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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夜,笼罩着天大地大的北京城。

    漆黑天幕上弯月如钩,像是无眠之人舒展不开的眉头。

    余味静静地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透过窗棂看着那弯疏朗的月,父母的房间竟然还没熄灯,隐约中能听见母亲偏高亢的腔调,父亲的声音本来就低,在刻意压抑的夜晚,几不可闻。

    看着那夜色中晕黄的灯光,他想到方才萧铮刚走,母亲便一阵风似的进到自己房间,二话不说抢走了自己手机的样子,那神情活像一个青春期孩子的母亲,为了防止早恋的儿子和恋人联系,冲动下干脆断了他的通讯方式。

    余味有些哑然,在老妈心中,已经二十九岁的自己,大概在她的心中,还是当年那个青葱年月略有些沉默叛逆的半大臭鱼。

    可是,可是我的大包哥,我的萧老爷,会不会因为忽然中断的联系而在大杂院的床上碾转反侧呢?

    一定会的吧。

    他一定也在用那双总爱眯起的眼睛,看着窗外那弯冷月,想着皎皎月光下的自己吧。

    余味微微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着,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萧铮那张年轻而富有生气的脸,带着痞痞的笑容,在沐浴后赤着上身,散发着唯他独有的男人香,缓缓朝自己走来。

    月光照在余味依然红肿未消的脸上,照出了他嘴角渐渐浮现的一丝笑容。

    “儿子,睡了吗?”

    门外传来老爸低低的声音。

    余味用力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想把这一刻萧铮在自己脑海中的样子牢牢地抓住。

    “没呢,老爸!”

    他起身给父亲开了门,灯光落在门内门外两个男人身上,给他们的身体镀上晕黄的金边。余味看着比自己矮了半头的父亲,灯光的照射下他的头发似乎显得越发的花白,原来在时间不知不觉的腾挪中,自己最爱的人,都已经慢慢老了。

    父子俩都坐到了床边上.

    “爸,我妈情绪好些了吗?”余味看着老爸平静中微带愁容的脸,试探着问了一声。

    “好多了。你妈这人你还不知道吗,脾气跟七月天的雨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搁那儿琢磨你的手机呢,说有什么密码进不去,我刚才说她了,孩子的隐私也想看,这妈是怎么当的。”

    父子俩都笑了起来,余味爸接着说道,“不过儿子,这件事儿你妈脾气是下去了,想法儿可没有变,别说她,我也一样,不管咋说,我们是真的接受不了你跟个大小伙子在一起生活这个事实,儿子,咱们都是爷们儿,你跟爸说句实话,你跟小萧会不会是因为一直没有对象,男的吗,有时候憋得慌…”

    余味爸的话说了七分就停在了嘴边,虽说都是男人,毕竟儿子已经是年近三十的成年人,有些话,确实没法儿说得再透了。

    余味握了握拳,“爸,您老人家从来都是最开明的,见得也多,我今天跟您和妈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我和萧铮在一起,不是因为生理冲动,更不是为了寻找刺激,而是跟你和我妈在一起一样,是打心眼里喜欢对方,想跟对方过一辈子那种喜欢。”

    说到这里,余味看了眼老爸若有所思的目光,接着道,“爸,您还记得不,我小时候那光景,您总跟我说一个道理,就是这世界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的,没有绝对的好坏,美丑、是非,您还说,就像咱们家炸鱼的味道,也绝不是一成不变的,一样的方子,您炸一个味儿,我妈炸又一个味儿,也许外人分辨不出,但咱们自己知道它内里是不同的……”

    余味爸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了窗棂上那弯似乎越来越圆的月亮上。

    “我记得您当时偷偷告诉我,您其实已经把余炸鱼的味道改良了不少,这秘密您只告诉了我一个,因为我是它未来的继承人,您还对我说,余炸鱼也好,我以后长大做人也好,只要自己真的喜欢,其实不一定老祖宗留下的味道就是最好的味道,是不是,爸?”

