坐了江山,享万人叩拜,就不该为这点小事再来打扰他。 金伯说:“可看他那意思,如果公子不帮忙,他就要去汾阳请昭武王入京重掌兵部。” 昭武王江震,江楼月的父亲,也是谢尧的岳父,如今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再入京城去掌兵部搅混水,怕是…… 谢尧皱了皱眉:“这臭小子。” 金伯说道:“我的意思是,不然就做做样子,公子帮忙说一两句,至于成不成的,那也不是公子能决定的,是不是?” 一桩亲事,成不成的,能牵扯的东西很多,当然不是一个人能决定的。 王家的女儿不好娶。 就算如今萧青贤做了皇帝也一样。 谢尧想了想,说:“那行。” 金伯离开后,谢尧往卧室去了。 江楼月怀孕八个月,人变得很嗜睡,每日醒三四个时辰,其余大多数时间在睡,睡的皮肤都水嫩嫩的,又白又滑又好看。 谢尧坐在江楼月的床榻边上。 屋子里很暖和,江楼月盖着薄薄的毯子,也有些热,额头和脖颈上全是细汗,睡得有点不舒服。 谢尧帮她把毯子往下拉了拉,有宽了自己的外袍,亲力亲为的洗了个帕子,帮她把额头和脖子里的汗珠擦了擦。 那冰冰凉凉的感觉,让江楼月舒服的喟叹了一声,忍不住追着帕子凑。 谢尧低笑:“这么犯懒。” 那语气里多是宠溺,还用自己略有些冰凉的手伸进她的衣领口碰了碰。 “嘶——” 江楼月被冷的吸了口气,不满地睁开眼睛来:“你干什么呢?我明明睡着,非要给我弄醒了!” “你睡太久了。”谢尧的顺顺势落到她的脸上,“你忘了宋梨说过了,多走动,到时候生产你自己不受罪。” “我也很想,可我困。”江楼月叹息了一声,扁着嘴就朝着谢尧膝头趴:“吃点东西就困了,走两步之后也困,总之就是困,眼皮发涩啊。” “肯定是我以前太辛苦,太努力,睡得太少了,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如今见我怀孕,就让我多睡一阵子。” “是哦。”谢尧失笑,说道:“老天爷还管这么宽?” 江楼月懒懒地趴在他膝头不愿动,打了个小哈欠,说道:“柳州来消息了吗?” “今日金伯来过。”谢尧一面说着,一面帮她拿了团扇来一下下打着:“金姑娘写了信,听起来状态不错,还询问你怀孕的情况呢。” “金姑娘写的信?”江楼月哼了一声,“这承庆是怎么回事啊,跑到柳州那儿几个月了也不知道来信回报一下!” “我们想知道柳州的情况,还得从金伯那儿!” “真是的,这个臭小子,到底会不会做事!” 谢尧笑道:“估计他忙着,也估计是觉得,这又不是军务,不算是特别要紧的,需要向你汇报的事情吧。” “……”江楼月默了默,“你这么说倒也是有道理。” 除了军中要紧的事情,好像其他的事情,与她和江承庆之间的关系来说,的确不算太重要。 江楼月又哼了一声,嘀咕:“这小子可玩高兴了吧,一个人待在柳城没人管了,若是在军营中,每日操练也有的他好受!” 江楼月趴了一会儿,忽然起身,说道:“不行,我得写封信给他,骂他一顿!” “嗯?骂他?” 1065、你说我会生几个 “他一去柳城好几个月不知道写信的,当然得骂他啊!”江楼月理所当然地说道:“起码报个平安吧,而且他保护金姑娘安全,是我交代的,这也是要紧军务。” “他怎么敢一个消息都不给的?!” 当初放南宫奇入睢阳她和谢尧都有份。 结果金小小和南宫奇之间越闹越僵,金小小失了孩子,身心俱损。 江楼月心里自然愧疚自责,很是关心金小小的一切。 可偏巧江承庆不上道,到了柳城一个消息都没有。 江楼月她想知道金小小的情况,还得透过金伯那边呢,这怎么能不骂! 江楼月掀了毯子下榻,“顺便得叮嘱他,好好照看金姑娘。” “你不知道的,承庆那小子特别会逗人开心,但是对不熟悉的人,他很会端着呢。” “我得告诉他,别端着——” “哎!” 江楼月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 谢尧说:“急什么?你多大月份了你这么急?有个磕磕碰碰怎么办?” 谢尧责备地看了她一眼,抱着她往桌边走。 江楼月讪笑,吐了吐舌头:“我很小心啊,怎么会磕碰到自己?再说了,这屋子里的东西,都被你吩咐人重新摆放过,就没有能磕着碰着我的东西!” “那也得小心。”谢尧慎重地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要做父亲了,他最近总是很关注一些妇人生产的事情,偶尔也听到过,有的不到月份的女子因为某些意外一尸两命的,着实是担心害怕啊。 他当然得把江楼月护的妥妥当当! 江楼月被他宠坏了,都懒得反驳他,反正有人抱着,她连走路都省了,何乐而不为! 到了桌边,谢尧把她放到了圈椅里:“你坐着,告诉我写什么,我来动笔。” “好!” 江楼月早已经想好了,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谢尧很快把信写好,交给江楼月:“看看吧。” 江楼月扫了一圈儿,点点头说:“就这样吧……不是不是,还得填一句,要是可能的话,还是要回睢阳来啊。” “金伯年纪大了,和女儿分割两地用书信交流算怎么回事?” 江楼月想起前几日见到金伯的时候,金伯看着瘦了好多。 原本圆滚滚的身子,脸色红润,如今却憔悴的很,老了好几岁的样子,连眼窝也有些深陷。 今日都小年了,过年也不回来。 也不知金伯这做父亲的心里会怎么样的难受。 虽然金小小也不是故意不回来的,但,想起来,总是见不太舒服的事情吧。 “好。”谢尧点了点头,又在最后加了一句。 江楼月说:“这就差不多了,快些派人送出去吧。” 谢尧便招呼扶桑来把信拿走。 “还困吗?”他转向江楼月,问道。 江楼月恰巧打了个小哈欠,“好像有点困,又好像不是很困……算了,还是不睡了。” “那我陪你走动一下,等会儿。”谢尧说着,往床边去,拿了她的绣鞋过来,半蹲在江楼月面前,动作娴熟地给她套上。 如今她月份大了,肚子也大的离谱,基本自己是弯不了腰,更衣都需要婢女帮忙。 但只要是谢尧在的时候,一般都是亲力亲为,不会假手他人。 一开始,谢尧帮她套鞋子,江楼月总是有些不好意思还缩脚,总要谢尧抓着脚踝给她拽回去。 现在好像也习惯了,自然而然把脚踩进鞋子里去。 等穿好了两只鞋,谢尧又拽了个斗篷过来,给她披上,“我们就在院子里走动一下,半个时辰就回来。” “好的好的。”江楼月听话地点点头。 十二月份,院子里依旧一片绿意央然,只是风稍微有些冷。 江楼月前世今生两辈子第一次在卞南待了这么久,看着那满园的绿,有些好奇地说:“阿尧,这里没冬天吗?” “这里暖和,四季如春,严格说起来,好像的确没冬天。” “哦。”江楼月点点头,说道:“暖和是好事。” 但没有冬天,似乎有一点单调。 江楼月却没有说出来。 这里是谢尧母亲生长的地方,也是他的封地,是他们以后都要住下去的地方,就算单调,总也有别处没有的美景。 江楼月愿意去发现那些美景。 等孩子出生之后,也可以带着孩子走遍卞南所有美景。 谢尧温声说道:“卞南这地方不冷,有好也有坏……原本是想陪你一起去汾阳看看岳父岳母的,但你怀孕走不开,就耽搁了。” “这哪是耽搁。”江楼月抱着他的手臂,笑眯眯地说道:“这是孩子的缘分到了。” 她一直心心念念怀孕,为这事人都快魔怔了,好不容易怀上了,当然肚子才是最要紧的。 虽然,没赶上母亲生产有那么一点点遗憾。 不过,想到这个,江楼月表情有点复杂:“母亲那时候嫁给父亲,第一胎便是生下我和姐姐,双生的,前几个月又生第二胎,又是双生的,给我填了两个弟弟!” 为这事,江楼月差点乐翻了,直接跑到汾阳去放鞭炮庆祝。 但奈何自己肚子大了,为了自己,为了孩子,她当然得小心小心再小心,于是,只能送了好多东西过去,然后写了十几封信关心,三日一封的寄过去。 “我听人说,双生这种事情,好像可以遗传嗳。”话到此处,江楼月顿了顿,迟疑地问:“阿尧,你觉得我会生几个?” “……”谢尧无言以对,半晌说:“不、不知道。” 两人不约而同地低头,看着江楼月隆起的小腹。 她的肚子的确比一般的孕妇要大一点,一开始,江楼月知觉得是自己吃吃睡睡太懒,所以把肚子养大了。 但这会儿这么一想,忽然觉得,这肚子里怕是揣了两个吧? 江楼月把手放上小腹去,很认真地说道:“要真是两个小宝宝,那也很好啊。” 说完,还大胆猜想:“也说不准是三个。” “……”谢尧眉毛微微抽动了一下,轻咳一声说:“不要乱说了。” 1066、年节下 两个孩子,她生产的时候有的受,她还敢想三个。 怀孕怀的脑子人傻了吧! 孩子这事不急,只要他们身体没问题都可以慢慢要,哪能一口吃个大胖子,一胎几个几个这样的盼?! 江楼月当然也是随口一猜,笑嘻嘻地说:“好吧好吧,对了,我们是不是还没给孩子取名字?我们回去好好取一取,多取一些,到时候方便选。” “嗯,男的女的都要取一些才行。” 这个谢尧觉得行。 在花园里走动了半个时辰后,两人一起回到房间去,开始研究孩子的名字。 因为不知道是男是女,当然男女都要取一些,方便备用。 江楼月不喜欢读文史,兵书读的比较多,取名只好眼巴巴看谢尧了。 谢尧也是不负期望,很快拟了一堆名字出来,每一个都好听,女孩子的名字一个个取的诗情画意,娴静温婉,男孩子也各有特点,江楼月有些挑花眼,没挑好名字,人反倒又困了。 “不准睡。”谢尧有些无奈,“吃点东西再睡。” 从醒来到现在两个时辰,只喝了一点茶,睡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呢。 “好吧。” 江楼月恹恹地看了他一眼,打着哈欠,吃了东西,问道:“这下可以睡了?” “当然。” …… 眨眼就到了年节下。 这卞南果然是四季如春,年三十也是艳阳高照,只有些一些些的微风,吹的人并不觉得冷,而是凉爽舒适。 江楼月难得起了早,和谢尧叫金伯和身边的扶桑宫五,水云水若,连骑兵营的大家一起摆了开年大宴,所有人和和乐乐,高兴的不得了。 席间还准备了卞南特酿的果酒,年节下,大家开怀畅饮。 江楼月瞧着有点馋,拽了拽谢尧的衣袖说道:“我……我也想喝点儿,这是果酒,应该没事吧?” 她酒量不好,三杯就倒,所以平素从不碰,但如今那酒香飘在鼻息之间,实在是让人没办法抗拒。 “……”谢尧犹豫了一下,说道:“喝一小杯。” “好!” 江楼月端了一个小小的玉盏过来,谢尧给她只倒了半杯,“就这点。” “……”江楼月有些不乐意,“说的是一小杯啊,这只有半杯!” “不乐意这半杯都没有了。” “……”江楼月扁了扁嘴,偷着瞪他一眼,然后把半杯就端到自己唇边来,先嗅了嗅,然后尝了一点点,只觉一股果香沁入喉间,一点也不难喝。 相反的,是那种很让人舒服的味道。 只是半杯有一点点少,江楼月可不舍得牛饮,一点一点的抿着,等喝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看着空了的玉盏,又眼巴巴地看着旁边的谢尧。 “阿尧……” 她咬着下唇唤了一声,眼睛里面写满了谢尧看得懂的东西。 谢尧视而不见,给她拿了汤来:“喝这个。” “……” 江楼月抿住唇,看着谢尧的视线就有些幽怨了。 反正她就什么都不说,也不喝汤,也不吃别的东西,就那么看着谢尧。 谢尧忍不住说道:“江楼月,你是个母亲,孕妇,怎么还嘴这么馋呢?答应你的一小杯你已经喝了,不许撒娇耍赖。” 江楼月不为所动,还是那么眼巴巴地看着他。 谢尧就被看的有点头皮发麻,点着额头说道:“那再一小杯,就这一小杯了,如果喝了你还犯馋,还这么不懂事地看我,我是要生气的。” “好!” 江楼月应的很快,赶紧把玉盏递了过去。 谢尧无奈加头疼,又对她没办法,只得帮她倒,但这次倒的都少。 江楼月有心说点什么,但又知道,说了估计这点都没得尝,便把自己的不乐意全部藏在了心里,端着玉盏回去,一点点品尝去了。 宴会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 谢尧一直盯着江楼月,深怕她有些不适。 但或许因为那真是果酒,也没什么后劲吧,江楼月脸色如常,看起来一点不适都没有,谢尧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晚上,婢女帮着江楼月沐浴了,换上了丝滑轻便的寝衣,江楼月又犯懒地爬上床榻去,低声说道:“阿尧,我不要守岁,我要睡。” 谢尧说:“好。” 江楼月又说:“你也不要守岁,你得陪我。” “嗯。” 谢尧点点头,守岁会让过年更有味道,但对于谢尧来说,陪伴江楼月显然比守岁更加重要。 谢尧躺在了床榻外侧,把毯子盖到江楼月的腋下,说:“累就快睡吧。” 江楼月瓮声瓮气的,似乎是应了一声,又似乎是没有。 谢尧低头一看,失笑一声。 原来已经睡着了。 谢尧单手揽着江楼月,平躺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半梦半醒的,似乎听到江楼月吸了口气,那声音有些不适。 谢尧忽然惊醒:“楼儿?!” 屋中漆黑,然而谢尧目力极好,一眼便看到,怀中的江楼月额头冒着冷汗,牙齿把下唇也咬的死紧,“我、我肚子有点不舒服……” 谢尧惊呆,立即说道:“来人——快去请大夫来,快——” 本来年三十是给仆人也放了假的,但扶桑和水云水若却一向是形影不离地伺候主子,这会儿扶桑听到声音,立即便往宋梨那医馆去了。 院子里的宫灯也很快亮了起来,水云水若侯在门外,询问江楼月的情况。 “有点……有点疼……”江楼月脸色发白,紧紧地抓着谢尧的手:“我是不是要生了?” “……”谢尧完全手足无措:“不是才九个月吗?不到月份——” 门外的水云听到了,忙说道:“有的时候这月份也不是很准,或许今日就是要生了。” “什么——”谢尧一呆。 外面,水云说道:“公子别急,咱们早就吩咐稳婆在府上候着了,方才也已经让人去请了。” “好、好——”谢尧握着江楼月的手,总是思路清晰的脑子这一回是打了结,都不知道自己要做点什么,“你别怕,我在这儿陪着你。” 江楼月紧紧地闭着眼睛,疼痛是一阵又一阵的,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是手却用力地抓着谢尧的手。 1067、生产 两个经验老道的稳婆很快就到了,也以最快的速度看了江楼月的情况。 “怎么样?她怎么了?”谢尧仓皇地问道。 稳婆说:“这是要生了,公子,您先出去,把这里交给我们吧。” 恰逢这时,江楼月痛的离谱,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都开始发白了,谢尧哪里走的了? 江楼月可是上过战场的人,要不是痛的极厉害,哪里会露出这种表情来。 谢尧坐到床边上,稳如泰山,抖着手抱着江楼月,在她耳边说:“我陪你。” 那两个稳婆还要再劝,水云就喝道:“你们别愣着,赶紧准备该准备的,坐好自己的事情,其余不归你们管得事情不必你们插嘴!” 两个稳婆对看一眼,也不敢多言,立即吩咐准备热水剪刀等等。 江楼月半边身子缩在谢尧的怀中,痛的是死去活来,直抽气。 那种痛,不是连成一片的痛,而是一阵又一阵,好的时候能让人喘口气,痛起来的时候连呼吸都是痛的,像是身体被什么东西在砸一样。 江楼月自认身经百战,也经历过无数伤痛,可这生产的痛楚竟然也让人如此难熬。 江楼月想要说点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是一开口,先惨叫了一声。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居然也能发出这种惨痛的叫声。 这叫声吓到了谢尧。 谢尧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抖着手抱着江楼月的头,说道:“你是不是特别痛?” 可是他说完之后,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她肯定特别痛,痛的都撑不住了! 江楼月喘息着说:“我……我痛死了……” 谢尧轻轻抱着她,再不说话,用自己的怀抱,给予她微末的安慰。 疼痛就这么持续着,江楼月痛的脑袋都开始昏沉,不知道痛了多久,只是痛的厉害的时候,便紧紧掐着谢尧的手。 耳边有人喊她用力,她也是使出了自己仅有的力气。 生孩子这种事情,好像是本能,到了这个时候她就会了一样,她也知道往哪里使力。 就在她痛的眼睛翻白,鼓足全身力气之后,似乎听到了“哇”的一声哭喊。 “生了生了——是个小公子!”稳婆的声音里满是欣喜。 江楼月也松了一口气,可是肚子里沉甸甸的,并不舒服。 另外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说道:“还有,还有一个——” “少夫人,您用力,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 江楼月咬紧牙关,已经没工夫想什么,除了用力便是用力,全身所有细胞都在用力。 谢尧在一旁,除了抱紧她,给她无言的安慰。 片刻后,又是“哇”的一声,那孩子哭声响亮,被稳婆们抱了出去。 江楼月泄了一口浊气,人已经是有气无力,指头都动不了一下,但意识却又是清晰的。 她疲惫地掀了掀眼帘,看着谢尧,露出一个十分虚弱的微笑:“你看,两个,我都说双生这事情是可能……遗传的……真好。” “你想不要说话!”谢尧紧张地不得了。 因为他无力地发现,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根本帮不上忙。 而且看着那么多的血污,稳婆们被血染红的手,他脸色持续发白。 这生孩子,简直是个修罗场,如此可怖。 他觉得江楼月需要休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谢尧低下头,在她额心吻了吻,声音很轻,还带点颤意:“以后不生了。” “你竟然也被吓坏了……”江楼月失笑一声,想抱抱他,安慰他一下,无奈自己真的没力气了。 就在这时,稳婆惊诧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还有一个……” 谢尧和江楼月同时怔住。 谢尧被吓到的成分居多,江楼月却是万分意外,身体像是已经有了记忆,下意识地便用力起来。 稳婆焦急地说道:“少夫人您挺住啊,要用力,用力才能让孩子出来——” “这个孩子的胎位有点不正,要是不快点生出来,可能要出事的,少夫人。” “我、我知道了……”江楼月艰难地说了一声,使出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可依然没听到孩子的哭声。 下身已经疼到麻木,她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用到力。 稳婆还在催促:“少夫人,您用力,再用力——” 江楼月咬紧了牙关,努力地想按着稳婆说的做,只是方才的两个她已经废去诸多力气,这一下,怎么使力都好像有点气力不济,力不从心。 “阿尧……我、我没力气了……”江楼月汗水糊了一脸,艰难地说道:“我、我真的没力气……” 稳婆说道:“可是孩子还在肚子里,这生不出来,大人孩子可能都要……” 看着谢尧陡然僵硬的脸,稳婆不敢说下去。 谢尧这辈子第一次如此手足无措,也是第一次感觉到了如此无力,面对这种情况,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他抱紧江楼月,只能一字字说道:“你、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你可以的……” 他把掌心贴在江楼月的后背上,将内力灌注入江楼月的身体里。 热力源源不断,江楼月果然恢复了些许气力,咬紧牙关,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个微弱的婴儿啼哭声响了起来。 两个稳婆和整屋子的人都松了口气。 江楼月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靠着谢尧,声音虚弱地问道:“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听到谢尧说了这么一句,江楼月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昏过去了。 “楼儿!” 谢尧面色大变,根本就没有看孩子的功夫,手一直贴在江楼月的后背上,把内力灌注进去。 “公子——”宋梨扑上前来,手捏上了江楼月的腕脉,一边说:“您别输内力进去了,少夫人的身体现在还很虚弱,您输的内力太多,她支撑不住反倒会很难受。” “少夫人现在没事,就是太累了,睡过去了!” 谢尧满脸是汗,白着脸看向宋梨,目光有些茫然:“你说——” 宋梨点点头,说道:“我说她睡过去了,她太累了而已,我帮她开补气血的药,等醒了喝药,调理,就会慢慢好。” 1068、怎么皱巴巴的 谢尧闻言,还是有些不信。 宋梨强调了好几遍,谢尧才总算稍微松了口气,只是也不愿意松开抱着江楼月的手,就那么坐在床边。 生孩子,真的是修罗场,真的太可怕! 他亲眼见了,便知道江楼月的不容易。 亏得以前两人还计划着生几个孩子,一次他就受够了。 稳婆试图要劝谢尧去休息,但在水云和水若的试一下,都闭上嘴,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谢尧甚至忘了去瞧瞧孩子。 他一直陪着江楼月,陪到第二日的下午,人都瞧着有些憔悴了,江楼月才悠悠醒来。 “阿尧……” 江楼月轻轻唤了一声,她的脸色白的有点透明的样子,唇也白的毫无血色,但唇角弯着,眼睛里面全是满足的笑意:“三个孩子是不是?” “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子,我有没有记错。” “……”谢尧默了默,说道:“没记错,就是你说的那样。” “真好。”江楼月笑意加深,说道:“把孩子抱到我这儿来,我……我想看看。” “嗯。” 谢尧点点头,没吩咐稳婆把孩子抱过来,而是先找了宋梨前来,帮江楼月检查脉象和身体。 宋梨检查的仔细,认真回话说道:“没什么大的问题,生产失血有点多,每个女人都会这样,公子也不必太担心,月子坐的好,很快就能恢复了。” “知道了,你退下吧。”谢尧挥手让宋梨走人,这才让稳婆把孩子抱过来。 江楼月等的都有点不耐烦了。 当孩子抱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立即撑着身子做起来,眼睛滴溜溜落到了那三个小家伙的身上,转都转不走。 “这……”江楼月看了两眼,神色有些复杂地说:“怎么皱巴巴的。” 水云噗嗤小了一声,说道:“少夫人,哪有娘亲这么说自己孩子的,我瞧着小少爷和小小姐都很好看,特别漂亮。” 那稳婆也笑着说道:“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等长几天,长开了,模样便出来了。” 谢尧这时也好奇心满满,凑上前去瞧了瞧,果然如江楼月所说,皱巴巴的,看不出什么好看来。 但想着这孩子是自己和江楼月的,谢尧的心里,有点激动,也有点复杂,忍不住去抱其中一个,“我来。” 他没抱过孩子,这把孩子接过来,也是战战兢兢的,僵在那儿,紧张的不得了。 江楼月瞧着想笑,不过想想自己也不是很会,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笑他那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 江楼月咳嗽一声,说道:“林妈妈,你教教我们,怎么抱着孩子会舒服一点。” “嗳,好嘞!”林妈妈就是其中的一个稳婆,人到中年,身子稍微有些发福,但面相菩萨一样,瞧着就是个非常和善的人。 她走上前来,一边教江楼月和谢尧正确的抱孩子姿势,一边笑眯眯地说道:“公子和少夫人感情真好。” “少夫人生产之后昏过去了,公子便一直守在少夫人身边,寸步不离,连孩子都没来得及去看一眼呢。” “啊?” 江楼月诧异地朝着谢尧看过去。 三个孩子,江楼月抱着那个小女儿,他抱了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在稳婆手上,抱了会儿,谢尧把孩子交给稳婆,让她们带下去照顾。 江楼月有些依依不舍。 但无奈自己身体乏力,想多抱会儿也是力不从心,只能眼巴巴地瞧着孩子们被抱走。 谢尧坐到了床边来,抓着江楼月的手,慎重无比地说道:“再不要了。” “啊?”江楼月愣了一下,看着他:“你说——” “孩子。”谢尧说道,“以后再不要孩子。” “这——”江楼月有些无奈地说道:“孩子这种事情不是看缘分的吗?难道也能说不要就不要?” 谢尧说道:“与我调理身体的那个人说过,可以吃药避免怀孕的,总之,这三个已经够我们操心了。” “……好吧。”江楼月默了默,懒懒地靠在谢尧膝头养神,这会儿才问:“我就是累昏了,你守我做什么?” “盼了那么久的孩子竟然也没去看一眼!” 谢尧帮她顺着长发,缓缓说道:“孩子有那么多乳母,稳婆,下人照看,我去了也只是看看,我又不会照顾。” “我便是陪着他们,他们也不知道我是谁,不认得我。” “但照顾你我会,我也更想陪你些。” 江楼月生孩子的样子实在太可怕,谢尧想,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忘掉这满屋子的血污,血腥气,江楼月惨叫呼痛的样子。 江楼月微微一笑,说道:“嘴巴还是那么甜,那么会说话……” 顿了顿,江楼月忽然说:“你是不是觉得一下生的多了,不喜欢了?” “没——”谢尧立即否定。 当然,他还是挺意外的,没想到一胎三个。 江楼月安了心,又觉得自己胡思乱想,说的什么胡话,自己的孩子,他怎么会不喜欢呢。 困意上泛,江楼月打了个哈欠,又说:“阿尧,孩子安顿在隔壁的院子对不对?可我不想他们离我太远,我想隔一会儿便看他们两眼。” “要是让乳母们抱来抱去,他们肯定要着凉的,你把他们安顿到咱们这院子来吧。” “咱们的院子很大,房间也大,地方足够了。” “好。”谢尧应了一声,说道:“你好好休息,我这就让人去安排。” “唔,好的……”江楼月又打了个哈欠,累的离谱,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谢尧一直陪着,等她睡熟了之后,把她放回了枕头上去,仔细地盖好毯子。 起身的时候,他感觉腰酸背痛,原来是陪着江楼月,一直用一个动作,身子都僵了呢。 他往外走,吩咐人把孩子安顿到他们夫妻的屋子里来,本来是想去沐浴更衣,吃点东西的,脚步又忍不住朝着孩子的小摇篮挪过去。 谢尧停在边上,瞧着里面三个皱巴巴的小孩,目光逐渐变得柔和起来。 他和楼儿的孩子,还是三个孩子。 真神奇啊,也不知道长的会像谁一点? 1069、难以抗拒的小丫头 初为人母,江楼月是喜悦的,压根睡不了多久,便想起身去看看孩子,逗逗孩子。 但稳婆都拦着,千叮咛万嘱咐的讲坐好月子的重要性。 谢尧也担心她。 因为生产的时候着实太可怕了。 谢尧觉得,江楼月就是躺在床榻上休息一两年都不过分。 不过,她想看看孩子,自然也不是不可以。 稳婆每日会把孩子抱过来,放在床榻上,陪着江楼月休息。 月子里的孩子,瞌睡都很重。 尤其是那两个双胞胎哥哥,每日只要吃完拉完,那便睡得眼也不睁咂巴着小嘴流口水。 但是那个妹妹,却是一点都不困的样子。 吃完拉完就睁着眼睛滴溜溜地乱看,日子渐渐过去一些,孩子渐渐大一些了之后,她每日更是好多时候都是咿咿呀呀叫喊个不停。 这会儿,晌午刚过,两个哥哥都已经吃饱喝足睡着了。 小女婴却还根本一点困意都没有,眼睛一直眨巴眨巴个不停。 江楼月靠在靠垫上,抱着她低声笑:“小念儿,你怎么不困呢?” 孩子出生三天之后,她和谢尧便一起给孩子定了名字。 女儿定的最早,叫做谢念,小明就叫念念,儿子呢,大的叫做谢子恒,小的叫做谢子哲。 半个多月的练习之后,江楼月抱孩子的姿势已经熟练了很多,知道怎么样抱着稳,怎么样让自己舒服点,让孩子也舒服点。 水云也在一旁逗着孩子,笑眯眯地说:“兴许是心疼少夫人,知道少夫人现在也不困,所以陪着少夫人一起逗个乐子。” “是吗?”江楼月听着,忍不住笑意加深,“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懂得这个。” 她嘴上虽然是这么说的,但笑容骗不了人,心里早乐开花了。 她现在的确很无聊呀。 可那两个小子已经睡死了。 还好,有小念儿能让她逗。 她曲着手指,用指节轻轻触碰着小孩子的脸颊,只觉得那滑腻的触感实在是让人爱不释手。 “楼儿。” 就在这时,谢尧从外面走了进来,顺手便将江楼月手上的孩子抱了去。 “嗳——” 江楼月有些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你做什么,我才刚抱起来。” “胡说。”谢尧说道:“我方才过来的时候,你就抱着在逗了,这都好一阵子了。” “月子都没坐完,可别把你累着。” “……”江楼月有些遗憾地看着谢尧怀中的小宝贝,好想过去把她抢过来。 她一个女将军,还是身经百战的那种,又不是一般普通女子,身上力气多的是,一个几斤重的小娃娃怎么能把自己累着? 最近这段时间,她想着孩子的时候,便吩咐人把三个小宝宝都抱过来,放在床榻上,江楼月睡在外侧。 然后,床被占满了。 谢尧大半时间都只能睡在隔壁的厢房。 为了这个,谢尧心里有那么点不太愉悦,觉得孩子抢了他的位置呢。 昨晚还跟江楼月说,要专门辟几个房间出来给孩子们住! 别说,他这么大的人,做父亲了,吃醋的时候还跟当年在京城的时候一样。 江楼月很是懂得怎么哄他,在这种时候,她虽然很想从谢尧手上把孩子抢过来继续逗,但还是忍了。 小念儿又发出呜呜哇哇的声音,在谢尧怀中伸着胳膊腿,还拽住了他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一拉一扯起来。 谢尧原本是把她放回摇篮就要起身,去和江楼月说会儿话的。 可瞧着女儿实在可爱的像是个粉团子,放下孩子后,反而半蹲在摇篮那儿也逗了她一会儿。 江楼月笑着说到:“看吧,你自己对她也没抵抗力,看到她就挪不开脚了。” 谢尧没吭声,逗了孩子好一会儿,孩子饿了,才把孩子交给乳母带走。 谢尧到江楼月床边来坐下,温声说道:“她长得像你,你小时候也这么可爱吗?” “我小时候什么样,我哪儿知道?”江楼月噗嗤一声笑,懒懒地朝着谢尧歪过去,脑袋枕在他的肩头,说道:“阿尧,我什么时候能下床?我已经在床上窝了半个月了,眼看着今晚就是上元,我还不能下床吗?” “我每天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还喝了不少补药,我气色已经好多了啊。” “你瞧我这脸色红润的,我这辈子气色都没这么好过。” “我在床上窝着,真的快要生锈了。” 说到最后,江楼月都难得撒起娇来:“让我下床透个气吧,我得走动啊,不走动窝在床上哪能成?” 谢尧陷入沉默,片刻后才说:“不是我非要把你捆在床上,而是……岳父大人写来的信中,岳母便是如此。” “……”江楼月无语地沉默下去。 好吧。 生产那日正好是年初一。 谢尧被那修罗场吓到之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要报喜,所以洋洋洒洒给汾阳写了封信。 可巧初三那日,汾阳那边又来了一封信,是江震问候他们夫妻的,顺便问候江楼月的肚子,写了十几页的内容。 江楼月因为刚生产,气血不足,只能在床榻上躺着,谢尧便体贴的帮她读信。 然而读着读着,内容就变成了当初王婵生产时候的可怕,如何调养,如何休息,巨细无遗。 谢尧本就是亲眼目睹,如今看到这些调养休息的法子,又当了真,果然盯着江楼月吃吃睡睡,硬是半个月没下床。 谢尧又说:“岳父大人的信上还说了,总要休息足了月才能下床,你就耐心一点,多躺半个月,这都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 “……”江楼月额角抽动了两下,忍不住说道:“可是阿尧,母亲是一向身体不好,所以坐月子才要那么仔仔细细,休息一整个月。” “我不一样,我练武,一向身体好的很,我不需要——” 谢尧低头,慎重无比地看着她:“你虽然练武,但受了那么多次伤!” “我哪有——”江楼月还想狡辩,“我基本就没怎么受过伤的好吧。” “你有。”谢尧却极其认真地说道:“柔然人进京的时候,因为大黑熊在围场忽然出现,你受伤了,后背血肉模糊。” “呃……”江楼月讪讪:“这么久远的事情了,你怎么还记得?” 1070、噩梦 谢尧又说:“后来,宋先生被柔然人劫走,你单枪匹马跳下冰湖瀑布去追人,受了伤,昏迷了好几日。” “鲁国公的女儿出事那次,你在天牢被鲁国公带去的人打断了手脚——” “还有上云宿山,为了救我,放了那么多的血,在泸州——” “好了好了。”江楼月有些头疼的把他的嘴巴堵上,说道:“别说了别说了。” 谢尧却把她的手拉下来,又说道:“你受伤的次数太多了,身体损伤也大,生个孩子,更是如同鬼门关前走一遭,如今当然得好好修养。” “好吧。”江楼月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不想自己太任性,驳了他的好意,只是想到还要继续在床上生锈,眼神便有些幽怨地说道:“我得修养多久?” “我的意思是,我得在床上躺到什么时候啊,阿尧?” “起码一个月吧。”谢尧认真说道:“等一个月过了,你就可以下床走动一下,但还是要盯着调理才是。” “宋梨跟我说,女子生产后会有极大的亏损,不仔细调理,一辈子要落下病根的。” “你这几年已经吃了不少苦,我不想你以后再有什么难忍的病痛。” 而她这几年吃的苦之中,有大半是为了他。 为他追大夫,为他放血治病,为他进寒潭冰洞。 在泸州那七十多军杖,也是因为他非要和她冷战不理她—— 如果当时他多关注一些,那些军杖,根本一下也打不到她的身上去! 可是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无法改变,他只能在现在做更多的弥补。 “……”江楼月沉默些许,轻轻地靠回了谢尧怀中去,低声说:“那好,我听话,躺着吧。” 一个月而已。 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月了,再有几天,有孩子陪着,眨眼就过去了。 两人就这么坐着温存了一会儿,谢尧揉了揉她的头,说道:“我让人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莲子羹,苦莲子,你吃一点。” “好!” 江楼月点了点头,认真地吃莲子羹去了。 吃完谢尧又陪着她说了会儿话,她便有些发困,睡过去了。 许是谢尧下午的时候与她说起以前受伤的事情,睡着竟然还做了梦,梦里,把今生的许多事情都过了一遍,大部分都是一闪即过,有些模糊。 有几件,却太过深刻。 尤其是信阳官道那一次的分离,和父亲剑门关出事。 看到那些场景,心里疼痛难抑,竟猛地翻身坐起,惊醒了。 屋中光线昏暗,只有不远处的烛台上亮着一根蜡烛。 谢尧快步走进来,坐在床边上,顺势也握住了江楼月的手,担心地问:“怎么了楼儿?” “没——”江楼月缓缓说了一声,额头上都沁出了细汗来,“就是做了点噩梦……孩子呢?都还好吗?” “那两个小子睡得很香,根本眼睛都不睁呢,至于小念儿,呜呜哇哇地闹着,我抱了一阵子,这会儿也睡着了。” 谢尧卷起衣袖,帮江楼月擦拭了额头的汗珠,忍不住说道:“什么样的噩梦?” 江楼月顿了顿,说:“我又梦到信阳官道了。” “……”谢尧帮她擦拭汗珠的手一顿,什么都没说,用力就把她揽入怀中,紧紧抱着。 江楼月说:“梦里也很难受,那时候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便是死了算了,太痛苦。” “嘘。” 谢尧抬起手掌来,把她的嘴巴捂上。 江楼月果然沉默下去。 总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再说,似乎意义也不大,颓然让两个人都想到一些不好的。 江楼月有些自责,干嘛提这个? 她想了想,忽然说道:“阿尧,今日是上元呢,这卞南的上元节,和京城的会不会不一样?我真好奇。” 她轻轻抱着谢尧的肩背,慢悠悠地说道:“不过……我小的时候在泸州北境,待到五六岁的年纪,才进了京城,那时候傻傻的还是孩子,都不怎么记事呢。” “再后来,记事了,却东奔西跑,一年那么多个节气似乎没认真地过过。” “哎,这么说起来,京城的上元是什么样,我也好像没印象。” 谢尧温声说道:“不如,我带你出去看看。” “什——”江楼月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说什么?” “我带你出去。” 谢尧扶着江楼月的肩膀,让她起身,然后随手拿了一旁架子上,带着毛圈的大氅过来,把江楼月包裹的严严实实,连脸都裹严实了。 然后,谢尧双手一横,把江楼月抱了起来。 江楼月这会儿才意识到,他没和自己开玩笑,真的要带她出去。 她下意识地去环谢尧的脖子,脸上的笑容还没露出来,谢尧便把她的手拉回去,藏在斗篷里面,说道:“可不能透了风。” “你好好裹在里面就是,等回来了,你想怎么抱都随你。” “……”江楼月瞪了他一眼,又高兴又无语,倒也是乖乖地把手脚都缩斗篷里面去了。 谢尧带着她,吩咐人备了马车,一起到了街上去。 卞南富庶又安定,上元也十分的热闹,天桥那里的夜市简直人满为患。 江楼月一路看着那些民间杂耍,目不暇接。 等到了玉宁楼前,两人又到了玉宁楼三楼去,俯瞰那些热闹的街市,万家灯火,好不璀璨。 江楼月看的眼睛都发亮了,一会儿说这个好玩,一会儿说那个有意思。 因为所在的位置高,还能看到街道上小贩摆摊,摊子上也有许多新奇的玩意儿,江楼月看了好几样。 谢尧都笑着吩咐扶桑原样去买回来。 “好了。”谢尧把一直往外探身子的江楼月拉了回来,咔嚓一声关上窗,“不许再看了。” “好。”江楼月已经散了心,如今也满足,笑眯眯地说:“咱们吃夜宵吗?刚才好像听到你个玉宁楼的人吩咐准备饭菜。” “嗯。”谢尧点点头,手掌碰了碰江楼月的脸颊,脖子,皱眉说:“真不该带你出来,都凉了!” 江楼月吐了吐舌头,赶忙说道:“没呀。” 她捧起自己的脸:“我觉得蛮暖和的啊,阿尧,你可真好。” 1071、柳城的上元 “……”谢尧默默看了她两眼,没多说话。 江楼月笑着又说:“我好久没吃玉宁楼的东西了,这次可得多吃点才好。” “嗯。” 谢尧这才点头,顿了顿,又交代道:“别吃太多,不然晚上睡觉不舒服。” 江楼月现在兴高采烈,当然是谢尧说什么她都说好了。 …… 柳城 这里的上元,和睢阳的上元一样的热闹,街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江承庆护着金小小,此时被挤在人群之中。 出来的时候,他们也是准备了马车的,只是人太多,马车走不到最热闹的地方去,所以只能停在人流稀疏的巷子口,大家一起下车走过来。 但人真的太多了,没走几步,巧燕和其他护卫就被人潮冲散。 还好江承庆眼疾手快,一直扯着金小小不松,两人才没被冲开。 只是,两人离得太近了。 金小小忍不住抬起双手,想要挡在自己和江承庆面前,分开一点距离。 可恰逢这时候,她背后有人撞了过来,不但撞的她一阵闷疼,人也朝着江承庆扑了过去。 金小小的双手,便下意识地一抓,握住江承庆的手臂才好稳住身形。 结果,没有分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反倒靠的更紧了。 “……”金小小暗暗吸了口气,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日子出门,来人挤人? 江承庆剑眉微皱,看着金小小身后撞过来的人。 那是一个醉汉,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撞了人,还在那推推搡搡大叫:“媳妇儿,媳妇儿,你别走啊,你等等我啊,我找不到你了,媳妇儿——” 他不想和这样的人纠缠,便单手环在金小小的背上,另外一只手拨开人群,带着金小小往外走。 走了大约盏茶的功夫,总算人流稀疏了不少。 便连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让人觉得轻松了许多。 金小小轻吸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巧燕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应该就在这条街上。”江承庆笑着说道:“你别担心,他们找不到人,肯定会去马车那儿等着咱们的。” “你看这样好不好,就近应该有九宫的铺子吧?咱们进去和里面的人说说,让他们去马车那儿通知巧燕一声,我们自己再转转。” 这柳州也是九宫势力范围所在的地方,根本不怕会走丢。 就算巧燕在马车那儿没看到他们,也会往自家铺子找消息。 再不济,也知道回行馆去等人。 金小小说:“人太多了。” 她不是很喜欢这些热闹。 江承庆说道:“那我们走人少一点的地方,或者去天桥对面吧,那里也很热闹,但人不像这边这么多。” 金小小就有些犹豫:“可是……” 江承庆循循善诱,又说道:“我有点饿了,那边好像有卖吃的,我们吃点东西,要是你不想在外面,那咱们就早点回。” “你饿了?”金小小只好说:“那、那好吧。” “走——”江承庆抓住她的手腕,“人很多,咱们可不能走丢了。” 金小小瞧着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手指忍不住蜷了蜷,却也没多说什么,跟在了他的身后。 江承庆一边走一边说:“这边都是杂耍,所以呢看的人就多,就热闹,天桥那边大多是卖吃的,人就少一些呢,啊,我都闻到香味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急,但走的却慢,一边走还不忘一边把金小小护好。 走了好一阵子,总算过了天桥。 一眼看去,大约有好几十个卖零嘴的摊子。 江承庆回过头来,问道:“你想吃什么?” “……”金小小说实话有点茫然。 她下午出来的时候是吃过晚膳的,这会儿并不算饿。 而且,她身为金伯的女儿,就算做生意,八面玲珑,见过不少市面,但还真的从未在街边吃过东西,不知道这里都有什么。 也便说不出来。 她顿了顿,问道:“你想吃什么点便是了,我随意。” “那好吧。”江承庆摸着下巴看了一圈儿,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吃什么,这样吧,我们看哪个摊子人少就去哪儿,你说好不好?” 金小小挑眉问道:“不都是哪个摊子人多就去哪个摊吗?” 他怎么还反着来? 江承庆笑嘻嘻地说道:“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摊子前人多的生意好的,肯定便好吃?” “可我以前在泸州就遇到过,那排成长队卖的东西,也并不怎么好吃,都是靠人嘴巴传出来的。” “而且,人多急死了,我饿的厉害,可不愿意去排队,走啦走啦——我们去那儿——” 江承庆已经看到一个客人很少的摊位,不由分说拉着金小小便过去了。 摊主是一对老夫妇,连忙上前来招呼:“二位客官要点什么?咱们这儿有混沌,还有饺子,羊肉粉,还有咱自家做的腌菜——” “来,先坐。”江承庆试了试椅子的稳固程度,拖到了金小小面前去,自己才坐在另外一边,问她:“你想吃什么?” 金小小眼神扫过不远处另外一桌客人吃的,看向江承庆,“你想吃什么?” “我吃羊肉粉。”江承庆说道:“我以前在泸州,在汾阳,在信阳都吃过,也不知道这儿的羊肉粉是不是一个味。” 话说道这儿,江承庆忽然又说:“不过……羊肉有味儿,我吃了还跟在你身边晃,你会不会受不了?” 这么一说,江承庆直接摇头:“我不吃了不吃了,我吃馄饨吧,还有腌菜,给你要要一份馄饨。” 金小小看他想的这么周全,反倒忍不住笑了,说:“你怎么知道,我又受不了羊肉的味道了?况且,你又知道,老板做的羊肉粉会有不好的味儿?” “你坐下这么久了,问道什么不好的问道了吗?”金小小又问。 江承庆默了默,“那倒是——” 只闻到香气,可一点羊肉的膻味都没有。 金小小笑着说:“那就是了。” 她转向老夫妇,说道:“我们要两碗羊肉粉,还有腌菜,其中一晚少放一点粉。” 她不是很喜欢吃粉。 1072、心里有些乱 “好嘞!” 老掌柜应了一声,便摩拳擦掌地去准备了。 不一会儿就端了两份羊肉粉上来。 两个碗都装得满满的。 一碗是江承庆的,粉和肉还有小葱花和绿油油的蔬菜分量都刚刚好。 另外一碗是金小小的,因为她不太喜欢吃粉,所以粉很少,其余全是羊肉和绿色蔬菜,也是满满一碗。 江承庆打趣道:“老伯伯,你这一碗多少钱呢,肉放的这么扎实。” “一碗二十个铜板。”老人抹着汗水说道:“买两份儿就送一份腌菜,来给您,二位尝尝,都是自家做的,希望能和二位的口味才好。” 老人客客气气地说完,把一碟子腌菜放在了桌中央来。 那腌菜看起来是蒜头,还有些金小小叫不上名字的,卖相并不是很好看,闻起来有很重的咸酸味儿。 羊肉粉的味道扑鼻而来,金小小又把视线落到了自己面前的碗里,大概肉占了一大半的样子。 她看着,有点不好下筷子。 这么多,她哪里吃的下? 江承庆瞧她发愁,也朝着她碗中看了一眼,说:“你是完全不吃粉吗?没关系,我吃的呀,你挑给我吧。” “……”金小小怔了下,有些意外。 在她看来,分食一碗饭,似乎有些暧昧,便要开口拒绝。 但江承庆已经拿了筷子,跟老夫妇要了一只干净的碗,帮她把里面的粉全部挑走了。 “现在好了。”江承庆把碗送到她的面前去,说道:“快吃吧。” 金小小也没动碗。 “怎么了?”江承庆想了想,说道:“怎么不吃?” “我——”金小小沉默片刻,说道:“其实我吃不了这么多,我分一点……给你,可以吗?” “这有什么,当然可以啊!”江承庆把方才的碗又递了过去,“我老爹说了,一粒米都不可以浪费的。” “我们在军中、家中,都是吃多少拿多少。” “小的时候,我还因为把不喜欢吃的东西丢在地上,被我爹狠狠揍了一顿呢。” “吃不了分给我啊,可别浪费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帮她挑了许多青菜出来。 金小小说:“肉也太多。” “好吧。” 江承庆也并不想太多,果然把肉挑走了一些,又把碗推到了金小小面前,笑着说道:“快吃吧,再挑下去,都要凉了,羊肉粉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好。” 两人吃东西的时候,默不吭声的。 金小小吃着吃着,总要忍不住看江承庆两眼,有些食不知味,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江承庆当然感觉到了。 在军营之中,大家都是大老爷们,吃饭就是一个字:快! 因此当然也不会管什么姿势啊啥的,吃相完全看不成啊。 他想,莫非是现在自己的吃相太难看,所以引起了金小小的侧目? 他忍不住放慢动作,坐正了身子,希望自己可以稳一点,不要吓到人家。 可是又抬谨慎了,反倒有点端着。 一大碗羊肉粉吃完了,也是食不知味。 “吃好了?”金小小问。 “嗯,嗯,好了。”江承庆点了点头。 “那我们走吧。”金小小随手拿出一块小碎银子,放在桌面上,还顺手递给江承庆一块手帕。 江承庆有些意外。 事实上,他随身是习惯带着素色手帕的,方才那羊肉粉,肉太多,这会儿嘴巴有点腻,他本来是要拿出来抹一抹。 可巧面前竟然送了一方上来。 “怎么了?”金小小迟疑了一下,说:“你……不用么?” 话还没说完,她便往回收手。 江承庆忽然反应过来,在她收回去之前把手帕接过,笑呵呵地说道:“多谢。” 金小小别开脸,心里古古怪怪的,也没吭声,便继续往前走了。 江承庆跟上去,照例捏住她的手腕,还说:“可别被人冲散了。” 两人一路走过去,到了天桥上,好多小摊子上也有不少有意思的玩意儿,可金小小都没心思看。 她的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看着江承庆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 不多时,江承庆停在了一个卖面具的小摊子面前,笑问道:“我还没戴过这个玩意儿,你要戴吗?我们买两个玩玩?” “我——” 金小小回过神来,看到他拿着一只猛虎面具,另外一只兰花草的面具,在自己面前晃,那挡在面具后的半张脸上挂着阳光的笑容。 江承庆说道:“我戴这个猛虎的,你戴这个花儿的。” “嗳不行,这个花儿的怎么是铜的,可能会硌着脸,不行不行,换一个——来你看看,你喜欢哪个?” “……好。”金小小的视线终于落到了那面具摊子上去,转了一圈,选了一个半边带着羽毛的面具,又选了另外一个金乌面具,说道:“你戴这个好看。” “就要这两个。”她问了价钱,给摊主付了银子。 江承庆笑嘻嘻地说道:“姐姐果然财大气粗。” 金小小没理会他,拿着那木制的羽毛面具看了看。 “我帮你。”江承庆说着,便接过面具,动作很轻地罩在了金小小的脸上,双手环到她的脑后,帮忙系上绳结。 金小小衣袖下的手再次忍不住蜷缩起来。 她垂着眼,视线正好落在江承庆的重领之上。 离得真的好近好近。 近到,可以嗅到方才那摊位上羊肉粉,以及他身上清淡的皂角气息。 他真的很细心。 和他在一起,也真的很让人舒服,一点不适感都没有。 “好了。”江承庆带笑的声音响了起来。 金小小猛然回神,后退了一步,哑声说道:“多谢。” “姐姐——”江承庆晃了晃自己手上的金乌面具,说道:“你不帮我一下吗?这个结扣我怕扣不好。” 金小小顿了顿,“好。” 她把那金乌面具拿过来。 江承庆很高,但这会儿他倒是懂得配合,微弯着腰低下头来,那双似乎永远都含着笑意的眼睛里面,清楚的印着金小小带着面具的样子。 金小小垂下眼帘,踮着脚,快速把金乌面具给他扣好。 她心里有些乱,并不太想在外面了。 1073、小暧昧 江承庆的兴致却还正好,有了面具的遮挡之后,他不能准确地分辨金小小的表情,倒是没意识到金小小的心烦意乱。 两人往前走了一会儿,看到一个猜灯谜换花灯的摊子,人围的很多,都是些少男少女。 江承庆瞟了一眼,说道:“咦,那个八角莲花灯真好看啊,可惜我不猜灯谜呢,姐姐,你会吗?” 金小小其实是会的,但却淡淡说道:“你瞧瞧那边,应当不是情侣,就是夫妻吧,我们似乎并不适合过去猜灯谜。” “……”江承庆怔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三分,“说的……也是。” 金小小低下头,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回到马车边上的时候,巧燕已经等在了那儿。 金小小上了马车,江承庆骑上马。 巧燕吩咐车夫出发,一边询问金小小去了什么地方。 金小小却把面具摘下来,低着头说:“我有点累。” 她完全不想说话,心情也无限复杂。 巧燕有一万个好奇心,但只能全部压下去。 到了柳州行馆门前,金小小下车便直接往内走,脚步很快。 等江承庆把马交给人的时候,金小小已经转上回廊,看不到背影了。 夜色里,只有巧燕疑惑地声音:“小姐,您走这么快做什么,慢点,小心摔着。” 江承庆垂下眼帘,表情有些茫然。 明明一整晚都很好,怎么她忽然就这样了? 难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她不高兴了? 江承庆想起在灯谜摊子那儿的事情来,剑眉拧起,久久都没有疏散。 …… 金小小回到自己的院子之后,便将巧燕遣退,说要休息了。 巧燕知道金小小的性子。 她如果想说的时候,便会说。 她要是不想说话的时候,任凭你再怎么旁敲侧击的逗她,她绝对都半个字也不提。 今日,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小姐这么沉默? 这一个多月,小姐可都没有这样过了。 巧燕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金小小的房间,心里好奇的不得了。 金小小一个人坐在床榻边上,宽了衣,却根本没有半点困意。 她握着外面带回来的面具,心情无比复杂。 “我……我是怎么回事……” 她茫然地问自己。 几个月下来,好像不知不觉之间,她和江承庆说话和相处的时候,有一些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暧昧。 就像刚才,吃东西的时候,给他递手帕的时候,给他戴面具的时候—— 那些交流,其实早已经超出了普通男女朋友的界限。 她觉得,自己虽然并不主动,但实际上却并不排斥这种小暧昧,还沉浸其中。 这个男孩子,说话做事的时候,永远随性。 嬉皮笑脸的时候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她跟在他身后的时候,他的背脊永远挺拔,永远能给她无法忽视的安全感。 她感觉,她的心就像是过不去的寒冬,而他歪着头笑着说话的时候,便像是暖阳,总能让她暂时的忘掉好多烦恼。 可是—— 自己现在的状况,就是一个残花败柳,有什么资格贪恋别人的温暖? 她的脑子里面,不受控制地响起南宫奇的冷嘲热讽:“金小小,你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你恋着你家公子,却能在我身下婉转承欢。” “你怀着我的孩子,又与那江承庆不清不楚。” “你水性杨花。” 她忽然闭上了眼睛,用力地抱着自己的头,切齿低喝道:“我不是,我不是!” 她不是。 她一向谨守分寸,从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情。 和南宫奇那一次,也是因为喝了酒,是喝了酒。 她不是那样的人! 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可是脑子里却又总闪过江承庆的笑脸。 她的眼神不经意间扫过,正好看到被丢在一旁的羽毛面具,脑海里面闪过的,便是方才承庆帮她戴面具时候的样子。 他在人流之中护着自己时候的样子。 还有他嬉皮笑脸叫姐姐的样子。 无论她怎么样想把那些画面赶出脑子里去,都不能够,那些画面反倒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清楚。 甚至,那唤她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 “姐姐。” “姐姐。” 金小小用力地闭上眼睛,要紧牙关,甚至捂住了耳朵,企图将那声音赶出脑海。 “姐姐。”可是,窗外却切切实实地响起了这么一声。 金小小怔了一下,才意识到,江承庆真的在窗外。 “姐姐,你没有睡,我听到了。”江承庆的影子落在窗户上,他的声音里,没了往日曾有的笑意:“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金小小深吸了口气,说:“你想问我什么?” “你能开窗吗?”江承庆说:“我想面对面跟你说——我知道现在很晚了,可是我不说的话,我会睡不着的。” “你把窗户打开,我问完了,我就走。” 金小小沉默良久,套了鞋子下床去,慢慢把窗户打开,问:“怎么了?” 江承庆站在窗外,还穿着晚上出去那身衣服,手上甚至还握着那个金乌的面具。 他的表情有点复杂,似乎有些纠结,不好开口。 金小小说道:“不是有事问我吗?” “我……”江承庆咬了咬唇,心里实在憋得难受,忽然抬头看向金小小:“姐姐,你……你只当我是恩人吧?” 因为他是恩人,所以他胡闹的时候,她都由着。 也因为只是恩人,所以猜灯谜那种情侣和夫妻才玩的乐子,她便不会和他去。 可他……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在这段时间的胡闹之中,好像、好像认真了。 原本只是逗她的那一声“姐姐”,现在越喊越娴熟,连他自己的都意识到,那一声喊出来的时候,他有多愉悦。 因此,她忽然不与他说话的时候,他的心里就着急起来,迫切地想要问点什么。 可问出来之后,他又后悔了。 他是有多蠢? 问这种问题,指望金小小回答什么? 果然,金小小愣了一下,然后客气地笑着说道:“你自然是恩人,而且,也是朋友,还是一个很懂事的弟弟。” “……” 江承庆抿住了唇瓣。 那双一直带着温暖笑意的眼睛里面,此时换上了诸多的落寞。 1074、凭空消失一样 金小小心头微缩,在这一瞬,懂得了他心里的想法。 他竟然对自己—— 她的心里,没有喜悦,也没有得意,只有慌乱。 他们之间,不该的。 她想要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此时尴尬的气氛,却又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反倒是江承庆,忽然笑了一声,说道:“原来咱们还是朋友,真好,时辰不早了,你早点睡觉,我也去休息了。” 说完,江承庆快步转身,离开了院子。 金小小愣在那儿,握住窗棱的手紧了又紧,最后深吸了口气,回房间去了。 这一夜,她思绪乱飞,想着最近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心里乱糟糟的,根本就无法入眠。 江承庆真的……很好,是个特别好的人。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自己的心情是舒畅的,从来没有过什么郁闷。 自己今晚说的那句话,是不是太过冷漠,伤了他的心? 可是…… 江承庆眼睛里面的那些东西,她又看的那么清楚。 她懂。 她如果不那么说,难道要回应他什么? 她不以为,如今的自己,和他之间能发生什么。 不回应,装作不懂才是最合适的做法吧。 金小小闭上了眼睛,这么告诉自己,但却是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大致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终于有了些许睡意。 巧燕见她难得睡懒觉,也不敢来扰她,让人把饭菜一直温着,等她起身之后再用。 到了晌午些,金小小总算是睡醒了。 一夜不眠,即便是睡了懒觉,她的精神也并不怎么好。 金小小蹙着眉,洗漱了之后,简单用了一些饭菜。 巧燕笑着问道:“小姐,昨儿和奴婢走散之后,您和小将军都去哪儿了?” “我瞧你们回来的时候都带了很漂亮的面具,奴婢怎么没瞧见有卖面具的摊子呢?” “……”金小小握着调羹的手顿了顿,视线不由自主落到了不远处的面具之上,只是一瞬,又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小姐?”巧燕歪了歪头:“您怎么不说话?” “我累。” 金小小淡淡说了这么两个字,随意吃了两口之后,起身往里走,“我再睡会儿吧。” 巧燕本还想问,金小小和江承庆今日打算去哪儿玩,但看金小小这样,也只得把话都咽到了肚子里面去。 “怎么回事啊……”伺候金小小睡下之后,巧燕低声嘀咕,“怎么感觉气氛怪怪的……” 这一日之后,金小小都少言少语,继续窝在院子里寸步不出。 江承庆也没有主动来找她。 起先两日,金小小还平静无比,无甚所谓。 然而,连着五六日江承庆都没有出现,金小小就有些不自在了。 这一段时间,她好像习惯了他忽然出现,歪着头笑着与她说话。 她在屋中看书,他便在院中活动一下筋骨。 她在院内纳凉,他则靠在院子里的罗汉松上与她闲话。 一日三顿饭,他总是笑眯眯地凑到自己面前来,一起用。 更不用提换药那事儿。 为了盯着他,好好换药,金小小都是亲自帮他换。 一开始,是到了时辰巧燕提醒,金小小去他院中换,后来他每日到时辰就拿着药酒纱布过来,自觉宽衣解带露出伤口。 可这几日,他就像凭空消失了。 完全不见人影。 难道他已经走了? 金小小衣袖下的双手忍不住握紧,想问巧燕一声,又犹豫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问什么呢? 他又不是她的护卫,不是她的手下。 他是骑兵营的将军,随时可以离去,不需要跟她说什么。 金小小垂下眼帘,唇角露出一抹苦笑,喃喃说道:“真贪心啊……” 明知道自己和他不会有什么,却还喜欢他的陪伴,贪恋他的温暖,他不在的时候,还这么胡思乱想。 这不是贪心是什么? 巧燕忍不住说:“小姐,您说什么贪心?” “没什么。”金小小淡淡一声,看着手中平素都喜欢的杂书,今日却是一点兴致都没有。 她随意把书丢下,说道:“太闷了。” 巧燕想了想,提议道:“不如,咱们出去转转?” 她本想说,找小将军一起出去转转。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又不蠢,这几日也算是看清楚了,自家小姐和小将军之间好像出了点什么事情。 她怕提了小将军,再让金小小心情不好。 “……”金小小犹豫了一下,“去哪儿呢?” 往日还不到出门的时辰,江承庆已经兴高采烈地说起要去的地方,哪怕是个普通的市集,在他眉飞色舞与金小小说的时候,金小小也觉得,那个地方真的很好玩很热闹。 如今自己出门,金小小倒是变得茫然起来。 巧燕想了想,说:“上次……咱们去过的那个茶楼,里面还有说书唱曲的,似乎挺热闹,不然咱们再去那儿转一圈好了。” “行吧。” 金小小吸了口气,随意地应了一声。 其实她好像也无所谓去哪儿了,只是在这行馆的院子里待着,真的不太舒服。 “那奴婢帮小姐更衣。” 巧燕上前扶着金小小进到屋内,选了件外出的衣服换上,便帮金小小打了伞,陪着她往外走去。 然而到了角门那里,刚要上马车,竟见不远处,江承庆骑着骏马缓缓过来。 金小小怔了一下,指尖忍不住捏住了袖角。 “小将军!?”巧燕低笑一声,“您从外面回来么?” “嗯。”江承庆低头,脸上也含着笑意,看看巧燕,视线又落到金小小身上,“你们出去啊?” “对啊。”巧燕说道:“小姐说闷,咱们打算去上次那个茶馆坐坐,小将军也一起吧。” 不等金小小反应,巧燕已经发出了邀请。 江承庆笑眯眯地说道:“好啊,我正好也无聊。” 然后,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金小小没有说话,有些木然地上了马车,一路上,脑子里也稍微有些恍惚。 原来他一直在,只是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 金小小顺着飘起的车帘,看着他骑马的身影,心情有些复杂。 1075、心意无价 马车摇摇晃晃的,不一会儿就到了茶馆那儿。 巧燕跳下车去,扶着金小小下来。 由于今日是忽然过来,没有提前订座,楼上雅座也满了,金小小这么一行人只好坐在大堂里。 好在大堂靠窗那儿的客人刚走,倒也是个不错的位置。 江承庆坐在金小小的对面,招呼伙计来要了糕点和茶水。 巧燕忍不住问道:“小将军,你最近在忙什么,我感觉我好几日没见到你了。” “是吗?”江承庆哈哈笑道:“最近睢阳有好消息,我去买了些东西,托人帮睢阳那边带。” “啊?”巧燕问道:“什么好消息啊。” “你不知道吗?”江承庆故作神秘,“这么大的好消息,你竟然不知道。” 巧燕越发好奇了,“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最近半月行馆都没有收到睢阳的信呢,小将军你就不要卖关子了,赶紧告诉奴婢吧。” “好好好……”江承庆笑呵呵地说道:“我家将军生了。” “啊!” 巧燕低呼一声,十分意外。 金小小也怔了一下。 她记得,江楼月怀孕比自己要迟几个月,但最近心情不好,也把她生产的日子给忘了。 原来已经生了吗? 巧燕反应过来,连忙问道:“那少夫人生的是男是女?” “有男有女。” 巧燕又是一声低呼,“是、是双生吗?” “说来我家将军也是厉害,这一次,生了两个公子一位小姐呢。” 巧燕杏目圆瞪,惊的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可是转而想到,自家小姐年前才出了那种事情,表情又瞬间有些僵硬。 自己和小将军说这个,小姐会不会触景生情,又伤怀起来? 金小小却是除了一开始有些意外,其余时候,神色都如常。 她缓缓问道:“你买了什么东西,带去睢阳那边?” 这是她今日,与江承庆说的第一句话,声线平稳,不高不低。 江承庆说道:“一些外邦的皮子,还有彩色的宝石……” “都是我大哥吩咐的,说小小姐肯定喜欢那些漂亮的宝石,柳城是距离那些异族最大的城了,这里的好多宝石,睢阳都买不到呢。” 金小小默了默,问:“你在哪个铺子买的,买了那些颜色的,什么形状,都是多少钱?” “在一个叫玉锦轩的地方。”江承庆皱了皱眉,“至于形状么,好多形状啊,我看漂亮的,闪闪的那些我便都要了,没仔细问每个是多少钱。” “反正买完那些,我银子就花光了。” 金小小和巧燕面面相觑。 “怎么了?”江承庆问道:“你们干嘛这个表情?” 巧燕有些无语地说道:“小将军,你买那些东西,为什么不与我们说呢?你知不知道,玉锦轩是小姐手底下的铺子?” “……”江承庆满脸诧异。 巧燕又说:“在睢阳的时候,小姐还和您一起去巡视过那铺子呢!” “这个……” 江承庆搔了搔头,“我当时只顾着保护安危呢,哪里注意那些铺子叫什么,哎,没事没事,都是自己人,那可太好了。” 金小小问:“那你用了多少银子?” “大概……一万多两吧。” “给你单据了吗?” “给了。” “给我。” 江承庆再次面露难色:“我、我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金小小无语地看着他。 江承庆讪讪说道:“我想着,银子都花了嘛,那单据也没什么要紧,出门随手就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算了。”金小小知道他在银钱这些事情上是不上心的,问也白问,便与巧燕说:“你去玉锦轩看看,把银子拿回来。” “奴婢明白。” 江承庆连忙说:“不必——” 金小小回过头来看他,说道:“玉锦轩是公子的产业,等东西送到睢阳去,公子一看也会知道,到时候这银子还会送回小将军手上。” “说不准,公子还会责怪我不会做事。” 江承庆默了默,其实也有点尴尬。 买点宝石送人做礼物,结果是在人家的铺子买的,好像挺画蛇添足的。 而金小小这么坚持,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 谢尧财大气粗,那便等于,江楼月也是财大气粗,这些宝石是他们自己铺子的,原本一句话就可以拿去睢阳图个乐子。 可江承庆却花了那么多银子。 金小小对江承庆也算有些了解,他的银子基本来源于营中的月俸。 一万两,对江楼月和谢尧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对他来说,却已经是很多很多。 便当她多管闲事好了。 金小小垂下眼眸,提了茶壶,给自己和江承庆都倒了茶水,又说:“其实那么小的孩子,送宝石和皮子,她未必会看得懂。” “公子和少夫人是不差银子的,送礼物也不在于多么贵重,而是心意。” 金小小又说:“心意是无价的。” “我懂——”江承庆点点头,“只是不知道该送什么——” “等会儿巧燕回来,我陪你去个地方,选一些少见新奇又能表心意的。” “那……那也好吧。” 江承庆应了一声,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说书的先生已经结束了今日的表演,换上了一对祖孙,老人拉胡琴孙女儿在那唱曲。 江承庆现如今也不知道该怎么相处,索性转头去看那唱曲的祖孙。 那孙女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看起来水灵灵的,一会儿功夫,得了不少赏钱。 同时,也引起两个泼皮混混的注意。 那两人吆吆喝喝地就凑到了小姑娘跟前去,嬉皮笑脸地说道:“小美人儿,小爷给你包个场怎么样,只与小爷二人唱,银子不是问题?” 说话便说话,还朝着那小姑娘动手动脚。 “爷爷——”小姑娘吓得颤声叫,水汪汪的眼睛里直接滚出大滴泪水来。 茶馆的掌柜一看不妙,赶紧上前来打圆场,“别、别这样,人家是良家闺女,你二位找乐子,去花街找去。” 混混呸了一声,“老子就看上她了,你能把老子怎么样?告诉你,包你的场子是看得起你,你别给脸不要脸,不听我的,让你们在这条街上混不下去。” 1076、路见不平 江承庆热血男儿,看到这儿哪坐的下去,一拍桌案,桌上的茶杯盖子飞了起来,直接砸向了那混混的后脑勺。 “哎呦——”混混惨叫一声,一摸后脑,一把的血,顿时横眉怒目:“哪个狗娘养的,敢对小爷动手,滚出来——” 江承庆面不改色地端起茶盏,慢慢抿了一口,说道:“你是哪儿来的乌龟王八,也配叫小爷?” 两个混混立即朝着江承庆这张桌子凑了过来,他们的满腔怒火,在看到金小小的时候,顿时变成了满眼的惊艳。 “好小子,自己占着这么大个美人儿,还跟咱们兄弟不痛快?” 那两人的眼神露骨的很,缠在金小小的身上,让人十分恶心。 江承庆无端端怒火暴涨,横眉冷目:“你敢再看一眼,我废了你的招子!” 他只一句话,甚至没有动手,但身上所散发出的凌冽气势,却让那两个混混腿脚发软。 两人仓皇地吞咽着口水,再不敢看金小小一眼,也不敢去骚扰那对祖孙,连滚带爬的跑了。 江承庆当的一声放下茶杯,直接握住金小小的手腕,便带着她出门去了。 他走的快,金小小只得赶紧跟上。 到了茶馆外面,他四下看了看,便带着金小小进到了一间成衣铺子里面去,视线快速扫过货架,说:“我要那个,多少银子?” “二十两。” 江承庆丢下一锭银子,把东西拿了,又拉着金小小出了门。 金小小看到,他似乎是买了一顶维帽? 然而,容不得她多想,江承庆带她到了无人的小巷,把维帽拿到她面前来:“给你的。” “……”金小小怔了下,前后的事情串在一起想了想,视线落到那维帽上,神色有些复杂:“你……你是觉得,我惹了麻烦吗?” “不是!” 江承庆摇头,脱口道:“我不喜欢他们那么看你。” 金小小又是一怔,这一回却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有些呆滞地看着他,手抬了抬,想接过来,但还没抬起半寸,又犹豫了。 “我——”江承庆别开脸,也意识到自己没资格也没立场这么做。 他那握着维帽的手紧了紧,最终慢慢缩了回来:“我有点冲动。” 他忽然抬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你不要放在心上啊。” 说着,他将那维帽收了回去。 想丢了,好像太过刻意,可不丢,拿在手上,又着实是不好处理。 就在这时,先前被骚扰的那对祖孙走了出来,走到了江承庆的面前,感激涕零地说道:“多谢这位少侠相救之恩。” “要不是您,今日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他们二人的出现,适时地缓解了尴尬。 江承庆笑道:“不客气,路见不平嘛。” 他握着那维帽的手蜷了蜷,似乎也想到了交代的地方—— 他顺手把那帽子拿过来,递给那个小姑娘:“喏,这个给你,出门在外,戴着这个,也免得被那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盯上。” 买这维帽的时候,江承庆一心想着遮住容貌就好,并未挑拣。 但他出身极好,又是在京城那富贵窝呆惯了的,一眼看中的都是不差的东西。 二十两一顶的维帽,用的都是名贵的珑纱。 那小姑娘哪里见过那么好的东西,当即受宠若惊,“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她抖着手把那维帽接了过去,看着江承庆的目光,简直像是在看下凡的天神。 金小小抿紧了唇,看着那被小姑娘握在手中的珑纱维帽,心里头像是有人用小锤子在敲打,一阵阵的发闷。 恰逢此时巧燕回来了,站在巷子外面张望。 金小小丢下一句话,便转身出去了:“我在外面等你。” 那声音冷的厉害,江承庆怔了下,却只能看着她快步离开。 “恩公!”小姑娘满眼放光,“您叫什么名字,可否告诉我们祖孙,让我们记在心上,时常为您祈福祝祷?” “呃……”江承庆回过头来,被看的有点不自在,搔了搔头,“不需要,不需要。” 他又瞧那小姑娘祖孙穿的破烂,那老人家还在咳,便拿了随身的钱袋出来,交给小姑娘。 江承庆说道:“我身上就这点了,你们拿着去做个什么营生吧,好过在外面受人欺负。” “好了,很晚了,早些回去吧。” 说完话,江承庆便快步离开了。 巷子口那儿,金小小已经上了马车,车夫牵着江承庆的坐起等在那儿。 江承庆翻身上马,问道:“咱们去哪儿?” 这是问金小小的,因为金小小方才说,带他去买点东西,表心意的东西。 金小小沉声说:“到李记去。” 巧燕到底是细心些,察觉金小小似乎又不高兴了。 她皱眉看了江承庆一眼,无声询问。 但江承庆惦记着买礼物的事情,没留意到这一眼。 “……”巧燕一个人郁闷了一会儿,无语的不得了。 这两人怎么回事。 刚好了两日,怎么又不对了?! 李记其实是个南北杂货铺,但是属于档次比较高的那一种,里面多数的东西都来自异族,有些骨雕和手绣,都是别处见不到的。 金小小为三个孩子都选了礼物。 给女孩儿的是羊皮的拨浪鼓,手柄是骨雕,精致的不得了,给男孩儿的,则选了一对琉璃石雕的玩具宝剑,模样精致,但刃面光滑,并不会伤到人。 另外,她还挑了一串卞南都少见的羊脂玉九连环,一并让掌柜装了起来。 “把这些都送到睢阳去。”金小小说道:“尽快送去,仔细装好,别弄坏了。” “是,是。” 那掌柜连声应着。 金小小迈步离开了铺子去,又上了马车,期间没有看江承庆一眼。 江承庆想说话,插不上嘴,默默地翻身上了马,暗自思忖,必定是自己送维帽没有分寸,所以她才这般冷着脸吧? 上一次在上元,自己邀她参加情侣恋人才能玩的灯谜,她便是这个表情呢。 江承庆苦笑一声,也是活该,明知她什么心思,自己还总是越了分寸。 马车摇摇晃晃就回到了行馆之中,然而,到了角门前,江承庆还没下马,竟然远远地看到先前救下的那对祖孙就等在那儿。 那小姑娘看到江承庆,满脸喜色地奔了上来:“恩公——” 江承庆一呆,“你们……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恩公——”小姑娘说道:“那几个混混在那一片每天都活动的,而且他们知道我们的住处,我们根本躲不过的,求您了,救人救到底吧!” 1077、救人救到底 江承庆呆住:“怎么个……救到底?” “求您了,收我做个奴婢吧,我什么都会做的——” “我和爷爷吃的也不多,只要您护着我和爷爷的安全,我这一辈子都给恩公做牛做马!” 那年迈的老人咳嗽着,直接在江承庆的马前跪了下去,“求这位公子了——” 江承庆自小在军营之中待得多,还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这可怎么办?! 他不需要奴婢啊,但这祖孙两这个样子,他不知道怎么处理。 那方,金小小已经下了马车。 江承庆连忙朝着她投去求助的视线。 巧燕扶着金小小站在那儿,皱了皱眉。 她随着金小小在外面奔波了几年,见惯各种场面,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冷冷说道:“哪有报恩的堵在别人家门口非要做奴婢?” “方才我家小公子不是给你们那么多银子吗?那些银子便是什么都不做,也能过好几年了。” 那小姑娘立时满脸是泪,“我们真的是走投无路,才来这里的,我和爷爷真的没办法,求您开开恩吧,求您了——” 那满脸是泪的模样,瞧着就让人心碎欲死。 江承庆打仗是一等一的好手,但在这种事情面前,完全没有经验,一下子就心软了,“那不然——” 他抬头朝着金小小看过去:“让他们留在庄上,做点杂事吧,银子我出。” “小将军——”巧燕声音转沉,就要说什么。 “巧燕,怎么这么没规矩?”金小小开口道:“小将军既然这么说了,那就留下吧。” “……”巧燕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又不能违背金小小的意思,只好默不吭声。 进门之前,她冷的不能再冷的看了那对祖孙一眼。 江承庆翻身下马,把祖孙两人都扶了起来,说道:“好了,你们住在何处,我让人帮你们去收一下东西,就到庄子上来吧。” “多谢恩公,您真是个大好人,我还不知道恩公叫什么呢——” “我姓江。”江承庆说了一声,招呼亲兵前来,便跟着那祖孙俩离开了。 江承庆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做好事怎么也这么累呢? 但想到要安顿这两人,他还是赶紧进去,找金小小。 毕竟,这里是柳城行馆,他说了又不算。 安顿人的事情,还是要金小小开口。 然而金小小现在心情不是很好,将事情交代给了巧燕,江承庆也只见到巧燕。 巧燕说道:“小将军,你真的不必把他们留在行馆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法,救急不救穷啊,难道你管他们一辈子?” 江承庆叹了口气:“他们也太可怜了,我实在没办法,哎……既然救了,那自然要救人救到底,你便帮我安排一下吧。” “……” 巧燕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但想到金小小慎重交代过,只好说:“那就到花房吧,也轻松,就是给花儿浇浇水除除草罢了。” “好好、多谢!” 江承庆客气地道了谢。 一个多时辰之后,那祖孙俩便到行馆安顿下了。 金小小再不出门,只是身体状态好了很多之后,把心思又放在柳城的生意上去。 那一日因为维帽的事情,江承庆不好再去金小小面前,免得大家都尴尬,便在行馆里无聊游荡。 好巧不巧的,便又遇到了那个救回来的小姑娘。 小姑娘梳洗干净,换上了府上的婢女衣服,瞧着倒是模样周正的很。 她见着江承庆,满脸笑容地感激他,也介绍自己。 江承庆才知道,原来这小姑娘叫小茹,父母早年都死在境外的异族那儿了,身世很是凄惨,如今和爷爷相依为命,爷爷也一直病着。 小姑娘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哭泣起来。 江承庆忍不住安抚道:“别哭,你留在这庄上,至少以后的生活是有保障了。” “这些保障也不过是暂时的罢了。”小姑娘哭着说道:“我和爷爷现在就像是没有根的草,飘来飘去,要是能有个让我避风一辈子的地方,多好?” 她说完,含羞带怯地看着江承庆。 这才发现,江承庆朝着某处盯着,心思根本不在她这儿。 她顺着江承庆的眼神看过去,就瞧见那日那个小姐,手上捧着账本,在不远处的秋千架上晃悠着。 周围花团锦簇,那小姐穿着玉兰色的衣裳,头上钗环珠玉,看起来金尊玉贵,边上还立着个婢女给她打扇子。 而自己身上这点装扮,连人家婢女的一星半点都比不上。 小茹咬着下唇,慢慢垂下了眼帘。 江承庆随意地说道:“总会有那样的地方。”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起身往那边去了。 又是几日不见,他又不知道该怎么相处了。 自从上元那天说了不该说的话之后,他都没办法嬉皮笑脸地再叫她姐姐。 这会儿,人走到了近前来,却又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半晌,江承庆笑了一声,“多谢你给小茹他们安排事情做,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处理。” “嗯。” 金小小淡淡点了点头。 巧燕不高兴地说:“她叫小茹啊——我瞧她那几盆花挺重的,我去帮她一下吧,小将军,你替我陪陪小姐。” 话一说完,巧燕行了个礼,直接走了。 秋千这儿,便只剩了江承庆和金小小两人。 金小小脚尖点在地上,有些着恼。 这巧燕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敢把自己一个人丢这儿! 江承庆搔了搔头,迟疑地说:“你、你要荡一会儿吗?我推你吧。” 可话一说完,又意识到,这似乎也挺暧昧的,估计金小小是不会乐意,便又笑呵呵地说道:“你看的账本是,柳城这边的账本吗?那我到一旁去,不要吵你。” 他说着,便到一边的石头上,就那么曲着膝一趟,晒太阳去了。 “……”金小小握着账本的手紧了紧,现在说走也不太好开口,索性闭了闭眼,当他不存在好了。 另外一边,巧燕招呼几个下人来,帮着小茹帮花搬起来,和她一起送到了花房去。 她把花盆放下,轻轻地拍了拍手,说道:“你们都退下吧,我有两句话,要与小茹姑娘说一说。” “是。” 其他的婆子们很快退走了。 小茹咬唇看着巧燕,低声说道:“巧燕姐,您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1078、我就要送你 “你说呢?”巧燕反问了一声,冷冷说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告诉你,小将军不是你高攀的起的,你趁早打消了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小茹低下头,说道:“巧燕姐姐说什么,我听不懂。” 巧燕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是干什么的?你这样的女子,我这些年见得多了,你安分守己,就留在这行馆,给你份差事,你若不安分,别怪我不留情面!” 巧燕冷冷说完,便出了花房,跟外面的管事嬷嬷说道:“她是怎么回事?要她在花房做事,怎的每日都在外面晃悠?” 管事嬷嬷诚惶诚恐地说道:“老奴也是念着,她是小将军救回来的,所以也不好太怎么管着。” 巧燕说:“不管是谁救回来的,到了这柳城行馆,自然要遵守行馆的规矩,没事就让她在花房好好待着,别处去乱跑!” 那管事嬷嬷连忙说道:“老奴明白,老奴明白!” 巧燕又朝着不远处那小茹看了一眼,转身走了。 她也算是见过不少人,这个小茹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 才来行馆几日,竟然把这儿摸得门清,连小将军每日喜欢去哪些地方都清清楚楚,而且算着时间就去那些地方晃荡偶遇。 还有那会儿她跟小将军说的那句什么避风的地方。 小姐认真看账本是没听到,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那哪儿是哭诉身世,说未来艰苦?分明就是暗示小将军呢。 还好小将军在这事儿上是个愣头青,根本反应不过来,要是那些个别的男人,早昏了头了。 巧燕一边想,一边往回走。 她可得好好盯着这个小茹,让她别祸祸了小将军才是。 …… 花园里,金小小坐在秋千上,继续翻着账本,只是总心不在焉。 江承庆离得其实有点远,甚至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但她还是静不下心。 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强。 金小小皱了皱眉,无奈之际,只得把账本合起来,自己也起了身,便要离开,但瞧着江承庆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的。 金小小暗忖:睡着了? 开了年,虽说暖和了一些,初春还是有些凉的,睡在外面怎么行? 金小小便握着账本,朝着江承庆跟前走。 可这脚底下也不知怎的,凸出个石头来。 金小小一个没注意,绊在石头上,狼狈地跌在了一旁。 那摔倒的声音不算大,但却把江承庆给惊醒了。 他猛然坐起,看着跌在自己不远处的金小小有些愣神。 金小小尴尬死了,咬牙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你醒了就好,别在外面睡,回去吧。” 说完,金小小僵着背脊,转身往自己院子走。 “……”江承庆忽然回过神来,“你摔着了?有没有受伤?” 他很快翻身而起,追上去。 摔的其实有点疼,金小小走路也深一脚浅一脚的。 江承庆上前扶住她的手臂:“我送你回去。” “不必。”金小小僵硬地说了一声,“我没事的,你忙你自己的事情就好。” “我没什么事情可忙的。”江承庆又追了两步,“你可能是扭着了,自己怎么走回去可不行。” “我真没事。”金小小强调道:“只是碰了一下而已,我自己回去。” 江承庆:“……” 最近这几日,金小小明显避着他。 想想先前,她那么关心自己的伤势,亲自帮他换药,盯着他认真吃饭。 他们一起出去的那些日子,两人都那么开心。 这几日她却对自己不闻不问—— 本来他心里就不爽快。 现在她还这么躲他! 不就是上元问了她那么一句话,前几日给她买个维帽吗? 江承庆莫名有些生气。 他一把握紧金小小的手臂:“我就要送你!” 他双手一捞,稳稳地把金小小环抱了起来,沉着脸往前走:“将军让我护卫你的安全,你就是我的责任,我必须让你毫发无损。” 金小小背脊微僵,无语地瞪着他。 她是完全没料到,那个偶尔还十分腼腆的大男孩,竟忽然这么蛮横地……非要送她。 她考虑着,自己是不是该坚定地跳下来,说不用! 她迟疑地抬头,看到江承庆紧绷的脸上。 金小小犹豫了一下,垂下眼帘,到底是没有坚持跳下来,由着他了。 江承庆不看她,步履稳健地往院子里走。 到了金小小的房间里,江承庆稳稳地把人放下,冷着脸坐在床边,那骨节分明的手也朝着她脚踝探。 金小小连忙后缩:“叫大夫来就好。” 江承庆抬眸看她:“我就懂得跌打,不比大夫差。” “……”金小小抿了抿唇,也不知怎的,见不得他冷脸,忍不住露出个笑容来,说:“我知道你厉害,什么都懂得,可是你把事情做了,让人家大夫做什么呢?” “大夫在行馆里,不就是要为大家看诊的吗?” 金小小又放低了声音,说道:“我都让你送了,怎么还挂着脸?” 江承庆看了她两眼,朝外吩咐一声:“去把大夫请来。” 一直随在他身后的亲兵立即退走了。 江承庆再没说话,也不再笑了,就坐到了外面的桌边去,等着。 不一会儿,大夫来了,仔细看过金小小的情况,说是轻微扭伤,问题不大,只需要抹点药酒揉一揉就是了。 大夫去取药酒了。 金小小歪头看了江承庆一眼,“你听到了,他说没事。” “嗯。”江承庆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瞧见巧燕从外面进来,便起身走了。 巧燕小跑到了金小小跟前去,满脸担忧:“小姐您怎么了?” “没事。”金小小的视线还追着江承庆的背影,等那背影看不到了,才收回视线,说:“就扭了一下,没问题的。” 巧燕看了看伤处,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那小将军怎么看着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金小小默默片刻:“不知道。” “是吗?” 巧燕晲了金小小的伤处一眼,也不多问,赶紧派下人去催大夫的药酒。 金小小平素养尊处优,这一点红肿在她的脚踝那处,瞧着也有点刺眼呢。 1079、段数不低 等大夫的药酒送来之后,巧燕便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帮金小小涂着药酒,推了推。 一直推的金小小脚踝那儿的红肿消散了不少,巧燕才轻轻挥了挥手,说:“这回应该好了。” “本来就没多大事。”金小小慢慢把罗袜穿好,裙摆拉下去,其实这一会儿心里还惦记着,江承庆的那张冷脸。 自从她遇到江承庆后,江承庆总是笑嘻嘻的,她还真的没见过他挂着一张脸的样子。 恰逢此时,巧燕也忍不住说道:“小将军生气了?奴婢还从没见过小将军生气呢,为什么啊?” “……”金小小抿了抿唇,她大致是清楚,江承庆为什么生气的。 她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乱,索性躺下去,把这事儿暂时抛在脑后去。 反正,自己好像也没做错什么。 他们什么都不是,男女授受不亲,避嫌,不是应该的吗? 而且她心底深处还有那么一点念头——以前几次有什么不愉快的,没过两日,江承庆便嬉皮笑脸又回来了,这次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这么想着,金小小宽心了一些,休息了。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江承庆基本不在她面前出现,就算是偶尔出现,也是视若无睹,冷着脸直接走人了。 他这是真的生气了? 金小小看着从不远处走过的高俊身影,张了张嘴,喉咙哽的说不出话来。 巧燕皱眉说:“小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分明看到了小姐,竟然转脸就走,连招呼都不打?” 金小小无言地抿着唇。 巧燕想了想,脸色忽然有些沉:“难不成是那个小茹纠缠着他,他就不理会小姐了?” “……”金小小默了默,说道:“回去吧。” 天气有些阴,瞧着就要下雨了。 金小小的心情,现在也和这天气一样,有些阴沉。 回去之后,她坐在窗边,看着窗台那儿的一株白玉兰花,纤细的眉毛蹙着,从未舒展过。 他为什么就成这样了? 是因为自己忽冷忽热让他生气了? 还是……如同巧燕说的那样,被什么小茹缠着,所以不理会自己? 金小小慢慢低下头去,心里竟忍不住和那个小茹比较起来。 那个小茹,是他救回来的小姑娘,她是知道的。 人家豆蔻少女,年华真好,而她自己,如今都快二十三岁了,还比他要大。 而且,她不清白了。 就算那些事情非她所愿,她也的确不清白了。 南宫奇当初说的那些浑话,一直扎在她的心里。 他说她水性杨花,说她不要脸面,说她配不上旁人。 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如今,那些话似乎又在脑子里一遍遍的响起,搅乱了她所有的心绪。 一直躲着他想要避嫌的人是她。 现在他对自己视而不见,走的远远的,不高兴的人也是她。 她自己是有多可笑,多矛盾? 可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不舒服就是不舒服,她又骗不了自己。 她的心里闷闷的,真的好难受。 就在这时,院子前走过一对人影,是江承庆和那个小茹。 小茹束着双丫髻,怀中抱着一盆绿色的植物,小鸟依然一样地靠在江承庆的边上。 江承庆则给她打着伞,说话的语气还有些无奈:“只是一盆花而已,我说自己带过来就是了,你非要送,哎,看,下雨了吧,还好在路上找下人借了把伞。” 那小茹抬着眼,满脸单纯天真的笑容:“这是我专门准备送给恩公的,当然要亲自送过来才显得有诚意,如果让恩公自己拿,那我心里肯定要非常不好受。” “恩公这么好的人,我当牛做马也是应该的,送一盆花算什么。” 江承庆笑了一声,“说不过你,好了,你别恩公恩公的喊,我有点不太习惯。” “那我喊你什么?” “你不然叫我江公——” “我可不可以喊你承庆哥哥?你真的就好像我哥哥一样,特别好,特别贴心……我又痴心妄想了,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哥哥,怎么会和爷爷流落到这儿来,还遇到那些混混?可我真的好想叫你做哥哥啊。” “呃……那、那随你吧。” 两人说着话,就这么从院子前经过。 金小小瞪着那道院门,用力扭住手里的丝帕。 一旁的巧燕眼睛都要喷火了,“这个小蹄子!别瞧着年纪不大,但却是个段数不低的丫头,瞧瞧这才几日,竟然敢厚着脸皮叫小将军做“哥哥”,再这么下去可还得了?!” 啪! 金小小忽然关上了窗户。 可窗户拍过去的那一瞬,声音那么大,金小小自己都吓了一跳。 “小姐——”巧燕赶紧过来查看,“别伤着手。” 金小小瞪着那被自己拍上的窗户,这一日心情翻江倒海,午膳晚膳全是食不知味。 她的心根本不在这儿,早飞到隔壁院去了。 她在想,那个小茹好像一直没有走,他们在那边说什么,做什么? 太过强烈的压抑,让金小小气不顺,憋得那么难受。 巧燕自小跟着她,多少也是了解金小小的,瞧她这一整日都那个样子,脑子里似乎转过什么来,忍不住说道:“小姐,我们去看看小将军吧?” 金小小下意识地蜷了蜷手,说:“……很晚了。” 巧燕低声说:“可是,你都有几日没帮他上药了,他那性子,也不知道好好处理伤口没有?” “今日又下雨了,万一小将军的伤口不好了,可怎么办?” 巧燕又说:“小将军可是为救小姐才受的伤,而且,还坚持不要小姐去找解药。” “……”金小小心里咯噔一下,她自己也本来就想过去的,如今巧燕是把台阶全部给她铺好了,她立即便站起身来,说:“那就去看看吧。” 巧燕暗暗舒了口气,上前扶着金小小的手臂。 到了隔壁院中的时候,那小茹果然还没有离开,蹲在院子里照看花草呢。 那些花草,当然都是她最近献殷勤地搬到江承庆院中来的。 瞧见金小小二人,小茹赶紧起身,恭顺地行了个礼:“小姐,巧燕姐姐……” 那模样,纯情的小白兔一样。 巧燕冷着脸:“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我——” 巧燕不给她废话的机会,直接说道:“回去吧,不然要耽误明日做事了!” 1080、哄哄他 小茹咬了咬唇,似是有些不愿,但也没办法说是很么,只能行礼退下。 江承庆本在屋子里翻看杂书呢,听到巧燕的声音怔了一下,把书丢下便走了出来。 “小将军。”巧燕恭敬客气地行了礼,说道:“今日天气不太好,小姐怕你的伤势有什么变故,所以来看看。” “……”江承庆怔了怔。 那一日金小小一直躲他避他拒绝他,他生了气,这几日索性也离她远远的,全了她的心思,哪里想到她自己又会过来过问伤势。 一时之间,江承庆不知道说点什么。 金小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巧燕懂事,行了个礼退出去了,还把院子里的亲兵也请出去,喝茶吃点心。 金小小在院中站了会儿,见江承庆总是不说话,心中思忖,他这是不欢迎自己? 她想着,那就随便问两句便走吧。 可视线一侧,正好就看到那些花花草草,金小小心里不爽,直接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她抬起头,含笑看向江承庆,问:“你不请我进去吗?” “……”江承庆又是一怔,但这一次很快反应,“进来坐。” 金小小提着裙摆,迈步进了屋子里去,眼波不露痕迹地扫视了一圈,想要看看,这屋子里,是不是也如同那院中一样,有了那个小茹的痕迹。 只是看了一圈之后,发现这里和自己以前每日来的时候一样,又默默地收回视线。 她的心里也舒服了一些。 金小小说:“你的伤,最近好点了吗?” “好多了。”江承庆说着,从桌面上翻了个杯子,刚要给她倒水,察觉到茶壶里的水凉了,又把杯子放回去,问:“你扭伤好了?” “嗯。”金小小点点头,说:“我明日想出去转转,你随我一起去吗?” “好。”江承庆想也没想便答应了,才问:“去哪儿?” “想去城郊,踏青,散散心。” “这样啊。”江承庆点点头,说道:“那明儿我早点起身,等你。” 金小小微微笑了笑,“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明日见。” 说完这些,她便转身离开了。 江承庆手指忍不住点着桌子,不明白前几日对自己还避之唯恐不及的金小小,为什么又叫他出去。 难道是因为怕有危险? 不过,江承庆又想,自己的职责就是保护她的安全。 她出去,他理所应当得跟着。 于是,他也不多想,直接翻身上床休息了。 能一起出去,他的心情还是很愉悦的,唇角都忍不住开始上翘。 …… 回到自己院子后,巧燕立即凑上前去,“小姐,怎么样?” “我与他说明日踏青。”金小小说着,进到了屏风里侧去。 巧燕笑眯眯地说道:“小将军必定是答应了。” “嗯。”金小小轻声应,“你准备一点东西,也早点休息吧。” “好。”巧燕福了福身,朝外退出去,只刚退了两步,又转了回来,低声说道:“小姐,其实小将军有的时候挺孩子气,也很好哄的。” “您别端着,不然他不高兴,您也不高兴,哄哄他嘛,又不会怎么样。” “……”金小小沉默着,没说话。 巧燕这次也不多说,懂事地退走了。 金小小宽衣上了床榻去,抱着双膝思忖了好一会儿,忍不住低声喃喃:“要哄他吗?” 她的语气是有些不确定的,但心里却想着下午小茹那一声“承庆哥哥”,真是万分不爽。 想了好一阵子之后,金小小翻身睡下了。 第二日,天气很好。 雨后的天空,水洗过的一样蓝。 江承庆陪着金小小出了门。 到了某间成衣铺子前的时候,金小小忽然叫了停车。 “怎么了?”江承庆驱着马到了马车跟前,低头询问。 金小小说道:“出来本来要戴面纱的,但一着急给忘了,能不能劳烦小将军帮我买一下,水青蓝色普通的就好。” “……”江承庆怔了一下,喃喃说:“好。” 他翻身下了马,进到铺子里,虽说金小小说了要普通的就好,他还是很仔细地挑了一副自己觉得很好的,付了银子,朝着马车里的金小小递过去。 “给。” “多谢。”金小小接了进来,放下了帘子。 等到了郊外下马车的时候,金小小脸上果然挂着那水青蓝的面纱,和衣服同色系,立在青绿色的草地上,漂亮而神秘。 江承庆暗暗得意,自己的眼光不错嘛,挑的东西真好。 巧燕把厚毯扑到了干净的草地上,把水果,糕点,茶水都摆放好,扶着金小小坐下。 江承庆则扯了扯马缰,瞧着眼前这空旷的地方,心里有些发痒。 想了想之后,江承庆朝着金小小这边喊了一声:“我想溜溜马,不会走远的,你们就在这儿待着。” “好嘞!”巧燕也笑嘻嘻地朝着江承庆喊了一声。 巧燕也跪坐到了毯子上去,笑着对金小小说:“小将军真是意气风发,也怪不得小茹那个小蹄子非要缠他。” 话到这儿,她忽然住口,小心地看了金小小一眼。 见金小小面上没什么不对劲的,视线一直随着遛马的江承庆,暗暗舒了口气,又问:“小姐啊,你想好怎么哄小将军了吗?” 金小小还是没吭声,捏了一块糕点在手上。 她本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有些事情只有不想做,没有不会做。 就拿哄人这件事情来说,也一样的。 如果把江承庆当成生意上的对手,那他绝对是最单纯的那一个。 金小小很清楚,他想要什么,他的底线又是什么。 哄他,真的不难。 那方,江承庆跑了两圈之后,骑着马到了金小小他们这边来。 金小小走过去,面含微笑地说道:“我以前也是会骑马的。” “原来你会骑马?”江承庆有些意外,“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金小小笑道:“不过我这么久以来,坐车都做惯了,好像也差不多忘了,怎么骑马。” 金小小看着面前那匹高俊的枣红马,抬起手来:“我能摸摸它吗?” 她笑着看向江承庆:“据说有的马是非常认主的,旁人碰一下便要躁动。” 1081、缓和 江承庆朗声笑道:“我这坐骑很是乖顺,绝对不会躁动的,你摸吧。” “是吗?”金小小说着,手掌落到了马鬃上去,那马儿果然乖的很,还抬了抬马头,蹭着金小小的手心。 金小小忍不住笑意加深,“它这么乖,我都有些技痒——” 江承庆也抚了抚马鬃,说道:“你骑上去试试。” “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 金小小歪着头想了想,抓了一把青草过来,递到了马儿嘴边上去,那马儿把草舔了个干干净净,还冲着金小小一直抬头。 金小小笑道:“那我骑了。” 话落,她扶着马鞍,踩着马镫,虽动作有些僵硬,但总是坐在了马背上。 那马儿踢踏了一下四蹄,稳稳当当地,不再动。 金小小抓着马鞍,忍不住说道:“好久没骑了,好像还有点怕。” “别怕。”江承庆低声安抚,说道:“我帮你牵着,不会出问题的。” 站在不远处的巧燕咬了咬牙,有点恨铁不成钢,不断嘀咕道:“你牵什么牵,你不会上去带着她吗!真是要急死人了!” 这边,金小小脸色有些发白,握着鞍环的手根本都不敢松,僵硬地说道:“还是……算了吧。” 她是真怕。 她大概,三年都没有碰过马了。 原以为自己不可能害怕的,但坐在马背上才知道,自己高估了自己的胆量。 她朝着江承庆伸手:“抱歉,你能不能扶我一把,让我下去?” 江承庆则是第一次见金小小露出这种表情来,害怕里面带着纠结,纠结里面又带着尴尬。 他忍不住咧嘴笑,握住了金小小的手,却没带她下马,而是足尖一点,自己直接稳稳地坐在了金小小的身后。 “你——”金小小怔了一下。 江承庆笑道:“上了我的马,不溜达一圈就下去怎么行呢?我带着你骑,你放心好了,绝对稳稳当当!” 话落,他一扯马缰,那马儿就奔腾起来。 金小小吓呆了,连忙去抓马儿的鬃毛。 手却被江承庆握住,他低下头,凑在她耳边说:“别抓,它会痛的,一痛就要乱跑,你更害怕了。” “……” 那呼吸喷洒在金小小的耳郭上,她控制不住,整个耳朵,脖子全红了,手又不知道往哪儿抓,不抓点东西又没有安全感。 最后,她果断地抓住了江承庆的手臂。 江承庆策马跑了一圈儿,察觉到金小小周身僵硬,也怕吓着她,回到远点之后就跳下马背去,顺势把金小小也带了下去。 金小小僵硬地笑了一下:“马儿真的很乖。” 江承庆的骑术也很好。 骑马骑得很稳。 但金小小心里很郁闷。 自己不是来哄他的吗? 骑个马这么丢人,真是吓到腿软啊! 江承庆笑道:“以后有时间我们就可以出来骑骑马,其实骑马挺好玩的。” “……嗯。” 金小小应了一声。 从这一天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又缓和了。 江承庆不再冷脸,金小小也不再避着他,偶尔一切出去,大家都是高高兴兴的。 二月底,有一日艳阳高照,两人没有出行馆。 江承庆说起最近都没怎么活动过筋骨,想练练枪。 金小小便笑道:“那好,去花园吧,那里有片空地,不过你得小心些,伤口好像刚结痂,别崩开了。” “我知道我知道!”江承庆哈哈笑着,提了自己的武器便往花园去了。 金小小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品着香茶,看着他练枪。 金小小是不懂武的,但也看得出来,他那一招一式流畅而凌厉,不愧是打过仗的将军。 巧燕伺候在一边,低声说道:“奴婢最近交代花房的嬷嬷,看着那个小茹,让她别缠着小将军。” 巧燕又说:“真是的,小将军好心好意救她,她却胆大包天,竟敢肖想小将军!” 金小小握茶杯的手一顿,之后把茶杯放下,淡淡说:“好了。” 巧燕便知道,金小小是不想听这些,抿抿唇也不再多说,隔了一会儿,才笑眯眯地说道:“小将军真不错啊。” 金小小还是没接话。 这事儿,她当然知道。 那边,江承庆练完了一套二十四路的枪法,进了亭子来。 他脸上脖子上都是汗,身上穿的窄袖劲装,领口和袖口都有些汗湿了,却也是满脸堆笑:“真畅快啊!” 巧燕笑着说道:“小将军先洗洗脸,我帮您拿件衣服去。” “好。” 江承庆活动了下脖子,朝着不远处的水盆走去,巧燕也退了出去,快步往江承庆那院子走。 “毛巾在这——”金小小想把毛巾递给他,可话还没说完,就见江承庆直接把脸埋进了水盆里面去,给愣住了。 哗啦一声,江承庆抬起头来,这一下,满头满脸都是水,衣服也湿的更多了。 金小小皱眉,责备道:“怎么还把水当玩具?这么折腾,万一着凉怎么办?快擦擦!” “天气这么热,怎么可能着凉嘛!”江承庆笑眯眯地看着她,忽然有些坏心地朝着她甩了甩头,然后,他那满头满脸的水珠,直接甩了金小小一脸。 金小小无语,“你——” 江承庆就乐了,也不知怎么胆子也大了,他往前跨了一步,双手一握,便环住了金小小的细腰。 金小小呆住,手里的毛巾都给掉了,瞪着近在咫尺那张满是水珠的脸,心跳也乱了。 江承庆咧嘴,嬉笑道:“姐姐,你的毛巾都掉了,只能用衣服帮我擦了。” 他说着,低下头就朝着她肩膀上一顿乱蹭,像是个撒娇耍横的小动物一样。 蹭完了左边,蹭到右边,把金小小那一身嫩黄色的春衫也给弄湿了。 不远处,帮江承庆拿了衣服过来的巧燕恰好看到这一幕,掩着嘴偷笑,还非常懂事的走远了一些。 可偏巧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一声惨叫,不大不小,正好传到了亭子里面来。 “怎么回事?”江承庆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朝着那惨叫发出的地方看过去。 不远处的青石小径上,有个青衣婢女跌倒在地,边上还碎了好几个花盆。 1082、原来那个怀抱,不是她一个人的 “小茹?”江承庆一怔,松开金小小便快步走了过去。 那跌倒的女子不是别人,果然就是花房的小茹。 少女哭的梨花带雨,啜泣不已:“承、承庆哥哥,都怪我不小心,把花儿给打了,这可怎么办啊?嬷嬷说,这是很要紧的几盆花,我怎么这么没用?” 她哭泣着,还用力地捶着自己的腿,却又忽然倒吸了一口气:“痛——” 江承庆皱眉,二话不说去扶她,“先起来。” 那是小茹却惨白着一张脸,根本不站起来,打着颤音说道:“我可能是扭到脚,站不起来了。” 江承庆眉心皱的越紧,心里念着救人要紧,便立即把她抱了起来,询问她的住处,大步离开了。 亭子里,金小小站在脸色十分难看。 他前面抱过她,方才还对她……那样。 可转眼就又能去抱别人的吗? 原来那个怀抱,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任何人受伤,摔倒,他可能都会去抱。 任何人不高兴,他也可能都会去逗,都会去哄。 而她,不过是个失去清白失过孩子年纪还大的女人,就是大写的糟糕,说不准他给自己的那些温暖,那些陪伴,也不过是同情,是责任。 “小姐——”巧燕快步上前来,有些担忧地看着金小小。 金小小头也不回的转身,往自己院子去了。 …… 江承庆送了小茹到下人房之后,又找了个人帮她找大夫。 “多谢承庆哥哥。”小茹脸色羞红地低下头。 江承庆说道:“你怎么一个人搬那么多盆花?没人帮你吗?” “没有。”小茹摇头,说道:“花房里的活儿挺多的,人又少,我便想多做一些,哪里知道自己力气太小了,承庆哥哥,你不要担心,我很快就会好的,然后很快就会继续做事,绝对不会让旁人有机会说什么的。” “什么?”江承庆听出言外之意:“有人为难你吗?” “没有!”小茹连忙开口,还脸带惊恐,“怎么会有人为难我呢!” 可这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江承庆皱眉,问道:“是有人说了什么吗?你原原本本的告诉我,别怕。” “真的没有……”她那模样,似乎十分为难,但又看江承庆坚持要问的样子,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是巧燕姐姐……她最近隔一日就会去花房一次……” “她吩咐嬷嬷多派一些活儿给我,还警告我,不要对承庆哥哥有什么非分之想。” 话到此处,她满脸泪水,委屈不已:“我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我真的只是想认真报恩啊,为什么巧燕姐姐会那么想,那么说我……” “是我惹她不高兴了吗?” 江承庆陷入沉思之中。 因为她哭的梨花带雨,她爷爷知道她受伤,来了之后又是老泪纵横,江承庆不好离开,陪了一阵子,等彻底离开下人房的时候,已经一个下午都过去了。 太阳西斜。 他站在月亮门那儿,忽然想起,晌午练枪,自己只顾着照看这个小茹的情况,好像是把金小小丢在……花园了。 江承庆僵了僵,一路快跑到了花园里,果然,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 江承庆又赶紧往金小小那院子去,可还没到院门口,就见巧燕脸色十分难看地堵在那儿:“小将军怜香惜玉回来了?” 江承庆抿了抿唇,就是迟钝些,也听出她阴阳怪气。 他停顿了半晌,才说:“我、我当时有点急,就……忘了……” 他朝着院子里面看,“她人呢?” “小姐休息了!”巧燕冷脸说道:“她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要打扰她,你走吧!” “……”江承庆怔了怔,迟疑半晌,转身走了。 这可把巧燕气的不轻,快步就追了上去,“你等等!” 江承庆回过头来:“还有事吗?” 巧燕说道:“你……你晌午把小姐丢那儿了!” 江承庆僵了僵:“她是生气了吗?” “你说呢?” 江承庆只好实事求是地说道:“小茹她受了伤,所以我才——” 巧燕心里很为金小小打抱不平,压着声音说道:“她不就受了伤,扭了脚吗?” “这行馆上下是没有旁人了吗?没有下人帮她,把她抬回去,也没有婢女去扶她吗?非得小将军你亲自抱着她把她送回去?!” “你明明那会儿才抱着小姐在逗她,你当她是什么,话都不与她说一句,抱着那个女的就跑的不见人影,你好过分!” 江承庆也意识到自己做的似乎不太对,但是面对巧燕的咄咄逼人,他又词穷的不知道说什么。 巧燕切齿说道:“小将军,你想一想,如果现在出现一个男人,他抱着小姐,理都不理你就走了,你什么想法?你不难受吗?” 江承庆心里咯噔一下,拧紧了眉毛,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巧燕看他毫无悔过的样子,真是又急又气又没办法,半晌,狠狠地跺了跺脚回去了! 江承庆就那么站在原地,想了好久,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去。 这一晚上,江承庆头一次失了眠,彻夜都没睡着。 他想着最近这一年多来的事情,天亮的时候,才睡了过去。 到了第二日下午,他可算是睡醒了。 巧燕一直让底下的人盯着这边,就等着他醒了,过去与小姐道个歉什么的,小姐的心情肯定会好。 可谁知道,江承庆醒了之后,第一件事情竟然是跑去看那个小茹。 巧燕听到这消息,差点给气炸了。 她伺候在金小小身边,这么久了,亲眼看着他们两人越走越近,可如今,江承庆明知道自己做错事情,把小姐丢花园里还抱了别人,不来解释道歉哄哄小姐,竟然还剑走偏锋,跑去看那个小蹄子!? 他想干什么! 巧燕愤怒地想,难不成是那小蹄子爱缠人,他就被缠了过去?! 所以,是自己看错了人,他其实是个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 金小小对这些事情,是根本不过问,也不管的。 她从花园回来之后,脸色就没有和缓过,谁都看得出来她心情多么糟糕。 巧燕为小姐鸣不平,气得不得了,派人一直盯着江承庆和小茹那两人。 1083、小茹的算计 结果,就是越盯越气。 江承庆竟然连着五日没来过问过金小小,而且每天都去看望那个小茹的情况,一看就是大半日,都待在那儿。 到现在,巧燕已经气的浑身发抖。 而金小小看似面无表情,可脸色却也是从未有过的阴沉。 她不知道哪个出了什么问题。 明明,那天他练枪的时候,他们还很好的,不是吗? 为什么现在忽然成了这样?! 金小小心烦意乱,心里又酸又涩又闷。 她在生意场上可以无往不利,但在这件事情上,却除了把自己闷在这里,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巧燕这几天,都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小将军,提起小茹这两个人。 午后,巧燕站在院子门前,瞪着隔壁院。 小茹又在江承庆的院中帮忙打理花草了,那两人还在说话,有说有笑的,听起来心情不错。 巧燕心里一边骂混蛋,一边又竖着耳朵听着。 那小茹娇滴滴地说道:“承庆哥哥,我老乡给我带了两瓶果酒,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是我家乡才有的,我想送给你尝尝。” “果酒啊,我以前在营中的时候,是从不喝酒的,倒是有点好奇是什么味道的。” “肯定好喝,这样好了,我等会儿去厨房,顺便做几个小菜,晚些时候我送过来,当时谢谢承庆哥哥这一次又帮了我的忙。” “行,随你吧。” 或许是要准备吃的,那小茹没有在院子里停留太久,就离开了。 接下来,巧燕又听到了江承庆和亲兵的对话。 “将军,您酒量不太好啊,上次宴会喝果酒,三杯就倒了,这……小姑娘送酒给您,您可悠着点!” “怕什么?”江承庆轻笑道:“现在又不是营中,喝醉趟过去睡就是了,也不耽误事儿。” “那您自己看,您觉得没问题就没问题。” 接下来,两人又说了点营中的趣事。 巧燕冷着脸走进了金小小这边的院子,又不死心,找了个婢女来,说:“你去把花房嬷嬷传来。” 最近这几日,巧燕一直派嬷嬷盯着那个小茹呢,想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把那对祖孙赶走,可那小茹精的很,根本就不犯错! 巧燕真是快受不了了,她不犯错,那就给她制造一点错误,让她滚蛋! 花房嬷嬷没多会儿就到了,连忙给巧燕行了礼:“巧燕姑娘,奴婢昨日听到一个不得了的消息,正要跟姑娘禀报,没想到姑娘就派人传我过来了。” “哦?”巧燕一怔,“是和那小蹄子有关的?” “对对!”花房嬷嬷小步上前去,附耳对巧燕说道:“老奴听到那对祖孙商议,要赖上小将军呢……” 接下来,嬷嬷便把自己听到的事情,一字不差的全部告诉了巧燕。 巧燕听得是柳眉倒竖,气的不轻,冷笑道:“这世上什么人都有,恩将仇报的白眼狼更是不少!” 也亏得是被她知道了! 花房嬷嬷低声说道:“您得想个办法,不然被赖上了,可就一辈子都甩不脱了,那祖孙可不是省油的灯。”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巧燕抬了抬手,示意嬷嬷离开。 之后,巧燕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思忖着,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小姐,要不要插手? 小将军本性不坏,对小姐三番几次救命之恩也如同就在眼前。 可是,小将军最近恨不得捻在那小茹的身上,说不准人家自己乐意被赖上呢? 那她巧燕去横叉一杠子岂不是找不自在! 巧燕犹豫着,踌躇着,竟然就这么来来回回走了一个下午。 到了晚上,金小小用膳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道:“你别晃了,晃的我头疼,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与我说就是。” “……”巧燕神色复杂地看着金小小,说道:“是、是和小将军有关的事情。” “嗯,什么事?”金小小经过几日的沉淀之后,此时是面色如常,平静的不得了。 巧燕咬了咬牙,还是打算把事情告诉金小小,因为,那小茹真不是个东西,江承庆那么好的人,可不能被她给祸祸了! 巧燕当即开口说道:“是这样的,奴婢让花房嬷嬷盯着那个丫头,下午的时候,嬷嬷来禀报,说那丫头打听到小将军酒量不好,所以送酒过去,然后打算,酒后……酒后……” 金小小皱眉,看过去:“酒后什么?” “在酒后——”巧燕咬牙说道:“爬上小将军的床,然后做成失去清白的样子,到时候小将军就得对她一辈子负责。” “这对祖孙,真是白眼狼!” 金小小怔住,握着筷子的手也是猛然一紧。 巧燕说道:“小姐,如果小将军是甘心情愿,这事儿当然和咱们没关系,但喝酒醉算计他,太过分了,这事情咱们不能不管。” “您说是不是?” 金小小良久的沉默之后,点了点头,问道:“她送饭菜过去了吗?” “刚才已经送进去了。”巧燕一直盯着那边的情况,赶紧说:“我们快去看看吧。” “嗯。” 金小小沉声应,随手丢了筷子,便往江承庆那院子去,巧燕也赶紧跟上。 到了那边院子的时候,金小小发现,江承庆那院门从里面拴上了。 金小小示意巧燕上前叩门,可半晌都没人来开。 金小小沉了脸色,吩咐道:“叫两个护卫过来把门撞开吧。” “是。” 巧燕朝着不远处使了个眼色,立即便有两个高壮的护卫上前,将门给撞开。 进到里面,金小小扫了一圈,没看到江承庆的亲兵,屋内点着蜡烛,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女子惊呼的声音。 金小小冷声道:“崔妈妈和张妈妈随我和巧燕进去就好,其他人守在外面。” 如果万一里面有什么不好的场面,那崔妈妈和张妈妈是自己人,也不怕。 巧燕这会儿早已经气的是头发都快竖起来了,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一脚踩开门,就见那个小茹抓着衣襟,诚惶诚恐地站在床榻边上。 显然,她是正准备脱衣服呢,但还没脱掉。 而江承庆斜躺在床榻上,床帐遮住了脸,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1084、骗子 金小小看着这幅场面,一股火气从心底烧到了喉咙口,怒不可抑,“你在做什么呢?” 她轻声发问,眸子落到了那小茹的身上。 小茹抖着手,抖着声音说:“我、我什么都没做……是承庆哥哥拉我,抱我,说要我陪他的,是他——” “住口!”金小小冷喝一声,“崔妈妈,把她嘴巴堵了,再敢乱说话,就给我毒哑了她!” 小茹吓得倒吸了一口气。 “老奴明白!”崔妈妈沉声应了,快步上前去,和张妈妈利落地把小茹五花大绑,堵住嘴拖了下去。 金小小又吩咐,“巧燕,你去周围找找小将军的亲兵,找到了立即让他过来。” 屋中酒气很重,江承庆约莫是喝醉了的。 他需要人照顾。 巧燕福了福身也离开了。 金小小便要转身就走。 可恰逢这时,床上躺着的江承庆似乎在呓语什么。 金小小皱眉,本是要走,奈何心里发痒,脚步也似乎挪不出去。 她闭了闭眼睛,果断转身,又到了床榻边上去坐下。 江承庆的脸隐在帐曼之中,衣服看起来是整齐的,还半曲着膝,姿势看起来很是豪迈。 金小小瞪着那张隐在黑暗之中的脸,坐在那儿没动弹。 他微开的领口那儿有点细汗。 半晌,金小小拿了手帕出来,轻轻擦拭着,压着声音说道:“你怎么就这么蠢?旁人算计你,你还能挖心掏肺给她?!” “明明你那天……把我丢在花园里了,你做错了事情,你竟然也敢不来找我!” “你对我是不是根本就没认真过……” “可我难受,我现在又要怎么办?!” 金小小越说,心里越是像一个小锥子在钻一样的难受,压抑。 她咬紧牙关,收了手,就要离开。 可是,本该醉死的江承庆,却忽然捉住了她的手腕:“姐姐。” 那声音,低沉而清晰,完全不像是个醉鬼。 金小小一惊,“你……你醒着?” “对啊。”江承庆嬉笑了一声,忽然一用力,金小小猝不及防,整个人就扑到他身上去。 屋中光线黯淡。 她双手下意识地撑在他的肩上,涨红的脸颊,却分明清晰的落入了江承庆的眼中。 那红,愤怒大过羞涩。 金小小咬牙说道:“你骗我!” “不错。”江承庆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还立即抬起另外一条手臂箍着她,不让她起身。 他低笑着问:“姐姐,你这几天,都有想我吗?” “你——”金小小气的浑身颤抖,“松手!” 江承庆不但不松,手还紧了紧,完全把金小小制住,让她根本动弹不了,“我特别想你,可谁叫你先前动不动就对我忽冷忽热?我只能暂时不理你。” 他叹了口气,脸埋在金小小颈间,“你都不知道,你忽冷忽热的时候,我多难受,我得让你也感受一下,你以后才不会那么对我。” 金小小快气炸了,口不择言道:“你这个小混蛋,住口、住口!你快点给我松手!” “我就不。”江承庆哼了一声,“我松手你要跑的,你肯定又要不理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话落,江承庆动作矫健地起身坐与床榻上。 原本被他抓着的金小小,就……被那么安顿到了他的腿上。 他的双膝制住她的双膝,一手箍在她的腰上,另外一手牢牢地抓着她的双手。 金小小死死地瞪着他,这辈子,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这个姿态和他说话。 这真不是个让人愉快的姿势。 江承庆低头看她,满脸都是笑容:“姐姐,我那日抱她,你是不是吃醋了?” 金小小脑袋里面蹭蹭的冒火,反口就说:“没有,不可能!” “哈哈。”江承庆却是朗笑出声,笑的眼睛都亮了。 江承庆低下头,似乎是想亲亲她,又犹豫了一下,不太敢。 最后,他用自己的脸颊碰了碰她的脸颊,“我以后绝对不抱别人,绝对不——” 金小小又急又气,完全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候,竟然发现他捏着自己手的力道松了一些。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完全是下意识地,挥手便打上了自己面前那张俊脸。 可打完之后,人就呆住了,满眼都是后悔。 江承庆却不生气,反而笑了,“你心疼了是不是?没事,我皮糙肉厚,又不疼。” 然后,他非常认真地说道:“我以后,只抱姐姐一个人。” “……”金小小哪里扛得住,心都快跳的飞出嗓子眼了。 她用力推开江承庆,逃也似地跑了出去,那速度,像是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 江承庆朗声大笑,心情别提多畅快了。 金小小一路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去,啪一声拍上门,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面去,那一张脸上,早已经红的像是能嫡出血来。 怎么会这样?! 他……他怎么敢!? 恰逢此时,巧燕在外面用力敲门:“小姐你怎么了?!” “别吵我!”金小小低喝一声,用被子直接蒙住自己的头,想把刚才发生的那些事情全部赶出脑海去。 可是,她无奈的发现,自己越是想把那些事情赶走,那些事情就越发清楚。 清楚到,她记得他低头含笑的表情,他握在自己腰间那只手的温度,以及他每次叫“姐姐”的时候,那好听到过分的声音。 金小小咬着唇,挫败地跌倒在床褥之中,这一晚上,满脑子都是这些画面。 第二日一早,金小小顶着一对黑眼圈,更衣洗漱。 巧燕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昨晚——” “没事。”金小小干涩地应了一声,说道:“我只是没睡好罢了,等会儿去补个眠。” “哦,好的。”巧燕点点头,赶紧吩咐人把早膳送上来。 可是,饭菜还没摆好,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金小小握紧了调羹,死死地看着迈步进来的人,那玉一样的手,骨节都因为用力在泛白。 江承庆神清气爽,自发地坐到了金小小的对面,“在用早膳呀,好巧,我也没吃东西,帮我添副碗筷好不好?” 巧燕沉默地看着他,她还在为江承庆最近几日眼瞎不理会小姐的事情生气,站着没动。 也没吩咐下面的人动。 1085、脸是不疼,心里疼 江承庆并不生气,笑着说:“我有点事情,想请姐姐帮我处理。” 巧燕冷哼一声,说道:“小将军能有什么事情麻烦小姐呢?您自己就可以处理的很好。” “巧燕。”金小小忍不住责备了一声。 巧燕只好闭嘴。 江承庆又说道:“我真的有件事情,没开玩笑。” “……好吧。”金小小放下筷子,“什么事,你说。” “是那位小茹姑娘的事情。”江承庆说道:“他们祖孙两,我不知道怎么处理……我救他们是好心,但是,我觉得巧燕说的对,救急不救穷嘛,我不能救谁一辈子。” “他们在这庄子上,也待得不太愉快,所以……我想,是不是能怎么解决一下?” “我以前都在军中,不曾处理过这些事情,便想着,请你帮帮我。” 巧燕哼了一声,“小将军现在想通了?昨儿要不是小姐和我,今日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好了好了。”金小小有些头疼,说道:“巧燕你别说话了,去花房,把这事情处理了,多给点银子,人送的远一些。” “……”巧燕不情愿地说:“哦。” 巧燕离开后,江承庆歪着头说:“你没睡好吗?” 金小小咬着唇。 昨晚他那么闹,自己能睡得好才怪! 江承庆便拿了碗帮她盛汤:“那吃点东西,然后再休息一阵儿吧。” 他现在可乖巧的很,和昨晚那放肆大胆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把汤送到金小小面前的时候,还朝她笑着说:“快吃吧,不吃要凉了……唔,我好饿啊。” “……” 金小小又忍不住按了按额角,朝外吩咐:“拿碗筷来。” 江承庆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就知道姐姐舍不得我挨饿。” “闭嘴!”金小小皱眉看他,“不许乱叫!” 江承庆扬了扬眉,果然不说话,认真吃东西去了,只是等吃完东西放了碗之后,他又突然说:“你以前也不纠正,怎么现在我叫姐姐便成了乱叫?” “我又不会叫旁人,我只会这么叫你。” 院子里的两个婢女面面相觑,总觉得今日的小将军说话有点点……暧昧。 金小小的头更疼了。 她大概知道,自己要是非要纠正,那他还不知道有多少话等着,要说出多少别的来。 金小小当机立断,说了这么一句:“我有点累,要睡觉了。” 江承庆果然闭上了嘴。 …… 小茹是不想走的,但巧燕是什么人,跟在金小小身边这么多年,能耐不在话下,三言两语让小茹死了心,又好言相劝,给了百两银子,派人把他们祖孙给送走了。 江承庆,的确不是她这样的孤女肖想的起的,就算她真的算计到了,以后也没什么好下场。 日子似乎又恢复到了以往的模样。 金小小还是有意无意避着江承庆,可这回,江承庆不会由着她了,他总能厚着脸皮出现,嬉皮笑脸地叫“姐姐”,叫的金小小头皮发麻。 巧燕都有些无语,这两人怎么回事,好像和好了,又好像没有。 但看小将军总算不惹自己小姐生气,还把碍事的送走,巧燕心情也算不错。 午后,金小小往花园走,江承庆从后面跟上来,“姐姐——” “住口!”金小小忽然转过身去,严肃地说道:“不许叫我姐姐!” “你在生气对不对?”江承庆低下头,问道:“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情,我惹你生气了?” “没有。”金小小别开脸。 “你又口是心非。”江承庆叹了口气,绕到她前面去把她挡着,胆子大的抓住她的双臂,说道:“我要不那么不理你,我哪里知道,我自己在你心里要不要紧?” 金小小立即就要反驳。 江承庆很快说道:“而且,你都打了我。” 金小小抿唇,别开脸说:“你不是说你皮糙肉厚不疼吗?” 江承庆一本正经地说:“脸是不疼,心里疼啊。” “……”金小小无语,拍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江承庆快步又追上去,“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好吧,我骗人不应该,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道歉,行不行?” 他含笑看着金小小,眼底还有期待。 明明他比金小小高出一个头不止,可这模样,却像是个乖巧认错,任由她批评的孩子一样,实在是戳心的很。 金小小有些冷言冷语,还有拒绝的话,就完全卡在喉咙那儿,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半晌,金小小说:“你……你要怎么道歉?” 江承庆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这样,我听说,花朝节,郊外有个游船的热闹,咱们一起去凑一凑,好不好?” “花朝节……”金小小慢慢重复着:“后日啊?” “是啊。” 江承庆笑道:“听说人很多的。” 金小小想了想,说道:“那好吧——我现在要去看账,你自己去玩儿,不要跟着我。” “没问题!”江承庆嬉笑着,拿了自己的兵器,去花园那空地比划了。 金小小坐在花园的亭子里,账本摆了厚厚的一叠。 她随手拿了一本过来翻看。 巧燕低声说道:“小将军最近便缠人了,好奇怪,小姐啊,那天晚上,奴婢去找小将军的亲兵,您到底和小将军发生了什么事情?” 金小小翻账本的手一顿,就想起他那混蛋样来,抿了抿唇。 “咦。”巧燕惊奇地说道:“小姐,您的脸这么红?” “咳——”金小小咳嗽了一声,严肃地说道:“让你理的是玉器行的铺子,怎么这杂货店的也在这儿,还有布庄的,现在做事这么不认真的吗?!” “啊?!”巧燕呆了呆,“可是……小姐,不是您说的,都拿过来的吗?您什么时候说,只看玉器行的?” “自己不认真听,现在还赖上你家小姐了!”金小小故意冷着脸,“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账本给我分类,分好了我再好看。” “好吧……” 巧燕苦着一张脸,认命的分账本去了。 金小小打着团扇,视线不由自主落到了外面练武的江承庆身上。 亭子周围有纱帐,随风漫舞,她看不真切江承庆,便忍不住起身去,把帐子往挂环里面挂。 恰逢江承庆回过头来看她一眼,活灵活现地冲着她眨了眨眼。 金小小挂纱帐的手就是一顿,随手丢了那帐子,又回来坐下了。 练个武嘛,有什么好看的。 挂什么帐子! 1086、给我个面子 很快就到了花朝节。 这一日,金小小刚起身梳洗罢,就看到江承庆双手环抱靠在院子门前,一副在等她的样子。 金小小顿了顿,说:“早上就去吗?” “是啊。”江承庆走了进来,笑嘻嘻地说道:“听说那儿有很多乐子,还有船可以划,当然是去的早好些。” 巧燕惊奇道:“还能划船,听起来不错啊,可是……小姐都没吃东西呢。” “小将军也没吃吧?不如一起用早膳之后再出去?” “好啊。” 江承庆自发自觉就走了进来,在桌边坐下了。 “……”金小小沉默片刻。 最近这段时间,他脸皮厚的多了,自己让他走他不走,巧燕还帮着他。 次数多了之后,金小小有心无力,索性也视若无睹,当看不到。 早膳很快就结束了,金小小和江承庆一起坐车出去。 一路上,巧燕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金小小一直很安静,时不时顺着翻动的马车车帘,朝外看着骑马随在一侧的江承庆。 巧燕见她看的认真,掩嘴轻笑了一声,没有吭声。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到了城郊的花溪边上,那儿已经有不少人在玩耍。 溪面上并排停着十几艘小船。 巧燕奇道:“这儿在做什么?划船比赛吗?” “不是。”江承庆翻身下了马,说道:“今儿是花朝节,主要便是踏青,这些船只是有价船行准备的,听说划一次五百文钱。” 顿了顿,江承庆又说:“好像,一次一炷香吧。” 巧燕不由说道:“这些船行的人也太会做生意了。” 城郊花溪边上的凤凰树,花儿开的正好,来此处踏青的少年男女也非常之多,划一次一炷香五百文,这些船每天起码划个百八十次,那不是好多银子? 金小小也点了点头:“挺聪明的。” “你想划船吗?”江承庆朝前,凑到金小小面前来问。 金小小摇头:“人太多了,算了吧。” 江承庆说道:“那有好几条船空着的。” “不了。”金小小还是摇头,说:“算了吧。” 江承庆唇角微勾,问道:“姐姐,你是不是担心我怕水,所以才不想去划船?” 金小小默默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江承庆非常懂事地捂上嘴巴,淡笑不语。 金小小转身走了。 山间野地里,花儿开始很是不错,五颜六色的,五彩缤纷的,美轮美奂。 巧燕采了不少野花,编了一只又大又漂亮的花环,要给金小小戴在头上去,金小小却摆手推拒道:“不要了,你自己戴着玩。” “戴一下嘛!”巧燕劝道:“你看那边的姑娘们都戴着,奴婢还编的这么好看——” 金小小笑着摇头,“你自己戴。” 巧燕叹息了一声,说道:“我才不要戴呢。” 她低声嘀咕着,往稍微远些的地方采野花去了。 金小小坐在铺了锦垫的石头上,双手抱膝,默默地看着不远处。 她年岁大了,再加上,今日来踏青的,多数都是些少男少女,不是小夫妻,就是小情侣呢。 她戴着那花环像什么样子。 她的视线随意地打量着四周,来回流转,漫不经心,转到某一处的时候,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那是在河边。 巧燕放着花不采,竟然跑到江承庆身边去了,还举着花环跟江承庆说着什么。 然后,江承庆便朝着这边看过来,和金小小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金小小怔了一下,很快垂下眼帘。 她自然没看到,江承庆笑意加深,把巧燕手上的花环接了过去。 她只低着头,暗暗思忖,方才是不是被他给发现了? 自己也真是的,看哪里不好,去看他做什么? 就在这胡思乱想的瞬间,有脚步声响起,她的面前出现了一双青色缎面的长靴。 江承庆单膝一曲,半蹲在她面前,摇着手上的花环问道:“你为什么不想戴,是这个花环编的不好看吗?” “……”金小小抿了抿唇,说:“花环很好看,只是我单纯的不想戴,没什么理由。” “这样啊……”江承庆笑眯眯地说道:“那如果,我给你编一只花环,你会戴吗?” “……”金小小又是一默,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花环。” 可是这般回答着,心里却又暗想:你会编花环? 江承庆也不多说,往远一些的地方走了。 金小小皱了皱眉,对他的行为有点摸不着头脑。 后来又想,他兴许就是随口一说吧。 金小小便又把视线落到了不远处的花溪溪面上。 今天的天气很好,人也很多,倒真的很是热闹。 她最近这几日都在行馆待着,还不觉得闷,如今出来了,忽然后知后觉地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停在行馆,真是无趣。 外面风景这么好,这么热闹,也江承庆总说自己要生锈要发霉。 可没一会儿,江承庆又回来了。 他的手上,还抓着一大把五颜六色的野花和柳枝。 他就那么盘膝坐在金小小面前,说:“这花环我刚才看了一会儿,应该不是很难。” 说着,竟然有模有样的编了起来。 他的动作有些生疏,但编的很是认真,柳枝打底做好了花环的圈儿,选了许多颜色鲜亮的野花往圈儿上面卷,没过一会儿,一个又大又好看的花环就出现在他的手中。 那花环,可不比巧燕编的差。 江承庆把花环绕在手指上,转了个圈,抬头含笑看向金小小:“我还是第一次编这个……不然你就给我个面子,戴一戴吧?” “……” 金小小默默看着他,既不太想拒绝,但又绷着,不好答应。 江承庆一笑,非常自觉的拿了花环,慢慢戴到了金小小的头上去,还顺手把她发髻上别着的步摇给摘了。 江承庆晃了晃手里的步摇,笑眯眯地说:“这步摇有点挡,不给它摘了,花环也要戴不稳了。” “……是吗?”金小小交握着放在膝上的手蜷了蜷,半垂眼帘,心里砰砰砰的跳。 不远处,巧燕小跑过来,鼓着腮帮子说:“小姐吆,原来是嫌弃我编的花环,根本不是不想戴。” 1087、刁钻 金小小想把花环拿下来,又觉得有点欲盖弥彰,索性咳嗽了一声,说:“没嫌弃,你的花环也很好看,你自己戴。” “戴就戴!”巧燕哼了一声,却是眉开眼笑,把原本那花环戴到了自己头上去。 然后,与金小小和江承庆丢下一句话便跑了:“小将军,我把我家小姐交给你啦,你可看好她呀。” 她很快就跑远了。 金小小低着头,一边玩着自己的手绢,一边说:“你就这样道歉的?” “当然不是了。”江承庆笑着说道:“我带你划船,好不好?” 金小小抬眸看他,眼带怀疑。 江承庆说:“这点溪水我不怕的,你不用担心我。” 金小小想说一句“谁担心你”,但又觉得好是矫情。 她的确是有点担心他。 于是那话就没说出来,而是问:“当真吗?” “当真。”江承庆笑着说完,拉了她起身,说道:“咱们快点去,晚了便没船了。” 他一路快跑,到了溪边的时候,便只剩下一条船了。 管着船只的人笑眯眯地说道:“公子和姑娘来的真及时,再晚点可要没了,一趟一炷香,五百文前,押金二两银子。” “知道。”江承庆拿了一锭十两的银锭子给他,说:“你这船今天我包了,可别催我。” 那管事人拿着银子眉开眼笑,连连说道:“小人明白,小人明白,您慢慢划,慢慢划——” 江承庆便扶着金小小上了船去。 船只很小,也只够两人乘坐,多一人那便觉得拥挤。 金小小一路跑过来,这会儿有点喘。 江承庆笑说:“你坐好歇着,我撑船啦!” “嗯。” 金小小坐稳了,思忖着,也不知他会不会撑船。 但显然她是疑虑是多余的,江承庆的动作虽然看起来生疏些,但他瞧着不远处旁人撑船的样子,有模有样学的不错。 小船离开了岸边,稳稳地在水中前行起来。 金小小双手搭在膝盖上,瞧着江承庆问道:“你什么时候打听的这儿有热闹?” “前段时间。”江承庆说道:“出门溜达,恰逢听到船行的人说要弄些小船到这儿来赚点银子,我便多问了两句,就知道了。” “哦。” 金小小点点头,“你最近几天不是都没出过门吗?” 便是出门也是和自己一起。 她倒是不知道,他还有时间打听过这个。 江承庆笑道:“上元之后的那几天。” “……” 金小小一怔。 接下来,金小小没再说话。 金小小这些年忙碌,如今日这样惬意,还真是第一次。 此时见溪面上风景极好,便从船板中间起身,坐到船头去,吊着两条腿儿在船头,一晃一晃,欣赏风景去了。 江承庆微笑,也不多言,认真地撑着船。 船只走了一会儿,忽然嘭的一声响,在水中也是晃了一晃。 金小小吓了一跳,鞋间都被忽然溅起来的水弄湿了。 她连忙抓住船沿,朝后看过去,却见他们船只后面又另外一条小船,船上的少年男女满脸坏笑。 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指着金小小他们的船只说:“三哥哥,别客气,继续撞,谁叫他们走的这么慢,把前面给堵了!” “好嘞!” 那被叫做三哥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年轻朝气,用力一撑小船,便又朝着江承庆他们这边撞了一下。 “……”江承庆失笑,说道:“小兄弟,你可悠着点,再撞我要生气了!” 那少女下颌高台,很是得意地看着江承庆:“怎么得,你生气了要怎么样,也要撞我们的船吗?来啊,我们才不会怕你呢。” 话音落,她咯咯娇笑着,转向不远处的其他两条船只,娇声喊道:“阿良哥哥,戚家哥哥,你们快来!” “他们走的这么慢,咱们撞撞他们,也帮帮他们,让他们走快点!” 她喊的那几人都是十几岁的少年,气盛的很,撑着船都赶了上来。 砰砰又是两下,把江承庆和金小小这船只撞的左摇右摆。 金小小皱眉说道:“你们要走只管往前走,做什么撞别人的船!” “我乐意呀!”那少女理所当然地说罢,还做了个鬼脸,“谁叫你比我漂亮,你的花环比我的好看,你船上的小哥哥还比其他人都要帅气。” “我不撞你我撞谁,我就要撞你。” “……”金小小直接给愣住了。 从没见过把欺负人说的这么理直气壮,还叫人哭笑不得的。 江承庆朗声大笑,说道:“你个小丫头,真会说话,我家姐姐的确是最漂亮的,我家姐姐那花环,也是旁人比不上的!” 少女斜眼看他,朝他吐舌头:“那是你家姐姐吗?分明是你小情人,以为我看不出来啊,嘴巴里面没实话,哥哥们,别客气,给我撞他!” “别——” 江承庆连忙喊道,想要阻止。 然而她那些“哥哥们”,是真的听话,一个个铆足了劲,朝着他们的船只撞过来。 嘭嘭嘭又是几下,江承庆脚底这小船都快要翻了。 金小小坐在船头,被撞的就要掉进水里去。 江承庆反应极快,丢了竹篙,一把扯住金小小的手臂,将人拉了过来,越身而起,离开那摇摇欲坠的小船,然后在溪面上轻点几下,人稳稳地落到了不远处的凸起的大石头上。 少女“哇”了一声,“你怎得会飞?!” 江承庆笑道:“我要是不会飞,可被你们欺负惨了——你们啊,哎撞谁撞谁啊,我和我家姐姐不陪你们玩了!” 话音落,江承庆纵身一跃,又是几个起落,稳稳地到了岸边去。 远远的,只听那少女哇哇大叫:“他好厉害啊,早知道不撞他的船了——” 江承庆落与岸边,还横抱着金小小在怀中。 他低头问:“有没有吓到你?” “没……”金小小摇头,说道:“这几个孩子刁钻的很。” “嗯。” 江承庆点头,笑意怏然地说:“我可不是怕他们,我要是反击,他们的船可都得翻呢,我不能倚强凌弱哦。” 他如是说着,自信却不张扬,恰到好处的笑容,阳光一样好看且温暖,还充满安全感。 离得这么近,金小小才发现,他笑得时候,唇边有个很小很小的梨涡,特别好看。 鬼使神差的,金小小凑上前去,轻轻吻了他那个小梨涡一下。 1088、你得负责 四周忽然变得十分寂静。 空气似乎都挺直了流动一般。 金小小骤然僵住。 她明显地察觉到,横抱着自己的那双有力的手臂,也跟着僵了一下。 江承庆脸上笑意尽失。 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脸来,视线莫测地看着金小小。 金小小快速低下头,僵硬地说:“放我下来!” 江承庆没有应声,也没有松手,就那么看着她。 金小小挣扎起来:“你……放开——” 但江承庆的手臂像是铁箍一样,她根本就挣不开。 片刻后,江承庆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样。 他忽然收紧自己的双臂,足尖轻点,纵跃到了不远处的树林之中,在一棵大树的背后,才将她放下来。 金小小转身就要走。 她的手腕却被江承庆扯住,只一拉,便把金小小抓了回去,困在他和大树之间。 他低头,问道:“姐姐,你刚才在做什么?!” 他离得很近,近到自己可以嗅到他身上好闻皂角味,可金小小此时心如擂鼓。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发了什么疯,竟然敢对他……那样! 她别开脸,双手用力地抓着身后的树干,“我什么都没做!” “你做了!”江承庆再近一步,声音还带着笑意:“我记性那么好,刚发生的事情,姐姐觉得,你能蒙混过去吗?” 金小小惊慌失措,根本都不敢抬头看他,只想逃跑。 江承庆凑到了金小小的耳边去,声音很低很低地说道:“姐姐,你刚才占我便宜了。” “我这个人,是从来不吃亏的,如果别人占了我的便宜,那我一定得占回来才行哦!” “……”金小小又是一僵,豁然抬头:“你、你别——” 这一回,江承庆不会给她说废话的机会。 在她抬头的这一瞬,他轻轻地捏住了她的下颌,唇便落到了她的唇上去。 他的吻是青涩的,轻轻的碰触,小心翼翼的试探,但却也不给她拒绝的时间。 金小小又慌又乱,想躲避,却又似乎并不那么想躲避。 最后,她顺从了自己的心意,慢慢闭上了眼睛。 空气中,有好闻的青草香。 他握住了她的肩膀,把她往怀中揽。 那吻从唇上移开,落到了她的耳珠上。 他轻轻对她说:“姐姐,你亲了我,就得对我负责一辈子,你要是敢不负责任,我就让我家将军和你家公子给我主持公道,我说到做到!” 金小小忍不住缩肩膀,头脑发昏,抓着他腰间的衣服,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夕。 江承庆有些不满意,咬了咬她的耳珠:“你听到了吗?” “……嗯。” 金小小弱弱地应了一声。 江承庆这下满意了,笑的很是愉悦,就那么轻轻抱着她,立在那儿,享受这一刻的温存。 不知过了多久,金小小的神智回笼,瞪着自己眼前,江承庆那湛蓝色的衣襟重领,恨不得当场咬舌自尽。 她她她她她干了什么! 轻薄了他,然后被反轻薄了,然后还答应……负责?! 