    父子俩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了一下,余味爸看到了儿子眼神里闪动着一份深深的期待和依赖。

    那一刻,时光仿佛重回当年,眼前高高大大的儿子似乎还是那个青葱懵懂的少年,一边围着灶头跟自己打转,一边用信赖的目光凝视着自己,听自己给他讲人生与味道的故事。

    早上。

    余味在穿衣镜前看着自己的脸,心里感慨了一下,“好在选择了在周五晚上出柜,看这消肿的速度,估计周一差不多能正常上班,哎,老妈这手劲儿还真是够大的。”

    想老妈,老妈就到。

    “儿子,给你买了你爱吃的驴肉火烧,就是老道口你特别爱吃那家的,还有老王婆子家的豆府脑儿,快点儿趁热吃,行了,别照了,不就是肿了点吗,那我手还疼了半宿呢,萧铮这臭小子脸皮真够厚的,打他两巴掌,把我手硌得这个疼,得得不说了,快点过来吃吧!”

    余味妈知道自己说走了嘴,偷偷瞄了儿子一眼,把手里的吃食放在桌子上。

    余味也抬眼瞄了一眼老妈,见她气色比昨晚好了一些,心里便轻松了点儿,拿起火烧咬了一口。

    余味:“妈,您上次说夕阳红舞蹈队那款队服萧铮给您在“动批”找到了,搁我们俩那儿放着还没拿来,不耽误事儿吧?”

    余味妈:“藕荷色那款?买到啦?这小子咋找到的,我可是问了好几个做服装批发的老姐妹,都说没货了,要是没这个款的衣服,那个荷塘月色小苹果的舞蹈我就跟不了啦,这买着了可挺好,要不然我请了好几回假才练会的舞可就白瞎啦!”

    余味:“那我让他给您送过来啊?”

    余味妈:“好啊,让他下午送……”余味妈忽然间反映过来些什么,伸手朝余味额头上推了一下,“我说你小子跟我玩上心眼儿了是吧,臭鱼你听着,别以为用这些小恩小惠、投其所好的事儿就能诱降你老娘,你的事儿是咱们老余家天字第一号的大事儿,什么跳舞唱歌的,都给我一边站!”

    余味苦笑了一下,“妈,您这心真够硬的,萧铮背后没少跟我说,他两岁就没了妈,从小不知道有妈疼有妈哄甚至有妈打骂几下是个啥滋味儿,我们在…在一起之后,他就成天和我唠叨以后要怎么对你和我爸好,提到你们俩就是咱爸咱妈的叫着,在余炸鱼吃饭你给加的炸鹌鹑都跟我说了三四遍……”

    “行了别说了!”余味妈提高声音打断了儿子的话,却又飞快地将身体转了过去,偷偷擦了擦眼角,“你不用替他说好话了臭鱼,萧铮这孩子的好歹妈心里清楚,我认识他时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呢,不过,他纵有千般好,妈也不能让你跟他在一块儿,除非是以后你们都娶妻生子,我再认回这干儿子还差不离儿。”

    余味眉头拧了起来,剩下的半碗豆腐脑儿往前一推,“生子可以,我早就说了以后肯定让您二老抱上孙子,但娶妻这事儿,您就别逼我了,妈,说句您不爱听的话,让您喜欢个女的您心里能得劲儿吗,我生下来就这样儿,懂事儿起就喜欢男的,您非逼我娶媳妇的话,您就想想让您跟个女的相好,您闹腾不闹腾吧!”

    余味妈愣了愣,一时不知道怎么去接这个话,看儿子的早餐已经停下来不再吃,便收拾了东西下去,边走边想起刚才余味提到萧铮怀念炸鹌鹑的事儿,不知怎地,眼圈突地就红了起来。

    “妈,把手机给我吧,我怕公司找我有事呢!”

    余味看着老妈的背影喊了一声,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和自家老爷联系呢,也不知道那张把老妈手都硌疼了的俊脸,现在消肿了没。

    “唬你老妈呢是吧?大周末的公司谁找你啊,是怕你的前助理找你吧,哼哼,放心,你老妈虽然不像你拿的什么苹果香蕉的,用的倒也是智能手机,真有你公司的人找你你妈我能看出来,肯定不耽误你正事儿行了吧!”