她一个女人她负什么责!? 江承庆的声音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姐姐,你可别想耍赖。” “……”金小小无力地翻了翻眼皮,推开:“放开。” 江承庆把人松开了,却又很快握着她的肩膀,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后悔了?” 金小小有些头大:“你别胡思乱想,也别……乱说话。” 江承庆陷入沉默之中,气氛也骤然变冷了。 金小小僵硬地说道:“那个……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早点回去吧。” 话落,她搬开江承庆的手,快步就往回走。 江承庆沉声问:“你就是怎么都不肯接受我,对不对?” 金小小停住脚步,没回头:“你还年轻……我……我不适合你,以后,你会遇到更好的姑娘,到时候你就知道,现在……什么都不算。” “我已经二十岁,我不小了,我什么都懂,我也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江承庆很快说道:“你说你不适合我,你又知道我需要什么?!” 金小小后背僵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巧这时,远处传来巧燕的呼喊声。 金小小快速说道:“她在找我们了,快些回去吧。” 话落,她不等江承庆再说什么,很快便离开了这里。 江承庆瞪着她的背影,完全无法想象,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转瞬就冷脸待人,非要把他推开。 他到底是哪里不好?! 两人之间的气氛,因为这一日,再次变得冷了起来。 这一回,江承庆也没办法再厚着脸皮凑到她面前去,人总是有些自尊的,他当然也有。 金小小都这么避着他了,他舔着脸跑到她面前去做什么? 巧燕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不懂为什么好好的两人又成了这样。 这一日,巧燕就忍不住说道:“小姐,您为什么又和小将军冷了起来?小将军这几日不来咱们院子,我见他几次,他笑都不笑了。” “您也是,好几日话都很少,脸上半点心笑容都没有。” “您何苦这么折腾自己和他呢?” 金小小手中握着账本,神色深沉,半晌才说道:“错了。” “什么错了?”巧燕反问道:“我看的出来,您喜欢小将军,小将军也喜欢您,哪里错了,这不是好事吗?” 金小小缓缓抬头,看着她说道:“你觉得他好不好?” “当然好了!”巧燕慎重地说道:“小将军虽然年纪小,但却是个能让人放心的人,他虽然嬉皮笑脸,却又总懂得哄小姐开心,他能把小姐保护的好好的,除了小茹那件事情让人有点生气,他简直就是最完美的伴侣。” 金小小说:“是啊。他很完美,好的离谱,而我呢,我又是什么?” “我比他虚长几岁,还是个残花败柳之身。” 巧燕怔住,“小姐你——” “他只是在军营之中待得时间久了,没见过几个女孩子,正好离开军营之后,便随在我身边,所以如今才会这样。” 金小小扯了扯唇,又说:“等再过几年,他见的姑娘多了,长大一些,成熟一些,就会明白,我什么都不算。” 1089、回睢阳 “我这辈子已经这样了,孤独终老我也能过下去,可他不同,他前途无量,未来可期,不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的。” 巧燕无话可说。 金小小又低下头,继续去翻账本。 半晌,巧燕才复杂地开口:“可是小姐,或许小将军根本就不在意这些……” “小姐的事情,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我们从来也没瞒过他,他还是——” “好了。”金小小说道:“这事就这样吧,别再说了。” “……好吧。” 巧燕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一刻,忽然很是憎恨那个南宫奇。 要不是他,小姐不会酒后失身怀孕,更不会失去孩子身心受创,搞到如今这步田地来。 因为他,小姐的生活全毁了! 现在明明和小将军这么好,却又要闹成这个样子。 “小姐、小姐,睢阳那边来信了!” 就在这时,外面有个仆人跑了进来。 巧燕回过神,上前去把信接了过来,递给金小小。 瞧着金小小认真看信,巧燕忍不住问:“说什么呀?” “是爹爹写的信。”金小小说道:“爹爹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睢阳去,他老人家身体有点不舒服了。” 金小小皱着眉头,把信合上,低声说道:“怎么就忽然身体不舒服了呢?” 父亲年纪大了,一点不舒服,都是不能大意的。 金小小没考虑很久,便说道:“准备一下吧,三日之后咱们就启程。” “好。” 巧燕点了头,说道:“那小将军那儿——” 金小小低头整理信,“你去跟他说。” “那好吧。” 巧燕默默说了一声,便去通知了江承庆。 江承庆表示明白,“哦”了一声就没话了。 巧燕想说点什么宽慰他,但实在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最后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就那么罢了。 在行馆住了大半年,如今忽然就要离开,倒并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三日,很快就过去,行礼也都收拾好了。 金小小坐上了马车去,吩咐起行。 江承庆便骑着马跟着马车一侧,就如同他们以前每次出门的时候一样。 只是现在,金小小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眼神,不会在风吹起马车帘的时候,控制不住地落在他的身上。 她发觉,这几个月来,尤其是年后的这几个月,她真的太过放纵自己,贪恋他给的一切。 这是不应该的。 她明知道自己配不起他,就不该浪费他的时间,浪费他的感情。 希望现在一切还来得及。 巧燕看在眼里,想再劝,却根本说不出什么来。 金小小真的下定了决心,一切公事公办。 她对待江承庆也会含笑说话,也会询问琐事,但那笑容和语气,永远客套。 两个人中间像是隔着一条河,充满疏离。 而对江承庆而言,这种疏离,是无言的拒绝,是提醒。 江承庆的话越来越少。 到后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金小小无言的拒绝,便是真的有什么事情,也只与巧燕去说,再也不会去打扰金小小的安静。 他想,或许金小小要的就是这个,不是吗? 他非要贴上去,她无非躲得更远而已。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到了四月初的时候,大家终于回到了睢阳城。 金小小在金府门前下车,看着那熟悉的匾额,有些激动。 官家接到了消息,迎上前来,“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朱伯伯……爹爹呢?他身体可还好吗?”金小小焦急地问。 “呃,这……”官家左右乱看,含糊地说:“老爷的身体还是老样子,来来来,小姐,先进府吧!” 金小小担心金伯的身体,二话不说便进去了,一边还询问官家:“信上说,爹已经卧床半个月了,可请了大夫,大夫怎么说的?” “这事儿不急,等咱们想休息一下,见到老爷,您和老爷再慢慢说。” “怎么能不急——” 金小小和管事说着话,快步走了进去。 江承庆捏紧了手中的马缰,收回自己的视线,往老宅去了。 时隔大半年才回到睢阳,他也该去看看将军,回复自己这一趟出外的情况,顺便看看小孩子吧。 江承庆一路到了老宅去。 宫五亲自把他迎了进去,说起江楼月和孩子的时候,都是满脸喜色。 “两位小公子都算听话,乳母们也贴心,不然少夫人可要累死了,不过,念儿小姐只认夫人,夫人要是不抱着她,便闹得厉害呢。” “是吗?”江承庆忍不住笑了一下,笑意却不深。 宫五挑眉,暗暗思忖:这每日嬉嬉笑笑的人,现在怎么笑不出来了? 这会儿已经到了院子门前,宫五便止住思绪,带着江承庆进去了。 屋中传来江楼月和小孩咿咿呀呀的声音,孩子笑了,江楼月也咯咯笑了起来:“你这个小丫头,这么小就这么折磨人,以后长大了还了得?!” “谁家公子敢要你这磨人精!” 小念儿咿咿呀呀地,似乎是在抗议,惹得江楼月又笑出声来。 宫五上前说:“少夫人,承庆小将军回来了。” “啊!”江楼月惊喜道:“承庆回来了?快快快,快进来!” 江楼月顺手把孩子交给一旁的水云,“来来,先让你云姨抱你一会儿,娘忙一阵儿。” 小念儿又咿咿呀呀了两声,不过没哭闹,被水云抱走了。 江承庆恭敬无比地行了个军中礼节,说道:“末将见过将军!” “免礼吧!”江楼月含笑上前,说道:“瞧着你好像瘦了一点,还高些呢,怎么,二十岁还会长个儿?” 江承庆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说:“将军你可真会开玩笑,我还是老样子。” “哈哈——”江楼月又笑了一声,说道:“你给孩子们买的礼物我都收到了,真棒,没想到你一个男孩子,还懂得买那些东西呢。” 那是金小小挑的,他当然不懂。 江承庆默了默,没吭声。 江楼月又说:“对了,金姑娘也回来了吧?” “是。”江承庆说道。 江楼月点头说:“这一年多辛苦你了,接下去,你不必保护她。” “我说话算话,你接着休沐吧,休息到今年年底,月俸不会差你的,你看,想干什么都随你。” “……” 江承庆顿了顿,才说:“那就、多谢将军了。” “好了,回去吧,舟车劳顿肯定辛苦了,好好休息。” “……好。” 江承庆默默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江楼月瞧着江承庆那背影,忍不住说道:“这孩子,怎么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不太高兴啊。” 宫五说:“属下瞧着也是,也不知道怎么了,像是心情不好。” 江楼月正要说什么,那边小念儿忽然闹腾起来,哇哇大哭。 水云抱不住了,赶紧带着孩子朝江楼月这边过来。 江楼月把孩子接过来,这一个孩子哄的,就把江承庆不太高兴的事情给忘记了。 1090、装不了 金府 胖乎乎的金伯正立在廊下。 仆人飞奔而来:“老爷、老爷,有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啊,火急火燎的。”金伯头也没回,逗弄着一只嫩黄色的雀儿,“慢着点,小心那台阶摔了你。” “是、是……”仆人跑得快,这会儿是气喘吁吁,停下来喘了好几口大气,才说道:“小姐回来了。” “什么——” 金伯骤然转过身来,老脸上满是震惊:“到哪儿了?” “已经和管家一起下车进府了。”仆人喘了口气,“正朝着这边过来,估摸着马上到了。” “诶呦!” 金伯低喊一声,赶紧丢了手上的鸟食就往厢房内跑,一边吩咐:“快去拦着点,让她慢点过来,快——” 话音还没落,他因为跑的太快,没注意到门槛,直接被绊的摔进了屋中来,痛的是龇牙咧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老爷!” 仆人惊呼一声,赶紧来扶。 金伯挣扎着站了起来,又说:“别管我了,赶紧去拦着人——” 他前段时间写给金小小的信里面,含含糊糊地说自己病了。 但他可好的很,根本没病。 那么说,只是为了骗金小小回睢阳来。 哪成想,金小小回来的这么快,他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金伯手忙脚乱,来不及想太多,直接踢了鞋就躺到床榻上去了。 一旁的婢女上前来帮忙盖被子。 金伯盯着婢女问:“我这样像病人吗?” “……”婢女茫然无措了片刻,才说:“那个……像……” 原本是不太像的。 但刚才摔了那么一下,痛起来瞧着龇牙咧嘴,的确像了那么两分。 金伯松了口气:“那就好——” 这边话音刚落,松柏院的门口就传来金小小和管家的对话声。 “什么时候病的?”金小小的声音听起来清冷,却充满担忧:“上次柳城分开的时候,爹明明还好好的。” “呃,这个……”管家低着头,避重就轻地说道:“就、就回来之后、偶尔,有一次染了风寒,然后……一直拖着,呃……” “请大夫来看过吗?”金小小又问。 “请了。” 官家咳嗽一声,说:“已经到了,小姐、小姐不妨先进去看过老爷的情况。” “嗯。” 金小小点点头,这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门前,跨步就走了进来。 “哎呦……”床榻上躺着的金伯,立即发出了两声哀叫。 “爹爹!” 金小小快步上前去,满脸担忧地坐在床边:“您感觉怎么样?” “疼。” 金伯喘着气说:“疼的厉害。” “哪里疼?”金小小握着父亲胖胖的手,担心地上下打量:“爹爹这是卧床多久了?” 那边的管事却是不回话,悄无声息退走了。 金伯半闭着眼睛说:“大半个月了,哎,人老了,身子就撑不住了。” 金小小眉心蹙了一下。 她在柳城收到信的时候,信上就说父亲已经卧床大半个月了,算上信传过去的时间和她回来的时间,也就是说卧床起码一个来月了。 可是现在父亲说,躺了大半个月。 时间都对不上。 而且他的手很暖和,脸色瞧着也红润的很,实在不像是个卧病在床好久的人。 金小小微微抿唇,大致明白了什么。 金小小看他片刻,说:“爹,你装的。” “……”金伯立时瞪大眼睛,“胡、胡说,我哪有?我病了,病的很严重,非常严重,我都好久没下床了!” “好久没下床?”金小小挑了挑眉,其实看父亲安好,心里是高兴的。 只是都戳破了他还要装,金小小就有些无奈,索性顺着他的话茬逗他一逗:“看来病的很严重了,那我找人请宋梨过来吧。” “宋梨的医术很好,让她帮忙开点药,或者针灸一下。” “她的针灸之术是宋先生亲传的,效果比一般的大夫都要好。” “就这么办。”金小小说罢,转向外面吩咐:“巧燕,你亲自去医馆走一趟,请宋梨过来。” 金伯面色微僵。 本来就是装的,请来宋梨那不就穿帮了嘛? 金小小朝着金伯凑近了些许,认真地说道:“如今女儿回来了,一定好好伺候在爹爹身边,照顾爹爹的病情。” “……” 金伯干笑了一下,知道是装不下去,大叹了口气,耍赖地说道:“你这磨牙的模样,哪里是要照看爹爹的病情,分明是说,我要是再装下去,你就要给我好看了!” 金小小默默地看着他:“哦,爹你说什么?什么装下去?!” “你这丫头。”金伯翻了翻眼皮,说:“要不是你一直不回睢阳,不回爹爹身边来,爹也不至于出此下策,哎!” 说着,金伯撑着身子要坐起。 “不装了?”金小小笑着看他。 金伯却在这会儿猛然“嘶”了一声。 “怎么了!?”金小小面色微变,连忙去扶他。 不是装的吗?这会儿脸上的苦色可一点不像假的。 “嘿嘿,摔了下。”金伯干笑了一声,又说:“原本还有些疼,但看我的乖女儿回来了,可一点不疼了,不疼不疼!” 金伯龇牙咧嘴地坐起来。 金小小瞧着,反倒担心的不行,“还是让宋梨来看一眼吧,看一眼好放心。” “那行。” 金伯嘿嘿嘿笑了两声。 父女俩说了些体己话,没多久,宋梨被请了过来,仔细看过之后,神色凝重地说:“可摔的不轻呢,最近得卧床休息几日才行。” “要喝药吗?”金小小询问。 宋梨说:“当然要,还得弄点药酒推一推,伯父年纪大了,摔一下可不得了。” 金小小便又仔细询问了需要注意的情况。 金伯还一个劲儿的说不必呢。 宋梨交代了许多要注意的事情,开了方子,放下药酒才离开。 这么一折腾,晌午都过了。 金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女儿,见着她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再不像是当初在柳城时候的模样,脸上终于也浮起放心的笑容。 “乖女儿,等会陪爹好好吃顿饭。” “嗯。”金小小点点头。 金伯忍不住又说:“都别离开睢阳了,等……等爹好了,我带你去别处转转。” 1091、为人子女 他其实是想说,等过些日子,一定帮金小小寻个乘龙快婿,以他们金家在卞南的名望,自己的女儿怎么会愁嫁? 但他到底没好说出来。 也罢,不着急这个。 等时日久一些,她把这次的伤痛完全忘记了,再说这事情。 父女两人一起用了饭,金小小盯着金伯吃了药,看着府上的大夫用药酒推拿了,才往自己的院子去。 接下来的日子,她每日便如同今日一样,陪着父亲,盯着他吃药推拿,也开始过问生意上的许多事情。 金伯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但是他并未高兴几日。 他明显看出来,女儿到底是变了。 她与熟悉的人相处的时候,看起来和以前并没什么两样,但却更加深沉,话也更加少。 金伯不好旁敲侧击地去试探金小小。 因为金小小太聪明,怕试探着,又让她想起不好的事情,便把巧燕叫去询问。 巧燕吞吞吐吐了半晌,还是把江承庆和金小小两人的事情与金伯说了。 “……”金伯闻言后,陷入长久的沉默,半晌,才叹了口气,“这孩子……姻缘劫难真多,便和当初那算命先生说的一样。” 巧燕也叹息:“明明小姐和小将军很好很好,可是小姐却说错了,说她不好,她不配,她哪里不好?” “当初的事情又不是她的错,是那南宫奇——” “好了。” 金伯皱眉说道:“家中不要再提这个人。” “……奴婢知道了。”巧燕低声说,“那现在怎么办?小姐这么闷闷不乐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金伯沉思了一会儿,叹道:“这孩子死心眼的很,就先这样吧。” 自己的女儿,他也算是了解的。 金小小性子硬,决定了的事情很难回头,他如果非要在这件事情上插手,只怕还会弄巧成拙。 金伯想着,又叹了一口气,不经意间回忆起骑兵军中的江承庆,只记得是个年岁不大的,印象还很不错。 金伯喃喃说道:“要是和那小子真的成了,倒也是见好事。” …… 老宅里,江楼月弄女为乐。 老大和老二两个小子都很乖,吃饱喝足便是睡觉,乳母照看着就是了。 但小念儿却是调皮的紧,黑漆漆的眼珠子一直转来转去。 才几个月的孩子,已经会盯人了。 她认准了江楼月,旁人抱她便都不买账。 睡着的时候都要枕着江楼月的胳膊。 若是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江楼月,那便扯开嗓门哇哇大哭起来。 江楼月是既无奈又欢喜。 这种被孩子粘的分不开身的感觉,不讨厌,还非常不错。 这会儿,她便拿着五彩宝石的珠串,逗弄着刚睡醒的小念儿,兴致好的很。 不远处,谢尧抱着老大,老大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 谢尧抬了抬手,乳母赶紧上前把孩子抱走。 谢尧迈了两步,就到江楼月身后去。 “哇哇——”小念儿睁着黑漆漆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谢尧。 她那么可爱,谢尧也忍不住浮起三分笑意:“玩多久了?” “大半个时辰了。”江楼月一边逗孩子一边说:“真是精神呢,我都有些累了,可她还是一点都不困。” “都说聪明的孩子才不爱睡觉,这小丫头以后必定是个十足聪慧的人。”谢尧也忍不住蹲下身,用手指拨动着孩子的小嫩手,两人一左一右逗着小丫头。 “是吗?”江楼月唇边笑意加深,说:“聪明好,聪明的孩子人人喜欢。” “不过——”谢尧忽然停顿了一下,说道:“她什么时候才能自己去睡觉呢?或者去和乳母睡也好。” “……”江楼月沉默了一下,转眸看向谢尧。 谢尧说:“这都几个月了?她把床给占了,我便无处可去。” 要说这小念儿,也是机灵到古怪。 盯人盯的紧,包括睡觉。 而且睡觉的时候只缠着江楼月,她要是翻个身,看到谢尧睡在旁边,那是要哇哇大叫的。 搞得谢尧经常反省自己,这父亲做的是不是不称职,是不是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情,竟然让女儿这样。 但他反省了无数次,都没想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他对孩子,对江楼月都是尽自己所能的挖心掏肺,但现在却连自家娘子的床都上不去了,真伤心啊。 谢尧轻轻叹息一声,视线幽怨地落到了小念儿的身上,那带着薄茧的手指,也轻轻地拨动着她的脸蛋:“不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吗?为什么这孩子……” 不贴心,还要折腾他? “这个……我也不知道。”江楼月也瞧着孩子,心中欢喜,但对谢尧所说的事情,也是无奈。 她只好转向谢尧,用空着的那只手捧着他的脸,在他脸颊上重重亲了一下,宽慰道:“她是你女儿嘛,肯定是贴心的小棉袄。” “但她现在还很小,什么都不懂,认得我们之后,便下意识地缠着。” “她是个女孩儿家,长大以后是要嫁人的,去旁人家中,到时候就得分开了,你这么一想的话,现在缠一缠,难道不是好事?” 谢尧皱眉说:“我的女儿,可未必嫁到旁人家去。” 江楼月失笑:“不嫁去旁人家,难道你还找个上门女婿给她?” “有何不可?”谢尧语气认真,“若真有德行不错,女儿还喜欢的,便住在家中,以后全家不分开,要是实在遇不到合适的喜欢的,那就留在我们身边,我们又不是养不了。” “你说的这些话,你觉得实际吗?孩子才多大?”江楼月无奈地摇头,话音刚落,那边小念儿又咿咿呀呀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他们说的话。 两人又逗了逗孩子,谢尧忽然想起什么,说:“等孩子再大点,我们去汾阳看望岳父岳母吧?” 刚才江楼月说起女儿嫁人的事情,谢尧忽然想到,自己的妻子也是旁人的女儿。 分别这么长的时间,还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生下三胎,她必定会想父亲母亲。 江楼月陪孩子玩着,一边说:“去汾阳路途遥远,三个孩子都这么小,我实在不太放心,等再大点吧。” “也好。” 谢尧便点了点头,恰逢此时有些琐事要处理,他便离开了。 1092、举高高 谢尧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星夜。 如今,金伯年纪大了,九宫和卞南一些要紧的事情,他在着手接管,忙起来虽然不比当初在京城那样昏天暗地,但也是不得闲的。 谢尧进到院子里,只觉院内静懿的过分,便招呼水云过去问:“睡下了?” “嗯。”水云点头,低声说道:“少夫人和孩子都睡下了,担心主子饿着肚子回来,所以让厨房留了饭。” “……嗯。” 谢尧也点点头,心中暗忖:看到没,这就是差别。 因为以前江楼月绝对会等他一起吃,如果等得及想他了,还会亲自到他忙的地方去送吃的。 但现在,有了孩子,江楼月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了,便只会给他留饭了。 谢尧心里说不失落是假的。 倒不是说,他不喜欢孩子,只是……总有落差感,就像是自己原本该受到的关注度都没了一样,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吧。 谢尧摆摆手,示意水云把饭菜拿过来,自己胡乱吃了点,便进房间去,想看看江楼月,再看看孩子,然后去隔壁间睡觉。 自从江楼月生产后,他便只能在隔壁房间睡了。 心里虽然有些不是滋味,但到底抢人的是自家宝贝女儿,宝贝儿子,他也是甘之如饴啊。 一边往里走,谢尧心中一边想,孩子们迟早是要长大的,等大一些了,便儿有儿房,女有女房,娘子还是他一个人的。 这般想着,谢尧脸上露出笑容,然笑容还没延伸出去,谢尧却猛然顿住脚步。 孩子醒着! 只见床榻之上,小念儿睁着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着,小手里还攥着江楼月的一根手指,另外一只小手伸在自己嘴巴里面嘬的很香。 而江楼月,陪了小丫头一天,已经被搞得有点精疲力尽,现在睡得很沉很沉。 谢尧有些无奈地上前去,把小丫头的手从她嘴巴里面扒拉出来,张嘴,无声地说:“不干净的,不许吃手。” 小念儿眨巴眨巴眼睛,白白嫩嫩的小手,就顺势把谢尧的手抓住,然后朝着自己嘴里喂。 谢尧更加无奈,“你的手和爹的手你都不能吃!” 小念儿鼓了鼓腮帮子,似乎是听懂了。 她不往嘴巴里面喂手,就拽着谢尧的手指晃啊晃的玩。 谢尧想着,她怕是睡着无聊,想要人陪一会儿?便也认认真真地逗了小念儿一阵子。 结果,小念儿都被逗的打瞌睡了,却还是没放开他手的意思。 谢尧不舍得闹着她,怕闹光了她的瞌睡,又好晚不睡觉,再吵醒江楼月可就不好了。 谢尧便由着她,一边轻轻拍着女儿的小肩膀。 过了好一阵子,小念儿睡着了。 谢尧试着将自己的手指抽走,可一动,那小丫头就蹬了两下小脚丫,动作充满抗议。 谢尧莞尔,没继续抽,就那么在床前坐了一阵子,坐的自己都有些困乏了,又试着抽了抽手指。 这一回,小念儿直接哇的哭了一声,给谢尧惊的瞌睡都没了,连忙去哄:“小祖宗,别哭,吵醒你娘亲了!” 话还没说完,江楼月就已经惊醒:“怎么了?!” 自从做了母亲,她睡觉也睡的不沉,总惦记着看孩子。 谢尧安抚:“没事没事,孩子做梦了,快睡吧。” “唔……”江楼月瞧见谢尧,又阖上眼皮,说:“你在啊,那我就放心了,困呢……” “嗯,睡吧。” 谢尧轻轻地拍着江楼月的肩膀,被小念儿抓住的那个手也轻轻摇晃着。 不一会儿,总算是把她们母女俩都哄睡着了呢。 谢尧轻吸了口气,这一回,也不非要把自己的手指抽走了。 他踢了靴子,翻身到了床上去,半靠在外侧,把江楼月母女都揽着,闭上了眼睛。 这一晚上,一家三口睡得都很好,小念儿半夜没醒,自然不会看到谢尧就哇哇大叫,吵得大家都睡不好。 天明的时候,谢尧坐起身来,看着自己的手指依然在女儿手中,忍不住微微一笑。 “这小家伙……”昨晚竟然没闹。 还真是第一次。 这时候,小念儿也唔唔打了个小哈欠,睁开眼睛来,正好就瞧见谢尧笑,她也咧开嘴,咯咯咯地笑出了声来。 谢尧心情甚好,把女儿扒拉过来,抱在怀中。 可是刚把她放在自己的怀中,谢尧便感觉一阵热意袭来。 “……” 谢尧默默无奈地看着女儿,不过好在已经经历过好几次,习惯了。 他很是淡定地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无奈道:“哪有你这样的小丫头,笑着便做了坏事,一点不心虚。” 小念儿笑声更大了,咯咯咯笑个不停。 江楼月这时也醒了过来,诧异道:“你、你昨晚睡在这儿了?孩子半夜没醒,没吵?” “没呢。”谢尧说:“她抓着我不放,我走不了,只能睡下了。” “你再睡会儿,我带她去找乳母。” “怎么了?”江楼月追问。 因为小的这个是最后生出来的,稍微有些体弱,而且又好哭好闹好缠人,江楼月一直是自己喂她,两个大的省心又乖,好带,便一直是交给乳母。 小念儿的一切,都是江楼月亲自过手的,还从不需要找乳母呢。 这会儿听谢尧这么说,江楼月便有些意外。 谢尧头也没回:“衣服湿了。” 说完,他已经出了房门。 “衣服湿了?”江楼月重复了一声,刚睡醒,脑袋还有些发闷,愣了好一会儿,才算明白什么意思。 江楼月忍不住低笑一声,也慢慢起了身。 自从这一日,谢尧每晚上都能睡回主屋的床了。 小念儿不会看到他就哇哇大叫哭闹,每天晚上都要左手拽着江楼月,右手拽着谢尧。 有一日,谢尧笑着说:“我得收回我原来说过的话,女儿果然是最贴心的小棉袄。” 江楼月失笑道:“你先前还说她闹。” “我那时候昏头说错了,现在我收回来。”谢尧抱着女儿举高高,小丫头一点也不害怕,举起来的时候,还笑得很是欢快呢。 江楼月自小被武安侯糙养,也不觉得这样逗孩子有什么。 她自然信任谢尧,知道谢尧不会让孩子摔着。 可刚进来的金伯就不这么想了,被那危险的姿势吓得脸都白了。 1093、操碎了心 “哎哎、公子,少夫人,你们怎么这么带孩子!快快快,别丢了!万一掉下来摔着!” 金伯风一样的吹到了院内来,紧张无比地把谢尧手中的孩子接走。 小念儿哇哇就哭了起来。 金伯看着谢尧和江楼月,眼底含着些无奈:“怎么能这么折腾孩子,看看把孩子吓得!” 谢尧和江楼月对看一眼,这孩子,哪里是被吓得,是因为被打扰了举高高,所以不乐意哭起来了吧? 但两人都知道,金伯是好心好意,自然也不说什么。 好在小念儿哇哇了两声又不哭了。 金伯与谢尧说了些琐事,又到江楼月面前来,有意无意地说起感谢江承庆的事情。 这会儿,孩子在江楼月怀里抱着。 江楼月逗着孩子,没怎么抬头,只说:“其实是小事一件,承庆那孩子不会介意感不感谢的。” “我知道,我知道。”金伯说:“我当然知道,承庆小将军品性高洁,那些什么金银钱财,他自然不看在眼里,只是我还是想表达一点谢意。” “他护着小小一年多了,小小最不高兴的那段时间,也是他陪着过来的,所以么……” “我在想,不然就办个小家宴,请承庆小将军来吃顿便饭。” “也好。”江楼月抬了下头,笑道:“这是好事,您老准备了,与他说一声就好了。” “……”金伯面有难色,似乎犹豫着想说什么,又没办法开口。 他这般吞吞吐吐,江楼月就算是逗着孩子,都意识到他有难言之隐。 江楼月抬头问:“怎么了金伯?您有事直说。” “哎……” 金伯重重地叹了口气,没办法了,只好把事情和江楼月和盘都说了。 江楼月静静地听着。 从一开始一边听一边点头,到后来,几乎是有些错愕,十足意外地看着金伯:“您、您说真的?” “这种事情,我怎么敢说假的?”金伯叹道:“我问过巧燕了,还找了当时一起在柳城行馆的人,这儿千真万确假不了。” “我知道这儿之后,就想着,给小小和小将军之间制造一点点机会。” “可是我与小小旁敲侧击,根本没用,小小总是当做听不懂,没办法,我只好想着,借感谢的机会,请小将军到府上来。” “说不准两人见了,就有点转机呢?” “谁知道我派人送去营中的帖子,都是石沉大海,完全没回应。” “如今我是没了办法,才找到少夫人这儿来。” “哎——”金伯又叹了口气,“说起来,这是个不好开口的事情,但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实在是没办法看她每日把自己搞得那么忙碌,却一点也不高兴的样子。” “……”江楼月陷入沉默。 她一直只顾着孩子的事情,倒是忘记过问金小小了。 沉吟片刻,江楼月说:“这事儿……” 因为上次插手了南宫奇和金小小之间的事情,结果闹的出了大事,让江楼月也有些自责。 旁人的感情之事,她着实是不想插手。 但看金伯为了女儿发愁的模样,江楼月也实在不好说出拒绝的话。 犹豫了一下,江楼月说:“不然这样,承庆不出军营的话,那可以让小小去营中,看看,他们见了面是个什么情况,咱们再说。” “好、好!”金伯连连说好,又问:“可是,小小和军营实在是没什么联系,让她去,她可能也得躲着。” 江楼月说:“现在马上入秋了,再过些日子就要冬天,营中需要冬日的军需,金伯可以把这个事情交给小小去办。” “军需要紧,而小小又是个做事认真负责的,您说,如果军需的数目或者东西,出一点小问题,小小会不会去营中亲自过问。” “是啊!”金伯眼睛都亮了:“这事我怎么没想到!” “还是少夫人聪明!” 江楼月含笑道:“这只是个让她出现在营中的办法,其实也未必帮的上什么忙。” 江楼月心里觉得,想见一个人,谁也拦不住,而不想见一个人,旁人怎么都推都没有用的。 就怕想这个办法也是白搭。 但看金伯兴致勃勃,她也不好意思说这些话让老人家心情不好。 金伯给江楼月道了谢,风风火火的走了。 …… 半个月后,巧燕急急忙忙跑进了金小小的绣楼里面去,“小姐,不好了!” “怎么了?这么火急火燎的,来,喝口水慢慢说。” 金小小放下账本,还翻了个杯子给巧燕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巧燕却喘着粗气,哪有心思喝茶? 巧燕急慌慌地说道:“是军需,送到睢阳城外骑兵营之中的军需数目和单子对不上!” “什么?”金小小站起身来:“怎么个不对法?” “咱们单子是十万套冬衣,可是进军营的冬衣只有五万套,差了一半,而且说好的都是上等棉布,如今却只有三万件是上等棉布,其他两万件都是往年积压的劣等棉布。” “军中那边的军需官差人来问,这是个什么情况。” 金小小面色微拧,眼睛也微微眯了一下。 军需这事儿,往年就是她过手的,从没出过纰漏。 如今巧燕这么说,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运输的过程中出了问题,或许,还可能是出了贪子。 这事儿可不小。 金小小直接往外走:“备马车,去军营里瞧瞧。” “是!” 巧燕和金小小一起坐上马车,直奔城外骑兵营。 一路上,金小小翻看了关于这次军需的所有记录,单据,对每一个经受的人也仔细地盯过。 这些流程和人,似乎都是不可能出问题的。 那军需为什么会出问题? 巧燕神色复杂地说道:“这可怎么办,快入冬了,冬天的军需还出问题。” “不急。”金小小说:“先到营中,找罗将军将事情了解清楚,然后尽量补救就是。” 巧燕也只好点头。 很快,马车就到了骑兵营停了下来。 金小小下了车,表明身份和来意,便被小兵带着到了校场去。 罗风正在那儿练兵。 1094、真心的 金小小一路过去后,和罗风见了礼,顺势便询问军需的事情。 罗风将事情说了,便如巧燕说的那般。 金小小拧眉,慎重说道:“罗将军放心,这事情我会仔细追查的,缺的那部分军需,我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补上,绝对不会耽误军中过冬。” “嗯。”罗风一点头,说道:“多谢金姑娘了。” “不客气,我负责军需,就该把事情做好,这都是我分内的事。”金小小话音刚落,风中有熟悉的笑声传来。 是江承庆? 金小小怔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视线便朝着那方向扫过去。 那儿有两个人,一男一女,骑在马上正在比试。 男的就是江承庆,穿一身鸦青色窄袖的劲装,看起来意气风发,女的是一个没见过的女孩子,身材纤秀高挑,坐在马上背脊笔挺。 偶有侧脸的时候,金小小也看到了她的样貌。 那女子,有着健康的小麦色肌肤,眉宇之间英气十足。 “好姐姐,你这是非要把我打下马才满意,对不对?”风中,忽然传来江承庆打趣的声音。 金小小脑子里嗡的一声,眼神略有些呆滞地朝那边看着,那女子回应了什么,她都没有听到。 只是脑子里一直回响着那一声。 好姐姐。 原来“姐姐”那个称呼,也不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 可能与他来说,甚至并没什么特别的吧? “小姐——”巧燕担忧地扶住她的手臂。 罗风朝着校场那边也看了一眼,笑道:“承庆这小子又在逗姜少将了。” “少将?”金小小问道:“那女孩子……是个少将?” “嗯。” 罗风是个粗人,当然察觉不到金小小的不对劲,只说道:“她是水师中的姜晚姑娘,到骑兵营也有段时间了。” “是吗。” 金小小僵硬地扯了下唇角,说道:“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军需最多三日,我必定派人送来。” “好,麻烦了。”罗风朝着金小小拱了手。 金小小和罗风福身回礼,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这个时候,江承庆和姜晚两人也纵马到了塔台这儿来。 江承庆翻身下马,皱眉瞧了远处的女子背影一眼:“那是……” “金姑娘。”罗风说,“军需出了点事,她前来处理。” 罗风看了姜晚一眼,打趣道:“正好你喊姜姑娘好姐姐呢,怕是被人家听到了,你这没正形的,可有的人家笑话了。” 江承庆面色微变,犹豫了一下,忽然大步朝外追了出去。 “承庆——” 罗风诧异地喊了一声。 然而江承庆没听到,人很快跑远了。 金小小和巧燕走得快,一路出辕门,就在要上马车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江承庆的喊声:“等等!” “等一下——” 金小小捏着手帕的手紧了紧,终究是回了头,朝着江承庆露出个得体大方的笑容来:“小将军,好久不见。” “……”江承庆看着她这个样子,反倒不知道自己追出来是干什么了。 “最近好吗?”金小小问。 那语气,便如同,他们只是最普通的朋友,点头之交而已。 江承庆眼底有些纠结,他说:“我跟姜晚不是你的想那样,我是说,刚才那个女孩子。” 金小小微笑,说:“你们挺般配的。” 江承庆顿时说不出话来,他用一种很复杂的表情看着金小小,半晌,他沉声问道:“我一直都没有机会问你,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了,我一定要问——你是非要把我推走对不对?” “……”金小小沉默下去,朝着巧燕示意。 巧燕便懂事地道远处去了,还把车夫和护卫也带走。 金小小慢慢抬眸,看着江承庆说:“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江承庆反问:“既然不合适,为什么在柳城,在花溪的岸边你要亲我?为什么?!” “我——”金小小僵住:“那是意外,我当时,当时昏了头,你不要放在心上。” “昏了头……”江承庆慢慢地重复着。 他深深看了金小小一眼,“我再问你最后一次,非要推走我,非要和我划清界限,以前的事情什么都不算对不对?” 他的眼中,复杂伴着纠结,带着沉痛和无措,似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回头。 金小小被他眼中那些神色逼得别开了眼,甚至不敢看他。 她强迫自己狠下心说:“不算,你、你和那个姑娘真的很配,我祝你幸福。” 话落,金小小露出一个牵强地笑容,“真心的。” 江承庆沉默着,良久之后,才说出一个字:“好。” 他心里憋了一肚子的不舒服,本来有好多好多的话,可到了现在,一个字似乎都是多余的。 最后,他扯唇笑了一下,很快转身离开了。 金小小忍着最后一丝倔强,保持着自己的礼数和分寸,上了马车去。 巧燕也赶紧从远处跑过来,爬上车,无比担忧地看着金小小,“您、您没事吧?” “没、没事的,我能有什么事情呢?”金小小低着头,脸上依然挂着最端庄得体的笑容,只是眼睛里面的落寞和茫然,只有巧燕看得懂。 “小姐——”巧燕咬住了唇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忽然就很后悔,为什么她们要到校场找罗将军。 去个帐篷等罗将军过去不好吗? 遇到那副场景,结果把事情似乎搞得更糟了。 金小小扯了扯唇角:“他还很年轻,也果然很快便认识了旁人,还是个军中的女孩子呢。” “真好。” “这样的女孩子,和他才匹配。” “都在军中成长,有共同语言,可以一起练武,一起切磋,话题也都有。” “而我自己,和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是小姐——”巧燕低声说:“小将军、他刚才看起来没那么高兴,您、您也不高兴。“ 金小小不说话了,脸上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里刀子刮一样的疼。 以前在柳城,那个小茹也让她十分不适,可她并没有多大的反应,是因为知道,小茹只是孤女,便是再怎么折腾,到底和江承庆是不可能的。 但今日那个女子不同。 那个女子,就如同她刚才一句句和巧燕说的那样。 她真的和江承庆很配,他们在一起也很开心。 而自己,真的不合适。 金小小闭了闭眼睛,吩咐道:“回城!” 1095、你真残忍啊 三日后,军需全部到位,但金小小没有出现。 江承庆却反倒出现在睢阳老宅之中,江楼月的面前。 “将军。”江承庆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 江楼月瞧着他,似乎比上次见得时候瘦了些,还黑了些,脸上也不再是以前那样朝气满满的样子了。 江楼月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笑意怏然:“呦,你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我……”江承庆犹豫了一下,说:“我不想待在睢阳了,将军那次不是说,准我的假吗?我想出去,到别处去转转。” 江楼月默了默,说:“现在就走?” “对。”江承庆说道:“越快越好吧。” “打算去哪儿?” “不知道。”江承庆想了想,“不然就去汾阳,或者去并州吧,再不然,泸州北境也好。” 江楼月算是听明白了,他是去哪儿都好,但就不想在卞南这里。 江楼月心中又叹了一声,说:“那,不然去汾阳好了,护叔叔在那里,你们父子也两年多没见了,正好去聚一聚,然后,顺便帮我照顾照顾爹娘。” “好。” 江承庆话落,也不多说什么,拱了拱手:“那我退下去准备,就不打扰将军了。” 江楼月有心宽慰他两句,都来不及说,只能看着他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小念儿还在怀中咿咿呀呀,江楼月的心情却有些糟糕。 江承庆和承乾两人算是和她自小一起长大的。 这些年来,从来瞧着承庆大大咧咧嬉嬉笑笑,什么时候见他这么落寞过。 他是真的伤着了吧? 江楼月垂了垂眼眸,沉声说:“水云,你去请一下金姑娘,我有事找她。” “好!” …… 金小小来,恰逢是半个时辰之后。 江楼月怀中还抱着小念儿,但孩子已经是昏昏欲睡了。 江楼月打了个稍等的手势。 金小小颔首,在外间便侯着了。 过了一会儿,江楼月把孩子哄睡了,交给乳母盯着,才到外面来。 “少夫人日安。”金小小起身行了个礼。 “免了吧。”江楼月抬了抬手,说:“坐下,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说一说。” “好。” 金小小坐了回去。 江楼月也不与她多说废话,直接开门见山:“为什么?” 都是聪明人,只一开口,金小小便也知道,江楼月问的是什么。 沉默了片刻之后,金小小说:“不合适,我发生的那些事情,注定我不配他,而且,我还比他大——” “你又知道他介意这些?他说他介意了吗?”江楼月心里有些发恼:“你为了你的自卑,把他推的那么远?” 江楼月火气上头,完全失去了平常的理智,“你要是对他没有那个意思,你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直接了当的拒绝他,或者保持距离!?” “你不是自诩比他大,比他懂得多吗?为什么若即若离地叫他深陷了你反倒抽了身?” “你知不知道他自小长在军中,就是个单纯的孩子,他喜欢谁就一颗心捧到谁的面前去,可你现在把他的心踩烂了!” “你真残忍啊。” 金小小僵住:“我——” 她的手死死地捏着帕子,用力到所有骨节都在发白。 江楼月一直盯着她,瞧她表情那么痛苦纠结,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明明也喜欢他,我都看得出来,你为什么非要把事情搞成这样?” “你知不知道,他跟我说要离开卞南,不管去哪儿都好,反正不要在这里?” 金小小的表情越发复杂。 江楼月说:“你如果真喜欢他,你就去拦他,不要让他走,如果他走了,你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相互喜欢何苦这样折磨?” “我、可是——”金小小听着这些,心里堵的难受,“他在军中,有、有别的——” “你说的是姜晚吧?”江楼月自白地说道:“她是追承乾到这儿的,就是承庆的大哥,和承庆最多的关系,就是未来大嫂而已!” “你看你,心里明明很介意,你原来不是这样畏畏缩缩的啊。” 江楼月又说:“感情的事情,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当初也是这样,自以为是,结果让阿尧好一通生气,可那时候我至少不抗拒他,我们才能熬下来,走到今日。” “你和承庆不同,你这么抗拒他,他是会死心的。” 江楼月耐着性子说:“别把自己锁起来了,喜欢就上啊,错过了这一次,你再想追他回来,他不可能站在原地等你的。” “外面天大地大,姑娘更多,等他有一日真的熬过痛苦,目光落到别人身上的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金小小僵在那儿,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楼月叹了口气:“你仔细想想吧,我再与你说一遍,他要去汾阳了,两日后就启程,你时间不多,你要是真想不明白——” 以后便自己去后悔好了。 金小小再说不出一个字,茫茫然地站起身,连给江楼月行礼都忘了,就那么退了出去。 她一个人走在老宅的九曲回廊上,却感觉每一脚都没有踩在实处,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原来那个女孩子和他不是那种关系,原来……是她想多了,误会。 他要走了。 走了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回来。 说不准,到了外面就真的会遇到更好的姑娘,然后……把她这个糟糕的人忘掉。 金小小想着这些,心里发紧,喉咙也堵得难受。 “巧燕——”金小小忽然紧紧抓住巧燕的手:“我、我心里好慌,我怎么办啊……” “哎。”巧燕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小姐,少夫人说的很对,您、您何苦这么折磨自己,还折磨小将军呢?你喜欢他,您是否认不了的。” “去找他吧,好好和他说清楚。” “可是——”金小小僵硬地说道:“我、我拒绝他了,还说了好些混账话,我看得出来他很伤心——” 巧燕劝道:“别怕,您不是说过吗?小将军很好哄的,只要您用心,他一定不会生您的气。” “真的……”很好哄吗? 金小小茫然地看着不远处的莲池。 她无比清楚,自己这一次冷着他,和当初在柳城那次不一样。 他真的伤心了。 而且,这一次若她真的去找他了,便不是简简单单的哄他高兴—— 1096、人心易变 她记得很清楚,当初在柳城外的花溪树林里,他说要……要她负责的。 她如果没有负责的勇气,能再去他面前招惹他吗? 负责。 这是个慎重的词。 男女之间的负责,便是要携手共度一生,要成亲的。 她真的可以吗? 她不确定。 她的情况她自己最是清楚。 他现在年轻气盛,只觉情爱至上,什么都可以靠边,对她身上发生的事情毫不介意。 那以后呢? 等过经年累月之后,她受人指指点点,再牵扯他也受人指指点点,一次两次他或许视若无睹,听而不闻,三次四次无数次,经年累月之后呢? 人心易变,谁又能保证的了。 时光把现在的热情和冲动磨光了之后,那些糟糕的事情就变成了血淋淋的伤口,没有人不可能不在意这些。 等他开始在意了,到时候,自己和他又要如何是好? 还有他的家人,又能否接受她这样的一个人。 可她、她心中又那么怕他远走,再也不回来了。 金小小闭上眼睛,掩去了眼底的复杂和茫然。 她一直是个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旁人要什么的人。 她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可她的感情,她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情,却是一团糟糕。 糟糕到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糟糕的人。 她没有能和很好的处理那些事情。 在江承庆这件事情上,她也好像失去了勇往直前的冲劲儿和勇气,失去了一惯的自信和光芒,变得畏畏缩缩,犹犹豫豫。 她就这么仿徨的往外走,上了马车,回了金府,一声都再没吭过。 …… 军中,因为江承庆要离开,江楼月暂时给他们解了禁酒令。 这一晚上,承乾承庆以及罗风姜晚等人开怀畅饮,说着军中的事情,好不痛快。 江承庆酒量不好,但今晚喝的异常凶猛,先前还是拿酒盏喝的,后来直接就开始拿坛子了。 而且越喝越有劲头,脸上都红彤彤了一大片,反倒人还似是清醒着。 江承乾坐在不远处,皱了皱眉,在江承庆又拿起一坛的时候,猛然抓住他的手腕:“别喝了,不然明日醉死了,如何出发?” 江承庆抬眸看过去,说:“不至于。” 他掰开江承乾的手,酒坛送到了唇边,不是豪饮猛灌,而是一点点地喝着,品茶那样。 他微曲着膝,一手搭在膝头,坐在那儿腰背笔挺,像是一把插在鞘中的宝剑,和这账中欢乐的气氛有些不搭。 江承乾皱了皱眉,说道:“为什么忽然想去汾阳了?卞南这里待得不好?” “不好。”江承庆淡淡说罢,提着酒坛,往唇边又送了一次,眼神因为酒意逐渐朦胧,他声音极低地又说:“这儿……太让人不舒服了。” 江承乾眉心皱的越紧。 自己这大大咧咧,欢欢笑笑的弟弟,从未有过如今这般模样,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一蹶不振。 然他问了好多次,江承庆要么扯东扯西打岔过去,要么就说没事,让他这做兄长的也毫无头绪。 如今更是忽然就要去汾阳。 在这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情,非要走,而且还不听劝的? 江承乾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到什么,只得不轻不重地拍在江承庆的肩膀上,说道:“去汾阳也好,父亲和侯爷都在那里,你去了好好照应着,记得写信。” “嗯。” 江承庆笑呵呵地应了一声,说:“我会把大哥和姜家少将的事情告诉爹娘的。” “你——”江承乾怔了一下,“我和她什么事情?你不要胡扯!” 江承庆哈哈大笑:“行,不胡扯,不胡扯,我喝酒!” 说完,他又就着酒坛抿了两口。 江承乾就想说点什么,却又下意识地朝着不远处坐着的姜晚看了一眼。 姜晚坐的很规矩,一帐的将领高大威猛。 而她身材纤瘦,坐的位置还不是很起眼,被人挡的严严实实的,也不喝酒,只是在夹菜吃。 江承乾好像就忘了自己刚才想说的话了。 他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点古怪,好像是心虚似的,假咳了一声,离江承庆远了些。 将领们的豪饮还在继续。 江承庆今夜的酒量似乎变好了,八坛酒下肚,人还很精神。 以前都是三杯便倒,今日想喝醉,竟然如此之难。 他烦闷的随手丢了空酒坛,再不去拿新的,撑着桌子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其他兄弟们,要么喝醉被抬回去了,喝的差不多的,也三三两两勾肩搭背说着话。 有的在说打仗时候怎么爬的死人堆。 有的在说家中老母娇妻稚子。 还有的,在说小时候几岁尿床掏鸟窝还扯了邻村姑娘的辫子。 江承庆听着失笑,摇头往外走,视线不经意间一转,看到火把暗影之下,帐篷后面,自己那位刚才还说叫他不要“胡扯”的大哥,正和姜晚拥在一起呢。 江承庆抬眼望天,笑意更深。 呵呵,胡扯? 这不实锤了,还胡扯! 嘴硬! 风一吹,他头有些发晕,禁不住摇晃了一下。 小兵赶紧上前来扶:“将军!” 江承庆慢慢稳住身形,推开那小兵:“没事,我自己回去,别管我。” 小兵只好把他放开,但不放心,盯了他一会儿。 但见江承庆虽然脚步踉跄,却是方向明确,往自己帐篷那里走,小兵又放了心。 江承庆进了帐,嘭的一声,直接把自己栽到了行军榻上去,然而,却是根本睡不着。 想到明日就要离开此处,前往汾阳,他的心里忽然就空落落的。 他对这个卞南,其实没有丝毫感情。 他自幼长在泸州,五六岁上,随着父亲入了京,便常在京城,这里的气候,虽说是四季如春,但与他来说,其实是不那么让人舒适的。 若不是江楼月嫁到此处,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在这里。 可是,心里的那份空落,那么明白,那么清楚,他没有办法当做毫无感觉。 他睁着眼,在黑暗之中,盯着不远处的条桌,眼神涣散起来。 忽然,他翻身而起,歪歪斜斜地朝外出去了。 1097、一滴泪 金小小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这两日巡视了睢阳大半个城的铺子,翻看了所有的账目,把自己的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 这会儿,还要去下一间铺子。 巧燕忧心忡忡地坐在金小小旁边,“小姐,不如先吃点东西再巡吧?您都一整日没吃饭了。” “前面就是玉宁楼,奴婢已经吩咐那边准备了!” 为了防止金小小毫不留情拒绝,巧燕赶紧说了这么一句。 金小小顿了顿,知道巧燕一心为她着想,到底是在吸了口气之后,点了头:“好,吃完再巡。” 巧燕大大地松了口气。 有道是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东西没日没夜的做事,这就是不要命了! 可她又劝不了,拦不住,便连老爷都不敢说什么! 她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要怎么解决才行。 马车摇晃着,到了玉宁楼下。 巧燕赶紧回神扶着金小小下去,到三楼特等席坐下,“小姐您先休息一下,奴婢前去瞧一瞧饭菜。” “嗯。” 金小小淡淡应着,视线随意扫过半开的窗。 睢阳没有宵禁,七八月正是天气好的时候,天桥附近都是摆摊的小贩,夜游的人也不少。 很是热闹。 然这份热闹,与她无关,也感染不了她分毫。 她不过是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垂着眼帘抿茶去了。 门外,巧燕似乎“咦”了一声。 金小小转脸向门口:“巧燕?” 巧燕却没有应声。 金小小想了想,放下茶杯,去将门打开。 然就在这开门的一瞬,劲风扫过,一个人影掠了进来。 那人浑身酒气,进来的瞬间捂住了金小小的口鼻,压着她的肩膀,便将她往里间带。 砰! 门派拍合,带起的风吹灭了屋中的烛火。 霎时间,屋中漆黑一片。 金小小惊惧无比。 她用力地推拒推不开,想尖叫也喊不出,整个人像是掉入了寒冬里的冰洞之中。 她脑子里第一瞬想起的,便是南宫奇又来了。 肯定是他! 因为南宫奇做过太多这样的事情。 她浑身发抖,拼了命的挣扎起来。 可却在这时,那人低缓地出声:“别动。” “……”金小小僵住,这是——是小将军的声音! 恐惧在这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要动。”江承庆又说了一遍,那声音不似以往阳光朝气,而是既低沉又沙哑。 他慢慢地放下了捂着金小小口鼻的手,落在她的肩背上。 金小小两只手被压在他身前,试探着推了推,分毫都推不动。 “你喝酒了?”金小小试着说:“先把我放开,我、我让人给你准备醒酒汤。” 江承庆却似乎是没有听到一样。 他抱着她,脑袋无力地靠在她的头顶。 那箍住她肩膀的双臂,力道甚至有些大,“你说我是你的恩人,可你还没有报过恩,对不对?” “我——” “让我抱你一抱,便当是,你还了这份恩情吧。” 黑暗之中,没有人再开口说话,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金小小的手再用不出力去推他,呆滞地看着面前,不甚清楚的衣襟重领。 她的心里乱糟糟的,急慌慌的,却又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良久之后,江承庆声音很低很低地说:“我要走了。” 江承庆吸了口气,似乎有许多的话想说,可到了此时,说什么都只会显得自己多可笑。 她的冷漠,无动于衷,全在告诉他,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他是多么异想天开,自作多情。 柳城行馆那儿,那么多日日夜夜相互陪伴,诸多细碎往事涌入脑海之中,江承庆的喉间忽然堵的难受,眼底一股湿气骤然不受控制涌了上来。 那湿气凝聚成泪,砸在了金小小的发间,烫的她僵成了一座石雕。 江承庆说:“你以后,不用公事公办的和我说话,更不用躲我。” “我会走的远远的……” “这里……真的让我好难受。” “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这么难受,以后,我应该不会再来这里……” 他忽然把金小小松开,后退了两步。 他的眼底含着无数的落寞,无奈,伤情,在窗外月光的照映下,那些情绪那么强烈,那么真切。 江承庆忽然笑了,慢慢说:“后会无期了,金姑娘。” 话落,他利落的转身,毫不留恋推门而出。 “……”金小小呆滞了一瞬,脱口道:“小将军——” 那人没有应声。 金小小奔到了出去,只见楼上楼下人来人往,而她在人群之中慌乱地寻找,却连他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金小小紧紧地抓着门边,心里头仿佛是被人狠狠的砍掉了一块,血肉模糊。 被解了穴的巧燕奔了过来,赶忙扶住金小小:“小姐,您、您没事吧?!” “我……没事啊。”金小小露出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呆呆地看着巧燕,“我、我没事,没有事,就……挺好的,特别好。” 可是巧燕却哭了出来。 这是没事?! …… 金小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金府,怎么进的阁楼。 似乎,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二楼的窗边了。 巧燕站在不远处,只与她说了一句话:“奴婢打听过了,小将军明日辰时走南城门。” 金小小果然没有应声。 她立在哪儿,夜风吹着她的发丝,裙摆,起起落落。 她本就身量纤瘦,经历过这两年的各种变故,瘦的仿佛是风吹一下就要飘走一般。 巧燕有心上前给她披上一件衣裳,却也知此时这样的行为,帮不到金小小分毫。 她垂下眼帘去,劝说的话已经说了无数遍,她太清楚自家主子的脾性,若金小小想不明白,那旁人说再多也没有用。 巧燕默不作声,退了出去。 夜色一点一点变浓,那打更的梆子声,不知响了多少次。 天边的启明星也逐渐亮了起来。 金小小的手紧握着窗棱,忽然说:“车备了吗?” 这是想通了? 巧燕大喜:“备好了,马上可以出发。” 金小小极快地转身,直接就往阁楼下走。 …… 今日天气,真的很好,宜出行呢。 江承庆早早准备好一切,带了两个副将,一队亲兵,在骑兵营门前已经上马端坐。 江承乾交代再三之后,一队人马便往南城门奔去。 昨日他已经与江楼月告过别,今日,是不必再去。 此去出城,必定一路往南,直入汾阳。 马队奔了一刻钟的时间,出了南城门不一阵子,就入了官道。 就在队伍刚上官道之后,江承庆忽然勒住了马缰。 1098、想好了再说 晨曦微露,不远处的凤凰树下,立着一个女子。 女子穿着单薄的鹅黄色裙衫,惯常一丝不苟,整整齐齐的垂云髻今日略有些松散,几缕碎发随着晨起的风飘飘荡荡。 那脸色有些发白,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江承庆握着马缰,脸上的表情平静无比。 金小小缓步上前,停在了江承庆的马前,“我有话与你说。” 江承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静默了一阵子,才开口道:“说吧。” “……” 金小小的面上,露出个牵强的笑容来,她的视线扫向江承庆后面那一队人马,又慢慢看向江承庆。 她要说的话,自然是只说给他一个人听的,这么多的人,她如何开的了口? 可是今日的江承庆,不像往日那样,会细心地照顾她的心情,不会让她尴尬,不让她窘迫。 他面色平静地看着她,等着她开口,仿佛她就是个点头之交的人,亦似乎……并不太期待她说出什么话来。 “金姑娘。”江承庆客气地开口,说道:“你若有事便说,若是无事,还请不要耽误我赶路。” 金小小脱口:“有事——” 江承庆便不再开口,静默地等着。 金小小绞着手中的帕子。 她想过,见到江承庆之后,他可能会出现的所有态度,也在心里想好了如何应对。 甚至,已经想好了怎么与他说。 可她便是如何的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见了多少的世面,可在感情里面,始终还是个女子。 有了南宫奇的事情在前,她也更加敏感,脆弱。 如今,在江承庆这样冷漠的态度面前,她想的那所有,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她若什么都不说,他就要走了,再不会不回来。 她不要这样。 金小小紧紧抿住唇瓣,调整了呼吸,想要做点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她暂时忘掉此时他的冷漠,把她的心里话全部说出来。 哪怕,当着这么多人,她其实也是可以的。 她的身量纤细,不算高挑,但也绝对不是娇小,这会儿站在这里,侧眼便能看到江承庆的那匹坐骑。 在柳城的时候,她和他一起骑过,一起喂过它。 于是,她下意识地便抬手,想触碰一下那马儿的脖铃。 想分散一点自己的紧张和无措。 那铃铛,还是他们一起挂上去的呢。 可是,当她的手抬起的那一瞬间,江承庆却忽然提了马缰。 马儿后退,金小小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一股晨风过,似乎骤然,金小小浑身上下都冷了起来,心头也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她从未想过,原来被他冷脸以对会是这种感受。 她现在再说那些话,还有机会吗? 他听了,会信吗? 这一瞬,她的心仿佛是被冻住了一样,寒霜满布,心伤难抑,骤然呜咽了一声,泪珠连串的滚落,砸到了地面上。 可是,比起就这么放他走了,永远后会无期,她的矜持一文不值,她没什么不能在人前说的,只要他留下。 金小小艰难地抬起头来,那张过度瘦削的脸上泪珠串串滚落,“你能不能不走?” 她红着一双眼说道:“可以吗?” 江承庆那握着马缰的手,越收越紧,瞪着金小小那模样,咬牙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若即若离是她,冷眼以待是她,祝他幸福是她。 如今到自己面前来这样又是她! 他真的不懂。 他怕了! 怕这一次简简单单上了她的当,没过几日她又要冷脸将他推走。 谁的心不是心? 他这辈子的所有难受伤痛加起来,都没有这几个月多。 他这辈子也再不想这么痛苦。 即便此时看她满眼泪痕,他心里揪疼的厉害,他却也松不了口。 “我后悔了。”金小小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泪水决了堤,仿佛不要钱一样不断往下砸。 “我喜欢小将军。” “我很喜欢你,喜欢你给我的安全感。”她含泪笑着,一字字说:“喜欢你的陪伴。” “你——”江承庆此时完全呆住了。 金小小的表情,无比认真:“柳城花溪畔,我是情不自禁才吻的你。” “营地门口我说我当时是胡闹,我骗你的,我是怕你嫌弃我——” 江承庆猛然反应过来。 他驱马往前走了两步,手臂一捞,把金小小带到马上,策马便往不远处去了。 停留在原地的所有亲兵面面相觑。 一个个全都惊呆了。 什么情况?! …… 到了那凤凰花树之下,江承庆握着她的双肩,将她带下马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金小小脸上泪痕犹在,她抬起眼帘,继续着自己没有说完的话。 “我说祝你幸福,是因为那个女孩子,是个会武的少将,你们很配,我不配你。” “我听到你叫她好姐姐,其实嫉妒的都快疯了。” “我不喜欢你那么唤别人。” “我后悔了——”她用无比认真地眼神看着江承庆,“后悔冷着脸对你,后悔把你推开,后悔……昨晚我没有把这些话都告诉你,让你那么伤心。” 她往前迈了两小步,鼓起所有勇气,轻轻抓着他腰间的衣服,把他环抱,鼻音沉重,近乎哀求地说:“不要走,好不好?” 江承庆的脑子打了结,从未想过,金小小会说出这么一堆话来! 而他的不反应,却如同是给金小小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几乎把她的所有勇气全部浇灭。 他不回头了吗? 她僵硬地想收回自己的手臂,可那手臂仿佛不是她的一般,就是不愿收回来。 终于,就在她的所有勇气快要消磨干净的时候,江承庆有了反应。 “要我留下——”江承庆声音压抑地开口:“你得负责!” 江承庆握住她的肩膀,“若不负责,我即刻便走,山高水远,此生不见!” 江承庆一字字说:“想好了再说。” 这一刻,眼前的青年严肃而认真,绝对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金小小有片刻呆愣,继而忽然又哭又笑起来,却不忘用力点头,“我……我负责!” 这么久以来,心中密布的阴云,似乎在这一瞬间全部散了去。 金小小踮起脚尖来,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一遍遍说:“我一定负责。” 这么好的小将军,她有什么理由不负责呢? 1099、怎么这么傻呢 江承庆的心砰砰砰砰乱跳,有些呆滞,心里甚至觉得有些不真实。 然而那箍住自己脖颈的双臂,以及贴在他身前,因为不断啜泣而颤抖的娇软身躯却又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他妄想。 喜色盈满脸庞,江承庆终于缓缓舒了口气,把双臂环上她的后背去。 两人就立在那凤凰树下相拥。 良久之后,迟来的矜持和羞意袭上心头,金小小慢慢缩了手,脚跟也落地,低着头不去看他,只说:“你、你去汾阳是有什么公干吗,现在如果不去的话,有没有什么影响?” 江承庆慢慢说:“不去肯定是有影响的。” “什么?”金小小猛然抬头,“什么影响?” 江承庆本来是想逗逗她的,说自己还是要走的。 谁要她那么狠心,当初说不理人就不理人,还敢祝他幸福。 可金小小一抬头,就把自己那张满是泪痕的脸露了出来。 她双眼通红,眼角挂着泪珠,将落要落,眼底更满是紧张。 江承庆的话就在舌尖上滚了好几滚,最后不忍心说出来了。 金小小追问:“有什么影响?” “你不知道吗?”江承庆挑了挑眉,把问题丢给她。 金小小茫然无措地摇头。 江承庆轻笑,低头对她说:“我要是去了汾阳,那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娶老婆。” “但我不走的话,我马上就有老婆了,这么大的影响啊。” “……”金小小呆了呆,说:“原来你说的影响,是……是这个。” 江承庆警告地看着她:“你刚才说过了,你是要负责的,对我负责,便是嫁给我,我们现在得把话说清楚讲明白,你不要想着蒙混过关。” “我……”金小小垂下眼帘,“我知道,只要……你以后不会后悔——” “绝不可能。”江承庆慎重开口,用自己披风的袍角,把她脸上的泪痕一点点擦拭干净,说:“现在便回老宅,与将军去说这件事情。” 金小小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忽然有暖流划过,继而周身似乎都温暖了起来,再不见刚才那种凉意。 她微微笑道:“好。” 他从不曾介意过那些事情,一切,只是自己在庸人自扰。 她考虑的太多,想的太远,而那些她想过的事情,未来甚至都不确定会不会发生。 为了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把他推得远远的,何苦? 江承庆现在很高兴,也很得意,拆下自己的披风把金小小给裹紧了,毫不犹豫地横抱了起来,没有送上路边的马车,而是直接带上了自己的坐骑,便往睢阳城返回去。 经过亲兵队伍的时候,他下了一道命令:“回营!”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再瞧瞧揽着美人绝尘而去的少将军,都不约而同露出微妙的笑容来。 副将喝道:“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将军的命令吗?回去!” …… “成亲?!” 老宅的花园里,江楼月看着有些狼狈的金小小,以及认真的江承庆,柳眉高高挑起,“想好了?” “是。”江承庆说道:“还请将军为我做主,尽快将婚事办了。” 江楼月怀中抱着小念儿,孩子咯咯咯地笑着。 她瞟了江承庆一眼,问:“尽快是多快啊?” “就是……”江承庆还认真想了下:“快一点。” 江楼月瞧着两人,打趣说道:“你这么想快,直接嫁到金家算了。” “……”江承庆讪讪说:“将军胡说什么?!” 他一个男人,嫁什么嫁! “成亲是大事啊,怎么快得起来。”江楼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道:“总的通知护叔叔和爹爹吧,婚事在何处办,也得想想。” 江承庆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说道:“我也不懂得这些。” “知道。”江楼月站起身来,把孩子交给水云:“你自小就跟着在军中打滚,人情世故是一窍不通,懂得这些才怪,我来给你操办吧,一样样的来。” “你也别着急,金姑娘还能跑了不成。” 金小小和江承庆两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微妙。 江承庆还真怕。 三番四次忽冷忽热,他怎么能不怕。 他就很担心,金小小某一日忽然又反悔了。 “好了。”江楼月说道:“先给护叔叔写封信吧,禀报一下此事,然后,好好休息几日,不必去军营报备了。” “是。” 江承庆回了神,朝着江楼月行了个礼。 两人转身离开,江承庆一路也把金小小送回了金府宅院之中去。 到了阁楼里,金小小停下脚步。 江承庆也站在哪儿,两个人都沉默着,倒是不好开口说什么。 金小小低着头,正好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蜷啊蜷,一看就知道心里必定不平静。 这份不平静,必定是来源于她的。 金小小忽然想,自己那些冷脸是伤他多深,让他到了此时,自己把心中的念想都表达给他知道,并且已经与江楼月说了成婚的事情,他还是担心的? 金小小心中又愧疚,又心疼。 她心中轻叹了口气,探手过去将他的大手握住,说:“你瞧我今日是不是狼狈的厉害?头发散乱,脸上也不上妆,白的很是吓人。” 江承庆怔了怔,不知道她说这个是什么意思,直觉就说:“你怎么样都很漂亮,很好看。” 金小小莞尔,抬眸看他:“你好单纯,怎么这么傻呢?” 江承庆错愕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故意那副样子去等你的。”金小小认真看着他,慢慢说:“我便是要让你看到,我那么狼狈的去等你,想着你看到我那副样子,必定心软,我再把真心话与你说了,你会舍不得我。” “我是不是很有心计?” 江承庆呆住。 金小小悠悠说:“我还在出城之前,连夜去见了一个人呢,把你我的事情,告诉了他。” “你知道是谁吗?” “你大哥。” “为什么要见我大哥?!”江承庆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金小小笑着说:“我要知道,你家人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你大哥说,只要你愿意,他和你父亲都不会反对,我这才鼓足勇气,去了那里。” 1100、成亲 “你知道吗?”金小小慢慢说道:“我这辈子,从不做没有把握的生意,我自己若没有想好,我也不会轻易出手去做一件事情。” “与你这件事情也一样,我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去见你的,便是你当时不会理我,一路往北,我也会追你往汾阳去,等你理我为止。” 江承庆的心砰砰砰乱跳,心里下意识期待她接下去的话。 金小小淡笑道:“我依恋你,我自己清楚明白的知道,我决定了的事情,也不会反悔。” “好、好!”江承庆脱口而出,一时间激动又高兴,脑子里面一顿乱七八糟的思绪乱飞,反倒词穷。 金小小噗嗤一声笑,拇指摩挲着他掌心的细茧,说道:“好呀,我记着了,现在我有点饿,你去小花厅等我会儿,陪我吃饭。” “好的。”江承庆重重点头。 …… 金小小将事情与父亲认真说了。 这一次,她是想的清清楚楚,不会退缩。 但江承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先前金小小忽冷忽热的次数太多,虽然现在金小小保证了许多次,说了许多话,但他依然并不安心,很坚持要快些成亲。 金小小有些无奈,但她的年龄的确不小了,快些成亲也是应当的。 成亲的事宜便被提上日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江楼月很操心这事儿,也很快给汾阳那边去了书信,收到回信是半个月之后,江震一封亲笔,江护一封亲笔。 江震的意思是,要等着他们到卞南来再办,要好好办。 江护的意思却是,快些办,办完让江承庆启程入京去——江护也要入京处置一些事情,可能要在京中停留几年,到了京中再让江承庆夫妇拜见家翁就是,不要来来回回在路上耽搁时间。 江楼月看着两封信有些无奈:“你说我现在是照着我爹的意思,还是照着护叔叔的意思呢?” 两个人意见不统一啊。 谢尧笑道:“毕竟承庆是护叔叔的儿子,或许该照着护叔叔的心思?” 顿了顿,谢尧又说:“不然,你问问他自己的意思,是等几个月,到了过年的时候,侯爷和护将军一起到此处再成亲,还是现在就成。” 江楼月没说话。 这哪里需要问? 承庆急得很。 江楼月思忖了一下,有道是夜长梦多,他着急也是能理解,便按照江护的意思加快准备进程。 八月初八是难得的黄道吉日,也是选定成亲的日子。 拜堂的地方就在金家。 江承庆手握红绸,另外一端握在他心心念念的女子手上,铜锣鼓乐的声音连连作响,在他耳中却是嗡嗡一片。 他便是连拜堂都用眼尾的余光盯着身旁穿着大红喜服的曼妙人影。 送入洞房那一声喊出来之后,他咧嘴拉着新娘子往里走。 几个军中兄弟在后面打趣:“你可别进去就不出来了,我们等你喝酒呢!” “就是啊,拜个堂,眼睛恨不得缠人身上去,出息,快点快点,要是不来,我们可要去闹一闹的!” “……”江承庆回头瞪了那些人一眼,“喝不死你们,给我等着!” 喜帕下,金小小轻声笑了一下。 江承庆就这么带着她进到了早布置好的新房里面去,扶着她走:“小心,前面有桌子,凳子,别撞到了。” “我没事,你去前面吧。” “那你呢?你一个人在这儿吗?” “有巧燕陪我的。” “那——”江承庆想了想,说道:“那我就去了。” 那些兄弟们都是出生入死过的,今日他成亲,好像是没有道理丢下兄弟们不管,喝几杯还是要的。 江承庆又说:“我去一会儿就来,不会很久的。” “不妨事的。”金小小这么说着,已经被巧燕扶到了床边坐好。 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端端正正的。 江承庆看着,就不太舍得走,他想掀了盖头然后,和她好好说说话。 可弟兄们不放过他,外面又响起吆喝叫喊的声音,大概他要是不过去,那些人真闹要到新房来。 江承庆有些头疼,只得赶紧往外面去了。 他本来的确是想,去一会儿就赶紧回来,但是那些人是不放过他的,一圈儿折腾下来,人喝的头晕眼花了,时辰也不知不觉过去,天都要黑了,才放过了他。 江承乾扶着他:“你走得稳吗?” “还……还好……” 江承庆的舌头已经有些打结了,脚下也踉踉跄跄的。 江承乾皱了皱眉,低声说道:“一家子都是千杯不醉,只有你和二小姐酒量差的离谱。” 江承庆吊着脑袋不说话,就这么被江承乾扶着送到了新房前。 江承庆的亲兵想上前扶人,但他却把人推开了,好像忽然清醒了一样,自己推门进去,还啪一下拍上门板。 “小将军回来了?!”巧燕瞬间舒了口气,上前来迎他,但见他脸上红的厉害,一身酒气,又有些无奈,心里怪责那些人真是闹,竟把新郎灌成这副模样。 “巧燕姑娘,你出去好不好?”江承庆转向巧燕,说了这么一句。 “啊——”巧燕一愣,赶紧说:“好的,当然!” 话落,福了福身便退出去了。 门板被轻轻拍合上,江承庆扶着桌子,缓了缓神,赶紧头脑不是那么太昏沉了,才挪着步子,朝床榻边走去。 坐了几乎一整晚的金小小已经闻到了酒气,也看他是轻一脚重一脚的,便忍不住开口:“你、你走得稳吗?” 恰逢话音刚落,江承庆脚下踉跄。 金小小顾不得,赶紧撩了喜帕,想去扶他一把。 人倒是扶到了。 但江承庆冲过来的力道太大,把她撞的直接朝后倒。 “小心!” 江承庆抱住她的肩背。 他反应快,给金小小做了肉垫,后背撞到了脚踏,还发出了不轻的一声砰。 金小小吓坏了:“你、你痛不痛?” “痛啊。”江承庆扯了扯唇角,皱眉说:“酒都醒了好多呢,真痛!” “来,起来。” 金小小拖着繁琐的衣服,半拖半抱着,把江承庆扶了起来,说:“让我瞧瞧。” 1101、醉鬼 “嗯。”江承庆用鼻子应了一声,半趴在金小小的肩膀上,眼睛也不太想睁开,右臂一直揽着她。 金小小帮他宽了外袍,犹豫了一下,才伸手去帮他解腰带。 期间,江承庆都乖乖的任她动作。 等把中衣褪下去的时候,她看到他后背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以及一个红色的印记,应该就是刚才撞的。 金小小用手指碰了碰,“我帮你上点药——” 可话刚说完,江承庆的另外一条手臂也揽了过来,两人一起倒入了床褥之中去。 江承庆侧躺在金小小的身边,半悬着身子看她:“这有什么好上药的?” 他眉眼含笑,酒气吹来,金小小控制不住地吸了口气。 江承庆把她头上的发钗,珠花,挨个都往下摘,随手丢到一旁的小几上,然后五指按着她的头皮,“你要吃东西吗?” 金小小摇头。 她不是死板的人,知道江承庆被前面缠着,方才已经自己吃了东西。 “那好。”江承庆轻笑一声,降下身子,用自己有些燥热的脸颊,贴上了她的脸颊去,低声与她耳边说:“成亲真好。” 金小小缩了缩身子。 江承庆以唇小心地碰了碰她耳侧的肌肤,慢慢游移着。 金小小知道即将要发生一些事情,她有些紧张,紧张的身体都有些紧绷,抓着江承庆手臂的那只手也有点用力。 江承庆的动作便停顿了一下。 “头好晕啊。”江承庆喃喃说了一声,忽然栽倒在床上,阖上了眼睛,“好晕……早知道不喝那么多了……” 金小小愣住。 她缓缓地看向江承庆,瞧了一会儿,发现他睡在那儿不动了。 金小小迟疑了着,推了推他:“小将军?” 江承庆没有动,呼吸声逐渐变的匀称起来,睡着了。 金小小坐在床榻上看着,半晌之后,摇头轻笑:“小醉鬼。” 她翻身起来,将自己那繁琐的衣服脱了,只穿着暖红色中衣,洗了帕子,帮他擦了擦脸,擦了擦手,然后自己也洗去了脸上的妆容。 江承庆看起来睡得很沉。 金小小犹豫着,自己是也睡在这里,还是找个地方歇息? 那睡死的人却在此时,忽然手一伸,把她揽了过去,牢牢地抱在自己怀中。 金小小的背贴上他的胸怀,他的唇也落到了她的后颈上,那呼吸灼人的厉害,金小小脸色发红,试着挣了挣,他不松手,还越箍越紧,只得作罢。 但是这个姿势,她说实话不太适应,躺在那儿胡思乱想了好久,才终于睡了过去。 等她呼吸绵长匀称之后,她身后的江承庆慢慢张开了眼睛。 眼底虽含着几分醉意,但却不是毫无意识的醉鬼。 他手脚很轻地把她翻了过来,面对面躺着,也认真看着她,良久之后,才凑上前去,吻了吻她的眉心,无声地说:“我等你。” 等她不排斥这件事情,不怕这件事情。 方才他很想,但感觉的到,金小小分明很紧张,很怕,很抗拒。 所以他便睡过去了。 他们时间还多,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他的耐心是很足的。 …… 新婚第三日,江承庆按照先前父亲的指示,带金小小启程前往京城去。 金伯是有些舍不得的,但父女长时间处于分离的状态,接受这件事情好像也并不困难。 两人拜别了谢尧和江楼月以及金伯,便往京城去了。 因为事情并不着急,一路上走的也慢,几乎是游山玩水的状态。 江承庆年纪不算大,但在对着金小小的时候,非常的细心,将人照顾的很好。 巧燕感慨地说道:“小姐,真是捡到宝了呀。” “嗯。”金小小点点头,脸上带着笑,然而笑意并未落与眼底。 她和江承庆之间,什么都好,看起来也像是如胶似漆的样子,可大半个月过去了,他们根本没圆房。 新婚的夫妻,她自认他们感情也算不错,每日同睡,他却始终不碰她。 最多只是一个吻,也是很浅淡的吻,落在她的额头,或者是脸颊上。 新婚那夜是喝醉了,后来两日准备出发,金小小还想着,是琐事太多了,但是出来这么久,游山玩水也不算累,他却还是那样。 金小小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事情吊着,她也不好问他,但她的心里已经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然而她是个心思不外露的人,一路上竟然也隐藏的很好,连巧燕都没察觉什么。 哪怕偶尔发觉她有些不对,巧燕也以为是路途辛苦,累着了。 就这样,金小小揣着不安的心思,一路就进到了京城。 江护父子是早就开了府的,就在距离侯府不远处。 江承庆带她回家的时候,江护早已经到京城,并且吩咐人将宅院清扫准备。 金小小拜见了家翁,互换了见面礼之后,很快就安顿下了。 江承庆此行入京不是来玩耍,而是军中有公务,回来之后有些忙碌,很快就早出晚归起来。 有时候回家晚,会提前派人来告知金小小。 但不论是晚到什么时辰,他总会回来,然后同塌而眠,却还是不会碰她。 金小小胡思乱想的时间太久,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大。 她好多次都在想,能接受一个不清白的女人,没几个男人能做得到。 他如今是后悔了吧? 可她总记得,当初江承庆要离开睢阳的时候,去找她时候的情形。 她想,他是喜欢她的。 即便是最近这段时间他忙着,每日回来也很关心她,几乎每一日,都会派手下带些京中有名的吃的玩的给她。 他很惦着她的。 她得找个机会,亲自问他,而不是在这里胡思乱想,然后胡乱做出什么事情,再伤了两人的感情。 她自己个儿也没闲着,京中的玉宁楼红馆诸多事情都是需要打理了,而且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嫁妆,还有江承庆交给她的一些铺面和地契,仔细打理着一切。 她花了几日的功夫,整理思绪,做好了准备,询问了江承庆回来的时辰,就等着晚上好好开诚布公,问问他的时候,江承庆那日很早就回来了,身上却带了些许脂粉气。 1102、无心有意 那脂粉气不算浓郁,很淡很淡,但是对敏感的金小小来说,却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她平平静静地看着他笑着,实则心里翻江倒海:“你今日回来的倒是早,不忙吗?” “今日去了宁都侯府上,那里举办宴会。”江承庆笑眯眯地说道:“人特别多,我嫌吵闹,呆了一会儿便回来了。” “宁都侯啊。”金小小含笑说:“是泸州那位吗?” “嗯。”江承庆一边脱下外袍,换上家中常服,一边说:“有男有女,好多人,我听说这宴会对外是说赏花宴,其实是给宁都郡主办的择婿宴。” “但到底是赏花宴的名头,所以好多世家女子,名门闺秀都去了。” “然后,京中好些贵族子弟,也便想着,都能相看一下。” “我是被人拖去的。”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金小小牵强地笑了一下,别开脸说:“原来如此,我——我有些事情出去一趟。” “什么事啊?” 江承庆追问,可金小小已经走了。 江承庆愣住,低声喃喃:“她怎么了?” …… 金小小离开府上,脸上便再没有笑意。 她其实没有事,但她没有办法再继续和江承庆待下去。 本想好好与他好好谈谈,现在看似是没有必要了。 她心里很难受,低声苦笑:“果然是后悔了吧?也是……京中女儿千千万,每一个都身份高贵,清清白白,我……又算什么。” 长久以来的胡思乱想,此时被放到了最大,她心里难受的锥子攥一样的疼,脑子却反倒越发冷静清晰。 她绝不是个死皮赖脸的人,既然已经这样,那他们不如把话说开了。 他本就年少,当初的执着冲动,或许不过是年少气盛,没有想好。 如今回到京城,这里繁花似锦,她自然被比了下去。 他已无心,她占着这个将军夫人的位置,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在玉宁楼待了大半日,想的清楚明白,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黑沉。 “将军人呢?”巧燕不知道两人闹了什么矛盾,也不敢乱说话,一进院子就问院中守卫。 那守卫拱手说:“将军去练功了。” 巧燕说:“那你与将军去说一声,就说夫人回来了。” 金小小没什么反应,已经进了房间去。 金小小用最快的速度,到外间的桌案边上去,取出先前江承庆交托给她的那些契书来。 开门的声音响了起来。 金小小抬头看到,是江承庆,便说:“你来了?等我一会儿,我有话与你说。” “嗯。”江承庆应了一声,视线落到金小小的身上,只瞧着她立在书案之后,写着什么东西。 桌上烛火跳跃,在她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暖橘色的光。 她穿着一袭束腰的白色广袖流仙裙,那脖颈线条优美,脖颈之下,一方隆起诱人心神。 江承庆喉头滚了滚,缓步上前去,从她身后环着她。 金小小怔住。 “我今日去宴会,遇到同僚了,有人夸赞他家娘子是天下第一美,旁人的娘子都比不得。”他低声浅笑,凑在她耳边说:“他胡说,我家娘子才是天下第一美。” “……”金小小忍不住把手落在他的手上,想推拒他,“我要与你说点正事。” “什么正事?你是生气了吧?”江承庆说着,声音小小的,带着点讨好:“我知道我最近太忙了……都没时间陪你,我也没想到回京来会这么忙,我的错……” 今日宴会上,他其实遇到两个口无遮拦的,说了些男人才听得懂的话。 他虽然没搭腔,但被激的有点血气翻涌,因此早早便回来了。 谁知道金小小“有事”出去,他只能自己个儿去练功打发时间。 然而那些人说的话,却像是刻在了脑子里,一遍一遍回响,他那点心火,没有因为练功被消磨掉,反倒越烧越旺。 这会儿进来便看到那副美景,手脚也便控制不住了。 他的唇落与颈项之上,轻轻游移,手也落在她的腰间,掌力灼烫,还十分危险地顺着腰线往上。 “你——”金小小呆了呆。 他干什么?! 江承庆扶着她的脸颊,让她侧过来。 然后他便往前倾身,唇也游移了过去,落到了她的唇上。 当。 金小小手上的笔掉了下去,在宣纸上染了一大片的墨渍。 就在她傻住的这一瞬,江承庆已经把她抱坐在了桌案上。 他英挺而高大,双手撑在金小小两侧,一下子就让空间变得十分狭小,也让她退无可退,躲无可躲。 他那声音也像是过了砂子一样,又哑又沉,“我好想。” 江承庆那双朝气蓬勃的眼,此时烧着燎原大火,把他自己的意图表达的清晰明白:“姐姐,可不可以?” 金小小被他这一声唤的,浑身顿时发软,“什……么?” “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他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唇重重地落了下去。 江承庆的吻很急切,也不温柔,甚至有点粗暴,和以前那种浅淡的亲近完全不同。 金小小被动地承受着,脑子早已经空白成一片,双手却像是有自我意识一样,攀上了他的肩背。 江承庆咧嘴一笑,轻轻松松将她抱起,带入了里间床榻。 江承庆一边落下吻,一边低声说:“我忍的好难受……” “我现在不要忍了……我要完完全全地,把你变成我的娘子。” 烛火摇曳,裙衫和袍子被丢到了外面,床帐也落了下去。 金小小一滩水一样缩了江承庆的怀中,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是——他忍什么忍的难受?! 良久之后,金小小抬起小扇子一样的睫,眼底一片润意,脑子里还有点混沌。 不是决定了要和他说各奔东西的事情,怎么就—— 她的眼底,一片茫然。 江承庆还揽着她,唇轻碰着她的耳畔温存,“对不起,我最近太忙了,等我将营中的事情定下,我以后整日都有时间陪你。” “方才的事情,你也不能怪我。”他语气带着些许犹豫,却也含着三分孩子一样的幽怨,低声说道:“我等你好久了,每日抱着,却碰不得,我都快要疯了。” “……” 1103、你不许 金小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所说的忍,是这个事儿? 她本聪明,有些思绪在脑袋里面转了一圈儿,便意识到,约莫……约莫是她是太过胡思乱想,想岔了。 他必定是惦着她,才一直忍着。 想到此处,她忍不住低笑,只觉最近这段时间自己患得患失好可笑。 她便想抱抱他,但身上无力,只好用脸贴了贴他的肩胛,猫儿一样,低声说:“傻子。” 江承庆不服气道:“我才不是。” 但他低头的时候,瞧见金小小没什么力气,疲惫的眼皮都不想抬,到底也是没与金小小纠结这个揽紧了她:“睡吧。” 金小小连日来胡思乱想,其实是精神紧绷,都是没休息好的。 这会儿忽然知道一直是自己想多了,骤然放松下来,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江承庆沉浸在抱到美人的喜悦之中,反倒是兴奋的很,一晚上翻来转去,都不怎么想睡,反而想使坏。 但是瞧她睡得沉,只好收敛了一些,待到外面灰蒙蒙,将要天亮的时候,他索性直接起身,招呼亲兵准备去军营的事情。 他一边更衣,一边往外走,眼神不经意扫向外面的桌案,想起金小小昨晚在那儿写什么东西,还说与自己有正事谈。 江承庆一边系腰带,一边往桌边走,猜测着那是什么正事。 可当他脚步移到桌边,看到那桌案上面那张纸的时候,他整个人忽然就定在了那儿。 他极其缓慢地把桌上的那张纸拿过来。 上面一大片被墨迹弄脏了,但有两个字却是清楚明白——和离。 江承庆的瞳孔猛然一缩,立在那里,瞪着那两个字,好久没动。 “将军,该出发了。”门外,亲兵催促他前往军营。 “不去了。”江承庆冷冷说道:“都退下。” 江承庆一惯是笑呵呵的很好说话,如今日这般冷言冷语当真极少,门外亲兵愣了一瞬,不敢废话,赶紧退走了。 江承庆提着那张纸,立在桌边好一会儿,才转身到床榻那儿去,就坐在床榻边上,眼神冰冷之间带着复杂,就那么盯着金小小看。 她想和离?! …… 金小小累的厉害,睡了好久好久,最后还是被饿醒的。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慢慢地张开眼,就见江承庆坐在床边,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那眼神,难以形容。 “你……”金小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迟疑地说:“你没去营中吗?” 她别着脸,因为昨晚的事情,有些羞意,不太好意思看着他。 “没有。”江承庆淡淡开口,问道:“你昨晚说有正事和我讲,我记着呢,便想着等你醒来。” 金小小蹙了蹙眉,脑子转了好几转,大致想起,自己昨晚原本准备说的正事,然后陡然人就愣住了。 她昨晚想说的事情是若无情便分道扬镳,但是根据江承庆的反应,明显是她想多了,现在还哪有正事? 没想到他还记着。 金小小觉得挺窝心。 又因为圆房那件微妙的“误会”觉得有些好笑,便唇角弯弯。 却在此时,江承庆把一张纸递到了她的面前来,问道:“是这个正事吗?” 那纸上,和离两个字又大又刺眼。 金小小:“……” 江承庆再问:“是这个正事吗?” 金小小僵了僵,仓皇地,想将那纸张抢过来,企图掩盖什么。 江承庆却快速把那纸抽走,第三次开口:“是不是?!” 他那声音有些阴沉,和当初在睢阳城外,他高坐马上冷眼与她说话的语气一模一样。 他生气了! “我——”金小小硬着头皮说:“我如果说,我在……练字……呢?” “练和离这两个字?”江承庆反问出声:“是想以后写和离书的时候,能写的好看一点,对不对?” 江承庆切齿,一字字说道:“你总是懂得,怎么伤别人的心。” 话一说完,他便用力将那张纸揉成一团,起身便往外走。 他一心惦记着她受过的伤害,明明血气方刚却也忍着自己的欲念,给她时间,可到头来换了“和离”这么两个字。 金小小连忙喊他:“小将军!” 江承庆现在心里无比郁闷,无比生气,他一分一刻也不想多待在这里,脚步也未停,直接开了门。 金小小急了,想要起身追他,但又想起衣衫不整,骤然停下动作来,可这时候身子已经探出床榻去了,整个人便裹着被子掉到了脚踏上去。 江承庆听到了声响,脚便迈不出去了。 他回过头去,正好看到金小小脸色发白。 金小小苦笑:“摔的特别痛。” “……”江承庆沉默了一瞬,紧拧着剑眉走过去,将她连着被子抱起来。 但还没将她放回床榻上,她那一双藕臂直接将他揽住:“你听我说——” 江承庆冷冷说:“又想哄我两句就了事对不对?!我告诉你,我不是那么好哄的!我不听你说!” 他把她放回床榻上,便去拆她手臂。 她急了,紧紧抱着他不放。 她知道今日不把话说清楚,他必定要丢下自己,还要气上许久都未必理她,再把两人的关系弄的糟糕。 金小小焦急地说道:“我们成亲多久了?日日睡在一起,你从不碰我,可我是你的妻子啊,你这样……你让我怎么不多想?” “我日日胡思乱想,便以为你的冲动和热情都过去了,京中又是繁花似锦,你看着那些姹紫嫣红,开始眼花缭乱了。” “我不想自讨没趣。” 江承庆剑眉紧拧,思忖着她的话,好一会儿,才算明白了。 金小小又说:“还有昨日——你昨日说旁人去宁都侯府的赏花宴相看,我以为你也是去看那些世家小姐的。” 江承庆无言相对,呆愣了半晌才说:“他们递了帖子,我不好不去。” 至于说不碰她——江承庆也没想到,自己这份体贴的心意,竟然搞出这么大的误会来。 这会儿误会解除,一直憋得十分难受的心口总算又舒畅了。 他坐回床榻边上去,将金小小揽紧了,认真说道:“京中有再多姹紫嫣红,与我有什么相干的?我军务很忙,空闲的时间,也只够陪你,看你而已。” 话落,他忽然又笑道:“那么,你其实一直盼着圆房的,对不对?都怪我,让你等了那么久。” “以后我要是想什么,一定与你说,免得再生出不相干的误会来。” 他明明先前还一脸冷漠,这会儿竟又满脸堆笑,脾气转换这么快,跟个孩子一样。 而且说完之后,还笑意怏然说:“好不好,姐姐?” 金小小默默,脑子里也不知道怎么打了结,凑到他耳边去,清浅地说了一声:“好啊,弟弟。” 江承庆微僵,沉着眼看她:“你不许这么叫我。” 1104、故人 “为什么?”金小小低声笑:“许你油嘴滑舌唤我姐姐,倒不许我喊你弟弟,你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江承庆脸色半黑。 成亲的这一段时间,起居都在一起,他便偶尔听到巧燕和金小小议论,说他在人情世故和生活琐事上面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单纯的可爱。 听听这都是什么词? 他都二十岁了。 和孩子半分关系都没有,而且他还是个威武不能屈的将军,单纯可爱这种词汇,怎么能冠到他的头上。 “弟弟”这个称呼就像是在提醒他那些事情一样,很是让人不爽。 江承庆沉声说:“反正就是不行,不许!” 金小小无奈,平素两人私下其实是没有什么称呼的,称呼似乎也不重要。 但现在瞧他黑着脸,金小小就想逗逗他,便说道:“好吧,小夫君。” 江承庆脸色又黑了一层,“夫君就夫君,干嘛要在前面加个小?!” 金小小轻笑:“我喜欢。” 江承庆瞪着她,想要纠正她对自己的印象,然而这一瞪可不得了。 金小小本是衣衫不整,现在两人拉扯半晌,裹着的被子也落下去些许,不知觉间就露出了春光少许。 她虽然负责卞南十三州的生意,时常出门奔走,但却是好山好水娇养出来的美人,平素自己也很注重保养,皮肤白皙如珠玉一般,还似泛着光泽,漆黑的发披垂,挡住肩背大多肌肤。 黑白分明,交织在一起,带着猛烈的视觉冲击。 尤其是,外露的白皙之上,还有些许粉粉紫紫,那些粉紫,就像是小花点缀在上面,着实惑人心神。 江承庆盯着看,几乎是下意识地,喉结滚动,咽了口水。 他那目光太过直接。 金小小迅速抓起被子,把自己裹紧,别着脸说:“时辰不早了,你今日不去军营吗?!” “我已经告假了。”江承庆朝前凑,去抓被角:“我现在只想和你探讨一下,关于小夫君和弟弟,给个面子吧,姐姐。” “这事情以后有的是时间探讨。”金小小连忙往后退,结巴道:“天、天亮了,你该出去做正事了。” 江承庆眼底冒火,极为认真地说:“这就是正事。” 江承庆是武将,金小小那点力气,哪能和他比,三两下就被扯走被子丢了出去。 金小小连忙抓了枕头,也被江承庆抢走。 她胡乱地伸手,还想抓什么,奈何床榻空空,没东西可抓,只得双手抱紧自己,脸色赤红地说:“不用探讨了,我以后不乱喊了,夫君便是夫君,我绝对不加‘小’字。” “我也绝不再唤弟弟,没有下次!” “真的吗?”江承庆笑得有点得意,手一伸,金小小避无可避,便被拽了过去。 冰凉的丝绸贴了上来。 他穿戴整齐,而她几乎不着寸缕,这让金小小无限羞耻,脸色瞬间涨的通红,甚至那一片红波及到了她的脖子,肩膀。 金小小艰难道:“不、不能放过我吗?” “不能。”江承庆摇了摇头:“我要振夫纲。” 金小小弱弱地说:“可、可我不太舒服。” “是吗?”江承庆皱眉,还正儿八经地思忖了一会儿,说道:“可是,昨日那同僚说,若是男子做的好,女子肯定不会不舒服,你不舒服,那便是我做的不好,我做的不好,须得多练习才是。” 金小小欲哭无泪,这都什么歪理。 “姐姐。” 江承庆咧嘴一笑,露出唇角的梨涡来,眼底火焰熊熊,轻轻松松把她禁锢在自己怀中,严丝合缝,“你勾引了我,逃不掉了!” 被放倒的那一瞬,金小小心中很是郁闷。 他不许自己打趣他“弟弟”,他反倒唤“姐姐”这么顺口。 这是不是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她能不能抗议! …… 江承庆血气方刚,精力充沛,一番折腾下来,金小小累的又睡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身上干爽,也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金小小隐约记得,好像是他抱自己去浴桶,然后巧燕带着贴身的嬷嬷帮自己沐浴的? “饿不饿?”江承庆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已经换了一身鸦青色的束腰常服,束着箭袖,看起来英姿勃发,很是精神。 “……”金小小默默片刻,从昨晚到现在一整天没吃东西,她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江承庆微笑说:“饭菜一直让人温着,我带你去吃。” 金小小慢条斯理地看了他一眼,托着有些发软的身子起来披衣裳。 江承庆含着笑意上前,“我帮你更衣吧。” 金小小啪一声拍开他的手,淡淡说:“你又不会。” 江承庆的确不会,女子衣裳那么繁琐,他哪里会? 只是唤旁人进来服侍,他是不太想的,便立在哪儿瞧着她整理。 他看着金小小穿好了对襟短褂,马面裙,坐在镜台前把海藻一样的长头发理顺了,随意用发带捆了垂在后背上。 分明简简单单的动作,他却觉得好看的很。 以前他从来不知道,看一个女子整理自己,竟然是这么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那边,金小小整理好了,起身要去外面。 江承庆回过神来,上前去双臂一伸,将人横抱了起来,笑眯眯地说道:“是我任性,累着你了,我现在抱你过去。” “哦?”金小小挑眉,含笑说道:“弟弟原来也知道,自己很任性。” “……” 江承庆无言地看着她,便想警告她不许乱叫,但恰逢此时,金小小腹中咕噜一声响,顿时场面有些尴尬。 金小小羞恼交加,脸色泛红,瞪了江承庆一眼。 “我的错,我的错,这就带你去吃东西。”江承庆大笑,便带着她到了外面的小厅去。 巧燕在小厅里吩咐人布菜,瞧着两人进来,掩嘴笑着说道:“都是小姐喜欢吃的,小姐快入座吧。” 金小小现在饿惨了,也是无心理会巧燕眼神里面的微妙和暧昧,便到桌边坐下,斯斯文文地开始进食。 江承庆本打算陪着坐下,恰逢小兵前来,说江护有事找他。 江承庆便给金小小盛了一碗汤,叮嘱道:“你慢慢吃,我等会儿就回来。” “嗯。”金小小点了点头。 待到东西吃完,巧燕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小姐啊,今日一早,有人送了一封信过来,说是故人,想约您在玉宁楼见一面。” 金小小一怔:“信呢?” “奴婢去拿。”巧燕快步回去,拿了信来。 金小小瞧着,上面一片空白,就是很普通的信封,“什么故人……” 她低声说着,随手把信拆开来看,却骤然脸色转白。 那信上只有两个字——南宫。 1105、想念 而且笔迹一眼便能认得出来,就是南宫奇亲笔。 他竟然跑到京城来,还送这封信给自己,他想干什么?! 唰! 金小小迅速把信收起,抿紧了唇瓣。 她好不容易生活如此安定,如此美好,不能让南宫奇来将这份美好破坏掉。 绝对不行! “小姐,信上写的什么?”巧燕关心地问:“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没事。”金小小朝着巧燕露出个要她宽心的笑容来,“有人恶作剧而已,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那好吧。” 巧燕带着嬷嬷婢女,把碗筷都收走了。 金小小便坐在床榻之前,仔细地思忖这件事情该如何是好。 良久后,江承庆才推门进来,瞧见屋中只亮了床边一盏灯,金小小坐在床榻那儿,听到开门声也没回头。 “怎么了?”江承庆迈步走上前去,一张英俊的脸也出现在金小小的面前,“你在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出神?” “……”金小小怔了一下,“我、我没在想什么。” 她有些心慌,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和江承庆提这件事情。 江承庆咧嘴笑,“在想我吧?!” “……”金小小沉默地看着他,没说话。 江承庆追问:“是不是?!” 他表情认真的很,大有她要是说不是,他就做点什么的意思,而且他微笑的时候,脸颊边的小梨涡浅浅的。 金小小最喜欢他笑着时候的样子。 也不知道怎么,金小小心里的那些紧张,惶恐,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仿佛只要这个人在,也没什么过不去的事情。 金小小半悬着的心逐渐落了下去,她点点头:“嗯。” “是嘛。”江承庆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不过很快又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我爹爹找我什么事情?派了军务给我呢,要我出城一趟,哎……” “什么时候?”金小小怔了怔,问道:“急不急?” “等会儿就走。”江承庆抱着她的肩头,将她揽入怀中来:“本来刚才要我直接出发的,可这一趟去,起码得半个月,我便想赶紧过来再看你一眼。” “……” 金小小柳眉微微蹙起,到底是没说刚才那信的事情。 两人最近这几个月都是寸步不离,每日见面,如今骤然要分开半个月,还有南宫奇的事情在前,金小小忽然很是舍不得他走。 但又知道他不能不走。 金小小便只能压下自己心里的不舍,在他起身的时候,她颇为依恋的吻了吻他的唇,柔声说道:“别让自己受伤,我等着你回来。” “嗯。”江承庆认真说:“你无聊就在京中走动一下,热闹的地方不少,可以去看看,等我这趟回来,应该有好一段时间可以休息,到时候我陪你出去。” 便是再怎么不舍,公务要紧。 江承庆当夜便离开了。 金小小孤枕难眠,躺在床榻上好久之后,才总算睡过去。 半个月的时间,若是忙碌起来,其实并不难过,眨眼就到了。 但这一次,因为南宫奇的那封信,金小小心事重重。 她不知道南宫奇想干什么。 而且,在睢阳十三城铁桶一样的防守之下,南宫奇都能从九宫自己的铺子把她劫走。 南宫奇这个人的能耐不可谓不大。 就算如今是在京中,金小小亦觉得不安全。 她也便不去巡铺子,不出门,整日都在家中,基本院子也是不出的。 到了第十日,府上又送来了一封信,还是空白的信封。 当那信到金小小手上的时候,金小小的心里有些发紧,好半晌,才慢慢把信拆开。 里面这一回却是多写了几个字。 他信上的语气很是客气,说他带母入京求医,他母亲想见她一面,请她看在当初唐娇对她不错的份上,去见一面。 金小小看完之后,低垂的眼帘下,含着几分不信。 南宫奇是个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当初她怀着孕,他都可以各种折腾,毫不顾忌她的死活,如今,就怕他是死性不改,以他母亲为借口,诓骗她出去。 她早先就不只愿和那个毁掉自己生活的人老死不相往来。 如今她成了亲,便更加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 至于唐娇,就算当初曾对她很好很好,可说白了还是陌生人,她没有那么多泛滥的同情心,跑出去最后再把自己搭上。 金小小一边把信烧掉,一边说:“今日初几了?” “初八了。”巧燕微笑着回:“初十小将军便回来了呢,小姐想他了吧?每天都问日子。” “嗯。” 金小小轻轻应了一声,她当然想念。 也不知道他这趟军务繁琐不繁琐,累不累,有没有受伤,吃的好不好? 金小小思忖片刻,起身去了厨房。 她最近无聊就会去厨房,与厨娘学一学做饭做菜,而且问过了府上管事江承庆的喜好,学的也都是他喜欢的菜色。 她本聪明,学这些很快,如今便想着,等他回来的时候,她能给他奉上自己亲手做的饭菜。 …… 初九那晚,天色暗沉无月,将军府门前一阵马蹄踢踏,马队到了门前停下,一身风尘的江承庆翻身下马。 “少将军回来的早了一晚呢。” 门前守卫赶紧上前帮他牵马。 “嗯。”江承庆淡声应,直接大跨步进了院子。 守卫想起一件事情,赶忙说:“少将军,刚才有人给少夫人送了封信,属下没来得及给少夫人送过去,您看您——” 江承庆素来友善好说话,听闻这个,便回头笑:“给我吧,早点休息。” “嗳,好的,小人马上拿来。” 守卫把信双手交给江承庆。 江承庆随意看了一眼,空白的信封,还有个荷包,荷包有点大,不轻不重的,也不知道放了什么。 江承庆随手掂了掂,并不怎么关心,只是想着马上能见到金小小,心里高兴的很,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现在时辰已经很晚,他进院子的时候,恰逢巧燕从金小小屋中退出来,一见他便惊喜道:“小——” “嘘。”江承庆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1106、有我在,别害怕 巧燕连忙点头,含着微妙的笑容退走了。 江承庆到了门前来,轻轻把门推开。 金小小刚躺到床榻上去,手上还拿着账册在看,她看的很认真,没听到脚步声也并未抬头,只是问:“不是让你去休息吗?怎么又回来了?” 江承庆坐到床边上去,低声笑问:“我不回这儿来,你让去哪儿休息呢?” 金小小呆住。 她骤然抬头,手里的账册都掉了下去。 江承庆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我回来啦。” 喜悦上了心头,金小小朝前倾身,投入他怀中去,“怎么早了一日?” 她记得很清楚是明日他才回,谁知道他给了自己这么一份惊喜。 “事情办完就快马加鞭回来了。”江承庆说着,脸埋于她肩窝那儿,嗅着她身上的独特清香,感觉心里温温热热的舒服。 两人就那般温存了会儿,金小小从他怀中退了出去,柔声问道:“饿不饿?” 这么仔细一看,她才发现,他一身风尘,脸上有两道很浅的刮痕,唇也有些干裂。 金小小的手小心翼翼地摩挲过他脸上的刮痕,眼底心疼流露,然后很快拿了绣鞋来套上,说:“我让人准备吃的和热水。” 巧燕很细心懂事,原本见江承庆回来,便知道需要做些准备,金小小吩咐的时候,她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热水很快送到了房中来,江承庆趴在浴桶边缘,眼神一直追随,瞧着金小小帮他拿干净的毛巾,贴身的衣物,束发的发带。 把毛巾搭在浴桶旁架子上的时候,江承庆忽然捉住金小小的手臂往自己面前扯。 金小小猝不及防,跌了过去,肩膀却被江承庆另外一只手牢牢握住。 下一刻,他的唇便落到了她的唇上。 那吻又重又急。 金小小轻哼着,推了推他的肩膀。 江承庆吻了一会儿,才将她放开,笑嘻嘻地说:“我是饿了。” 这话说的有些一语双关。 金小小脸色微红,咬着唇嗔他一眼,“那就快点洗,等换了衣裳吃东西。” 说着,她把毛巾搭在他肩膀上,快步就出去了。 江承庆笑容得意,忽然觉得,连夜快马加鞭的回府,真的很值得啊。 家有娇妻,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想回来的心。 怪不得老话说,美人乡英雄冢。 他现在也算半个英雄吧? 江承庆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将一身风尘洗刷干净,动作不慢。 他肚子是真饿了,得吃点东西才是。 一刻钟后,江承庆换上了金小小给他准备的中衣,束了头发,便往外面去寻她。 金小小正挽着袖子,在亲手拜碗筷,听到脚步声便抬眸看他,含笑说道:“快过来坐。” “嗳。” 江承庆应了声,到桌边去坐下,桌上摆了一碗面,两碟素菜,虽然简简单单,但香气很是诱人,勾的他腹中饥饿感更甚了。 他拿了筷子来便低头吃饭,面和菜都没放过。 因为常在军中,习惯了,吃东西未免有些快。 金小小怕他噎着,早早给他倒了水,等他吃完了,便赶紧把温水送过去,还问:“好吃吗?” “嗯。” 江承庆点点头,“特别好吃,但好像和平日厨房做的又不太一样,厨房换人了吗?” “没。”金小小微笑说:“这是我做的。” 江承庆一愣,“你……做的?” “是啊。”金小小点头,“你出去后,我每日无聊,便去找厨娘学了学,倒是也不难。” 金小小捏了帕子,仔细地帮他拭了拭唇角,又说:“要是好吃的话,我以后经常做给你吃。” 江承庆自幼丧母,是和父兄一起长大的,其实对于吃什么喝什么,一向没什么概念,比较粗枝大叶。 此时见金小小这么温温柔柔地与他说,以后为他洗手作羹汤,他忽然觉得,心里那满满的温暖似乎一下子要朝外溢出来了一样。 金小小这会儿已经去找了一个白瓷罐子来,净了手,坐在江承庆的面前,用指尖把药膏抹在他脸颊的刮痕上。 她抹的很认真,手指软软的,微蹙着眉,动作小心翼翼。 江承庆忽然回过神,猛然把她揽了过来。 “怎么了?”金小小愣了下:“我是弄疼你了吗?” “没。”江承庆叹道:“就是忽然想抱抱你了……我现在特别感谢将军,当时让我去护卫你的安全,有你做娘子真的很好很好。” 金小小失笑道:“就这么点事情,你就感慨这么多呢。” 还说自己不好哄,分明就很好哄。 金小小用手肘推了推他,“你先把我松开,我给你把药擦好了。” “哦。” 江承庆是有些不乐意的,但又乖乖把人放开了。 金小小把手指上剩下的一点点药膏给他抹完了,才用帕子擦了手指,说道:“好了,瞧你眼睛里全是血丝,肯定最近都没睡好,快休息吧。” 江承庆点了点头,快马加鞭的连夜回来,不就是为了抱着娇妻好眠吗? 他起身往床边走,眼睛正好扫过刚才脱下的衣服,这才想起从守卫那儿拿来的信和荷包。 他走过去,把两样东西都拿起来,递给金小小:“你的,我顺手带进来了。” 金小小怔了下,看到那信直觉厌烦,根本不想去接。 金小小深吸了口气,上前来将自己投入他怀中去:“这信我不想看,丢了便是。” “为什么?”江承庆觉得有些奇怪,“万一有什么要紧事——” 金小小这十几日,被南宫奇送信骚扰的不胜其烦,此时江承庆好不容易回来,她再也忍不下去。 “是南宫奇,我不想看到他的任何东西。” 江承庆怔住,手一紧,那信和荷包就被揉成一团。 他将那团废物丢了出去,轻轻拥着金小小:“那就不看。” 两人相拥,如此近的距离,他似乎感受到了金小小的不安,拥着她的手忍不住重了些,认真说道:“我在这儿,你不要怕。” 是男人,就该保护自己的妻子不受一点风吹雨打。 他是绝对不可能再让南宫奇伤害金小小的。 1107、我来处理 “嗯。”金小小轻轻应着。 她好长一段时间里,所有的安全感几乎都是江承庆给的。 时隔半个月,她终于能向江承庆把这件事情说出来:“我真的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这半个月来,他已经送了好几封书信了。” “他似乎是不会善罢甘休,但我……”金小小声音更加低:“我不想见他,也不想被他一直打扰生活。” “我来处理。”江承庆沉声说着,用唇碰了碰金小小的额角,低声安抚道:“你不必出面,好好在家中就是。” 金小小暗暗松了口气,心里也忽然有些微妙的感觉浮了起来,有点点温暖在胸腔内蔓延开来。 她垂着眼帘想,原来有人为她撑着的感觉是这样……还挺好的。 “睡吧。”江承庆手一捞,直接把金小小抱起来,送到床榻上去,然后自己也踢了靴子躺在外侧,微笑着露出了唇角的梨涡:“最近累的离谱,这会儿真是困的眼皮打架了。” “那便快些休息。” 金小小把被子拉过来给两人盖好。 江承庆便揽着她在怀中。 金小小连日来的担忧,在见到江承庆之后消失无踪,只觉只要这个人在身边,天都塌不下来,既安了心,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相反的,江承庆虽然很困,却是好久都没没有睡着。 他在想南宫奇那件事情。 南宫奇为什么忽然进京来,他给金小小送那么多信想做什么? 难道到了现在南宫奇还死性不改?! 江承庆心里思绪万千,忽然想起刚才被自己丢了的荷包和书信。 他耐着性子,等着金小小睡得很熟了之后,轻轻把自己的手臂收回来,轻手轻脚下了床榻去,将丢弃的信和荷包找到,将信打开来。 信上,南宫奇威胁金小小去见他。 如果金小小不去,他就把当初两人的事情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当初的丑事。 在信的最后,南宫奇还说:你自己不要脸面,不在意自己的名声,难道连你那小丈夫的名声都不在意吗?他如今可是军中新贵,一品骠骑将军。 你说说,这样一个人,让天下人议论他妻子的风流轶事,他的脸面何从? 对了小小,荷包里面带了个好东西,你一定要记得看。 看过来,乖乖来见我。 江承庆死死地看着那封信,怒火中烧。 他用力将信捏成了一团,脸色阴沉了半晌,忽然又极快地将那荷包找了出来。 他打开了荷包——那是一件女子贴身的衣物。 江承庆原本就铁青的脸色骤然更加阴沉,浑身上下都裹夹着滔天怒火,恨不得当场就把南宫奇那个混蛋抓过来大卸八块! 他生来便随着江护和江震行走在军中,所闻所见都是正大光明的手段,就算兵不厌诈,也是讲兵法,用计谋的。 在他这二十年的岁月里,从没有见过如此卑鄙无耻的男人。 这样的一个男人,几乎毁了金小小的生活。 他的视线缓缓移动,落到了不远处的床榻上。 金小小睡得很沉。 此时此刻,江承庆忽然很庆幸。 还好刚才金小小不愿多看这信一眼……他无法想象,金小小如果看到这封信,会怎么样。 江承庆心中下定决心,必须迅速解决这件事情。 他很快起身,召唤来自己的亲兵吩咐:“你去查一下,贡城的人在何处安顿。” 京城,天子脚下,武安侯府在京中盘踞多年,如今宁都侯又是他们自己人,南宫奇不过外来之人,他无所畏惧。 …… 金小小一夜好眠,早上醒来的时候,江承庆还睡着。 金小小半趴在那儿看了他一会,推着他的肩膀问:“你今日休沐吗?” “唔……嗯。”江承庆懒懒地应着,一把将她捞了过来,让她趴在自己身前,打着哈欠说:“别起这么早,再陪我睡会儿。” “你自己睡。”金小小柔声说:“我帮你准备吃的去。” “不行!”江承庆赖着她:“厨房那么多人,不用你专门去,你陪我。” 金小小失笑:“怎么睡觉还要人陪,又不是小孩子?” 江承庆慢慢张开眼,默默地看着她。 金小小又说:“再说了,厨房那么多人,那也是旁人,我是我,到底是不一样的,我还是想亲自帮你准备。” “……好吧。” 江承庆叹了口气,把她放开,自己也翻身起来:“那我不睡了。” 金小小正在套衣服,就说:“你再睡一下。” 江承庆没说话,拉了袍子来也套上。 金小小思忖他是不是生气了?便转到他面前去,帮他整理衣裳,一边瞧着他的神色,见他一切如常,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些。 一点小事,他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嘛。 江承庆打了个哈欠说:“随便吃点什么就好,我等会儿有事出去一趟。” “行。” 金小小拢了头发,便出去了。 江承庆见她带着婢女走远了,脸上的困意逐渐消失,招呼亲兵问:“查到了吗?” “回将军!”亲兵上前来,低声回话:“贡城城主是为朝廷入京的,现在是兵部的座上宾,就住在兵部官所之中,近日来和兵部商议明光铠改造的事情。” “知道了。”江承庆吩咐:“你去点一队人,在门前等我,我用完早膳便出去。” 亲兵退了下去。 江承庆活动了下筋骨,快速洗漱,刚弄好自己,金小小准备好早饭送来了。 瞧见他这么快已经把自己弄的精神奕奕,金小小忍不住笑道:“倒是挺麻利的,来吃东西吧。” “嗯。” 江承庆点头后,极快地吃着东西,风卷残云一样的解决了早膳,对金小小说:“我出去一趟,午膳应该也回府吃……我想吃羊肉粉,还有青团。” 金小小没想到他会忽然点菜,愣了一下,才点头:“行……这两样我还不太会做。” 江承庆笑道:“没事,你做什么样我吃什么样就好啦,我这就走了。” 他将佩剑挂到了腰间,还冲金小小挥了挥手再见。 金小小失笑:“好了,快去吧,中午等你回来用膳。” “嗯。” 江承庆又点了点头,然而在他出了院子的那一瞬,他脸上的笑意尽数消失。 到了将军府门前,他翻身上马冷声说:“去兵部官所。” 1108、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兵部官所就在玄武大街后不远处。 今日风和日丽,守卫官所的士兵本来也心情不错。 但当他们看到江承庆停在官所之前,翻身下马的时候,十二个守卫互相对视几眼,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江承庆他们是认识的,性子好,素来一张脸上都是笑意,如今日这样秋风扫落叶般又冷又酷,却是第一次见。 带头的守卫陪着笑脸凑上前去问安,“将军今日怎么有空到咱们这官所来?” 兵部主管军中事务,但主要办公的地方在兵部大堂十二房,官所是官员暂且落脚休息的地方。 江承庆有事不该找到这儿来。 江承庆已经翻身下马,随手一丢,马鞭挂到了鞍环上去。 他大步往里面走,丢下两个字:“找人。” 等守卫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带着人进到院子去了。 几个守卫面面相觑:“这……我怎么感觉不是来找人,反倒像是来找麻烦的——” “官所现在可没旁人,就只贡城那位,江小将军是和那人有什么过节吗?!” 其余人满眼茫然。 大家都在京中当差,对贡城城主这个人,多数是第一次接触,自然也不知道江承庆和贡城城主之间的事情。 守卫中那带头的觉得有些不放心,招呼一个人上前来:“我瞧着怕是要出事,你快去找江老将军来。” “可是江老将军在城外驻扎,一个来回得两个时辰呢!”小兵迟疑地说。 “说的是说的是,一着急我给忘了!”那头领想了想,又说:“那去宁都侯府传个话!” 宁都侯府离这儿很近,要是有事,眨眼就能过来。 但又想到宁都侯身份贵重,一个小兵怕是传不进话去,当即那头领吩咐一声:“你们盯着点,我亲自去!” …… 江承庆大步流星进了官所。 亲兵早已打听清楚,南宫奇住的地方,因此,江承庆几乎是目标明确地往那个院子走。 刚到了院子门前,恰逢看到一个一身玄衣束着墨玉高冠的男子从院子里面走出来。 江承庆曾和南宫奇有几面之缘,只一眼便认出他来,当即毫不犹豫一拳朝着南宫奇砸了过去。 他出手太快,南宫奇虽然反射性做了防备,但下颌还是被打了个正着。 这么多年了,南宫奇从未被人打到脸上过。 顿时心底怒火中烧,而当他看到对自己动了手的人是江承庆之后,更加愤怒不能自抑,毫不犹豫便朝着江承庆一掌拍了过去。 江承庆今日前来找他,便打定了主意要动手,亦是早有准备。 两人直接绞在了一起。 南宫奇这些年,靠着一人之力在贡城站稳脚跟,在江湖上都是排得上号的高手,而江承庆从小在军中长大,经历过军营和战场的锤炼,武功亦是不弱。 只是两人路子不同。 两人你一拳我一掌,旁人插不上手,很快两人都有些挂彩。 南宫奇掠身后退,指缝之中夹住三枚梅花镖。 他看着江承庆冷声说道:“我没去找你,你倒是找上门来了?” “是又如何?”江承庆冷笑道:“这是皇城,天子脚下,你以为还是你自己做土皇帝的贡城不成?!竟敢写那种信来挑衅骚扰!” “信?”南宫奇眼眸微眯,忽然笑了:“看来,你是看到那些信,那么……你也应当看到那荷包里的东西了吧?” “她为什么不来见我?”南宫奇轻声发问:“是你不想让她来吧?怕她见了我,便不会再去做你的将军夫人了。” 江承庆面无表情地看着南宫奇,“她根本不想见你,甚至不想听到和你有关的任何事情,她与我说过无数次,她只想与你老死不相往来,这辈子都不想和你有任何关系!” “你不配见她,今日我来见你,便是要告诉你,我也不会让你的任何消息再出现在她耳中眼中。” 南宫奇面色骤然一沉:“你凭什么——” “凭我是她丈夫,而你什么都不是!” 这一句话,像是一把刀,准确无比地扎进了南宫奇的心里去,而且是心中最软的那一个位置。 江承庆一字字又说:“你敢把当初的事情说出去,坏她名节试试看,你让她有一分不爽快,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回你十倍的不痛快,我说到做到!” 江承庆那副,金小小是他所有物,将金小小完全庇护在身后的行为刺激到了南宫奇。 南宫奇完全没办法用平常心再看江承庆,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看着这个“金小小的夫君”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心思丑恶。 他就想打碎江承庆脸上的冷静,甚至,还有些卑劣的想,他若是能逼得江承庆发怒,弃了金小小,那么金小小无处可去,自己便又有了机会! 这个念头如野火一样,瞬间在心底燃烧了起来。 南宫奇看着江承庆,忽然唇瓣开合,传音入密与江承庆说:她在我身下意乱情迷的时候,当真美的让人心神荡漾。 “南宫奇!”江承庆霎时间怒发冲冠。 南宫奇得意的笑了。 果然,没有男人不在意这个,眼前这个比他小上好几岁的江承庆,年轻气盛,只怕更加在意。 南宫奇得寸进尺:“她喜欢我,与我在一起的时候,做梦都在唤南宫,你有听到过吗?!” “她为什么嫁给你?你以为是喜欢吗?她那么聪明,有玲珑心思的人,会喜欢你这种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你了解她吗?知道她喜欢什么?你又知道她在生意上的那些手段吗?” “不过是因为,她在我这里受了伤痛,恰逢你出现救了她,她回报你的相救之恩罢了。” “你找死!”江承庆已经怒不可抑,拔剑便朝着南宫奇刺了过去。 然就在这关键时刻,一人飞身而来,牢牢地握住了江承庆的手腕,沉声说道:“承庆,你冷静点!” 江承庆没办法冷静,用力地挣开来人的禁锢,今日势要取了南宫奇的性命不可。 三人缠斗在一起,剑被打的飞了起来,猝不及防划过江承庆的肩头,留下一道血痕。 1109、失落 来劝架的宁都侯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当即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医官来!” 他用力地抓住江承庆的双手,让他动弹不得,同时,眼含警告地看了不远处的南宫奇一眼,“城主,本侯有事与你相商,还请移步府上。” “嗯。”南宫奇扯唇,眼尾扫了江承庆一眼。 那一眼,是胜利者的姿态。 他只简单几句话,就让江承庆气血翻涌,怒不可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果然还是年轻。 江承庆用力地挣着自己被制住的手,然无论如何挣不脱,立时呵斥道:“你们愣着干什么,将他拿下——” 亲兵们全部低下头去。 宁都侯在此,他们无人敢造次。 这里是兵部的官所,不是战场,南宫奇现在是朝廷用的上的人,是不能随意动手的。 江承庆骤然转向制住自己的锦衣男子,一字字切齿说道:“宁都侯,真是好样的!” 宁丰城叹了口气,“虽不知道你和城主之间有什么过节,但是小将军,动手不能解决问题。” 眼见着南宫奇已经走远,宁丰城终于把江承庆的手腕松开,“先看看伤——” 然而他话没说完,江承庆已经甩袖离去,甚至连自己的佩剑都没有去捡。 宁丰城默了默,弯腰将宝剑捡起,归入鞘中去,交给江承庆的亲兵。 …… 午时已经过去了。 金小小看着桌面上的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再热再凉,就这般已经好几次了。 他没回来。 他走的时候说过,午时必定回来的。 金小小皱了皱眉,吩咐巧燕:“你去问一问,小将军是有军务出城了吗?” “是!” 巧燕赶紧福身退了下去。 金小小又招呼两个婢女来,将饭菜送到厨房去温着。 等了好一阵儿,巧燕急急忙忙跑了回来,喘息不已:“小将军不是有军务出城了,好像是去了兵部官所。” “去那儿做什么?”金小小眉心又是一皱,思忖着,也不知道他吃东西了没有? 她很快吩咐:“去把饭菜温好了装起来,我送过去。” “好!” 盏茶功夫后,金小小坐上了往兵部官所去的马车,将军府离官所很近,一点点距离,眨眼就到了。 金小小示意巧燕去问一问。 那官所门前的守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那头领硬着头皮上前来回话:“承庆将军早上的确来了一趟,但是后来又走了,小的们也不知道,他是去了哪儿。” “这样啊。” 金小小有些失望,只能吩咐马车往府上回去。 她猜想,江承庆应该是有要紧的事情,否则不会不回府,她便在府上耐心等着就是。 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整日,到了晚上,江承庆都没回来。 江承庆哪怕是有军务出去,也会与自己说的,如果他自己赶不及来和她说,那也会派人来通知。 会告知她何时回来。 如今日这样一下子失踪一整日没有半点音讯从没有过。 金小小有些担心,在自己的院子里待不下去,便到门口去等着,想着哪怕等不到他回来,要是看到旁的她认识的副将什么的,也能问一问。 …… 夜色渐深沉。 江承庆骑着马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将军府的门前,神情哀迷,无精打采。 他正要下马,却听一道温柔女音轻唤:“你可算回来了。” 那声音带着笑意,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江承庆怔怔抬头,就看到披着斗篷的金小小到了台阶前来,微微歪着头问他:“愣着干什么?怎么不下马?” “……” 江承庆翻身而下,把马缰交给了一旁的人,静默了良久,才说:“你……你在这里等我吗?” “嗯。” 金小小点头,握了握他的手。 十月底的京城,晚上已经很冷,他的手一点热度都没有呢。 金小小皱着眉,用自己那双素白娇小的手轮流握着他的大手,企图将温暖传递给他,一边说:“快进去吧。” 江承庆没吭声,由着她拉着自己往里走。 等到了房间内时,金小小忽然惊呼道:“你受伤了?!” 方才在外面,天色暗沉看不到,这会儿屋内大亮,金小小清晰地看到,江承庆的嘴角有些红肿。 她立即解了自己的披风丢到一旁去,拖着他到桌边坐下,就检查他其他地方。 当她看到他肩膀那里一道血痕的时候,整张脸都拧了起来。 “怎么受的伤?!”她小心地碰了碰那伤处,不等江承庆回应,便快速去解他的衣裳,另外吩咐外面:“快送创伤药来,快些!” 江承庆很配合,由着她为他宽衣解带。 金小小掀开肩膀那里连着伤口的中衣时,眼底全是心疼,那动作更是小心翼翼。 江承庆的视线一直追着金小小,看着她为自己清洗伤口,上药,小心地在伤口那儿吹着气,包扎,等到她将他肩膀那儿的白纱打了结,他忽然抓住她的手,问道:“姐姐,我要是没救你,你会不会嫁给我?” “你——”金小小怔了怔,“怎么忽然这么说?” “我就是想知道。” “……”金小小沉默了一下,坐在他面前的圆凳上,“这种假设不存在的,我现在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不是吗?” 江承庆垂下眼帘:“可我想知道……我不想你是为了报恩做我妻子的,我不想……” 金小小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这些,但看得出来他心情低落,便耐着性子说:“我若是为报恩,有千百种报法,不一定非要以身相许才叫报恩,我以为,在睢阳城外凤凰树下,我与你说的够清楚了。” “我是依恋你,喜欢你才去追你,才想嫁你的。” “真的?”江承庆不太确定地看着她。 金小小认真点头:“自然是真的,你觉得我是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人?” 江承庆说:“可我不了解你,我甚至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做生意的手段,除了军中的诸事,生活杂事人情世故我懂的很少。” “你和巧燕姑娘总说我傻气,单纯像个孩子,我都听到了,我在你面前,就像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 江承庆茫然地看着她:“我都不确定,自己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1110、不同之处 金小小怔了怔,她极其聪慧,反应又是敏锐,试探着便问:“是有人与你说了什么?” 江承庆扯了扯唇:“没有。” 他低着头,整个人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金小小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顿时便觉心疼不已。 这哪儿是“没有”?分明就是有什么。 她快速的思忖着他们二人身边的人和事,能与他说那些话的,似乎,这京中只有——南宫奇?! 他去见了南宫奇?! 江承庆看向金小小,问道:“姐姐,你喜欢我什么呢?你这么聪明独立,会赚钱有能力的人,为什么会喜欢我啊?” 金小小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她滑下圆凳去,半蹲在江承庆的面前,“在我眼里,你比所有人都好。” 江承庆默默片刻,“真的?那你说说,我比旁人哪里好?” 他那双眼睛垂下来,定定地看着金小小,明明这问题跟小孩子撒娇一样有些好笑,但金小小却知道,他现在很认真,很慎重。 这个问题,容不得她随意胡乱敷衍。 金小小认真看着他:“你性子好,样貌也好,旁人连你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你不许胡思乱想。” 江承庆并没有被安慰,而是迟疑道:“我今日去见了南宫奇。” 金小小脸色有些沉:“你的伤是他弄的?” 江承庆没有应声,而是说:“他也挂了彩,我下手不轻的……我就想让他不敢再来骚扰你,可他几句话就能激的我失去冷静。” “他说他了解你,我不了解,他懂得你的手段,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你不是真心喜欢我,只不过是想报恩,你这样的人,不可能喜欢我这种黄毛小子。” “我竟然还觉得他说的都很对。” “他精明,狡猾,仿佛一眼就能看透我,在他面前,我感觉自己好像没有底气,好像一直都是在虚张声势,我其实不能拿他怎么样。” “我……很无力……”他面色复杂地看着金小小:“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和他的事情?”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如果不想说——” “你是我夫君。”金小小耐心说道:“我与你没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包括南宫奇那件事情。” 在和江承庆你来我往忽冷忽热的这两年时间里,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感情里面最忌蒙着头胡思乱想,若有了芥蒂和误会,便要沟通解决。 江承庆是知道她的事情的,些许前因后果,如今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金小小整理了一下思绪,才说:“你记不记得,你初见我的时候,我已经怀孕了,那时候,少夫人要你护我安全,是因为南宫奇想将我带到贡城去。” “其实在那之前,他已经在洱海劫过我一次,将我锁在贡城许久,下药威胁,手段层出不穷,是殿下和少夫人去贡城将我接出来的。” “我从来不想待在他的身边,那个孩子,是酒后的意外。” “从一开始,我就不想和他有牵扯。” 金小小抬眸,低声问他:“你知不知道,你和他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江承庆茫然摇头:“是什么?” “你从不会拿我的伤疤来刺我,你会小心地守着我,陪着我从苦痛荆棘之中走过来,你会想法让我出门透气散心。” “便是我不理你的时候,你也不会做任何伤害我的事情,哪怕连一两句伤我心的话,你都不曾说过。” “可他不同,他永远懂得,怎么把我长好的伤疤接开,血淋淋的露在我面前,用最恶毒的言语刺激践踏我,用他自以为待我好的事情来折磨我。” 金小小扯唇:“我难道生来犯贱,就喜欢被人践踏折磨咒骂囚禁?我又怎么可能对他存什么感情?” 就算曾经真的动过心,也早已经被折腾的一干二净,现在只剩憎恶。 金小小认真无比地说道:“你不知道我的生意手段又怎么样?我又不与你做生意。” “说你不了解我,我的事情你都知道,还不够了解吗?要不要我告诉你我几岁来的月信,让你了解的更深入一点?” 江承庆愣了一下,脑子打了结,顺着她的话就开口:“几岁?” 金小小本是想安慰他的,话赶话就说了出来,本来说完已经够尴尬的,偏偏他还真的敢问! “……”金小小僵了僵,硬着头皮说:“十四。” 说完,她又羞又尴尬,想起身就走,但又不确定,他是被安慰好了没,万一没安慰好,自己怎么一走,他再胡思乱想可怎么办? 却在这时,江承庆握住她的肩膀,便将她安顿到了自己膝头来。 金小小觉得没脸见人了,直接把脸埋在他肩窝那儿,低声说:“反正,他不配和你比。” 江承庆没立即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江承庆才慢慢说:“要是我到了卞南便时常进城,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那样,她说不准不会被牵扯进南宫奇那儿去,不会发生后面的所有事情。 金小小心里默念了一声“傻瓜”。 世上的事情,各有缘法,如果当初早早遇到,或许还没有这份缘分了呢? 金小小想,是自己最近太过依赖他了,忘了那南宫奇本就是一头卑鄙的豺狼,江承庆的手段都是军中的,应对南宫奇这样卑鄙的人,他还太过稚嫩。 被南宫奇牵着情绪也是正常。 南宫奇的事情,一开始就是她的事情,她应该自己去解决。 …… 第二日,金小小吩咐巧燕去打听南宫奇的事情。 南宫奇在进兵部是大事,一个上午就被巧燕打听清楚了。 巧燕回报道:“他就住在兵部官所,今日去了宁都侯府上有事。” “知道了。” 金小小点点头,“你去外面准备马车,等会儿咱们出去一趟。 “是去见南宫奇吗?”巧燕迟疑地说道:“小姐要自己一个人去?不等小将军回来?” 江承庆今日一早有公务出去了呢。 金小小说道:“不等了,我自己解决。” “那、那好吧。” 巧燕备好了马车,金小小晌午时分出了门,便吩咐马车等到了宁都侯府附近。 等了一个多时辰,巧燕忽然说:“出来了!” 1111、不是没给过你机会 金小小顺着车帘朝外看,南宫奇正要上马。 金小小打了个手势。 巧燕立即下了马车往南宫奇那儿去了。 “南宫城主,我家夫人想见你。”巧燕朝着南宫奇福了福身,冷言冷语说道。 “……” 南宫奇认得巧燕,视线也瞬间便朝着不远处的马车看。 金小小坐在车上,车帘随风吹,露出了她半张脸来。 南宫奇面容平静,然而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方法用尽想要见她,却始终不得见。 如今,竟是她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远处就是玉宁楼,少夫人在特等席等您。”巧燕留下话,转身上了马车,马车便往玉宁楼去了。 南宫奇在侯府门前停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翻身上马,奔赴玉宁楼而去。 …… 玉宁楼的特等席设在三楼,专门招待贵客。 金小小微垂着眼帘煮茶,听到开门的声音,并未抬头,“城主来了,坐吧。” 巧燕上前来:“南宫城主,请。” 南宫奇踩在地毯上的脚步,甚至让他觉得有些许不真实一样。 他终于迈步上前去,到了金小小对面,“你不是不见我吗?” 金小小眼尾微抬,看着南宫奇:“你不是非要见我吗?” 她还是如先前一样,喜欢翠绿色的衣裙,喜欢东珠镶嵌的发钗,就连煮茶的姿势,抬起眼尾朝他看过来的样子,都如同往日一样。 但她的眼底,如今却已经全然是冰冷,仿佛他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尤其是,她此时还梳着妇人发髻,这让南宫奇觉得分外刺眼。 若是以前,他怕是当即就要口不择言,冷嘲热讽出声。 可一年多过去了,他懊悔入骨,相思成疾,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所为一步错步步错。 金小小是个宁可打碎骨头也不可能向人低头的女人,他的强硬霸道对她根本没用。 南宫奇闭了闭眼睛,缓慢地说道:“当初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 金小小一怔,笑了:“你见我就为道歉?” “不。”南宫奇沉声说道:“我带母亲入京城来求医,她很想见你。” 金小小低下头去,“那是你的母亲,你好好照看便是,与我无甚关系……你见我应该就为这两件事吧?如今说完了,轮到我来说了。” “我今日来见你,也有两件事情。” “请你离我远一点,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金小小冷漠地看着他,“也离我夫君远些。” 那无情的样子,霎时间让南宫奇怒火暴涨,他准备了一箩筐的话,想要对金小小说,然而都没开始,金小小就把他的话全部给截回去了。 还有那“夫君”两个字,刺的南宫奇心情越发压抑:“那小子有什么好?” “他不好?”金小小笑开来,冷声发问:“难道你好?” 南宫奇当场就要发作,可是在关键时刻,还是忍不住了,他一字字说道:“我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机会?”金小小沉默良久,“你后悔你的就是了,与我求什么机会?!” 南宫奇见她这般冷漠,脱口道:“我真心忏悔,自然要与你求机会,只要你原谅我,我们还可以——” “住口!”金小小忽然沉下脸,“你真心忏悔了又能怎么样?时间能回去吗?一句对不起,一句原谅你,就能把我这几年受的苦全部抵消吗?” “我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我求你的时候,你又做了什么?” “血肉从身上脱离的那种苦痛,你注定这辈子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可我知道……如果不是你死死纠缠,我这辈子根本都不想看到你!” “你不是忏悔了吗?求我原谅吗?你离我远远的,就是最好的忏悔!” 南宫奇周身僵硬,早已知道见到金小小会是这副场景,但当真到了这步田地,他的心里还是刀割一样的疼。 相识多年,他用尽手段和她在生意上打擂台,每每被她的手段激起好胜心,年深日久的接触下来,他对待她的心思也变了味道。 他不确定那是什么,只是见不得她思念旁人,更听不得别人把她的名字和其他的男人缠在一起来说。 他不懂得怎么处理自己的心情。 他这辈子全靠自己杀出一条血路,他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也清楚该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于是,他便用自认为最有用的办法,占了她的清白。 女子皆重贞洁,他以为,她失身给他,便要冠上他南宫奇的记号,注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可事与愿违,她怀了孕也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 他便用自己的手段,想方设法也要把她留在身边,结果,事情越来越糟糕,终于在柳城之外,到了无法挽回的境地。 多少次午夜梦回,都是柳城之外血淋淋的场面。 他清楚的记得她憎恨的充满拒绝的眼神。 想要挽回,却已然晚了。 十三城被守的固若金汤,他根本近不得她的身,见不到她的人,他穷尽手段,也只能从别处听到她嫁给旁人,入了京城。 等他不甘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做错的时候,悔之晚矣。 