    哎,这人老奸马老滑还真是说得没错,小麻雀想跟老麻雀玩心眼?再多吃几年饭粒吧!

    余味无奈地往床上一躺,这大门不让出电话不让看的,爸妈难不成还真想软禁自己咋地?

    得!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就当给自己放两天什么也不用想的假,好好在爸妈身边装个好孩子,一边弥补下近年来少有的亲近,一边也借机哄哄她们,给自己和萧铮争取点空间,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想到这里,余味倒也放松了神经,昨晚上他基本没怎么睡,翻来覆去全是萧铮的脸和父母的脸,在眼前变来变去。

    到了现在,两个眼皮竟然真的有点招架不住,不知不觉便在房间中睡着了。

    帮中午时,余味妈悄悄过儿子房间来看看,才发现儿子在自己床上睡得正熟,长长的腿有一小半伸在床外边,她轻轻帮他挪到了床上。

    余味光洁的脸上红印未消,不过已经没有昨晚那么肿胀,余味妈坐在儿子床边,伸手在那印痕上轻轻抚摸着,目光中充满了心疼和怜爱,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

    儿子虽然已经是十足的大人,高大的身材几乎占了床铺的大半,可是睡梦中的那张脸却还是像少年时代一样的俊逸出尘,连睡梦中喜欢说话和乱动的样子都还和当年一模一样。

    “老爷,回来,回来,别离开我!别走…我不分,我不要你走…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没有人…”

    余味似乎做了什么极不舒服的恶梦,原来搁在胸前的两只手忽然伸到了出来,胡乱抓着,嘴里急速而有些模糊的叫喊着。

    屋子很静,那字眼儿虽然有些零乱而仓促,余味妈却偏偏一字不差听得清清楚楚。

    她抓住儿子乱动乱挥的手,紧紧放在自己的身前,脑海里似乎还在回荡余味刚才梦中的呓语,“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没有人。”

    有人在敲外屋的门。

    余味妈竖起了耳朵,听见余味爸前去开门的声音。

    “小萧?啊,这是谁呀?”

    “爷爷好!爷爷您猜猜我是谁呀,我管他叫爸爸,管余味大爷也叫爸爸,我们老师说北京人都老聪明了,今天我得看看我爷爷够聪明不,能不能猜出我是谁!”

    “嗨,这胖小子,这么招人稀罕呢,快点让爷爷抱抱,爷爷好好端详端详你再猜,保准让你说爷爷聪明,好不好?”

    “好嘞!爷爷我可沉了,您小心闪着腰!”

    “乖!小嘴儿这个甜,来,爷爷抱抱喽!”

    听着大门口凭空多出来的脆嫩童音,余味妈愣住了,她轻轻放下余味的手,三两步朝门口快步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封情书后,

    缘起左右手。

    丝丝皆余味,

    伴君夏与秋。

    第49章

    “哎呦喂,这大胖孩儿谁家的呀,长得可真好看,快点抱过来让奶奶看看!”

    余味妈看到正搂着余味爸大脖子的爱国,眼睛里不由自主地闪出了兴奋的光。

    这个家已经二十多年都没有爱国这么大的孩子露头了。

    老两口从余味大学毕业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想升级为爷爷奶奶的准备,可惜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眼看着周围年纪相仿的老邻居你一个我一个的抱上了孙子或孙女,而自己家的臭鱼除了职位越升越高,房子越来越大,车子越来越贵,离娶妻生子的那一步,却貌似越来越远。

    有时候余味妈看到隔壁的老姐妹牵着胖孙子的小手在街上买东买西,听到小不点儿奶声奶气的跟自家奶奶撒娇卖乖,都忍不住会多看那孩子几眼,心里面那叫一个馋。

    而眼前这个胖小子虽说不是自己家的孙子,可是刚才听他一口一个爷爷叫得那个亲,又说什么管萧铮和余味都叫爸爸,听得余味妈心里面又好奇又有点莫名的亲切。

    “奶奶!”