现在,他看着眼前愤怒无情的女子,想要以她的清白,江承庆的名声为威胁,却又深刻的明白,如果真的那么做了,只会让她更加厌恶他。 或许,他真的能把她毁的彻彻底底,把江承庆的名声坏的干干净净,但这个女人,永远也不可能回头。 南宫奇闭上了眼睛,痛苦与绝望交织,明知道是笑话,他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一句话:“真的没可能了吗?” “我不在意你成了亲,只要你愿意,我们——” “不可能。”金小小淡然开口:“我已经嫁作他人妇,这辈子,生是江家人,死为江家鬼,断然不会跟旁人有任何牵扯。” 金小小站起身来,大步就往外面走。 她已经说的够清楚了。 然走过南宫奇身旁的时候,只觉他身形佝偻,像是被人打碎了脊梁一样。 她与南宫奇相识多年,从来见他都是桀骜不驯,彪悍霸道,如今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可悲又可怜。 金小小停了停脚步,侧脸看着他:“其实我好几次都想和你好好谈一谈,可是你总是很懂得,在我刚对你有一点好感的时候,亲手把那些好感打的稀烂。” “我们之间早就完了,你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1112、区别 金小小决绝的出了玉宁楼特等席,到了外面。 她呆呆地看着那刺目的太阳,忽然觉得,曾经和南宫奇纠缠的那些年月远的好像都记不清了。 “小姐。” 巧燕有些担忧:“咱们现在回府吗?” “嗯。” 金小小应了一声,爬上了马车去。 马车缓缓起行,走了一阵子,金小小忽然问巧燕:“你说,如果有一天,全京城的人都在骂我水性杨花,骂我不要脸,嘲笑承庆娶了我这样的妻子,那时候怎么办呢?” “小姐——”巧燕急忙说道:“怎么可能呢?那些事情又不是你故意的,是南宫奇太卑鄙,而且,这里是京城,没有人知道——” “南宫奇知道。”金小小扯了扯唇,“他那种人,什么做不出来呢?!” 巧燕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金小小垂下头去,冷冷一笑:“这一次,就算他把那些都说出去,让我成了所有人指指点点不守妇道的人,我也绝不会再受他威胁。” “只是。” 金小小想起自己自己的夫君,她的神色变得柔和,变得心疼起来,“要苦了小将军,受我连累。” …… 南宫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他坐在官所的院子里,吴振就在不远处站着,不敢上前来打扰他。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太阳西斜,缓缓落下。 南宫奇就保持着一个姿势。 一日滴水未进,他的唇干裂的起了皮,双目之中,从一开始的茫然,到后来只剩下空白。 整个人从内到外透出萧索死寂。 南宫奇今日见过金小小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此时想来,那位将军夫人,是彻底打碎了城主最后一点期盼。 吴振跟随南宫奇多年,从来见南宫奇都是桀骜无双,自信且自负,如今日这般,像是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属实是第一次。 他这做下属的,竟然也觉得,这位主子此时瞧着有些可怜。 他不是对金小小没有感情,而是从一开始就不懂得怎么去喜欢一个人,所以用了自己惯常所用的巧取豪夺的办法。 然后,一步错步步错,直到成了最后铸成无法纠正的大错。 吴振暗暗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城主,您答应了今日要去看夫人的。” 南宫奇闭了闭眼睛,缓缓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面走。 然而主仆两人刚出官所没走几步,就见大街牌楼之下,停着一个人。 江承庆穿着白色的护胸软甲,白色的披挂,握着马缰立在那儿。 夜风吹起,白色披挂随风而动。 江承庆面容已经不见昨日的暴怒,而是平静无比:“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就算你把她的事情传到天下皆知,她也是我的妻子,你拆不散我们。” 南宫奇静默地看着。 他在边境十几年,手段狠辣,江承庆在他眼里,真的就是个毛头小子,太过稚嫩。 但就是这么稚嫩的一个人,却在金小小这里,赢过了他。 南宫奇此时看着江承庆那张极度认真的脸,忽然之间,似乎顿悟了自己和他的区别—— 江承庆永远在护卫金小小。 而他,似乎……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反着来的。 为了达到目的,他一惯不择手段,却忘了,人的感情不是生意。 生意里不择手段,能赚来银子。 但感情里的不择手段,就算你抢来了人,也未必留得住心。 只会把好感消磨殆尽。 江承庆并不期待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只将话说完便一提马缰,转身走了。 …… 将军府 金小小午后回来便去厨房准备饭菜,今日做的都是比较繁琐一些的菜色。 巧燕在一旁帮手,忍不住说:“小姐以前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如今为了小将军,真用心。” “我喜欢为他做这些。”金小小将头发往耳后编了编,舀了一小勺汤来尝味道。 巧燕笑嘻嘻地说:“是哦,小将军这么好。” 金小小没再说话,吩咐厨娘盯着火,一边拆下围裙,一边吩咐巧燕:“你去问一下,他什么时候回来?” “好嘞!” 金小小出了厨房,往自己和江承庆院中去,打算整理一下自己,然而刚进院子,却见屋内有人影来去。 金小小怔了下,上前去将门推开,“你回来了?!” 屋内,江承庆正在拆软甲,“嗯,没什么要紧事,就提早回来了?唔……你刚从厨房来吗?我好像闻到了饭菜香。” 金小小有些不好意思:“是啊,我以为你没回来,还让巧燕去门口守着。” 她上前来帮江承庆换衣裳,先拆软甲再拆肩甲、腕甲。 成亲这么久,她已经对这一套流程非常熟练,也做的很顺手。 在她手落到他腰带上的时候,江承庆轻轻地把金小小环了过来,“悠悠众口堵不住……姐姐,你不要怕,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大庆有万里河山,风景无数,我们去游山玩水,不在这里受他的气。” 金小小的脸被按在他胸前,闻言露出个暖暖的笑容来:“行。” 江承庆停顿了一会儿,迟疑着又说:“你……会不会觉得我不成熟,这个解决的事情的办法太无能?” 这个办法,其实和逃避差不多。 但却是江承庆想了两日想到的最好办法。 “不会,你这个办法很好。”金小小柔声说道:“别人的嘴是堵不住的。当你自己不在意的时候,任何流言蜚语都没有杀伤力,时间也会把所有的流言蜚语都冲散。 “真的?!” “自然是真的。”金小小温声说:“我们何必花心思去在意旁人说什么?我倒是有点期待,我们能去什么地方游山玩水。” 江承庆得到了肯定,暗暗松了口气,认真说:“好些地方都是不错的,我最想去晋西,那里我没去过,等我这趟军务结束,我便去找宁都侯挂职离京。” “好,你说去哪里,我便随你去哪里。”金小小笑着说道:“现在先换衣服吧,换好了吃东西。” 江承庆点点头,又忽然握着她的肩膀,认真地说道:“我知道我除了军中的事情,其余事情懂得很少,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很快就懂的。” 金小小笑意加深,“你不懂也没事。” 江承庆没再说话,但心中却已经打定了主意。 1113、贤妻 两人甜甜蜜蜜过着他们自己的小日子,没有人再去理会南宫奇那件事情。 南宫奇也仿佛是忽然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横叉一杠到两人的生活中来。 江承庆去一趟军营,会在营中待五日,回来府上休沐五日,再去营中,如此轮换。 京中玉宁楼和红馆的生意金小小打理的很认真。 江护父子也是有一些田产和铺子的。 前些年一直是专门的管事负责着,父子三人从不过问,如今有了金小小,自然全都交到她手上去。 金小小发现这些年的账目做的倒是漂亮,但还是有中饱私囊的情况。 主家不过问,有些管事欺上瞒下也是常有的事情,金小小恩威并施,小惩大诫,能用的人留下,不能用的人就打发了。 府上的中馈事宜,她也处理的井井有条。 江承庆曾问她许多次,要是太累就交给旁人,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但金小小打理银钱这些事情已经十多年了,长袖善舞,很懂得用人,不但把事情打理的很好,还每日能在厨房待上个把时辰。 一开始只是做江承庆喜欢吃的,后来学的差不多了,便询问管事家翁江护的喜好。 江护是典型的大老粗,原先对江承庆娶什么人,其实也是没什么所谓,一直想着只要是个姑娘,且品性端正就好,谁知道金小小这么能干,完全就是惊喜。 江护不止一次夸赞小儿子眼光好。 江承庆自然得意的不得了。 很快就到了腊月。 京城的腊月其实不算特别冷,但金小小常年在卞南那种温和的地方待着,骤然来京城,非常不习惯,说是寒风刺骨也不为过。 因为冷,她早上几乎不出门,都是晌午后天气暖了才出去。 今日因为有些年货要亲自过问,不得不早起就出了门。 巧得很,今日竟然下雪,天地一片白茫茫。 在宅院里看雪,和在这里看雪,完全就是两个感觉。 金小小站在将军府的门口,看着鹅毛大雪飘飞来去,有些愣神。 “小姐……”巧燕自认穿的很暖,但还是控制不住地跺脚,咬着唇说:“下雪好冷啊,卞南就不下雪,比这里暖和多了。” “嗯。” 金小小点点头,“但我还是喜欢京城。” 这里四季分明,能看的风景很多,卞南她待的太久了,如今想想好像挺单调的。 “走吧。” 金小小温声说着,正要迈步下台阶,却听远处马蹄声阵阵。 金小小抬眸看去,瞬间眼底满含惊喜:“你怎么回来了?!” 江承庆笑眯眯地说道:“我回来你不高兴吗?” “明知故问。”金小小白了他一眼。 她昨晚才收到消息,说江承庆可能要到除夕才回来,心里还有些想他呢,哪里知道今早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你要出去?”江承庆在门前下马,把马鞭坐骑都丢给身后的随从,“打算去哪儿?” 然后不等金小小回话就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是连夜回来的吧。”金小小瞧着他脸色有些憔悴,风尘满身,自然心疼,便说:“我去办年货,自己去就好了,你回院子歇着吧,等你睡一觉我便回来了。” “不行。”江承庆摇头,双手一握,将金小小抱上马车,自己也弯身坐了进去。 “……”金小小无奈片刻,“那我不去了,等你休息好了再一起去。” 她半拖着江承庆,把人落下马车,往院内走。 走了两步,江承庆忽然双手一横,把人抱了起来,认真说道:“这路太滑了,我怕你摔倒。” “……” 金小小无奈地说:“我出门的时候都没摔倒呢。” 江承庆笑嘻嘻地说:“以防万一嘛。” 他如今就是这般,每次出军务回家之后,都对金小小异常眷恋,一见着面便不想分开了。 好在年货也不是特别要紧的事情,不是非要现在就去。 金小小没在说什么一切由着他,想着等他休息好了,明日再去也是一样的。 两人回了院子里,金小小吩咐人准备水和吃的。 洗漱之后,江承庆已经有点昏昏欲睡,金小小盯着他吃了东西之后,困意更加挡不住,他便拖着金小小一起去休息了。 金小小没法,只好陪着他,想着等他睡熟了自己再悄悄离开去做点别的。 可金小小没想到,这陪着陪着,自己也给睡过去了。 而且睡得还挺沉,不知过了多少时辰,被人推着肩膀才闹醒。 “你瞧着比我困。”江承庆咧嘴笑,笑意深深,露出了嘴角的梨涡,“是不是晚上都没睡觉在想我?” 金小小脸色微红,“你面皮厚,什么都能说。” “只有咱们二人嘛,逗逗你。”江承庆问道:“你想不想出去?” “出去?”金小小起身看了下外面的天色,白茫茫一片,“什么时辰了?” “刚过午一会儿吧。”江承庆说:“我们去白马寺,这几日那儿的梅花开了,特别好看。” 金小小有点儿心动,“可是……年货的事情——” “交给底下的人办!”江承庆把她从床上捞起来:“往年我们在军中,战事紧张,哪儿顾得上过年啊,脑袋别在腰带上过大年初一也是有的。” “况且,不是有管事吗?让他们去办就是了,不用你亲自过问这些琐事。” 金小小原本想着,自己如今既然管了家里的事情,便认真贴心办好一点,哪里知道他无所谓那些细节。 她还没见过梅花呢。 她犹豫着。 那边江承庆不给她时间多想,直接把斗篷之类保暖的东西全拿了过来,一股脑儿往她身上穿戴。 “好了好了,我自己来。”金小小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收拾好后,两人便乘着马车往白马寺去了。 雪还在下,路有些难走,走的也慢。 白马寺在京郊的山上。 马车用了一个时辰到了山前,江承庆便带着金小小下了车。 金小小看着面前白茫茫的一片台阶,人都傻了,“这……爬上去?” 这么多台阶,下了雪这么滑,能爬的上去? “我背你。”江承庆直接在她身前蹲下。 1114、完了 金小小忙说:“不用,我自己走得动。” 这么多级台阶,就算是江承庆身体好,背她上去那也是很吃力的。 话音落,金小小便迈步往上。 江承庆笑道:“那行,你自己走一回儿,走不动我再背你。” 两人一级一级爬着台阶,江承庆走的稳健,但走的也慢,一直握着金小小的手扶着她。 走了一阵子之后,金小小累的气喘吁吁,爬不动了。 江承庆旧话重提:“我背你吧。” 金小小摇头说:“我、我还行。” 就她目力所及,还有一大半没爬,怎么舍得累着他背自己。 江承庆瞥了她一眼。 此时的金小小脸色都有些红了,额上都是细汗,看得出来是真的爬不动了。 但还坚持着。 江承庆默默片刻,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这看白雪红梅的建议是不是不太好? 就在这时,金小小脚下打滑。 “小心!” 江承庆反应很快,握住她的手肘把她扶住,顺势一拉,将她抱了起来:“不让背,那我抱着你。” “嗳——” 金小小连忙说:“我再走一段,走不动你再——” “你已经走不动了。”江承庆看她一眼,“这么高的台阶,要是摔着了不得了。” 金小小闻言,忍不住探着眼睛朝他肩膀后面看了一眼,不看还没什么一看顿时心里发憷,现在两人所在的位置已经很高,这要是真摔了还得了? 瞬间她也不敢乱动了。 只是走了两步之后,她又迟疑地说:“你还是背我吧。” 背着,应该比抱着好走一点? 江承庆便把人放下来,换成了背着。 金小小怕累着他,沿路上去尽量不和他说话分神,在他背上趴着也不敢乱动。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总算到了寺中来。 江承庆把金小小放下来。 金小小瞧着他问:“累不累?” “不累。”江承庆笑眯眯的,稍微有一些气喘。 金小小踮脚帮他擦了擦汗,温声说:“等改明儿我多活动一下,这身子骨太柔弱了些。” 一点台阶都爬不动,以后如果出远门,那还了得。 两人一起进了寺中。 因为大雪,此处没什么香客。 江承庆填了不少的想香油钱,吩咐僧人准备素斋和禅房,便由引客僧人带着往后面去了。 一路上,僧人和善地说道:“今儿梅园的梅花开的正好,二位施主来的可巧了,这边请。” 江承庆拉着金小小,随着那僧人往前,还未到园内,就问道一股雅淡清幽的香气遥遥传来,再往前走,一株红梅从白墙青瓦之间探了出来,在一片素白的天地里显得格外夺目。 等进到梅园之后,白雪红梅美的让人晃眼,那梅香也是沁人心脾。 金小小忽然觉得,爬那么多级台阶到这儿来可太值得了。 僧人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江承庆拉着她走在梅园的小路上,笑着说道:“我记得上次我来的时候,这里的梅树没有这么高。” “你什么时候来过的?”金小小看向他:“不是好长一段时间都在外面吗?” “应该是十三四岁的时候吧?我记得不清楚了,听说这里的梅花好看,和我哥哥还有将军姐妹一起来的。”江承庆说道:“那时候我就想着,这么好看的风景,以后要是有人一起看就好了。” 江承庆忽然笑开来:“那时候还小,其实也不懂得想要和谁一起看。” 如今却是懂了。 自然是要和喜欢的人看。 金小小低头微笑,瞧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也暖融融的。 两人往前走着,江承庆打着伞挡去飘飞的雪花,偶有雪压梅稍挡着路,江承庆便将梅枝抬一抬。 走了一小段之后,江承庆贴心地问:“累不累?累的话,我们去禅房坐着,禅房离得不远,也能看到梅花。” “好……”金小小笑着应了一声,正要和江承庆一起去禅房,却忽见不远处的小路上迎面来了两个人。 是南宫奇和唐娇。 唐娇包裹在斗篷之中,只露出了过分白皙的脸。 南宫奇还是一身黑衣,今日没有束高冠,只簪了一根白玉簪子。 瞧见金小小和江承庆,南宫奇也是一怔。 江承庆拧眉,握着金小小的手紧了紧,转向她说:“换条路走吧。” “嗯。” 金小小点头,便与江承庆折返回去。 南宫奇立在那儿,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一旁的唐娇忽然唤道:“小小?你也在这里?奇儿还说你不在,他又骗我。” 话音落下,唐娇已经小跑着追过来。 “……”金小小沉默了一瞬,只得停下脚步来,温和又客气地说:“夫人。” 唐娇高兴地说:“我好想你的。” 她看着一旁的江承庆问:“小小,他是谁?” “他是我夫君。”金小小温声说着。 “夫君?”唐娇皱着柳眉,视线落到了江承庆的身上去,打量了一会儿,忽然笑着说:“真好,看着可比奇儿好。” “……” 江承庆金小小静默下去。 唐娇瞧他们表情怪异,还认真地说道:“你不相信我吗?他真的就比奇儿好啊。” “他比奇儿年轻。”唐娇似乎是想要证实自己说的是真的,仔细地说道:“面相也比奇儿好,奇儿老是挂着一张脸,看着就吓人。” 南宫奇僵在那儿,好半晌才露出一个苦笑。 无心又真诚的评价,最是扎心。 江承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咳了一声。 金小小没想到她会说这些,愣了一下之后,才说:“夫人是来此处赏梅的吗?” “嗯,我前几天就到这里了。” 金小小便说起此处梅花如何,问起她最近做什么,把话题从江承庆和南宫奇的比较上转了开去。 说了几句之后,金小小以她身体不好不要吹风为由,劝说她先回禅房去。 唐娇是有些不情愿的。 但如今病情好了很多,也知道爱惜身体,便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回走,走着还一步三回头地说:“小小,你要时常来看我啊,我好喜欢你的。” “有空的话。”金小小客气地回了一声,便与江承庆携手离开了。 南宫奇立在那儿,脚下扎根一样并不愿意走,一直等着两人的背影消失不见,他都看着那条空荡荡的路,心里终于是明白,这辈子他和金小小,终于是完了。 1115、后会无期 江承庆和金小小二人进到了禅房之中。 金小小低垂着头,坐在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不知在想什么。 “饿吗?”江承庆坐在她的对面,笑着说道:“等会儿素斋就送到了。” “嗯。” 金小小抬头,也回了江承庆一个温柔的笑容:“我没想到会再见到他。” 南宫奇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当日和他将事情说清楚之后,金小小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有朝一日,自己必定成了京城百姓人人口耳相传的失贞之人。 会连累江承庆的名声。 若是以前,她必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保全江承庆的名声,但这一次她没有。 她不能为了没有发生的事情再伤小将军的心了。 因此,她等着,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她甚至已经想到,到了那一日之后,江承庆受人指点,或许……对她的热情也会在那些流言蜚语之中消磨殆尽。 也会和旁人一样觉得她不好,产生嫌弃。 或许,他会开始早出晚归避着她。 或许,她到时候会做一个贤惠的妻子,待在家中不会再出去给他丢人现眼。 也或许,还会为他物色配得上他的娇妻美妾,和许多的妻子一样。 她总是想很长远。 因为总觉得那些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便在现在甜蜜的时候,认真地对他好。 可是没想到,南宫奇什么都没做。 且今日看到南宫奇那个样子之后,金小小忽然意识到,或许他真的变了,以后都不会做什么。 明明早已经告诉自己,也告诉过江承庆,流言蜚语不要紧的,但此时还是暗暗地松了口气。 人言可畏,她怎么能不怕? “我也没想到他在这儿。”江承庆皱眉,“早知道就不来了!” 金小小回过神来,微笑道:“这儿风景很好,不要让他打扰了咱们的兴致,只当他不在便是了。” “嗯。” 江承庆点点头。 没一会儿素斋便送到了,两人吃了点东西,江承庆惦记着南宫奇也在这儿,也没建议出去,就窝在禅房和金小小说着话。 金小小坐着坐着,有点发困,“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吃点东西就想睡觉。” “那休息吧。” 江承庆拉了个枕头给她,“我其实那会儿也没睡多久,正好也睡会儿。” “嗯。”金小小点了点头,打了个秀气的小哈欠,没一会儿就靠在江承庆怀中睡过去了。 江承庆没睡意。 他忍不住用手指卷着金小小的头发把玩,瞧着她暖玉一样白皙的脸,凑上前去亲了亲,又亲了亲。 有道是小别胜新婚,分开都小半个月了,如今娇妻在怀,心里便有点冲动。 但看她睡得熟,又想起此处是白马寺,顿时敛了那点冲动。 他小心地把金小小放好,盖了被子,交代婢女看好,自己披了衣服出去,打算走动一下。 因为心里眷恋妻子,他并没有走的很远,只是在禅院前看雪。 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到了院门之前,“将军,我家主子有封信交给你。” 江承庆认得那人,是南宫奇身边的叫吴振。 吴振朝着他行了个礼,上前把信送到江承庆手上,“请将军过目。” “他有什么事情?”江承庆并不去接,冷声问道。 吴振说:“主子已经离开寺中了,将军看了这信便明白了。” “……” 江承庆抬手把信接过来。 那信只有一页。 望你二人琴瑟和鸣共赴白首,如胶似漆子孙满堂。 后会无期。 江承庆皱了皱眉,因深知南宫奇的卑鄙,这封信中的祝福,他都觉得及不可信。 之所以会看,是怕他又憋了什么坏。 如今看过,便当即交还给吴振,面容冰冷:“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请他离我娘子远一些。” “是,小人会转告我家主子。”吴振把信收好,迟疑着,还想说点什么,但终归是什么都没说,走了。 有些错了的事情,在经年累月之后,你想改,却已经没有改的必要。 好多话,说出来已经太过苍白无力。 但他知道,南宫奇的祝福是真心的吧? 江承庆冷眼看着吴振离开,在院子里再待不下去,往禅房内去了。 金小小还睡得很沉。 他自己无事可做,便盘膝坐在罗汉床上,拿了本经书来翻,南宫奇的事情,他并未放在心上太久。 …… 吴振很快就下了山,南宫奇已经陪唐娇坐在马车里,隔着车帘问:“送了?” “是。”吴振低声说:“又还回来了,是承庆将军还的,还说……希望咱们离他们远些。” 车内没有声音,良久,南宫奇才吩咐了一声:“走吧。” 吴振坐上车辕去,驾车离去。 马车里,唐娇有些不高兴:“奇儿,好好的我们为什么要离开这儿?梅花很好看,小小还在那儿,我都没与她说几句话呢!” 南宫奇温和地劝服道:“这里太冷了,其实还是贡城那里暖和,你说对不对?” “……”唐娇认真地想了想,“好想是。” 这里冷的人发抖,穿再多衣服都好冷。 南宫奇又说:“况且,你不是说你想起一些事情吗?我们去四处转转吧,说不准能找到你以前的朋友和家人。” “好啊!”唐娇眼睛发亮,“奇儿你想的太好了,我想找他们。” “嗯。”南宫奇点点头,“我们今日就走,越往南天气会越好,就不会这么冷了。” 唐娇兴奋与能找寻朋友和家人,一直说着记忆之中以前的事情。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忽然皱眉:“可是小小……” 南宫奇温声安抚:“以后有缘分会见到的。” 他说着这句话,似乎是在安抚唐娇,又像是在告诉自己,但是心里有一块地方,终究是一片片的坍塌下去,裂成一大片狼藉。 有缘再见这种话,约莫只能骗一骗他这个神智尚且没有恢复的母亲。 他骗不了自己。 金小小那对夫妻,这辈子最不想见的人估计就是他了。 南宫奇闭上眼睛,无声地说道:“后会无期了。” 1116、春暖花开 金小小睡的很沉,一觉醒来,天都黑了。 她茫然地撑着身子,看到江承庆皱眉翻书,忍不住问:“怎么了?” “醒来了?!”江承庆随手把书丢了,凑上前扶她,“你可真能睡,睡了大半日,饿醒的吧?” “……”金小小讪讪地笑了一下,还真是,“最近的确犯懒了些。” “是不是生病了?”江承庆皱眉:“明日下山,找大夫看一看。” “好。” 金小小点头应着,心里有点翻狐疑,她似乎只是觉得困,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不舒服,这会是什么病? 也不知道严不严重。 江承庆叫了饭菜来,两人一起吃了。 他知晓金小小并不想知道南宫奇的事情,而且他也不想提,因此信的事情没有开口。 外面天还没亮,但金小小睡了大半日,如今是再睡不着,两人便研究起江承庆方才看的那本书来。 那是一本佛经。 江承庆以前只看兵书和练武的图册绘本,看这边觉得晦涩难懂。 金小小却是懂得的,认真与他说起里面的故事和道理来。 然而没想到的是,雪连着下了好几日,路不好走,两人只能在白马寺待着。 一直到了腊月二十八那日晚上,雪总算是停了下来。 江承庆松了口气说:“还好,明日一早就可以回家了,我还以为要在寺庙之中过年了呢。” 他转向金小小:“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最近这几日,他每日问的最多的就是这句。 两人时刻不分离,他也留意到金小小犯困的情况比较明显,心中实在担忧。 金小小迟疑地说:“没有,应当……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吧。” 江承庆皱眉:“还是得看大夫再说,快睡,明儿一早我们就下山回家!” “嗯。” 金小小轻轻应了一声,然躺下之后,心情却有些微妙。 她自己也留意了自己的身体,好像……这个月的月信迟了很多,但她不确定,也不敢说出来让江承庆空欢喜。 看着眼前逐渐入睡的丈夫,金小小低声说:“要是真的就好了。” …… 第二日一早,江承庆带着金小小下了山。 台阶已经被僧人们清扫干净,但江承庆怕她走的不稳,还是仔细地扶着她。 因为有了自己的拿一点猜测,金小小这一次没抗拒,还很配合,非常小心。 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除夕的晌午,家里面管事负责带人装扮,张灯结彩,过年的气氛很足。 江承庆笑道:“你看吧,都说了,你不必亲力亲为,管事们也可以做的很好,少劳累些。”他一边牵着金小小往前,一边吩咐底下人:“快去找大夫来。” 府中有府医。 两人刚进了院子,大夫便也到了,快步上前给金小小诊脉。 金小小心底含着期待,眼睛也落到了那大夫的身上,“先生,我……我没什么问题吧?” “没。”那大夫满脸笑意道:“给夫人报喜,夫人是有孕了。” “有——”江承庆呆在当场,没反应过来:“有什么?!” “回将军的话,夫人怀孕了。”大夫又说了一声,“两个月了。” “……” 江承庆呆了一阵子,又惊又喜。 他转向金小小,神色激动地将她揽入怀中来,“太好了!” 大夫和婢女们都懂事的退了出去。 金小小脸色微红,“瞧你高兴的像孩子一样。” “我当然高兴了!”江承庆得意地说着,又低头看她:“你早知道啊?怎么一点也不意外?!” “我是猜的,但是不确定,也没好与你说。”金小小含笑道:“总要等大夫确定,免得空欢喜。” “对对。”江承庆点头,激动地说:“这么好的事情,今天正好又是除夕,双喜临门啊,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告诉爹爹去,然后给大哥和将军也写封信,大家一起高兴——” “慢点儿。”金小小无奈地拉住他的手:“派人去通知公公就是了,还有啊,怀孕只是小事,没必要敲锣打鼓搞得大家都知道。” “有必要!”江承庆十分认真,按着金小小的肩膀把她压回了床榻上去,“你好好休息,我去告诉父亲。” 金小小又无奈又无语,只看着江承庆快步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以后的日子充满阳光和希望,值得期待。 江护听闻消息,高兴自然不在话下。 索性又是过年,江承庆与宁都侯那边告了价,直接挂职在家休息,陪伴妻子。 他其实不太爱被营中束缚,这一趟回京是军务没办法。 歇在家中,他练武活动筋骨,金小小便在窗边看着,天气好的时候,两人也一起出去散心。 只是他不许金小小在操劳生意和家中的事情。 金小小知他心疼自己,就把琐碎的不需要自己亲自过问的都交给了信得过的管事们。 她只过问玉宁楼和红馆。 这两个地方太过要紧,如今京中还没有能接手的人,她必须管着才是。 …… 阳春三月,江承庆陪着金小小一起到玉宁楼去用饭的时候,玄武大街上来了一支队伍。 金小小顺着特等席的窗口,朝外看了一眼:“那是汾阳的队伍吗?” “嗯。” 江承庆也扫了一眼,“王家的吧,年前就收到消息,王家大公子会入朝,如今这是到了。” “哦。”金小小点点头,“王家是少夫人的外祖家,这一次入朝听说皇上很重视。” “是啊,王家小姐也来了。”江承庆想起一件事情,“我哥说过,皇上想娶王家女,想必这次王家入京,京城会热闹好久。” 他笑眯眯地看向金小小说:“本来是要一起出去游山玩水的,恰好你怀孕走不了,如今倒是好,我们就在京城看看热闹,等孩子出生了,再过一两年我们再离京。” “好啊。”金小小眼神随着那车队,看到人马过了牌楼,往远处去了。 她隐约记起,当初曾经在并州刺史府还见过宁都侯的妹妹。 似乎……那位小姐和王家公子有些渊源。 1117、世家贵族三妻四妾 三月天,花园里姹紫嫣红。 院中亭台之下,嫩黄色的纱帐漫舞。 纱帐之后,有个少女趴在石桌上睡着。 她的肌肤白如暖玉一样,微微泛着暖弄的光泽,长发柔顺地披垂在后背上,一只玉兰蝴蝶簪别在发髻的根部,长长的流苏线顺着长发垂落,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唇角弯弯带着浅笑。 花云拿了个披风上前去,仔细地给她披在背上,示意周围的下人都动作轻一些。 最近这几日,因为听闻王家要入京,小姐日思夜想,都没怎么睡好。 昨晚更是只睡了两个多时辰,这会儿好不容易睡着了,可不能吵着她。 然而,周围的下人倒是谨小慎微没发出声音,远处的花园青石路上,却是有个婢女疾步本来,喊道:“小姐,好消息——” 花云皱眉,正要警告那婢女住口。 却不想宁玉蓉已经被吵醒,微蹙着柳眉坐起身来问:“什么好消息?” 花云只得让那婢女进来。 婢女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外面说:“王、王家……入京了……” “啊!” 宁玉蓉惊喜地站起身来,披风掉到了地上去,“什么时辰入京的?” “就刚才。”婢女喘了口气,又说:“现在入宫去面圣了。” “是吗?” 宁玉蓉低垂下眼帘,眼底却是一片激动。 她等了一年多了,入京他可算是来了。 现在先入宫面圣,应当需要一段时间吧?入宫之后,肯定要在京中安顿一下,也不知道他会安顿在哪儿?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但他既然入了京城,那必定很快就能见到了! 宁玉蓉纤白素手忍不住按在了领口那儿,当初他赠的玉佩便挂在胸口呢,心里忍不住地欢欣雀跃。 她刚还做梦,梦到了在并州刺史府花朝节那天,他帮她戴花环,唤她做“蓉蓉”,没想到他就来了。 太好了! “花云,给这小姑娘赏钱。”宁玉蓉高兴地说着,便往自己的院子快步去。 她得好好选一选,自己到时候见他穿哪件衣服,戴什么首饰好。 她怀着兴奋的心情,挑了好久好久,反倒是挑花了眼。 花云忍不住上前来说:“郡主,你这么漂亮,穿什么都好看的。” 征北境归来,宁丰城军功卓著,封了宁都侯,基本代替了原来武安侯在朝廷军中的位置,是为朝廷新贵,而宁玉蓉也受封宁都郡主,身份水涨船高,一夕之间就成了京城最炙手可热的贵族小姐。 她的穿戴好多都是宫中赏下来的贡品,一般的贵族女子见都是没见过的。 自然哪一样都好看。 宁玉蓉咬了咬唇,“可是我很久没见他了,想漂漂亮亮地见他。” “奴婢明白。”花云耐着性子,“那……我们就选这几件吧。” 她指了几件,都是嫩黄和淡绿水蓝一类,比较鲜嫩,是宁玉蓉偏好的颜色。 宁玉蓉点点头,“好。” 似乎也觉得自己太过小题大做,宁玉蓉也没好意思继续纠结这个。 这时,花雨从外面进来:“侯爷回来了!” “下朝了呀。”宁玉蓉说:“那我去给哥哥送杯茶。” 花云和花雨笑着对视一眼。 这哪儿是送杯茶呀,送茶是假,打听消息是真吧?! …… 宁玉蓉一路带着两个婢女,到了宁丰城的书房中来。 此时宁丰城刚将朝服褪下,换了一身圆领的劲装常服。 宁玉蓉微笑着上前,把茶水放在桌面上,“哥哥辛苦了。” “嗯。”宁丰城端着茶,并不说话,认真地喝着。 宁玉蓉等他将茶喝过了,赶紧上去把茶杯接了,欲言又止却是说不出话。 宁丰城明知故问:“有事吗?” 宁玉蓉笑的有点讪讪的,“我、我没事……” “今日哥哥有些公务要处理。”宁丰城温和地说道:“暂且没有空闲的时间与你闲话,你先回去休息,等晚点我去看你。” “……”宁玉蓉微抿着唇,心有不甘,“我其实、其实有一点点小事,就想问一下哥哥,不会耽误哥哥很多时间的。” “嗯?” 宁丰城抬眸看她,“什么事?” “就是、就是……”宁玉蓉重复了好几遍,才硬着头皮说道:“他来了……是不是?” 宁丰城问:“他是谁啊?” “……”宁玉蓉抿紧了唇,有些幽怨地看着他,“哥,你明知道我说的是谁!” “哈哈哈……”宁丰城朗笑出声,“嗯,他来了,还带着王家的小姐,今日面圣之后留在宫中了,约莫安顿也得好几日,你且安心等着吧。” “哦。”宁玉蓉已经等的太久了,到了此时,明知他就在京中却还得等好几日,一时之间心中不无失望。 宁丰城瞧了她两眼,说道:“蓉蓉,你很喜欢他,对不对?” 宁玉蓉有些不好意思,但却坚定地点了点头:“嗯。” “如果——”宁丰城斟酌着用词:“哥哥是说如果,你们要在一起,你会受许多委屈,你也坚持?” “哥哥!”宁玉蓉忽然抬起头来,“你为什么这么说?是他说了什么吗?” “没有。”宁丰城慢慢道:“你不要着急,我只是假设,如今他要入朝,有王家和卞南为支撑,他在朝中位置不会低,他又没有娶妻,那些要巴结他的人,必定要在这个上面做文章。” “世家贵族三妻四妾,蓉蓉——”宁丰城看着她说:“以哥哥现在身份地位,你如果看中别的人,那么那人必定只能娶你一个,但如果是他——” “……” 宁玉蓉怔了怔,很快说道:“哥哥想的是对的,但是说这个是不是太长远了些?” “嗯。”宁丰城笑着点头,“倒是的确太长远,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快回去好好休息吧,等会儿哥哥陪你用晚膳。” “好。” 宁玉蓉朝着宁丰城福了福身便离开了,回去的路上,她也想了想宁丰城所谓三妻四妾的说法,但快要见面的喜悦压住了那点事情,她很快便将那些抛之脑后。 书房里,宁丰城却是自宁玉蓉走后那一刻,容色就变得有点复杂。 1118、来 今日朝堂之上,他见了王泽,倒不觉得有什么。 但下了朝之后,他却听到与王泽同来的王家小姐,说起宁玉蓉。 她说宁玉蓉害死了王家忠仆王忠和宁川,害得王泽断手断脚受尽苦楚,还半开玩笑说,宁家几辈子都是王家的家仆,怎么北境三州的宁家如今还翻身做了侯。 那态度,十分的不友善。 宁丰城知道,她或许是要做皇后的,有她这样的态度在前面,宁丰城真的很担心宁玉蓉。 可是看着宁玉蓉满心欢喜期待的样子,他又没办法实话实说,只能说了个世家贵族三妻四妾的托词。 “哎……”宁丰城深吸了口气,若是让妹妹嫁去王家受人欺辱,那他更愿意将人留在自己身边。 可是,宁玉蓉愿意留在他身边一辈子吗? …… 宁玉蓉的心里,全是高兴雀跃。 她和王泽一直有书信往来,王泽上一封书信曾经提过,入京之日,便是提亲之时。 如此一来,等待的时间变得越发难熬起来,每一刻都过的好慢好慢。 但是为了不让旁人笑话,宁玉蓉表面上维持着一点矜持,没有派人一直打听王泽那边的事情。 就这样,过了五日,王家递了拜帖过来。 宁玉蓉等了太久,如今反倒是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触,站在花园之外,明知道王泽便在里面,但就是迈不出一步去。 花云柔声说道:“小姐,别怕呀。” “……”宁玉蓉脸色微红,低声反驳:“我才没有。” 然后,她捏紧了手上的团扇,怀揣着激动的心情,莲步轻移往花园去。 花园之中,宁丰城正与王泽闲话,瞥见走来的宁玉蓉,整个花园之中,忽然安静下去。 宁玉蓉穿了自己最喜欢的嫩黄色长裙,裙摆之上缀着黄色流星网状晶石,随着她一步步往前走动,晶石在阳光的折射下泛着浅淡的光华,那眉眼比之当初在并州的时候,更加如画一般美丽动人。 王泽的视线落到了宁玉蓉的身上去。 “哥哥。”宁玉蓉规规矩矩地与宁丰城行了个礼,想看王泽,却又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嗯。”宁丰城哪儿没看出妹妹的心思,淡声说道:“哥哥还有些琐事,王公子你是认识的,且与他说说话,招待他一下。” “是。” 宁玉蓉应罢,宁丰城便离开了,周围的下人也都相继退下。 亭子里只剩下王泽和宁玉蓉两个人。 宁玉蓉终于鼓起勇气,抬眸去看他。 两年不见,他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一身青衫俊雅脱尘,站在那儿便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宁玉蓉下意识地抿着唇。 日夜想念的人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紧张激动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心砰砰砰跳的如同擂鼓,忽然觉得有点不真实,是不是做了梦? 王泽微笑,那笑容比春风更让人舒服。 他朝她伸手:“来。” 宁玉蓉怔怔看着他。 王泽说:“傻了?” “……”宁玉蓉忽然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扑在王泽怀中:“泽哥哥!” 王泽没有说话,素雅的双手把她的肩背环抱,脸也忍不住埋与她的发间。 分离近两年。 他忙于王家事务,忙于入朝的准备,其实只有闲下来才有些许时间想她。 但此时怀抱着她,他却忽然觉得,她好像是被刻进了自己的骨子里一样,她不在身边的时候,他心里是缺了一块的,如今却是满了。 两人静静相拥,良久之后,宁玉蓉才不好意思地从他怀中退开。 王泽握着她的手腕,温声说道:“看来你在京城待得不错,长高了一些。” “是吗?”宁玉蓉原本有一堆的话想和他说的,但这会儿反倒是不知从何说起了。 她拉着王泽的手,小指勾着他的小指,不愿放开,“你……你在京中住哪儿?安顿好了吗?” “这次入朝要在京中常住,所以置办了宅子,就在玄武大街那儿。” “我给你带了个礼物。”王泽笑着开口,拉她到桌边去。 宁玉蓉这时候才发现,桌上放着一个六角的木盒子。 王泽说:“打开看看吧。” 宁玉蓉眼含期待,慢慢将盒子打开来,见里面是一个漂亮的花环,细碎的小花五颜六色,芳香四溢。 “过几日就是花朝节了。”王泽把那花环拿起来,慢慢地戴在她的头上,“我一直记得,并州刺史府花园里,那个花中精灵一样的小仙女。” 王泽满意地看着她,轻笑道:“还是那样好看,不枉早五更天起来做这个。” “你——”宁玉蓉愣愣地看着他:“你亲手编的?” “嗯。”王泽颔首:“你会不会嫌弃这礼物简单?” “怎么会?!”宁玉蓉连连摇头,只要想到王泽亲手给她编制花环,她便幸福的心里都冒泡泡了。 “那就好。”王泽沉吟着:“你且再等我几日,我将一切都安顿好了,便来提亲。” 宁玉蓉没想到他忽然说提亲的事情,心中无比雀跃,低声说:“好。” 又与她说了会儿话,王泽起身准备离开。 宁玉蓉依依不舍地送他离开。 回到自己的院子之后,她才发现,王泽还送了好多小玩意儿来,礼物把院子都快站满了。 宁玉蓉抱着他送的花环,看着院子里那么多东西,整个人仿佛飘了起来一样的高兴。 她这两年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了,忽然有些天真地说:“花云,你说我会不会高兴的晕过去?!” …… 王泽出了宁都侯府便坐上马车往回走,一路上,回想着宁玉蓉的笑脸,唇角也忍不住弯了起来。 坐在一侧的王寿低声说:“也便是宁小姐简单,公子亲手做的花环她也那样的喜欢,要是旁的世家小姐,哪会管你是不是亲手做的?只觉得东西不值钱便不会看在眼中。” 王泽没说什么。 他心中很清楚,宁玉蓉就是个单纯的姑娘。 “不过——”王寿忽然皱眉说:“小小姐现在的脾气怎么这么坏了,要不是她将公子为宁小姐准备的礼物打碎了,公子也不至于五更天起来重新做花环当礼物。” 王泽闻言,唇边笑意逐渐消失,想起昨晚的事情来。 昨晚,王珊很晚跑到他院中去,冷声问他:“你是不是非要娶那个女人做妻子?她害你还得还不够惨吗?” 他没有说话。 但不否认的态度激怒了王珊,王珊便将他搜罗来准备送给宁玉蓉的琼林玉树摔到了地上,打的稀碎。 1119、家父姓萧 王泽思忖着,她那么不喜欢宁玉蓉,约莫是因为,泸州的事情吧? 当初他和宁玉蓉身陷泸州谢流云之手,王忠和宁川两个自幼跟着他的忠仆惨死,他亦被打断四肢。 离开泸州之后,一路上都是宁玉蓉救他护他。 宁玉蓉自己也受了很多的苦,失去了父亲都来不及哀伤,便踏上了逃亡的路途。 如果不是她,自己早不知死在何处了。 他是个理智的人,自始至终不曾怪罪过她,因为知道不是她的错。 王珊却不能释怀。 宁川和王忠虽是家生子,却也如同亲人一样,就那么死了,她伤心的不得了,对宁玉蓉从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就没有任何好印象。 进了京城这几日,说起宁家更是夹枪带棒。 王泽本来早几日便要去看宁玉蓉,都被王珊缠着耽误了。 今日,还是乘着王珊入宫他抽空过去的。 想起王珊对宁玉蓉的强烈不喜,王泽只觉得十分头疼。 他自幼受家族教养,要成为以后王家家主,学习用人之道,制衡之术,这些年来,其实并未有多少时间和王珊过多的相处过。 印象中的小姑娘,一直是古灵精怪的,什么时候见了都笑嘻嘻的很讨人喜欢。 怎么忽然就这么讨厌宁玉蓉? 王泽一时之间想不到好的办法应对。 就在他思绪纷乱的这一阵子,马车到了置办的宅院门前。 王寿跳下去,刚要扶王泽下来,却僵硬地说了一声:“小、小姐——您怎么在门口站着?” 王泽心里咯噔一下,跨步下了马车,果然就见一个身穿橙红色锦服的十五岁少女立在门前。 少女五官精致,灵动慧黠。 只是此时的眼中却带着某些冷意,那声音也有些沉:“哥,你去哪儿了?” 王泽沉默了一下,“宁都侯府。” “好啊。”王珊冷笑道:“怎么我在的时候你不去,我一不在了,你便跑的这么快?躲着我呢?” 王泽皱了皱眉,不想和她在门前争执,“先进去再说。” “进去做什么?”王珊接过婢女手上的伞:“我正要出门去,你自己进去吧。” 话落,她直接上了准备好的马车,娇声命令:“走!” 车夫不敢耽搁,赶紧驾车离开了。 王泽瞧着那绝尘而去的马车,眉心皱的更加紧。 王寿低声说:“小小姐生气了。” 王泽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随她吧。” …… 马车里,王珊气的脸都绿了:“我真的不懂,我哥哥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看上那个宁玉蓉?” 她没有见过宁玉蓉,但是从旁人的口中听说了很多。 包括并州刺史府上一些琐事,比如她脱过王泽的衣服,搞得整个刺史府风言风语。 王珊都不必见她,就知她必定愚蠢。 在王珊的心里,哥哥是天人一样的存在,要娶的嫂子也该是个配得上他的,那个传闻之中的宁玉蓉,显然不配。 更何况宁玉蓉在北境三州害得王泽断手脚,还害死王忠和宁川。 她对宁玉蓉没有一点好感。 一旁的婢女银铃不敢说话,只是打着扇子,瞧着王珊不再说这个,才低声问:“小姐,咱们去哪儿啊?” 王珊想了想,“去玉宁楼吧。” 她是负气从府上出来的,当然没有目的地了,但现在有点饿,听闻那里东西挺好吃的。 “奴婢明白了。” 银铃便吩咐了一声。 马车很快到了玉宁楼,银铃打了伞为王珊挡去头顶的太阳,引着她进了里头去。 “劳驾安排个雅座。”车夫前去柜台招呼。 “座已经满了。” 车夫客气地拿出一锭金元宝:“还请掌柜费心安排一下。” 柜台上的掌柜面有难色:“真的满了,这位贵客,不好意思。” “……”站在门前的王珊很是郁闷。 在哥哥那儿生了一肚子气也就罢了,吃个饭还没地方? 银铃劝道:“不然咱们换个地方?” 王珊正要说话,却见不远处一辆挂着宁都侯府牌子的马车到了玉宁楼前来停下。 王珊眯了眯眼,示意银铃暂且闭嘴,就盯着那马车看。 车帘掀起,一个身穿嫩黄色长裙的女子自马车上下来,样貌清丽而脱俗,脸上还蒙着淡黄色的流苏面纱,一双杏眼水汪汪的,一眼看去便是人畜无害的模样。 王珊瞬间意识到来人的身份,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果然就是她想的那副样子。 宁玉蓉带着花云往里走,掌柜的赶紧迎上来笑呵呵地说:“郡主安好,特等席专门给您空出来了。” “好,多谢。”宁玉蓉客气地说罢,便往楼上去了。 站在门前的王珊忽然开口:“宁姑娘。” 宁玉蓉回头,诧异地说:“是……唤我吗?” “对啊。”王珊的脸上已经挂上了最甜美的笑容,她小步上前去,“姑娘,你定了特等席,是一个人吃饭吗?我也想坐雅间,但是没有位置了,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和你坐一起?” “这……”宁玉蓉怔了怔。 她不认识这个小姑娘,但是瞧着穿戴不俗,想必是哪家的贵族小姐。 她在京中没什么朋友,还挺想多认识几个人的,便笑着说:“也好,我正好是一个人。” 王泽离开之后,她兴奋了一会儿,想起王泽说了安顿的地方。 她知道玄武大街,但不确定是哪一家,便想出来远远地看一眼,心里好明白他住的位置。 只是出来之后又有些饿了,便转道玉宁楼。 玉宁楼她常来,三楼特等席有专门留的位置。 王珊便笑眯眯地上前去挽着宁玉蓉的手臂:“姐姐你真好。” 两人就这么上了三楼去。 跟在王珊身后的银铃表情十分复杂,小小姐这是想干什么? 到了特等席坐下之后,宁玉蓉面含微笑地问道:“你认识我吗?” “你家马车上挂了牌子。”王珊笑眯眯地说:“你又怎么漂亮,我当然看一眼就知道,你是宁都侯家的郡主了。” 宁玉蓉歪头看着她:“你挺聪明的。” 一般人其实也未必有那么敏锐。 宁玉蓉又问:“那你呢,你是哪家小姐?” “我么……”王珊眼珠转了转,“家父姓萧。” “萧——” 宁玉蓉蹙眉。 如今龙椅上那位,便是姓萧,再看王珊落落大方,穿戴谈吐都是不俗。 宁玉蓉记得,皇上有一位十五岁的姐姐,过年的时候刚入京,难道就是她? 1120、戏弄 宁玉蓉微微一怔,“你是皇上的——” “嘘!”王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说:“叫我萧姑娘就好啦。” 这一番行为,看在宁玉蓉的眼中,自然是她默认了身份。 宁玉蓉是为郡主,而萧姑娘却是公主,身份高低有别,一时之间,宁玉蓉便有些拘束,迟疑地问道:“萧姑娘怎么自己来这里吃东西?” “家里的饭不好吃,还有好多人盯着,太难受了,所以就出来了呀。”王珊状似不经意地说着话,其实含着许多误导的意思。 宁玉蓉自然而然地以为,她说的家里是宫中。 王珊又拉着她说东说西。 她性子活泼,气氛调动的很好,而宁玉蓉本来就更温吞些,只是作陪,偶尔附和两句。 吃完饭后,王珊笑嘻嘻地说:“和你待在一起挺高兴的,明儿我还想出来,你还陪我好不好?” “……”宁玉蓉沉默了一下,犹豫地问:“明日你去何处?” “唔……听说京城风景不错,郊外的大相国寺就很好看,咱们去相国寺吧,我明儿在相国寺等你呀,就这么说定了!” “你记得来呀。” 说完,不等宁玉蓉有所反应,王珊便乐呵呵地走了。 特等席里,宁玉蓉皱了皱眉头,叹息了一声。 她是不想出门的,也不想去相国寺,她现在一颗心都在王泽的身上。 但那“萧姑娘”身份到底不同,宁玉蓉只得把自己的意愿压下去。 她起身往外走:“花云,咱们快些去玄武大街看看那个宅子,然后就回府。” …… 王珊上了马车,冷哼了一声,“看那小白兔似的样子吧,真够蠢的,我就随意误导几句,她就当我是公主了。” “小姐——”银铃迟疑地说:“您干嘛要哄骗宁姑娘?” “我乐意。”王珊瞥了她一眼,“告诉你,不许和我哥说听到没?” “奴婢知道了。”银铃低声说:“那明儿大相国寺您去吗?” “我去那儿干什么?”王珊哼笑:“我逗她玩而已……不过,明儿还是派个人过去,瞧瞧她是不是那么蠢,会去大相国寺。” …… 宁玉蓉吩咐马车在玄武大街转了一圈,找到了王泽所说的那个宅子,心满意足的回家去了。 为了防止他送的花环枯萎,她仔细地滴了露水上去,晚上就差抱着花环一起睡了。 但记着“萧姑娘”邀约,她很早就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用了早膳之后,她便带着下人前往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香火鼎盛。 今日虽然天色有些阴沉,看来上香的善男信女不少。 宁玉蓉和花云在相国寺内找了个禅院坐下,吩咐花雨去门前盯着,若看到萧小姐便请进来。 然而等了大半日,都没见着人。 花云忍不住说道:“小姐,咱们回吧,那位萧姑娘或许是有事今日不来了。” “您也知道,进出宫门不是那么方便的事情。” “可是……”宁玉蓉微微蹙着柳眉:“万一我们走了,她又来了怎么办?她身份到底不同,既然约了我,我若是不等,她生了气可就不好了。” 她在闺中,自然是无所谓的,就怕公主给哥哥在朝中使绊子。 花云默默,也知道宁玉蓉说的不错,便耐着性子陪她等。 这一等,一整日便这么过去了,到了傍晚,还是不见人,宁玉蓉才吩咐回家。 …… 另外一边,银铃将事情与王珊禀报了,王珊乐得眉眼具笑,“让她去等她还真等!” “……”银铃讪讪说道:“小姐,咱们这样是不是不好?宁姑娘可是大公子看中的人,咱们——” “就因为我哥看中她,我才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王珊的笑容很快消失的干干净净,“事实证明就是个蠢的。” 因此她越发不能理解,王泽到底看中那个女子什么? 这两年来,王泽派人搜罗了些女孩子会喜欢的小玩意儿,她以为是送给自己的,结果可好,全是准备给那个宁玉蓉的。 便是连自己的生辰,王泽都忙的差点忘了。 后来她从下人的口中得知,王泽让人买了琼林玉树回来。 那是个玉片穿成的摆件,好看的不得了。 她以为,是王泽补偿给她的生辰礼物,结果又是给宁玉蓉准备的。 她自幼在王家被千娇百宠的长大,家中谁人不让着她惯着她? 如今她竟然被排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后面去! 她怎么甘心? 本来对宁玉蓉就没什么好感,因为这些事情更加厌烦。 银铃硬着头皮说:“但是小姐,如果让大公子知道您——” “你不说谁知道?”王珊回过神,冷冷地看了婢女一眼,“这事儿你也是帮凶,告诉了我哥,我哥必定也得罚你,所以你管好你自己的嘴。” 银铃脸色不太好看,但也不敢多说。 王珊把玩着手里精致的团扇,慢慢说道:“我倒是要看看她有多蠢。” …… 第二日,宁玉蓉刚起,有人送了封信来。 宁玉蓉打开来一看,是“萧姑娘”写的。 信上说,昨日家中事多,被拦在家里没出门,很抱歉,今日约宁玉蓉去翡翠街转一转,想买点好玩的。 宁玉蓉眉心微拢,心底不愿意去。 她其实是不爱出门的,而且和那个萧顾凝并不算熟悉。 但碍于身份,她还是勉为其难,吩咐人为她梳妆打扮,坐上马车出去了。 到了翡翠街约定好的铺子,宁玉蓉等了一个多时辰,“萧姑娘”总算姗姗来迟。 她一出现就满脸活灵活现的笑容:“好姐姐,我路上被耽搁了时辰,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宁玉蓉客气地应对着:“我也不过是刚到,你想买什么?” “买点儿胭脂水粉吧,姐姐,你在京中好久了吧?你知不知道哪里的好?” “这……”宁玉蓉想了想,“不如问问花云吧,我平素不出门,这些东西都是她帮我置办。” 婢女花云便上前来说了几个铺子。 “萧姑娘”说:“那行,咱们就去那儿!”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一间脂粉铺子去,“萧姑娘”吩咐人把上等的眉黛和口脂都拿了出来,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只看东西,也瞧不出好坏来啊——姐姐!” 她忽然转过身,眨着眼睛看着宁玉蓉说:“我在你的脸上试试吧?” 1121、戏弄2 “……”宁玉蓉怔了一下,瞧着那盒子里的腌制,口脂和眉黛,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然而“萧姑娘”却是含着灵动活泼的笑容,看起来很是有兴致的直接朝着她走过来,还说:“姐姐最好了,肯定会让我试的对不对?” 不等宁玉蓉开口,“萧姑娘”又说:“我在家中通常都是自己给自己上妆的,手艺非常的纯熟,姐姐你就放心吧,一定不会把你的脸弄花的。” “……”宁玉蓉眉心微皱,贝齿也紧咬着,心里泛起迟疑。 她是不乐意的。 但“萧姑娘”身份在那儿。 宁玉蓉深怕自己的不愿得罪了她,到时候哥哥在朝中难做,当即忍着不愿点了点头,勉强笑道:“那也行,你……你试吧。” “好呀。” “萧姑娘”嘻嘻笑着,心里骂了一句蠢货。 她在家中自己是从不上妆的,都是婢女帮忙。 她又怎么可能只是一时兴起在宁玉蓉的脸上试一试那些口脂和眉黛呢? “萧姑娘”含着笑意,下手却是毫不留情,装作不小心的样子,眉黛就划到了宁玉蓉的脸上去。 “哎呀!”她惊呼一声,满脸都是愧色:“怎么手滑了?姐姐你不要生气,我马上帮你擦掉,银铃,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把手帕给我!” “不必。”宁玉蓉僵着身子,立即就拒绝,要拿自己的手帕。 但“萧姑娘”的动作更快。 一方罗帕直接按在了宁玉蓉的脸上,那帕子一抹,宁玉蓉的脸整个就花了。 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只是瞧着她们二人的穿戴非富即贵,所以也不敢露出嘲笑的声音来。 “……”宁玉蓉僵在原地,碍于“萧姑娘”的身份,没有发作,只强笑了一下:“这眉黛试好了吗?” 宁玉蓉身边的花云却是个火眼金睛的。 从那一日这位“萧姑娘”出现的时候,她便觉得有点儿奇怪。 后来相约大相国寺放鸽子,如今还错手把宁玉蓉的脸弄花,这要不是故意的都说不过去了。 花云不露痕迹地走到了宁玉蓉的身边去,恭敬地说:“想来萧姑娘肯定是试好了,但是瞧着我家小姐不太舒服,我们今日就先告退,改日再陪萧姑娘一起游玩。” “啊?”萧姑娘挑了挑眉:“你们这就要走啊,可是咱们刚到——” 花云坚持道:“可是我家小姐不舒服,回去还得找个大夫看看,萧姑娘既然喜欢我家小姐,想必也不愿意我家小姐带着病陪着您吧?” “小姐拖累了自己的身体倒也罢了,万一把病气过给了萧姑娘,那多不好?” “萧姑娘是金枝玉叶,小姐现在回去也是为了萧姑娘的身体着想。” 王珊平素在家中一向是别人让着她,倒是没见过这么能说会道,伶牙俐齿的,一时之间也反驳不了什么,不情愿地说道:“那随你们吧。” 她的眼神扫了扫宁玉蓉的脸,不轻不重地说:“有点扫兴,我先走啦,你早点回去看病吧。” 话音落,便离开了脂粉铺子。 婢女银铃面容复杂地朝着宁玉蓉行了个礼,赶紧追上了王珊的步子。 花云眼神有些沉地看了他们那对主仆的背影一眼,才收回视线,温声说道:“小姐,您别生气,奴婢帮您把脸擦干净。” “……好。” 宁玉蓉心里有些委屈。 若是她以前在北境三州的时候被人这样折腾,那必定得哭。 但这几年经历的事情多了,她到底是坚强了一些,没多说什么。 花云帮忙把脸擦干净,便陪着宁玉蓉上了马车回侯府。 马车里,花云说道:“小姐,这个萧姑娘对您不怀好意的很,以后她再约,咱们不要出来了。” “可是——”宁玉蓉皱眉,“她是公主。” 花云也皱了皱眉,说道:“不然这样,回去之后询问一下侯爷,若是不理会那公主,对侯爷可有什么影响。” “也好吧。” 宁玉蓉这样说着,但心里却并不打算把这点小事与宁丰城提。 她不太懂得朝中的事情,但也隐约知道,朝政局势复杂,不想自己这点小事再惹兄长担忧。 她想,今日这么扫兴,那萧姑娘应该不会再找她了吧? …… 往王家宅院内走的王珊此时却异常高兴。 捉弄了那么个傻的,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银铃欲言又止,但有些话说的次数已经很多,王珊根本不放在心里。 她知道现在说了也没用的。 而王珊瞧她那副表情,便冷冰冰地威胁道:“不许你与哥哥说,要是你不听话,我就把你遣回汾阳去,告诉祖母和母亲你不懂事。” 银铃害怕地说:“奴婢知道的。” 她如今是王珊身边一等的大丫鬟,要是被遣回汾阳,便意味着是犯了错,那便成了罪奴。 王家是百年的世家大族,对下人也一向宽厚,但罪奴和一等的大丫鬟各方面都是有区别的。 她哪里愿意做罪奴? 银铃低着头,暗暗安慰自己,反正这事也是小姐自己要做的。 大公子为人和善,就算哪一日知道了,也只会找小姐的麻烦,不会迁怒下人的。 而且,那个宁小姐看起来似乎是被小姐给吓住了,或许不会与人提,大公子也未必会知道这件事情。 明哲保身,她便闭紧了嘴巴就是。 王珊见吓住了她,一边摇着团扇看着外面的风景,一边思忖,下一步怎么去捉弄宁玉蓉。 她性子本就古灵精怪的,一会儿功夫想到了好多捉弄人的法子,心情甚好的想要以后用起来。 马车很快就到了王家的宅院门前。 王珊下车进府,吩咐银铃说:“肚子都饿了,快让厨房帮我准备几样我爱吃的菜送来。” “是。” 银铃应了一声,低眉顺眼地去吩咐下人给厨房传话。 主仆二人便上了回廊去,刚要往王珊的幽玉居去,却在回廊转交那儿迎面碰见的王泽。 王泽刚下朝回来,身上还穿着暗紫色朝服,瞧见她便问:“出去了?今日去哪儿玩了?” 他的容色平静,面上含着温和的笑容。 这几日,他仔细地想过,王珊只是个小姑娘,对宁玉蓉那么不喜欢,无非就是宁川和王忠的死有了成见。 这事儿是可以解释的。 1122、兄妹 而且王泽觉得,宁玉蓉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性格很好,很简单也很善良,只要王珊见过了她,便一定会喜欢她。 之所以王珊现在对宁玉蓉那么排斥…… 王泽自己也认真地反省了一下琼林玉树和其他的事情,觉得是自己这两年对妹妹关注太少了。 小姑娘嘛,总是要家人关心自己的。 觉得他关心宁玉蓉多过关心她,难免闹些脾气。 所以,王泽并没有因为她打碎琼林玉树的事情生气,还很温和,想哄哄她,让她高兴。 “哥哥下朝的路上,碰到了卖糖人的,瞧着东西做的好,便顺手给你买了一支。”他从小厮的手上接过一个八角琉璃塔模样的糖人递过去,“尝尝。” “……”王珊慢悠悠地接过来,心里挺高兴的:“我还以为哥哥只顾着忙自己的事情,早忘了我还在府上。” “怎么会?”王泽和气地说道:“如今在京中只有你我二人,我是你哥哥,自然要照看关爱你,最近这两日是朝中事情太忙了。” “你也知道哥哥刚进吏部,大小琐事都正在接触,抽不出身。” “嗯。” 王珊转着手中糖人的木棍棍,“我知道啊,看在糖人的份上,不怪你了!” 王泽微笑:“那就好……刚似乎听到你说饿了?正好我刚下朝也没吃东西,便一起吃点吧。” 王珊自然高兴。 王泽便去换了常服,又到了幽玉居的小花厅去,兄妹二人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饭。 王珊状似不经意地问:“哥哥,你最近有没有约见那位宁姑娘啊?” “这个……”王泽的手一顿,含笑问道:“你怎么忽然说这个?不是不喜欢她吗?” 王珊哼了一声:“那不是你喜欢吗?所以我就很好奇,你打算怎么办?我听说她现在是宁都郡主,好多人求亲啊。” 王泽微垂眼帘。 他何尝不知道这件事情? 世家权贵多现实,宁丰城现在是军中要紧之人,在朝中占有举足轻重的位置,许多人为了搭上他,想尽了一切办法。 而在各世家贵族之间,联络利益最好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联姻。 宁丰城没有娶妻,他的妻子位置不知多少人觊觎,而宁丰城只有宁玉蓉一个妹妹,他妹婿的这个位置,也被无数人盯上了。 只是这大半年来,无论是求亲的还是说媒的,都被宁丰城婉拒了。 对于王泽来说,他自己的年岁也已经不小,这一趟进京除了入朝便是为了提亲。 但王珊过多折腾,他也束手束脚起来。 此时听王珊这么说,王泽看向她:“珊儿,她很好,你不要因为那些以前的事情对她有什么成见,行吗?” “是吗?”王珊忽闪着大眼睛问着,心里却骤然冷了下去。 王泽说:“她那时候也是身不由己,遭了无数罪……许多事情,你根本想象不到,但我却亲身经历过。” “好吧。”王珊努努嘴,似乎忽然就对宁玉蓉不反感了,还很好奇的模样:“也许是因为我没见过她,都是从别人口中听她如何如何,难免把她想坏了。” 王泽一听她这么说,心里泛着喜色:“那你是不生气哥哥与她——” “我气什么呀?”王珊说:“我就是有点不爽哥哥老把她挂嘴上,既然是哥哥喜欢的,我也会试着去喜欢她的……哥哥,你最近好像都没有去见她?不约她出来吗?” 王泽是彻底信了她,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我是很想请她出来。” 毕竟他们太久没见,那天在宁都侯府相会的时间太短,他甚至都没看够她,但王珊闹脾气,他想不到解决办法,就只能暂且拖着宁玉蓉那边。 王泽又说:“后日吧,后日我有些空暇时间,请她出来说说话。” 他转向王珊:“你呢,你要与哥哥一起去吗?我介绍你们认识。” “我才不去。”王珊笑嘻嘻地说道:“哥哥去见她,我跟着去算什么事儿?你放心去吧,我自己找事情做啊,不会打扰你的。” 王泽看着她,只觉得她现在可太懂事了,当即拍了拍她的头说:“这才像话。” 兄妹二人又闲话了一会儿,王泽便离开了。 他一走,王珊的笑脸全部消失,买糖人啊陪她吃饭,原来也不是真心的,只是为了让她在宁玉蓉这件事情上别坏事吧? 哥哥的心现在是全飞到旁人身上去了。 …… 宁玉蓉回到侯府,果然并未去询问宁丰城关于“公主”的事情,还告诫花云不要多言,免得宁丰城担忧。 花云知道她的心思,也只得点头应了。 傍晚的时候,有帖子递了进来。 宁玉蓉看着那花贴上的标记,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 那是王泽送的帖子呢。 花云笑眯眯地说道:“小姐就别傻乐了,先打开看看里面说什么。” “好啊。”宁玉蓉高兴地把帖子看了,笑容越发喜悦:“他约我后日出去踏青。” 如今民风开放,男女相约也是常有的事情。 从宁玉蓉进京城到现在,每一日都有外面的帖子递进来,她都未必会去看。 也没什么情绪。 但今日这帖子,却属实让她高兴的厉害。 她忘了被那个“萧姑娘”抹花了脸的事情,只惦记着要去见王泽了,拉着花云去准备衣服和首饰。 很快就到了约定的日子,宁玉蓉穿戴好了,坐上马车到南城门那儿的茶馆雅座去。 他们约了在雅座见面,然后一起出城。 虽然宁玉蓉很想快些见到王泽,但却也揣着一份矜持的心思,在约定时间略微迟了一盏茶的时辰才到那儿去。 但那定好的雅座里,却空无一人。 宁玉蓉示意花云去询问。 花云很快回来,说道:“掌柜说,一早到现在还没人过来呢。” “是吗?”宁玉蓉咬了咬下唇,犹豫地说:“他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我且先等会儿。” 然而,她这一等,便整整等了两个多时辰。 过了午,腹中空空有些难受,王泽却还没有来。 外面的天色乌压压一大片黑云罩顶,像是要下雨了。 花云迟疑地说:“小姐,不然咱们先回去吧?” 1123、假戏真做 宁玉蓉摇摇头:“他说了要来就一定会来的,我再等等,他应该是有事。” 花云也不好再说什么。 王泽的确不是说话不算的人,于是她便贴心地上前去询问:“那不然要点东西吃,等着王公子来。” 宁玉蓉点点头:“好。” 花云便叫掌柜过来。 茶馆是没什么热食的,只有糕点。 花云便要了几份糕点和香茶,但宁玉蓉心里惦记着等人,尝了一两块便也不吃了。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的过去,外面的乌云越压越低,下起了毛毛细雨。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宁玉蓉只觉得自己等了好久好久,但王泽没出现。 …… 玄武街王家宅邸 王泽正在幽玉居内坐着,满脸担忧。 王珊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地劝说道:“哥,我没事,你快去吧,宁姐姐等不到你,肯定要生气的。” 她的小腿上划了一道,殷红的血迹在白皙的腿肚上看着触目惊心。 大夫在一旁,小心地处理伤口,然而也不知道是伤口太大还是大夫下手太重,王珊没忍住“嘶”了一声,脸色更加惨白。 王泽皱眉说:“不急,等你这伤处理好了再说。” “大夫。”王泽转向那郎中,客气地说:“你轻些,她这丫头自小就怕疼。” “老朽明白。”府医恭敬地回话,下手本来就很轻,这会儿更加的轻了。 王珊垂着头,看着自己腿肚上的那个伤口,担忧地说:“我、我会不会留疤?” “老朽会给小姐准备一点舒痕露,可以消除疤痕,小姐放心吧,应该不会留下痕迹。” 王泽客气地道谢:“那就劳烦先生了。” 王珊却是咬了咬下唇。 她原本只是想闹出一个动静来,让王泽出不了门而已,谁知道玩的太大,那瓷器的碎片太过锋利,竟然弄出这么大一道伤口。 光血就流了好多。 她自小到大受过的最大的伤就是擦破了块油皮,哪里见过这样血淋淋的场面? 现在她看着那伤口,头都在发晕,后悔的想哭。 她觉得,肯定是要留疤了。 “哥……”她又疼又怕又后悔,一张脸上全是泪水。 这可不是假装的。 王泽看在眼里,自然心疼,便一直坐在一旁安抚她。 等那伤口包扎好了,大夫退下之后,王泽又哄了她好一阵子。 大夫开了些补血的汤药,似乎是带着些安神的药效,王珊吃下去之后,过了半个时辰便睡着了。 王泽坐在床边上,看她睡的沉了,才起身往外,“什么时辰了?!” “回公子,已经申时了。” “……”王泽僵了僵。 竟然迟了两个多时辰了! 而且王珊的伤口太触目惊心,他一着急,也忘了派个人过去茶馆那边与宁玉蓉说一声。 她、她现在还等着吗? 还是已经回宁都侯府了? 会不会生气? 几个念头在心里面一下子冒了起来。 王泽顾不得思忖,跨步就往外走,“赶紧备车。” “公子您慢点。”王寿赶紧打着伞追了过去。 王泽到茶馆的时候,申时都过去了。 时至傍晚,又是下雨,街道上没有多少人,几个行人也是行色匆匆而过。 当王泽看到那辆停在茶馆牌楼之下的马车时,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停车。”王泽唤了一声,马车一停稳,便快速下车,因为走得急,猜到了茶楼门前的水洼,脏水溅到了白色的袍角之上。 他快步进去,询问掌柜:“梅花厅的客人还在,对不对?” “对。”掌柜的连忙说:“等了一整日了……” 王泽一停,脚步更加地块,迅速上了楼去。 当他叩开门,看到宁玉蓉托腮瞧着窗外雨丝发呆的样子时,顿时心里愧疚的厉害,“蓉蓉——” 宁玉蓉回过头来看着他。 原本落寞的神色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变成了满满的喜悦:“泽哥哥,你可算来了!” 她小跑着上前去,瞧他发丝有些潮意,衣服也不算整洁,顿时就有些心疼,“你是着急赶过来的吧?看你把自己弄的。” 她捏了帕子帮他擦着脸上的些许雨水,整理着肩膀上的杂乱,认真地说道:“你要是有事忙,其实也不用专门过来一趟,你派个人跟我说,我就知道了。” 王泽瞧着她这么懂事善良,觉得窝心的同时,也更加愧疚。 他解释道:“家中小妹受了伤,我一着急就忘了,等将她伤势处理好了,都这会儿了。” “啊!” 宁玉蓉低呼一声,“王小姐受伤了?那她的伤势严重吗?找大夫看没有?” “看过来。”王泽皱眉:“小腿上划了一道极大的口子,她自幼娇贵,这伤着实是有点触目惊心,我瞧着她也被吓得不轻。” 王泽又说:“若是小磕小碰,我不会耽搁这么久才来。” “我知道。”宁玉蓉笑眯眯地说道:“其实呀,今儿咱们还好没去踏青,瞧瞧外面的雨,要是去了郊外,肯定要被淋湿了。” 王泽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呀,永远这么懂事,会为别人着想。” 从泸州出来,逃亡了一路,到了如今她这性子是一点没变。 宁玉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泽哥哥是言而有信的人,不来必定是有更要紧的事情耽搁了。” “嗯。” 王泽点点头,瞧着她身后桌上的几样点心,温声说道:“我带你吃东西,等用了晚膳再送你回去。” “好啊。” 宁玉蓉自然高兴。 如今不比当初在并州刺史府上,见面的机会不多,她也很想能多和王泽说说话。 两人去了玉宁楼特等席,要了几样饭菜来。 王泽仔细地给宁玉蓉夹菜,盯着她多吃些。 宁玉蓉是小鸟一样的胃口,吃了一些便艰难地说:“泽哥哥,我真的一点都吃不下了,我饱了。” “嗯。”王泽放弃了夹菜,把筷子放回去,温声说:“今儿是我的错……过两日是花朝节,我们去天泉山转转看看,我表妹在那里有两个庄子,养了不少海棠。” 王泽又说:“花朝节与我来说,与旁的日子不太一样。” 宁玉蓉抿抿唇,想起家里那个花环来。 当初在并州刺史府上,便在是花园里,他亲手给她戴了那只花园,然后两人便在一起了呢。 1124、传书 王泽温声问,“花朝节你可有别的安排吗?” 他问的非常君子,非常礼貌。 宁玉蓉唇角弯弯,笑意深浓:“如果我说,已经有其他安排了呢?” “那么——”王泽笑着说道:“可不可以把时间安排给我?” 宁玉蓉抬眸看他:“我不把时间给你,给谁呢?” 王泽瞧着她微含着羞涩却又认真的表情,心头一动,忍不住轻轻握上了她的手:“嗯,到了那日,咱们一起做个花环来玩。” 回宁都侯府的时候,雨势已经变得很小,丝雨蒙蒙淅淅沥沥。 王泽打着伞,为她挡去雨丝,温和地笑着说:“时辰不早了,外面还冷,快些进去吧。” “嗯。”宁玉蓉应了一声,绞着手指在那儿玩,但没有往里走的意思。 王泽低头问她:“有话与我说吗?” 宁玉蓉点了点头,侧着脸看花云:“你、你们先进去。” “是。”花云面含微笑,懂事的带着其他人走远了些。 王泽便也示意自己的小厮和车夫走远了一些,低声问:“怎么了?” “泽哥哥。”宁玉蓉低头,看着他打伞的手,声音低柔地说:“我就是不太想和你分开。” 虽然同处一个京城,但见面的机会其实少了很多。 王泽很忙,她知道,也不会贪心地说每日都见着,但相思的时间太久,见了就不愿意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王泽心中一动,柔声说道:“我也一样。” “提亲的事情,我已经在准备。” 成亲,三书六礼是多慎重的事情,要准备好了挑选黄道吉日都需要时间,他是不愿意委屈了宁玉蓉,要风风光光迎她回去做王家大夫人的。 宁玉蓉脸色羞红:“我、我没有催你的意思——我就是、就是不想分开……我——” 她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却似乎是解释不清楚,索性咬了咬牙,头垂的更低,恨不得找个地缝让她钻进去。 王泽笑出声来,“我知道。” 他把伞朝着宁玉蓉头顶倾斜,人也朝前迈了一步,揽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按进自己怀中,“你想我就写点东西给我吧,我每日让王寿过来取,然后,我也会把我每日在做什么写给你,这样行不行?” “行!”宁玉蓉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双臂把他环抱:“我这样会不会耽误你的正事?我哥哥说,你现在在吏部。” “不会。”王泽说道:“那些事情我做得来的。” 说着,王泽把伞交给她,将自己月白色的外袍脱下来披在她肩上:“天太冷了,你快些进去,别受凉生病了。” “……好。” 宁玉蓉心里暖暖的,转身上了台阶两步,又忽然回过头,快步上前去,踮着脚在王泽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飞也似地跑进了府里去。 王泽立在雨中,俊逸而温润的脸上笑容浅浅,看着她的背影不见了,才转身上马车,吩咐回府。 …… 因为腿上的伤势,王珊好些时日没出门。 王泽下朝之后总要过去看她一次,确定她的伤势正在慢慢恢复,吊着的一颗心也逐渐松了下来。 这一日,王珊换过了药,王泽还没回府,她便问了一句:“今日哥哥下朝迟了?” “算着时辰应该是下朝了,或许有什么旁的事情。”银铃低声回着,扶着王珊起身走动。 “旁的事情。”王珊哼了一声,“还有什么旁的事情能让哥哥这么上心?你去打听一下,他跟宁都侯府提亲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是。”银铃硬着头皮离开了。 府上的要紧事情,一应是如今的管事负责,银铃花了些心思,到下午些就都打听清楚了,前来与王珊回报。 “听管事的意思,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只等黄道吉日便要去宁都侯府上,官媒……也找好了。”银铃小声说着,还小心地观察着王珊的脸色。 王珊抿着唇,脸色很臭:“非要提亲啊!” 银铃不敢说话。 王珊咬了咬牙,气愤地说:“就那么个蠢东西,怎么哥哥就非她不可呢?京中这么多的世家贵女!” 王珊越想,心中越是不爽。 她在家中的时候便被家人宠惯坏了,到了京城之后,入宫,那岁数不大的小皇帝对她也很客气,京中的世家贵女们都把她当成未来皇后一样的供着。 她心里便觉得,什么事情都得顺她的意,即便是哥哥娶亲这件事情也一样。 她太不喜欢宁玉蓉了。 王珊扶着窗棱,看着外面五颜六色的百花,忽然说道:“你去外面散点儿消息。” “什么?”银铃面有难色:“小姐……您、您别折腾了吧?!” “你怕什么?”王珊冷眼看她:“出了事情也有我逗着,再说了,就放点儿风声出去,瞧你这要吓死的样子!” “……好、好吧。”银铃僵着声音说:“您吩咐。” “你去找些人,就说……”王珊附耳过去,与银铃说了一串儿话,交代道:“今晚就去找人,务必明天让这消息能传到那蠢货耳朵里去。” 蠢货,是她对宁玉蓉的称呼。 银铃不敢拒绝,退下了。 王珊轻轻地笑了一声,缓缓打着团扇,“我倒是要看看,这亲能不能提的成。” …… 宁玉蓉每日和王泽互通书信。 她写的多是些闺中的事情,今日吃了什么,看了什么书,花很好看,与宁丰城煮了什么茶。 每一件都很普通,她却能写个两三页,想把自己的生活与王泽分享。 王泽也很有耐心,认真地看完她写的东西,然后回信与她说,要多吃东西,哪一样好吃但也不能盯着吃,她看的那本书有什么奇妙精彩之处,她喜欢的那花有什么好玩的故事。 她与他兄长煮的茶又有什么有趣的掌故。 无论宁玉蓉写些什么,他总是能照着她的信回给她好多东西。 宁玉蓉觉得,王泽真的好厉害,天南海北的事情他都懂。 就自己写的那点枯燥的东西,从他口中说出来,就变得好有趣,好让人开心。 1125、哪有那么多机缘巧合 她的信是每一日午时前后,王寿便来取的,恰逢是王泽下朝的时候。 然后送回来的信是傍晚。 因此她每天下午就在期盼之中度过。 今日也一样。 眼见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宁玉蓉盼着的信终于送来了。 “快给我!”瞧着花云手拿信封迈步进来,宁玉蓉忍不住上前去。 “瞧你着急的,我的好小姐呀,信又不会跑。”花云打趣了她一句。 宁玉蓉性子好,当然不生气了,直接把信便拿走了。 “王公子说什么?”花云帮宁玉蓉沏了茶,笑着问。 宁玉蓉在认真看信。 昨晚她翻了本杂书,上面有个小故事她有些疑窦,今早便写信告诉了他,果然这会儿的回信上,王泽解释了那个小故事,说的很透彻,她一看便懂了。 宁玉蓉低声说:“他真是好厉害,好聪明啊……” 花云温声道:“王公子是王家这么多年培养出来的,奴婢听说他自小就读遍经史子集,十几岁便打理汾阳四州事务,如今虽在吏部是侍郎职位,但那尚书大人年迈,告老还乡就是今年的事情。” 花云聪明,平素对京中的风向还有朝中的情况也比较关注,顿了顿之后又说:“到时候,王公子便要替吏部尚书的位置,还有礼部现在也正在接触。” “到了年底,他便要身兼数职,和咱们侯爷一样,成为朝中贵不可言还有实权的人物。” “等小姐嫁给他,也自然成为京中最是贵重的夫人。” 宁玉蓉平素听到要嫁给他,总是脸色发红害羞,但这会儿却没有。 她捏着那信纸,眉心微微拧着,迟疑地说道:“他这么忙,却还要抽时间回我这些杂事。” 她忽然想起,上次分开的时候,说好她写信告诉他心里话,他也回信说说他每日做什么。 但实际上,他好像并未说过自己做的事情。 信的内容都是她在主导,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宁玉蓉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太安逸太无知了些。 许多事情,她了解到的比花云还少呢。 宁玉蓉抿了抿唇,很是宝贝的把信收了起来,然后转向花云:“花云,你跟我说说你知道的朝中事吧。” “好。” 花云思忖了一下,便先从宁都侯府这里说起。 朝中之事难免错综复杂,花云也是闲暇时候注意到的这些,不知道内情,说了一会儿宁玉蓉便觉得有些乏味。 花云瞧出来了,微笑着说道:“小姐想知道的话,可以去找找侯爷,侯爷晚上总是有些空闲的。” “要是想知道六部的事情,也可以问王公子,他必定比奴婢要说的清楚的多。” “说的也是。”宁玉蓉点点头,便直接往宁丰城书房去找人了。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路过花园的时候,宁玉蓉听到有两个下人正在窃窃私语。 “你们听说没,那个新来京中的王家公子好像要和刚进京的长宁公主结亲了。” 宁玉蓉忽然停住脚步,朝着那边看去。 那是两个打扫的小厮,一声更比一声低地说着话。 “你胡说的吧?前几日那大公子才到咱们府上来看过我们小姐,我当时在外面隐约听到说要来提亲的!” “他都来京城多久了?要是来提亲早来提亲了,哪里会拖到现在?” “可咱们小姐那是郡主啊,身份这么贵重——” “人家那是公主,不比郡主的身份贵重吗?要是你你选公主还是郡主?!” 先前的下人显然接不上话。 另外一个人又说:“再说了,要是那长宁公主真的看上王公子,皇上一道圣旨就赐婚了,哪里由得他自己选。” 那两人说着走远了。 宁玉蓉脸色发白地站在回廊那儿,“长宁公主……就是、就是那位萧姑娘吗?” “这……”花云皱眉,“入京的那位公主封号的确是长宁。” 宁玉蓉心中思绪万分复杂,此时也不想去宁丰城书房了,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花云安抚了她好几次,说那只是下人们道听途说。 宁玉蓉每次都笑着说自己知道,不会放在心上的,但那脸上却满是愁绪,哪儿是不放在心上?分明是记挂在心里,忘不掉了。 花云也联想起那“萧姑娘”莫名其妙对宁玉蓉的针对和捉弄,忽然暗暗思忖,莫不是那长宁公主真的对王公子青眼有加,所以那么针对自家郡主? 宁玉蓉抱着膝盖坐在床榻上,想的最多的,是前几年和王泽在外面相互扶持着过来的日子,还有并州刺史府。 那时候他们明明很好的。 如果现在公主真的看上他了,他们要怎么办呢? 人家是公主啊。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晚上,到了早上的时候,才有些困意。 但却不愿意去睡。 早上了,该给王泽写信了。 其实她心情很复杂,已经不知道今日要说什么,但是不写她又更加心慌。 她犹豫要不要问王泽“长宁公主”的事情,到底是没写这个,只说希望花朝节早早到来,她想见他了。 然而,还没到午时王寿来取信,另外一封信就送到了宁都侯府上来。 花云看着那信封上面的标记,脸色有些复杂,犹豫着要不要给宁玉蓉看。 那是“萧姑娘”的信。 人家到底是公主,身份不同。 最后,花云还是把信拿给了宁玉蓉。 宁玉蓉看着那封信,精神瞬间紧绷了起来:“她、怎么又给我传信?” “先看看。”花云温柔地安抚:“要是什么吃饭逛街游玩的小事就算了,万一有要紧事,错过了可能会有祸事。” 宁玉蓉如何不知? 只是昨晚听到下人那些议论,现在对这个“萧姑娘”很是排斥,迟疑了好一阵子,才皱着眉毛把信打开。 宁玉蓉将信扫了一眼,脸色忽然骤变。 若想知道我与王公子之间的事情,明日午时来京郊冰湖一见。 这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封战书。 宁玉蓉紧紧地捏着那封心,心里翻江倒海:“怪不得……京中那么多贵女,我偏偏能遇上她,她还偏偏爱约我出去——” 这世上的事情,哪有那么多的机缘巧合,也不过是处心积虑的故意罢了。 1126、他不会在意 “小姐——”花云迟疑道:“咱们不去,后日就是花朝节了,您见了王公子,可以自己问他。” 宁玉蓉垂着眼帘,“我怕这种事情,他未必会和我直说。” 她对他们之间的情分很有信心,知晓王泽不会是那种轻浮的人,一面和自己说提亲,另外一面又和什么长宁公主纠缠不清。 她更相信一切不过是长宁公主单方面的。 如果不是“长宁公主”,只是个普通别家贵族女子,她未必会这般担心忧虑。 但这世道权势至上。 只“长宁公主”这个身份,就能影响很多事情。 她怕自己不去,这个公主借机发难,做点什么。 听说皇上对这位姐姐非常在意,如果惹了她不高兴,她要是做点什么……哥哥和王泽都在朝中,些许风雨,他们便可能不太好受。 花云了解宁玉蓉的心思,也只好点点头:“那奴婢去安排。” 午时,王寿准时来拿信。 王泽回信很快,下午就送到了。 信封里是一张宣纸,纸上画了个戴着花环坐在假山山石上沐浴阳光的女子。 宁玉蓉看着那画纸,托腮微笑。 那是刺史府的时候,她在花园时的情形呢。 她仔细地把那幅画放到了桌边,让花云磨墨。 她想了好久,才起笔作画,用了两个多时辰,画了他当初在北境流民所出现救自己那一次。 青衫素衣气度出尘,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也把那一幕记得那么清楚。 画完一副,她意犹未尽,又画了另外一幅,是并州刺史府上,亭台之中,她蹲在他身前,他帮她戴花环。 花云瞧着那画作颇为惊艳:“小姐好是厉害,这画的惟妙惟肖,像是要从纸上走下来一样。” “是嘛?”宁玉蓉捏着袖角,修饰画上的细节:“好几年不画了,手其实是有些生了。” 她虽然是刺史之女,但父兄一惯娇养,没有教她刀枪剑戟,而是请了专门的师傅,教授她琴棋书画,插花煮茶。 即便远在边境三州,她的教养也可以和京中贵女比肩。 花云感慨道:“这还是手生呢,要是熟练些还了得?” “不过——”花云瞧了瞧外面,“已经很晚了,小姐,咱们先休息吧,等有时间再画,明儿还得出京。” “……”宁玉蓉笔锋一顿,作画的兴致大减。 她把先前画的那幅画封在信封之中,吩咐第二日交给来取信的王寿,便去休息了。 念着明日的事情,她翻来覆去了好久,总算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只是睡得不安稳,还做了梦。 梦里,那个“萧姑娘”高姿态地与她说: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抢? 宁玉蓉被惊醒了一次,后半夜再难入睡。 她忽然想到那一日哥哥所说“三妻四妾”的事情,或许哥哥已经有所察觉,并不是随意说出来的吧。 如果长宁公主真有那个心思,那她怎么办呢? 她这样一坐便坐到了天明,强打精神洗漱更衣,等宁丰城出门上朝后,她也吩咐马车往城外去。 花云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又都沉默下去。 跟着宁玉蓉的时间久了,她对宁玉蓉也很了解,别看她温柔和善好说话,但其实骨子里很倔强,决定了的事情,旁人是劝不回的。 也罢,总要看看那长宁公主到底打算干什么。 冰湖在天泉山的山腰之后,到了山腰处只有一条不算宽的路过去,马车是过不去的。 宁玉蓉便下了车。 花云为她打着伞扶着她往前,低声说道:“这地方原来该是殿下和将军的,即便他们二人去了卞南,此处一般人也是上不来的,怎的那长宁公主能过来?” 宁玉蓉惦记着见“萧姑娘”的事情,听了一耳朵,也没往心里去。 主仆二人顺着小道往里走,四个护卫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好姐姐,你来了呀?!”刚到了那冰湖畔,宁玉蓉便听到一个娇俏的声音自远处的草亭之中响起。 “萧姑娘”一身绯红色长裙,十五岁的年纪,却看着明艳俏丽,“来的还很准时呢。” “……”宁玉蓉沉默了一下,慢慢上前去:“萧姑娘,你约我来这儿不是有话要与我说吗?” 萧姑娘点点头:“嗯。” “现在可以说了。” 萧姑娘抬抬手,让身边的丫鬟退下去,又看向宁玉蓉:“来把姐姐,我们坐在亭子里慢慢说,这话长了。” 宁玉蓉迟疑了一下,只好让花云暂时退了下去。 她到了亭子里去,萧姑娘已经坐下。 也不知道萧姑娘是什么时候来的,在这里还备了茶水和糕点。 萧姑娘托着腮看她:“坐啊,你怕我啊?” 宁玉蓉只得坐下。 萧姑娘说:“听说你和王公子共患难过?” 宁玉蓉唇微抿,今日明显从萧姑娘的身上察觉到了不善。 萧姑娘又说:“那么长的时间孤男寡女在外流浪,说出来对女孩子的名声的确是不太好,你说是不是?!” “……”宁玉蓉吸了口气,声音难得有些发冷:“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说呢?”萧姑娘轻轻反问,端着茶杯抿着香茶:“他那样的人,若不是为了你的名节考虑,哪里会看上你呢?” “你胡说!” 宁玉蓉沉着脸,“他不是为了名节!” “那是为了什么?”萧姑娘也冷下脸来:“还能是为了你不成?你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他看得上?!” 这一回,不等宁玉蓉再开口,萧姑娘便冷笑出声:“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王家先前为他考虑的成亲对象不是公侯之女,便是世家闺秀,皆是百年门阀。” “你们宁家如今虽说封了候,也不过是仗着卞南王的势。” “你爹当初牵连进平王谋逆之事,你和你哥哥本是罪臣之后,能有今日,全靠卞南王提携,你还以为,自己真的是新贵,是京中最上等的闺秀吗?!” 宁玉蓉僵硬地说:“那又怎么样?!他不会在意!” 萧姑娘挑了挑眉,是真没想到,自己印象之中蠢得小白兔一样的人呢,竟然能理直气壮地反驳她。 她不禁想:这宁玉蓉是对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对大哥太有信心? 她竟然隐隐觉得,这人好像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但厌恶根深蒂固。 这点想法一闪即逝。 1127、不公平啊 萧姑娘笑了一声,不甚友善,“他身边出现过的女子,便是你最无能最懦弱,对不对?” “你与他相识多年,应该很清楚,他江家的两位表妹是如何厉害的人物,你这样的女子,比起她们,简直是一无是处,你不配他。” “我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这是她的真心话。 见过了江楼月和江星月之后,她才明白,这世上女子也有千百种活法,如宁玉蓉这样的女子,在那两人的对比之下立即变得非常普通。 她不喜欢她。 至于到底什么人更配哥哥,她现在还不确定,但绝对不愿意是宁玉蓉这样的人。 太柔弱了,柔弱到无知,无能。 这么长时间了,竟然连她的身份也没有分辨,还以为她是公主呢。 这么蠢的人啊。 可她却忘了,这世上有胆子在京城天子脚下假冒公主的人,绝对前无古人,恐怕也后无来者。 宁玉蓉的脸色青白交错,被她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激怒了。 她便要与萧姑娘争辩什么。 然而她素来温顺,在加上萧姑娘拿来与她比较的两位女子,她也深知自己在某些方面的确不及,一时之间,却也是不知道能争辩什么。 这会儿,她忘了萧姑娘是一个公主,而是下意识地把萧姑娘成了自己的敌人:“我绝对不可能死心的,你吓不住我!” 萧姑娘怔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反倒激起了她的斗志,这真是离奇。 她今日来便是要叫宁玉蓉彻底死心的,怎么能还激起她的斗志?! 不过还好。 她做了好几手的准备,反正已经做了坏事,坏事也要做到底。 萧姑娘冷笑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 她话音刚落下,树林之中出现了四个穿着劲装的婢女。 自从江家姐妹在王家出现过之后,她也学那两姐妹,在身边养了会武功的婢女,如今还是第一次派上用场呢。 “你——”宁玉蓉僵了一下,戒备地看着那几人:“你想干什么?!” “教你懂点事。” 萧姑娘冷眼说着,抬手示意,那几个婢女立即上前去,用绳索把宁玉蓉捆起来。 宁玉蓉惊呼:“花云、花——” 然只喊了一声,嘴巴便被封了起来。 萧姑娘冷冰冰地说道:“我说了,他就是为了你的名节考虑才要与你提亲的,你既然不相信,那我让你自己看看清楚——把她丢过去吧。” “是。” 婢女应了之后,便把宁玉蓉丢进了芦苇荡的小船之中。 极高的蒲苇把船只挡在后面,从萧姑娘这个角度绝对看过去,什么都看不到。 但被丢在船上的宁玉蓉却可以顺着芦苇缝隙看到外面的情况。 她惊恐地看着外面,这个萧姑娘到底想干什么?! 花云他们怎么忽然不见了,难道也被萧姑娘抓了起来?! 她用力地挣了挣,绳索捆的太紧,怎么挣都没有用。 可她不死心,用尽了全副的心思想要将自己解开。 不知过了多久,绳索似乎有些松脱,外面的亭子里也在此时响起说话的声音。 是王泽?! 她的声音,她绝不会认错。 只是离得有点远,风有点大,传过来的时候,断断续续的,听得不甚清楚。 亭子里,王珊笑问:“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乱跑,怎么能不过来看看?”王泽面含责备:“你的腿还没好利索,小心以后落下残疾。” “你这么担心我啊。”王珊吐了吐舌头,眼神有意无意扫过那芦苇荡,不露痕迹地抓住了王泽的手臂:“我还不是听你说明日要来这里游玩,所以好奇这里有什么好看的风景,就来了啊。” 王泽笑道:“还是那么贪玩,好了,这里风太大了,早些回去吧。” “好呀。”王珊嬉笑着说:“可是哥哥,我现在腿真的有点疼了,你能不能背我回去?” 王珊又说:“等以后你成了亲,你便是嫂嫂的了,到时候想赖着你我也不敢啊,乘着现在我可得赖着你多疼疼我。” 王泽无奈:“胡说,我便是成了亲,便是生了孩子,以后老了,我也是你哥哥,依然疼你。” “来吧。” 他蹲在了王珊面前。 王珊看着那瘦削的背脊,听着他说那些话,心里忽然五味杂陈,觉得自己今日这一番……好像有点过分。 利用他对自己的疼爱…… 王泽催促:“快上来吧,吹了风着了凉有你受的。” “……”王珊回过神,伏在了王泽的背上,往前走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看了那芦苇荡好几眼,紧紧地抿着唇,试了好几次想说点什么,但心里隐隐升起迟来的害怕。 她不敢说了,怕王泽知道了,真的要生她的气了。 …… 芦苇荡后,宁玉蓉只看到,他们说说笑笑,亲密无间,他还背着她走了。 她太过清楚王泽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如果他不是把长宁公主放在心里,他不会那样的。 那么,他又为什么说要与自己来提亲? 难道真的像哥哥说的那样,要三妻四妾吗? 她当时根本没听在耳中,根本没想多远,如今心却都凉透了。 她的心很小,只能放一个他。 可他,却能同时对自己,还对另外一个女孩子都那么好,那神情宠溺温柔,能滴出水来一样。 不公平啊。 为什么他要同时喜欢两个人? 还是,他也没那么喜欢她,只是因为共患难过,她又缠着他,便如同那长宁公主说的那样,为了她的名节? 眼泪当真不值钱。 她也早与自己说过,以后少哭一些,坚强一些,可现在她坚强不起来。 芦苇荡里风起,水流冲着小船往外飘。 她跌在船上,不想动,任由泪水落满脸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宁丰城焦急地呼唤:“蓉蓉!” 她茫然地抬起头来,看到宁丰城正立于一艘船只前,一个起落,稳稳的到了她那只小船上来。 宁丰城将她扶了起来,把绳索解开,语气充满温和:“别哭,没什么大不了的。” “哥——”宁玉蓉哑哑地喊了一声,忽然大哭起来。 1128、好一个王家小姐 “……” 宁丰城看着她那伤心欲绝的模样,以及她手腕上那些红肿破皮的伤口,气的脸色发青,语气却依然温和:“哥带你回家。” 宁玉蓉被他带到了马车上。 入京的路上,她便开始浑浑噩噩起来,脸色发红发烫。 花云有些狼狈的伺候在一旁,担忧地说:“看起来是受凉了。” 她和几个护卫当时被人也制住了,那“萧姑娘”走后大约过了三个时辰,宁玉蓉一直没回府,宁丰城问过才亲自找来。 这会儿,夕阳西下,天都要黑了。 她一个人在小船上被风吹了一整日。 宁丰城没吭声,用披风把妹妹裹紧。 到了侯府门前下车,亲自抱着送到宁玉蓉那个院子去,沉声吩咐:“快去请大夫来。” 下人们不敢耽搁,将府医连拉带拖的请到了宁玉蓉的院中去。 宁丰城亲自盯着他给妹妹诊断过。 大夫说:“着凉了,要好好养几日才行,手腕和脚腕上的擦伤看着挺吓人的,但是也不算太严重,老朽准备些药膏抹一抹,应该过几日便好。” 宁丰城再三确定,宁玉蓉真的没事,然后让妥帖的人照看着,自己才离开妹妹的房间,让人把花云也找了过去。 “怎么回事?”宁丰城冷着脸问道。 “是、是长宁公主……”花云不敢欺瞒,立即把一段时间以来关于“萧姑娘”的事情都与宁丰城说了。 宁丰城眼眸微眯。 长宁公主他今日在宫中还见过,同一个时辰,怎么可能跑到冰湖那儿? 宁丰城又问:“那个‘萧姑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长的很漂亮,要说什么特别的地方……”花云细细思忖着:“就是说话的口音,和京中的贵女不太像。” 但萧姑娘原本就是信阳待着,有点口音也算是正常的。 宁丰城思考了一会儿:“你去把萧姑娘写的信给本侯拿来。” “是。” 花云不敢耽搁,快速将信交给了宁丰城,宁丰城便派出心腹去查。 其实这京中到处都是眼睛,只要肯用心,当真是没有查不出来的事情,更何况,天泉山冰湖那个地方,本来就是闲人勿进。 一个半时辰之后,宁丰城就知道了“萧姑娘”的身份。 他看着手下递上来的奏报,极为冰冷的笑了一下:“好一个王家小姐,真是厉害!是不是觉得我宁丰城的妹妹,非他王家公子不可?!” …… 王泽带着王珊回来之后,盯着她换了药,才回到自己的院子去。 “今日宁都侯府的信呢?”王泽询问道。 “在这儿呢。”王寿赶紧把信交给王泽,笑眯眯地说道:“今日去冰湖找小小姐回来,耽搁了一些时辰,公子可得快些看快些回,否则呀,回的迟了,宁小姐肯定要多想。” “你如今也会打趣我了。”王泽笑看他一眼,不紧不慢地把信打开了,当看到那幅画的时候,眼底笑意逐渐变深,温声说道:“画工极好。” 他想了想,吩咐磨墨,打算依然回一副画。 王寿瞧着,惊讶道:“这是……这是个小乞丐啊。” “嗯。” 王泽点头。 在逃亡的那段路上,宁玉蓉便是个小乞丐打扮,王泽难得有了些与她玩笑的心思,想调侃她一下,连她当时扮做乞丐的时候,脸上那些脏乱的痕迹和乱糟糟的头发都画的很认真。 画好之后,他仔细地等画干了,装进了信封之中:“快些送去吧,再晚天要黑了。” “小的明白。” 王寿把信揣好走了。 王泽处理了一些公务,站在窗前感受夜风吹拂,想起上次见面到今日又过了四五日。 虽然每日都通书信,但心里倒是更想念了。 还好,明日花朝节,便能再见。 他现在真希望,选定的黄道吉日快些到来,提亲的事情快些进行,快些成亲,也不必如现在这样日日想念。 王寿半个时辰后回来了,神色有点儿复杂:“公子,这信——” “怎么了?”王泽诧异地看过去,“没送过去?” “小的送去了,但是宁都侯府上的侍卫只看了一眼,便将小的驱赶了出来,很是不客气。” “……”王泽眉心微皱。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送不进去了? 难道是换了守卫,不认识王寿? 除了这个可能性,他想不到别的。 这一封信送不过去,倒也问题不大,明日亲自给她好了。 王泽把信收起。 第二日照常上朝。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今日的宁丰城好像异常冷漠,偶尔看他的时候,神色也很不友善。 便连下朝的时候,他与宁丰城打了个招呼,宁丰城也是当做没听到,直接离开了。 王泽一头雾水。 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得罪过宁丰城。 但想到等会儿便是和宁玉蓉约定的时间,他便快步离宫,回府换衣裳去了。 这次他们是说好,他去宁都侯府接她出来,再一起出京的。 因为那日收到了宁玉蓉给他的画,他也便下意识地选了一件如同画像上一样的素色青衫。 出去的时候,在回廊那儿遇到了王珊。 王泽关心地说:“怎么又出来了?今日上药了吗?” “……上了啊。”王珊视线躲闪:“哥,你、你是去找宁姑娘吧。” “嗯。” 王泽点点头,“我带她出去,你好好休息,等你的腿伤好了,我找个机会让你们见见,她还挺关心你伤势的。” “……”王珊强笑了一下,咬唇说:“好、好啊。” 王泽将她的那些不自然看在眼中,只当她还是对宁玉蓉有什么介怀的,心里叹息了一声,便走了。 有些事情,时间是正好的良药。 他想,王珊也一定会喜欢宁玉蓉的,那么简单善良的女孩子,谁会不喜欢呢? 马车缓缓行到了宁都侯府门前,王寿前去递了帖子。 那守卫却一脸冷漠:“抱歉,我家侯爷有吩咐,他不在的时候,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能放进府去。” 王寿原话回了。 王泽俊眉一皱,亲自下车去将吏部腰牌给守卫看。 但那守卫却依然故我,刻板地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还说:“请离开!” 1129、我们不要有私交了 王泽心里犯了狐疑,但没走。 他吩咐王寿把车驾到了距离侯府前面的街角。 他是不知道宁丰城到底怎么了,自己竟然进不去侯府,但他是和宁玉蓉约好的,宁玉蓉应该会出来,他等着便是。 然后,便是一整日漫长的等待。 从一开始王泽还心有期盼,到后来,他已经明白今日宁玉蓉是绝对不可能出现了。 但他没有走。 他等在那儿,等着宁丰城回来。 他知道,能把宁玉蓉看管成这样,不让他看一眼的人,除了宁丰城不可能有别人。 他得问个为什么。 宁丰城很晚才回来。 王寿一直盯着,他一出现便连忙跟王泽说了。 “嗯。” 王泽淡定地应了一声,下车等着宁丰城到了近前来,冷静也客气地朝着他拱了拱手:“侯爷。” “王公子?”宁丰城勒住马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王泽想露出个客气的笑容,然而却笑不出。 他开门见山地说道:“在下是不是何处得罪了侯爷?” “得罪?”宁丰城嗤笑一声,“王公子说笑了,你做事稳重,滴水不漏,能有何处得罪我?” “……”王泽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不善,甚至还有怪罪?! 他迟疑了一下,“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我很抱歉。” 他想,或许是自己和宁玉蓉写信的事情,让宁丰城觉得他对宁玉蓉不够重视? 写信传情,说的严重点,那叫做私相授受,与女孩子来说,总是不好的。 这事是他提议,似乎的确不该。 宁丰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只王泽这一人来说,的确是让人挑不出错处。 可是。 他有那么一个妹妹,着实不是省油的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宁玉蓉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跟着王泽以后必定隔三差五伤心落泪。 宁丰城只剩这一个妹妹了,自己呵护宠爱还来不及,哪里能忍受她去旁人那里受气?! 宁丰城冷漠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时辰不早了,王公子早些回府吧,以后有公务,我们只在朝堂上交流便是,无事尽量不要有什么私交,免得旁人误会。” 话落,宁丰城一提马缰,直直接往侯府去了。 王泽怔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宁丰城已经大步进了府。 “他——”一旁的王寿也呆住了,“侯爷这是什么意思?不要有私交?!” 结亲不就是私交吗? 不要私交的意思,岂不是说结亲的事情也算了? 王泽容色沉沉,到底怎么了,让宁丰城转变这么大?! 然而他不知道,今日碰壁只是开始。 …… 宁丰城进到侯府,第一件事情便是去宁玉蓉那里探望。 宁玉蓉经过一日一夜的休息,人已经醒了,呆呆地靠着靠枕坐在床榻上。 花云低声说:“这一日基本没吃什么东西,也不说话。” “嗯。” 宁丰城颔首表示明白了,吩咐花云准备吃的送来,自己先进去,坐到了宁玉蓉的床边上。 “哥,你回来了。”宁玉蓉看了他一眼,声音哑哑地说:“今天好晚。” “是啊,有事情在宫中耽搁了。”宁丰城英俊的面容,也只有对着妹妹的时候才能温和些许,“哥一整日没吃什么东西,你陪我用一些。” “……好。” 宁玉蓉低声也应了。 下人在床榻上摆了个矮桌,花云三样菜和两份粥摆到了那儿去。 宁丰城在宫中是参加过宴会的,多少吃了一些,并不怎么饿,如今说这个,无非是想让妹妹吃一些罢了。 但宁玉蓉没有心情便没有胃口,原本就是小食量,如今更是夹了一点菜,便放下筷子。 宁丰城说:“再吃一点。” “我吃不下。”宁玉蓉摇了摇头,勉强露出个笑容:“我不太饿的,哥哥别担心。” “……”宁丰城沉默了一会儿,也放下了筷子,“好妹妹,为了他把你自己的身体搞垮,值得吗?” “不知道……”宁玉蓉露出苦笑:“我就是不想吃,心里老想着昨天的事情。” 宁玉蓉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饭菜,不知觉又泪眼朦胧:“也是,世家贵族,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总是我太天真了,我一直觉得,哥哥说的三妻四妾好远的,可昨天的事情让我明白,那其实离我很近。” “她还是个公主,泽哥哥还对她那么好,感觉……比对我还有耐心,还温柔呢,我拿什么和她比啊?” 宁丰城心里叹气,犹豫着要不要把那王珊的真实身份告诉她。 但是,王珊到底是王泽的妹妹。 事情搞到现在这个地步,说来是他自己没有处理好自己家中的事情。 宁丰城迟疑了一下之后,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温和地与宁玉蓉说道:“你不必与她去比,每个人都是特别的,旁人如何,我们干涉不了,但是我们得学会爱惜自己。” “身体是你自己的,你伤心的不吃不喝,难受的也是你自己。” 宁丰城的手落到了宁玉蓉的头上,“你要是萎靡不振了,说不定旁人还要拍手叫好,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至于旁的事情,我们一件一件慢慢处理,好不好?” 宁玉蓉点了点头,心知哥哥说的不错,也勉强吃了一些东西。 但心情真的太糟糕了,真的吃不下很多,喝了药,又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宁丰城早起便来看了她一次。 但因为上朝不能太多逗留,温和地陪伴了一会儿,让人准备好饭菜才离开。 宁玉蓉沉默地吃着饭,喝着粥,看着窗外晨光照在好看的海棠花上,她的神色有些恍惚,手忍不住按到了胸口。 那儿有王泽的玉佩,这两年她贴身携带。 可是。 他除了自己,现在还有公主了。 那长宁公主话说的很难听,却也都是事实。 她的身份的确更尊贵,宁玉蓉虽说是个郡主,还是要被压一头的。 她的心里无限仿徨,就想要做点什么,让自己不这么心情焦灼的难受。 但又很无力,也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 她茫然地说:“花云,我不然把玉佩还给他吧? 1130、全部还给他 宁玉蓉想,公主,怕是断然不可能与人共事一夫? 这玉佩,是他定亲的信物呢。 她把玉佩摘了下来,垂着眼看着。 花云心情复杂,迟疑地说道:“小姐如果想还,奴婢派人去送。” 宁玉蓉没说话,看着那玉佩,眼底雾气忍不住又弥漫开来。 她贴身戴了两年多,好像也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如今摘下来,心里当真有些无法忍受的苦痛。 但想想那一日那公主趾高气扬,王泽还背着她,而自己却被捆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 宁玉蓉咬了咬牙,别开脸把东西递给花云,又说:“把那个花环也还回去,还有——” 宁玉蓉眼底的雾气不受控制,全化成了泪珠,滑下眼眶,滴滴哒哒掉下去:“还有他写的信,还有他……他送的那些东西,全部,全部拿走,我一样也不要看到,全部!” “好、好,奴婢马上拿走!”花云连忙说道:“小姐你不要伤心,奴婢马上就办!” …… 花云把东西整理好,以最快的速度带出去,交代下人一样不差地全部送到玄武街王家宅院去。 时辰巧得很。 正好是王泽下朝回来的时候。 送东西的是宁都侯府的管事,客气也恭敬地说:“都是公子的东西,公子点收一下,小人告退。” 王泽拧眉,看着那一堆东西,那些盒子他是认得的。 尤其是那个六角的盒子,是当初他用来装花环的。 他缓步上前,迟疑地将那盒子打开,当他看到里面那枯干的花环时,心情一言难尽。 王寿压低声音:“公子,还有这个……” 王泽转过身去,恰逢看到王寿手中捧着的另外一只小锦盒里,躺着的便是他当初亲手给宁玉蓉戴上的玉佩。 如果说,看到那花环他还能稳得住,那么看到这玉佩的时候,他心里彻底乱了。 他将那玉佩连着吊绳拿了起来,上面仿佛还带着她的体香。 为什么? 上次见面还好好的,为什么忽然就把所有东西都送了回来?! 王寿不敢说话,也不敢打开其他的盒子查看了,心里和王泽一个反应——为什么?! 听闻消息赶来的王珊看着满院子的礼物,以及呆立在那儿的哥哥,没有感受到胜利的快感,反倒是看着王泽那个失落的样子,心虚的厉害。 她不敢说话,偷偷看了一眼,赶紧带着银铃走了。 …… 王泽这一日在书房坐了整晚,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好好的事情变成了这样。 他知道,自己是绝对再见不到宁玉蓉了,那么只有去问宁丰城到底什么意思。 第二日早朝之后,王泽将宁丰城拦住,干脆地问道:“为何?” 宁丰城面容冷淡:“不知道王公子问的是什么。” “丰城兄,我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何必故作不知?”王泽沉声说道:“为什么?” 如果他没有看到那个玉佩,或许他还以为宁丰城是因为他们写信传情的事情介意。 但现在事情显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宁丰城默默看他:“你处理吏部和礼部的事情,真的很有一手,朝中上下都对你心服口服。” 吏部的事情是六部之中最难做的,涉及到官员升迁考核,以及朝中各方面的人情世故。 王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洞察先机,他的确是个敏锐的人。 却能对自己妹妹做的那些事情到如今还没有一点察觉? 王泽皱眉:“这与我和你说的事情无关。” “是啊。”宁丰城笑了:“是无关,你便好好准备做你的两部尚书就是,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不要有私交了,免得旁人误会。” 说完,宁丰城拱了拱手便要离开。 “站住!”王泽追上前去:“我们必定是要有私交的,五月中我会去府上提亲。” 宁丰城郑重道:“那么,我提前告知你,我不答应这门亲事。” 王泽变了脸:“此事我第一次去宁都侯府拜会的时候,你已经默许了!”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宁丰城冷冷说:“口头的约定做不得数,王公子大好人才有的是好姻缘,不必与我纠缠——” 宁丰城声音极冷地丢下一句话:“我会为我妹妹另觅良缘。” 轰的一声,王泽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了。 这辈子他第一次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沉声喝道:“宁丰城,你言而无信!” 这一声冷喝,引得来去的官员频频侧目,暗忖这两人怎么了?! 宁丰城面无表情:“随你怎么说,告辞。” 话音一落,宁丰城便大步离去,留下王泽僵在原地,好一阵子都没反应过来。 他的脑海之中有无数个为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神色阴沉地回了府。 进府的时候,王珊脸上挂着笑容给他打招呼,“哥哥。” “嗯。” 王泽冷淡地应了一声,往书房走。 王珊跟了两步,试探地问:“哥哥……你、你瞧着不太高兴,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 王泽淡声问:“你的腿好了吗?” “好多了。”王珊抿着唇,“哥哥……最近……和宁姑娘……闹了什么矛盾吗?” “没有。”王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我还有点事情处理,你早点回房去,伤势要紧。” 说完他便直接走了。 王珊看着他的背影,心虚不已。 “那个……那个宁玉蓉,那天是出事了吗?”王珊迟疑地问银铃。 婢女说:“奴婢也不知道,当时我们和小姐是前后脚一起回来的……后来在冰湖那儿守着的人说,宁都侯去救的人,之后就带回宁都侯府去了。” “应该……没出事吧?”银铃迟疑地说:“要是有什么事情,京中现在肯定传开了。” “说的也是。”王珊点点头,“她、她应该没事的,我也不是想对她怎么样,无非是想让她死心,我可什么都没——” “你们在说什么?” 就在这时,原本已经去了书房的王泽去而复返。 方才离开之后,他觉得自己对王珊的态度太糟糕了。 他心情不好,也不能对着妹妹发泄情绪,妹妹只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 可瞧瞧他听到了什么?! 1131、跪着 王泽缓缓地问:“冰湖的什么事情?” 王珊倒抽了一口冷气,强自镇定:“没事啊。” “是么?”王泽打量了她一会儿,吩咐:“随我到书房来,现在。” 说完,王泽便走了。 王珊呆立在回廊上,心里七上八下,有心想不去,但王泽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实在是叫人有些怕,她不敢不去,磨磨蹭蹭地过去了。 书房里,王泽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手边是一叠信。 都是他前段时间写给宁玉蓉的,今日王寿整理那些送回来的东西才发现。 一封不少,全还回来了。 王泽面无表情,把那一封封信,和自己手中,原本宁玉蓉写过来的配对,没有抬头:“冰湖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吧。” “没什么事情啊?”王珊勉强笑着:“就哥哥、你是知道的,那天我去那边看风景,然后你去接我,就回来了。” “真的吗?”王泽抬眼看她:“那么,你说宁都侯去接人,又是怎么回事?” “哥哥听错了。”王珊陪着笑脸,赶紧说道:“我和银铃是说起了宁都侯,但是——” 然而,在王泽沉沉的眼神下,王珊编不下去。 她自以为,自己是了解哥哥的,可是看着他现在的眼神,她却觉得好陌生,好可怕。 她从来不知道,哥哥还会有这样的一面。 王珊心虚地把冰湖那天的事情说了。 王泽面无表情地听着。 王珊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听完以后,王泽又问:“你都与她说什么了,原封不动,一字不差地告诉我。” 王泽双眸冷凝,缓缓开口:“自己说,不要等我去问你的婢女。” “哥哥——”王珊畏惧地喊了一声,“我真没有说什——” “说!” 啪! 王泽一掌拍向桌案,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厉。 王珊吓的颤抖起来,畏惧的眼泪也滴滴哒哒掉下来:“我、我说。” 她抽抽噎噎地,把自己说过的话,都告诉了王泽。 事实上,她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原话是什么了,告诉王泽的话,也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着。 说完之后,她抽泣道:“我知道错了,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为了哥哥好,觉得她、她——” “住口。” 王泽声音很淡,但王珊不敢造次,立即住了嘴。 他把信仔细地收好,和玉佩,和干了的花环放在了一起,然后冷声说:“去院子里跪着吧。” 王珊呆住:“跪?” “对,跪着。” 王泽冷眼看她:“跪到这件事情解决了,你再起来。” “……”王珊不可置信:“就为了那个女的,你罚我跪着?我可是你亲妹妹!” 王泽冷冷说:“你应该庆幸,你是我的亲妹妹,只需要罚跪。” 王珊浑身发冷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王泽再不去看她,示意王寿:“盯着小姐。” 王寿只听王泽一个人的,眼神招呼两个婆子进来,就把呆立地王珊押到了院子里去。 王珊这辈子,从没想过,自己也有被人压着罚跪的一日,她愤怒的想尖叫,可王泽却根本不理她,很快便走远了。 “你去派个人,想办法打听一下宁都侯府的情况。”到了外面,王泽吩咐王寿:“尤其是她的情况,仔细些。” “小的明白。”王寿应了一声,迟疑地说道:“可是小小姐……这惩罚是不是……” 太严了些? 王泽淡淡说:“冒充公主,死罪。” 王寿呆住,瞬间不敢废话了,“那小人马上去办。” 王家入朝之前,京中早已做过打点,有自己的人手和眼线,打听一点宁都侯府上的事情,并不算特别难。 而且花云原本就是谢尧的人,多少和王家是有点关联的。 一个时辰之后,王泽便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宁小姐生病了,是风寒,情况不算太严重,只是听贴身照看的人说,每日食欲不好,如果是宁都侯在的时候,还能多吃一点,要是侯爷不去盯着,便水米不进。” 王寿小心地看了王泽一眼,又说:“据说……那一日受了捆绑,手腕脚腕上都是伤,每日也以泪洗面……” 王泽闭着眼睛,沉默了好半晌,才说:“有没有什么进宁都侯府的办法,不必光明正大,只需要能进去就好。” “呃……”王寿想了想,说:“宁小姐生病,每日都需府医去看诊,若是小人冒充那府医身边的药童,应该可以……” “那就去打点。”王泽说:“磨墨吧。” “是。” 王寿赶紧去伺候笔墨,只是瞧着王泽写的东西,忍不住疑惑:“公子,为何……告假?” “宁都侯府我须得亲自去。” 王寿呆住,这、自家公子冒充药童跑到人家宁都侯府去?! 王寿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那个办法太不妥当了。 “公子,小的想点别的办法吧,不如就和花云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让宁小姐出府,然后——” “不必了。”王泽拒绝了他的建议:“明日宁丰城会去上朝,你安排早上。”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看到她。 因为他深知她的性子,平素一惯能忍让,这一次把东西全都还回来了,必定是伤心至极。 他怕耽搁的时间久了,她伤心够了,误会加深,不好解除。 也怕她不吃不喝伤自己的身子。 更怕宁丰城真的给她搞出一门亲事了,到时候局面更加难以挽回。 相比这些后果,假扮药童也不是什么大事。 王寿无言以对,只好赶紧去安排。 疏通这里的关节,其实也不算难事。 第二日一早,王泽换上了药童的衣服,帮那府医提着药箱,跟着进了宁玉蓉的院子之中。 一路上过来,倒是也有几个人多看了他两眼,询问大夫。 因为王泽个人气质太过独特,穿上小厮的衣服那也根本不像。 大夫便说是先前的药童有事,临时找了人替代,倒也是蒙混过关了。 进到屋内后,大夫照常给宁玉蓉看诊。 宁玉蓉无精打采,随意伸了手腕给他,便托腮看着外面的风景。 1132、你的家人都不喜欢我吗? 花云招呼着大夫上前。 当看到王泽那身打扮的时候,顿时面容怔了怔,非常懂事地对屋内其他婢女说:“你们先下去,重新帮小姐准备一份早膳。” “是。” 婢女们都退了出去。 大夫例行诊脉之后,花云朝着那大夫打了请的动作,悄无声息也将人带了出去。 宁玉蓉自始至终一直在窗边坐着,屋内的人都出去了,她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整个人呆呆的,双手环抱着就那么趴在桌上往外看。 王泽瞧着心疼的不得了。 他随手把自己那可笑的小厮帽子摘了,缓步上前去。 “花云,为什么我还了东西回去,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连给我写封信都没有?他是不是真的要娶那个什么公主了?你有没有听到外面的风声?” 没有人回应她。 宁玉蓉自说自话,垂下眼帘去苦笑:“我真笨啊,为什么要把东西还给他?那玉佩是他要给妻子的东西,他要娶公主,也得亲自来与我拿回去。” “如今我自己还给他,他便也不会找我,我连见他一面都没理由了。” 一只手落到了宁玉蓉的肩膀上,伴着轻轻的叹息声,“蓉蓉。” “……”宁玉蓉僵在原地。 她瞪着那个面前出现的人的衣裳,缓缓地抬头,当看到王泽那张脸的时候,骤然抿紧了唇,呆呆地看着他。 他弯了身把她抱了起来,感觉她如今轻的离谱,心中也更加自责。 他将她送回了床榻上去,“你把那些东西全部还给我了,这是要一直不理我了,对吗?” “不是——”宁玉蓉下意识地摇头,可是想到那日冰湖的事情,她又硬生生的别开脸,抱着膝盖离王泽远了许多。 中衣因为她抱膝的动作卷了一些,他清楚地看到,宁玉蓉手腕上还有些许青色痕迹。 想必就是那日留下的? 王泽心中泛疼,温声说道:“对不起。” “冰湖的事情,我是昨晚才知道的,那女子不是什么长宁公主,她是……我妹妹王珊。” 宁玉蓉错愕地回头:“什么?” 王泽认真说道:“我和长宁公主只远远见过一次,我也从没打算尚公主,你所见到的萧姑娘,从始至终都是王珊。” 宁玉蓉逐渐回过味来。 所以,萧姑娘不是萧姑娘,而是王珊? 他不娶公主! 本来他不娶公主,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听到那萧姑娘竟然是他妹妹,宁玉蓉的心里五味杂陈。 萧姑娘说的话,她记得一清二楚。 “蓉蓉。”王泽低头看她:“你在想什么?” “你的家人……他们是不是都不喜欢我?”宁玉蓉迟疑地说,“对不对?” “不对。”王泽说:“来京之前,我早已经禀报过祖父和父亲,聘礼还是祖母亲自过问准备的,我的家人从未不喜欢你,珊儿的事情是意外。” “此事怪我,是我没有留心,才让她对你做下那些事情,你……别与我生气好不好?” 宁玉蓉本就不是刁蛮任性的女子,此时听到他这么诚恳认真地与自己将事情讲清楚,心里哪里来的气? 她瞧了他一眼:“你怎么穿成这样来?” “因为不穿成这样进不来啊。”王泽轻笑,拿了随身准备的药膏,“你的手腕还青紫的厉害,上点药。” “……嗯。”宁玉蓉点点头,乖乖把手腕伸给他,又问:“为什么会进不来?” 王泽抬眸看了她一眼,唇角带着笑意,却是没多说话。 宁玉蓉忽然反应过来,“是我哥——” “他是也心疼你。”王泽淡声说着,仔仔细细地把她两只手腕上都涂上了清清凉凉的药膏,然后又去卷垂在她脚踝的裤脚。 “我、我自己来。”宁玉蓉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脚。 王泽握住她的小腿:“别乱动。” 宁玉蓉咬了咬下唇,果然也是没有乱动,瞧着他卷了自己的裤脚起来,在皓玉一样的脚腕上抹了一圈清凉药膏。 王泽把青花瓷的小瓶子收起来,放到一旁的花几上,温声交代:“这个对你手脚上的淤青很有效果,要记得每日按时涂抹。” “……好。” 宁玉蓉乖乖点头。 王泽又说:“你等会儿。” 他起身到了外间去,吩咐守在外面的花云把早饭送来。 进来的时候他就问过了,宁玉蓉早膳根本没吃一口,全部都是怎么送来怎么拿走的。 这会儿,他接了花云送的粥进来,便回到床边去坐好,柔声说道:“得把这一碗都吃完才行。” “我喂你吧。” 他说着,将粥送到了她唇边来。 宁玉蓉呆呆地看着他,见面以来都尚且算冷静,这会儿却忍不住啜泣起来:“泽哥哥,你别对我这么好了,你妹妹不喜欢我,我们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在一起——” “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啊?”王泽淡笑:“不管是王珊那里,还是你哥哥这里,你都不必担心,我自会处置,五月二十是难得的黄道吉日,我会来提亲。” 宁玉蓉瞧他面容温润,那说话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像是只在说一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生活小事,但他的眼睛里却透着自信,告诉她,他必定可以很好地解决这事。 宁玉蓉忽然就安了心。 她慢慢把粥含入口中,觉得今日的早膳异常美味,她好久都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 而且,也觉得好饿,好像好久没这么饿了,竟把那一碗都吃了。 王泽说:“我今日走了后,你也得好好吃饭。” “好。”宁玉蓉点头,迟疑地说道:“泽哥哥,我、我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东西还给你的,我错了,你能不能将那玉佩……拿给我?” “我已经戴习惯了,戴着它就像你在我身边陪我,这几日没有了它,我心里慌得紧,根本睡不着。” “能。”王泽今日来的时候便带了,他从怀中荷包内将那方形玉佩拿出来,挂回了宁玉蓉的脖子上去,瞧着宁玉蓉宝贝一样地捧在手里朝他笑,他忍不住将手落到她的脸颊上。 “你得记得好好吃饭,下次见你还这么瘦,这玉佩我要收回来的。” “我记得的!”宁玉蓉连忙点头,“我把我每天吃了什么都写信告诉你。” 话一出口,宁玉蓉忽然想到,他日理万机,忙的不得了,自己与他说这种琐事那不是浪费他的时间吗? 王泽笑道:“你哥哥怕是不会允你把信传给我,起码这几日不会,这样吧,你写好了放起来,等事情解决了,你一并都拿给我,可好?” “好。”宁玉蓉这边话音刚落,外面响起花云焦急地声音,“侯爷、侯爷您稍等,小姐在沐浴,奴婢前去通报一声——” 1133、情理 “早上沐浴?”宁丰城的声音又冷又沉:“我为何从不知道,蓉蓉有了这个习惯。” “今日是凑巧,侯爷——” “让开!” 屋子里,宁玉蓉急得脸色变了,下意识地拽住王泽的衣袖,“怎么办?我哥哥来了,他很生气,肯定要和你为难,你、你躲一躲——” “不必。” 王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温和地说道:“他必定是知道我来了,我能躲到哪儿去?别怕,我来应付就好。” 王泽这话不过刚说完,门哗啦一声被推开。 宁丰城朝服都没有换,浑身裹着怒气步伐凌厉地出现在了王泽面前。 院子里和屋子里的仆人都是大气不敢喘,跟着进来的花云更是满脸僵硬,想说点什么,也不敢开口。 王泽容色平静,慢慢站起身来朝他拱手:“丰城兄。” “瞧瞧这是谁?”宁丰城冷笑道:“这不是今日告假在家休息的吏部侍郎王大人么?怎么休息到本侯府上来了?” 宁丰城声音阴沉:“这是宁都郡主的闺房,不是你王家的后花园!” “哥——” 宁玉蓉顾不得许多,起身便拦在王泽身前,声音柔然却护卫态度十足:“你不要骂他,我自己想见他,让人放他进来的!” “……”宁丰城一口气哽在喉头。 她没有穿鞋,就是这么赤脚踩在地板上的,王泽瞧着怕她受凉,拉了拉她的手腕,“你先到床榻上。” 宁玉蓉却是根本不看他,直接反手用力将他抱住,坚决地看着宁丰城:“我什么都知道了,他不娶公主,我就知道他不会骗我的,哥,我不许你欺负他。” 这一回,宁丰城的那口气直接冲到了脑门上去。 王泽是真没想到她会如此护卫自己,眼底隐含着笑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说:“先去床上。” 宁玉蓉防备地看了宁丰城一眼,又迟疑地看王泽。 她怕宁丰城忽然动手。 王泽讲理肯定是讲的过宁丰城的。 但有的事情宁丰城未必愿意讲理,宁玉蓉自己很了解自己的哥哥,他也便是这两年做了侯爷收敛了些性子,以前可是张扬的很。 宁丰城是武将,打起来那王泽不得断手断脚。 宁丰城和王泽可都没想到她脑袋里想的这么精彩。 王泽又说:“听话。” “……”宁玉蓉咬了咬唇,最终有祈求地看了宁丰城一眼,然后乖乖上床去了。 王泽转身,把被子给她拉好,才面向宁丰城:“丰城兄,我们出去谈?” 宁丰城看着妹妹那么听他的话,早就不想说话了,冷冷扫了两人一眼,然后甩袖走了。 王泽便也出去。 走到门边关门的时候,他投给宁玉蓉一个安抚的笑容。 宁玉蓉呆呆地看着关上的门板,心里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她想,王泽肯定能把事情解决清楚。 …… 王泽被请到了书房去。 宁丰城穿着一品军侯暗紫色朝服,他本高大,在一身暗紫的衬托之下更显威仪。 王泽穿着一身不符合身份的小厮衣裳,但立在宁丰城面前不远处,没有半分弱势,眉眼舒缓,平静淡然。 宁丰城冰冷地看了他半晌,“你打算怎么处理?” 蓉蓉那样子,分明就是离不开王泽了,宁丰城做哥哥的,也当然希望妹妹嫁给喜欢的人,但前提是他能把他家里的事情处理清楚。 王泽说:“我让王珊跪在了院子里,昨晚。” “就这样?”宁丰城面无表情:“以王小姐的脾气,你让他跪在院子里,只怕她把所有的怨恨都记在了蓉蓉身上,越发的憎恨,在背后使绊子。” “嗯。”王泽点头,“或许她会记恨几日吧,但不会太久。” “珊儿自幼受尽宠爱长大,来到京城之后,各家贵女捧着,皇上也让着……人人都说,王家女是要做皇后的,但皇后又岂是那么好当的?” “没有人能护着惯着她一辈子,我也不能,是京城这个地方,适者生存,该吃的苦还是要她自己吃,她若能受得了,自然就会明白今日欺负蓉蓉她大错特错。” “到时候,自然会冰释前嫌。” 宁丰城冷冷说:“所以,等你妹妹自己醒悟?她被宠上了天,只以为自己最尊贵最无敌,能醒悟?!” 王泽看向宁丰城,“如果她醒悟不了,便是受不了这个地方,我自会送她回汾阳去。” “她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回去后,祖父便会为她寻觅良缘,恐怕以后几年也未必见的了一面。” “她不会再有机会对蓉蓉做什么。” 话到此处,王泽认真地看着宁丰城,“你是蓉蓉的哥哥,担心她受欺负,我非常理解,这次的事情是我疏忽,我没想到珊儿会暗中做那些事情。” “我和蓉蓉自宁州出来之后,相依为命了那么久,对她的心天地可鉴,在汾阳准备了两年,诚心诚意入京提亲。” “我会好好爱护她,这种事情绝对不会有下次。” 宁丰城看着王泽,他就算是心里有气,也得承认,眼前这个男人的许诺是值得信任的。 王泽又说:“况且,如今的局势是表妹和殿下为我们争取来的,我与你皆因他们入朝,本就应该同仇敌忾,才能走的长久,丰城兄,你说呢?” 宁丰城沉默良久,终于说:“你妹妹的事情不彻底解决,我不会答应求亲的。” “好。”王泽颔首,“但我瞧蓉蓉不好好吃饭,可否允我与她通书信,安安她的心?” 宁丰城冷冷道:“我这做哥哥的不能安她的心?” 王泽没说话,静默地看着他。 宁丰城脸色有些不好看。 好吧,他得承认,这心他还真安不了,宁玉蓉已经好几日没好好吃东西了,非得是让王泽来哄她是吧? 到底也是顾忌到妹妹的身体,这事宁丰城不情愿也忍了,冷声就说:“你快些解决。” “我只这一个妹妹,见不得她受一丁点的委屈,谁要是让她不痛快,我必定不会让那人好过。” “我没有动王珊,是因为她姓王而已。” 诚如王泽所说,朝局复杂,宁家和王家本就应该同仇敌忾才是。 1134、知错了吗 一会儿之后,王泽从书房出来了。 宁丰城派人送他出去。 王泽在回廊那儿看到了守着的花云。 花云是宁玉蓉派来的,深怕宁丰城为难他呢。 此时瞧见他,花云立即上前来:“公子——” “没事。”王泽淡淡道:“你去告诉你家小姐,晚些时候我写信给她。” 花云这才松了口气:“奴婢知道了,奴婢送公子。” “好好照顾她。”王泽又交代了一声,才转身离去。 等回到家中的时候,王寿面色复杂地迎上前来:“公子,小小姐跪了一晚上了,人都要昏过去了。” 王泽的脚步停顿片刻,迈步往书房那院内去。 时至上午,院子里落下了一层晨辉,把院内的叶子照的油亮,花儿百样嫣红。 王珊跪在那儿,身体摇摇晃晃的。 银铃陪着跪在一旁,看到王泽进来,顿时看到救星一样咚咚咚地叩起头来,哭道:“公子你饶了小姐吧,小姐她就是贪玩,她不是故意的。” “况且那宁小姐也没有怎么样啊公子,小姐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罚?您就让小姐回去休息吧。” “她跪膝盖都肿了,站都站不起身……” 王泽眼底闪过些许怜惜,但极快的消失了。 他到了王珊的面前去,蹲下身子说:“知错了吗?” 王珊费力地抬了抬眼帘,咬牙瞪着他:“为了一个外人你这样罚我!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王泽沉默片刻,并不意外她如此倔强怨恨,只淡声说道:“你见过长宁公主吗?” 王珊已经别开脸去,根本不想和他说话。 王泽沉声问:“知不知道冒充公主是什么罪责?” 王珊身子微僵。 “你今日还能跪在这里,对我表达你的怨恨,只是因为你姓王而已。”王泽缓缓说道:“而你姓王,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没有姑丈武安侯多年在朝中屹立不倒,没有表妹楼月手握骑兵,卞南王殿下禅位让贤,王家什么都不是。” 王珊死死地看着他。 王泽已经不欲多说,站起身来,“你这就回去吧,在你院中禁足,仔细想想,你到京城是来干什么的,你凭什么能进到皇宫里去,又凭的哪里来的胆子,随意的假冒公主。” 话落,王泽转身走了。 王珊看着哥哥的背影,死死地咬着唇瓣。 “小姐,咱们起来!”银铃半扶半抱着她起身,可是跪了太久,膝盖钻心一样的疼。 王珊倒抽了一口气,想起王泽那一日在冰湖畔,还因为自己那一点快好的腿伤担心无比,蹲下背她。 可如今,自己跪到浑身几乎失去知觉,根本都站不起身,他却只是来教训自己,教训完了竟然就走了,也不过问她一下,甚至不说请大夫?! 其实婢女也自然知道要为她请大夫,但王泽少了这么一句话,却让她顿时心里面一大片坍塌了,委屈的泪水哗啦啦落了满脸。 …… 禁足之后,王泽再没有去看过她。 一次都没有。 她那院子,除了银铃和大夫之外,旁人都不能进出。 王泽照常上朝,但每日总会与王寿过问她的情况。 王寿也每日都回禀着,“可是公子,小小姐看起来很伤心,您真的不去看她吗?” “不了。”王泽皱眉说道:“她便是被家中长辈给宠惯坏了,无法无天什么都敢做。” 就算是真的长宁公主,对宁都侯府也是礼数倍加的,王珊怎么就敢那么蛮不讲理地折腾宁玉蓉?还不是这京中见宁都侯家和王家不顺眼的人,背地里那些贵女们挑拨起来的。 她们把王珊捧的高高在上。 王珊今日捉弄宁玉蓉,是王家和宁家的事情,可以息事宁人。 但若她不知深浅,以后只会做出更离谱的事情来,到最后没有办法收场。 吃苦受累的,也是王珊自己。 这一次她必须记住教训。 便如同王泽和宁丰城说的那样,如果她能明白,那么,她还能留在这个京城,如果她不能明白,在和宁家定亲事之前,他会派人送王珊回汾阳去。 免得她将自己的小命交代在这里。 王寿也是知道,这其中的轻重,叹了口气,“这京城可是虎狼窝啊,哎,希望小小姐早早的想明白才好。” 他又想到银铃求他请王泽过去看看的样子,心里不忍,与王泽说道:“听说小小姐都不好好吃饭,每日摔碎东西,公子——” “你不必劝我。”王泽沉声说道:“她能摔碎东西,证明她精力好得很,任她闹吧,至于不吃东西,每日都准备些她喜欢的菜色送去便是。” 顿了顿,王泽又说:“你不要为她求情。” “……”王寿讪讪地闭了嘴。 王泽回到书房之后,拿了今日宁玉蓉送的信来。 自从那日从宁都侯府回来之后,他们之间便每日通信。 宁丰城没有再拦。 宁玉蓉按照王泽说的,每日好好吃饭,会把自己吃什么告诉他,但信上也会问他都在做什么,朝中的事情忙不忙。 今日宁玉蓉的信里,还问到了王珊的情况,劝他不要对王珊太严厉,王珊只是个被宠坏的小姑娘。 王泽眼底浮起些许笑意:“她都那么欺负你了,你倒是还关心她,就怕珊儿根本不领你的情。” 王泽吩咐王寿研墨,仔细地回了一封,说了说这两日吏部的事情,在王珊的事情上,只告诉她不必多想就好。 宁玉蓉收到信的时候,捧着信若有所思:“花云,你说泽哥哥那么温和的人,罚起人来什么样子?” “不知道。”花云摇头,“但是我听送信的王寿说,还是挺吓人的,那位王小姐当场就被吓哭了,王公子要人按着她到院子里跪着,她都不敢反抗。” “是吗?” 宁玉蓉抿了抿唇,说道:“我还挺好奇的,我从来没见他发火的样子。” 花云连忙说道:“可别好奇这个,这可不是好事,而且,王公子对小姐一向温言细语,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发火。” 宁玉蓉想了想,也是。 王泽怎么可能对她发火呢? 主仆二人闲聊了一会儿,外面有个小厮送了个金漆描边的凤凰帖子来。 宁玉蓉一看,“咦,长宁公主的帖子?” 1135、生辰宴会 花云朝前凑了凑,问道:“公主怎么忽然派人送帖子来?” 宁玉蓉仔细地看了看,皱眉说:“她过几日生辰,邀京中贵女入京为她庆贺呢,想来这也是第一次公开露面,和大家都认识认识的意思吧。” 那长宁公主原来是信阳萧家的小姐,今年过了年才第一次入京。 京中见过她的人基本没有,这才导致当初那王珊假冒的时候,宁玉蓉毫不犹豫的就相信了。 此时花云和宁玉蓉两人都想起王珊假冒长宁公主的事情。 长宁公主身份贵重,就算是找宁玉蓉出去,也自然会递帖子来,就如同现在这样。 当初随意传个信,她们竟然就信了。 两人显然也都想到了这件事情,一阵缄默。 良久后花云才说:“这是长宁公主第一次邀约,而且还是她的生辰宴,怕是不能不去,小姐,咱们想想,给公主准备什么生辰礼物吧。” “……嗯。” 宁玉蓉皱眉点头。 京中的这种场合,她其实是不喜欢的,但对方身份在那儿,又是不得不去。 宁玉蓉暗暗吸了口气,压下不喜,带着花云去府内库房挑选了一下。 宁都侯府上,这两年来赏赐下来的东西不少,也有各府逢年过节送来的礼物,宁玉蓉挑了一阵子,选中了一件绿色的幽玉屏风。 东西少见又贵重,很衬长宁公主的身份。 晚些宁丰城回来之后,宁玉蓉也将此事与他说了。 宁丰城点点头说:“礼物选的不错,到时候你带着花云和花雨一起去。” …… 玄武大街王家大宅 金凤帖子送到之后,便被管家收着,等王泽回来之后,管家亲手交给了王泽。 管家面色复杂地说:“公子,送帖子来的宫人坚持说,一定要咱们小小姐也去,可是——” 小小姐还在被王泽禁足呢。 “……” 王泽眉心拢了拢,“什么时候?” “三日之后的。” 王泽看着那帖子,思忖了片刻,才说:“那等会儿就把帖子送过去吧,三日后允她出府。” “那其他的事情——”管事低声问:“那是公主的生辰宴会,礼物之类的——” “府上的东西由她去挑选,不必专门来告诉我。” “是……” 管事幽幽地应了一声,快速退走了。 当将帖子送到王珊那院子里的时候,王珊得知自己终于被解了禁足,当然高兴。 可是看到金凤帖子上的长宁公主,她的心情又有些忐忑,总觉得有些不安。 银铃劝说道:“小姐,解了禁足是好事啊,您不是每日待在府上都快急疯了吗?乘着这个机会咱们出去多好?” “说的也是……”王珊抿了抿唇。 管事恭敬地说:“此次公主生辰,恐怕得选个过得去的礼物——” “我知道了。” 王珊应了一声,“你出去吧。” 管事也不好说什么,便退走了。 等他离开,王珊立即让银铃把自己的衣服首饰整理好,挑选了那一日穿戴的,才问:“银铃,你觉得给她准备什么礼物好?” 以往家中人事往来都是府上管事亲自负责。 王珊也曾为家人准备礼物,但那到底都是小打小闹,和给公主准备礼物到底是不一样的吧。 银铃想了想,“还是准备个贵重些的,毕竟小姐以后的身份不同,要是礼物太轻了,旁人怕是要笑话。” 王珊也觉得是,两人一起到库房去选了一阵儿,挑了个珠玉做成的精致摆件,摆件和寻常的盆栽那样大小,不管是从卖相还是从价钱来说,都配得上公主的身份。 王珊觉得很满意,回自己院子修养去了。 …… 三日之后,王珊带着银铃一起入宫赴宴。 她的腿那日跪的太厉害了,虽然这几天好好修养,但还没完全修养好,走的路不能太多。 银铃担心她,一路走哪儿都是扶着王珊的手臂。 不过宫里不能乘车坐轿,规矩也多。 从宫门那儿走到御花园的这一段路就很长,王珊有些吃不消,膝盖发酸发疼。 她忽然有些后悔,参加什么宴会?! 到了御花园的桂树边时,王珊远远看到宁玉蓉带着两个婢女从那边过来,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下意识地躲到了树后去。 等宁玉蓉走远了,她才从树后出来,咬牙说:“她怎么也来了?” “宁小姐是宁都郡主啊。”银铃低声说:“公主庆生这么大的事情,肯定也请了她的。” “……” 王珊咬着唇瓣,眼底神色晦暗不明,忽然就想回家去。 可巧这时候,身后又来了一波贵女。 这些贵女里面有好几个都是王珊入京之后认识的。 大家瞧见她热情的不得了,争相问候。 “最近这些时日,都不见王小姐出来走动,可是在忙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就是呀,平素姐姐妹妹们聚在一起赏花品茶闲聊,少了王小姐,便感觉少了许多的乐趣一样。” “还好今日又见到王小姐了,走吧,咱们一起往羞花亭去。” “……好。” 王珊也不好说自己不想在这儿,只得和大家一起前往。 一路上,那些贵女簇拥着王珊闲聊,话题基本都是围着她展开的。 这让王珊心里浮起几分骄傲来,原本心里的些许忐忑和不安全部消失了。 宴会设在御花园的羞花亭。 这一波贵女们到的时候,亭子里已经有不少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王珊被人簇拥着到了亭子后的石桌边坐下。 这时候,宁玉蓉也看到了王珊。 因为冰湖的事情,到底是对王珊心里有些芥蒂,远远地看了一眼便别开脸。 花云说:“真是众星捧月。” 宁玉蓉没理会。 她在想,今日这宴会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她其实不太喜欢和这些世家贵女们闲聊,她想早点回家去。 就在这时,远处的青石路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着一声太监的唱喝:“长宁公主到!” 大家连忙站起身来。 宁玉蓉也朝着青石路看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繁复锦绣的宫装,杏眼桃腮,贵气无比的十五六岁少女在一众奴仆的簇拥之下款步走来。 1136、排挤 “大家来的都好早啊。”萧长宁微微一笑,随意问候了一声。 