    人小鬼大的萧爱国在看到余味妈从里屋走过来时扭头看了眼萧铮,看到爸爸飞快地朝自己眯了一下眼睛,他立即便知道在高铁上爸爸叮嘱了一路的奶奶出现了。

    “你叫我奶奶?”

    余味妈一脸笑容地伸出双手,从余味爸身上把萧爱国抱到了自己身上。

    “对呀奶奶!我在沈阳的时候认了余大爷做干爹,你肯定是我余大爷的妈妈吧?那自然就是我奶奶啦!”

    萧爱国也搂住了余味妈的脖子,热乎乎的胖脸蛋在余味妈的脸上蹭了蹭,让她喜欢得在他额头上亲了又亲。

    “小宝,那你怎么知道我是你余大爷的妈呢?”余味妈看了眼自己的干儿子萧铮,又看了看怀里面的胖小子、余味的干儿子萧爱国,这关系,一时间还真让她有些发懵。

    “因为你好看呀奶奶,我余大爷在沈阳时,所有人都说他长得好看,我们老师说我的两个爸都是百里挑一的大帅哥,然后干爹还要更帅一些,今天我发现干爹长得可像奶奶了,奶奶,是不是因为你好看所以干爹才好看的啊?”

    萧爱国眨巴着一双不大的眼睛,小嘴也不闲着,像是一挂清脆的小钢鞭,辟里叭啦一阵脆响。

    余味妈眼睛已经笑成了一条线,“哈哈,那是那是,你干爹多亏长得像我,要是像你爷爷可就完蛋啦!”

    她坐到沙发上,把爱国搂在身上,还是没能打消心中的疑虑,朝萧铮问道,“这孩子管你叫爸?你才多大啊,怎么可能有这么大个儿子!”

    “干妈,这孩子叫爱国,是我在福利院助养的孤儿,已经助养六七年了,我年纪小,没成家,所以没法儿收养他,但是这孩子跟我有缘份,跟亲生儿子没有分别。”

    从进了房门起便略有些紧张的萧铮摸了摸爱国的脸,“我儿子也喜欢余味,余味也稀罕他,所以我们俩已经想好了,除了以后自己的孩子,爱国这辈子也是我们俩的儿子,您和咱爸要是不介意…他也是你们的孙子。”

    爱国把小身体轻轻从余味妈身上支起来,靠到萧铮的身上,一双圆溜溜黑亮亮的眼睛盯着余味妈的眼睛,怯生生地问了句,“奶奶,你能让我一直叫你奶奶吗?我有两个爸爸了,可还一直没有爷爷奶奶呢!”

    余味妈心里一颤,眼圈红了,轻轻把爱国从萧铮身上搂了过来。

    “开门开门查水表了!”

    门外传来一个清脆而顽皮的男子声音。

    屋里的几个人先是怔了一下,余味妈反应快,咧开了嘴笑了起来,“他爸快开门,是臭鱼的同学小贝,这臭小子,也是快三十的人了,还这么没正型呢!”

    门开了,余味爸只感觉眼前一花,一个白衣人影已经从他身边“嗖”地窜了进去,他凝神再看,后面还剩下两男一女,正是路虎、林淡如还有上次在余炸鱼那吃饭的那位美籍华人洛思中。

    “哎妈,大姨你抱的这是谁家孩子啊,咋跟你这么连相呢,要不是知道臭鱼还没有开枝散叶,我还真以为这是您家大孙子呢,这长得跟雪团似的,和大姨您一样儿,也忒白忒俊了!”

    贝克韩一阵风似的冲进屋里,把萧铮从沙发上一抻,“一边呆着,该干啥干哈去!”自己一屁股坐到余味妈对面,拉着爱国的手便开始稀罕,弄得萧爱国这样一个小人精一时间都有点手足无措,小眼睛在他俊俏的脸上骨溜溜地转。