大家都朝着她福了福身行礼:“公主金安。” 宁玉蓉和王珊自然也免不了。 “起吧起吧。”萧长宁走上前来,手缓缓一摆,倒也很有些公主气派。 众人起了身。 她迈步进了羞花亭内,意味深长地朝着被人拥在中间的王珊说:“姐姐真是众星捧月,要是不知道的,以为今日姐姐是主角儿呢。” 那些贵女们连忙笑着,不露痕迹地离王珊远了一些。 萧长宁只比王珊小一个多月,两人先前在宫中也是有过数面之缘的,说不上有交情,每次都是客客气气的。 这会儿萧长宁明显有点针对她的意思。 王珊的表情有些僵,“长宁妹妹……你说的哪里话,今日是你——” “好了,大家都入座吧。” 不等王珊的话说完,萧长宁笑眯眯地一摆手。 王珊僵在那儿,就算是她迟钝些,都知道自己被萧长宁针对了。 怎么了? 难道她知道自己假冒她做了一些事情? 可她又没有伤天害理,不过是戏弄了一下……宁玉蓉而已啊。 来参加宴会的女子们,也都是人精,瞧着萧长宁针对王珊,不约而同坐的离王珊远了些。 萧长宁坐在首位上,吩咐人上茶水点心来,与大家随意的闲聊着。 还问了宁玉蓉两句。 “听说蓉姐姐前几日身体不适,现在可好些了?” 宁玉蓉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因为也和她不熟,便客气恭敬地应对:“只是小风寒,早已经好了,有劳公主惦记。” “小风寒也不能大意啊,好是好了,但身子肯定还虚着吧?”萧长宁认真道:“我这里有太医制的固本回元的药丸,等会儿给你带一盒回去。” “那药丸很好的,有病治病,没病也能强身呢。” “……”宁玉蓉沉默了一下,也是不好拒绝,“那就……多谢公主了。” 宁玉蓉本身就是亲封的一品宁都郡主,还有封地供奉,这会儿被萧长宁抬举,大多数人立即见风使舵,朝着宁玉蓉身前凑。 倒是让王珊那边冷冷清清的。 有个贵女小声说:“怎么长宁公主对王小姐这么排挤,又这么抬举宁都郡主?” 另外一人低声回话道:“好像,前段时间那位王小姐冒用了公主的身份。” “啊!”先前的女子低呼一声,“冒充公主可是死罪,真是大胆啊!” “可不是,也便是她哥哥有些能耐,知道这事儿立即亲自去向皇上请罪,皇上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道的。” “但是那么大的事情,公主哪能没听到风声?她啊,不但冒用了公主的身份,还在外面散播了消息,说公主心仪她哥哥。” “这不是坏人名声吗?” “是啊,普通的世家贵女尚且不能忍受,更何况还是公主呢?也怪不得现在公主对她没有好脸色了。” 先前的人有些古怪地说道:“这样蠢笨的人,竟然是未来皇后的人选,真是好离奇。” 几人窃窃私语,声音很小,也只有周边几个人能听到。 但是她们说话的时候,似有若无地扫了王珊好几眼。 王珊便是没听到,也知道那必定是在说自己,而且必定不是什么好话,顿时就有些恼火。 但现在萧长宁还坐在上面,她根本没办法发作。 过了片刻,大家都把各自的礼物献了上来。 萧长宁对所有人送的礼物都很喜欢,对宁玉蓉送的也非常满意,还询问了宁玉蓉关于那幽玉屏风的好些事情。 虽然宁玉蓉说自己并不懂屏风,只是觉得贵重好看,便准备了送给公主。 那萧长宁竟然也很高兴,笑眯眯地说:“蓉姐姐是实心人,幽玉屏风是我今日收到最好的一件礼物了,我最喜欢了。” 话落,她的眼睛扫过一旁精致璀璨的珠玉摆件,皱眉说道:“刚才说,这个东西是谁送的来着?一对玉片,照的我眼睛真不舒服。” 宫女连忙说:“奴婢这就拿走。” 王珊本要说是自己送的,这会儿话直接卡在喉咙里了。 她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自从进京到现在,她还没被这么下过面子。 她恨恨地瞪了宁玉蓉一眼,一个人坐在那儿生闷气去了。 大家在羞花亭聚了聚,聊了一会儿天,便转去不远处看戏。 王珊腿不舒服,便慢吞吞地走在最后面。 前面,原本捧着的那些女子们说说笑笑地走远了。 王珊心情糟糕透顶,停了片刻,直接带着银铃转身:“走!” “去哪儿呀?” 哪知道,王珊刚转身,萧长宁的声音竟然响了起来,“姐姐,你是觉得本宫找的戏班子不和你的意吗?都没有去看一眼,这就要走了?” “还是姐姐觉得,你已经是皇后了,皇宫是你自家的地方,你想去哪儿就能随便去哪儿?” 王珊僵住,“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有些不舒服,所以想回府去。” “哦,不舒服啊。”萧长宁微笑道:“哪儿不舒服?宫中有太医,不如妹妹找来给姐姐看看,别耽误的时间长了,身体落下什么问题。” 她如此夹枪带棒,王珊自然听出萧长宁语气里面的不善,牵强地笑了一声说:“不、不必了,我自己回家看府中大夫就好。” “你的意思是,宫中的太医没有你们王家的大夫医术好吗?”萧长宁慢慢问:“是这个意思吧。” “不是!”王珊连忙说:“我只是不想太麻烦!” “是吗?” 萧长宁眼神冰冷地看着王珊,“你冒用本公主身份的时候,可是什么都不觉得麻烦啊,怎么看个太医,倒是觉得麻烦了呢?” “王小姐,这可不像你啊。” “……”王珊没想到她竟然知道冒充身份的事情,脸色顿时忽青忽白,僵硬地说道:“我、那件事情有些误会!” “什么误会?”萧长宁冷声说:“是你没有用本公主的身份在京城招摇撞骗,还是你没有散播消息,说本公主心仪你哥哥,非他不嫁?!” 1137、没有恶意 王家从王婵那一辈开始,便娇宠女儿,到了王珊这一辈也是。 王珊从记事起长到这么大,除了家中祖母偶尔严肃一些,大部分时候,其他家人都非常客气。 来到京城之后,那些贵女们因为她哥哥朝廷新贵的身份,以及先前在贵族圈之中流传的王家女要做皇后的事情,各个也对她溜须拍马。 她这辈子第一次被人这么夹枪带棒,阴阳怪气地对待,瞬间就完全僵在那儿。 她心中只觉得不服。 这个萧长宁,也不过是因为萧青贤得了表姐夫禅位才做了皇帝。 她以前只是信阳侯家的小姐,身份地位也便是和王家平起平坐而已,如今竟然这么高高在上。 但这些事情,她只能在心里不服。 现在形势比人强。 “王小姐怎么不说话了?”萧长宁温温和和地又问:“王小姐是不是觉得,这京城,这皇宫,我家弟弟得来全靠当初卞南王让贤,嗯?” 这原本也是王珊心里想的。 但这话一出,却吓得其他贵女们闭紧了嘴巴,脸上的表情都非常小心。 京中这几年一直有人在暗处议论。 但也有那明眼人看的清楚,如今这位皇上,虽说年纪小,但本事可大着呢。 朝中的人情世故,各方势力的平衡,文臣武将的平衡,都是极大的学问,他能坐在那个位置上几年稳妥,将所有人都收的服服帖帖的,可不是靠卞南王。 王珊脸色死白,咬唇半晌才说:“我没那么觉得,这话是你说的!” 她被萧长宁一阵抢白,现在心情非常不好,也不愿一直就这么屈就着,声音有些冷地说:“我看公主也瞧我不顺眼,我走便是了。” 话落,王珊果真转身便走,再不管身后那么多的贵女。 萧长宁被下了面子,也似乎不恼,面无表情地冷哼了一声。 有两个小姐郡主连忙打圆场:“公主别生气,王小姐一向是这个样子。” “对的,她就是性子直,没有恶意的。” “本宫才懒得和她生气。”萧长宁悠悠笑了一声,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淡淡就说了这么一句:“就这么个性子,也亏得是姓王,不然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本宫记得,当初的武安侯夫人也是姓王的,但人家就是温柔大方,整个京城都知道啊。” 众人静默下去,不好开口说什么。 一旁的宁玉蓉轻声说:“公主,您不是说请了戏班子吗?咱们快些去听听吧。” “好呀。”萧长宁温和地笑了一声,带着一群人走了。 宁玉蓉随着跟着她们,但心里却非常不安。 看起来,王珊是把萧长宁得罪了个干净。 萧长宁是公主,也是皇上唯一的一位姐姐,京中任何女子都要避其锋芒,以后只怕王珊的日子不会好过。 她欺辱过自己,受点教训是应该的,但宁玉蓉也怕王珊那性子说出或者做出什么事情来,把祸事引到王家身上去。 听戏的时候,宁玉蓉基本是心不在焉。 等离宫回到宁都侯府,她立即让花云准备文房四宝,给王泽写了封信,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简单地告知王泽,希望王泽注意一些。 别到时候真的惹出大祸来。 …… 王泽晚上收到的那封信,看完之后,长眉微微一拧,“看来这几日禁足,珊儿根本不知错。” 当着公主的面就能甩袖而走,不分尊卑,这样能叫知错? 王寿说道:“郡主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这京城里见不得咱们好的人多的是,不怕小小姐脾气冒失,就怕有的人专门引她犯错,那到时候就真的挽回不了。” “嗯。”王泽深知这个道理,沉吟片刻,淡声问道:“玉桂姑姑快到了吗?” 王寿连忙说:“应该就在这两日。” “那好。”王泽吩咐:“这两日不许小小姐踏出她的院子一步,等玉桂姑姑到了再说。” 王珊毕竟是女眷,他身边的人多是男的,不好派出去照看她,他自己更不可能每日盯着。 王珊能如此嚣张跋扈,除了她自己的性子,身边的人没有劝解和引导,也站到一部分的原因,所以王泽才请玉桂姑姑过来。 玉桂是王家的老人,伺候过王太夫人,王家大夫人和王婵,不论是眼界还是贵族圈的生存之道都十分懂得。 希望到时候来了,能让王珊看清楚局势,懂得厉害关系,收敛一点。 王泽轻吸了口气,给宁玉蓉回信。 信中并不多提王珊的事情,只询问她今日出去心情,然后聊了些京中趣事,便装入信封交给王寿。 …… 王珊又被禁了足,心里自然气愤无比,吵着嚷着要见王泽。 守卫们铁面无私,都没人搭理她。 王珊吵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把屋里的瓷器砸了个干净。 无论闹得多大,外面的人都是不言不语,刻板地说王泽上朝去了,有事不在。 王珊只得咬着牙抱着膝盖坐回床榻之上。 自从罚跪那次之后,她就诸事不顺。 王珊想到自己在宫中受人排挤奚落,原本是要和王泽诉苦的,可是王泽根本不来看她。 就因为自己让宁玉蓉吹了点风,戏弄了一下,他便不认自己这个妹妹了?! 王珊想起那日王泽面无表情地让她跪倒院子里时候的表情,顿时心里难受的不得了,期期艾艾地哭了起来。 银铃连忙上前劝:“小姐,您别哭啊,您是腿不舒服吗?咱们请大夫过来!” 银铃又说:“您要是心里不舒服,您不然骂奴婢几声,别自己憋着气坏了身体。” 王珊只是哭泣不说话,而且拿了药来也不涂,拿了吃的来她也不要,全给打了。 银铃没了办法,赶紧去找了守卫,希望务必请大公子过来一趟。 今日王泽吏部有要事,下朝之后去了官所忙碌,等回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一听到王珊又闹了起来,只觉皱眉。 片刻后,王泽叹了口气,随手将官帽交给王寿,迈步往王珊院中去了。 进到院中的时候,他便看到院子里一片狼藉,婢女和小厮们正在收拾。 银铃一直在窗口那儿看着,瞧见王泽便如同看到了救星一样扑出去:“大公子——” 1138、睡吧 王珊听到了这一声,骤然抬起眼来看着门口。 “又在闹脾气了?”王泽上前去坐在床榻边上,“东西砸了也便罢了,一点银子无所谓的,自己怎么可以拿自己的身体闹?” 王珊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不是不管我的死活吗?把我关起来吗?你又来看我做什么?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不就是了!” 王泽说:“你是我妹妹,我不管你的死活管谁的死活?” 王珊这段时间被关,再加上那日受了萧长宁欺负的委屈无限放大,此时一听王泽这话,原本蓄在眼眶里的眼泪霎时间决了堤,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哥哥”。 “好了不哭了。”王泽叹了口气,声音更加温和了一些,“你腿还没好,每日两次必须上药。” 王泽转向银铃:“把药拿过来,然后请大夫过来,再命人准备饭菜。” “是!”银铃应了一声之后快速退走了。 接下来,两人谁都没说话。 大夫来检查了王珊的伤势,当王泽看到裤管之下那些淤青痕迹的时候,眉心忍不住拧了拧。 到底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现在王泽的心里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王泽便询问大夫具体的伤情。 大夫都一一说了。 等大夫走后,婢女们已经把屋里屋外的碎片都打扫干净。 王泽陪着王珊一起吃了点东西。 王珊的心情也缓和些许,“哥哥,你来看我,是不是代表不会禁我的足了?” 王泽把筷子放下,淡声说:“你伤势没好,就在院子里安稳待着吧。” 王珊也不笨,明白这话的意思是还是得禁足,顿时气恼道:“你打算禁足我多久?一辈子关着我不成?” 王泽说道:“禁足一方面是为了让你养伤,另外一方面也是让你好好静静心——” “不过是你自己的借口罢了!”王珊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咬牙说道:“就是因为宁玉蓉吧?你觉得我欺负了她,现在便要帮她欺负回去!” “看来这段时间,你自己在院子里待着,是半点都没想明白。”王泽默默地看着她:“你也不觉得你对蓉蓉那样你有错,对不对?” “我已经认错了!”王珊倔强地说道:“而且你罚我跪了一整夜,还不够吗?!” “……” 王泽看了她片刻,心说看来苦头还是没吃够。 也是,她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想走便甩走就走,这一点小小的苦头,哪里会记住。 王泽站起身来:“好好上药,好好吃饭,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话一说完,他便转身就走。 “……”王珊愣住了。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王泽已经出了门。 她心里后悔,下意识地就想追过去,但心里哽着一口气,到底是没动。 她就想看看,他能把她关到什么时候去! …… 王泽回到书房之后,将剩下的一些事务全部处理清楚,然后提笔给宁玉蓉写了封信。 最近又是好一段时间没见到宁玉蓉,明日他好不容易休沐一日,他想约她出来走走转转。 信送到宁玉蓉手上,宁玉蓉心里自然高兴。 她去书房见了宁丰城一趟,把这事儿与宁丰城说了。 “蓉蓉懂事,知道这事要告诉哥哥一声了。”宁丰城笑道:“去吧,他的为人哥哥是信得过的,只是晚上不许回来的太晚。” “知道了。”宁玉蓉温声说着,仔细地看着宁丰城,“哥,你这几天是不是公务太繁忙了?” 宁丰城看起来有点烦恼,眉宇之间都是愁绪。 宁丰城却是笑了一声,“没事,那点公务哥哥处理的游刃有余,你去玩儿吧。” “哦。”宁玉蓉点点头,关心地说道:“哥哥要是有什么烦心事,可以与我说说,我或许不能帮哥哥想办法,但有人分担总是好的,或者,哥哥可以、可以和泽哥哥说一说的。” “他非常厉害,任何事情都难不倒他,一定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宁丰城朗声笑道:“你这是对他比对我有信心。” “……”宁玉蓉讪讪地说:“我知晓哥哥其实对军中的事情更加游刃有余一些,但是官场之中的有些事情,不是像军中那样,直来直去的。” “嗯。”宁丰城点头,“你说的不错,我记着了,如果真的解决不了,我便去找你的泽哥哥问一问。” 宁玉蓉闹了个大红脸,赶紧朝着宁丰城行了个礼就退出去了。 等她走后,宁丰城长叹了一声。 他的确是有点烦恼,但估计这烦恼,王泽也解决不了吧? …… 宁玉蓉回到自己院内。 因为明日约的是早上,宁玉蓉便早早地睡了,睡之前吩咐花云准备了衣服,还让厨房备一些糕点。 第二日一早,宁玉蓉准备好了便等着。 王泽没一会儿便派人递了帖子进来。 宁玉蓉打着伞出去,便瞧见王泽一身落拓青衫,静静地立在马车边上。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上前来把宁玉蓉的伞接了,“去城郊吧,表妹在城郊有两处庄子,养着百花风景很不错,我们去散散心。” “好。” 宁玉蓉点点头,和王泽在一起,她自然是去哪儿都高兴。 两人前后上了马车,王泽吩咐出发。 路上,王泽与她说起那边庄子上的海棠和月季,也提了一点有趣的京中轶事。 宁玉蓉认真听着,听了一会儿,察觉王泽的声音缓了下来。 她抬头去看,却见王泽坐在那里打起瞌睡来。 宁玉蓉原本是坐在王泽对面的,这会儿犹豫了一下,坐到王泽身边去,扶住他的手臂。 马车忽然一颠,王泽随着惯性朝着宁玉蓉身上倒了一下。 王泽惊醒,揉了揉额角:“对不起,蓉蓉,我不小心睡着了。” “没事。”宁玉蓉瞧着他眼底暗影重重,想来是最近都没怎么睡好,心疼地说:“泽哥哥,不然我们回去吧,你回家休息。” “不必。”王泽温声说:“难得休沐,我想与你待一会儿,说说话。” 宁玉蓉也很想和王泽待一会儿,思忖了一下,便说:“出城还要一段时间,泽哥哥,你不然靠着我睡一会儿?” 深怕他太拘束,反倒累着自己,宁玉蓉补充道:“就像是以前我们在外面的时候一样。” 其实他们以前早就很亲近了。 王泽含笑道:“好。” 宁玉蓉拍了拍自己的腿。 王泽便躺了上去。 宁玉蓉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另外一手拿着小团扇帮他打扇子,柔声说:“你睡吧。” 1139、同样是妹妹 “嗯。”王泽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随着宁玉蓉团扇摇摆,散去了车中的闷热,她身上那种清甜好闻的香味充斥鼻息,让王泽原本因为连日休息不好抽疼的额角都缓和了不少。 宁玉蓉打起车帘子,朝着外面的王寿低声说:“慢点。” 王寿点头,果然吩咐车夫走的慢了一些。 原本半个小时就到地方,这慢下来,竟然走了一个时辰。 到了城郊山下的时候,王泽还睡的很沉,没有醒来的迹象,宁玉蓉便吩咐暂时停下。 她维持着一个动作,不厌其烦地给王泽打着扇子,一下一下又一下。 瞧见王泽有一缕龙须碎发垂到了脸颊上去,她小心地捏起那缕头发,把它拨到了一边去,瞧着睡着的王泽,心里甜甜的,一点也不想吵醒他。 王寿和婢女花云在车外不远处的大树下面乘凉,顺着微风吹起的马车车帘瞧见宁玉蓉的侧脸,低声嘀咕道:“都是做人妹妹的,郡主和小小姐简直是两个极端。” 王泽最近为了王珊冒充公主的事情,在皇帝面前赔礼道歉也就罢了,还揽了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来让皇帝不去追究那事儿。 结果就是,每日下朝还得忙到很晚才能回家。 小小姐见了公子,也不曾过问过他,也看不出公子的疲惫,只知道胡搅蛮缠哭诉自己的委屈。 谁不委屈? 如今倒是宁玉蓉看在眼里,更心疼公子些。 他这做仆人的,都觉得宁都郡主更顺眼,更讨人喜欢。 都是大家闺秀,也都是旁人的妹妹。 宁玉蓉显然更加懂事乖巧,懂得为人着想。 自家小小姐,说的好听点,叫刁蛮有个性,说的难听点,那叫飞扬跋扈,胆大包天。 进京之后似乎没做出什么让人舒心的事情,还总干出一些让王泽来收拾烂摊子的事儿。 王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她要闹到什么时候才知道轻重。” 一旁的花云低声说:“这是主子的事情,你还是不要议论了,免得被王小姐听到了,又觉得你向着郡主不喜欢她,再闹起来。” “……”王寿当即闭嘴。 当初小小姐冒充公主搞那么一出,可不就是觉得公子不向着她? 虽然花云说的有点儿夸张,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啊,还是只在心里想想就是了吧。 就这样,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车内的王泽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当看到宁玉蓉那张笑脸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很快翻身而起:“我睡了多久?” 他本是想靠着小憩一会儿就好,却不想竟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宁玉蓉笑着说:“也没有很久,泽哥哥,你睡醒了吗?” “醒了!”王泽瞧着外面都过了午,顿时有些愧疚:“你怎么不叫醒我?” “瞧你睡得沉。”宁玉蓉微笑道:“没事啊,咱们今儿时间很多的,现在才刚过午呢,还有一个下午,泽哥哥,你饿不饿?我出来的时候让花云准备了糕点,要不要先吃一点?” “吃什么糕点?”王泽说道:“我让人在海棠坞那边准备了午膳,这就过去——” 话到这儿,他又说:“你饿吗?如果饿的话,先吃点糕点也好,别饿坏了。” “不饿。”宁玉蓉摇头。 王泽便说:“那咱们下车过去吧。” 他率先起身。 宁玉蓉也起了身,却忽然“啊”了一声,双腿一软。 王泽赶紧扶她。 因为距离太近,就这么抱了满怀。 王泽眉心微皱:“腿麻了?” “我没事。”宁玉蓉脸色微红:“可能、就是坐的时间太久了吧?我缓会儿就好。” 王泽却知道,哪里是坐太久,分明是他枕着她的腿面睡了太久,压的腿发了麻。 他心里有些怨怪自己竟然贪睡,“那也不在这车上缓,到庄子里面去缓。” “可我——”宁玉蓉想说自己现在迈不开步子。 王泽却是双手把她揽过来,抱着她下了车。 不远处的王寿赶紧上前来给两位主子打伞:“公子慢些。” “嗯。” 王泽应了一声,往庄内走。 宁玉蓉想下来,但腿实在发麻。 其实他们以前在外面的时候,更加亲近的时候都有,在并州的时候,更亲密的行为也不是没有。 宁玉蓉虽然有点儿害羞,但也没有太扭捏,犹豫了一下把脸埋向他的肩膀处。 一路进庄子,到了安顿的院子内,王泽将她放在榻上。 他是文弱书生,抱着个人走了这么一段路过来,着实是有些累了,气息也有些不稳。 宁玉蓉捏着帕子,犹豫了一下,没好自己给他拭汗,而是把帕子交给他,低着头说:“泽哥哥,我是不是挺重的。” “没有。”王泽笑:“轻飘飘的,以后可得多吃点。” 王寿吩咐人很快把午膳送了过来。 王泽亲手给宁玉蓉摆了碗筷,一面吃东西,一面与她聊天,询问她最近都做些什么。 宁玉蓉却关心他,倒是询问起他在朝中忙不忙,累不累。 王泽觉得窝心,温声说:“朝中的事情我都应付得来。” “那就好。”宁玉蓉又说:“朝事我也帮不上忙,但是哥哥在朝中,其实有事你们可以相互帮衬一下的,两人合计,总是多个主意。” “嗯。”王泽点头说:“蓉蓉说的不错。” 宁玉蓉迟疑了一下,又问:“王小姐……最近怎么样?” “她在家养伤。”王泽淡淡说了这么一声,不打算多言,给宁玉蓉盛了汤,送到她面前去,“多吃点儿。” “哦,好的。” 宁玉蓉捧着汤,忍不住抬眼瞧他,却见王泽正温柔地看着她,下意识地露出个笑容来。 下午些,两人便在庄子里度过。 庄子里的风景很好。 这一次算是两人从入京之后难得在一起,心情都不错。 到了傍晚,王泽送宁玉蓉到宁都侯府的时候,宁玉蓉有些恋恋不舍,“泽哥哥,你下一次什么时候休沐?” “这半个月怕是休沐不了了。”王泽握了握她的手,说道:“你可以每日给我写信,我会回你。” “会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宁玉蓉说道:“朝廷的事情肯定很多,你要是每日再花时间回我,那不是——” “嘘。”王泽拇指轻轻落到宁玉蓉的唇上,“朝廷的事情的确要紧,但你也同样重要,写信给我,记住了吗?” “记住了!” 宁玉蓉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 1140、做到不添乱 因为如今和王泽见一面好难的感觉,宁玉蓉分开的时候实在是不舍,磨蹭了好一阵子。 但也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好的,终究还是狠下心,抱了王泽一下之后,便往府内去了。 王泽在门前瞧着她背影消失在回廊深处,才起身上了马车吩咐:“回去。” 宁玉蓉进了院子之后,一边往自己的院内走,一边询问迎上前来的管事,“哥哥今日忙不忙?” 管事说道:“下朝回来之后练了会儿武,便在书房待着了。” “那我先去书房看看哥哥。”宁玉蓉说罢,转往书房去。 到了书房内,宁丰城随手把书本丢下,面含笑容:“今日出去玩的开心吗?” “开心。”宁玉蓉回:“我们去了京郊的庄子,那里的百花很是漂亮,花香四溢的,哥哥有机会也得一起去看看才是呢。” “嗯,开心就好。” 兄妹二人说了点儿体己话,宁玉蓉便福了福身准备离开,可是刚转过身,她又迟疑地回头看宁丰城:“哥——” “怎么了?!”宁丰城温和地问:“有事就说。” “是这样的——”宁玉蓉抿了抿唇,才说道:“今日他……他瞧着很累,他朝中的事情很忙很繁琐吗?” 宁丰城说道:“吏部的那些事情他倒是都能应付,但他那妹妹可不是省油的灯,冒充公主惹的萧冀也颇有微词,皇上虽然没有追究,但他免不得要左右奔走,多劳碌一些,将这件事情圆过去。” “这样啊……”宁玉蓉皱了皱眉。 宁丰城起身到她跟前来:“怎么了,心疼了?” “……”宁玉蓉脸色微红,讪讪说道:“我就是担心……要是哥哥这么累,这样辛苦,我也担心的。” “好妹妹。”宁丰城拍了拍她的肩膀,“要是他那妹子有你半分懂事,他也不必那么辛苦。” 宁玉蓉沉默下去,没有因为这类似夸赞的话高兴,反倒很为王泽担忧。 有王珊那么个妹妹,实在是让人太不省心了。 宁玉蓉忍不住说道:“哥,你多帮帮他行不行?” “自然。” 宁丰城安抚道:“我们与王家,本来就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好了,你去休息吧,那些事情只不过是一些小事,他都能应付的来,你不必太担心他。” “嗯。” 宁玉蓉点点头,虽是这么说着,但总是不放心。 然而她自己好像,对朝廷里面的事情,能做的太少,似乎除了安抚王泽的情绪,做到不添乱,也便没什么了? 接下来的几日,她写给王泽的信,都是轻松欢快的,也不在没事询问他这样那样的问题,深怕他回信还要花心思花时间。 …… 五日之后,玉桂姑姑到了。 王泽下朝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回家见了她,“家中一切可还好,姑母和孩子都好吗?祖母和祖父的身体可还硬朗?” “都很好。”玉桂福了福身说道:“老太爷和老太太的身体一向硬朗,汾阳的气候又不错,小病小痛也少见,小姐和两个小公子养的都很好。” 玉桂又将家中其余人的情况回禀了。 除了二房的夫人身体有些不适,其余人都很好。 王泽皱了皱眉:“二婶身子不好,王渊和王澈两人却都不在家。” “已经传信出去了。”玉桂说:“应该这个月便会回去。” “那就好。” 王泽点了点头,闲话了一会儿,说起王珊来,“京中不比汾阳,她的性子太飞扬了,这些时日,我便将她禁足在家中。” “如今姑姑到了,我会解了她的禁足,但请姑姑贴身跟着,好好提点她。” “是。”玉桂恭敬地说:“奴婢明白——对了,老夫人来的时候,问起公子与宁家提亲的事情……” “提亲的事情么。”王泽叹了口气,为了让玉桂知道王珊这情况的严重性,便将冒充公主戏弄宁玉蓉的事情说了,又道:“因此,提亲也耽搁了。” “什么?!”玉桂呆了呆:“小小姐当真如此大的胆子?” “嗯。” 王泽点头,“所以姑姑要多上心。” 玉桂一时间沉默了好久,才点点头:“奴婢明白了。” 之后,王泽便吩咐王寿带着玉桂过去,也解了王珊的禁足。 王珊和玉桂熟悉,见到熟人还被解了禁足,当然高兴的很,拉着玉桂说了好久的话,就忍不住抱怨道:“姑姑,你都不知道,我哥罚了我禁足,我跪了一整晚,休息了一个月,如今才刚刚好一点!” “这事儿奴婢知道。”玉桂温声说:“公子也是为了小姐考虑,冒充公主,可是死罪,您只是罚跪算是轻的了。” 王珊一呆:“死——” 玉桂重复:“死罪。” 王珊僵了僵。 这事情如同从王泽的嘴里说出来,王珊便觉得是小题大做,是吓唬她,是夸张,但从玉桂的嘴里说出来,她竟然觉得,真的有点后怕。 玉桂是稳重的长辈,不可能会吓唬她的。 玉桂温和地说道:“京中贵族云集,出门在外,咱们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行。”王珊僵硬地应了一声。 …… 宁玉蓉照常和王泽通着信。 明明同在一个京城,但是见面却难,这让宁玉蓉的相思成灾,感觉自己比前两年他在汾阳的时候还想他。 花云说:“小姐,咱们其实可以去找王公子。” “他在吏部官所,我们怎么好去?”宁玉蓉摇头:“去了也是打扰他,耽误他的正事。” “小姐可以送点吃的过去,看看他。”花云建议道:“就算是再忙,肯定也要吃东西休息的吧?万一公子忙起来顾不上吃喝,那对身体可不好。” “……”宁玉蓉皱了皱眉:“你说的好像也很有道理,那咱们不然过去瞧瞧?” “奴婢去准备糕点。”花云微笑着退下。 因为吏部官所那里,闲杂人等免进,女子更是不能靠近,宁玉蓉便和花云换了衣裳,做了小厮打扮,提了食盒到那儿去。 花云上前与守卫说:“我们是王大人的家人,想找一下他的贴身小厮王寿。” 守卫瞧了两人一眼,进去通报。 没一会儿,王寿便出来了。 当看到宁玉蓉和花云的瞬间,王寿惊诧地张了张嘴:“郡——你们怎么来了?” 1141、家眷 宁玉蓉有些不好意思:“我来看看。” “呃,快先进来。” 王寿哪能不知道她是来看什么的?! 他带着宁玉蓉和花云往里面去,一边走一边说:“公子现在在和几位大人议事,等公子议事结束,小人再带您过去。” “行。” 宁玉蓉边走边看。 她是第一次来官所这种地方,这里除了守卫,进进出出的人都穿着官服。 宁玉蓉想起自己最近了解到的关于朝廷的一些事情。 官员多以官服区分品级,这里进出的,基本都是京官,从五品以上呢。 “到了。” 王寿推开门,将她们二人带进了一处干净简单的房间内,“郡主先休息。” 宁玉蓉把食盒放好,便端端正正地坐在圆凳上等着,等了大约半个时辰,王寿又来请她:“可算完事了,郡主随我走吧。” “好啊。” 宁玉蓉也等的心焦,立即提起食盒就跟了出去。 王泽办公的地方很宽很大,里面十几排两丈高的大柜子,上面摆放的都是吏部官员卷宗,王泽坐在靠窗口的一张桌案之后,这会儿正拧着眉看着什么。 王寿低声说:“小人没说郡主来了。” 他想,这份惊喜当然得宁玉蓉亲自来说才是吧。 宁玉蓉微笑着点头,示意王寿和花云都退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食盒放到了他面前的桌上。 王泽没有抬头,“退下!” 那声音有些沉,和他平素与她说话的温柔完全不同。 宁玉蓉愣了一下。 王泽拧眉抬头:“我说过,办公的时候——” 当瞧见来人是宁玉蓉的那一瞬,他脸上的表情瞬间转为惊喜:“蓉蓉,怎么是你?!” “泽哥哥,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宁玉蓉低声说道:“我只是来送吃的,我这就走吧,你先忙。” “别!” 王泽连忙把她拉住,“我以为是王寿呢。” “你给我带了吃的吗?”王泽瞧了那食盒一眼,温柔地笑道:“还是蓉蓉聪明,知道我这会儿饿了。” 宁玉蓉忍不住说:“我真的不会打扰你吗?” 她还从没见过王泽这样严肃的时候,说实话刚才着实吓了一跳。 王泽温声说:“不会。” 他拉着宁玉蓉到自己跟前来,笑问道:“你给我带了什么?” “糕点。”宁玉蓉另外一只手把盒子打开,拿了两小碟精致的糕点出来,“都是厨房那边刚才做的,是宁州的口味,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尝尝看。” 王泽说着,捏了一块粉色的糕点投入口中,又吃了两口另外一份,赞许地说道:“口味非常独特,我还挺喜欢的。” “我帮你倒茶。”宁玉蓉说着,想往一旁的茶几那儿去,却不想王泽的手一拉,扯着她后退了两步,竟就那么跌到了他的腿上去。 宁玉蓉僵住,连忙就要起身。 “别乱动。”王泽一手环在她腰间,下颌点着她的肩膀,“就让我靠一会儿。” 宁玉蓉僵在他怀中。 因为没想过一向是守礼君子的他会这样。 但想到他方才那轻轻的像是叹息的语气,宁玉蓉抿了抿唇,还是温顺地由他抱着。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王泽轻声开口:“今日怎么忽然想过来?” “就是——”宁玉蓉低声说:“我在家中也没什么事情,便出来了。” 王泽问:“想见我?” 宁玉蓉咳嗽了一声,脸色有些红,“嗯。” 王泽笑了,“其实我不休沐的时候,我们也可以见的,下午些可以。” 晚上也可以。 但晚上出去见面,怕是宁丰城不会高兴。 宁玉蓉摇摇头:“你每日太忙了,下午好不容易忙完了,我怎么能再拖着你?这样好不好?我隔两日就到这儿来看看你,给你带点吃的。” “行。”王泽瞧她那乖巧懂事的样子,眼底还含着对自己的浓浓关心,手掌忍不住落到她的脸颊上。 这样近距离地温存着,王泽瞧着宁玉蓉,心底有那么一些些的冲动上浮。 “蓉蓉。”他靠近了些许,声音有些低哑:“我这几日很想你。” “我、我也是——”宁玉蓉不知为何非常紧张,呆呆地看着他朝自己靠近。 她心里大概明白他想做什么,不想躲,也不想拒绝。 在他的脸近在咫尺的时候,她连忙闭上了眼睛。 唇瓣上的触感温软冰凉。 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朝服。 那是个浅尝辄止的吻,很轻很淡很温柔。 因为她仰头的动作,戴着的那顶小厮帽掉了下去,一头青丝滑落,垂在了后背上,也落到了王泽的指尖。 片刻后,王泽的吻转到了她的脸颊上,轻轻碰触了一下,抚着她的后脑将她拥紧了一些。 王泽说:“再等等。” 等王珊这件事情定了,他们成了亲,每日便都能见到了。 宁玉蓉乖乖靠着他,其实脑袋有些懵,没懂他说的等,是要等什么。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温存了一会儿,宁玉蓉逐渐回过神来,推着他,自己站起身:“那个、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回去,明日、明日我还来看你。” “好。” 王泽微笑地站起身来,将方才跌到桌面上的小厮帽拿起来,仔细地帮她把头发拢好,藏到了帽子里,说道:“你穿男装过来就是,不必扮做小厮,这个给你。” 他递给宁玉蓉一块吏部腰牌。 “以后你到了门口,将这腰牌给守卫,便可以自己进来了。” 宁玉蓉迟疑了一下:“我可以拿这个腰牌吗?这是朝廷的官所,闲人免进,要是被人发现,会不会觉得你玩忽职守?” “蓉蓉懂的不少嘛,知道朝廷的官所闲人免进。”王泽笑道:“既是闲人免进,你不也照样进来了?” 宁玉蓉讪讪地不好说什么。 王泽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这是给家眷的腰牌,不违反朝廷律法,不算玩忽职守。” 宁玉蓉便把那腰牌拿了收好,“我知道了。” “那我就回去了。”宁玉蓉把空了的食盒提好:“明日我再来看你。” “嗯。” 等王泽点头后,宁玉蓉转身出去了。 她握着那腰牌,翻看了好一会儿。 方才那“家眷”二字,王泽说的淡定,她此时想着,却是心里甜蜜蜜的。 花云的建议不错,与其在家中想着,不如过来瞧瞧,只要看一眼就走,也不耽误他,多好? 主仆二人就这么往外走,到了官所的门前,正要下台阶,宁玉蓉忽然瞪着不远处策马而来的一人,呆在了当场。 1142、知错 官所门前就这么点地方,躲也没地方躲,宁玉蓉赶紧低头,期盼那个人没认出自己来。 宁丰城快马到了官所前停下,站在台阶前瞧了小厮打扮的宁玉蓉好几眼,淡声说:“穿成这样,以为我认不出来了?” “……”宁玉蓉僵硬地抬起头来,“哥……” 宁丰城挑了挑眉:“来干什么的?” “送吃的!” 宁丰城说:“什么吃的?” “糕点啊!”宁玉蓉赶紧说:“我这就要回家了。” 宁丰城意味深长道:“蓉蓉,怎么不见你帮哥哥也准备糕点,嗯?” 宁玉蓉都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她自然也关心哥哥,但是每日都见,晚上都要去看一眼还说说话啊,王泽却是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面。 沉默了一阵子之后,宁玉蓉只好说:“我帮哥哥也准备,明日送到营中去。” 宁丰城笑道:“开玩笑的,何况明日我也不去营中,好了,你快些回家吧。” “好的哥哥!” 宁玉蓉赶忙说了一声,带着花云快步往不远处的马车去了。 马车停的稍微有点远,这一段路跑过去,宁玉蓉稍微有些气喘,扶着车辕缓了好一会儿,气息才顺了一些。 她拉着花云迟疑地说道:“你说哥哥会不会生气我只给泽哥哥准备糕点还送过来?” “怎么会?”花云笑道:“郡主这是想多了,侯爷不会生气的。” “可是泽哥哥对我好一点,王小姐就会生气。”宁玉蓉微皱起眉头,想着同样是兄妹,万一哥哥也像王珊那样计较好坏,那她和王泽可就艰难了。 花云失笑:“侯爷与王小姐不一样。” “是哦。”宁玉蓉想了想,觉得的确是。 哥哥可不是那种计较的人。 她讪讪地说道:“是我多想了。” 实在是王珊那件事情让她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触。 花云笑眯眯地说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郡主,咱们回去吧。” “嗯。” 宁玉蓉点点头,和花云一起上了马车,吩咐起行。 官所不远处的另外一道巷子里,停着另外一辆马车。 王珊和玉桂姑姑坐在车上。 王珊的脸色有些复杂。 玉桂姑姑说:“那是宁都侯府的马车,那刚才的两个人——” “宁玉蓉和她的丫鬟,似乎是叫花云的。”王珊冷冰冰地说了这么一句,嘀咕道:“他们来干什么,还这副打扮。” 距离太远,两人是没有听到宁玉蓉和花云说什么。 玉桂想了想,“或许来此处有事,小小姐,咱们下去吧。” “嗯。” 王珊点了点头。 最近和玉桂待在一起,玉桂与她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王珊并不是任性的无可救药,在玉桂的开解之下,也知道自己冒充公主实在是太冒失了,要不是哥哥辛苦帮她揽着,差点出大事。 所以想给王泽道歉。 她也是小女儿心思,想到了便要立即做。 这不,直接带着下午茶,送到了王泽的官所来。 两人一起下了车,到了官所门前去,通报守卫寻找王寿。 那守卫恭敬地应了,一边嘀咕了一声,“今日找王大人的人还真是多啊。” 王珊一怔,暗忖莫非刚才宁玉蓉也是来找哥哥的? 她在这儿分神,那边守卫去叫了王寿。 王寿瞧见王珊和玉桂一起前来,着实是有些意外:“小小姐怎么——” “我给哥哥送点吃的。”王珊温声含笑说道:“哥哥忙不忙?” “呃……”王寿迟疑了一下,“小小姐先随我进来吧,外面的太阳大,小人带您去休息一下,然后请公子过去。” “好。” 王珊和玉桂一起进了官所,便被带到了休息的地方去。 玉桂柔声说道:“等会儿公子来了,你客客气气的,好好与他道歉,知道吗?” “嗯。” 王珊又点了点头,便安静地开始等待。 只是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王寿带着王泽过来。 王珊等的有点着急,“玉桂姑姑,我们不然自己过去找哥哥吧?” “不行。” 玉桂皱眉说道:“此处是吏部的官所,不是我们自己的园子可以随便乱走。” “你也不想胡乱走动,然后让那些对王家本来就有敌意的官员看到了,拿来针对公子说事吧?” “……”王珊默了默,摇头道:“我不想给哥哥带来麻烦。” “那就乖乖待着。” “嗯。” 王珊又点了点头,耐下性子来。 …… 另外一边,宁丰城此行是来找王泽的,有关于军中牵扯吏部的一些事情商议。 等两人事情商议结束,已经是半个多时辰之后。 宁丰城起身打算离去,只是要走的时候,瞥了他桌上的空碟子一眼,淡淡地看着王泽问:“糕点好吃么?” 王泽眼底含着浅浅笑容:“味道很好,丰城兄有这样懂事乖巧的妹妹,以往必定没少吃到吧?真是好口福。” “呵呵。”宁丰城慢条斯理的说:“那是自然,同样是做哥哥,我可比你省心。” “……”王泽沉默片刻,本来就对这件事情有点头疼。 偏偏宁丰城说的时候,眼含戏谑,调侃意味十足,搞得王泽也有点讪讪,“是我教导无方,不过你放心,她能不能适应京城,就看这几日。” “嗯。” 宁丰城点头,又说:“蓉蓉乖巧,不代表旁人可以随意睬她欺负她。” “我懂。” 两人又说了几句,宁丰城这才离去。 对于妹妹给王泽送吃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过多询问和阻挠。 他是个开明的兄长,知晓宁玉蓉和王泽之间的情分,已经不是普通的互相吸引,而是同甘共苦之后的深沉爱恋。 这边王泽送走了宁丰城,王寿才将王珊和玉桂过来的事情告诉王泽。 王泽怔了下:“什么时候到的?” “就在郡主走了片刻后,现在小小姐还在那边等着呢。” 王泽沉吟了一下,转身往外走去。 …… 小院子里,王珊瞧见王泽进来,连忙站起身来:“哥。” “嗯。” 王泽容色平静,“今日怎么忽然到这儿来了?” “我……”王珊表情有点儿僵,要笑不笑的,“我就是,知道自己冒充工作那事做错了,所以、所以来看看哥哥。” “我知道这几日——”话一说开了,她似乎也没有什么顾忌了,又说道:“哥哥为了我一直奔走,辛苦哥哥了,我以后会注意,不会做这种蠢事。” 王泽暗暗松了口气,心中怀着几分安慰,脸上的表情也舒缓不少:“还有呢?” 1143、腰牌或许是隐患 “还有?”王珊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什么,低头说道:“我、我不该戏弄宁都郡主……。” 王泽瞧着她那样,分明是不情愿,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但此时她能认错,已经是迈进了一大步。 王泽并未多说什么,只说:“知错就好,你还小,犯错是难免的,但要记得教训。” “知道了。”王珊乖乖点头,她把食物朝着王泽送过去,微笑着说道:“都是哥哥最喜欢的,哥哥吃点吧。” “嗯。” 王泽把东西收下:“此处是官所,是朝廷重地,你以后尽量不要到这里来,免得旁人拿住把柄。” “我知道了。”王珊又点了点头,“今日是想着要与哥哥认错,所以着急忙慌便来了,姑姑跟我讲过利害关系,我懂的。” 兄妹二人又说了几句话,王珊便离开了。 王泽看了看里面的糕点。 他刚才吃了宁玉蓉送的,其实已经饱了,这会儿便有点吃不下去。 但想着到底也是妹妹亲自送的,便吩咐王寿收起来,等他忙完了再用。 今日事务本就繁忙,被这么一打扰,王泽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处在忙碌之中,等彻底解决所有公事,天都已经黑了。 王寿陪着王泽回家的路上,王泽才有空吃了几块王珊送的糕点。 王寿瞧着那糕点,小心地说道:“公子,您给了郡主进出用的腰牌,但是……却叫小小姐没事不要过来,这若是让小小姐知道了——” “她还不知道轻重。”王泽淡声说道:“可蓉蓉来的时候,却知道乔装打扮一下,不给我造成困扰。” 都是大家闺秀,宁玉蓉懂得为别人着想,但王珊不会,她只会想到什么事情便去做。 这便是王珊和宁玉蓉的区别。 在和家人相处的时候,王珊的这种自我并不明显,因为都是亲人,大家也不在意她的冒失,但到了京中这种龙蛇混杂的圈子里,这种性格弊端便非常明显。 王泽说道:“珊儿还需要磨砺。” 王寿点点头,觉得也是,但还是提醒道:“小人觉得腰牌的事情是个隐患,公子,您看要不要做点什么,提前防范一下。” “……”王泽默了默。 他当时想给宁玉蓉,便给了,并未考虑王珊的问题,现在王寿说出来,好像的确有点难办。 腰牌只有一块。 他没有第二块给王珊。 也不可能把宁玉蓉的那一块收回来。 沉默良久之后,王泽吸了口气,“就这样吧,你少说话。” 王寿只好点头:“小人明白了。” …… 日子似乎又平静了下来。 王珊每日在玉桂的陪伴下,与京中走动。 玉桂为人稳重,给王珊提点了不少,她也知道,有些人捧着她未必是真心对她好,特开始筛选,能结交的贵女,和要敬而远之的贵女。 这一日,王珊早起之后收到了宫中的帖子。 那是个金凤红贴,王珊只看了一眼,根本不想打开。 长宁公主的帖子。 上一次公主生辰宴,她便被萧长宁夹枪带棒的踩了一顿,这次无论帖子里是什么,她都不想知道了。 玉桂温声说:“这可不行,公主的帖子必须得去,否则她会觉得我们不把她放在眼里,到时候只会惹得公主更加针对你。” “……”王珊咬了咬唇,“可她上次当着那么多人下我面子。” “是小姐假冒公主在先呢。”玉桂说:“这事儿,小姐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 王珊沉默了一阵儿,迟疑地说:“那姑姑的意思是,我不但得按照帖子上的去,还得给她道歉不成?” “嗯。” 玉桂点头说道:“还得把事情做在明面上,让大家都看得出来你道歉的诚意和态度,这样,如果公主是个有气量的,便不该和你再计较。” “她要是以后还跟你计较,还与你夹枪带棒,反倒是她不该了。” “唔……” 王珊点了点头:“我懂了,那就看看她帖子上说些什么吧。” “嗯。” 两人把帖子打开一看,却说是过几日有个赏花宴,请王珊前去。 王珊想了想,“姑姑,我们是不是要打听一下,她都请了什么人去,然后好准备一下。” “聪明。”玉桂温柔地笑着说:“奴婢这就派人打探。” …… 宁都侯府上,宁玉蓉也收到了一张金凤的帖子。 宁玉蓉皱眉说:“怎么又是宴会?上一次生辰宴就闹的不太高兴。” “那次是王小姐被公主针对了。”花云说道:“其余人还是挺高兴的。” “就是因为王小姐被针对啊。”宁玉蓉叹了口气说道:“她虽然戏弄过我,但到底也是泽哥哥的妹妹,看她被人踩着,我总是不太舒服的。” “这样吧,我与公主说一声,便说我病了不去算了。” 花云犹豫了一下:“这……可行吗?” “我不出门就是。” 花云想了想,觉得也不算伤了大雅,便点头说好。 告病的帖子送到萧长宁手上之后,萧长宁还派人送了不少补品来,让你宁玉蓉好好养病。 宁玉蓉没太放在心上。 只是为了配合自己“生病”这个事实,她那几日都没怎么出门,王泽吏部官所那边也没去。 …… 很快就到了赏花宴的日子。 王珊一早就按照和玉桂挑选的衣服穿戴好,还带了一份亲手做的汾阳口味的糕点一并进宫。 路上的马车里,玉桂姑姑耳提面命:“今日但凡公主与小姐说什么,小姐都不能生气,道歉也直接诚恳,让所有贵女们都看到才好。” “那样,如果公主还是揪着不放,未免有失风度,以后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便不会再为难小姐,至于后面的事情,咱们慢慢来。” “好。” 王珊深吸了口气。 这辈子少有给人认错低头的时候,今日虽然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然而还是有些不自在的。 她想,万一萧长宁还是冷嘲热讽,夹枪带棒的说话,自己恨得能忍得住吗? 马车到了宫门前停下,主仆二人被引路的太监带着前往羞花亭去。 王珊和玉桂来的较早,距离宴会开始还有一炷香的时辰。 上一次生辰宴的时候,好多贵女是早早就到了,但今日,这里却空空如也,只有一队巡逻的禁军,从青石板路上过去。 1144、我就是喜欢戏弄你 王珊嘀咕道:“怎么会没人呢?难道是大家还没来?” 玉桂姑姑的眉毛皱了皱,“公主邀请,都这个点了,大家不至于一个都没到。” 她确定,帖子的时间和地点都是对的。 玉桂思忖片刻,说道:“小姐,咱们且稍等一会儿,如果再没人来,那我们早些回府。” “嗯。” 王珊点了点头,心里想着,或许是有什么事情,宴会忽然不办了? 这样正好,那她也不必给萧长宁当面道歉。 说实话,她虽然答应玉桂好好道歉,但实际上根本是不情愿的。 王珊和玉桂到了羞花亭中去坐下,等了好一阵子,时辰都到了,别说是贵女了,便是个宫娥都不见。 王珊便说:“姑姑,咱们回吧。” “嗯。”玉桂点了点头,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说什么,扶着王珊便顺着来路往回走。 从羞花亭那儿离开,不远处就是昭华宫。 主仆二人经过的时候,里面传来贵女们的欢声笑语,以及萧长宁的轻笑声,“这些花儿真漂亮,就跟咱们这些姐妹一样,简直是争奇斗艳,赏心悦目呀。” 有娇柔的女子声音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咱们这一群人里,公主才是最美,气质最雍容的牡丹,咱们呀,不过是些普通的花儿草儿罢了,哪里配得上争奇斗艳四个字。” “是啊是啊,苏小姐说的对。” 一片附和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夸赞萧长宁气度和容貌的。 王珊脚步僵住,等着昭华宫的牌匾脸色难看,“她们……她们都在此处?!那为什么给我的帖子写的是羞花亭?!” 她入宫就是为赴宴。 宫中照理说不得随意行走,她一路往羞花亭过去,遇到那么多的宫娥和禁军,竟然都没人问她? 玉桂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有个宫娥从里面走出来,不冷不热道:“这不是王小姐吗?怎的迟到了?” 王珊:…… 那宫娥下颌微抬,表情很是不悦:“公主邀约竟然也能迟到?还不快进来请罪。” 王珊甩袖就要走。 玉桂却捏了捏她的手臂摇头,低声说道:“她故意针对你,你若是不进去,改日照旧要针对你,除非你不在京城待着。” 那先前的宫娥催促道:“王小姐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奴婢说的话吗?公主在等你呢。” “……” 王珊咬了咬牙,知道里面等自己的不会是什么好场面,自然是万分不愿迈步进去。 里面的贵女都在朝这边看着。 萧长宁的视线也扫了过来:“咦?王小姐来了,可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比本宫这正主还要讲究啊。” 如此,她一开口,王珊便不好走,咬牙迈步走了进去,给萧长宁福了福身:“公主金安。” “平身吧。”萧长宁打着手上的团扇,温温和和地问:“怎么来迟了呀?” 玉桂怕王珊应对不当,便捏了捏她的手,恭敬地回话:“路上遇到一点事情,耽搁了,还请公主见谅。” “哦?” 萧长宁瞥了玉桂一眼,好奇地说:“什么事情耽搁了?能与本宫说说吗?” 玉桂笑着说:“只是一点小事而已,不值得公主过问。” “本宫想知道啊。” 萧长宁笑眯眯地说:“王小姐的所有事情,本宫都好奇,谁让本宫对王小姐的哥哥芳心暗许呢。” 她这话一说完,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那些贵女们相互对看,谁都听出萧长宁语气里的讽刺。 她还记恨王珊散播自己钟意王泽的事情呢。 有贵女暗暗叹了口气,觉得这王珊是一手好牌打的稀烂,王家再怎么势大,也是臣,萧长宁是公主,君臣有别,冒充公主的事情竟然都能干的出来,实在是愚蠢。 也不怪被萧长宁这么嘲讽了。 玉桂也感受到了萧长宁的敌意,更加客气地回:“是奴婢愚钝,第一次入宫所以走岔了路,这才耽搁——” “姑姑会走岔路本宫理解,但王小姐可是宫中的常客,对这里比本宫还熟悉呢,怎么也会走岔路?”萧长宁笑眯眯地说道:“姑姑这话,本宫却是不信的。” “哎,罢了,不愿意说就算了。”萧长宁叹了口气,“王小姐身份贵重,来得迟了本宫能怎么样呢?本宫也不敢怎样,你说是不是?” 王珊看玉桂姑姑受她揶揄,又听她如此夹枪带棒,顿时火气上涌,忘了玉桂姑姑在家中对她的耳提面命,冷冷说道:“我为什么会迟到你不知道吗?你给我送的帖子上写的是羞花亭,不是昭华宫!” “哦?写的羞花亭啊?”萧长宁挑了挑眉:“那你把帖子给本宫看看。” “帖子入宫的时候就交在宫门那儿了!”王珊切齿,瞪着萧长宁,“我一路过去都没有宫人提醒我,分明就是你看我不顺眼,故意设计戏弄我!” 萧长宁轻笑一声,“唔……那你想怎么样呢?” 王珊没想到她还笑的出来,就怔了一下。 萧长宁缓缓起身,金凤宫装拖着长长的拖摆,极慢地走到了王珊面前。 她比王珊小两个月,但个头却比王珊稍微高一点点,在奢华宫装的衬托之下,不露痕迹地便压了王珊一头。 萧长宁问:“本宫就是要戏弄你,你敢怎么样?!” 王珊僵住:“你——” “小姐!” 玉桂姑姑连忙拉住王珊,拼命地冲着王珊使眼色,“快道歉!” “不必了。” 不等王珊开口,萧长宁已经淡声说道:“本公主就是个小心眼的人,做不来有气度的事情,你道歉我也会计较你先前所做的事情。” “况且本宫瞧着王小姐斗鸡似的,也根本不会真心与本宫道歉,咱们就别装模作样了。” “我呀,生平没什么兴趣爱好,就是喜欢捉弄人,王小姐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未来的日子,本宫不会让你好受哦。” 王珊脸色铁青。 再留在此处无疑是自取其辱,当即便直接甩袖走了,与上次生辰宴一模一样。 昭华宫内,萧长宁挑了挑眉,也不生气。 其余的贵女们一个个低眉顺眼,心里都有了计较,这两位是彻底的不对付了,要想让公主高兴,以后可得离王珊远一些才是。 王珊又急又气,一路跑的飞快,委屈的眼泪直流。 她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等欺负? 1145、皇帝也是人 当面就欺负她,她还没有力气反抗的这种! 玉桂追在后面,“小姐你慢点……” 无奈王珊跑的太快,玉桂追的气喘吁吁,都还差了好一段距离,眼瞅着王珊跑过宫墙转角,可玉桂过去的时候却发现,人不见了?! 玉桂错愕地看着面前的三条路,心里急得不得了。 这是皇宫,要是走岔了,去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那还了得?! 玉桂焦急无比,正巧看到一队禁军过来,她立即上前将人拦住,说自己和小姐走岔了路,迷路了,可否请他们帮忙寻人。 那禁军瞧了她手上王家的牌子,也很通情达理,表示可以帮她寻人。 但是这个宫道四通八达,需要时间。 玉桂千恩万谢了,只祈求王珊千万别再闯祸才好。 …… 王珊跑出去一段距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把玉桂姑姑丢了。 她心里有点着急,沿着来时的路往前走了走,想找找玉桂姑姑。 可走的太急,一个不小心踩到了御河边松动的一块青石砖,脚下一滑,便掉进了河水里。 “咳——救命——” 王珊不会水,一落进去便用力扑腾,反而身子越往下沉。 就在湖水灭顶的那一瞬,她感觉有一道力量提着自己的肩膀,哗啦一声出了水。 砰。 自己被丢在了地上。 “咳咳——”王珊艰难地咳嗽了两声,勉强撑着身子看过去,见不远处立着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位身着明黄的十四岁少年。 少年脸庞尚且稚气,但一双眼睛却充斥沉稳,英华内敛,面含关怀地看着她:“这么不小心掉湖里了?快来人,扶她去大明宫,请太医过来。” “不……不必了……”王珊又咳嗽了两声,“多谢皇上……好意,我没事。” 她现在搞成这几个样子,还不都是萧长宁折腾的? 她对萧长宁的火气无处发泄,也不敢发泄,但心里却也看这位少年帝王不顺眼的很。 谁叫萧长宁是这少年的姐姐。 萧青贤挑了挑眉,也没有坚持,点点头说:“也行,你走得了吗?” 王珊倔强地站起身来,朝着萧长宁福了福身,“臣女告退。” 然后,便拖着一身的狼狈退了下去。 立在一旁的宁丰城眉心微拧,虽然皇帝看起来是没什么意见,但他却也觉得,这个王珊真是大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帝要送你,你还多谢他的好意你没事? 明目张胆的拒绝,眼睛里还多是不驯。 也不知道王泽最近到底在干什么,调教了这么久一点进展都没有! “宁都侯,咱们刚才说道哪儿了?”萧青贤在这时候开口,唤回了宁丰城的理智。 宁丰城连忙说:“说到封赏功臣的事情。” “嗯。” 萧青贤便说:“此事挺复杂的,朕得好好想想,你回去也帮朕想想,写一封奏章呈上来,今日就到这里吧。” “是。” 宁丰城拱手行礼:“微臣告退。” 离开萧青贤身边之后,宁丰城顺着王珊离去的方向快步前行。 王珊自己作死他是无所谓的。 但她却会牵连宁王两家,他既然今日看到了,必定不能让她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得赶紧把她弄出宫,打包丢给王泽去,好好教导。 可是他一路过去转了三个圈,连王珊身边的玉桂姑姑都碰上了,却硬是没遇到王珊。 人哪儿去了? …… 福瑞殿内养着国色天香的牡丹,正是花期到,五颜六色香气诱人。 王珊咬着唇,坐在凉榻上,由太医帮忙看手肘上以及小腿上的擦伤。 清凉的伤药涂抹在上面,却蛰的王珊疼的嘶了一声。 太医连忙说:“微臣该死,再轻些。” “嗯。” 萧青贤坐在一旁,处在变声欺,他的声音稍微有点儿哑,但却很好听:“今日是怎么了?” 这话是问王珊的。 王珊此时已经换掉了身上那身脏污的湿衣服,穿着天青色的软缎中衣,闻言没有吭声。 萧青贤也不再追问,静静地等着。 太医终于把伤势全部都处理好,恭敬地退下之后,整个福瑞殿的偏殿只剩下王珊和萧青贤两个人。 外面,人过中年的大太监走进来,凑在萧青贤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萧青贤眉梢微微又是一动,示意他退下。 他转向王珊,温和地说道:“我长宁姐姐欺负你了?我代她给你道歉。” 王珊慢慢说:“你是皇帝,何必来给我道歉?” “皇帝也是人。”萧青贤温和地笑着,那笑容不像是个十几岁少年该有的样子,反倒像是个饱经世事的智者:“是人就会犯错,犯错就需道歉。” “我姐姐脾气不好,让她道歉恐怕很难,我只能代她了。” 萧青贤和气地说:“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以后她再约你,递帖子给你,你也不必理会,我给你特权。” 王珊终于看向他:“你是不是想把我捧的无法无天,然后让我犯错,再攥着我的错处,来让我哥哥恭恭敬敬地为你办事。” 若是旁人,是绝对不敢说出这种话的。 但王珊却也不知道是大胆还是无知,话到了口边,竟然就这般问了出来。 她的印象之中,萧青贤对她太客气的,客气到她忘记了他是个皇帝,忘记了畏惧。 问完,王珊扯了扯唇,涩声说道:“你们都很聪明,倒是衬的我很蠢。” 她见了萧青贤那么多次,心中其实并没有把他当成是一个帝王,甚至对萧青贤也是含着观望的态度,觉得作为夫婿来说,他不但比自己小,还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可如今她却不得不说,比起自己的这点小九九,其他人都聪明的有几百个心眼。 她以前觉得宁玉蓉蠢。 如今却觉得,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王珊也不需要萧青贤回答什么,低着头说:“我只是个臣女,哪里配有特权呢。” “……” 萧青贤怔了一下,也没有想到,王珊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坐在这个龙椅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稳固朝堂,平衡各方势力。 娶王家女也是为了局势,没有半点个人感情在里面。 王珊是不是和萧长宁不对付,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以后王珊嫁进皇宫,帝后各归其位,各做各的事情,相敬如宾,是他早就预计好的。 王珊不那么精明,其实他还更放心些。 1146、拒绝 毕竟一个母族势力太过强悍的皇后,是很危险的。 可是此时萧青贤看着王珊,忽然反应过来,撇开王家的势力不说,眼前的人也不过是个不到十六岁,被家人捧在手心里宠坏的小姑娘而已。 她哪里懂得他心中的那些盘算。 王珊在京中乃至是宫中,之所以能够趾高气扬,受那么多贵族女眷的追捧,甚至是胆敢冒充公主,其实和自己的纵容有极大的关系。 他免她跪礼,送她珍宝,几次宫宴都将她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就差告诉全天下,王珊是为未来国母,贵不可言。 他虽不像是她说的那般,是想让她犯错去找王泽的麻烦,但初衷的确是存心不良。 身边尔虞我诈,逆谋我算的人太多了。 就连自己的父兄,从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起,也每个人都戴起了面纱,虚伪地与他周旋着,要这要那,讨要封地。 像她这么直的,什么都敢说的,反倒是少见。 此时,他看着王珊苦涩落寞,自嘲自己愚蠢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过分。 他是不是不该—— “你……”萧青贤抿了抿唇,半晌只说出两个字:“抱歉。” “你与我道什么歉呢?我搞成这样又和你没关系。” 王珊没抬头,抱着膝盖坐在那儿,“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带我到这儿来治伤。” “我上一次跪了好久,膝盖一直有点疼,这一次要是拖着受伤的腿回去,也不知道会不会残废?” 王珊失笑道:“你肯定觉得我特别矫情,跪一跪也要跟人诉苦。” “我让太医帮你看看膝盖。”萧青贤温声说着,便要传唤太监进来。 “不用了。”王珊摇头说:“我就是随口说一说而已,我没什么的,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下玉桂姑姑来?” “好。” 萧青贤应了一声,吩咐太监出去。 两个人都静默着,良久之后,萧青贤拿了腰间雕龙羊脂玉坠给她,“你带着这个,以后我姐姐若是约你,你可以不去,她如果见了你为难你,你便拿这个出来。” “我不要。” 王珊摇了摇头,她不想要,也有点赌气,别开脸说:“我自己惹的事情,我自己受着就好。” 萧青贤轻轻叹了口气,“她拿身份压你,可有你受的,我姐姐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今日这点怕只是开始。” 王珊还是摇头:“不要。” 正好这时候太监带着焦急的玉桂姑姑过来了。 萧青贤便把坠子交给太监,示意装起来给玉桂带回去。 但王珊却又拒绝道:“我真的不要。” “……” 萧青贤怔了怔。 说实话,自从登基做皇帝,王珊是第一个拒绝他,而且接连拒绝了三次的人。 这坠子看来今日是送不出去了? 玉桂脸都白了,急忙给王珊使眼色,又恭敬地与萧青贤说道:“皇上息怒,我家小姐只是……只是心情不好……不是故意顶撞……” “没事。” 萧青贤淡淡说着,将玉坠收回来,又挂回了自己的腰间。 王珊从凉榻上起身,正要往外走,膝间伤口擦着布料一片疼,她忍不住朝前扑了一下。 萧青贤离得近,下意识地伸手一扶。 少女香馥绵软的身体在他手臂上靠了一下,披垂的青丝也落到了明黄色的龙袍上。 他虽比王珊小一岁半,但个头却比王珊高出很多,低头便看到王珊脸上有些泛红。 王珊连忙后退了两步,拘谨地站好,并且僵硬地说:“多谢、多谢皇上!我、我回去了。” 萧青贤略微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嗯,你腿不方便,我派人送你。” 王珊想说不必了。 但自己好像的确不怎么能站稳,便咬着唇点了点头。 等她离开福瑞殿之后,萧青贤抬起手臂,指尖忍不住蜷了蜷,想起方才她的头发落在自己手上的那种感觉,心里稍微有一点点古怪。 是所有的女孩子头发都那么顺滑,身上也都那么香吗? 他以前好像从没注意过这个问题。 …… 到了福瑞殿外,王珊便坐上了轿子。 玉桂姑姑有千言万语,但却不是说的时候。 到了宫门前上了马车,玉桂姑姑才焦急地询问王珊的伤势。 王珊笑着说:“姑姑放心,我没事,已经上过药了。” 玉桂姑姑仔细地检查了一下,确定真的只是小伤,才松了口气,然而又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脸色忍不住凝重,“看来公主是不会与小姐干休了,哎。” “小姐,您是怎么遇到皇上的?” “路上就碰到了。”王珊看着外面空荡荡的宫道:“然后去了就近的福瑞殿。” 玉桂点了点头,想到方才王珊对待萧青贤的态度,她有些迟疑地说道:“小姐,皇上毕竟是皇上,您——” “我知道。”王珊把马车的帘子放下,“我知道该恭敬,可是进京这么久了,我与他见了许多次,他每次都很客气,什么都由着我,和我说话也从不自称是朕,时日久了,我就有点儿……忘了他是个皇帝。” 王珊吸了口气,“我记住了,下次我一定恭敬,客气。” …… 回去之后,她便去见了王泽,将今日宫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王泽。 王泽听到王珊受伤了,十分担忧,又听玉桂说上了药,伤势不算严重,才松了口气。 王泽说:“劳烦姑姑好好照看她,我今日手上还有公务,怕是没空去看她了,明日下朝我去看她。” “好。” 玉桂应了一声,“这都是奴婢的本分。” 说道此处,玉桂忽然犹豫地说:“今日,小姐落水摔伤,似乎是皇上救的她,而且,皇上赠给小姐东西,小姐拒绝了。” “回来的路上,奴婢旁敲侧击了一阵,发现皇上对小姐真的特别纵容,这种纵容,有的时候可不是什么好事,奴婢在想,皇上他那么聪明的人,不可能无端端的纵容小姐才是。” “嗯。” 王泽沉声说道:“一个身在上位的帝王,做的任何事情都不是空穴来风的,珊儿走到今日,皇上的纵容占了大半的原因。” 想想王珊刚入京的时候,还是很有分寸的。 她是家族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又怎么可能真的那么蠢。 无非也是皇上捧杀而已。 王泽看在眼中,急在心里。 但是有些事情,他这做哥哥的插手根本无用,而且还牵扯宁玉蓉的事情,自己与王珊提点,王珊只会越来越逆反,觉得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宁玉蓉而已。 这也是他请玉桂入京的理由。 1147、逃避 王泽吸了口气,与玉桂说道:“这京城看着风平浪静的,其实波谲云诡,珊儿还要靠姑姑多多提点才是。” “她并非蠢笨的人,姑姑好言好语与她说,她必定听得进去。” “奴婢明白。” 玉桂点头行礼,便退下了。 王泽顾忌王珊落水的情况,晚些时候去亲自看了她一次。 王珊今日不知是被萧长宁打击到了还是怎么,沉默的有些过分。 王泽瞧着,叹息了一声说道:“避着些吧,先在家中待一段时间。” “哥。” 王珊缓缓抬头看向王泽,“她明目张胆便对我那么不客气了,那她前面有没有为难过你?” “你是说公主?”王泽说道:“我在朝中,她在宫中,极少见面如何为难?你不必为我担心,你的身体要紧。” 王珊便没有说话。 一阵子之后,王泽离开了。 玉桂姑姑上前来询问王珊想吃点什么。 王珊忽然说:“姑姑,我觉得我不适合这个京城。” 玉桂愣了一下:“小小姐怎么忽然这么说?” “回来的这一路上,我想了很多,萧长宁不喜欢我,以后我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她是公主,王家在公主面前也得低头吧?” “便是我哥哥都得避着她的锋芒,我要是想让自己过的舒心一点,得要更强大的靠山才行。” “能压得住公主的靠山,只能是皇上,对不对?” “可是皇上是萧长宁的弟弟,他凭什么帮我压着自己的姐姐?” 王珊轻轻说道:“这世上没有人无缘无故对人好的,那个皇帝……年纪轻轻就把皇位坐的那么稳,应该不是个简单角色吧?” “他更没理由无缘无故地对我好。” “可他却偏偏对我不错,送我那么多好东西,宴会都把我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还说给我玉坠子,让我拿来应付他姐姐呢。” “他图什么?” “这里的人心眼都太多了,我感觉我不是对手。” 玉桂沉默了良久,悠悠叹了口气:“但现在已经在京城,卷入这些是非之中了,想要抽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小姐懂得深思这些事情其实是好事,他们心眼再多,只要我们自己稳得住,他们拿捏不到错处,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可萧长宁不会和我善罢甘休。” 玉桂姑姑劝说道:“她不可能每时每刻盯着小姐的,既然道歉也无用,索性就避着一点好了。” 王珊咬了咬唇,她想起当初自己对在冰湖对宁玉蓉做的那件事情,忽然觉得自己很愚蠢,很可笑。 当初她趾高气扬地对别人评头论足,如今好了,她被公主盯上,也成了被戏弄的对象,她才知道这种感觉多么糟糕。 宁玉蓉被戏弄了,尚且有王泽来教训她,有宁丰城护着妹妹。 而她自己被萧长宁戏弄了,却只能束手无策。 因为人家是公主,即便是王泽也不能对萧长宁做什么。 萧长宁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不可能让她好过了啊。 她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京城之中以后都没好日子过了,忽然就很想逃,很想回汾阳去。 汾阳那里有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姑姑姑父,他们都对自己很好,她永远也不必担心被人踩,被人欺负,被人戏弄。 可是,想到自己若是离开了,哥哥便是一个人在京城里。 那他是不是会有点孤单? 王珊咬唇半晌,最后深吸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 宁玉蓉是第二日从闺中好友赵柔那儿听说了王珊被萧长宁戏弄的事情,闻言有些诧异:“怎么长宁公主这么针对王小姐?当初冒充公主的事情可都过去很久了啊。” “冒充公主招摇撞骗本来就是大罪啊。”赵柔是个圆嘟嘟的小可爱,最喜欢吃东西了,这会儿也捏着糕点双眼发亮,“这个栗子糕好好吃啊。” “……” 宁玉蓉无言片刻,等着她吃完了一整碟,才又问:“那,王小姐就直接回去了?” “没啊。” 赵柔笑眯眯地说:“跑走了,据说还掉湖里了,被皇上给救了呢,后来是皇上的龙辇送她到宫门口的,估计皇上很喜欢她哦,我看下次长宁公主不会再戏弄她了!” 宁玉蓉皱了皱眉,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皇上要是真护着王珊,第一次生辰宴在羞花亭,王珊被萧长宁针对之后,就不会在昭华宫再出现一次被针对的情况。 赵柔忽然凑近宁玉蓉,神秘兮兮地说道:“对了,我最近听到一则消息,是和你们宁都侯府有关的,你要不要听听。” “嗯?” 宁玉蓉看着她:“什么消息,你快说来听听。” “是这样啊,我父亲不是在兵部行走吗?前几天,发现长宁公主扮成个兵部的侍卫,跑去兵部的官所之中偷看你哥哥洗澡。” 宁玉蓉口中刚含了一块糕点,直接被这劲爆的消息吓到呛住,花云大惊失色地上前来,拍了好几下,才将那一口糕点拍出来。 宁玉蓉连连咳嗽,但根本顾不上自己,一把抓住赵柔说:“你、咳咳、你再说一遍,她跑去官所干什么的?” “就——”赵柔担心地问:“你没呛坏吧?” “我好的很,咳——你快说!” “偷看你哥洗澡啊!”赵柔极其小声地凑近宁玉蓉耳朵边,“当时正好我爹路过看到了,她拿着公主腰牌,把整个院子的人都赶出去了呢,我爹是有事要禀报宁都侯急急忙忙进去了。” “真离谱啊,一个公主,跑去偷看人家洗澡。”赵柔夸张的抖了抖身子。 宁玉蓉的反应可不比赵柔好太多。 她完全不能想象,像萧长宁那样看着端庄大方的人,竟然会偷看…… 而且对象还是自己的哥哥! 宁玉蓉觉得自己的世界崩坏了。 她胡乱和赵柔告了别,以最快的速度便回到了侯府。 恰逢那时候宁丰城下朝回来。 宁玉蓉连忙上前去:“哥,你——” 可是开了口之后,宁玉蓉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难不成要问,你没被公主怎么样吧? 宁丰城可是男人! 1148、我着急 “嗯?什么?”宁丰城见她欲言又止,挑眉问道。 “就是——”宁玉蓉迟疑了一下,选了个比较温和地询问方式:“上一次,你不是瞧着有点烦恼吗?我就想问问你,那烦恼解决了没有?” 今日赵柔说起,那个长宁公主在兵部偷看……哥哥的时间,好像和宁丰城脸色不大好,说起有些烦恼不好解决的时间差不多。 宁玉蓉大胆猜测,所谓烦恼就是那个公主的事情! 宁丰城闻言果然眉心一拧,但明显是不愿多说,只是随口道:“已经过去了,小事而已,不必记挂在心里,对了——” 接下来,宁丰城就问起宁玉蓉的起居,还问她最近有没有去看过王泽。 宁玉蓉因为赏花宴“告病”在家,已经好几日没出门了,自然没去看过王泽。 此时宁丰城一提起,她一颗心一下子都到王泽身上去了。 宁丰城又说:“他后日休沐,与你传信了吗?” “没呢!”宁玉蓉说道:“估计是下朝之后还没来得及。” “前两日朝上我们见到了,他说休沐带你再去城郊庄子玩,询问哥哥的意见,想来很快就会给你传信了。” 宁玉蓉“啊”了一声,直接忘记问宁丰城的事情,急急地和宁丰城福了福身,“那哥哥先忙,我回自己院子中等信了。” 等宁玉蓉走远之后,宁丰城深吸了口气,低声叹道:“万万没想到,我也有利用王泽当做挡箭牌的一日啊。” 只是想起宁玉蓉支支吾吾问直接“烦恼”的样子……宁丰城的脸色着实是不太好。 任那个男人被觊觎了男色,也脸色好不起来吧? 偏偏那还是个公主。 真是离经叛道足够吓人。 他最近这段时间躲那个萧长宁都快躲出神经病了,真是无处不在,今日自己下朝直接回家,把公事带回府上办,她总不能追到自己家中来吧?! …… 宁玉蓉回去后没一会儿,果然收到了王泽的信。 信上内容也和宁丰城说的一样,要在后日休沐的时候带宁玉蓉去城郊,只是不是去庄子玩耍,而是说城郊有个神女庙,听说香火鼎盛,风景也很好,询问宁玉蓉要不要去。 宁玉蓉已经好几日没见他了,自然毫不犹豫便应了。 如此,宁玉蓉的一颗心全部扑到了王泽身上去,彻底把宁丰城那烦恼的事情给忘了。 很快就到了约定的日子。 宁玉蓉早起洗漱,穿戴好了,便带着花云和花雨出了府。 因为是去城郊的寺庙,宁玉蓉穿的轻便也朴素。 王泽照例是在宁都侯府的角门等她,瞧见她一身素衣,头上也只是戴了简便的珠花,眼中闪过一抹柔意。 或许是情人眼里中出西施吧,他每次见她,无论她做什么打扮,总是觉得她温婉又漂亮。 “泽哥哥。” 宁玉蓉唤了一声。 “来。” 王泽把花云手上的伞收了,扶着宁玉蓉上了马车,自己也坐了进去,微笑着说:“昨晚我休息的很好,今日不累,不会在路上再睡过去啦,我们说说话。” “好啊。” 宁玉蓉笑眯眯地说着,“你吏部那边是半月休沐一次吗?” “嗯。” 王泽点点头。 两人便聊起了吏部的一点小事和一些家常。 宁玉蓉无可避免又问起了王珊,面上含着三分担忧:“我那日听说,公主在赏花宴又为难她了?她个小姑娘,必定心里不好受吧?” “难受自是肯定的。”王泽叹了口气:“都是教训,让她记住自己的位置,要是想留在京城,以后不能再犯,你不必太担心她,我请了汾阳祖母身边的姑姑过来,亲自教导她,她最近懂事许多。” “这样啊。”宁玉蓉点点头,忍不住说道:“姑姑再好,到底也是旁人,是不亲近的,她在京中只有泽哥哥一个亲人了,泽哥哥,你平素还是要多关心她才是。” 王泽眼底一片柔和,“她对你那样……难为你还为她着想。” “如果是旁人那么对我,我就算未必一板一眼地报复回去,也必定是要记恨的,可她是你妹妹。”宁玉蓉认真地说道:“她年纪又小,让我想起我那个时候。” 宁玉蓉垂着头,语气略有些复杂地说道:“我如她一般大的时候,比她单纯傻气的多,人家戴个面具就能骗我,爹爹说他不可信,我却疯了一样觉得那人是此生挚爱,后来还背着爹爹偷跑去找他,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头。” 王泽没说话,眉梢微微挑动了一下。 他想起,当初他们第一次相见,是在泸州流民所。 她是去找平王谢流云化名的云离,还一度将他当做是云离。 宁玉蓉还在低头说话,“那时候真的好傻好傻,人家说什么,我便信什么,或者说,那人其实什么都没说,只是言语误导,暗示了一下,我竟然就以为——” 她忽然停下不说话了。 王泽慢慢问:“以为什么?” “泽哥哥……”宁玉蓉抬起头,眼神讪讪地看着王泽:“我、我不该和你说这个的……” “以为什么呢?”王泽声音幽沉地又问了一句:“我还挺好奇的。” 明明他这个时候表情还很温和,眼神也更加温柔,说话的时候,甚至倾身靠近了宁玉蓉些许,更显亲近。 但宁玉蓉也不知道为什么,背脊有些发冷,咬着唇说:“我、我……” 只是她现在有些慌,“我”了好几声,却是说不出话来。 王泽又凑近些许,“什么?” 宁玉蓉紧张又懊悔,心里暗骂自己为什么提这个,王泽会不会以为她现在心里还惦记旁人? 可她当时……当时的确是对那个云离芳心暗许。 这事儿她现在说起来也很心虚,一时间乱了阵脚。 瞧着王泽的眼睛,他是非要她说出点什么才行了。 宁玉蓉咬着唇,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脱口道:“泽哥哥,你说要提亲,五月二十都过了好几日了,你为什么还没派人来?!” “……”王泽怔了一下,“蓉蓉,你在岔开话题吗?” “没有!” 宁玉蓉坚定地说道:“我、我着急——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好想快些做你妻子。” 1149、人在年少时难免犯错和愚蠢 宁玉蓉本来当真是为了岔开话题所以说这个的,但开了口之后,她忽然意识到,这也是自己心底最盼望的一件事情。 从两年前来到京城做了宁都郡主,收到王泽的那封信,说要她等他提亲,她便等到了现在。 这两年多里,心心念念都想做他的妻子。 披红挂彩,凤冠霞帔地嫁给他的场面更是不知道在梦里出现了多少次。 宁玉蓉朝王泽身前靠了靠,温声问:“我还要等多久?” 她那水汪汪的眼睛里,带着直白的期盼,等着王泽回答。 王泽瞧着,刚才对她提起年少时候那点糊涂事的醋意消失的无影无踪,心里头一缩,化成了一滩水一样柔和,“都是我的错,总是被事情耽搁。” “再等半个月,半个月之后,我必定带人去提亲。” “好。” 宁玉蓉乖顺地点头应了。 情之所至,也为了让王泽不再介意方才她说起的事情,她歪头靠在了王泽的肩上去,“我等着泽哥哥来。” 王泽“嗯”了一声,心里化开了一样。 想起自己刚才为她以前的事情有些醋意,他忽然觉得自己挺好笑的。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而且当初云离有心蒙骗她,她一个小姑娘,单纯傻气,不是云离那种人的对手也正常。 还好,她跑出来就被卷到了流民之中到了自己的面前来,否则她这么娇的大小姐,当时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情? 可转念一想,在他们逃亡的那一年多里,宁玉蓉可是一点不娇气。 如果没有她,自己或许也早死在路上了吧? 人在年少时难免愚蠢和犯错。 王珊现在就是这样,只希望,珊儿这一次能好好想清楚,在京城这样的洪流之中,到底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才能站得稳脚跟。 至于宁玉蓉说的,让他多去看看王珊—— 王泽暗暗吸了口气。 便是先前太过关照了,一言一行都过问,王珊反倒靠着自己,觉得王家是天,觉得远在卞南的表妹和卞南王是天,她可以为所欲为。 先前姑父已经为了王家的安危,在京城和朝中周旋了二十年,王家始终偏安一隅,子嗣不入朝,却依然是世家之中唯一屹立不倒的。 可是卞南王和表妹以及姑父不可能永远护佑王家。 王家已经什么都不做享受了太多年的安稳了。 不能再享受下去。 所以,这一次要换王家来护卫姑父和表妹他们。 这才是他这次入京入朝的目的。 只希望妹妹也能早早明白这个道理。 她未必非要入宫为后,但她的脑袋里面,必须知道轻重。 王泽暗暗吸了口气,把这些思绪都压到了心底里去。 他今日是来陪宁玉蓉散心的,不想因为自己想的这些事情打扰了宁玉蓉的心情。 王珊的事情得一步步来,急不得。 …… 神女庙香火鼎盛,这里主要是求姻缘,今日来的善男信女也不少。 下了车之后,王泽询问宁玉蓉:“要不要去求个签?” “既然来了,当然要求签了。” 宁玉蓉笑盈盈地往前走。 王泽走在一侧,为她打着伞。 两人到了大殿,宁玉蓉便对着神女娘娘跪下去。 王泽将伞交给王寿,也在宁玉蓉身边的蒲团上跪下了。 宁玉蓉一愣:“泽哥哥,你做什么?” “我瞧着先前的男女都是一起求,解签那里的大师也说,两人一起更灵验些。一起吧。” “……那也好。” 宁玉蓉心里高兴,上了香,默默许了愿,然后摇了签出来,侧脸去看王泽,他也正好摇了签出来。 王泽把两个人的签都拿了,扶着宁玉蓉起身:“拿去解。” “好。” 宁玉蓉点点头。 解签的大师那里还有很多人排队。 王泽便接了王寿手上的伞,为宁玉蓉打着,微风里,银杏树叶沙沙作响,清风吹起王泽的发带,落到了宁玉蓉的肩上。 两人男的俊女的美,实在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解签和上香的男女都忍不住要对他们二人侧目一二,还有的在前面排队的竟然让开位置,请他们二人先行。 倒是宁玉蓉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拒绝。 就这么排队排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到了大师的面前。 王泽把签递了。 大师问:“是求姻缘吧。” “对啊。”宁玉蓉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师:“吉凶如何?” 她和王泽之间的事情虽然不说是生离死别,但也绝对是一波三折,她这签求的有点心慌,深怕这大师一声叹息之后,说出点什么不好的话。 这会儿她也有点后悔,闲来没事求什么签,那不是找不愉快? 就在她心里踌躇的这一阵子,那大师一拍桌案,惊道:“天爷啊,老衲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如此上上大吉之签,二位郎才女貌,可谓是天作之合!” “啊!?”宁玉蓉愣了一下:“大师说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老衲从不打诳语!” 宁玉蓉大喜,高高兴兴地封了一大包的香油钱,但是却没按照这里的惯例,去做姓名牌挂许愿树,而是把两只签仔细地收了起来。 她问王泽:“这个不和规矩的,也不知道会不会破坏大吉?” 王泽看出她是想留签,便揉了揉她的头说:“不会,我们自己求的签,便自己带回去吧。” “那好。” 宁玉蓉高兴地将签收起来。 王泽想带她在庙中走走转转,看看风景。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着,转到后面一处禅院的时候,忽然斜刺里响起一道女音来。 “咦?王大人和宁都郡主今日怎么也在这儿?好巧啊。” 王泽和宁玉蓉看过去,见那月亮门里站了个身穿淡黄色锦绣衣裙的少女,手上握着名贵的团扇,竟然是萧长宁。 萧长宁走上前来,笑着说道:“二位可真是郎才女貌,站在一起养眼的很呢。” 王泽和宁玉蓉都沉默了一下。 王泽拱手朝着萧长宁见了礼:“没想到会在此处碰上公主,公主是来求签的?” “不是啊。”萧长宁打着扇子走上前来,停在二人面前,“我来等郡主的,王大人,我找郡主有点事情,不知道你能不能把郡主暂时借给我片刻?” 1150、疤痕 王泽眉心稍微动了一下,神色略有些复杂地看着萧长宁,握着王珊手腕的那只大手并未松动:“什么事?” 萧长宁笑眯眯地说道:“一点点私事而已,王大人不用这么小心吧,我又不是老虎狮子会吃人?我只是与她说几句话而已。” 萧长宁又看向宁玉蓉笑着说道:“真的就问几句话而已,我们去那边的菩提树下说话,我不会带你离开王大人视线的,这样行不行?” 宁玉蓉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朝着王泽看了一眼,“那我过去。” 萧长宁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王泽也不好再拽着人不放,只好将人松开。 “来。” 萧长宁亲热地拉起宁玉蓉的手,往不远处的树下带,“是这样的,我问的事情吧,与宁都侯有关。” “呃……” 宁玉蓉迟疑地说:“什么?” 萧长宁说:“就是,宁都侯身上可有什么疤痕,比较明显的印记。” “……”宁玉蓉神色复杂:“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我找人!” 萧长宁认真道:“我今年入京之时,在京郊遇险了,然后被人救了,当时我昏昏沉沉的,只记得那个救我的人好像,腰间有个疤,说话的声音也和宁都侯很像,所以,我想问问。” “宁都侯的腰间有没有疤?” 宁玉蓉先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 暗忖怪不得偷看哥哥洗澡,敢情是想看看疤? 然后,宁玉蓉的表情变得迷惑,“不瞒公主,我其实也不知道我哥哥到底有没有这道疤,公主为什么不直接问他是不是?” “他说不是啊!”萧长宁咬了咬唇,“可我记得那人的声音,明明就是!” 宁玉蓉沉吟着,一时也不好说什么。 难道真的是哥哥救的这个公主? 可是救人救到萧长宁都看到腰间的疤痕了,这……是个怎么亲密的救法? 萧长宁深吸了口气,转向宁玉蓉说:“那好吧,你不知道就算了,对了对了,上次赏花宴你生病了没来,最近好了没啊。” “好多了。” 因为上次是撒谎称病的,这会儿宁玉蓉有些心虚。 不过萧长宁并不关注她的神情,只是笑着拉了拉她的手,“你是不是有点怕我?别怕,我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呢,针对那个王珊是她欺负你,唔……我还挺喜欢你的,过几日我能去你府上找你玩吗?” 宁玉蓉怔住,“你针对她是因为……因为给我出气?” 是这个意思吗? 萧长宁下颌微抬:“当然,谁叫王珊不长眼,还敢冒充我,这京城啊,只要有我在,就不可能让她好受!” “……” 宁玉蓉默了默。 到了这会儿,萧长宁也不想多说,似乎还有急事,拉着宁玉蓉过去交给王泽,还打趣地说:“好了,王大人,你应该也看到了吧?我就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啊,你家郡主一根头发丝都没掉,还给你,告辞!” 王泽这边拱了拱手,萧长宁已经快速离开了。 宁玉蓉瞧着她的背影,一时之间,心情有些复杂。 她不知道要不要信萧长宁的话。 如果真是萧长宁说的那样,岂不是自己让王珊被人奚落了? 王泽没问她萧长宁和她说什么,只是带着她看山中风景。 宁玉蓉很快把这点复杂的心思抛之脑后。 她还是喜欢好好和王泽在一起享受一点时光。 到了傍晚,王泽送宁玉蓉回到了宁都侯府。 今日他们在神女庙附近的花农那儿买了几个盆栽。 都是宁玉蓉喜欢的,所以一并让王寿喊了下人搬进侯府里面来。 宁玉蓉看了一会儿,抱了一盆栀子花给王泽,“我挺喜欢这花的,正好是两盆,我与你一人一盆,好不好?” “行。”王泽温声含笑:“我也喜欢这花,拿回去将它放在书房吧,我会仔细照看的。” 宁玉蓉点了点头,今日高兴,此时也有不舍。 但想到和王泽说好了,明日去官所看他便能再见,于是欢欢喜喜地进了府。 …… 第二日,宁玉蓉下午些便换上了男装,和花云带着一些茶点去吏部看王泽。 有了腰牌,进出果然方便许多。 王寿带他们过去的时候,王泽今日的事情已经忙的差不多,只剩下一些官员卷宗需要分门别类。 宁玉蓉瞧了一眼,说:“泽哥哥,这些琐事应该不需要你亲自做吧?” “嗯。” 王泽喝着宁玉蓉泡的茶,“会交给底下的参事去做,做完了我看一眼便是。” “我看了都是一些陈年的卷宗,不属于机要的类目……”宁玉蓉询问道:“我索性也是闲着,我帮你吧?” 王泽挑眉:“你懂啊?” “自小跟在爹爹和哥哥身边,虽然不说都明白,但也懂得一点点。”宁玉蓉略微有些腼腆地说道:“我帮你,我便能在这儿多待一会儿了。” 否则她就得马上离开。 她不想这么快离开,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王泽眼底笑意温和:“行,你坐在一边,有什么不懂的问我便是。” “好。” 宁玉蓉点点头,乖巧地道一旁去分卷宗了。 其实分类卷宗并非难事,每个州府的卷宗上面都有标志,认得字,又心细的人便可以做。 宁玉蓉正好就是这样的人。 她做的也很仔细,半个时辰便分完了。 王泽一开始担心她有问题会询问自己,后来发现是白担心了,便处理其他的公务。 外面夕阳落下,余晖从窗口落入,照在王泽身上。 官帽和朝服上面都镀了一层橘色暖光。 宁玉蓉坐在一旁托着腮瞧着他,不管什么角度,总是觉得好看,瞧着瞧着,便看的呆了。 等王泽忙完手头的事情回头,就瞧见她呆呆的样子。 王泽禁不住一笑,拨动了一下她额前碎发:“累不累?” 宁玉蓉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垂下眼:“一点点事情而已,我不累的,泽哥哥,你终于忙完了吗?” “嗯。” 王泽点头,“最近官员大考,吏部的事情很多,每日基本都要这个时辰了,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再送你回去吧?” “怕你哥哥担心你的话,我先派人去侯府与你哥哥说一声。” 1151、本宫不信 “好!” 宁玉蓉赶紧应了一声,能和王泽一起吃完饭,她自然是挺高兴的。 两人离开官所,坐着马车便一起前往玉宁楼定好的席位。 王寿让一个小厮前去侯府传话。 到了玉宁楼后,宁玉蓉和王泽直接上三楼。 宁玉蓉很好奇王泽吏部要忙的公务,便询问起来:“能与我说说吗?” “吏部负责官员派任,升迁考核等等诸事,事情也比较琐碎。” 王泽淡淡地开口,与她细说着,等饭菜上了之后,便拿了筷子给她夹菜,一边慢慢说着一边进食。 宁玉蓉满足了求知欲,但这一顿饭却也是吃了一个多时辰,吃完的时候天色彻底黑透了。 “我送你回府。”王泽牵着宁玉蓉从楼上走下,温声说道:“回去的再晚你哥哥真的要生气了。” “嗯。” 宁玉蓉点点头,又说:“泽哥哥,我明日没事,也去吏部官所那边可不可以?” “自然可以。”王泽想了想,说道:“明日下朝之后我便会过去,差不多不到上午,但是要与同僚意几件事情,应当是下午空闲一些。” 宁玉蓉点头表示明白了。 两人就这么往楼下走,经过二楼雅座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座雅间内传出一道冷笑声来。 “你让本宫看一眼,只要你腰上没伤不是我找的人,本宫自然死心,你为何不让本宫看?!” 宁玉蓉怔了一下,连忙拉住王泽。 “怎么——”王泽想问她,但宁玉蓉却忽然抬手,捂住王泽的嘴巴,还拉着到了一根粗大柱子的后面。 王泽挑眉,以眼神询问她。 宁玉蓉踮着脚在他耳边说:“我好像听到长宁公主的声音了。” 而且还说什么腰什么伤,怕不是她哥也在此处! 她下意识地就想躲起来听一听。 王泽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两人便躲在那柱子后面细细地听着。 这个位置,距离方才说话的地方并不算远,而且正好避开了那间雅间门前的侍卫,只是到底是在外面,听不清楚里面的对话。 不知道那人回了什么,只听到萧长宁咬牙切齿地声音:“你这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信不信我告诉皇兄,到时候你不但得让我知道你腰上到底有没有伤,你还得被问一个冒犯公主的重罪!” 宁玉蓉树起耳朵,隐约听到“告辞”两个字。 接着,雅间的门哗啦一声开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跨步而出。 宁玉蓉连忙躲了起来,但顺着楼梯那儿一看,可不就是哥哥宁丰城吗? 宁丰城离去后片刻,一身华服的萧长宁也从雅间之中走了出来,那神色非常不好,一张脸都铁青着,然后猛一跺脚,也离开了。 等人走远了,宁玉蓉才和王泽从柱子后面走出来,面露复杂。 王泽温声说道:“丰城兄是有分寸的人,长宁公主的话你不必太放在心上,先送你回家。” “哦,好啊。” 宁玉蓉虽然点了点头,乖巧地应下了,然而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地担心。 她那日对萧长宁是撒了谎的。 宁丰城少年时期随父亲一起出征,受过一次很严重的伤,的确留下了一个很明显的疤痕。 如今看萧长宁这般不罢休地追着,恐怕是确有其事,但哥哥却又不愿承认。 萧长宁是皇帝的姐姐,万一真的去跟皇帝告状,问哥哥的罪可怎么办? 回到侯府之后,宁玉蓉立即去了宁丰城的院子。 宁丰城也不过刚到不久,身上还穿着那身去玉宁楼的衣裳,脸色有些复杂。 “哥——”宁玉蓉走进去,但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好。 宁丰城面上含笑:“回来了?今日回来的可迟。” “……嗯。” 宁玉蓉点了点头,沉吟良久,才试探着说:“哥哥,我前日和他去神女庙的时候,在庙中遇到了长宁公主,她与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还问起哥哥的……伤疤……” 宁丰城立即皱眉,“前日?” “嗯。” 宁玉蓉又说:“公主说哥哥救了她呢。” 她仔细地打量着宁丰城的反应,瞧见宁丰城暗暗吸了口气,眼底似有懊恼闪过,便知这件事情可能果真就是萧长宁说的那样,但宁丰城却不愿承认。 为什么不承认? 宁玉蓉迟疑地说:“哥哥,你在何处救的她,怎么也没与我说过?” “她当时落了水,昏着,我将人提上来了,小事而已,我都忘了。”宁丰城淡声说:“你也不必当回事,她若找你,你不必理她。” “可她是公主。”宁玉蓉低声说道:“她要是想找我,我也不好躲着,而且我瞧着她……她对你救她的事情好像非常在意,一直追着我问你的事情呢。” “……” 宁丰城的神色更加复杂,半晌才说:“我知道了,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嗯。” 宁玉蓉福了福身,要退下,但又担心地看了宁丰城一眼,“哥,你是在救她的时候得罪了她吗?” “没有的事情。”宁丰城安慰道:“哥哥入京之后一向稳扎稳打,从未得罪过什么人,安心做你自己的事情吧,这事情哥哥会处理好的。” “好吧。” 宁玉蓉知道话到这儿也说的差不多了,便行礼离开了。 等她一走,宁丰城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救公主? 天知道当时是个什么情况,他要能承认就怪了! 如果是萧长宁只找他,他自然死撑着不承认。 但萧长宁把手都伸到宁玉蓉身上去了,这事也就不能只是不承认而已,他得想想,怎么让这个萧长宁回自己的皇宫去,再不要到他们兄妹面前来闹腾。 然而,他还没想到这事怎么解决,第二日一早,他刚去上朝,萧长宁反而跑到了宁都侯府来拜会。 帖子送进来的时候,宁玉蓉愣了好一阵子。 “你说……公主的车架就在门外?”她神色复杂地看着花云。 这会儿天可是刚亮。 宁丰城上朝所以走的早,但宁玉蓉可算是刚起身洗漱了,连早膳都没吃。 这么早,萧长宁就冲到家里来了?! 花云低声说:“错不了,送帖子进来的时候,小厮顺着马车车帘看到了一个华服女子,就是公主。” 1152、谁知道你有没有扯谎 “……” 宁玉蓉默默片刻,深吸了口气:“那我快些去迎接。” 她用最快地速度穿戴妥当,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走在府中青石板路上,到了门口的时候,甚至有些气喘吁吁。 “参见公主。” 宁玉蓉朝着萧长宁行了个礼,“不知道公主忽然会来,我来迟了。” “没事。” 萧长宁笑盈盈地从马车上下来,亲切地挽住宁玉蓉的手说:“这事要怪我,我昨晚睡不着啊,一直想着在神女庙见到姐姐的样子。” “我很喜欢姐姐,与姐姐一见如故,像是有说不完的话,所以啊,天不亮我就赶紧来找姐姐了,姐姐你睡醒了吗?我是不是扰了你的清梦?” 宁玉蓉陪了个笑脸忙说没有。 两人就这么进了府。 一路上,萧长宁都拉着宁玉蓉的手,看似宁玉蓉是主子,但萧长宁可是一点都不客气,坚持要去宁玉蓉院子里坐坐。 而且进去后上了茶,萧长宁便拉着她说话,有意无意都把话题往宁丰城身上扯。 宁玉蓉硬着头皮应对着,心里更加好奇,这哥哥到底是怎么救的这位公主,竟然都堵到家里来了! 看着打扇子的萧长宁,宁玉蓉脱口问道:“我哥哥,当时是在京城郊外救的公主?” “嗯。” 萧长宁点点头,眨着眼睛说:“肯定啊,温泉山庄里。” “那……那当时,是发生了什么危险的事情吗?”宁玉蓉思忖着萧长宁进京之后关于温泉山庄的事情,但左思右想也没听到有刺客的事情传出来。 还是太隐秘了所以她没听到? 萧长宁笑眯眯地说道:“也不算有吧,只不过是侯爷以为,我是处心积虑想要爬上龙床的宫女,命人将我从温泉里提溜了出来。” “我呢,游的正好,被人一提抽筋呛水沉下去,然后有人拉了我一把。” 萧长宁慢慢说:“就是侯爷。” “啊?!” 宁玉蓉震惊地瞪大眼睛。 她迟疑地咬唇又问:“那、那公主如何知道,我哥哥腰间有……可能有疤?” “我自然是看到了。”萧长宁慢吞吞地说道:“侯爷拉我上来之后,看我都快没气了,就……嗯……帮我顺了顺气,然后把他的衣服丢给我。” “他穿月色中衣,浸了水很轻薄,我隔着衣衫看到了。” “……” 宁玉蓉抿紧了唇,为自己听到的这则劲爆的消息半晌回过神来。 敢情这其实不是什么救命之恩,而是认错了人差点把公主的小命给害没了! 怪不得萧长宁不死不休一定要找哥哥! 萧长宁在这时候又笑盈盈地说道:“对了,我前两次整治那个王珊,你解气不解气?要是不解气,下次我们一起戏弄她。” “……”宁玉蓉强笑了一下:“这个,还是算了吧,她只是个小姑娘。” “你这是原谅她了不成?她那样对你啊!” “我原谅她了。”宁玉蓉直接了当地说道:“她无心的,而且最近也受了不是磋磨,好好待在家中再没来招惹我了。” “我不喜欢别人戏弄我,如今我若去戏弄别人,岂不是和他们一样了?我希望……公主也大人大量,别与她一直计较。” “哦。”萧长宁挑了挑眉,“那好吧,既然你都帮她说话了,那下次我不针对她,也不戏弄她了。”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萧长宁时而问起宁丰城的喜好,时而问起宁玉蓉平素做什么消遣。 宁玉蓉不想和她聊天,都是被动的硬撑着,只求哥哥快些回来,把这位大神送走。 好不容易到了宁丰城下朝回家的时辰,萧长宁慢慢起身说:“好了,我想起有点事情找侯爷谈,能不能劳烦郡主派个人带我去侯爷的书房等?” “你放心,我知道规矩的,去了只在院中等就是,不会进去左碰右碰。” 她身份在那儿,宁玉蓉自然不好说不行,也不能随便找个人带萧长宁过去,她还是亲自陪着萧长宁去了宁丰城的书房。 刚到院子里的银杏树下坐好,宁丰城便回来了。 宁丰城一身绛紫色武将朝服,只扫了石桌便的两人一眼,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侯爷终于回来了,我等你一早上了!” 萧长宁捏紧手上的扇子迈步上前,“见了本宫,侯爷是不是惊喜都忘记行礼了?” 宁丰城:…… 他冷着脸朝着萧长宁拱了拱手,然后转向宁玉蓉:“蓉蓉,你去准备一点香茶,给公主解渴。” 萧长宁说:“本公主不渴,不用啊,蓉姐姐哪儿也别去,就在此处,听听我与侯爷闲话也没什么。” 宁丰城沉声说:“蓉蓉,去。” “……” 宁玉蓉已经察觉到了他们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息,有心劝什么,但显然她是插不上话的,便赶紧顺了宁丰城的意思退走了。 宁丰城一挥手,身后的侍从退下,守卫也退的远了许多。 萧长宁下颌一抬,眉梢一挑:“宁都侯,你把人都赶出去,想对本宫不轨不成?!” 宁丰城冷冷说道:“公主到底想怎么样?!” “我能想怎么样呢?” 萧长宁慢条斯理地说:“我都已经说了无数遍了,我只要看你腰,确定你是不是那个人。” “然后呢?” 宁丰城问:“如果我是那个人,公主还想怎么样?” “那我得看过才行!”萧长宁瞪着他:“我都没看到,我怎么知道我想怎么样?” “……” 宁丰城神色更冷,对萧长宁这么一个身份高贵而且刁蛮任性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公主,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就她对付王珊的那些手段来看,这个公主戏弄折腾人的手段不差,他怕萧长宁在自己这儿讨不到好处,又像针对王珊一样去找宁玉蓉的茬。 因此,宁丰城吸了口气,直接了当道:“我腰上有疤,右侧,那日温泉山庄的确是臣,公主满意了?” “我不满意啊。” 萧长宁往前走了两步,团扇的扇柄直接戳到宁丰城的腰侧,“谁知道你有没有扯谎,冒充本宫救命恩人?本公主要自己看!” 1153、怎么忽然就昏了 宁丰城冷峻的眼眸微微一眯:“公主这是在调戏本侯?” “哪有。” 萧长宁正儿八经地说道:“我就想确定一下我的救命恩人,我要亲自看,免得认错了人,本宫错了吗?” “侯爷先前抵死不承认,现在又忽然承认了,我当然很怀疑啊,必须得亲自看过才行。” 宁丰城看了她半晌,问道:“现在么?” 萧长宁点头:“嗯,现在。” “在这里?” 萧长宁左右瞧了瞧:“怎么不能在这里吗?反正这里也没人,你怕什么?” “……” 宁丰城冷冷看了萧长宁一会儿,这一回是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怀疑这位公主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好歹曾经也是信阳侯之女,怎的说话如此口无遮拦! 前面非要追着他验证他是不是救命恩人,如今自己承认了还坚持要看那道疤? 所以她到底是执着他是不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是执着于那道疤? 宁丰城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萧长宁催促道:“你快点啊,难不成在等我帮你?你这腰带我好像不会解。” 宁丰城:…… 沉默良久之后,宁丰城斩钉截铁地说:“前几日听闻皇上说公主病了,如今看来,公主病情非常严重,微臣这就送公主回宫看太医。” 话音一落,不等萧长宁说什么,宁丰城极快地在萧长宁的脖子上砍了一记手刀,同时一手握住她的肩膀,朝外唤道:“快来人,公主昏过去了!” 外面一阵手忙脚乱。 宁丰城面不改色,直接把萧长宁打包送回了宫里。 …… 却说宁玉蓉觉得那萧长宁是来者不善,所以守在宁丰城书房院外没多远等着,瞧见萧长宁被抬出去的时候,心里还有些犯嘀咕。 刚才还活蹦乱跳伶牙俐齿的人,怎么就忽然昏了? 她张望了一会儿,前去问宁丰城:“哥哥,没事吧?” “没事。” 宁丰城平静地说了一声,转向宁玉蓉道:“王家下了帖子了,明日前来提亲。” “啊?!” 宁玉蓉一呆,完全没想到这日子这么快就到了! 宁丰城微微含笑:“你不高兴吗?” “高兴!” 宁玉蓉快速点头:“怎么不高兴呢?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快,泽哥哥……他上次与我说,还要等等、王珊呢。” “总不能让你一直等她吧?”宁丰城说道:“你和王泽这两人这些年本就受了不少苦才走到今日,以侯府和王家的身份地位,多少人盯着你们俩。” “你不是不知道哥哥每一年要拒绝多少次来提亲的贵族公子,王泽如今也被不少贵女盯着,你们要是不成亲,保不齐过段时间婚事还能出变故。” 宁玉蓉连忙说:“不可能有变故——” 她对王泽的心不会变。 她想,王泽对她也一样,几年都熬过去了,不是吗? 但意识到自己太紧张太急切了,宁玉蓉又说:“这不是,要来提亲了吗?” “嗯。” 宁丰城点了点头,认真说道:“至于王珊,你不必把她当做阻碍,她迟早得接受一些自己不愿意接受的事情。” 王泽也早说过,给到一定时间,如果王珊不能明白,自然会回汾阳去,不会阻碍妹妹的幸福。 其实王泽早询问过他几次,要来提亲,是宁丰城自己觉得王珊的事情没处理好,要是答应了亲事王珊陋习不改,以后宁玉蓉受委屈。 但最近这段时间,这个公主实在太奇怪了。 她对王珊极为针对,但似乎就是言语上的一些挑衅和欺压,并未对王珊造成什么实际上的伤害。 而且近两日,宁丰城为了更好的躲避萧长宁,就派人查了查她,结果发现萧长宁在暗中派人打听王泽,还不露痕迹地与皇帝说了些事情,把给王泽使绊子的一个朝廷官员给派发到外地去了。 且萧长宁和一些贵女聊天的时候,某些贵女为了讨她欢心,说王家公子再好哪里配得上公主,对王泽颇有贬低,萧长宁当面没说什么,背后却见那两个贵女治的很惨。 她在为王泽的仕途清道。 也在暗戳戳地护着他。 这让宁丰城觉得太可疑了。 他怀疑,这个公主追着他非要看什么疤痕不过是找茬,萧长宁恐怕看上了王泽。 如果妹妹和王泽的亲事再不定,公主要从中作梗。 “好了。” 宁丰城拍了拍宁玉蓉的肩膀:“别多想,好好回去自己的院子待着,准备准备吧。” 宁玉蓉高兴坏了,公主的事情也暂时抛到了脑后。 甚至是这一晚上,宁玉蓉都高兴的没睡着。 她想着自己和王泽这些年来的一切,分分合合,那些甜蜜和眼泪,觉得如今的幸福真是得来不易。 花云劝慰道:“小姐,都二更天了,快些睡吧,否则明日怕是没精神呢,你也不想王公子过来瞧见您一脸憔悴的样子吧。” 宁玉蓉当然不想了,连忙缩回了被子里去。 第二日一早,她刚起身,宁丰城便派人送了一只锦盒过来。 盒子里是一套嫩黄色锦绣华服,网状的晶石裙帘,罕见的昆山黄玉头面,华贵的让人晃眼。 送衣服的小厮说:“这是侯爷早先就派人准备好的,希望小姐今日能穿起来。” 宁玉蓉手抚过那衣服。 她最喜欢的便是嫩黄色,那时候爹爹也总说:我家蓉蓉娇嫩,穿这颜色最是漂亮了。 后来颠沛流离,她见多了冷暖和分离,对穿什么戴什么就没了执着,随意就好。 如今瞧着这身衣裳,便想起了父亲。 “要是爹爹还在……”宁玉蓉低声说着,一时之间,眼眶湿润了起来。 花云柔声劝道:“刺史大人在天有灵,看到郡主和侯爷如今过的这么好,肯定会很高兴的,来,奴婢帮郡主试一试衣裳。” “嗯。” 宁玉蓉点了点头,抹去眼角的泪痕。 宁丰城是很了解自己妹妹的,那衣裳他也花了心思吩咐人去准备,穿在宁玉蓉的身上,将所有的有点完全显露,宁玉蓉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衣裳刚试好,宁丰城便派人传了话来,他马上就到。 1154、定亲 因为早早就与皇帝说了今日两家提亲纳礼,所以早朝一结束,宁丰城直接回府。 瞧着妹妹那一身黄色衣裙,宁丰城满意地笑了。 他上前去,帮宁玉蓉扶了扶发髻上的珠钗,温声说道:“一想到马上要把你嫁了,哥哥心里就舍不得。” 宁玉蓉有些腼腆地低下头:“哥哥说笑了,这才哪儿到哪儿?” 提亲,到成亲,总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宁丰城笑意加深,没多说,然而心里却早已经打定主意,未免夜长梦多,提亲之后直接定日子,绝对不给那个公主机会! 到时候宁玉蓉成了王家大夫人,堂堂公主,断然没有可能和人共事一夫。 宁丰城陪着妹妹说了会儿话,吉时到了,外面王家提亲的队伍也踩着吉时到了。 提亲的事一般是官媒主导。 但今日却是王泽亲自前来,还请了德高望重的太子太傅大儒梁先生,贴了红纸的礼箱摆了三条街,排场极大,足见重视。 梁先生亲笔婚书,由宁丰城代宁玉蓉签下。 宁玉蓉坐在内堂屏风后面,听着他们在外面说话,心里激动的不得了,好像出去看一眼,但又碍于礼法不能出去。 花云低声凑与宁玉蓉耳边说道:“公子今日穿着青色衣裳,束着高冠,看起来贵气的很,府上的婢女都快看直了眼睛呢。” “是吗?” 宁玉蓉心里发痒,更加好奇了。 婚书签完,宁丰城和王泽以及梁先生在外面说话。 梁先生含笑说着祝福的话,宁玉蓉一个字都没听到耳朵里,想透过那层绢帛绣屏风看看王泽今日到底是什么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堂内安静下来,宁丰城从外面进来,“蓉蓉。” “嗯!?” 宁玉蓉回过神来看着他,“哥,我现在要回去了吗?” “你发了这么久的呆,不看他一眼就回去,甘心吗?”宁丰城打趣道:“万一晚上睡不着怎么办。” “哥!” 宁玉蓉咬了咬牙,瞪他一眼,很是不好意思。 “好了好了。” 宁丰城微笑道:“不逗你了。” “哥哥请他到花园去了,你想见便去见见,哥哥允你。” 宁玉蓉又诧异又惊喜,“哥,你也太好了,太通情达理了!” 宁丰城轻轻拍了拍宁玉蓉的肩膀,“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没什么是比你高兴更重要的,繁文缛节而已,不必太在意,而且王大人的品性我也深知。” 便是见见又何妨? 他自己当初就是碍于礼数,被父亲压迫,连喜欢一个人都得藏着掖着,最后也没什么好结果。 在自己妹妹这里,怎么可能走当初的老路。 不过宁丰城忽然想,蓉蓉的情况和自己当初不一样。 蓉蓉选的人,是王泽这样礼数周到的世家公子,就算是父亲在世,恐怕也会觉得,蓉蓉选人的眼光极好。 而他当初看上的,却是个春风楼的—— 宁丰城眉心微拧,快速将这些思绪抛之脑后。 今日是个高兴的日子,他不想露出什么不好的神色来,坏了妹妹的心情。 某些事情,他自己一个人放在心里就是了。 宁玉蓉心情愉悦,随着花云到园中八角亭的时候,远远地便看到王泽和另外一个身穿淡绿色的少女站在一起。 宁玉蓉的脚步滞了滞:“那是王珊吧?” “嗯。” 花云低声说:“今日来提亲,她也一直在外面,只是从头到尾没开口呢。” “……” 宁玉蓉沉吟了下,迈步往亭子里去。 王泽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眼底瞬间浮起浓浓地惊艳。 王泽温和地说道:“这是家妹王珊,这位是宁都郡主。” 这算是为两人正式引见。 宁玉蓉因为知道王珊不喜欢自己,所以稍微有些拘谨,颔首打了招呼:“王小姐好。” “见过郡主。”王珊也客气地回了个礼,神色坦然地看着宁玉蓉说:“我……我很抱歉。” 宁玉蓉愣住,她没想到王珊会道歉。 王珊又说:“先前的事情都是我的错,郡主……现在快要成我嫂嫂了,能不能看在一家人的份上,也念在我年少无知,原谅了我?” “可、可以。” 宁玉蓉结巴了一下,勉强露出个笑容来:“自然,你还小,不懂事也正常,我当时也没出什么事情,算了,以后不要再提那些事情。” “郡主真是大人大量。”王珊微笑,冲着宁玉蓉福了福身,“既然郡主原谅我了,那我就不在此处打扰郡主和哥哥,这就告退了。” 她这言行举止,端的是礼数周到,宁玉蓉忽然都很怀疑,冰湖那个王珊和现在这个王珊就是同一个人? 王珊走远了一些之后,朝着这边的亭子看了一眼,轻轻吸了口气,“她……她其实还挺温和,挺好说话的一个人。” “是啊。”玉桂姑姑劝道:“这位宁都郡主,看着简单柔弱,实则是极有韧性的人,也很内慧,与公子而言,绝对是最好的贤内助,恰巧公子还极喜欢呢。” 王珊抿了抿唇。 一段时间在家中静思,她也总算明白了一些。 京城势力牵扯错综复杂,她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给家族招来大祸, 京中不是汾阳,由不得她任性妄为。 宁玉蓉也许真的太柔太弱,但至少是真心对哥哥的,而且还是与王家在同一条船上的宁都侯的妹妹,这门婚事简直就是最完美的组合。 而且,前几天她忽然听说一件事情——萧长宁竟似对王泽也十分感兴趣。 这可让王珊非常地紧张。 万一萧长宁真的看上王泽嫁了进来,那以她和萧长宁的过节,恐怕自己以后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但宁玉蓉却未必会对她怎么样。 王珊将这两人进行对比,权衡利害关系,然后果断地选择给宁玉蓉道歉。 果然不出所料,宁玉蓉直截了当地便原谅了她啊。 这让王珊心里更加复杂,只觉便不想去回忆当初自己对宁玉蓉做的那些事情。 她轻轻舒了口气,拉住玉桂姑姑说:“咱们快些回府吧,然后找管事帮哥哥准备亲事。” 1155、还挺有脾气 亭子里,宁玉蓉站在石桌边上,手握团扇半遮面,眼神扫过王泽。 平素王泽都是一袭素色长衫,穿戴朴素而简单,而今日的王泽穿戴却十分华贵,平肩锦袍,腰间束玉带,腰侧垂着刻着家族族徽的羊脂玉佩,玉佩一侧还缀着月白色的穗子。 他的墨发半束,戴着白玉的高冠。 平素清俊的脸上,也因为这一番装扮映射出浓厚的贵族之气。 王泽俊颜带笑,上前两步来:“今日本是不打算带珊儿来的,但她坚持要来,说要与你道歉,我还以为她不过随口说说呢,没想到真的认真道歉了。” “我原谅她了。”宁玉蓉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慢慢放下团扇来,“泽哥哥,你今日瞧着真好看。” 王泽笑道:“真的吗?你要是喜欢,那我以后多做这样的装扮。” “嗯。” 宁玉蓉点点头,“我挺喜欢的,你好厉害,居然请得动梁先生亲自来写婚书,而且——” 宁玉蓉心里有好多话想说。 可此时瞧着王泽那张温柔的脸,忽然觉得,千言万语都表达不了她现在的心情。 她慢慢把团扇放下,上前将王泽抱住。 这一刻,其实好多话都显得很多余。 “蓉蓉。” 王泽拥住她的肩膀,温声说:“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妻了。” 宁玉蓉很低很低地应了一声。 相识接近五年。 终于,这一年,她成了他的未婚妻。 …… 成亲的日子定的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距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月。 玄武大街上王家张灯结彩,为王泽成亲的事宜做准备。 成亲是一生大事,王家大房和二房的长辈也从汾阳赶到京中王家来,一时之间,整个府宅之中十分热闹。 有了父亲母亲叔叔婶婶在身边,王珊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一扫阴霾,每日里开开心心的,陪着母亲和婶婶帮忙为王泽的婚礼置办东西。 萧长宁没有再找她。 自从昭华宫的事情之后,萧长宁也没搞什么宴会邀请大家一起乐呵。 王珊先前觉得她太安静了,怕萧长宁憋着什么坏,还让玉桂姑姑帮忙留意了一下,后来发现萧长宁一门心思都去缠宁都侯了,王珊便暗暗松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个大方的人。 至少,在对待戏弄自己的人这件事情上,她着实不大度。 她对着萧长宁笑不出来,也不期待萧长宁给自己道歉,只希望以后少见几次。 她经常在心里把萧长宁和宁玉蓉拿出来对比,次数多了之后,就觉得,宁玉蓉当真是太温柔太好了。 “珊儿,在想什么?”远处,王家大夫人手握团扇,与二夫人一起从回廊上走过来。 “没什么。” 王珊笑眯眯地上前,凑到两位夫人中间,一边挽着一人的手臂,“今日不是要帮未来嫂嫂挑首饰吗?咱们快些去吧。” “就你着急。”大夫人戳了戳王珊的脑门,打趣道:“以前不是不喜欢人家嘛,现在知道那是未来嫂嫂了。” 王珊不好意思地说:“我以前那是不懂事。” 大夫人也是玩笑一声,之后便拉着王珊一起上了马车。 金银玉器聚集的那条街叫做翡翠街,马车到了之后,三人便带着仆人进了最大的金楼。 宁玉蓉身份高贵,王泽又是家中长子嫡孙,这婚事族中十分看重,用的东西都是最贵最好最上台面的,今日挑选首饰,也选的是最独特亮眼的。 三人选了好几套头面,正说着话,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笑:“咦?好巧啊!” 两位王夫人转过身去,瞧见有个锦衣华服的少女跨步进了金楼来,连忙客气地行了礼:“公主。” 王珊僵了僵,不太情愿但也福了福身。 萧长宁慢条斯理地瞧了王珊一眼,笑盈盈地说道:“几个月不见,王家姐姐好像长高了一些,我已经好久没长高了,真羡慕啊。” 王珊:…… “你们来买首饰的?”萧长宁问。 大夫人客气地回话道:“为泽儿婚礼挑选的。” “唔,这样啊,那你们选吧,我就是来随便看看的。” 王家二人夫人点了点头,便继续去挑选。 但王珊对萧长宁的印象不好,实在是不自在,便与母亲和婶婶找了个借口说出去透透气,躲到对面的茶楼来了。 谁知道萧长宁竟然也跟了过来。 王珊面色紧绷地看着她:“公主,你到底想怎么样?” 难道今日在这茶楼之内,她也要为难戏弄自己不成?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萧长宁挑了挑眉,“难道这就是做了亏心事的结果?” “……” 王珊僵硬地看着她。 萧长宁到了王珊面前坐下,自行倒了杯茶,慢吞吞地说:“我这个人其实很好说话的,你做的事情我也不是不能原谅,只要你帮我一个忙,我以后都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什么忙?”王珊脱口而出,心里预感极其不好,这个萧长宁,不会是想在哥哥的婚事上横叉一杠吧? “别紧张。”萧长宁抿着茶水,“我只是有一件事情非常迷惑,想求证,但是自己一直办不到,所以想找你做个帮手。” “……”王珊沉默片刻,这次再开口的时候,语气淡定了一些:“你不如直接说吧,想叫我做什么?” 萧长宁说:“我准备了点酒,想让那宁都侯喝下去。” “什么?”王珊直接皱眉,“你说清楚点儿。” “好吧好吧,我直说了。”萧长宁抿着唇,“我想看看宁都侯腰间的伤疤,但想尽了所有办法都看不到,下药也没机会,这才想到了你。” 王珊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腰间的伤疤? 那有什么好看的! 而且,宁都侯是宁玉蓉的姐姐,自己哪有本事让他把什么劳什子的酒喝下去! 王珊直接拒绝:“公主还是另请高明吧!我婶婶和娘亲在等我,就不陪公主了,告辞!” “站住!”萧长宁淡淡说道:“你不帮我的忙,我以后让你在京城处处受人排挤,你信是不信?” “公主身份高贵,要对谁怎样便能对谁怎样,我哪里反抗的了?”王珊没有回头,淡淡说道:“公主只管让我受尽排挤便是。” “公主为君我为臣,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只敢谢公主对我所做的一切,告退!” 话落,王珊转身便下了楼。 萧长宁瞪着她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失笑道:“还挺有脾气。” 1156、别折磨我 这事情王珊并未放在心上,也没太当回事,只知道自己又将萧长宁得罪了一次,恐怕未来不得安生,所以在心里想着,如果被萧长宁再戏弄再折腾,自己要怎么应对。 但萧长宁也没有找她的麻烦,事情似乎就跟没发生过一样,直接过去了。 王珊有些狐疑。 府上忙于王泽和宁玉蓉婚礼筹备,大家都很忙碌,渐渐的,王珊也没工夫思考那件事情。 八月十五很快就到了。 这一日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是王泽和宁玉蓉成亲的好日子。 成亲的礼节很多,从早上开始走到晚上才是拜堂的大礼。 王珊看着府上张灯结彩,稍微有些恍惚。 总感觉她入京来戏弄宁玉蓉好像还是在昨天,这么快她就成了自己的嫂子了。 前后院都宾客云集,后院的女客要多一点。 王珊恍了下神,就赶紧帮着母亲和婶娘招待客人。 “吉时到!” 前面有礼官唱和了一声。 王珊忍不住朝前院迈了两步,便看到一身艳红色喜服的男女握着红绸到了正堂内。 随着礼官唱礼,二人交拜天地。 王家的几位长辈一个个眉开眼笑,喜不自胜。 双龙戏珠的喜帕之下,宁玉蓉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似乎这一整日都是懵的,耳边的嘈杂声还加剧了这种懵,要不是喜娘扶着,她估计能站在原地发呆? 她忍不住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红绸,顺着红绸再看,便看到站在自己一旁的人那艳红色的衣角。 “送入洞房。” 礼官高唱了一声。 宁玉蓉感觉红绸被牵引,喜娘也扶住她的身子往前走,她赶紧回过神来,莲步轻移地跟了上去。 迷迷瞪瞪的到了院子里,又是一连串的规矩,撒帐,三酌一饮,接着便是贺郎酒。 这些礼数成亲之前已经有专门的嬷嬷教过宁玉蓉许多遍,也练习过几遍,如今做来每一礼都典雅大方。 喜娘铺帐之后,眉眼带笑地为新人点上了龙凤花烛,才带着婆子婢女们全都退了出去。 宁玉蓉的红盖头挂在凤冠上,跪坐在龙凤花烛面前,橙黄色的烛光打在她上了妆的脸上,再加上凤冠上的珍珠光芒反射,显得霞彩无数,珠光宝气。 王泽迈步上前来,半蹲到宁玉蓉的面前,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累不累?” 宁玉蓉没说话。 王泽脸庞朝她又靠近半分:“饿了吧?先吃东西。” “……”宁玉蓉有些无奈,“泽哥哥,我在坐花烛,这龙凤花烛燃尽了,咱们才能说话,吃东西……” “非得坐?”王泽皱了皱眉,第一次觉得礼数太多真是一件烦人的事情,他都察觉出宁玉蓉的疲惫了。 宁玉蓉点头说:“嬷嬷讲了,一定要等花烛燃尽,以后咱们才能和和美美。” 王泽:…… 他看了一眼几乎有宁玉蓉手腕那么粗的花烛,暗暗思忖,这花烛燃尽了,天是不是都亮了? 宁玉蓉分神看着他说:“泽哥哥,你要是饿就先吃,不用等我。” 王泽吸了口气,没去吃东西。 王泽本是守礼的君子,但看着那花烛啊,实在是不想自己的洞房夜就这么被一根花烛给耽搁,因此守了片刻之后,便将烛台拿起来。 “泽哥哥——”宁玉蓉错愕地说:“你干什么?” “让它烧快点。” 王泽要将里面的蜡泪倒出来。 宁玉蓉却赶紧把他的手按住:“不行的,嬷嬷说了,一定要虔诚的等着花烛燃完了才能和美,你不要乱动。” 她坚定地从王泽手中将烛台解救出来,非常小心地放回了原位去,很坚持地说:“我守!” “……” 王泽沉默了一下,微笑道:“是我错了,那我陪你守。” 宁玉蓉笑盈盈地点点头。 花烛是那种红色绘金漆龙凤烛,但好在粗矮,燃的速度不算慢,没一会儿就燃了一小半。 王泽本是想和宁玉蓉说会儿话的,但瞧她这么认真虔诚的守着,也便安静地陪着。 他看着跳跃的烛火,心里也不知为何,忽然浮现起一件很久远的事情—— 中州之外,那些地痞流氓放肆的笑声,和宁玉蓉绝望的哭喊。 王泽的眉毛拧了拧,不露痕迹地看了宁玉蓉一眼。 她这般坚持守花烛,是不是因为对洞房这件事情有什么心理阴影,所以故意拖延? 当初的事情他没问过,也不敢问,今日也并非是问的好时机。 她如果当真很怕,那自己…… 他仔细地打量了宁玉蓉一会儿,发觉她也并非是心慌,而是满心满眼的幸福,又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王泽收回视线,一口气却没松下去。 当初如果不是带着他,她也不必受那样的欺辱。 也不知道自己的温柔够不够抚平她旧时的伤痛。 王泽胡思乱想着,等待花烛燃烧的时间,似乎变快了一些。 快半个时辰的时候,宁玉蓉含着喜悦轻声叹道:“好了,泽哥哥,我们去吃东西!” “嗯。” 王泽回过头来,将她头上的喜帕彻底揭开,温声说:“要先卸妆梳头吗?” “要。” 宁玉蓉起身招呼花云进来,拆了金贵奢华却笨重的珠冠,松了头发,将脸上那些脂粉全部清洗干净,才用了一根红色发带把头发帮了素面朝天地到了桌边去。 两人一起用了饭菜,外面的时辰已经很晚。 宁玉蓉看着不远处红帐垂在大床边上,慢慢地上前去坐下。 “可算娶到你了。” 王泽坐在她身侧,倾身上前,在她耳畔说:“蓉蓉,这一日我等了快三年。” 宁玉蓉缩了缩脖子,耳畔被他的气息喷薄的有些泛红,手却大胆地落想王泽的腰带。 她很轻很轻地说:“夫君,我们就寝吧。” “好。” 王泽微笑,轻轻地将她放入鸳鸯戏水的红色床褥之间,他的吻,他的动作,便如他的人一样,温柔似水,轻的像是春日让人舒服的和风。 他的耐心很足很足,足到宁玉蓉都羞红了脸,别开脸不敢看他:“你、你不要折磨我了……” 同时,宁玉蓉的心里也开始问自己。 他怎么这样…… 哥哥不是说他以前没有过什么通房丫头,身边也没侍妾。 难道是消息有误? 1157、那赤红色的鸾鸟 王泽如何好受,额头都沁着细汗。 如此折腾,本也是怕引起她不好的记忆,但她偏偏娇娇地说了这么一句,哪个男人能忍得? 王泽降下身子,与她十指相扣,将周公之礼落到了最实处。 “痛——” 宁玉蓉惨叫一声,整张小脸都白了。 王泽则僵在当场。 就那么僵了良久,人才反应过来,心中涌起不知道是喜悦还是怜爱的情绪,彻底拉着他怀中的姑娘坠入深渊。 …… 芙蓉账里春宵暖,今夜的王泽没有困意。 温情之后,他揽着自己的娘子,想要问什么,却又问不出口。 当初那些地痞出现的时候,自己已经办昏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后来清醒过来,宁玉蓉已经是惊弓之鸟,每日必须要待在自己的身边,而且夜半时常哭着惊醒,他便以为她身上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但她却还是完璧之身。 那么……当初有人救了他们? 他想到那个脾气古怪的老神医,通过猜想,大致把当初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担心了好久。 深怕自己的温情驱不散那些黑暗,如今却发现,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真好。 他轻轻吻着她的头顶,怀中的宁玉蓉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完全不知道王泽起伏的心情,也不知道王泽看着她的睡颜大半夜都没有困意。 …… 玄武大街外巷的一辆马车内,不算太大的夜明珠将车厢内照的一清二楚。 一个高大的男子斜斜靠在车壁上。 身着华服的萧长宁拿着夜明珠打量着他,那双本来刁蛮任性的眼睛里,含着复杂的光芒。 宫娥在一旁瞧了半晌,硬着头皮说道:“公主,咱们这样不好吧?这到底也是宁都侯啊,要是让皇上知道咱们给侯爷下药,还把他偷出来装在马车里,皇上可能会怪罪……” “要怪罪也是怪罪我,你不用怕。”萧长宁慢吞吞地说着,将手里的夜明珠交给宫娥:“拿着!” 宫娥手忙接乱地接过了夜明珠,就见萧长宁毫不犹豫地去拆宁都侯的腰带,当场将宫娥吓得差点昏倒。 “公主——” “闭嘴!” 萧长宁冷声呵斥,手底下的速度更快,没一会儿就见玉腰带拆开,衣带解开。 当她掀起玉白色的软缎中衣后,她一把抓过婢女手上的夜明珠,照到了男人的腰间。 腰部右侧有个很特别的印记。 宫娥忍不住好奇地看了一眼,“咦,这是个疤,好像又是只鸟,纹身吗?” 萧长宁没说话,手指落到了那个位置。 那里的确是道疤痕,被纹上了赤红色的鸾鸟,看起来十分独特。 “原来我真的没看错。”萧长宁盯着那个位置看了良久,眼底的神色更加复杂。 她以为,红鸾只不过是个青楼女子,还是个曾经算计过他欺骗过他感情的细作,却不想他将她纹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么他的心里,是不是也一直记着。 萧长宁垂下眼,也收回了自己的手,片刻后,随意将他的衣服拉好,转身下了马车,丢下一句话:“让人送他回宁都侯府吧。” 宫娥一万个好奇,但是不敢问,吩咐公主的随身护卫之后,追上了萧长宁的脚步。 …… 宁丰城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 他费力地坐起,手扶着自己的额头,揉着有些发疼的额角,脸色不太好看,“本侯昨日怎么回来的?” 他记得送宁玉蓉出嫁之后,有同僚敬了自己一杯酒,竟然醉死的人事不知? 他的酒量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差了?! 管事压低声音说:“昨天半夜,长宁公主的侍卫送侯爷回来的,然后回来的时候,侯爷、侯爷有点衣衫不整。” 管事飞快地看了宁丰城一眼,表情很是微妙。 宁丰城僵在那儿,“长宁公主?!” “对,那护卫还说,公主今儿一早来看望侯爷,有事问侯爷,瞧着时辰马上到了,侯爷您看——” 管事话音刚落,外面的侍卫就跑了进去:“长宁、长宁公主的马车到门外了!” 宁丰城只觉得更加头痛欲裂。 最近这几个月,他已经被萧长宁搞得精神都快崩溃了。 他不懂一个公主那么闲吗,每天都要在自己面前露脸无数次,而且对他腰间的伤疤那么执着。 宁丰城忽然想起管事说的话。 他昨晚是萧长宁送回来的,还衣衫不整,所以她看过了那个伤疤? 既然看过了现在还来干什么? 难道当真是来报恩报仇的不成?! 宁丰城不信。 已经被她烦了太久,昨晚还搞出那种带着桃色的事情来,让下面的人都用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自己,宁丰城现在非常烦躁,一把拉过衣服穿好,便大步往外走去。 到了中庭的时候,和被管事迎进来的长宁公主迎面碰上了。 宁丰城一身的冷气,脸色几乎难看到扭曲,而相比之下,萧长宁就悠然自得的多了。 她的手上握着一柄外邦进贡的菟丝小扇,轻摇慢摆:“侯爷昨晚睡得好吗?” 宁丰城冷冷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啊,看你呗。”萧长宁往前走了两步,“脾气挺大的,昨晚没睡好吗?还是,嫁了妹妹舍不得,一晚上蒙着被子偷着哭,心情不好?” “跟公主有什么关系?!”宁丰城瞬间戒备地说道:“王大人和我妹妹已经成亲了,你趁早收起你的那些想法。” “你在说什么?”萧长宁挑了挑眉:“你以为我对那位王大人……有想法?” “不然呢?!” 宁丰城已经受够了最近这段时间和她打哑谜,冷言说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暗中为王家做的事情,暗中为王泽的仕途扫清障碍。” “但蓉蓉和王泽的婚事是皇上亲自下的赐婚圣旨,公主你便是有再深的心思,也没有用了!” 萧长宁意味深长地看了宁丰城好几眼,淡淡说道:“那是,我不想和人分享丈夫,又不愿意做小,他们都成亲了——” “但我这个人吧,挺固执的,要想让我断绝心思好像挺难,宁都侯,你说着可怎么办?!” 1158、青山不改,江湖再见 宁丰城浑身再次竖起无数戒备,“公主这是承认你对王泽的心思了?” “嗯,承认了。”萧长宁点点头,“不然这样好了,我叫我皇兄让他们和离,到时候我再招王泽做驸马,再给宁玉蓉重新赐个夫婿,那不就皆大欢喜了?!” 宁丰城虽明知道她是胡言乱语,她说的这些话皇帝绝对不会做。 但宁丰城还是气的要爆炸,真是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生气了?”萧长宁笑眯眯地上前两步,“你可真疼你妹妹,我不过随便说说你都能这么气,那为了你妹妹的幸福,你应该很能屈能伸,什么都愿意做吧?” “那这样好了,我有个想法,你要是觉得可行,我就暂且放了你妹妹吧。” 宁丰城额角青筋直抽抽,咬牙切齿地问道:“什么?!” “唔……”萧长宁的小扇子在鼻尖轻轻敲着,又靠近了宁丰城些许,亮闪闪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看着他:“你来替王泽好了。” 宁丰城怔住:“什么?” “我呢,也不是非要看中那个王泽不成,这不是怕我的好弟弟把我嫁给什么朝中显贵拉拢人心嘛,瞧着王泽温和可亲,族中人又都远在汾阳也不需要我应付。” “我这才多看了他几眼,想着跟着他那样的人自己也不受欺负。” “偏偏侯爷非要盯着我,不让我攀他……我现在觉得侯爷也挺好的,上没老下没小的,嫁过来一切我说了算,多好。” “……”宁丰城瞪着她,那眼神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 萧长宁缓步上前,又问:“你觉得怎么样?为了妹妹牺牲一下如何?你要是娶了我,我保准再不去看那个王泽一眼,也不欺负你妹妹,我把她当我妹妹护着。” 宁丰城脑子里只有两个大字:滑稽! 这事情太滑稽了! 但偏偏萧长宁说的一脸认真,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宁丰城在心里嗤笑了两声之后,也逐渐认真地盯着萧长宁打量起来,他忽然觉得,这个萧长宁太古怪了,似乎从一开始就未必是冲着王泽去的。 她花在自己身上的时间,折腾出的事情好像比在王泽的身上多的多。 可是为什么? 他以前没见过她,更没得罪过她,温泉山庄那件事情顶多算是个误会,因为一个误会,她揪着自己不放,还陪上自己的后半辈子? 宁丰城从未想过自己会娶妻生子,对待萧长宁这样的女人,他自问,如果真的娶回家,那绝对会是个摆设,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萧长宁看着冷漠的宁丰城,心里叹了口气,示意身后的宫娥都退下,才看向宁丰城,“你让人下去,我有话问你。” 宁丰城摆摆手,让下人们退走,盯着她,看她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我昨晚看了你腰上的疤。”萧长宁看着他,缓慢地说道:“你为什么要在那儿纹那个东西?” 宁丰城一僵,“与你无关!” 萧长宁却没被他的冷脸吓住,“赤红色的鸾鸟,挺独特的,是为了纪念什么人吗?” 宁丰城冷声喝道:“闭嘴!” “是谁?” 萧长宁毫无畏惧:“你的情人?” “能被你这么惦记的人,你心里一定很喜欢很喜欢她吧。”萧长宁走到了宁丰城的面前去,一字字地说:“那如果,那个人换了个面貌,换个了身份再站到你面前的时候,你又能不能认出她?” 萧长宁又说:“那宁都春风楼上,一舞倾城的红鸾姑娘,当初不知是多少公子的梦中情人,但她谁的面子也不给,豪掷千金也未必能见她一面呢。” 宁丰城瞪着萧长宁,“你——你知道红鸾?!” “我知道的可多了。”萧长宁勾着唇角,笑容却有些苦涩,“你当初是怎么见到她的呢,让我想想吧,唔,是了,有两个宵小偷看她沐浴,你将人赶走了,自己却不小心从那两个小贼打烂的房顶掉下去。” “好巧不巧掉进她的浴桶里,做了戏水的鸳鸯呢!” 这一回,宁丰城彻底僵住,那表情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萧长宁的目光充满不可置信。 萧长宁淡笑:“只是你那时候不知道,红鸾并非柔弱女子,而是个身手奇高的细作,是她将你打下屋顶,故意让你掉进去的!” “你是……你……”宁丰城震惊地看着她,“怎么可能?!” 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离奇的事情吗?! “那次在丽水被乱军分尸之后,灵魂飘荡了好久,后来莫名其妙地就成了萧家的女儿,我自己都觉得,真是做梦一样啊。” “宁州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可我也为了救你把命丢了,死无全尸,咱们算是互不相欠了吧?” 宁丰城早已经傻了,一个字都说不出。 萧长宁叹了口气,“帮助王家,为王公子的仕途扫清障碍,是因为王家是公子的姻亲,公子当年对我不错,算了都是些老黄历,不提也罢,我说的事情你好好考虑,我也只问你这次。” 话到此处,她转身就走,苦笑着丢下一句话:“说起来,做了公主,却比当年做妓子还要不自由,自己想选什么人也选不了。” 宁丰城不知道自己在中庭那里站了多久,头被太阳晒得像是要炸了一样,满脑子都是刚才萧长宁所说的话。 魂牵梦绕的人以另外一个长相,另外一个身份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毫无征兆,平地一声惊雷一样,将他的生活炸的一团糟糕。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皇宫,只知道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皇帝的御书房内。 小皇帝错愕地看着他:“你、宁都侯,朕没有听错吧?你向朕的……皇姐求亲?” 可是想到最近萧长宁对宁都侯做的那些事情,萧青贤又觉得,似乎理所当然。 他微笑了一声:“行啊,让朕问问皇姐的意思吧。” 然而萧长宁能有什么意思呢,自然是哼了一声,“没想到跑的还挺快,他既然都主动来求了,我要是不答应,那不是拨了宁都侯的面子吗?” “宁都侯如今可是朝中的中流砥柱,姐姐如果嫁给他,也算是为弟弟稳固了朝政吧,皇弟,你说呢?” 萧青贤笑着点头:“姐姐这话不错。” 萧家子嗣多,但女孩儿却少。 而且因为萧家长辈重男轻女,家中女儿大多养的规矩又知礼,说白一点就是为联络各方势力的政治牺牲品。 以前的萧长宁也懂事知礼,随时准备为家族牺牲。 可是自从几年前这位姐姐大病了一场之后,人好像变了许多。 她变的刁蛮任性,却又很能讨的家人的喜欢,也成了萧青贤也很喜欢的一位姐姐。 配宁都侯的话,就是宁都侯的年纪稍微大了些。 不过,萧青贤想到,当初武安侯娶王家么女,似乎也是差了十二岁,又觉得如今这点年龄差也无伤大雅。 赐婚的圣旨下达之后,朝中一片哗然。 谁都盼着萧长宁这只金凤凰落到自己家中来,没想到最后竟然看上冷脸无趣的宁都侯,什么眼光? 众人不由猜测,肯定是皇帝为了建立新文,稳固朝局,所以就赐的婚吧。 宁玉蓉三日回门的时候,急不可耐地跑去问宁丰城:“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忽然赐婚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三日时间,宁丰城已经冷静下来。 他更愿意接受红鸾的灵魂进了萧长宁的身子。 这几年他已经受尽相思折磨,如今前尘往事前部成了定案,他已不想再去追究当初到底谁对谁错,只想把现在牢牢地抓在手上。 他认真地和宁玉蓉说道:“是哥哥自己去求的,我忽然……觉得她很让人心动。” “……” 宁玉蓉无语凝噎。 她原本也以为宁丰城是被皇帝塞了个婚事,但现在看宁丰城那表情,她瞬间明白,哥哥心甘情愿,对这桩婚事欢喜的紧。 可前段时间他不还避公主如蛇蝎? 宁玉蓉想不通这件事情。 回去的路上,她也一直皱着眉。 王泽温柔的手落到了宁玉蓉的眉心处,轻轻抚平那些褶皱:“兴许是一个追一个躲的过程中,倒成了欢喜冤家呢?我瞧那长宁公主一直看你哥哥的眼神便与普通人不同。” “我怎么没发现?”宁玉蓉皱了皱眉,忽然啊了一声,幽怨地看着王泽,“你和公主是前后脚进京的,然后我的眼珠子便一直挂你身上了,都没来得及看公主是不是对我哥哥心怀不轨!” 王泽失笑:“好,我的错。” 他捏着宁玉蓉的下巴,在她唇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可是,蓉蓉的眼睛不落在我的身上,落在谁的身上呢?” “你要敢把眼睛掉在别人的身上,不怕我生气?” “……”宁玉蓉脸色微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成了亲之后,就像是忽然打开了什么新世界,在两人相处的时候,王泽的嘴上似乎抹了蜜一样。 宁玉蓉发觉他真的好会说话,情话一套又一套,撩拨的她心里小鹿乱撞,搞得她都没机会过问,他洞房那一日为什么那么熟练! 难不成那种事情能无师自通? 还是,他本身就是个经验丰富的人。 想到他这样温柔清俊的贵公子原来也是脂粉堆里打滚过的人,她忽然觉得很不舒服。 她视线幽幽地看着他,声音更加悠悠:“泽哥哥,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情?” “嗯?” 王泽打着扇子,把玩着她的一缕青丝。 “你、你——”宁玉蓉连着你了好几声,咬住了唇瓣,艰难地说:“你怎么那么会折腾……折腾人的?!” “什么折腾——”王泽不明所以,抬眸看宁玉蓉,却见她似羞似嗔,面若桃花,顿时就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王泽手上的扇子顿了顿,尴尬地说:“很会吗?” “嗯。”宁玉蓉点了点头,“你以前……以前是不是……” 她问不出来。 “不是!”王泽果断地给了她答复,然后面色讪讪:“我只是学习的能力比较强吧。” 因为知晓她可能有阴影,所以专门,嗯,找了些绘本看了看,结果就造成了某些误会。 但不得不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便是那种绘本,也自有一番情趣,那种情趣,他很是享受就对了。 王泽打着扇子掩饰尴尬,还帮她将一缕碎发拨到了耳后,淡声笑道:“今日陪你去清风明月楼用饭,不回府了。” “好啊。” 宁玉蓉笑了一声。 她很信得过他,他说不是那必定不是,至于学习能力很强,她一时也不敢乱想,赶紧收敛思绪。 她靠在王泽的肩头,视线随着晃动的马车车帘瞧着外面的街道。 繁华京城,富甲天下。 幸福的日子似乎才刚刚开始。 作者的话: 文章到这里就完结了。 最后这部分和番外有一点乱,本来是要给所有的配角一个完美的结局和交代的,但是因为各种原因写到这个时候,也就到此为止吧。 作者本人其实很不喜欢虐,但总觉得故事是需要起伏的,太平淡的东西看着也无味,所以剧情都有些波折。 但能完美的,我也很想尽善尽美,毕竟生活已经很苦逼了,小说还是要幸福一点的。 姐姐星月的故事不打算写了,留给大家一个想象的空间吧,她大概……是会想做一个一剑一斗笠行走江湖的女侠,然后去邂逅属于自己的少年郎。 这本书写了十六个月,感谢陪我一路走来的读者朋友们。 众口难调呐,所以喜欢的喜欢,讨厌的讨厌,我接受也理解。 有些剧情写的时候,我自己觉得可以,但是回头细看还是有一些遗憾,如果给我个重写的机会,那大概……这又是面目全非的另外一本书了哈哈。 我自己都忘了我前面写了什么剧情。 青山不改,咱们江湖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